第十五章 憋屈 自伤
王鉷给推倒在地,登时怒发如狂,但听王小白的高喝,顿如一盆冷水淋头,原本气得通红的脸,变得有些扭曲,甚至带着一股异样的白皙。
裴旻,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他想到一个自己一直忽视的问题,或者刻意不去想的关键。
裴旻就是乐营将,整个梨园的二号人物。
虽然他长时间不在这个岗位上,但很显然李隆基压根没有撤他的意思。
至始至终梨园只有过三个乐营将,一个是铁打不动的裴旻,一个是李龟年,还有一个是早已凉透的黄幡绰。
裴旻出现在梨园那是理所当然的,相反的他没资格站在这里。
想着王小白的话“指点阿蛮姑娘舞技”,王鉷满嘴不是味道。
谢阿蛮是什么人?
梨园第一舞姬,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人在舞蹈这方面胜她,还需要裴旻指点?
不指点舞技,还能指点什么?
他已经将谢阿蛮视为自己的小妾了,想着谢阿蛮可能在这个凌波楼里与裴旻胡天胡地,大有一种脑袋上绿油油的感觉,嫉恨交加。
但是即便胸中有万千怒火,王鉷也宣泄不出来。
现在这个庙堂上他王鉷不敢得罪的人只有两个,裴旻恰恰是其中之一……
看着门神一样的两名护卫,看着面前锦绣的凌波楼。
王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脑袋上都要冒烟了。
最终……
王鉷一甩袖子,从牙齿里蹦出了一个字“走!”
他来的风风火火,生怕别人不知今天就是他的大好日子,但走得却是灰溜溜的,就跟夹着尾巴的狗一样。
而凌波楼里,裴旻斜侧着身子,一手靠着案几撑着脑袋,一手抓着洗干净的葡萄,看着面前的谢阿蛮跳舞。
之所以来到梨园是因为收到了谢阿蛮的求救信。
新的线索还未得回报。
裴旻突然受到了一封来至于梨园的信,信中将王鉷纠缠她,威胁她,甚至定下了期限迎娶。
裴旻本不想那么早的就跟王鉷起冲突,但是贺知章的事情,改变了裴旻的态度。
万一等下去,没能及时了解贺知章为何如此的缘由,导致自己的老哥哥真的已死殉节,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与其落入那般境地,不如先更王鉷交交手,试探试探双方的反应。
没有犹豫应约而来。
这几年不见,裴旻发现原来那个贪吃的小丫头越发的水灵了。
童颜**杨柳腰,细眉大眼长发飘,这要是到了后世妥妥的宅男女神。
尤其是此刻见她跳凌波舞,那妖娆风姿,即便裴旻也大感惊艳,看的兴致高昂。
这欣赏美女,算得上是男人的权力。
谢阿蛮也跳得极为认真。
凌波舞最大的特点就是轻柔飘逸,柔软的舞姿,轻盈的舞态,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正所谓“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谢阿蛮完美的展现了凌波仙子在波涛上起舞的意境。
只是起舞的凌波仙子时不时的媚眼飘飘,好似放电一样。
相比面貌平庸的王鉷,英俊帅气的裴旻显然更人讨人欢喜。
不仅仅是现代,古代也是一个看脸的社会。
何况裴旻并不只有一张脸……
裴旻也是此道好手,虽然长时间未练,可家中常与娇陈、公孙幽有过这方面的交谈,看着谢阿蛮的表演,发现谢阿蛮此刻的舞技已经有了极高的功底,几乎可以与公孙姐妹相比了。
作为与公孙大娘、杨玉环齐名的三大舞姬,谢阿蛮果真名不虚传。
一曲舞毕,谢阿蛮抹去了额角上的汗珠,快步来到近处热情的拿着酒壶给裴旻斟酒。
裴旻接过酒盅一饮而尽,笑道:“好酒,醇香中带着一股药香,是竹叶青。但与一般的竹叶青不同,寻常的竹叶青,要不药香改过了酒香,要不酒香遮掩了药香。而这酒既将汾酒的醇香体现了出来,也不失药酒的风味,价值不菲吧……”
谢阿蛮笑道:“是阿蛮特地托人去山西重金求购来的,专门为乐营将准备的,陛下来了都不给他喝呢。”
裴旻示意谢阿蛮给他再次满上,说道:“就看在这酒的份上,王鉷的事情,我给你挡下了。”
谢阿蛮惆怅道:“只是看酒啊?”
“那你以为呢?”裴旻笑着起身说道:“我去找张野狐聊两句,身为乐营将,重要了解一下,现在梨园的情况。”
刚刚在看谢阿蛮跳舞的时候,裴旻已经听到了屋外的动向了。
说实话他还是很期待与王鉷硬碰硬的斗一场。
看看是他这个当红辣子鸡厉害,还是自己更胜一筹。
却不想等了许久,外边反而没声音了,心底明白,定是王鉷认怂撤了,心底失望之余,也多了几分忌惮。
他不动声响的出现在凌波楼就是要扫王鉷的颜面,却不想他居然强行忍住了,展现了极好的城府,显然能够看清楚局势,知道此刻动手于己不利,也不是易于之辈,得小心对付。
“跟我说说,那个王鉷是什么表情,将他出现的时,与离去后的情况都细细说来。”
听王小白居然将王鉷推倒在地,不免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王小白尴尬一笑,“属下实在想不到那家伙看着挺壮硕的,那么不堪一击,一推就倒了。”
裴旻若有所思的将这王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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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鉷气冲冲灰溜溜的离开了梨园,看着身后百余人的迎亲队伍,只恨不得找一个地窖钻进去。
太憋屈了!
王鉷自从得到李隆基亲睐之后,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奇耻大辱,那种感觉实在难以忍受。
想着裴旻有可能在凌波楼跟自己的“女人”胡天胡地,自己却当了缩头乌龟!
这天下还有比这更加羞辱的事情?
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他想着自己给一个无名小卒推倒在地,心底突然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加快了回府的脚步。
回到自己的府邸,正好自己的弟弟王焊在府上寻他有事,不等王焊开口说事,他直接拉着自己的弟弟走到一个高处,说道:“来,推我一把,我要摔破脑袋,摔得严重一些……”
王焊一脸傻逼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只觉得自己兄长的脑子秀逗了。
第十六章 以退为进
长安皇宫!
李隆基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朝政事物,惬意的伸了一个大懒腰。
现今西方的战局已定!
东北一如既往的传来捷报。固然张守珪没能干净利落的解决渤海国,但压着渤海国是无问题的。
随着战事的停歇,很多不必要的开销都已经终止,唐王朝的财政也跟着漂亮起来。
不止如此,裴旻西方一仗打的实在漂亮。
唐王朝有史以来第一次占据整个青海湖,将宿敌吐蕃逼到了高山之上。
西方能够与唐王朝一教高下的阿拉伯,也为他们击溃。
唐王朝仅以河西、陇右外加西域三地之兵就创下了如此辉煌的战绩,若是集结王朝九州十五个道的兵马,合聚百万之众,那将会何等可怖?
故而裴旻这一胜利,四方镇服。
所有原本臣服唐王朝的属国,一个个的派使者带上各种贵重的贺礼道贺,表达臣服之意。
受到裴旻庇佑的西域诸国更是如此,他们甚至商议着再次聚集入朝觐见。
李隆基好大喜功,这接二连三的喜讯让他飘飘然,直将自己视为更胜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的额皇帝。
这超越了先辈,李隆基自身的动力大减,很多事情都当起了甩手掌柜。
就如此次大战之后,所有的封赏抚恤问题,李隆基都交给了王晙处理。
王晙文武并重,是一个简化版的张说,处理这方面的政务很是在行。
李隆基在用人上还是很有水平的,将工作交给他,换得自己的清闲,何乐而不为?
走出了大殿,李隆基脑中想着自己接下来的去处。
是去找武婕妤,还是去练曲?
现在武婕妤与音乐是李隆基最大的爱好。
武婕妤的风情万种,还有李隆基自身对音乐的那种酷爱,让他难以抉择。
有武婕妤在,他根本无法用心研究音乐;一用心研究音乐,又顾不得武婕妤。
李隆基不止一次在想,要是能够两者合一,那可就完美了。
略一沉吟,李隆基决定去创作新得曲谱,凌波曲并非他的极限,能够与《秦王破阵乐》相提媲美的曲子,才是他梦寐以求的。
凌波曲固然出色,但与《秦王破阵乐》还是有着极大差距。
《霓裳曲》这是李隆基最初给自己新曲定的名字,半年前,他登三乡驿,望女几山突然来了灵感,以“霓裳”为名,创出了一段让他非常满意的曲调。
只是《霓裳曲》只是创了一半,还有一部分不尽如人意。
李隆基也醉心于此,认真研究。
音乐这东西,灵感最是重要,没来那种感觉,想破脑袋都无济于事。
正思索间,得到杨婕妤求见,李隆基正愁无人倾诉,将自己的烦恼都说给了杨婕妤。
杨婕妤听的是一头雾水。
李隆基这举动,全然是对牛弹琴。
见状,李隆基也只能长叹,心念着杨婕妤固然是好女人,却不是个好的倾诉对象。
李隆基也不强求,与杨婕妤一同游园去了。
现今已然入冬,正是寒梅傲雪寒霜的时候。
李隆基、杨婕妤一同赏梅,一同依偎在一起喝着热乎乎的美酒怡然自得。
直到外头传来裴旻求见的消息。
李隆基正在兴头上,毫不犹豫的就叫道:“快,快将静远请来!”说着他立刻安排下人在边上加了一个座位。
杨婕妤这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玩味。
“见过陛下!”
裴旻口中说着,瞄了一旁的杨婕妤,也说了声:“杨婕妤!”
作揖一礼!
李隆基挥挥手道:“免礼,入座。静远来的正是时候,这寒梅这个时候长的最好,在这梅园中喝酒赏梅,是一大快事。”
一边的杨婕妤却舒适的弯齐了小翘唇,很是享受裴旻这一礼。
念及当初,裴旻是何等的高高在上,自己曾几何时,午夜梦回成为他的女人,享受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才几年时间,自己居然成了婕妤,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嫔妃。
原来高不可攀的对象,居然向自己行礼,那感觉无比舒坦……
裴旻入席就坐,扫了一眼梅园的景色,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寒梅傲雪,相较天下奇花异草,这寒梅确实别有傲骨。”说着,他苦着脸道:“只是臣下现在可没有心情赏梅,臣在不经意间得罪了一人,这心中忐忑,还望陛下从中调和,臣向其致歉。”
李隆基皱着眉头道:“静远有大功于国朝,即是无心之失,下次注意便是。你是何等身份,谁有资格受你道歉?”
裴旻依旧苦着张脸道:“是王太府卿……”
一听到王鉷的名字,李隆基、杨婕妤先后一怔。
但听裴旻说道:“唉,这说来就是一个误会……臣蒙陛下器重,授予乐营将的职位。想着这些年都未履行乐营将的职位,今日有空就去了梨园。”
李隆基听裴旻居然主动前往梨园巡视,心底格外高兴,说道:“而今梨园如何?”
“梨园的变化,让臣感慨万千!”裴旻应答着,继续道:“臣去了女部,到了凌波楼,想亲自看看陛下创出的神曲。只是属下随行的护卫皆是男人,女部中诸多不便,也下了一个命令。让他们在凌波楼候着,未得我命令不得入内乱走。哪里知道王太府卿随后就来了,我的护卫都是军人,只听陛下与属下的命令。不知来人是王太府卿,没让其入内,王太府卿意图强闯,给属下的护卫推了一把,还摔倒在了地上。”
“事后臣才知道此事,唉,王太府卿是陛下最器重的大臣,臣却不经意间将他给得罪了。”
李隆基听完缘由,笑道:“朕还以为什么事呢,就这小事,哪里值得一说。推了他,固然不对,可他也没有正常禀报。真要禀告了,哪有这种事情?此事静远不必放在心上,太府卿那里朕自然会说的。”
裴旻“大松了口气”。
李隆基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问起了凌波曲的感觉。
裴旻在这方面受娇陈影响,还是有一定功底的,很贴切的评价了凌波舞。
李隆基听得是眉飞色舞,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作品让人欣赏更加高兴的事情了。
裴旻漫不经心的道:“只是阿蛮跳得不怎么样,过程中还摔倒了。问她缘由,她说陛下将她许给了王太府卿……”
第十七章 卖惨 剧本不对
李隆基听到这话,神色一凝,他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王鉷对谢阿蛮有意,他是知道,也不介意他们成为一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
但李隆基对于女人,不喜欢用强,是一个能够动真情,并且会感情用事的皇帝。
历史上的娇陈,因为名声遐迩,李隆基派人求娶,娇陈拒绝,李隆基也没有用强。
他专宠武婕妤二十多年,后来又将杨玉环视为心头宝,集三千宠爱与一身。
对于王鉷、谢阿蛮,他是秉着往来自由的态度,支持却不加以干涉。
成与不成,看王鉷自己的能力。
看李隆基这幅表情,裴旻心底明悟,他一直觉得王鉷对谢阿蛮的威胁有问题。
真要是李隆基的意思,李隆基不会这么小偷小摸的,直接下旨赐婚了事。
与他而言,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一到旨意,根本不足挂齿。
而王鉷各种借助李隆基的名义胁迫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根本不是一个皇帝,一个唐王朝最高掌权者干的事情。
这一试探,果然是王鉷自个儿在拉大旗作虎皮吓唬小姑娘呢。
裴旻看破这点,无奈道:“小姑娘好像已经有心上人了,不太想嫁给王太府卿。哭的稀里哗啦的,整个人根本不在状态。看着怪可怜的,陛下,这小姑娘不懂事,您也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劝劝她,这圣命不可违。何况以王太府卿的身份地位,在长安也找不出几人,真不亏了她。”
李隆基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朕身为大唐皇帝,岂会欺负一个小姑娘?阿蛮有了心上人,不愿意嫁给太府卿那就不嫁,静远回去给阿蛮说,朕不会强迫她嫁人。不管是之前,还是以后,都是如此。还有,她日后要是嫁人,朕还会特别赠她一份嫁妆。”
裴旻忙道:“那臣就替阿蛮谢陛下荣恩!”
李隆基的反应在裴旻意料之中。
此次王鉷大有曲解圣意的意识,细究起来即便给个假传圣意的罪名都不为过。
但是李隆基显然没有细究的想法。
对于他认可的自己人,李隆基还是极为大肚的。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想要如此轻易的扳倒王鉷也不符合现实。
裴旻也是见好就收。
反倒是一旁的杨婕妤心底很不是滋味。
天底下最出色的两个人就在面前,他们的话题居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杨婕妤自诩美艳,哪里忍受的了?
尤其是裴旻!
想当年自己的表现是何等入骨,只要当年裴旻多看她一眼,两人早已滚上了床……
只是他对自己的关注居然比不上自己的小妹……
想到谢阿蛮那少见的童颜,越发肯定了裴旻的兴趣嗜好,心底很不是滋味,带着几分不快的说道:“国公对谢阿蛮如此上心,不会是别有所图吧。”
裴旻云淡风轻的化解说着:“婕妤说笑了,臣只是略尽乐营将的职责,阿蛮的梨园最出色的舞姬,她若有心病,发挥不好,将是梨园最大的损失。”
李隆基也一并附和,对于谢阿蛮的舞技还是很认可的。
赏了梅,喝了酒,裴旻也没有多呆,告辞离去了。
就在裴旻走后的一个时辰,李隆基得到了王鉷求见的消息。
李隆基犹豫了会儿,顿了顿才道:“让他进来吧!”
尽管他没有计较王鉷曲解圣意的想法,心底依旧有着点点的不舒服。
毕竟他是皇帝,若是人人如此。他这皇帝,还怎么当下去?
看到王鉷的第一眼,李隆基心底火气突然上升,不动声色的看着手上的乐谱,头也不抬。
王鉷此刻有些狼狈,走路有些瘸拐,额头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绷带,很厚很厚,看上去一点了官员样都没有,反而是一个伤残病员。
“臣王鉷拜见陛下!”
王鉷很努力的作揖,但似乎身体问题,这一拜有些吃力,龇牙咧嘴的。
李隆基却连头也未台,说道:“平身吧,有什么事情?”
王鉷呆了呆,突然觉得剧本有些不一样,半响才道:“臣,臣是为东市的税率而来。这我朝日渐富庶繁华,东市商贾过于拥挤,反而阻碍了发展。臣以为应当适当的提升一些地税,反而有助于东市的发展。”
李隆基道:“此事,由你决定就好,你是京和市和籴使,这方面本就在你的权值之内,没有必要这点小事都来与朕商议。没有别的事情,就退下吧,朕今日有些繁忙……”
他直接下了驱逐令。
王鉷更是傻眼了,完全不知什么情况,但身在高位,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战战兢兢的告辞离去了。
走出了大殿,王鉷这才发现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自己的内裳都湿透了。
直到现在,王鉷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为了演着一出,他可是大费苦心周章。
让自己的弟弟亲自推他下楼梯,一次不够,还试了好几次,直到手、脚、身上多处擦伤,脑袋也磕碰出了一个大包,隐隐有一些血迹,才心满意足。
依照他的预算,自己是如此凄惨,给欺负的瘸了腿,身上捆缚着多处绷带。
李隆基见了一定会很关心的问他伤从何处来。
而自己支支吾吾不敢说,直到李隆基反复的逼问,才不得不透露裴旻的名字,阐述自己凄惨的遭遇:自己去梨园,受到了裴旻麾下护卫残暴的对待……
虽然王鉷不指望李隆基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说法,但是却能给李隆基一个裴旻恣意妄为的不好印象。
裴旻的威望太高了,而且还兼任文武,即有盖世武勋,又是士林文宗,整个唐王朝也只有李隆基这个皇帝能够与之一比。
其他的什么宰相大员,其余的封疆大吏,都得远远的靠边站。
持宠而娇,居功自傲。
只要裴旻在李隆基的眼中有着这么一丝丝的嫌疑,他这一身伤就不算白摔。
可结果让他始料不及,李隆基似乎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将他赶了出来。
剧本偏差的太离谱了,难道自己这一身伤白摔了?
王鉷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自己的脚,又摸了摸犹自疼痛的脑袋……
有点难受!!!
第十八章 欲使其亡,先令其狂(二合一)
李隆基在王鉷离开之后,铁青着脸,将手中的乐谱重重放在了案几上,对着高力士道:“是不是所有人一样,对他好一些,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高力士躬身道:“陛下息怒,王太府卿也是无心的!”
“这还是无心?无怪连静远都要忌惮他三分,简直是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李隆基他心性不定,喜欢玩乐更胜于治国,对心腹又过于的信任,才导致了诸多祸端。
但是他自身的才智,却是天下一时之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裴旻来找他,李隆基心底还觉得裴旻多疑了。
此事裴旻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对,固然手下兵卒推倒了王鉷确实不该。
但是王鉷曲解圣意不说,还强闯梨园女部。
他可不记得自己给了王鉷这个权力。
或许天下人小觑梨园,将梨园子弟视为戏子,可在李隆基眼中却不一样。
李隆基完全将梨园子弟如臣子一般对待,梨园的诸多管事都给李隆基授予官职,如李龟年的都知,张野狐的都都知(没写错),还有雷海青的威卫将军等文武官职。
王鉷强闯梨园,本就有过在先。受了教训,理当知错反省,真有胆子找裴旻的麻烦?
裴旻是什么人物?
不说自己如何器重裴旻,仅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真要说起来即便是自己这个皇帝也要忌惮三分。
功高盖世,手握西方十数万精兵强将,至关重要的还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对他矢志不渝。
如此人物,放在任何时代都是瑰宝。
便如唐初李靖、李世绩,高宗朝的苏定方、薛仁贵一样,这么宝贝的一个存在,捧在手心里还来不急呢,哪里会有亏待裴旻的想法?
李隆基心如明镜,王鉷固然在自己的任用下,地位崇高。
却也不至于让裴旻这个唐王朝功劳至高的边帅,向之低头道歉,而且还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故而心底是有些觉得裴旻这是权势越高,胆子越小。
哪里知道王鉷果真带着一身异样来了。
李隆基一眼就看穿了王鉷的用心:自己是一国之君,臣子带着一身伤来找自己,自己岂能不过问。
这一过问,不就等于无形告状?
明明是自己错在前,还意图告状。
李隆基瞬间明白了裴旻会来找自己从中调和了,定是知道王鉷的恶行,愿意退让一步,免得自己为难。
裴旻的退让与王鉷的得寸进尺也有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这种对比,让李隆基心头越发不是滋味,说道:“御史中丞这个职位看来不能给王鉷了,就他这有仇必报的性子,要是掌握了御史台的弹劾之权,朝廷岂不乱了套?你去吏部,看一看有什么政绩卓越的官吏可以提拔为御史中丞的。御史中丞关系重大,不能空缺太久。”
王鉷一直力争御史中丞的职位,这点李隆基是知道的,也意属于他。
现在这个庙堂大多都是逼死武婕妤的存在,李隆基都看不过眼。
王鉷助他良多,也有大才,让他当任御史中丞的职位并无不可。
至于其身兼十数要职,这并不碍事,能者多劳嘛!
就如裴旻一样,对于西方的事情,他通常不过问。
西方有裴旻在,还能乱的起来?
不得不说,李隆基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有自主权,却对于边帅盲目信任的人物。
而他的儿子,未来的肃宗皇帝,却是另一个极端,对于边帅极度的不信任。
人家都是卸磨杀驴,唐肃宗却是磨还没卸好,就开始杀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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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鉷很憋屈郁闷的回到了府邸,一瘸一拐的,越想越是忧伤。
直到此刻,王鉷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这一回到家,王鉷立刻得到了李隆基找吏部咨询御史中丞的人选。
这一下,王鉷彻底傻眼了。
身兼诸多要职,确实很是得宠,但是这些要职都是行政职务,权力看似不小,没有什么威慑力。
御史中丞却不一样,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二号人物,又称称御史中执法,有纠察百僚的权力。
只要身兼御史中丞,王鉷的权势真的就不亚于宰相了。
对于这个位子他是势在必得的,为此特地送了一大批的财宝给杨婕妤,让她为自己说好话,吹枕边风。
依照李隆基的态度,王鉷几乎认定御史中丞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关键的时候出了变故?
为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间。
裴府!
李林甫给了一个正确的答案:“这个王鉷已经为他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付出了代价。陛下有今日成就,其实浪得虚名的?他的小心思,真的以为陛下看不出来?其实很多时候,陛下心如明镜,只是他不乐意去管而已。比起跟庙堂文武斗智斗勇,不如花时间醉心于乐曲创作,将心思用在梨园上。”
裴旻不得不承认,李林甫对于李隆基看的透彻。
一个连续主导两次宫廷政变而且都成功的人,他的心思权谋能差得到哪里去?
实是性子使然,这位皇帝起了懈怠之心,很多事情不愿意去管,不愿意插手,故而才不断的放权,好让自己有很多的时间用在自己喜欢的音乐、女人身上,沉迷享乐,但并非是昏庸之主。
这一些裴旻这种跟着李隆基一路走过来的庙堂老臣都心如明镜。
而王鉷却不一样。
王鉷入朝廷的时候,天下已经大定了,没见识过李隆基的魄力,也没见识过李隆基对抗太平公主时候展现出来的领导能力。
他遇到的是一个已经有些自足,开始懈怠朝政的李隆基。
王鉷本能的觉得李隆基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是一个听信枕边风,盲目信任自己的中庸之主。
故而王鉷在李隆基面前耍弄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却不知自己的所有意图早就给看的一清二楚。
比起对李隆基的了解,王鉷跟裴旻完全不是一个等次的。
“只是陛下很明显还是要保王鉷,不然不会这样草率了事的。对付王鉷,始终要过陛下这一关。”
裴旻揉了揉脑袋,在政治斗争这方面,他确实不那么擅长,只是凭借对李隆基的了解,让王鉷吃了亏,接下来如何行动,他却未想好。
李林甫这时却道:“裴帅,请恕属下直言,你的想法完全错了。您不能将矛头对象陛下,说句裴帅不开心的话。陛下是不能得罪的,尤其是裴帅的身份地位,您一但得罪了陛下,可就无法翻身了。”
裴旻认真的听着。
李林甫淡定自若的道:“陛下与王鉷,哪个更好对付?”
裴旻道:“自然是王鉷。”
“这就是了!”李林甫眼中闪着一抹笑意,说道:“如此通过算计陛下扳倒王鉷,与算计王鉷,扳倒王鉷哪个更容易?”
裴旻瞬间明悟,双手一合,笑道:“我明白了,我们不能逼着陛下让他除去自己的心腹,这样就算能够成功,也留下来极不好的影响。让陛下自己看王鉷不顺眼,这样不需要我们动手,王鉷自己就凉了。”
“裴帅英明,一点就透!”李林甫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奉承之言,说道:“王鉷此人不能说他无能,他却有才智本领。只是一步登天,缺乏历练,心态不够沉稳。尝到了权势滋味的他,有些志得意满,自以为是。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只要利用他的自以为是,就能让他自己走上绝路。”
“御史中丞,此事就是一个契机!裴帅,御史中丞权势过重,对于这纠察百官的实权,王鉷志在必得。谁挡在他的面前,谁就是他的敌人。因为争夺相位,李元紘、宇文融他们与王鉷闹得很僵。只因牵扯的并非自己正面的利益,王鉷有所收敛。如果李元紘、宇文融他们再次阻挡在王鉷的面前,王鉷必然会与之白刃相见。”
“陛下需要一个清静的庙堂环境,以供自己能够清闲的入梨园玩乐。王鉷一但打破这种清静,陛下会更近一步的对王鉷生出抵触的情绪。一步一步,只要类似的事情继续发生,王鉷即会败亡于自己手中。”
裴旻不得不承认,李林甫在权谋争斗上的可怕实力。
他将人性看的无比的透彻。
他不只是了解了李隆基,还在短短的时间里,彻底的了解了王鉷这个人,看出了他致命的弱点。
“看来是时候去拜会拜会我的老上司了!”
裴旻口中的这个老上司,正是程行湛。
裴旻当初进入御史台,程行湛就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第一把手。
对于裴旻的到来,程行湛一大把年纪,依旧亲自出府迎接。
看着自己的老上司八十余岁,依旧精神抖擞,也很是欣慰,亲自搀扶他进府。
当初对于裴旻进入御史台,程行湛热情欢迎之余,也给他上了一堂课,一堂御史台存在意义的课程。
在那位老上司眼中,御史台的权力并非是将百官看管抓起来,而是通过这个结果来警示百官,是以监察制度来预防官员贪渎。
程行湛在位多年一直把握着这个底线,令得御史台成为卓然而外的存在,而非党派之间争权夺势的工具。
直到六年前,程行湛离任之后,御史台为崔隐甫掌控大权,情况渐渐起了变化。
崔隐甫与李元纮、宇文融走的很近,渐渐成为了保守派抵制张说一党派的工具。
对此程行湛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悔恨不已。
裴旻离开之后,培养了萧嵩代替自己。
而程行湛也看中了崔隐甫,将他培养提拔。
结果崔隐甫接替了程行湛之后,开始排挤声望与之不相上下的萧嵩,又举荐宇文融代替。
几番一操作,崔隐甫将御史台牢牢的掌握在了手中。
程行湛与裴旻留下来的痕迹,几乎都给抹平了。
裴旻与程行湛聊天的时候,聊到这方面的事情。
程行湛一大把年纪了,说起此事依旧就忍不住心头火起,大骂崔隐甫是白眼狼,将好不容易洗白的旗帜再度抹黑了。
裴旻漫不经意的道:“崔御史大夫秉性还算公正,固然少不了偏帮,却也算是尽职尽责。真要这样下去倒也无伤大雅,就怕万一落在王鉷的手里,那个就麻烦了。”
“王鉷?可是乱提物价的王鉷?”
程行湛早已不问时事,居然也听过王鉷之名,说道:“我听孙媳妇叨唠过,说他官声不好,自他上任之后,诸多生活必需品都提升了不少,他也有心往刑事方面发展?”
裴旻摇头苦笑:“不是发展,是兼职!王鉷现在兼任十一要职,若在加上御史中丞,那就是十二个了。”
程行湛听得都有些傻眼了,他们那个时代,即便有兼职,最多也就是两三个到顶。
身兼十余职位,怎么忙的过来?
裴旻道:“他真要成功继任御史中丞,御史台的情况更糟,比现在怕是要更加不堪。虽说不至于进入武后的局面,却也像差不了多少了。”
程行湛也看出了裴旻的来意,直言道:“国公这是想阻止王鉷接任御史中丞?”
裴旻也不隐瞒,说道:“王鉷一但接任御史中丞,长安的局面将会更乱。王鉷无人压制,将为所欲为。程公在御史台的威信无人可比,也只有您的人脉,才能定下合适人选。唯有如此,才能防止更坏的局面出现。”
程行湛人老弥坚,看了裴旻一眼,不怀疑裴旻存有私心,但之前裴旻在御史台以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有目共睹的。
比起王鉷,裴旻的官声那是相去不可以道理来计。
“即是如此,老夫就帮国公这个忙了!”
程行湛的这句话,定下了御史中丞的人选……韩休。
韩休,是裴旻特别选出来的能臣。
景云元年,韩休被举为贤良,并到东宫回答有关国政的策问,与校书郎赵冬曦被定为乙等,擢升为左补阙,此后历任吏部主爵员外郎、中书舍人、礼部侍郎,才干非常出色,而且格外方正,是一个良臣。
他跟李元纮走的很近,给视为一党,但事实上他有着自己的职业道德,并没有加入任何党派。
他是最适合的选择。
第十九章 封赏之日,开胃小菜
程行湛在御史台还是很有威信的,干了多年的御史大夫,人脉也是足够。
他这一出面,抵定了御史中丞的人选。
李林甫在人心是算计上果然超乎寻常。
在他的策划下,陈希烈与王鉷走在了一起。
两人一个有资历,一个最得宠,相互结合,堪称天衣无缝。
王鉷知道只要将陈希烈捧为宰辅大臣,就意味着宰相中有了一位自己人,国朝大事也有了先知权跟话语权。
日后自己晋升为相,也有一块垫门砖,百利而无一害。
李林甫的这一招直接击中陈希烈、王鉷的心坎,让他们如正负磁石一般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宇文融在求那空闲的相位,陈希烈、王鉷也在求,矛盾不可避免的。
不过终究不是自己的事情,王鉷固然为了自己愿意赶忙,力度也是有限,并不打算为了刚刚交好的盟友,得罪唐王朝的首相。
但是韩休继任御史中丞之后,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王鉷将御史中丞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让韩休夺去,焉能受得了?
兼之陈希烈的蛊惑,与李元紘一派,彻底撕破了脸,开始在庙堂上相互攻讦,各自找茬。
而激进派因为失去了张说这位主心骨,暂时退出了这种激烈的斗争,在一旁看着戏。
目前的局势发展与裴旻无关,他也准备着自己的事情。
封赏之日终于到来。
这天一大早,裴旻与王忠嗣在皇宫的正门口等着陇右、河西诸将。
王忠嗣是跟裴旻住在裴府,两人自然一道。
余下诸将都住在长安城中的驿馆,离皇城有些距离。
等了大约半刻钟,高仙芝、李翼德、李嗣业、折虎臣、雷万春等人,一并正装出现在了裴旻面前。
看着身着朝廷颁发的属于各自颜色的官府的诸位,裴旻有些不地道的笑出了声来。
他忍不住笑道:“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你们一个个套上这层皮,怎么看,怎么别扭。也只有仙芝,有些样子。”
这些官府都是这几日朝廷特别为他们量身定制的,穿起来是极为合身。
但李翼德、李嗣业、折虎臣、雷万春都说三五大粗的悍将,好听的是威武不屈,难听的就是满脸横肉。
这老虎披上了羊皮,本质还是老虎。
穿着一身正经的官服,他们依旧改不了身上的那股彪悍气质,显得不伦不类。
在他身旁的王忠嗣稍微好一些,却也是关中大汉,随着年纪的增长,块头已经超过一米八五的裴旻了,宽大的官服也难掩一身腱子肌肉。这种宽敞的官服穿在身上,也没有半点官员因有的气度。
也只有高仙芝有模有样的,毕竟是帅哥,穿什么都觉得好看。
他说的自然包括他自己。
裴旻早就是一品国公,穿的是最高贵华丽的紫袍,配着金鱼袋。
高贵中又不失武将气度,显得风采十足。
李翼德扯着那粗大的嗓门道:“穿个衣服也这么麻烦,还是陇右更好!”
折虎臣取笑道:“昨夜,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翼德脸上一红,意外不说话了。
裴旻这里听得是一脸尴尬,知道他们几人昨日是去平康坊潇洒去了。
他们战功彪炳,得到的赏钱也多,平日出生入死的,去青楼找个乐子,裴旻并不在乎。
只是他们这个说法,让裴旻忍不住起了就鸡皮疙瘩。
尤其是李翼德、折虎臣,一个貌如张飞、一个样似典韦,他们在一起,那画面……
“走吧!”裴旻不敢想下去,领着一行人向皇宫走去。
裴旻说着简单的规矩,在朝堂文武的注视下,他们一行人仰首挺胸的走进天下权力的中心。
“臣裴旻领陇右副节度使王忠嗣,军使李嗣业、折虎臣、高仙芝、李翼德,都尉雷万春……拜见陛下!”
李隆基对于裴旻麾下诸将并不熟悉,一众人除了王忠嗣,也就见过一个李嗣业,还有仆固怀恩,其余人大多不认识了。
看着一众威武不凡的猛将,穿着官服就跟披着羊皮的老虎一样,忍不住笑赞道:“有如此多的智勇悍将,我大唐焉能不常胜不败?”
他霍然而起,看着一众猛将,以及满朝文武,高声道:“自朕登基以来,内修文治,外扩武功;守土开疆,扫平四夷。今有宵小阿拉伯、吐蕃、南诏沆瀣一气,互为友邦,图谋我大唐疆域。然宵小之辈,焉能匹敌我大唐雄狮?”
“昔年班彪给大汉光武帝的奏章中有一言‘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朕今日也有此意此心,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万千番国,尽归大唐……”
“都尉雷万春,身先百战之锋,气盖万夫之敌,授游击将军,封昌松县子。”
“神武军军使李翼德,斩敌先锋,挫敌锐气,功高至伟,勇如再世之关张,为虎熊之悍将,授宣威将军,封化成县伯。”
接下来李嗣业、折虎臣、高仙芝、王忠嗣,逐一受到李隆基的嘉奖,更亲口述说他们的功绩。
这也跟裴旻写的战报戚戚相关,若无裴旻那细微至毫厘的战报,李隆基做不到今日这般详细的论功行赏。
李嗣业、折虎臣都是武勋,皆授予将军衔位,并且册封爵位。
高仙芝、王忠嗣则另做封赏。
高仙芝横穿两大沙漠,翻越了昆仑山,抵定胜局,如此奇功仅次于裴旻、王忠嗣。
李隆基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册封高仙芝为北庭节度使、云麾将军、正议大夫、常乐伯爵……
而王忠嗣攻取青海湖,擒杀吐蕃边帅,为唐王朝扩地千里,直接给封为青海湖大都督,怀化大将军,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莫离侯……
王忠嗣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经成为唐王朝最耀眼的一颗新星。
但是满朝文武都在等,对于这些封赏,他们都无人说话,都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之前的这一切都是开胃小菜……
“陇右节度使、按察使、支度使,河西节度使、按察使、支度使、西域大都护府大都护,辅国大将军、兼金紫光禄大夫、御史中丞,凉国公裴旻……”
这一连串的官职爵位念下来,赏赐还未下,已经让人高山仰止!
第二十章 封赏厚重
对于裴旻,李隆基也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
“至武后以来,我朝军事疲敝,以致群仇乱舞!突厥、吐蕃、突骑施等宵小,横行于世。裴卿忠义贯于神明,威惠孚于士卒,怀韩白之奇策,兼卫霍之骁勇,陷阵摧坚,机权果达。鏖斗屡合,令群丑败奔,功盖天下……”
“朕破格特封裴卿为武威郡王,加封骠骑大将军,上柱国,晋封光禄大夫,令御史大夫衔,赐丹书铁券,以彰显功绩……”
李隆基话还未说完,堂下已经一片哗然。
即便早有所传闻,李隆基会破例封王,这亲自听说,依旧忍不住讶然。
终唐一朝,极少有受封异性王的。也只有武后时期,张柬之、敬晖、崔玄暐、桓彦范、袁恕己五人他们策划神龙政变,逼宫窜唐自立的武则天,受封五王。
余者也只有唐初战乱时期,为了安抚地方诸侯,才有异姓王一说。
武将至今,未有一例。
裴旻此次受封异姓王,无疑是开了先河。
宇文融神色大急的看着李元紘,希望他能站出来反对。
身为文臣,他就看不得武臣势大,而且对象还是裴旻,这个自己力主打压的存在。
裴旻若是受封异姓王,那权势威望提升一个台阶,他又凭什么打压?
而且还给获赐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又称“丹书铁契”,亦是民间常说的免死金牌。
有丹书铁券在手,除非是皇帝本人动了杀心,其他人几乎不可能动得了他。
以李隆基对裴旻的器重,怎么可能对之起了杀心?
一但今日裴旻成功接任异姓王,受丹书铁券,他的额全盘计划就告吹了。
但是李元紘却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劝阻?
李元紘又如何不想劝阻?
但是怎么劝?
有什么理由来劝?
裴旻是现今庙堂上仅存的唯一一个从龙元勋,他的束水冲沙法造福了长江、黄河、淮河两岸百万居民,令得这十余年时间,一江两河以往经常泛滥之地,极少受灾。
还有他早年负责御史台时,整肃朝廷吏治风气,接手兵部时改革兵制。
这一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显眼的功绩,用在裴旻这里却是微不足道。
修乌鞘岭,开陇山,可谓千古壮举。
仅以文治而论,都非同寻常。
再说武功,自唐王朝立国以来,真正能够称得上敌人对手的也只有突厥、突骑施、吐蕃、薛延陀、高句丽、新罗。
薛延陀为太宗覆灭,高句丽也亡于高宗之手,新罗这个时候已经没落,一直抱着唐王朝的大腿。
唯有突厥、突骑施、吐蕃依旧强势。
他们一个称雄北地,一个纵横西域,一个西南为王……
而裴旻入主西方之后,北灭突厥,西破突骑施,之前更是以河西、陇右、西域之兵,力克吐蕃、阿拉伯的联军,打胜了唐王朝最辉煌的一场胜利。
要说唐王朝至今,最辉煌的战役,在这之前,必定是李靖灭突厥之战。
经过隋末动荡,突厥之强,千百年来未有如此,他们的可汗甚至有入主中原的雄心。
唐王朝也不得不屈辱的定下渭水之盟,但经过四年蛰伏。
唐王朝通过离间,抓住了突厥大雪霜冻的天时,一战功成,一雪渭水耻辱。
这是唐王朝抵定东方霸权的一仗,这一仗向东方宣告了华夏,始终是华夏,你大爷始终是你大爷。
而今时今日,裴旻这一次的大决战却比之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接打残打废了吐蕃,并且教训了纵横亚欧非大陆所向无敌的狮王,让西方更进一步的知道,遥远的东方有一个无比强盛的大唐。
甚至可以说,开元朝决定国运的战役,裴旻都亲自参与,甚至多是亲自指挥。
这种功绩累积起来,即便卫青、霍去病都比及不上。
封异姓王,是名至实归的。
李元紘找不到任何理由借口来拒绝。
既然找不到借口,只能一言不发。
宇文融见李元紘无动于衷,想要亲自出班,感想迈出脚步,却发现自己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视为对手意图打压的存在,在各方各面的功绩,都将之死死的踩在脚下,连质疑的空间机会都没有。
他不甘心的收回了脚步。
这时,却听李隆基的话还未说完。
“我朝有今日之盛,裴卿居功至伟,朕欲开凌烟阁,供奉裴卿画像,以彰显功绩。”
此言一出,更是让满朝文武羡慕嫉妒恨。
凌烟阁是唐朝为表彰功臣而建筑的绘有功臣图像的高阁,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而闻名于世。
但并非只存放二十四功臣,其他各朝名臣但凡立过盖世功劳的,也会给搬入凌烟阁。
但是还是那句话,开元朝还没有一个功臣有这个先例。
不管是李隆基的谋主刘幽求、张说,还是治世奇才姚崇,治吏能臣宋璟,都不在此列。
作为一个唐朝人死了都想去的地方,江州司马的白居易,落笔就提:“凌烟阁上功无分,伏火炉中药未成。更拟共君何处去,且来同作醉先生。”仅做过三年“九品芝麻官”的鬼才李贺,也曾写诗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在凌烟阁上留下自己的画像,那是唐朝所有官员最期待的事情。
裴旻不过三十五,居然拔得头筹,成为第一个开元朝凌烟阁功臣。
怎么能不叫人羡慕嫉妒?
尤其是王鉷,他都已经傻眼了。
他满以为有机会有本事与裴旻斗一斗,但是今日这封赏让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裴旻的面前,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丑。
一个讨个圣心圣意的小丑,而庙堂上的这个人,虽跟他一样也讨得了圣心圣意,可他用的方式是煌煌大道。
凭借自己的军功实力,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自己跟这样的人斗,有半点胜利算?
一瞬间,王鉷发现自己怂了,心底发怵,前所未有的心虚。
裴旻也想不到李隆基会给如此厚重的封赏,一瞬间都呆了呆。
李隆基很满意裴旻的反应,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作为一个王朝的皇帝,李隆基坚信一点,自己诚心以待,换来的必定是一片赤胆。
第二十一章 主动放权 肺腑之言
封赏至此算是告了一段落。
至于钱财等封赏,自也少不了,但对于此刻的裴旻来说,早就是身外之物了。
此次朝会的重心就是封赏。
封赏过后,朝会也到了尾声。
不过裴旻在散朝之前,如约的向李隆基申请辞去了自己河西、陇右支度使、营田使的权利,并且辞退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的职位,说道:“之前军情紧急,是非常时刻。承蒙陛下重托,授予河西、陇右支度使、营田使以及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而今贼患已去,特请辞诸位,委任贤能担当。”
裴旻此话一次,再次让诸多文武讶然,均想不到在这时候,他居然没有趁势揽权,而是主动放权。
一时间,李元紘脸上甚至露出几分羞愧,觉得自己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宇文融是一如既往,眼中倒是露出一抹喜意。
李隆基怔了怔,作为一个心大的皇帝,他不介意忠于自己的臣子,手中有多少实权。
不过裴旻既然说到这事,也不好拒绝,道:“河西、陇右支度使、营田使朕应允了,但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依旧有爱卿担任。除了爱卿,朕可找不出第二人能够镇住西域诸王。而且阿拉伯此次虽为裴卿击败,但他们依旧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由静远负责西域一切事物,朕也安心。”
这一任命,他没有给裴旻与百官说话的机会:因为他是唯一的选择。
裴旻自是无法拒绝。
接下来是李隆基为裴旻一行功臣设庆功大宴,四品以上的官员作陪,并且让梨园一众宴会献舞。
四品以下的官员,连作陪的资格也没有。
但是他们不可避免的将封赏的细节传言了出去,在长安也引起了轰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来的长安话题风云儿早就一去不再了。
只有在裴旻打赢一次胜战,或者干成某件壮举的时候,才能听到一二。
但随着他此次入京,随着开元朝第一个异姓王的头衔,花落此间,顿成长安上下的谈资,诸多说书人发现大爷始终是大爷,一点没变。
宴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
李隆基与裴旻独处的时候,李隆基不满道:“朕观静远在河西、陇右干的不错,此次西域大战,你调度有方,陇右、河西经济井然有序,还有西域的军屯,都干的异常出色。朕就记得一人,他叫什么来着,对,牛仙客。我看过他上表的清单,朕记忆犹新。他有过一次上书,朕记得清楚……”
“月支钱五十六万三千六百二十一贯九文,米九万四千五百三十六石,他将钱粮供给的数字居然记载的如此清晰明了,让朕大吃一惊,是个人才。而且根据他统计的数据,静远在河西、陇右之地就筹措了八百万贯的军费还有十万石的粮草;军屯所得,更是达三十多万石,为朝廷节省了大半年的军饷以及四个月的粮食供给。”
“在这方面,历代支度使、营田使都比不上你,跟你一比,那些原本的干吏,一个个都成了废材了,朕觉得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裴旻摇笑道:“这也是陛下恩威所致,与臣没有多少关系。凉州、陇右一地是我朝仅次于京畿、洛阳的经济商业圈,与京洛不同,京洛四通八达,连接华夏各地。即便失去西域商途,依旧有着诸多的商业渠道。就算失去西域商道会伤筋动骨,也伤不了根本。”
“凉州、陇右的商圈却不一样,他们能够取代太原、河北靠的就是西域跨国贸易。一但西域商途受到波及,他们的生意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商人,精着呢,我这边能不能取胜,与他们的生意完全连在了一起。问他们捐献一些军费,只要不是傻瓜,都愿意出钱出力。”
李隆基道:“那也是静远让他们信服所致,他们相信静远能够取胜,才会慷慨解囊。换做别人,未必要得到那么多钱。”
裴旻也很会说话,道:“还是是因为臣的背后有大唐有陛下,没有陛下在后面支持,他们哪来的信心?”
“这倒是!”李隆基很不要脸的一口承认了下来。
裴旻缄默了几秒钟,说道:“另外臣还有一点顾虑,朝中有一些官员反对外臣势大,他们的理念陈旧,但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故而相比全盘反对他们的观点,臣更加希望寻得一个折中的方法。目前没有一个好的对策,但维持将相和是其一,其二臣也不希望见到边帅将军、粮、财三权死死握在手心。臣始终相信边帅对陛下的忠心,但人各有志。历朝历代都避免不了一些宵小,即便是贞观朝,依旧有侯君集谋反一事。将边帅的权力,由粮、财分割开来,能够有效的防备这点。”
他这一番话,完全是针对安史之乱有感而发的。
李隆基太相信自己了,相信自己能够驾驭一个个骄兵悍将,故而为了军功,毫无节制的放权。
这才让安禄山有了崛起的机会,不然凭借一个安胖子,焉能挑动天下大乱?
为了不重蹈覆辙,裴旻除去了杨国忠,控制住了李林甫,还将杨玉环接到了凉州。
唯独安禄山还不知所踪,这安胖子不除,裴旻心底难安。
尤其是李隆基已经不是早年的李隆基了。
即便是裴旻自身也感受的到,现在的李隆基倾向于无为而治,放权于大臣,而自己抽得空闲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对此裴旻也有心无力,李隆基就是这个性格。
裴旻也只能劝说,并不能强迫他改变。
历史上任何一个意图强迫皇帝干某件事的臣子都没有好下场。
哪怕是寇准这样的名臣,也是蒙冤遭贬,最终客死雷州。
李隆基也能体会裴旻的用心,感慨道:“满朝文武,唯静远一人有此觉悟,不计价在乎个人得失,一心为朕着想。不过静远这是多心了,朕威加四海,天下臣服,万众归心,就不信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防反朕?”
裴旻心底吐槽:“这立flag立得,哪来的自信……”
他闷声道:“只是怕个万一……”
李隆基也知裴旻好心,一口应诺道:“朕会注意的。”
第二十二章 来至首相的赔罪
李隆基到底听没听进去,裴旻真不知道,但现在唐王朝的局面比之历史上要好上千百倍。
唯一的弊端就是王鉷与杨婕妤。
此二人的威胁固然比不上李林甫、杨国忠,但也不能任由他们恣意妄为,将大唐的大好山河葬送了。
庆功宴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举行。
花萼相辉楼是兴庆宫里特别的一个建筑,因李隆基的地位是受长兄宁王李宪,次兄李捴辞让而得的。
为了感念哥哥的德行义举,继位以后,李隆基在兴庆宫里专门为他们弟兄修建了花萼相辉楼,他携弟兄们时时登临,一同奏乐坐叙,一起吃饭、喝酒、下棋,赠金银丝帛取乐。
在这花萼相辉楼里,还有一个巨大的床,一个超长的枕头和宽大的被子,就是给他们五兄弟一并同塌而眠,同枕而睡的。
但是随着老二李捴的早亡,老四李隆范的病故,花萼相辉楼渐渐不复以往热闹,成为了兴庆宫内的宴会娱乐场所。
花萼相辉楼由双层廊庑环绕,空间构思新奇活泼,建筑富丽堂皇。
裴旻早年多次来此,到不觉得新奇。
李嗣业、折虎臣、高仙芝、李翼德等人却如乡巴佬进城一样,看的眼花缭乱,一路走到大殿都是啧啧称奇。
宴会自然是以裴旻他们一行人为首的功臣为主。
而且每一个人身旁都有官员相陪。
裴旻这位异姓王理所当然的位于首席,让他意外的是陪他一并喝酒的居然是唐王朝现今的首相李元纮。
裴旻客气一笑,做了表面功夫。
不管怎么样,就算裴旻不喜李元纮屡屡针对,却也不愿意弄出一个将相不和的事情出来。
很意外,李元纮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尴尬,随即又坦然的一笑。
那笑容有些亲昵,笑得裴旻都有些莫名其妙。
随着宴会的开始,梨园的歌姬舞姬鱼贯而入。
他们早已身经百战,老练熟悉的吹拉弹唱,带动起了宴会的气氛。
“武威郡王!”
裴旻一时间还不习惯这样的称呼,顿了顿才发现是叫自己,赶忙举起了酒杯说道:“李相!”
李元纮道:“老朽这一大把年纪,是越活越回去了。与郡王的大仁大义相比,老朽可谓迂腐不堪,所行所作之事,羞煞世人。今日,在这庆功宴上,老朽自罚三杯,向郡王赔罪。”
李元纮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裴旻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也定下神来,说道:“李相客气了,您为民请命,宁移南山而不改判的事故,人尽皆知。旻,末学晚辈,岂敢受这三杯之礼。在下与李相共饮。”
裴旻说的是李元纮早年最出名的一个案子。
那还是武则天时期,神龙年间,李元纮迁雍州司户,一贯尽心尽力,公正不偏,深得当地士民信赖。
当时,太平公主纵容家奴强行侵占某寺院里的一盘石磨,寺僧不服告官。李元纮受理此案,秉公执法,不畏太平公主的权势,立即判还僧寺。
雍州长史窦怀贞畏惧太平公主,慌忙去找李元纮,让他改判。
李元纮执正不挠,直接在判决书上写道:“南山或可移,此判终无摇。”
对于这个例子,后世也衍生了一个成语叫做南山铁案,以形容判定、不可改变的案件。
裴旻与李元纮互饮了三杯。
李元纮叹道:“某终于明白,为了昔年姚相,宋相对裴国公都赞不绝口。与国公相比,我等这些看似为国为民之举,其实就是枉做小人。若非今日的陛下点拨,老夫恐怕会成为我朝罪人。”
原来李隆基也看出李元纮意图削弱边将的意思,他现在力求朝局稳健,不愿惹是生非,特地将今日裴旻的话,一字一句的转给李元纮知晓。
李元纮方才知道,裴旻的用心比之他们,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胸襟气度上,更是远远的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裴旻坚持自己的意见,却能够理解主和派以民为主的行政理念。
而他们却做不到这点,非但做不到,反而一直打算以压迫的方式逼迫边帅认同他们的宗旨。
两者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
裴旻也听明白了缘由,看了在最上席认真看着歌舞的李隆基一眼,说道:“李相客气了,文武殊途,在所必然。能够寻得平衡点最好,就算不能寻得,也没有必要针尖对麦芒。毕竟不管争斗下来,谁胜谁负,损耗的都是朝廷的中坚力量。某不愿见到李相改变初衷,而是私为良性竞争,有助于家国发展,相互督促,有助于天下稳定。文武兼之,才是真正的强国之道。”
李元纮颔首道:“郡王说的在理,确实是在下有偏见在前。只是还望郡王能够体谅在下的难处,南衙之兵虽不归宰相掌控,但国相有调动南衙禁军的权力。某见过南衙禁军的情况,诸多时候,所谓禁军,也就比地痞流氓好上一二。那战斗力别说与边军相比,便是寻常士卒都比及不上。”
他说着忧心忡忡。
裴旻闻言,心底苦笑,又有一句骂人的话含在口中,没有吐露出来。
这禁军有问题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禁军无能,所以要削弱边军?禁军没有战斗力,也要将边军也弄得没有战斗力。
这样才不会造成外强内弱的情况!
理论上这逻辑可行。
可是就没有想过边军跟中央军一样崩了,凶悍的外族谁来抵御?他们会一样削弱自己的战斗力,维护天下和平?
裴旻说道:“禁军疲软,最佳方案是改制。提升禁军战力,而不是拆东墙来补西墙,京师是天下英杰聚集之地,不可能没有治军人才,只要肯下决心,何愁禁军战斗力不能提升?实在不行,我也可从军中择几人支持李相,只要禁军强,天下则安。”
李元纮沉默许久,长叹道:“此事容某细细思量。”
裴旻也不说话,只是在心底暗叹了一声。
这种军制改革,需要很大的魄力。
诚然今日李元纮能够如昔年廉颇一样,足见他自身的风骨与气节。
但魄力这种东西,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拥有的。
李元纮身为保守派的魁首,要是着重发展军制,他们这个派系都会大乱。
李元纮是一个能臣,但是跟姚崇、宋璟却有着差距。
不过今日能意外与李元纮和解,对于铲除奸佞,却有百利而无一害。
第二十三章 三大忌 遇刺(二合一)
宴席上裴旻与李元纮把酒言欢,畅谈无忌。
从一开始裴旻就知道李元纮并非奸佞,两人不和是因为政见不同。
这抛开成见,裴旻也发现李元纮确实有宰相之能。
尽管他可能比不上姚崇、宋璟这样的大贤,可一身干略并不亚于张说。
张说是文武双全,而李元纮独善行政,各有所长。
裴旻在河西、陇右两地当了多年的采访使。之前是按察使,但在半年前,李隆基改了按察使的称呼为采访处置使,简称采访使。
有多年行政经验,又有张九龄、李林甫这样的能臣辅之,这方面的水平也精进极快。
与李元纮谈论行政上的诸多问题,一点也没有半点生涩,应对自如。
让李元纮大开眼见之余,也明白裴静远文武双全绝非戏言。
“对了!要想禁军强势,非一朝一夕,但俗话说观其将,知其军,将军的作用是无法取代的。故而才有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之说。京中有一将,叫做郭子仪。此人当初是我举荐给张公的,绝对是个人才。他若无得罪李相之处,可以一用。”
裴旻并不喜欢郭子仪,但是郭子仪的才干是毋庸置疑的。
如他那帮人物,若是因为张说与李元紘的党争而受到压迫,实在是太可惜了。
李元纮还真听过郭子仪这个人物,张说当初受难,郭子仪多方奔走,以至于得罪了王鉷,给王鉷使人罢官了。
“世人谁不知郡王用人识人,天下无对。这个郭子仪能得郡王屡次推荐,其人其才,可见一般。回头在下令吏部寻郭将军履历,为其官复原职。”
他是当朝首相,提拔郭子仪那是一句话的事情,甚至都无需经过李隆基的同意。
至于会不会得罪王鉷,李元纮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卖裴旻一个面子,远比得罪王鉷更要划得来。
何况现在他们跟王鉷,已经撕破了颜面。
看着与裴旻谈笑欢快的李元纮,不远处的王鉷心中充满了忌惮,也有一种挫败感。
经过今日封赏,王鉷意识到自己与裴旻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
依照道理而言,这种差距短时间是不可能弥补的,对于这种人物,自己要做的是,就算不得罪也不能与之为敌。
毕竟裴旻真正的根基在河、陇、西域,与自己完全无关联。
李元纮才是眼下的大敌,不将之打压下去,自己掌控不了左右朝局的权势。
可是裴旻偏偏挡在了他的面前,阻挡了他前进的道路方向。
那种无力,衍生出了更多的嫉妒,生出了一种要将那高高在上的存在,拉下神坛的渴望。
将他拉下来,然后自己站上去!
王鉷看着那一桌两人,又瞄向了另一桌,眼中杀机显现。
宴会至半夜方才结束。
裴旻与李隆基、李元纮同一众官员打关系道别,快步来到贺知章的身旁。
“贺老哥,我们一同回去吧!”
贺知章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自然也在宴会的行列中。
裴旻绝口不提前日之事,两人一并出宫,沿途说着闲话。
离开兴庆宫的路,只有一条,所有官员都聚在一起离去。
直到出了兴庆宫,才各自四散离开。
但无一例外,离去的官员不管认识不认识,大多都来与裴旻道一声别,获取一个眼缘。
裴旻住的地方与贺知章同在一个方向,但并不同街共路。
一起走了两条街,只余他们两人与各自的护卫小厮。
贺知章与裴旻并骑而走,轻声说道:“老弟可知身为人臣,三大忌讳是什么?”
裴旻默然不言。
贺知章接着道:“人臣三大忌,功高震主、权大压主、才大欺主。对为君者来说,何尝不是如此,这样一个人物在,纵然老弟无野心,满朝文武会怎么看呢?陛下对静远的信任有佳,可人固有一死。万一陛下去世,新皇登基。他能够如现今陛下一般,对您一如既往?”
“老弟不过三十五,还不满四旬,已经位极人臣。门生故旧遍于天下,绝非一句空话。若是奸的,自然是天下之大害,若昔年王莽。若是忠的,也是大大的不妥,就如汉时霍光。对于当前局面,老哥哥才疏学浅,全然看不明白未来。老弟才华胜老哥哥千百倍,老哥哥相信你一定会寻得万全之法。”
贺知章是一个正统的文人,而且还是礼部官员,持身自正。
所谓三纲,君臣、父子、夫妻。
君臣犹在父子之上。
身为臣子,焉能讨论君主的身后事?
贺知章身为礼部的执掌着,这点道理焉能不懂?
便是因为太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贺知章才会说这话,显是真的关心裴旻的未来。
裴旻能够感受贺知章的关爱,笑道:“老哥哥放心,这些我有所考虑。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
裴旻将贺知章送回了府邸,方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贺知章回府之后,心腹管事上前来轻声说道:“老爷,小唐来了,正在书房等着老爷。”
贺知章点了点头,肃然的大步走向了书房。
“老爷!”
小唐是一个年轻的后生,贺知章心性豁达,是那种不在乎自身官职大小,不拉帮结派,怡然自得的神仙人物。
贺知章手上也没有隐形的实力,小唐就是贺府的一个家丁,因为人忠臣勤快给贺知章调去洛阳寻找徐铭的踪迹。
“怎么样了!可找到徐铭的下落了?”
贺知章紧张的追问着。
徐铭的他父亲是他的至交,万一因为他的问题,令得自己的老友痛失爱子,罪过可就大了……
贺知章自己都没有想过事情毁闹得如此大。
当初李隆基册封杨妃为杨婕妤的时候,贺知章反对过。
杨妃冒出来的太突兀,身份背景什么的都没有了解清楚,短短的时间就升为婕妤。
这与礼制是完全不和的,固然在高力士的劝说下,他选择了妥协。但心底终究有个疙瘩,很不是滋味。
就如裴旻评价的一样,贺知章并没有悲天悯人之心。
他为人旷达不羁,清新潇洒比起世间俗世,他更喜欢喝酒玩乐,与酒友一起潇洒山林。
但是在他权值之内的事情,他会处理的妥妥当当,绝不尸位素餐,辜负这一身的官皮。
杨妃秉性恶劣,贪财霸道,获得帝宠,成为婕妤之后,在长安纵容自己的兄弟胡作非为,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而且杨婕妤还有晋升四妃的意图。
贺知章无法坐视不理,四妃指贵、淑、德、贤。其中贵是尊的意思,是指人的心灵境界高尚尊贵,值得尊敬。至于淑、德、贤,跟不用说,字面含义。
杨婕妤为人哪有资格能当“贵、淑、德、贤”这四个字的其中一个?
贺知章故而派人去洛阳调查杨婕妤的出身来历,看她是否有资格伴随君侧。
这是他第一次派人,贺知章自派出人后,就再也没有对方消息了。
贺知章也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正好这个时候,杨婕妤干出鸠占鹊巢的事情。
杨婕妤张狂无忌的行事风格,更加坚定了贺知章调查下去的念想。
贺知章在其位,谋其事,身为礼部尚书,他无法坐视一个祸国妖姬因为礼部的妥协退让,祸害天下。
贺知章表面放弃了调查,暗地里却让自己的侄儿徐铭借回家探亲的机会,暗中调查此事。
徐铭无愧徐有功的孙子,果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提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只是事情太过骇人,又无确切的证据,贺知章也只能让徐铭继续调查下去。
但是此后贺知章再一次失去了徐铭的一切消息。
不得已,贺知章第三次安排人去洛阳。
不过去洛阳的目的不是调查事情,而是寻找徐铭的踪迹。
小唐带着几分惊惧的摇着头道:“没有,小的没有找到徐主事的踪迹,还不只是他,徐主事的全家都消失了。村里村外都问过了,都好奇此事,也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小的还打探到有很多人都在寻找徐主事的下落,徐主事的邻居说,有好多人都在询问徐主事以及他家人的下落。”
他顿了一顿,说道:“还有,还有。在回来的时候,小的给人擒住了。”
贺知章神色一凝,粗声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小唐哭丧着脸道:“不知是什么人,明明是在客店里休息,醒来的时候就倒在了荒野中。他们什么也为没有说,就是怀里多了一封信……”
他说着从手里的信微微颤颤的递给了贺知章。
贺知章铁青着脸将信接过来,信中的内容很简答,就只是短短的几个字,让他莫要多管闲事。
冷笑一声,贺知章将信握在手中,撕成了碎片。
翌日一早!
贺知章一如既往的准时出门,同行的还有十余护卫。
作为当初的尚书,贺知章因由的排场,还是有的。
他们一行十数人慢慢转入通往朱雀大道的长街。
此刻正是卯时,大街上的行人不多,但往来的多是各种赶车的商贩,送货的骡车,他们先后呼喝着,也有一种熙来往去的感觉。
对于这一幕,贺知章早已见怪不怪了。
长安是这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每一日的日常消耗都是天文数字。
长安寸土寸金,所有需求供给都需要从城外的乡村的调运。
有的更是直接从中原,有黄河运到长安渭水码头。
这卯时还未开市,但长安诸多街坊的商铺都会在这个时间点补充新鲜的货源。
贺知章并非横行霸道之人,但是民不与官斗是古来自有的道理。
各方百姓见官老爷路过,也不管是好官还是恶官,一律四散开来。
贺知章一马当先,神情有些肃穆,还有些疲乏。
周边的护卫倒是悠闲自在,谈笑缓缓而前,神情愉悦。
此刻在路的一端,一辆双马拉动的马车,缓缓驶来,赶车的人头带竹笠,看不清楚来人的面目,但赶车人走在道路的中央,对着贺知章一行人不闪不避的正面迎来。
领路前行的两个护卫,一见驶来的马车毫无让道的意思,连忙吆喝起来,意图让赶车人向边上行驶。
不料赶车人居然一扬马鞭,重重打在马背上,马匹长嘶一声,连着马车向着贺知章迎头冲去。
贺知章的护卫都是寻常家丁,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惊呼连连,往四面逃窜。
马车自向贺知章撞去。
贺知章略显慌乱,在这危急关头,展现出了超凡的骑术。
他瞬间加速,利用麾下坐骑的爆发力,斜刺里与马车擦肩而过。
贺知章无疑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那个时候只有往前加速,才能避开正面碰撞。
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在御车御马一术上,贺知章显然有着非凡的造诣。
但就在贺知章于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马车的车夫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短刃,对着贺知章的后心抛了过去。
贺知章正好回头看情况,慌张之下,翻身闪避。
要是在年青喝十岁,贺知章做这高难度的动作并无大碍。
但他今年已经六十高龄了,身体早已大不如前,腰肌的力量支撑不住,直接闪了老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摔倒在了地上。
车夫一击不中,直接从马车商一跃而下直奔护卫而去。
经过一阵子慌乱的护卫这时已经平复过来,胆子大的两人挡在了车夫面前,还抽出了常年不用的佩刀,带着几分紧张的看着敌人。
车夫叫喝一声:“滚开!”
他手脚并用,一个空手夺白刃,抢过了一把刀,飞起一脚,将一个护卫踹了出去,手中寒芒闪动,带出了一片血雾。
车夫正欲往贺知章赶去。
一个持刀青年突然闪身而入,他的刀上鲜血淋漓,一个照面话也不说直接展开了犀利的攻势。
一刀一刀,快若风雷。
这时街道两旁惊慌失措的商贩中散布着一股恶臭,黑烟四起。
现在正值冬季,寒风呼啸。
只是短短的呼吸间,黑烟已经弥漫街道。
车夫转身即藏入了黑烟中。
闪电刀吴远微眯着眼睛,并未追赶,而是推倒了贺知章的身旁。
贺知章上了年岁,固然刺客行凶未遂,可那一摔却也去了半条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二十四章 闻风涌动(二合一)
裴旻是外臣,长安的庙堂会议与之无关。
但裴旻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半个时辰看书,半个时辰练剑。除非有特殊情况,这种生活习惯深入骨髓,一直都未更改。
贺知章遇刺的消息传到裴府的时候,裴旻正在看《论语》。
作为儒家经典之一,《论语》是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编写而成的一部古籍,主要记录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较为集中地反映了孔子的思想,也是最能体会儒家精华的一部书。
整部书记事的语言极为简练,微言大义。
裴旻穿越来最先接触的是《论语》,五年前读的最多的书,除了兵法就是《论语》,现今穿越至此,十数年了,《论语》这本书他依旧在看,文中的诸多道理,确实令人发人深省。
最经典的就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孔子这里说的是以直报怨,并非以怨报怨。
这个直与怨,就很值得推敲。
意思明明相差不大,为何要用直而不用怨?
类似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仅以思想境界而言,孔子称一个“圣”字,是当之无愧的。
正当他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宁泽传来了贺知章遇刺的消息。
“公子,贺尚书已经让吴远送往仁德医馆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贺尚书好像并未遇险,但慌乱中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裴旻已经如一阵风一样,从他身旁飞快的掠过,直往马厩方向冲去。
贺知章的情况,他不说,裴旻并不了解多少,但是越是这样,越能显现其中危险。
尽管裴旻有些不信,有人胆敢袭杀三品大员。
为了确保万一,他还是知会了青羽盟,让他们暗中护着贺知章。
一方面是保护贺知章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想看一看贺知章到底掌握了什么东西。
却不想贼人当真胆大妄为的在这青天白日里,公然袭杀贺知章。
急促的马蹄声在大街上响起!
裴旻少见的在大街上飞驰,他的怀中鼓鼓的,正是来不及放下的《论语》,为了不干涉骑马,胡乱的塞进了怀中。
一直飞驰至仁德医馆,裴旻直接飞身下马,辛巴也不顾了,大步冲进了医馆。
在堂中坐堂的是刘神威的徒曾孙骆靖,一直以来仁德医馆坐堂的都是孙思邈的后人孙溥,但现今孙溥已经在姑臧定居,在姑臧开了一间仁德医馆,跟着梨老学习苗医。
现在长安仁德医馆由骆靖负责打理,刘神威只有在真正疑难杂症性命攸关的时候才会出手。
见裴旻进来,骆靖忙起身迎接:“郡王,贺尚书在偏院,师祖正为他医治。”
裴旻点了点头,大步走向了偏院。
这仁德药店,他来了许多次了,熟的就如自己家一样。
偏院里吴远焦急的在外边等着,屋内刘神威正在为贺知章医治。
“裴……郡王……”吴远有些惭愧。
他授命暗中护着贺知章,但还是令贺知章遇险生死不明。
“刘神医还没有出来?”
裴旻并没有责怪吴远,人力有尽时,他相信吴远尽力了。
真正需要承接怒火的是幕后的黑手。
……
长安京兆府!
现在的京兆府府尹是严挺之。
严挺之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少年好学。神龙元年,举进士并擢制科,是武则天时期的新科状元。
早年姚崇为常州刺史,见严挺之其体质昂藏,雅有吏干,深器异之。
姚崇提拔为开元朝宰相,将严挺之提拔为右拾遗。开元中任给事中,典掌贡举,获得了一致好评。也为宋璟器重,进入了京兆府。
前任京兆府府尹是裴旻的好友范宇。
他退位之后,严挺之继任其位,负责京畿周边二十二县的治安民事。
严挺之气质高雅清秀,为官认真负责,在其位上兢兢业业颇受好评。
这日严挺之正在府衙理事。
作为三辅之地的民事长官,严挺之不像其他官员一样,需要入朝理事。
他的任务就是在京兆府办公,而且不受各部的约束,甚至是可以当堂判死刑,有着莫大的权力。
这也符合他国都县令的身份地位。
最近严挺之过的还算清闲,并没有多少让人头痛的案例。
原来唯一令他头痛的杨家人也消停了。
严挺之固然不参与朝政,但他的身份地位尤其特殊,消息还是有些灵通的,知道是因为裴旻的缘故。
裴旻说动李隆基,还回了韦家人的宅子,打压了韦家人的气焰。
每每念道这里,严挺之心底一阵舒坦。
杨家人为非作歹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官员受欺,畏惧杨家得宠,不敢出声。
百姓受欺,更是忍气吞声,不敢告官。
个别告官的,最后也会被逼的撤销诉控。
严挺之有心维护,也是力不从心,能力所限,心底暗恨,无可奈何。
严挺之即便与裴旻无任何往来,只凭这点,已令之心生敬意,带着几分惬意的想着:“找个机会跟郡王结识结识,在长安为官多年,要是连郡王都不识得,说出去少不了让人耻笑。”
便在他享受安逸的时候,噩耗传来。
“严京兆,不好了!兴化坊出事了,有人当街遇袭,死了好几个人!”
严挺之霍然起身,长安天子脚下,人口众多,有些口角争执在所难免,但是闹出人命的事情,却是极少的。
居然还死了好几个人?
“什么情况?快,让京兆少尹速度前往案发现场,调查细节在回来与我报告。”
严挺之固然重视此事,却也不觉得需要自己出马。
报信的人还未说完,京兆少尹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说道:“府尹,大事不妙,兴化坊遇袭的是礼部尚书贺知章,他受惊堕马,生死不明。”
严挺之眨巴了一下眼睛,霍然起身,立刻道:“关闭兴化坊,还有周边的延康坊,丰乐坊,都关了,挨家挨户的调查可疑人士。不管坊内住户是何人,都必须接受调查询问。”
他负手来回走了两步,道:“另外立刻布控全城,传令长安所有武后坊丁衙役,取消一切假日,全城布防,将长安半月里各坊各市,所有生面孔都一一记录在案。即便是大海捞针,也要找出可疑人员。”
“宗少尹,你随我一统前去现场……”
他几乎不带半点的犹豫,一个个命令脱口而出。
贺知章是朝廷三品大员,找大庭广众下受袭,本就是天大的事情。
何况贺知章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武威郡王裴旻的老哥哥。
世人谁不知道贺知章、张旭与裴旻这三人的忘年之交。
士林中人更是将他们称之为饮中三君子。
而今贺知章遇袭,生死不知,裴旻会作何反应?
严挺之不敢想,但是却很清楚,自己在此事上若毫无作为,只怕会殃及池鱼。
**********
刑部!
刑部尚书是裴敦复。
裴敦复此人是山西闻喜人,很显然是裴家一员,颇有干略,山西闻喜人开元十年,诏举“堪任将帅”科,他第一人登第,从此官运亨通。
不过裴敦复并不是什么好官,本人虽无恶迹,却是一个护犊之辈。
年前他还是刑部侍郎,部下程藏曜、郎将曹鉴依仗权势,胡作非为,触犯刑律。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裴宽将二人抓捕,裴敦复托人说情,裴宽不依。
裴敦复大方的拿出一千两黄金,令其女婿贿赂杨妃,陷害裴宽,令得裴宽被贬为睢阳太守。
裴敦复也因慷慨解囊,得到了杨婕妤的看中,吹了几次枕边风,得到了刑部尚书的职位。
刑部尚书作为掌管全国司法和刑狱的大臣,较之京兆府显然更高一层,权力也更大几分。
在京兆府闻讯之后的小半个时辰里,刑部也得到了贺知章遇袭的消息。
“什么,贺知章?哪个贺知章?是裴郡王以为兄长的那个贺知章?”
得到了确认,裴敦复脸色瞬间变了。
在唐朝刑部的实权不大,基本只限于对平民及七品以下官员。
但是他们却是其中的执行机构,只要是案例,都会从刑部这里过手。
贺知章遇袭这种大案,刑部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这天大的案子,要是处理不好,毕竟受到裴旻的追责,他这个刑部尚书也将到头了。
这才刚刚上位没多久,裴敦复哪里甘心?
“快,立刻派人去京兆府,不,我亲自去京兆府,将刑部侍郎给我叫上,一同前去,在案子没有交到大理寺之前,权力配合京兆府……”
同时御史台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御史台的职权有些特殊,是中央行政监察机关,也是中央司法机关,但他们不负责刑事诉讼的,主要的任务是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他们针对的对象是官员,一般而言,刑事案更他们是扯不上关系的。
不过御史大夫崔隐甫不敢大意。
贺知章是什么人物,人尽皆知,当世长安最风流潇洒的一批人。
饮酒玩乐,洒脱随意,而且心胸阔达开阔,从不与人结仇。
如他这样的人,私底下不可能有什么仇家,就算无心得罪了什么人,也不至于闹到生死地步。
官场上不死不休的仇怨倒是有这可能。
万一此事是因为庙堂恩怨导致的仇杀,而他们御史台却毫无所觉。
追究起来,他这个御史大夫难辞其咎。
仅一个贺知章确实不至于将事情闹得如此大,但贺知章遇袭,必将激怒裴旻。
裴旻一但发起疯来,自己焉能置身事外?
“派人通知京兆尹,我们御史台支持他们行动。若案件涉及官员,立刻传报……还有让侍御史跟着案子,随时随地,出面相助。”
在唐朝,最高的刑法机构,毫无疑问是大理寺。
至秦汉时期,大理寺的前身,廷尉就主刑狱,审核各地刑狱重案。
隋唐时期,大理寺的职权范围更广。
尤其是大理寺出了狄仁杰、徐有功这两位刑法奇才。
狄仁杰判案如神,用了一年时间,把积压案件全都清理了,涉案人员多达一万七千人,事后竟然一个喊冤的都没有。数量之多,质量之好,在当时传为佳话。
而徐有功在司法任上干了十五年,前后执正大案七百余件,救人数以万计。他既不为己谋利,也不为君主之私欲所动摇,多次为求一个公道,顶撞武则天,给武则天罢官两次,三次赐死。
在他们的出力下,大理寺威望一时无两,远远的凌驾御史台、刑部,手中所掌控的权力自然也是三司法中最大的。
现今的大理寺卿叫韦见素。
韦见素是个能臣干吏,出身于京兆韦氏南皮公房,年轻时考中进士,授相王府参军,后历任卫佐、河南府仓曹、大理寺丞、坊州司马、库部员外郎、右司兵部二员外、左司兵部二郎中、谏议大夫,并袭父爵为彭城郡公。
直至今日,大理寺卿。
韦见素的崛起,固然离不开父亲韦凑的蒙荫,却也是凭借自身的干练,一步走到今日这个地位的。
相比御史台、刑部、京兆府的清闲,韦见素可就忙碌的多。
毕竟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审核各地刑狱重案。
不只是京师长安,天下所有重大案件皆由大理寺负责的。
这些日子,韦见素在处理一件惨无人道的灭门案件,忙的是不可开交。
这突然得到贺知章当街遇袭,韦见素忍不住,身子晃了晃,带着几分悲催的以手扶额,无奈道:“韦某这是得罪谁了,这样遭罪?”
他无可奈何的拍了拍脸,顿了顿道:“灭门案,经年无果,暂且搁置。胆敢袭杀朝廷大臣,简直无法无天。立刻通知京兆府,将此案交由大理寺负责。”
这种天大的案件,大理寺是责无旁贷的。
大理寺卿徐峤忍不住道:“遇袭的可是裴郡王的兄长,此事揽到身上,岂不是由我们大理寺揽祸?”
韦见素叹道:“这种案子,就算我们不接,祸也会从天上来。既是如此,不如痛快一点,不过我们大理寺不痛快,京兆府、刑部、御史台都别想痛快!上表陛下,让京兆府、刑部、御史台一并辅助我们大理寺处理此案!”
裴旻的怒火还未涌出,因为他的关系,整个京畿的司法部门,先一步闻风涌动。
第二十五章 能接三招,以是好手
还不只是官府!
青羽盟大营!
自公孙幽嫁给裴旻,成为裴夫人后,公孙曦就成了真真正正的青羽盟盟主,不再是萌主。
相比公孙幽的温婉有礼,公孙曦手段就强硬的多。
遇到事情多以直接干脆的手段解决。
要是换在多年前,公孙曦有这种手段,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为长安武林排斥,从而寸步难行。
但经过公孙幽的多年发展,青羽盟在长安是一家独大,势力不仅限于长安,更是发展到了关中诸地。
江湖本就是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公孙曦手段虽强硬,却也不会无事生非,但凡她出手,必有缘由,反而增添了青羽盟的威势。
贺知章遇袭的事情传到青羽盟,公孙曦立刻将长安各大巨头聚集在了一起。
三十余人齐聚一堂,任何一个不说武艺如何,但在关中江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庙堂与江湖,各有各的法则……”
公孙曦一本正经的说着,但似乎忘词了,余光往案几上瞟了瞟,接着道:“除非贪官污吏,作恶一方,我们才有道理义务出手……”她有瞄了一眼,说道:“贺知章尚书为官勤政,清雅风流,并无半点恶迹……”
裴旻当初找到公孙曦的时候,公孙曦还记得自己是打了包票的,保证了贺知章的安危。
为此她特地派出了吴远负责贺知章的安危。
当年长安的后起之秀,经过十年磨练,已经是屈指一数的大侠了。
原来是长安年轻一辈第一快刀,现在他的刀,已经大有超越老一辈的势头。
然而还是未能及时护住贺知章,令之闪了腰,摔下了马。
这公孙曦本就强势好面子,尤其是在裴旻面前,更是不愿丢脸。
她心性一起,脾气一来,也懒得照本宣读,直接起身道:“现在居然有人胆敢在我们的地盘,行凶杀人,孰不可忍!立刻、马上,动员所有力量,调查长安近日来了那些阿猫阿狗,竟敢在姑奶奶的地盘商撒野,不将他们揪出来,姑奶奶咽不下这口气。”
她这话一落,厅中的诸多草莽也觉得舒服了,一并跟着起哄。
青羽盟全员出动。
在同一时间,裴旻一边等着贺知章的消息,一边问着遇袭的经过。
吴远将情况细说:“如往常一样,在下一路护着贺尚书前往礼部。在经过兴化坊的时候,出了意外,这也是在下大意了。在贺尚书出事的时候,一个无辜的菜农百姓给人推了一把,撞到了我身上,菜洒了一地。当时我也没顾及那么多,扶稳了菜农,让人帮他拣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蔬菜。便在我为之分心的时候,贺尚书遇到了危险。”
“我打算去救援,让两人缠斗住了。对方实力不弱,两人强行挡住了我们三人……最后不得不下杀手,了结了他们。那个时候,贺尚书已经摔下马了……”
他一脸的愧意。
裴旻肃然着脸,摇了摇头道:“这不怪你,换做是我,也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
长安寸土寸金。
即便是郊区,地价也不可小觑。
尤其是城里的达官贵胄喜欢在郊区买下一大块地,打造一个私人农庄别墅,也导致了长安郊区的房价也是居高不下。
菜农是长安城中很常见的一个群体,他们为了生活富足一些,日子好过一些。将自己种下的菜,运到长安城里贩卖。
他们自己的家往往都是住在数十里外的,差不多三更的时候就要动身,挑着担子踏着夜色走几个小时的路。
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要心底存着一点点善心,都会本能的选择帮助,而不是考虑其他东西。
吴远听得更是内疚。
裴旻说道:“对方武艺如何,能不能看出路数?”
吴远摇了摇头,说道:“对方武艺很高,路数不明,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我们以三敌二,还有一位兄弟受了伤。若非我用出家传绝技,使出搏命杀招,短期内真奈何不得他们。”
“用你的杀招,对我试试!”
裴旻平静的看着吴远。
吴远点了点头,退开了三步,神情肃然的拔出了自己的柳叶刀。
裴旻一直是他的偶像,向往的目标。
一晃十数年,终于有机会能够在自己的偶像面前展现自己的武艺,吴远只觉得热血沸腾,战意凛然。
“国公,请了!”
吴远柳叶刀上下纷飞,有如一条黑龙在他身周盘旋游走。
裴旻眼前一亮,无昔年自知道求快的闪电刀相比,现在的他才有大家风范,他长剑出手,直向吴远面门刺去。
吴远居然不闪不避,也不挡架,举刀向裴旻当头砍落,骤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其实这一刀后发先至,快得异乎寻常。
裴旻的秦皇剑剑尖离对方尚有尺许,柳叶刀已及脑门。
裴旻手腕轻翻,秦皇剑居然搭载了柳叶刀的刀身,只是微微向右平移。
柳叶刀忽然转了方向,从裴旻的左肩砍了下去,几乎贴着左肩的衣裳。
吴远立刻挥刀横削,攻裴旻腰胁,变招之快,只在转瞬之间。
裴旻立剑相挡,吴远手中柳叶刀突然轻飘飘的转了方向,又瞬间提速劈向他前胸。
一招三杀,忽快忽慢,变化若神。
“好刀法!”
裴旻赞叹了一句,不在防守,长剑中宫直刺。
吴远举刀半响,突然后退了一步,叹服道:“我输了!”
吴远有些沮丧,十多年前,因为李隆基的“天下无双”,他记得自己找过裴旻的麻烦。
结果一群人,包括他自己,给打的落花流水,甚至连一合都走不上。
想不到这事隔十数年,自己居然连出招的勇气都没有了。
要知道他的刀是江湖上少有的搏命刀法,刀法讲究的是只攻不守,每一刀似乎都是拼个同归于尽。就跟甩无赖一样,以蛮横为主,其实是明险实安,不守而守,只要一刀攻出,就能保证自己安全。
但是裴旻的那一剑看似简单之极,可他整个人刺出的动作流畅无比,浑然天成,这普普通通的一刺竟然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让他心生恐惧。
裴旻收剑回鞘,说道:“能够看出这一剑的危机,很了不起了。继续打下去,也能接我三招……”
他顿了顿道:“这能接我三招,已经是一流好手!!”
第二十六章 计将安出?
吴远也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觉得自豪。
但是此刻的他,能够感受到面前这位偶像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裴旻道:“你的刀法以得大成,而且刀法很凶很占便宜。还抢得了先手。你们三对二都给拖延了时间,可见对方实力确实不一般,应该不是无名之辈。也许在长安,在关中没有名气,但是在他们本地,一定有人知道。”
裴旻的武学修为已入化境,从吴远之前的几招,已然看出了他的境界几何。
大致判断了他们对手的实力,就算有所误差,也不会相去太远。
吴远也明白裴旻的用意,皱眉道:“话是如此,但天下之大,寻找几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裴旻淡定自若的道:“大海捞针确实不容易,但只要将海水抽空了,那就容易的多了。”
吴远听不明白这话的寒意,但本能的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裴旻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饱含深意。
又等了一刻钟,偏院的屋门打开。
刘神威一脸疲累的走了出来。
“辛苦了!”
裴旻大步上前搀扶。
刘神威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长吁了口气,说道:“幸不辱命!贺尚书的情况很危险,他上了年纪,筋骨脆弱,先闪了老腰,又从马背上摔下来。身上多处受损,尤其是腰背,伤的更重。老朽用针灸不住刺激他脊背,总算替他疏通了血脉,不然真有一辈子都起不来的可能。”
“大恩不言谢!”裴旻听了脸色微微一变,作为后世人在这方面有着更深的认识。
刘神威说的伤了腰背,用他们的话就是伤了脊椎骨。
脊椎骨是人身体最重要的骨头,一但受损严重,即便是后世的医学水平都难以救治,何况是古代?
贺知章风流潇洒,喜欢纵情山水,吟诗作乐,要一辈子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生活不能自理,那还真不如死了。
刘神威摇头道:“身为大夫,治病救人本就是职责本份,称不上谢。只是贺尚书上了年纪,这一摔就算能够康复,身体也会大不如前。想要与之前那样,策马游山,怕是不可能了。”
裴旻微微颔首,说道:“那老哥现在如何了?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刘神威轻笑道:“去吧,不过他现在还未转醒,估计还要一阵子。最好别出声打扰到他,现在他睡的越沉,对康复越有利。毕竟,人醒了,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乱动,反而影响伤势。”
裴旻闻言,也没有推门而入,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紧闭的屋门,久久无言。
好一会儿,裴旻方才转身,对着刘神威作揖道:“贺老哥就拜托你了,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刘神威笑着点了点头。
裴旻没有犹豫大步走向药店外,上马飞驰向了皇宫。
皇宫。
李隆基也得到了贺知章遇刺的消息,登时龙颜大怒。
他是懈怠国政,那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休息玩乐的时候了。
而且天下无大事,他安排的人,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好政务。
忙碌了半辈子,是时候放松自己了。
免得跟那些劳碌而亡的先辈一样,将自己的身体操劳坏了,得不偿失。
而今却发生当朝三品大员贺知章当街遇刺一事,无疑是打了李隆基的脸。
尽管因为当朝贺知章反对杨妃升任婕妤,李隆基对于贺知章并无好感,但此事关于国家颜面,孰轻孰重,还是分的清楚的。
而且李隆基也知道裴旻与贺知章的关系。
依照李隆基的脾气,贺知章当朝反对杨妃的时候,就要将他一脚踹了,便是看在裴旻的面子上没有动他。
其实贺知章能够当上礼部尚书这个雄职,多多少少也有裴旻的关系在。
不然一个醉心山水,不与庙堂文武同流合污,反而喜欢跟市井之徒饮酒作乐的人物,怎么样也不可能成为一朝尚书。
“岂有此理,简直太嚣张了。”
李隆基气急败坏的说着,眼中都要喷出了怒焰。
一旁的高力士劝说李隆基息怒。
王鉷也一脸愤慨的说道:“现在的江湖贼匪,实在过于猖狂。居然敢对正三品尚书动手,简直是目无法纪。古人说的不错,侠以武犯禁。江湖人不事生产,整天无所事事,横行街头,惹是生非,孰不可忍。臣恳请陛下严控天下江湖,让他们明白,天子是所有人的陛下。他们必需受到约束,受到国法的管制。唯有如此,才能杜绝此事……”
他说的大义凛然。
李隆基也大为心动,作为一个皇帝,他是打心眼里的反感不遵守国法,只以为伸张正义就“胡作非为”的江湖人。
便在这时,殿外传来裴旻求见的消息。
李隆基以手扶额说道:“早就知道静远会来,早年前就有人说交友当如裴静远,这贺知章出事,他焉能置身事外?让他进来,一并商议如何应对。”
看着一脸平静的裴旻走进大殿。
李隆基问道:“贺尚书情况如何了?”
裴旻沉声道:“不太好,毕竟他年纪大了,从马背上摔下来,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起不了身。”
李隆基脸色微变,没想到情况那么严重,盛怒道:“此事朕比追究到底,静远放心,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刚刚朕与王卿说道此事,王卿也表示现在的江湖人目无法纪,太过恣意妄为。不好好治治他们,再下去真得要翻天了。”
裴旻轻轻地,淡淡的看了王鉷一眼,说道:“陛下这天下江湖人何其之多,这一一追究,人人自危,案子如何查下去?王太府或许好心,可这主意,却出的烂了一些。”
王鉷一脸尴尬。
李隆基也想到这点,问道:“那静远可有什么高见?”
“陛下!”裴旻一字一句的道:“自陛下登基,时至今日,从未有过如此恶劣的事例。若不杀鸡儆猴,日后谁还敢入朝为官,谁还会将朝廷官员看在眼底?一个朝廷,连臣子都庇佑不了,拿什么庇佑天下百姓?此事是首例,也必须让他成为唯一的例子。唯有如此,才能显现陛下的威严。”
李隆基最好这口,心底一动,说道:“计将安出?”
第二十七章 以国家之力
裴旻面对李隆基的追问说道:“用最快的速度,最严厉的手段,最有效的方式,将所有涉及此事的主谋帮凶以及一切知情人士,一网打尽,一并严惩。”
王鉷心底登时微变,有些忐忑的看着裴旻。
李隆基追问道:“莫非静远已经知道了何人所为?”
裴旻摇了摇头,说道:“暂时毫无线索。”
王鉷眉宇舒缓,眼中透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李隆基讶然道:“那怎么将对方一网打尽?”
裴旻抱拳作揖道:“贼人最大的错误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选择于朝堂为敌,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很聪明,藏得深,其实是最大的蠢货。行刺现场留下来两具尸体,两具尸体就是证据。他们是外地人,故而来到长安,沿途必定会经过各个城县,各处关卡,必有过所记录,可以顺藤摸瓜的调查下去。”
“另外臣恳请陛下下旨,传令我大唐十五道,三百二十八州,一千五百七十三县,以及全天下所有关隘、港口的所有行政官员。令他们调查所有记录在案的过所。但凡入京的江湖人士,逐一挑选出来,查问缘由。展开全国性,地毯式搜索。”
“如此不要半个月,必有结果……”
李隆基有些吓到了。
这种劳师动众的调查,那不是什么三司法的事情了,而是以举国之力,调查这一个案子。
王鉷表情微变,肃然道:“郡王是不是过于徇私了?您与贺尚书的友谊,我等了解,但是举国之力,这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难不成郡王是想让我朝万万官员什么事情都不干,都为这个案子奔波?”
“有何不可?”裴旻早将王鉷定义为怀疑对象。
尽管手中的资料种种显示与贺知章有隙的是杨婕妤,跟王鉷无大关联。
但裴旻却相信王鉷必定参与其中。
因为杨婕妤是没有硬实力的,她现在确实是位高权重,可她的地位权势都源于李隆基,离开了李隆基她什么都不是。而且她身在宫中,行事束手束脚的,显然没那本事超控这种事情。
王鉷无疑是杨婕妤在宫闱外最得力的助臂,他没有理由置身事外。
这里也没有任何顾忌,直接针锋相对的道:“王太府太天真了,还真以为这是一个简单的案子?陛下,您或许不太了解我那老哥哥,他是那种不恋慕权势,持身自正,且心胸开拓之人。他从不与人争斗,也不屑与人争斗。活了大半辈子,也未与人结仇,谁会如此劳师动众的从外地请一个高手取他性命?臣有理由怀疑这不是仇杀,而是政治谋杀。有人觉得老哥哥挡了他的路,才派人下的杀手。真是如此,此事实在是太过恶劣了。”
李隆基听到这里,表情一凝。
他为人重情又无情,对于他认可的人,关怀备至,不在乎的人,视如草芥。
贺知章恰是他不在乎那类人之一,要不是因为裴旻这层关系,直接丢给大理寺处理就是了,自己甚至懒得过问一下。
可听裴旻这么一猜测,李隆基眼中厉色闪现。
官场有官场的法则,庙堂有庙堂的制度。
李隆基身为皇帝,帝王心术自少不了。
他除了放纵与裴旻、王鉷这样的亲信以外,对于其他人都掌控着一定的平衡。
就如张说的激进派跟李元纮、宇文融的保守派。
张说身为唐王朝的首相,一直未能压过李元纮、宇文融,便是因为李隆基的刻意控制平衡。
现在张说退了下去,宇文融意图晋升为相,李隆基一直若即若离也是因为不愿意见到保守派独大,物色新的人选。
李隆基并不排斥庙堂分派系互斗,这样也有助于他的管理。
可是因为政治互斗,衍生了仇恨,买凶杀人,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接受的底线。
要是人人如此,一有政敌出现,想的不是如何讨好自己这个皇帝,而是直接买凶杀人,那庙堂岂不成了助长凶杀案的场所?
自己这个皇帝焉有存在的意义?
此风决不可长!
李隆基已经拿定了主意。
裴旻这时又推了一把道:“陛下如此重视此事,还有两个好处。一是让天下人意识到陛下对臣子的关切。二也能给世人以警钟,对于如此恶劣的事件,陛下绝不姑息,防微杜渐。”
李隆基霍然而起,说道:“静远说的在理,贺尚书是我朝正三品的大员,朕决不允许朕的臣子这样不明不白的遭罪。就依照静远的注意行事,朕要让贼人知道,我大唐法纪不容侵犯。”
裴旻不等王鉷说话,高声作揖道:“陛下英明!”
他说着若有所思的看了王鉷一眼。
唐朝的过所就如后世的身份证,但是比之身份证更要严苛。
这个时代出行并非如后世一样,随意往来。
任何人出远门都需要在自己所在的县城里找官员开一个证明,这个证明上会表明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也就是过所。
要是没有这个过所,任何人都过不了关隘、进不了城市,而且你也只能依照过所上标明的路线走。你要是在途中,临时有事,想要改变方向,也需要找到官员,重新开凭证。不然你到了别处,没有依照过所上指明的路线走,也是一种违法行为。
进不了城,过不了关隘不说,给发现也会在关进大狱,查明身份。
故而不管真凶是谁,为何人收买,刺杀者他能都够通过关隘并且进入长安,一定就有地方记录在案的过所证明记录。
只要找到一份记录,就能查明对方的籍贯,并且顺藤摸瓜,将之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
然后从对方的妻儿母亲乃至于亲朋好友入手,剥丝抽茧。
这确实是一个超巨大的工程,但只要去查,就没有理由查不到。
就如裴旻之前跟吴远说的,大海捞针,不容易。
当只要将大海抽空,就容易的多了。
将大唐十五道,三百二十八州,一千五百七十三县都动员起来,凶手藏在再深,也无迹可寻。
而且裴旻试探过吴远,知道凶手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在他们本地一定有过人之处,不然幕后黑手,凭什么找到他们?
裴旻相信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也斗不过一个国家。
第二十八章 碾压性的力量
对于贺知章的仇杀来的太突兀,三司以大理寺为首,御史台、刑部为辅,兼之京兆府的配合,一并调查真凶。
他们唯一的证据就是让吴远砍杀的两人。
当时情况紧急,吴远急着去救贺知章也未留手,现在的局面几乎是死无对证。
不过三司与京兆府还是有些能耐的。
不过半日时间,他们已经寻得了刺客的落脚点,确定了他们的人数,共计六人。
三人动手,三人掩护撤回。
不过六人在客栈都用的是假的身份,还没有新一步的进展。
御史台已经分工而出,调查这六人的虚假身份是从何处伪造的。
因为凶手的假身份太过真实,就跟真的一样。
能够造出这种假身份的人,一定不简单,甚至有可能就是官员所为。
很多时候越看起来无懈可击的证据,反而会成为决定性的关键。
现今的三司法或许没有神探狄仁杰、徐有功那么出名厉害,却也不是浪得虚名的饭桶。
三司、京兆府、青羽盟各有所获,但都非决定性的关键。
真正的收获还是地方传来的讯息。
便如裴旻预料的一样,再厉害的人,隐藏的再深,也抵不过一整个国家。
魏靖,岭南的一个游侠,擅使短剑飞刀,在当地很有名望。
他与他的两个狐朋狗友都一并失踪了。
他们的家人说魏靖上深山狩猎一直未归。
地方官员也没有多少在意。
毕竟岭南山险,野兽横行,迷路或者是葬生荒野并不奇怪。
而且荒野中危机重重,真要死了,尸身不是给秃鹫吃了,就是成为豺狼虎豹的腹中美食,连尸体都找不到。
直到朝廷的公文传达,看了两个刺客的临终画像,地方官员才动了疑心。
两具尸体的相貌很像魏靖的左膀右臂,而他们官府手中确实没有给魏靖他们开过所。
他们先将魏靖的家人以及已故刺客的家人都关押起来,逐一审问,逐个击破。
确定了却有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人邀请他们三人去长安处理事情,对方叫做“莫先生”。
随即又反过来调查,有多少人去过岭南。
这来长安的人是数不胜数,可身在愿意去岭南那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人,却是不多。
多是一些走南北生意的商贩,抛开一些老商贩,从新商贩里逐一筛选。
也成功有了新发现,一个叫费莫的商贩失踪了。
或者确切的来说,他根本不是一个商人,因为礼部根本就没有受到费莫的税钱。
对于现代不时会发生的偷漏税和拖欠不缴行为,在古代亦常见。相应地,因是封建社会,对之惩罚亦重。
规定如隐瞒真实收入,一旦被查出来,将被没收全部经营收入,还要罚做苦力一年。
为了及时发现偷漏税行为,朝廷还明文规定,知情不报不报者“杖六十”,而举报人可以得到五十缗的奖金。
故而如此重罚之下,小本买卖的商人几乎是不会逃税的,尤其是行脚商人走南闯北太显眼,不会有人愚蠢到为了一些税钱而受刑。
这国家的机器为威力在太大,以往是担心国政给耽搁,不敢如此。
这偶尔一试探,一个个疑点,一个个的细节,如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
一点一点的汇聚到三司法与京兆府的面前,看着各种各样若有若无的证据排在面前。
大理寺卿韦见素、刑部尚书裴敦复、御史大夫崔隐甫、京兆尹严挺之这一个个负责刑法的大佬,面对一条条消息情报,忽然发现很多事情已经有些明了了,只要再知道一些关键性的情况,将这一切松散的消息合拼串连起来,真相就呼之欲来出。
裴郡王府!
公孙曦大步走进了府里。
“师傅!”
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
“在终南山的一处废弃山洞,前些日子失了火,烧死了三个人,都已经烧成灰炭了。是不是凶手接应的人不清楚,不过从山洞里残留的痕迹来看。他们应该住了小半个月,跟贺尚书出事的那天刚好吻合。”
裴旻点了点头道:“就他是了,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这杀人灭口,就说明他们心虚了,着急了,开始慌乱了。”
从事发的第一天起,裴旻就看死了放发过所的部门。
所有过所的签放必需核实身份,确认无疑之后,才能发放。
而且关中驻地关卡要道,没有过所,或者过所不实着,一律拿下问罪,查明原因,将漏网之鱼犯困死在关中。
凶手分为两派,一批是岭南人,一批是辽东人,都是最偏远的外来人。
面对长安武侯坊丁地毯式搜寻,面对青羽盟的调查,他们不论相貌口音都于中原这边相去甚远,终有发现的一天。
果然对手面对当前这种风声鹤唳的局面,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局面。
杀人灭口,看似毁尸灭迹,其实是自寻死路的一招。
裴旻独自思考了会儿,说道:“你替我传个消息出去,就说我三日后会去华严寺为我老哥哥祈福,让越多人知道越好……”
长安,王府!
“混蛋!”
王鉷一巴掌重重的摔在了自己弟弟王焊的脸上。
王焊一手扶脸,一脸的不服倔强委屈。
相比王鉷的心思深沉,王焊就显得桀骜许多,高声道:“这事我没错,到了这一步,是兄长接了那贱货这烫手的山芋,要不是她,我们岂会这般被动。”
王鉷气急败坏的道:“要不是她,你以为你这度支主事的位置怎么来的,我有今天这地位怎么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你看不明白。我让你将事情干的漂亮一些,做的干净一些,可现在?一个个的给揪出来,就怕没有找到我们了。”
王焊无话可说,甩袖而走,留下了一句话,道:“现在这个局面,怪不得我,换你来,你也许还不及我。”
“你……”王鉷看着那背影,心里有气,却无处发泄。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强行甩锅。
此事真怪不得王焊。
正如他说的那样,换做谁来,都是一个结果。
裴旻的手段太狠太强,他未出声,三司法与京兆府闻风而动。
一出声,整个大唐十五道,三百二十八州,一千五百七十三县半数以上的官员都在调查此案。
这碾压性的力量,如何抵挡?
第二十九章 失败的枕边风
想着当前的局面,王鉷也是一阵头痛。
他自以为自己与杨婕妤的组合能够抵挡裴旻,能够扛得住他的反击,甚至有可能取得胜利。
毕竟裴旻再得宠,比得上日夜相陪的枕边人?
比得上床第间讨好君王的杨婕妤?
一但将裴旻拉下那个位子,自己就有可以站上去,成为唐王朝独一无二的存在。
只是王鉷做梦也没想到裴旻的势力威信已经可怕到这个程度了。
朝廷的三大司法机构外加一个京兆府居然闻风而动,都不需要他吱声,直接配合。
李隆基也让他说服,以全国之力破案……
这威信,这恩宠,委实太过惊人。
“希望,杨婕妤那里有收获吧!”
王鉷依旧抓着救命稻草。
兴庆宫!
两条洁白的肉体纠缠在了一起。
杨婕妤是用尽十八般武艺,将李隆基侍奉的如上云端。
“陛下好威猛,妾身都吃不消了呢!”
杨婕妤娇滴滴的说着,其实哪有那么厉害夸张。
李隆基生性潇洒,身为皇帝的他,从不缺女人,也不需要伺候女人。大多是自己舒爽了就是了,不会强憋着顾及女方的感受。
加上多年的酒色生活,不说给掏空了,但于“威猛”二字,却不相干。
只是身为男人,谁不喜欢听自己的女人,夸自己“威猛”。
李隆基有些气喘,这大冬天的都有些汗流浃背的,喘气道:“不行了,更早年比,差远了,差一点就收拾不了你这小妖精了。”
当然这差一点,无疑是表示自己还是能够收拾杨婕妤的。
杨婕妤脸上红潮压根没退,骨子里还是犹若虫咬,但嘴里却是怪嗔道:“陛下一点也不疼惜妾身,妾身的腰都要折了。”
李隆基得意的哈哈大笑。
杨婕妤挣扎着起身道:“陛下近日睡的都有些不踏实,妾身学过一些按摩手法,替陛下舒缓舒缓精神?”
李隆基抚慰道:“爱妃也累了,还是好好歇息吧。”
“能够伺候陛下,妾身可不觉得累!”
杨婕妤说着,带着些吃力的起身,热情的给李隆基按着脑部穴位。
李隆基有些感动,双手轻抚着那白嫩的柔荑,轻笑道:“爱妃对朕真好。”
杨婕妤轻笑道:“陛下是妾身的一切,妾身的天,当然要用心的侍奉陛下。”
在这方面杨婕妤是下过功夫的,或者天赋异禀,只是按了一会儿,李隆基就舒适的呻吟出来。
杨婕妤道:“陛下近日是累坏了吧,妾身看的真的好心疼。”
对于自己人,李隆基向来不设防备,说道:“唉!发生这种事情,朕岂能不加以过问。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有这个胆子,居然敢指示江湖人袭杀朝廷命官。”
说道这里,他忍不住睁开了双眼,眼中煞气隐现。
根据各地传来的消息,以及三法司、京兆府一并调查的消息,虽还未寻得真凶,但很多地方无不证明了一点。
行凶者与接引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而且这辈子都没有来过长安,一方面不可能跟没有去过岭南、辽东的贺知章有任何的仇怨。另一方面他们若没有得到其他势力的支持,也不可能掌握贺知章的行踪,并且将自己的身份隐藏的天衣无缝。
越是天衣无缝,越说明他们得到了朝中某些势力的支持。
便如裴旻猜测的一样,这不是一次寻常的仇杀,而是政治谋杀。
李隆基身为唐王朝的皇帝,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也不允许朝中出现这种风气。
李隆基终究是杀伐果敢的帝王,这一眼看的杨婕妤心头发怵,忍不住惊呼了声。
李隆基立刻堆起了笑脸说道:“吓到爱妃了,是朕的不对……”
杨婕妤娇嗔道:“妾身相信陛下,才不会对妾身那么狠心的呢。”
他继续卖力的按着。
李隆基也闭目享受。
杨婕妤漫不经心的说道:“妾身听说此事裴郡王好威风呢,什么大理寺卿,还有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京兆尹这些都是我朝举重若轻的人物吧,他们跺一跺脚,朝廷都要抖上三抖。可是他们居然心甘情愿的为郡王出力,为了讨好郡王,费尽心思的侦破案件呢。”
他说的是漫不经心,其实就是暗指裴旻的影响力已经深入到庙堂了。
他一个边帅外臣,手握西方近乎二十万大军,已经前无古人。
而庙堂上三法司,京兆尹这些大臣摄于裴旻的威望,闻风而动,已经超出了人臣因由的威望。
杨婕妤本来对裴旻是没有恶感的,反而有着小小的征服欲望。
当初没有将之征服,是因为自己是鸡群中的鸟雀,现在自己已经飞上了枝头,当上了凤凰,已经有征服裴旻的身份与地位了。
作为一个荡妇,就如男人喜欢征服女人一样,她也喜欢让高高在上的男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已达到一种别样的快感。
李隆基身为皇帝,无疑是一个极品男人,而裴旻,才气威名暴于四海,人又英俊潇洒,威武不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地位略显李隆基,其他方面只赢不输。
至关重要的是她咽不下当初裴旻无视她的勾引而去讨好杨玉娘的这口气……
故而一直以来,王鉷都想利用杨婕妤吹枕边风来破坏裴旻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
但是杨婕妤却无动于衷,反而在有限的几次再会里,暗地里得心猿意马,抛着媚眼儿。
直到今时今日,杨婕妤发现自己急欲征服的对象,居然要将她至于死地,恨意瞬间爆发,展开了枕边风的行动。
李隆基无动于衷的道:“那是自然,静远的功绩别说是朕的开元朝,即便是我朝至今,也没有几人能够与之相比的。他当初在于太平的争斗中,果敢的选择了朕,后来又放弃了长安的花花世界,去戍边受苦。一步步走到今日,已经有十六年了吧,是何等不易。他无怨无悔的为朕,为大唐付出。这种人物,连朕都觉得有些委屈了他,谁敢不敬?”
杨婕妤有些傻眼了。
李隆基居然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半点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