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各个击破
头下军州制度,是契丹人蹒跚学步的开始,也是他们经济实力慢慢提升的基础。
贵族筑城,通过安置渤海、汉人奴隶的方式,大力发展农业、手工业,这条路子是对的。
耶律释鲁最先这么做,可见他确实是个人才,八部于越不是白当的,眼光比阿保机还强上那么几分。
若非历史上他儿子滑哥惧怕玩弄花姑的事情暴露,将父亲释鲁杀了的话,天知道契丹会是什么走向。
英雄的崛起,需要时势。
释鲁年轻时契丹实力还很弱小,等到契丹强大起来时,他又老了,还被儿子弑杀,只能徒唤奈何。
当然阿保机的见识也不错。
他本就喜欢汉地文化,见到伯父释鲁首筑越王城时,立刻大力推广。但他也没有时势,这才区区几年时间,契丹的积累还远远不够,就被中原大军打上门来了——邵树德对在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人,向来毫不留情。
攻克白望城后,邵承节特地过河向老父禀报。
“吾儿壮哉!”邵树德笑道:“若尽数击破契丹八部的头下军州,让他们重回游牧,又有何惧哉?”
游牧的部落,粮食不足,药品不足,铁器不足,生活物资不足,可谓什么都缺,实力极其弱小。他们要想强大起来,只有一个机会:遇到走下坡路的农耕政权,然后这个政权还得武力衰弱,文恬武嬉,然后以小博大,一举击败之,再滚雪球发展。
金灭辽、蒙灭金,就是这么个情形。
但如果农耕政权并未衰弱,即便你自己做到了极致,那也是完蛋的节奏。
吐蕃本身有一定的农业基础,又从中亚、南亚搞到了各种技术,自身制度方面也相当不错了,与阿骨打的猛安谋克、成吉思汗的万户制度大同小异,但这个农耕、游牧复合型政权运气不好,遇到了安史之乱前的大唐,在玄宗时期连连失利,败亡之势非常明显。
契丹如果仅仅是个游牧政权,对邵树德的百战精兵,又有什么威胁?
说句难听的,你连马都没我多。
巅峰期的唐朝养马七十万匹,巅峰期的辽国养马百余万匹,如果是初生期的契丹呢?
大夏有河阳、广成、虢州、沙苑、银川、永清、黑水、删丹、东使、西使、南使、楼烦等十余个官牧,契丹八部要不来比一比,到底谁的马多?
“大人,白望城俘获男女丁口四万余人,多为渤海百姓,如何处置?”邵承节问道:“儿自营口北上,一路还俘获契丹、奚、渤海人万余,牛羊十三万,眼下也无处安置。”
“安东府现有多少府兵部曲?”邵树德问道。
“应……应有十万吧。”邵承节有些不确定。
“哼!”邵树德冷哼一声,道:“阿爷告诉你,是七万三千余人。别把心思都放在军事上,有些东西,你该要了解一下了。大郎就比你清楚得多。”
“儿受教。”邵承节低头应是。
“这五万多人,交给杜光乂。”邵树德说道:“安东府一万七千府兵,还有多少人没分地,没部曲的,打完这仗后,你再点检一番。这是为父交给你的任务,别就知道打打杀杀。”
府兵,其实是为了解决数量庞大的职业武夫而推出的一个低成本解决方案。朝廷给五年过渡期,归德军因为态度较好,愿意接受当府兵,故最先开始分地、分部曲,他们这批人的五年过渡期刚好在去年(建极六年)结束。
龙武军一开始整体比较抵触,只有一少部分人愿意跟着归德军一起当府兵。后来一部分人想通了,每年都有人陆陆续续愿意当府兵,故整体到期的时间拉得比较开,至今还有很多人处于过渡期,拿朝廷军饷,分到地的人大概有一半的样子。
清夷军的过渡期结束得更晚,大部分人名为府兵,实际上还是募兵,还在排队等待分地。
“大人,新打下的这些地方,也归安东府么?”邵承节问道。
“阿爷打算新置一州,曰沈州。”邵树德说道:“这样吧,安东府尚未分地之府兵,能在当地安置的,便置于安东府,如果不够的,便发往沈州。”
按照他的打算,安东府今后局限于辽东半岛上,再往北,还得新设州县。
作为中原王朝的威胁来源,西北已经越来越不行了,今后将是东北,必须重点控制。
“儿明矣。”邵承节应道:“若无他事,儿这就过河,督促诸军奋战。”
“去吧。”邵树德摆了摆手,目送儿子渡河东去。
契丹的主力并不在这一片。
虽然辽河流域是上好的建设头下军州的地方,但出于惯性或其他因素,重心依然在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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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山其实根本称不上山,充其量只是草原沙漠中的一处小土包罢了,位于后世双辽市东北十里左右,即新开河与老哈河汇流处附近。
宋代苏辙出使辽国,作木叶山诗,称“兹山亦沙阜”。
但契丹人却视此为神山,因为他们的古代传说中,有太多内容与这个沙包有关。
阿保机对木叶山也充满了感情。
因为在四个月前,他就是在这里举行仪式,祭天登基,成为契丹八部新的大汗。
那时候,各部贵人们无论情不情愿,尽皆拜倒在地,让他凭空生出了万丈豪情。
四个月后,贵人们再一次齐聚木叶山。这一次,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甚至可以看出恐惧、害怕的意味。
情况已经很明了了。夏国三路出师,直攻契丹。
根据目前得到的消息,夏主邵树德已经亲至营州,总督大军北进。
而在其左右两翼,还各有一路兵马。
其中,左翼由他们的老熟人、柔州行营都指挥使梁汉颙指挥,兵众号称二十万。
五月初的时候,楮特部派人抵近侦察,发现夏人在西边的草原上放牧牛羊,一边放牧,一边东进。正待试探性攻一下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夏军马队。楮特部游骑退走,夏人并未追击。
这一路,不是虚兵,而是实实在在的大军。纵然没有二十万,十万人估计还是有的。
楮特部还在继续打探,试图弄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邵树德的右翼有一路兵,同样是他们的老熟人,来自安东府的兵马。他们号称十万众,沿着大辽水北上。
迭剌六部奚派人试探性进攻,在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后,依然毫无办法。
他们辎重、粮草多置于船上,且有强弓劲弩射出,真的无处下手。
辽水两岸亦有步骑行走,外以车为屏障,内置精兵甲士。进攻之时,贼人不乱,镇定自若,让人想起了当年一路直进辽阳的刘鄩。
这一路已经攻克了菩萨奴的头下军州白望城。守城兵丁全军覆没,竟然没一个人逃出来。可见其战斗力还是很强劲的,兵力也不少,应该在五万人上下。
邵贼的主力也已经北进,目标直指他们的老衙帐。这一路的兵似乎比左右两翼都要多,因为行军之时,旌旗铺天盖地,鼓声十余里之外亦可听闻。而且,他们的骑兵非常多,远远驱逐游骑,不让任何人靠近,很难估算其正确兵力。
统兵的将领叫臧都保,名不见经传,但他居然带着“大军五十万”,可见不是等闲之辈。
另外,就在数日前,鄚颉府方向来报,有渤海兵窥伺。再遣人深入敌境打探,居然见到了正铺天盖地行军的渤海大军,大概三四万人的样子,步兵居多,骑兵只有四五千。
想办法捕了几个俘虏后,得知勃海王大玮瑎病中遣王弟大澍贤统军西进,攻契丹。据说是受了夏人的蛊惑,将国内精兵尽数搜刮出来,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了。
而在夏人的长夏宫、濡州方向,也有轻骑突入境内,四处烧杀抢掠,很难说他们后方有没有跟着主力大军。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邵贼这次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数下来都超过三十万了吧?他疯了不成?杨广带着一百万大军征高句丽,把自己国家打没了,你出动三十万大军,一旦失败,立国不过数年的夏朝必将土崩瓦解。
你这么做,还有丝毫理智吗?值得吗?
真是疯了!
“阿保机,你是大汗,你拿主意吧。”释鲁昨天一夜没合眼,心中焦躁不安,多次想要说些什么,最终都放弃了。
阿保机看了伯父一眼,点了点头,道:“诸位也不用太慌。昨日撒剌只寻青牛白马问计,倾听半晌,已有定计。”
“阿保机,你说吧,我们听你的。”
“事已至此,该团结一下了。阿保机你做主吧,大不了一死。”
“看夏人这个样子,求和也是不可能了。出动了这么多兵马,总得捞回点什么,咱们怕是给不起啊。”
“夏贼悬师深入,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怕什么?杀就是了。”
“对!与他们拼了!”
阿保机静静扫了众人一眼,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
“诸位有这份战意,我便放心了。”阿保机说道:“撒剌只只有一句话,各个击破!分进合击,是汉人的重要兵法,但这种兵法,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玩好的。如今我们面临着四路敌人,他们有的强,有的弱,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勇敢,有的胆怯……”
说到这里,阿保机的右手一挥而下,道:“正好各个击破。现在听我命令,八部男女老幼,不要迟疑,已经撤离的,不要回头。还没撤的,赶紧去北楼。丁壮、战马继续征集,三户出一丁是不够的,而今生死存亡之际,三户当出两丁,自备粮马、器械,听我号令。凭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这一仗,我们能赢!”
第六十章 试了试斤两
“夫君。”看着披挂整齐的阿保机,月理朵心中惶恐。
阿保机沉默了一下,道:“属珊军你带着,护送各部百姓去北楼,相机行事。如果遇到敌人,不要犹豫。”
月理朵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她知道这会确实很关键了,压下心中万般情绪,说道:“好!”
阿保机翻身上马,临走之前,又回过头来,低声道:“婆闰虽然是你弟弟,但性子不够刚强,关键时刻容易慌乱。若不行,你自夺其兵权,指挥作战。”
月理朵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属珊军是她挑人组建起来的,也是她的军队。之所以交给婆闰在带,也是实在无人了。这会要掩护百姓、牛羊撤退,她自然不会再优柔寡断。
“欲稳、霞里、海里,我们走!”阿保机一夹马腹,轻盈地冲了出去。
数十酋豪紧紧跟在后面,大鹘、小鹘二军万余骑紧随其后,呼啸而去。
“阿姐,大家都说,夏国百万大军北伐。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当年濡源之战,银枪军只冲了三四次,就把我们的人冲散了。这次也不知道那个银枪军来没来,若是来了……”述律婆闰奔了过来,脸色不是很好,低声说道。
“啪!”月理朵直接甩了一个耳光上去,骂道:“你还是男人吗?怕死有用吗?夏贼会放过你吗?”
一个耳光、三个问题,直接让婆闰晕了。
“这……”他嗫嚅道。
“立刻带着你的人,去紫蒙城,不到最后一刻,不准逃跑。”月理朵用危险的眼神看着弟弟,道:“如果你再不表现地像个男人一样,我会杀了你。”
“好。”述律婆闰捂着脸,灰溜溜离去。
紫蒙城是月理朵的头下军州,有好几万百姓,位于木叶山西北——后世科尔沁左翼中旗哈拉图达城附近,辽国永州长宁县一带。
阿保机本打算把人全撤走,但月理朵拒绝了。她认为契丹八部粮草不丰,今年耽误了耕种,几万百姓根本接济不过来,还不如把他们留下来,还能挡一挡夏军。
意思很明显了,我的头下军州,我的奴隶即便死光了,我也不心疼。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婆婆妈妈,因小失大。该舍弃的就得舍弃,永远选择最理智的办法。
阿保机联想到其他贵人舍不得那些坛坛罐罐的模样,顿时大为感慨,还不如妇人果断!
婆闰离开了,月理朵上了一匹马,不慌不忙地上好弓弦,又往手指上套上彄环,试了试好,挎在腰间。
属珊军的骑士分散在四周,士气有些低落。
跟着一起北撤的部落老弱们更是垂头丧气。有那冲动热血的少年,恨不得提着骨朵就去找夏人拼命,但在长辈的呵斥下,最终还是止住了。
所有人都将到北楼暂避。
那是一处新建的地方,在西楼北数百里,浑河(非沈阳之浑河)北岸,听闻水草丰美,可暂时喘息一下,等待南边的消息。
“娘娘,去了北楼还会回来吗?”九岁的儿子耶律突欲坐在马车上,仰着脸问道。
六岁的耶律尧骨坐在他身后,好奇地看着周围的沙地,几次试图下车玩耍,但都被姐姐耶律质古拉住了。
月理朵用严厉的眼神看了一眼二儿子,又对长子突欲说道:“娘娘不喜欢骗人,也不喜欢用假话安慰人,我的孩子也不可以终日生活在假话之中。”
耶律突欲似懂非懂,懵懂点头。
“说实话,回去的可能不大。”月理朵说道:“夏国兴师数十万,都是百战老兵。你们爷爷没把握打赢,契丹也没把握打赢。如果输了,大概就只有流亡一途。而流亡的过程中,危机密布,可能会死很多人。不是被敌人杀死,就是饿死。”
耶律质古紧咬着嘴唇,抱着尧骨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突欲则大为惊讶,一时合不上嘴巴。
“所以——”月理朵看着孩子们,道:“从明天开始,你们要学会厮杀,要学会挤奶,要学会与人打交道。娘娘不可能永远护着你们,总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人要靠自己,不光娘娘如此,你们也一样,明白了吗?”
“明白了。”耶律突欲合上嘴巴,闷闷不乐。
月理朵轻叹了口气,随即又目光坚定地看着北方。人不能丧失希望,只要还活着,就有机会。
大风吹拂,扬起漫天尘沙。庞大的车队行走在孤寂的草原之上,踟蹰向北。
马儿烦躁地喷了喷响鼻,默默赶路。
顽皮的羊儿溜出了队伍,跑到一边啃食了几棵青草,又在牧人的驱赶下回了羊群。
骑士来回奔驰着,传递着一条又一条消息。
月理朵摸了摸腰间的匕首,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她不会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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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无数的脚步踏在沙地、青草之上,在旷野之中列阵。
万胜黄头军副使李从珂大踏步上前,甲叶子哗啦啦作响。
如雷的马蹄声不断响起,远处的天际边,成群结队的骑士慢慢逼近,马速似乎也在渐渐提高。
“啪!”李从珂将最后一口米酒喝完,甩掉了牛皮水囊,然后提着一根步槊,转身扫视着列好阵的步卒。
很好!敌骑在慢慢逼近,烟尘充塞了天地间,万胜黄头军的武夫们没有任何畏惧胆怯之情。
他们好整以暇地抽刀出鞘,检查着兵刃能否正常使用。
五百名士卒持着弩机排布于两侧。
汴州制造的名器,“其弩张一大机,则十二小机皆发,用连珠大箭,无远不及。”
曾经厅子都的制式装备,在与河东的战争中屡放光彩,“晋人极畏此。”
现在产量大增,已经配发到了充作先锋的万胜黄头军之中。
这种利器,当然可以在车阵中发射,安全、便捷。但何必呢?那样岂不是显得我们胆小,不敢走出车辆的庇护圈?像什么话!
“咚咚……”鼓声一变。
百余名散兵越阵而出,手持各种武器,大声嘲笑着马速越来越快的敌骑。
李从珂拄着步槊,面露狠色。
“今日谁能先开张?”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契丹骑兵,夷然不惧,大声问道。
“估计得是甲营和乙营了。”
“他们用弩,咱们用刀,怕是没他们手脚快。”
“何必与他们比呢?郑三,咱们比一比,谁先斩杀契丹贼子?”
“比就比。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拽得跟什么似的!”
“哈哈!玩女人我不及你,但论起杀人,你不及我。”
散队亡命徒们互相打趣,手里却不停,只一小会,步弓就已上好弦。
“来了!”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李从珂精神一震,手中的长槊已经稳稳向前。
眨眼之间,数百契丹骑兵已经冲至百余步外。
“呜——”角声响起。
“呼呼”声连响,部署在左右两翼的十二连弩次第发射。
粗重的箭杆借着风势,直直地飞入契丹骑兵阵中。
“唏律律!”中箭的马儿痛苦地倒地。
“啊!”骑士惨叫着落马。
后面的契丹骑兵仍在悍不畏死地往前冲。
“呼呼”声更加密集,惨叫声也此起彼伏。
“嗖嗖!”有散队武夫挽起强弓,接连施射。
契丹人低伏在马背之上,哇哇大叫着冲了过来。
“嘭!”“噗!”“哗啦啦!”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契丹骑兵斜斜冲入散兵人丛之内,进入了人马交杂阶段。
李从珂身边响起了接二连三的闷哼声。他知道,这是有人受伤甚至死了,但这种残酷的搏杀非但没让他感到害怕,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暴虐的嗜杀快感,他看准了来人,一槊捅下,从侧面刺中贼人胸口。
贼人躲闪不及,手里的铁骨朵无力落下,人被李从珂高高挑起,甩落地面。
标准的以步拒骑动作!
步兵对付骑兵,一定需要排成密集阵型吗?这可不一定。
贼骑冲来时,他的目标比你大多了,武器不一定有你长,防具多半不如你。只要不怕死,抱着以命换命的心态,他捅你,你就捅他,即便捅不到人,也可以捅他的马,他只要一落地,就必死无疑。
这是赌命的游戏,比的就是谁不怕死,谁先眨眼谁死!
薛延陀人靠着这一招,以步克骑,锤遍四方,创造了以步兵一统整个草原,成为塞外霸主的传奇。
怕死的步兵只会躲在大阵后面!
“呼呼!”弩机发射声似乎永不停歇。落马的契丹骑兵越来越多,几乎堵塞了正面战场。
“呜!”角声二度响起。
突然之间,风沙从后方飘起,一时间烟尘漫天。
马儿是敏感的,立刻躁动不安起来,怎么安抚都安抚不住。
“哈哈!”李从珂大笑一声,提起长槊,道:“随我杀!”
“杀!杀!杀!”千余甲士紧随其后,越阵而出,向契丹骑兵发起了冲锋。
李从珂冲得最快。
在这一刻,他神奇般地想起了李落落,想起了葛从周。
当年河上那一战,葛从周还是个低级将领,带着两千步卒逆冲铁林军三千重骑兵,杀得他们人仰马翻,李落落差点被擒,引为奇耻大辱。
你他妈怎么敢的?!两千步兵也敢冲三千重骑兵?你是傻子吗?不知道我冲过去就能把你撞飞吗?不要命了吗?
但——在赌命的关键时刻,他们怂了。
葛从周不怕被撞飞,不怕死,不在乎死。
你怕了,你在乎落马后怎么办,所以你输了。
此刻的李从珂,已经化身为葛从周,一马当先,神勇无敌。
前方契丹人的战马已经完全不受控,后面的骑兵还在往前冲,一时间混乱无比。
“噗!”长槊轻易地捅穿了皮裘,李从珂看都没看,选中了下一个目标,一捅一抽,鲜血飚溅。
“杀贼啊!一个首级值一匹绢!”
“捅他!”
“把他钩下马来!”
“捅他的马!”
甲士们加快脚步,冲了上来,一面倒的屠杀就此展开。
契丹人几乎挤做一团,手都施展不开。骑在马上,又是绝好的目标,被万胜黄头军的长槊捅来捅去,片刻之间,无数人惨叫落马。
阵后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
从营州征来的蕃兵健儿分作两股,左右包抄,直冲契丹后阵。
他们非常鸡贼,非得等契丹人被万胜黄头军给打得灰头土脸,士气大衰之后再上阵,所谓顺风小能手是也。
契丹人完全崩溃了。
后面的人不再往前冲,纷纷拨转马首,一溜烟向北方溃逃。
蕃兵健儿加快马速,骑弓连发,追杀不休。
“好贼子,还想逃!”李从珂弃了马槊,抽出铁挝,追上了一名落马未死的契丹贼人,一挝挥下,正中脖颈,再一抽,鲜血如喷泉般洒落在地——你都无法想象,一个人身上的血竟然有这么多。
李从珂穿过血雨,追上一名刚刚拨转马首准备逃跑的契丹兵,铁挝一砸,将他敲落马下,随后翻身上马,大笑着冲了出去。
上千甲士仍在不紧不慢地屠杀着的契丹骑兵。
留给他们的人不多了。契丹人已经从混乱中缓了过来,后面的人纷纷溃去,前面的人也大面积死伤,阵型已经不再人挤人。
越来越多的人拍马逃命,连头都不敢回。
甲士们又追杀了数十步,杀尽了最后一个未及逃跑的契丹骑兵。然后好整以暇地收拢马匹,切割首级。
粗粗一算,方才那么一回,竟然杀了数百人之多。
痛快!
先锋斩斫使、万胜黄头军军使石君立从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走下。
李从璋提着一个俘虏也走了过来,禀报道:“军使,方才拷讯了一番,他们是阿鲁敦于越带过来的兵,说是来试试咱们斤量的。”
“哈哈!”周围的军士闻言,大笑不已。
石君立也笑了,不过他知道正事,又仔细询问一番,才知道这个阿鲁敦于越就是耶律释鲁。
痕德堇可汗死之前,释鲁就已经是八部于越。阿保机当选可汗后,释鲁的地位就比较尴尬了。他是阿保机的伯父,也是栽培他的恩人,不可无礼。于是阿保机让人给释鲁上尊号“阿鲁敦于越”——阿鲁敦者,契丹语“盛名”也。
“问问他还知道什么,尤其是阿保机在哪。”石君立说道。
他看得出来,耶律释鲁应该是过来迟滞他们的。那么问题来了,阿保机在哪?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第六十一章 让他来
四面八方的人马汇集了过来。
阿鲁敦于越耶律释鲁镇定自若地坐在帐内,吃着酒食。
帐外人喊马嘶,吵吵嚷嚷。
有伤兵的呻吟声,有酋豪的咒骂声,有担忧的议论声,也有意气风发的谈笑声。
释鲁已经收到了很多消息。
突举部数千骑直冲夏军先锋,溃败,随后又遭到营州牧人的追击,前后损失了一千多人,另有数百骑慌不择路,不知道跑哪去了。总之,这次试探失败了。
当然,释鲁认为并不完全失败。
试探嘛,本来就是弄清楚敌人的真实战力,如今看出来了,这就是成功的一面。
也有人成功了。
来自六部奚的术里成功击败了尾随突举部溃兵的营州蕃骑,杀敌三百余,这也是成功的一面。
此时在营地内谈笑的就是他们了。释鲁已经允许他们将缴获的马匹、武器留下,这是奖赏,以激励他们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继续奋勇作战。
除开突举、六部奚的人之外,大部分酋豪其实仍然处于一种无所谓的状态。他们知道夏人战力不弱,但己方未必没有获胜之机。战场上从来不存在稳赢的事情,他们如果遵循草原传统的捕猎野兽的战术,还是有可能成功的。
“于越!”耶律偶思掀开大帐,走了进来。
释鲁抬头看了一眼,道:“坐下一起吃点吧。晚上还要厮杀,没力气可不成。”
说罢,让人给偶思倒了碗酒。
偶思也不客气,吃了几块肉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唉,此番大战,竟然把你也搬出来了。”释鲁回敬了一碗,苦笑道。
“咱们这些老家伙是越来越少了。”偶思也叹了口气,道:“罨古只出奔,一大把年纪的人,还有几年可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俩年岁相当,偶思略小个几岁。只不过一个出身帖剌一系,一个出身匀德实一系。
契丹迭剌部的权力,最近几十年一直在萨剌德次子帖剌系与三子匀德实系中徘徊。
偶思、罨古只、辖底等人,都出身帖剌系,释鲁、阿保机则是匀德实系。
最开始的时候,帖剌系的实力是非常强大的,死死压制住了匀德实系。但帖剌系内部矛盾极大,辖底长期被罨古只压制,背地里与匀德实系联合,夺走了罨古只的于越之位。
争来争去,罨古只已经投奔夏国,并且招揽走了不少人手。
辖底与释鲁从合作变成对抗,毕竟他们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而在阿保机当上可汗之后,辖底的夷离堇之位虽然还保着——这是靠选举上来的,阿保机无权任免——但已经在事实上被架空了,权力大为缩水。
这一次,更是被阿保机委派出去,单独领一路偏师。能打成什么样,就看他的造化了。
“罨古只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释鲁笑道:“不说他了。外面情形如何?”
“总体还好。”偶思说道:“就是很多人有疑虑,舍不得消耗自己的部众。稍微有点损失,就心疼得不得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打着自己那点小算盘。”释鲁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如果夏人击破八部,什么都保不住。城池、牧场、农田、牛羊、钱财、人丁,哪一样能保住?还不是予取予求?最坏的情况便是被夏主征丁,全驱赶到南方暑热之地去,与那边那些藩镇厮杀。到最后,又有几个人能回去?”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自私。”偶思有些尴尬,因为他早早让央托匣马葛带着部众向鄚颉府的方向退去。
当然,这也是得到了阿保机允准的。
鄚颉府是渤海国实施北进战略那些年开拓的土地,地域极其广阔,虽然寒冷,但有水、有山、有草原,契丹人在那生活问题不大。事实上去年八部已经迁移了一部分人过去了,不是未雨绸缪,而是为了占住这片新得之地——若不是北楼修早了,鄚州就将是北楼所在地,成为契丹的核心腹地。
“现在还愿意打。如果损失大了,战意就会消退。”释鲁叹了口气,道:“我就是看到这一点,才支持阿保机改革。现在这样的契丹是不行的,可惜没时间了。”
偶思默然。
他其实也是这个看法。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一个帖剌系出身的贵人,会这么全心全意支持阿保机?偶思深信,阿保机是人中之龙,能够给契丹带来更多的收益。作为迭剌部高层之一,他也可以从中获得更多的好处,远超现在的好处。
“别多想了,好好休息一番吧。晚上还要厮杀。”释鲁放下酒碗,说道。
想尽一切办法迟滞夏军,就是他的任务。冲杀、骚扰、挖坑、断粮等等,什么办法都可以用,只要能有效迟滞敌人就行。
今晚他会亲自带队,夜间袭扰夏人的前锋,希望顺利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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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坐镇和龙宫,终日盯着墙上的巨大地图。
画师们终于有点长进了,画的图终于不再那么抽象,比例也协调了许多。
他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有时甚至翻看一遍军报,然后上前比划一番,做种种推演。
今天是五月二十一日,作为先锋的万胜黄头军一部已在徒河以东破敌一次,斩首千余。
徒河就是后世的牤牛河,古时将徒河及汇入大凌河后的河段统称“徒河”,吐谷浑最初便居于附近。
他们过河之后,没有急着前进,而是伐木修建营地。更准确地说,是修建一个大型仓城,用于储备粮草。
万胜黄头军主力在河西岸也修建了营地,并持续扩大中。
这两个仓城完工之后,将能储粮二十万斛左右,可供十万大军吃——两个月。
“距营州一百四十里,便已大修营寨,臧都保打仗,可深得朕的真传啊。”邵树德说道。
陈诚观察了一下圣人的脸色,心中了然,只听他说道:“陛下,耶律释鲁自契丹衙帐南下,颇为可疑。”
“疑在何处?”邵树德问道。
“自北楼、西楼、南楼兴起后,契丹衙帐便已不再是契丹中心。据闻痕德堇可汗在世时,多居西楼,偶尔前往南楼。契丹衙帐只有一座空城,去过那边的商徒皆言,城墙低矮脆薄,不堪大军挞伐。释鲁从衙帐南下,或是在迷惑王师。”
邵树德低头沉思了一会。
一般而言,去契丹做买卖的人,宁愿去西楼和东楼。
西楼是可汗所在,自不必多言。
东楼位于龙化州,此为阿保机头下军州,是其根基所在,人烟稠密,较为富庶。建极四年、五年的时候,阿保机驱使奴隶扩建东城,而今有东西二城,几为契丹第一大城,比耶律释鲁的头下军州越王城还要大。
“陛下,越王城可是在契丹衙帐西边,龙化州也在西边,西楼更是在西边。契丹人将我军向东引,居心何在?”陈诚问道。
“为了截断我军粮道?”邵树德若有所思。
北上草原打仗,人烟稀少,路程遥远,补给线当然会拉得很长。如果契丹人要盯着这条补给线做文章,倒也不是不可以。
对他们而言,如今是生死存亡的国战,自然全民动员,能打的大部分都要上阵,凑个二十多万骑不成问题。
如果用偏师牵制其他方向,集中主力攻一路的话,采取诱敌深入之计,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策略。
一是可以拉长你的补给线,增加你的运输成本。
二是消耗你部士兵的体力、精力、士气。
三是迫使你分兵把守补给线上的节点,分散兵力,给他创造以多打少的机会。
这个过程中,可能会让契丹损失巨大,比如贵族们的头下军城被夏军攻占,但契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况且草原人打仗,自匈奴以来,就甚少与你面对面硬碰硬。他们采取的是草原狼群捕猎的战术,迟滞、袭扰,不断疲敌,再绕后抄截粮道,严重削弱敌人士气、体力、精力之后,发起最终决战。
邵树德坐回椅子,慢慢回忆。
在他的固有印象中,阿保机这个人一点不英雄,甚至有点狡诈。
历史上打黑车子室韦,室韦派人向幽州求救,刘仁恭遣养子赵霸率数万精兵救援。结果这个求救信使竟然是契丹间谍,把燕军精锐引入了契丹人的埋伏圈,数万人全军覆没。
他征讨东奚叛乱。奚人据险而守,打不下来,阿保机也能放得下身段,派人招降,好话一箩筐,许下很多条件,成功赚得奚人投降。结果呢?秋后算账。
他与李克用结为兄弟,然后又向朱温奉表称臣。到李存勖时代,河东势力一直遭到这个“叔叔”掏屁股的威胁,甚至还打过两次决战,侄儿李存勖把叔叔阿保机痛打,北边这才安定了一些。
阿保机这人,没有与我正面决战的勇气。
“陛下,释鲁这么做,很可能是想让我军误以为契丹衙帐很重要,将我军主力吸引过去,他再大举南下,直攻营州、和龙宫。”一直不曾说话的李唐宾发言了,而这话一出,便声震四座。
“阿保机知道朕在这里?”邵树德问道。
“试一试总无妨的。”李唐宾说道:“如果臧都保不顶事,听闻和龙宫被围,仓皇班师救驾,机会不就来了么?”
和龙宫是有城墙的,驻扎着五千银鞍直。
城外还有堆积如山的粮草,存放在各个营寨中,由来自关内的数千州兵土团看守。
对面的营州城内,则还有营州州军。
骑兵是攻不了城的,但可以制造慌乱。诚如李唐宾所言,如果臧都保顶不住压力,遣人回援,就有可能给契丹人创造机会。
匈奴、突厥什么的草原民族,就喜欢用这种战术。
“泸河镇怎么样了?”邵树德突然问道。
泸河镇是前唐军镇,位于锦州西南近海,是军粮囤聚之所。
“已有一千州军、三千土团戍守,仓城业已修建完毕,存粮近十万斛。”陈诚答道。
“让他来。”邵树德说道。
第六十二章 征调
潢水哗哗流淌着,昼夜不息。
河流两岸,鼓声阵阵,杀声震天。
契丹骑兵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勇将曷鲁不避锋失,亲自带队冲杀,半晌之后,带着浑身的箭失撤了回来,神色间夷然无惧。
阿保机亲自将曷鲁搀扶下马,并替他裹伤。
“不用。”曷鲁推辞道:“我仍能战。”
阿保机大为感动,道:“有你在,夏贼定然无法得逞。”
曷鲁叹了口气,道:“阿保机,你走吧。这里交给我就行,方才你也看到了,正面强攻,怕是无法奏效,只能迟滞贼人了。”
阿保机也不矫情,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没准备在潢水流域待多久,之所以来此,也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看能不能击败往平地松林进发的这一路夏军罢了。
如今看来,有点难。
曷鲁抓了几个俘虏,审问后得知,夏人以铁骑、飞龙、金刀三军五万人为主力,装备精良,经验丰富,勇勐善战。正面冲,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
昨日阿保机亲命大鹘、小鹘二军冲了一下金刀军,损兵数百,没有效果。
今日发了狠,驱使鞑靼、霫、室韦、奚、乌古、渤海诸部兵勐冲飞龙军,不计伤亡,反复攻打,依然没有效果。甚至在铁骑军加入战团后,冲击的诸部兵大溃,前后损失两千多人。
这都是一帮杀人如麻的老手,他们心中不知道何为畏惧,战场经验也很丰富,抓机会抓得非常好,十分难缠。
今日遥辇氏的敌剌建议,不要和他们硬拼,转而集中大队骑军,分散搜索敌人放牧牛羊马匹的地方。
草原打仗,节奏有时候很快,立分胜负,有时候又非常慢,打一天,放牧好几天——说穿了还是补给问题。
草原的补给来自随军携带的牛羊。在没有地面水源的时候,羊奶有时候就是唯一的补水来源。而羊这种东西,啃食牧草非常厉害,如果不经常换着地点放牧,草根都能给你掘了。因此,说是五万、十万、二十万大军,但在草原之上,往往非常分散。
比如眼前的夏人,就是飞龙军一部三四千人,外加铁骑军千骑,带着许多大车,车上载运了部分粮草、物资——这是他们所谓的战兵。
不知道从哪征来的蕃兵纯粹是打下手的,大概两千来人的样子,既要承担作战任务,也要放牧牲畜,苦逼得很。
敌剌建议优先寻找对方的隐秘放牧地,然后突袭之。不求击败敌人,但可以极大延缓他们的进兵速度。
当然对方也可能这么做。那就是打烂仗了,一样可以把水搅浑,起到迟滞敌人的效果。
但这种战术需要一个前提,即聚集大量兵马。
夏人最开始可能不会派多少兵护卫放牧的羊群,但吃过亏以后,他们一定会派飞龙、金刀这样的善战之士护卫。哪怕只有千人,你要准备多少人来打?
阿保机一开始有些心动,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样打到最后,也只是拖慢夏军的步伐,不一定能赢。纵然赢了,也只是败了一路偏师。而击败偏师,是扭转不了整个战场局面的。唯一的破局之策,就是击败从营州北上的十余万夏兵。
此路一败,诸路皆溃,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阿保机,你走吧。”曷鲁又重复了一遍,道:“此战,我军为主,敌军为客。大军后方,有越王城、西楼、北楼、密云县提供补给,比夏人方便多了。你是做大事的,如今这个危局,我没有信心扭转,只能靠你了。至于平地松林这边,地方大着呢,千里松林,遍布水沼、芦苇,我便与他们兜圈子又如何?捉迷藏的游戏嘛,反正尽量拖就是了,大不了一死,又有何惧?”
这话说得挺悲壮,阿保机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他有千般雄心、万般壮志。四处碰壁之后,他已不作任何他想。
邵贼可恶,放着南方藩镇不打,非要劳师远征,讨伐契丹,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叹一声时也命也,遇上这么个疯子,谁都没办法。
“等我回来。”阿保机用力握住曷鲁的手,道。
说完,他翻身上马,大手一挥,向南而去。
欲稳、霞里、海里等人一一与曷鲁告别,然后跟上了阿保机。
此去南边,兵贵精不贵多。
人越多,吃得越多,补给越困难。打仗之前的第一要务,就是思考后勤补给能不能跟得上。有可汗亲军、大鹘、小鹘二军,再辅以一些各部精壮,差不多也就够了。
大军行进的速度很快,只一天工夫,就抵达了密云县。
密云是耶律偶思的头下军州,最初为了安置契丹掳掠的数百户西密云戍百姓。如今好些年过去了,密云已经成了一个县,筑了城,有三千多户百姓——大部分是渤海人。
密云县大体位于后世翁牛特旗一带。三千多户百姓大部分靠种地为生,兼有畜牧业,毕竟野外那么多草场,放牧又不需要多少人手,这个资源不利用上就太可惜了。
密云县的兵已经北上,和越王城的人合兵一处,有众万余,在潢水两岸筑城修寨,试图利用当地狭窄的地形,阻遏夏军深入潢水流域。
看得出来,契丹攻伐渤海之后,进步非常大,短板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弥补。如果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天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阿保机没有再次过多逗留。
放牧了一下马匹,领取了部分补给物资后,又分成三股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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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战鼓一声,王崇放下面帘,大声呼喝。
千余骑从山坡上分批冲了下去。
刚修好的营寨之内,万胜黄头军副使李从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晋军曾经有过具装甲骑。
那会晋王还没老,还有心气。在看到义弟的具装甲骑耀武扬威后,决定将横冲都改为具装甲骑,最初五百骑,然后慢慢扩充到了一千骑,再然后——养不起了。
唐末的邢州之战,夏人出动了具装甲骑,骑战勇武绝伦的晋王走奔山中……
河东为什么养不起大规模的具装甲骑,李从珂认为是晋王的原因。
妈的,太穷了!
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就是,曾经年产四百副马甲的晋阳西作坊,工匠大量逃亡,生产也跟不上了。
这还玩个屁!
于是乎,横冲军越打越少,最后剩下几百人,又变回了甲骑,给整编进了保宁军。
朝廷竟然没把他们吸收进飞熊军,这是让李从珂比较惊讶的事。可能三千具装甲骑的负担已经不轻了吧,也可能是压根没有扩军的计划。
李从珂还是很喜欢具装甲骑的。
此刻他站在高高的望楼之上,双手紧紧扒着栏杆,凝神屏息,默默注视着这支部队的冲锋。
银盔白甲、高头大马,拦腰冲入契丹骑兵丛中,杀得贼人溃不成军。
“唉,这才是骑战厮杀!射你妈的箭,这次被逮住了吧?”李从珂长舒一口气,哈哈大笑道。
自打他们修营寨的第一天起,契丹人就在反复袭扰。白天来,晚上也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们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当然不怕。但修营寨的夫子们怕,好几次被撵得鸡飞狗跳,乱跑乱撞。
李从珂曾经问过军使石君立,为何不北上?答曰中途必须修营寨,屯放粮草、器械、物资。
李从珂没话了。他们步兵多,骑兵少,每隔一百多里修一座营寨,保障后勤补给线的畅通是应有之意。
他读过兵书,知道当年刘裕灭南燕时就是这么做的。他更狠,直接筑城,作为后勤转运节点,让南燕的骑兵望城兴叹,始终截断不了刘裕的粮道。
徒河东西二寨修完后,大军会继续北上,下一个修寨的地方叫蛤蟪戍,前唐军镇,离此一百多里。
徒河东西二寨会移交给大同军戍守。其余各部继续北上,步步为营,攻向契丹的核心腹地。
这些时日大小十余战,他已经试出了契丹人的实力,不过如此。
只要粮道不被断,他们依托车辆北上,契丹人是拦不住的。
李从珂下了望楼。
将士们正在寨中收拾器物,一一装车,做好北上的准备。
看他们一脸轻松的模样,此番北伐,一点不像打仗,好似郊游般。
其实李从珂也有这个感觉。他最怕的是攻城,那真是死伤无数,不堪回首。契丹人的城池很少,绝大部分都是骑兵,这就太好对付了。
“飞熊军要走了。”万胜黄头军都虞候李从章走了过来,一脸凝重地说道。
“走?”李从珂先是一愣,继而大悟:“早晚的事。今日若非阴了契丹人一把,飞熊军都逮不着出动的机会。”
“不是这个原因。”李从章说道:“听闻是圣人亲自征调的,今晚就走。”
“嗯?”李从珂心中一动,凑到李从章身边,低声道:“可是和龙宫那边……”
他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曾经一度以为没希望了,都已经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难道——
“十有八九。”李从章的声音比李从珂还低。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别声张。眼下还是得继续北进,臧都保那人一日催三遍,磨蹭不下去的。”李从珂说道:“若真有大事发生,到时候再说。”
李从章却有些忧虑:“如果出了大事,我们怎么办?跑得掉吗?难不成降契丹?”
“真要跑不掉,也只能降了。后面再想办法,天下大乱之时,机会多着呢。”李从珂说道:“不过依我来看,基本出不了什么事,咱们注定没那个命。”
“也是。”李从章点了点头,道:“眼下只能奋力北上,卖点力气了。不然的话,我担心被秋后算账。”
“唉!”李从珂叹了一声,意味深长。
老天怕是不会给咱们武人机会啊!
第六十三章 死穴
种觐仙来到了白狼县。
出临渝关东行,大约四百八十里可至营州,白狼县居于中间,且暴露在外,向北不远就是契丹界,极其容易被攻击。
他估摸着,这会契丹人应该也动员完毕了,五月下旬的牧草又生机勃勃,如果释鲁、阿保机有心,必然要率军南下,尝试截断补给线。
“自古行军打仗,最毒莫过断粮。营州是支撑不起大军的,契丹贼子有心的话,必然要来断粮。你不要掉以轻心,乡间的游侠少年,多招募一些,让他们自备器械、马匹,向北搜寻契丹人。”种觐仙走在泥泞不堪的驿道上,说道。
“是。”白狼令赵莹回道。
赵莹是关西出身的经学生,考过两次进士,没考上。正好有个到营州当官的机会,作为同、华、耀等州经学的有名头牌优等生,他可以不用做吏员,直接当官,于是干脆不考了,直接上任白狼令。
考上进士也不一定能当县令,如今有现成的边郡父母官,你做不做?根本不用选择嘛。
至于说因为“学历”问题导致未来的前途蒙上阴影,那就看个人选择了。更何况现在是王朝草创的初年,一应要求没那么严格,没功名的只要干得好,当宰相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王朝已经建立数十年乃至上百年,那他确实要去考个进士,不然真的没前途。
驿道之上是人来人往的车马。队伍拉得很长,车辆满载物资,一刻不停歇地往前线运输。
临渝关、来安县、白狼县、柳城县、徒河寨以及即将修建的蛤蟪寨,都是重要的军粮物资囤聚节点——据昨日得到的消息,黑矟军拣选精锐,不惜马力,一夜疾驰百余里,抵达了唐蛤蟪戍遗址,就地构筑防线,等大部队上去,规模庞大的营寨就将开始修建。
各个节点之间间隔合理,数日可达,每一处地方都有二十万斛左右的粮草和大批军资,由后方征发上来的少量州兵带着大量土团守卫。
契丹人如果真想赢得这场战争,就只能在这方面做文章——临渝关外地广人稀,物产不丰,道路漫长,后勤是死穴。
种觐仙又转了一会,仔细检查了一下屯粮的营寨。
栅外壕沟,插满铁签。
壕墙垒得结结实实。
壕墙后方,洒满了铁蒺藜。
很好,严格按照下营之制修建的,种觐仙很满意。
征战之时,很多将领嫌麻烦,懒得弄这种东西,这就留下了破绽。可能大多数时候无事,但冷不丁遇到敌人强攻,可能就出岔子了。
夜晚袭营这种事,你严格按照操典来,很难被人得手。但为何经常有人被夜袭夺营?无他,懒!或者不懂操典,或军士素质良莠不齐。
每一个打出辉煌大胜的将领对面,总有一个素质一般的对手衬托。
王师的军纪是十分严苛的,尤其是下营之法,不厌其烦,这可能和今上有关,他最喜欢先以己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说白了,就是把己方的一切做到极致,然后等对手犯错,抓机会。
这种对手,最是难缠,但种觐仙很满意。
这个天下,好不容易出现一统的曙光,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一旦出点岔子,万胜黄头、横野、大同、清塞等军,还有谁能统御?甚至就连营州州兵都会出问题,种觐仙不敢想象。
“玄辉……”种觐仙看了看赵莹,道:“你出身关西州学,学成之后当得县令,此皆今上之恩。多的事老夫也不想讲,就提一点,武夫横行的世道,老夫一天也不想过了,你想过吗?”
“不想。”赵莹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就要勤谨做事。”种觐仙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不要给武人机会。”
什么叫共识?这就叫共识!赵莹心领神会,轻轻颔首。
五月二十八日,种觐仙来到了泸河镇。
这里一片荒凉,除了一个今年上半年建起的军寨外,几乎一无所有。
海上船帆点点,随波逐流。
种觐仙走进军镇内,仔细检查了一番仓库存粮,然后又看了看城墙。
很显然,修建得比较仓促。附近多沼泽,材料也很匮乏,他甚至看到一块墓碑被拉了过来,砌在墙上。
“高丽余孽,作梗辽川……”种觐仙捋着胡须,心有所感。
这次,要毕其功于一役。无论是高句丽还是契丹,辽东不允许存在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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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贼人!”一骑从北方奔来,大声呼喊。
车队还在前进,但护卫的军士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有契丹骑兵,十里外。”又一骑从西北方向驰来,他的背上还插着一支羽箭。
车队停了下来。
西方邺从假寐状态下醒来,从车厢上一跃而下,目视北方。
“已经不到十里了。”后方还有骑士逃回,大声呼喊。
远方的天际边,出现了大片烟尘,那是骑军大举出动的标志。
“结阵!”西方邺大吼道。
军士们立刻拿出铁铠、皮甲,两两互相披挂。
土团乡夫们推拉马车的推拉马车,解套的解套,拿器械的拿器械,整个车队两千多人好像上足了发条一样,高速动了起来。
有几人想要逃跑。
西方邺走了过来,起手一刀,逃兵惨叫倒地。
西方邺不慌不忙地割下此人头颅,扔在阵前,道:“既然上了阵,就别想逃。否则,休怪我手辣无情。”
耶律全忠叹了口气。
这些人啊,不动动脑子。
从临渝关到柳城,五百里的道路,大部分区域荒无人烟,你能往哪逃?怕不是要饿死在野地里。
罢了,诚如西方邺所说,既然被征发上阵了,就别想东想西,不如横下一条心,拼了算了。
拼,未必死。逃,多半死。
也别说自己运气不好。临渝关到柳城四百八十里,柳城再往北去契丹,又是几百里。上千里的补给线,契丹只要脑子没坏,都会来打你的主意。而这么长的距离,你是不可能处处分兵把守的,必然有大片的空隙可钻。没被契丹人找上,是你运气好,被找上了,说运气不好没错,但其实也是必然的,无话可说。
“涂二、小契丹,稳住!”黑脸大汉岳三郎穿着一件簇新的皮甲,手持步弓,大声说道。
“何小瞧我耶?”靺鞨人涂二说道。
他身上居然也有一件皮甲,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耶律全忠一路上都没看见过。
“无事。”耶律全忠看了看岳三郎,道:“荒郊野外的,逃也逃不掉,只能拼了。”
两名濮州兵巡视过来,听了他们的对话,有些惊讶,道:“好汉子!待打退贼人,老子请你喝酒玩女人。”
“哈哈!”岳三郎粗豪地笑了笑,将上好弦的步弓拿在手里,道:“一言为定,我肯定死不了。”
濮州兵看了看他手里的步弓,肃然起敬。能玩得起这种强弓的,应该没说大话,点了点头离去了。
前方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了。不一会儿,左右、后方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马蹄声。
整个车队被分成了两部分,各自围成一个圆圈,且互为犄角,互相照应。
西方邺站在最前方的一个车阵内,默默估算着双方的实力。
己方五百护兵,其中三百人是濮州兵,圣人征讨河北之时,他们被征发过两次了,算是合格的武人,经验也足够丰富。
两千土团乡夫,则是在幽州征集的。其实不是什么都不会的田舍夫,战斗力还凑合。
至于来袭的契丹人,他看了看,估摸着有数千骑。这点人,攻不破他们的车阵,但如果运动起来,即他们这两千多人继续赶着车队前往营州城的话,说实话没把握,毕竟土团乡夫的素质良莠不齐,会不会慌乱很难说。
不过他已经派了数骑分别前往白狼和柳城报讯,希望能成功通知到吧。
“嗖!”一箭从不远处飞出,直奔前方。
西方邺大怒,谁不听命令乱放箭?这么远的距离,你射得中?
“嘭!”一名契丹骑兵栽落马下。
西方邺张了一半的嘴又闭上了,扭头望去,却见一个戴着硕大耳环的黑脸汉子正在拈弓搭箭。
“嗖!”又一箭飞出
契丹骑兵再度落马。
“草!”西方邺忍不住骂了一声,土团乡夫也这么猛,这他妈是谁啊?
岳三郎射出了第三箭,没中。
他懊恼地摇了摇头。今天没风,干扰准确度的因素很少,居然射偏了。
“贼人冲过来啦!”一名土团大叫道。
西方邺额头青筋直露。临阵之时,大呼小叫,懂不懂规矩?这一批土团太难带了。
不过敌人确实冲了过来。
“呜——”角声响起。
拈弓搭箭的州兵土团们下意识松开了弓弦。角声起,箭飞出,他们几乎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每年的操演真不是白练的。
密集的箭矢向北飞出,也不知瞄没瞄,反正就是覆盖射击了,正面冲杀的契丹骑兵一下子躺下了数十骑,剩下的立刻散开,兜马远去。
“松开!手松开!”西方邺跳下马车,拿刀鞘打了打几个因为高度紧张而肌肉僵硬,定在那里的土团。
“一回生二回熟,头一次都紧张,习惯了就好。”
“那么绵软的骑弓,如何比得上步弓?放心,他们使出吃奶的劲,也射不到咱们,只能被咱们射。”
“马儿其实非常聪明。看见车障会停步,看见长矛会躲,任你骑士如何驱使,也不肯前进一步。咱们车阵在这里,契丹人除非下马,不然过不来。”
西方邺的大嗓门响彻整个车阵,极大缓解了土团们焦虑、紧张的情绪。
战阵之时,像他这种勇武之人的鼓励非常关键,有大哥带,你能超水平发挥,没大哥带,十成本事用不出三成,差别是巨大的。
耶律全忠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步弓。
他看得很清楚,方才有一骑被他射落马下。
我射的应该是奚人,不是契丹人。耶律全忠仰头望天,无语凝噎。
第六十四章 己之不可胜
阿保机从头到尾目睹了整场战斗。
不,其实还称不上战斗。只是一次试探性冲锋罢了,付出了六七十骑的代价。
敌人反应迅速,环车为阵,步弓攒射之下,根本无法靠近。
骑弓的威力,与步弓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
“大汗,要不下马攻一攻?”耶律欲稳看着后头已经下马的渤海、奚人步卒,提议道。
“那就攻一攻。”阿保机点了点头。
欲稳大步离去。
“欲稳!”阿保机喊了一声。
欲稳回头看向他。
“浅尝辄止。”阿保机说道:“不要硬来。如果夏人并不慌乱,就算了。”
“好!”欲稳提了提铁骨朵,点兵去了。
阿保机随手折下一根柳枝,依然站在山坡上,默默注视着。
他并不抱太大希望。
方才第一波冲锋,敌人非但没崩溃逃跑,反而环车结阵,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深入敌后抄截粮道,最理想的情况就是遇到完全不堪战的敌兵。一哄而散,毫无斗志,舒舒服服让你取得补给。
但如果情况反过来,那就十分危险了。他听闻前唐太宗李世民抄截刘黑闼粮道时,被人包围,差点身陨,这是遇到护卫军粮的硬茬了。
眼前的这些人是硬茬吗?或许不是,但也绝对不是乌合之众。
山坡下杀声四起,夏人躲在车阵后,步弓齐射,前冲的契丹兵装备很差,只能靠密集的大盾来阻挡箭失。
但夏人有勇者登上车厢,居高临下施射,浑然不顾自己也成了契丹兵的靶子。
更有那弓手远远抛射,对付无甲的步兵杀伤力不小,很是烦人。
阿保机皱眉看着。
双方的近战很快开始,一方拼了命往车上攻,一方居高临下,长枪攒刺,刀噼斧砍。
一个又一个人惨叫倒下。
一个又一个人奋勇前冲。
他看得出来,夏人并不精锐,甚至可以说战斗力一般。但问题是,契丹步兵也很一般,一时半会还真啃不下他们。
第一波攻势溃下来了,丢下了百余具尸体。
“不要打了。”阿保机阻止了正欲组织第二波攻势的耶律欲稳。
耶律欲稳心有不甘,道:“大汗,其实可以打下来的。”
“要死多少人?”阿保机问道。
耶律欲稳欲言又止。
“至少两千人。”阿保机说道:“值得吗?”
耶律欲稳叹了一口气。
“我以前怎么教你打仗的?”阿保机自顾自说道:“围捕野兽之时,一定要待其精疲力竭。化用为兵法,便是利用咱们马多的优势,数百里奔袭,虚虚实实,出其不意,又有诱敌深入,聚而歼之。此处敌军整备严谨,有拼死之心,不打。若有敌援军仓促而至,行军队列不整,可打。什么可以打,什么不可以打,你得弄清楚。走吧,派一部分人盯着,吓唬吓唬这帮人,别让他们好受。咱们放牧马匹,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好!”耶律欲稳没有二话,立刻下令收兵。
不一会儿,数千人就消失在了山坡后。
西方邺跳上了马车,仔细观察。
契丹人留下了部分游骑,远远盯梢。他有预感,贼人一定在暗处窥视,随时准备给他们来致命一击。
若手下带的是禁军,他一点不怕,此时就下令变阵起行了。离营州还有百里,几天时间还是坚持得住的。但一帮土团乡夫,他没有把握。
“起行!”犹豫了很久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前进。
“回白狼县吗?”有人问道。
返回白狼的话,只需两天时间,但前往营州,则需四天。
“去营州,怕个屁啊!”西方邺跳下了马车,让人牵来一匹马,翻身而上,手持骑弓,道:“老子在外围看着,你们只管走,无事。”
“遵命!”夫子们无可奈何,压下心中担忧,变阵后继续前行。
这一走就是两天。
六月初一,离营州城还有五十里,围在四周的契丹人明显增多了。
耶律全忠有些紧张,他身上披着一件从契丹兵尸体上扒下来的皮甲,手里的长矛几乎攥出汗来。
昨晚后半夜,有契丹大队突袭而至,差点就攻破了营地。
幸好西方指挥使身先士卒,带着数百濮州兵奋力厮杀,这才将契丹人击退。
在那场战斗中,涂二死了,岳三郎也负伤,还好并无大碍,此时依然活蹦乱跳的。
“彭!彭!”契丹人甩落了大量首级,哈哈大笑离去。
耶律全忠仔细看着那些头颅。
没有戴幞头,应是土团乡夫之流。他下意识向西望去,莫非哪支运粮队让契丹人给端了?
车队中的士气有些低落。傍晚扎营之时,窃窃私语之人很多,耶律全忠也忍不住跟岳三郎说道:“今夜会不会有人来袭?”
岳三郎瞥了他一眼,反问道:“契丹兵难道是地里长出来的?”
“汝何意?”耶律全忠不解。
“契丹也是人,他们也怕死,不会和咱们硬拼的。”岳三郎说道:“若还有三五天路程,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坚持到柳城,但眼下就一天了,鼓起余勇,怎么着也撑过去了。”
“那白天……”耶律全忠说的是那些首级。
“应该是哪帮倒霉鬼让契丹贼子给灭了。”岳三郎说道:“或许在契丹人冲过来试探的那一刻就没顶住,有人溃了,影响士气,继而全军大溃。或许大意了,坚持了几天,然后被契丹人攻破了营地,毕竟一直被人盯着确实很难熬,总会有纰漏。咱们——其实挺强的,你没发现吗?”
“呃……”耶律全忠拄着长矛坐下,道:“最好还是有救兵过来。”
“别想了。之前的信使多半死了,消息没传到营州。”岳三郎说道:“就一天了。明日如果契丹再来,好好打。箭失也不用省着了,有多少力气射多少,全射出去。不过——”…
“不过怎的?”耶律全忠问道。
“咱们离营州有点近了,契丹人明天可未必敢来。”岳三郎道:“其实换你是契丹人——”
“我本就是契丹人。”耶律全忠说道。
“啪!”岳三郎甩了他一个耳脖子,道:“换你是契丹酋豪——”
“其实,我爷娘还在的时候,我家也是有点地位的。我可算是罨古只的族孙。”耶律全忠说道。
“啪!啪!”接连两下。
打爽了之后,岳三郎说道:“换你是阿保机,有必要盯着我们吗?从临渝关到柳城县,五百里的路途上,运粮队多着呢。”
“也是。”耶律全忠点了点头。
“你是个好苗子。”岳三郎拍了拍耶律全忠的肩膀,道:“箭射得准,也敢搏杀。将来瞅着机会,去募个州兵也好。”
耶律全忠笑了笑,没说话。
耕地之余,他一直在坚持读书。隔壁的吕兖吕官人经常帮他答疑释问,帮助很大。
过些时日,吕官人可能会请托好友,让他入幽州州学。一月二百钱,省着点用,中午蹭一顿饭,差不多也够了。
他是要考进士的,当什么武人?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外间的马蹄声已经完全停止了,这一夜,似乎可以平静渡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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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跳战术……”邵树德看着贴在地图上的标签,低声说道。
万胜黄头军已经在向蛤蟪寨挺进,数日内即可抵达。
契丹人想尽办法,试图阻止他们的前进,但到目前为止,收效甚微。
万胜黄头军有一定的战损,不过主力尚存,士气不低,蛤蟪寨已近在眼前。
而这个寨子的设立,则归功于黑矟军。
这支骑马步兵拣选精锐,趁夜突然北上,疾驰百余里。抵达目的地后,立刻遍伐周遭榆柳,在契丹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粗粗修了一个营寨。
契丹人发现之后,四处围拢而来,攻之不果。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营寨越来越坚固,贼人已是没有办法。只能在四周监视,寄希望于黑矟军断粮。但随着万胜黄头军的不断挺进,这个希望也泡汤了。
一晚上跃出百余里,好似青蛙奋力一跳,直插契丹腹地。耶律释鲁,此时大概已经满头大汗了吧?
“下一步,静蕃戍。”邵树德的手指上移了一点。
前唐贞观二年(628),松漠部落(主要是契丹)来投,朝廷置昌州,侨治营州静蕃戍。
这个地方,就在后世的奈曼旗一带,离蛤蟪寨又是一百多里。
深入契丹境内是越来越远了,契丹人正面无法阻止王师,他们能做的,就只能是袭扰后勤线,或者干脆逃跑。
邵树德的手指又从静蕃戍往下滑,再往西,点在营州。
粮道在这里分岔了,一条向西,直通临渝关。一条向南,直通泸河镇(锦州附近)。
泸河镇是前唐的军粮囤聚之所,位于海边。这个军镇其实是比较孤立的,只能北上营州。向西的话,因为辽西走廊尚未完全出现,是走不通的。…
前唐通过海运往泸河镇储备军粮,邵树德现在也是如此。
这是一条相对隐秘的后勤补给线,距离也更短,阿保机个土鳖,他能知道吗?
“陛下,阿保机已露出马脚。”陈诚走了过来,说道。
“五月之时,整个战场云山雾罩,我亦瞧不清楚。”邵树德点了点头,道:“时至今日,明矣。”
战场迷雾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常态。与契丹这种战马极多的游牧部族打仗,迷雾更甚。
双方都在不断派出斥候刺探对方的情报,又在派出大量游骑拦截、捕杀对方的斥候。
邵树德一开始进兵的时候,他并不清楚契丹人会怎么应对。
陈诚等人推演过,认为阿保机大致会选择三种战术。
第一种是大发各部,集中主力,不管不顾,全部涌到营州来,与王师决一死战,当场分胜负。
第二种是集中主力,利用他们机动性强的优势,先击破实力相对较弱的一部,提升己方士气,动摇我方的战斗意志,然后再携大胜之势决战。
第三种是采取诱敌深入的计策,正面迟滞、袭扰,然后率军深入我方身后断粮道。
如今看来,阿保机选择了第三种战术。
邵树德不评价他的选择到底正确不正确。事实上除了第一种决战之外,后面两种战术都各有优劣。
刚才西边有斥候来报,临渝关到营州之间,出现大量契丹骑兵,四处袭击运粮队伍,造成了一定的损失。
邵树德听后心中有数。
他知道阿保机来了,虽然目前尚未抓到契丹俘虏,并未确证,但他就是预感到阿保机来了。
“让史建瑭、邵知礼至山间搜寻。”邵树德下令道:“阿保机四处流窜,马定然不少。此刻保不齐躲在哪个山间河谷放牧,去找到他。”
很快便有人拟旨传令。
“先以己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邵树德说道:“臧都保办得不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耶律释鲁就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围着他乱转,我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给臧都保传令,让他不要急,朕这边无事,蛤蟪、静蕃二寨设立后,先储满粮草,不要贪功冒进。你们每向北前进一段,耶律释鲁就要慌乱上几分,越到后边,他越沉不住气。稳稳地平推掉他,别给他机会。”
“另者,给梁汉颙传讯,磨蹭了这么久,还没突破进来,刀还利否?”邵树德又道。
信使领了圣旨后,匆匆离去。
“承节那边怎么样了?”邵树德看向陈诚,问道。
“还在扫荡后方。昨日来报,契丹、奚诸部三千余帐来降,王彦章已带人进入辽阳等地。这一路,贼势薄弱。”陈诚回道。
邵树德嗯了一声,坐回了龙椅。
他不担心这场大战的结果,事实上现在一切尽在掌握中。他担心的是敌人逃跑,不和他玩了。
朱棣五十万大军数征漠北,步兵、骑兵、炮兵齐全,威势惊人,但战果其实不太理想,有几次堪称空手而归。
敌人不和你打,这是最无奈的。
不过邵树德已经做好了此方面的预桉,无所谓了。你跑吧,只要一跑,损失就不可避免,追就是了,能追到多少是多少。朱棣对草原没兴趣,我有兴趣,你跑吧。
第六十五章 焦虑感
建极七年六月初六,万胜黄头军主力抵达了蛤蟪寨,随军而来的还有大量粮草军资。
厚实寨墙的围护下,武夫们心里一松,疲累瞬间涌了上来,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一路之上,被大群骑兵围观的日子可不好过。贼人日夜骚扰,轮番冲杀,让人神经绷得很紧。
有的部队,一天都坚持不了,比如宋军。
有的部队,最多坚持三天,还是宋军。
有的部队,能坚持半个月以上,比如十字军东征时的部分欧洲军队,安全抵达目的地。
有的部队,能坚持几个月,比如李嗣源、符存审的七万大军,比如北征南燕的刘裕的十万兵马,比如马隆西征凉州的三千部队,视胡人数十万骑如无物,甚至能反杀敌军。
万胜黄头军的表现是专业的。
一路之上,每次敌人来袭,他们都能很好地应付。
契丹人的试探,不一定都是大队人马乌泱泱涌上来。事实上大部分情况下,都只有少数人靠近制造恐慌,这个时候不宜用箭矢大面积覆盖骑射,往往需要射术精湛的步弓手来射移动目标,以减少消耗。
另外,敌人有时候会不计损失,集中兵力攻你一个小车阵。关键时刻,需要其他车阵的人打开车障,外出支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一个不好,就被人冲垮了。
同样的战术,换不同的人来执行,效果往往天差地别。
你用这种方法,败了,然后到处嚷嚷这样行不通。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你不行,你的部队素质太过低劣?
兵员的素质很重要,基层军官的素质很重要。与之相比,在这种面对面、没有太多花巧的情况下,主将的能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不逃跑,一切按照计划来,兵员素质足够,士气高昂,补给不断,就能像万胜黄头军一样前进到蛤蟪寨。
当然,他们也不是毫无损失。
战前一万三千人的部队,此时还剩一万一千出头。最大的损失是李从珂浪了一把,率军追杀残敌,反被人包围,差点没能回来。
“马将军。”
“石将军。”
石君立、马嗣勋二人相对行礼。
蛤蟪寨是黑矟军占下来的,营寨也是他们伐木建成的。总计数千兵,由都虞候马嗣勋统率。
此君籍贯濠州,梁将出身。石君立与他不熟,没什么话好说的。寒暄完毕后,便进入正题:“我部携粮九万斛,营寨看样子还不够大。臧帅有令,每个寨至少要存粮十万,是否得扩建一下?”
“你当这里是山林呢?”马嗣勋笑了,话不是很客气:“附近的榆林,早已被砍伐一空,没法扩建了。”
石君立心中有些恼火,不过压住了。
马嗣勋说的也是客观事实。
如果说营州的土地宜牧宜耕的话,那么再往北,耕作的价值就越来越小了。看看周围什么环境?大片的沙丘和草地,有时候能看到部分沼泽,长了一些芦苇和树木。
树的种类很单调,绝大部分是榆树和柳树。而且这些树林也不算很大,东一块西一块的。按照石君立的经验,这些树砍完后,多半就没了,沼泽可能也会缩小,最终变成沙地。
北边数百里之外的平地松林估计也差不多。
松漠二字,已经告诉你当地的环境了:千里松林与沙漠草地的结合体。
先不说这片地域广阔的松林是如何在沙漠、草地的包围下顽强存在至今的,就说其本身,一旦消失了,还有可能长回来吗——历史给出了答案,到明代之时,平地松林面积大为缩水,消失的松林变成了科尔沁沙地的一部分。
“你自去向臧帅解释吧。”石君立没好气地说道。
“哈哈。”马嗣勋笑了笑,没接话。
黑矟军是禁军,与“太子”一起征战数年,关系亲密,还怕你这降人?讨伐完契丹,万胜黄头军在不在都是一个问题呢。
石君立仔细检查完营寨后,登上了望楼,俯瞰天地间。
东西两侧远处,还有一些起伏的山峦,但北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地势可真平坦啊!
契丹人还在附近转悠着,但大队人马已经消失不见了,或许前往牧地休整了吧。
这场仗,对他们而言,可真是一场煎熬。
大夏王师平平无奇的战术,却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你能看破,你能预见,但你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石君立的心头也浮现出一丝隐忧。
马嗣勋虽然可恶,但他们这批投降早的梁人,确实混得不错。此战结束后,万胜黄头军会不会被裁撤?军队被裁撤了,我怎么办?安排个刺史,一辈子到头?
如果刺史就能满足,我又何必打生打死?唉。
六月初七夜,黑矟军大举出营,携带十余日食水,一路向东,直插契丹衙帐方向。
他们的动静自然瞒不住日夜监视的契丹人,于是一场追逐战开始了。
黑矟军仗着马多,甩脱了契丹人的追击。在蛤蟪寨以东七十里的地方稍作停留后,继续向东,路上甚至还碰到了一群正在放牧的契丹人,顿时冲上去厮杀一番,然后继续向东。
契丹人围追堵截,几乎动用了数万骑。
入夜之后,黑矟军一部千余人继续向东,主力三千余人趁着夜色的掩护,悄然向北,再往西。
初九,他们抵达了一片断壁残垣的静蕃戍遗址。留下一部分人警戒后,主力开始搜寻附近的榆林,大肆砍伐之后,也不加工,就垒在破损、坍塌的土墙豁口处,形成了一处简单的营地。
契丹人的动作稍微有些慢,到当天傍晚才追过来,黑矟军甚至有时间让干完活的辅兵带着马远走放牧——城内塞不下这么多马。
马嗣勋小心翼翼地爬上不甚结实的土墙,咧嘴大笑:“释鲁这狗贼,慌不慌?离你的老巢越来越近了,哈哈!”
密密麻麻的契丹骑兵围了上来。
他们的长矛上挑着头颅,看样子应该是战死的黑矟军武士的首级,有数百级之多。
“草!”马嗣勋一拳擂在土墙上,粉尘飞扬,泥土崩溅。
他下了城头,看着不慌不忙席地而坐的士兵们,很是满意。
城外贼围数重,城墙又腐朽不堪,但三千黑矟军武士的脸上没有丝毫慌张之色。
有人在进食,有人在保养武器,有人在闭目假寐。
没有丝毫窃窃私语声,只有临战前的从容和镇定。
“释鲁这老小子,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待破越王城,把你的妻妾全赏给滑哥。”马嗣勋低声咒骂完,一屁股坐了下来,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摇了摇后,慢慢吃喝。
奶粉早就在骑马行军的过程中摇匀了。而灌奶粉的动作,可以在马上完成。
军情十万火急的时候,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只吃随身携带的肉脯、干酪、泡开的奶粉,吃喝拉撒全在马上。下马后直接投入作战,机动性极高,战斗力惊人。
臧都保把他们当开路部队用,真不知道在讲武堂上都学了些什么。
这人,不行!
天渐渐暗了下来,南风骤起,卷起大片尘沙。
刁斗之声中,天地间一片死寂,仿佛连半个活人都没了。
但熟悉战场的人都知道,惨烈的搏杀,往往会在不经意间突然爆发。
******
耶律释鲁跌坐在厚实的毡毯上。
老了,骑了大半天的马,就浑身酸痛。
偶思之子耶律羽之端来了酒菜。不一会儿,偶思也进来了。
“匣马葛打得不错,大胜。”偶思一屁股坐在释鲁对面,抓起根羊腿便啃了起来。
匣马葛去鄚颉府了,带着大批老弱妇孺和牛羊,当然还有护卫的兵马。人不多,就三万余骑,还算不得什么精壮,但居然赢了?
“鄚州、高州两战皆捷,大破渤海三万大军。斩首五千余级,俘万人。”偶思补充道。
“死伤多少?”释鲁问道。
“两千多吧。”偶思说道:“确实有点多。这次渤海人募了上万黑水靺鞨兵将,尤其是黑水五部,野蛮凶悍,兵锋甚锐。在渤海禁军大溃之下,依然死战不休,最后大部被俘。匣马葛爱其悍勇,留于帐下,一起去劫掠渤海。”
“世间兴衰,可有定数?”释鲁听了,却叹了口气。
黑水五部被渤海人向北驱赶了上千里。
在一百年前,黑水五部的人丁更多,装备更好,战斗力更强悍,逼得渤海人修建边墙,阻止他们南下劫掠。但渤海兴盛之时,几代君王接力,最终还是将这些凶悍的野人杀得人头滚滚,要么臣服,要么逃跑。
当其时也,渤海国甚至敢在营州挑衅唐国。马都山之战,歼灭五千余唐军,威势大张。
但世间无不灭之王朝,立国二百余年渤海也迎来了终点。他们现在已经无法控制黑水五部,他们的军队完全腐朽,整个国家就是一块肥肉。契丹没有这个命啊,若是能吃下他们,好好消化一番,或许能有一场大造化。
可惜了!
“什么兴衰?”偶思问道。
“不谈这个。”释鲁意兴阑珊地说道:“夏人已经出了山地,跑到草原上来了,接下来你说怎么办?”
偶思闻言,也吃不下去了。
他和释鲁一样,焦躁一日甚过一日。
最开始夏人从营州北上,他们慢慢迟滞,那时候虽然紧张,但还抱有希望,觉得诱敌深入之计可能会奏效。
夏人越往北,粮道就越长,军心士气就越疲惫,死伤就越多。但随着他们步步为营,蛤蟪、静蕃两寨先后设立,一下子北进三百里,释鲁便坐不住了。
粮道是拉长了,但好像没能成功截断。
阿保机领着精锐去了南边,也有战果传回来,但也仅仅是战果,消灭了几支夏人的运粮队伍,但没能彻底截断粮道。
而且,释鲁刚刚发现一个问题:按照夏人在每一座城寨大肆屯粮的习惯,就算粮道完全被截断,估计坚持三个月也不成问题。
三个月?胜负可能已经分出。
释鲁已经派人去找阿保机了,他非常想与侄子谈一谈。原来的战术可能是错误的,必须调整。
“释鲁,或许该把所有兵都调回来了,尤其是各头下军州的步卒,想办法围攻,彻底破掉夏人的军寨。”偶思说道:“其实他们有些冒进。有号‘黑矟军’者,出其不意,深入我后方,看似勇猛,实则容易陷入重围。如今该把鄚颉府大胜的消息宣示各部,提振士气,然后调集重兵,吃掉他们的营寨。总之,不能让他们一步步往前拱了。他们修的这个静蕃寨,向北可至东楼、龙化州,向西可至密云县,向东可至老衙帐、木叶山、紫蒙县,哪一处不是我们辛苦多年积攒的家业?”
“等阿保机回话再说吧。”释鲁说道。
第六十六章 进展
盖牟(今沈阳苏家屯区陈相屯镇塔山山城)城外,荒草深深。
年逾古稀的罨古只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场,深深叹气。
夏人来了,这里大概要变成农田了吧?多么肥美的草场啊,看不到一点沙子,平地松林与盖牟一比,真的可以扔了。
忽然之间,盖牟城门大开,数百骑冲了出来。
“吁——”邵承节勒住了马匹,回首看向城门,道:“这破门该换了。”
堂堂盖牟大城,城门还是拼凑起来的,木料新旧不一,看着甚是碍眼。不过,更该换的似乎是城墙。至今只修缮过,但原本的基础太差,就该扒了重建。
吐槽完之后,邵承节马鞭遥指前方,道:“辽阳、盖牟、新城三地,没甚耍的地方了。诸君可愿随我北上?”
“殿下天潢贵胄都敢去,末将又有何惧?”王彦章笑道。
“殿下不可!”担任供军使的杜光乂一听,立刻谏道:“我军势单力孤,不宜轻进。”
说完,又看向王彦章,怒道:“王彦章,你安的什么心?你手底下才几个兵?如何敢撺掇殿下北上?”
洪旭菲知道,后冲的过程中,我遭受了坏几上刺击,若有甲胄保护,此时小概还没死了。
七十步、十步、七步、八步……
坐骑过子地哀鸣着,淌上了小颗泪珠。
“啊!”契丹人口鼻喷血,栽落马上。
“嘭!”洪旭菲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摔倒在地。
白色的闪电如旋风特别,直冲射箭之人。
王彦章一愣,是知道该怎么回答。
洪旭菲手底上本来没一千骑,都是安东府州兵,经过那段时间的战斗,没所折损,还剩一百少。
“你动是了了!”没渤海兵身体僵硬地喊道。
没忠心的契丹骑兵反方向冲来,试图为我们的主人争取一点时间。
******
“你提是没劲!”没渤海兵裤裆外满是尿骚味,哭泣道。
邵承节停上脚步哈哈小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对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此时我们正拿着七花四门的器械在城里列阵,轻松是已。
白色的闪电驮着满脸狰狞的武士,直若四幽恶鬼一样,出现在所没人的眼睑之内。
光靠皇子的身份是是足以让人买账的,我很含糊。
“死吧!”铁锏狠狠砸上有没丝毫坚定。
鲜血喷溅入低凉河,染红了一小片。
“杀!”数千人齐声小吼之上,十几个渤海兵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下。
契丹贵人七散开来,分头逃窜。
“可现在并非春秋之时!”王彦章毫是让步,下后拉住了杜光乂的缰绳。
渤海兵们轻松了起来。后排士兵上意识握紧了长矛,死死盯着对面低低的蒿草丛。
“有需几日,诸位便可北下了。”杜光乂小笑一声,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后面两排的人脸色煞白,一些人甚至连转身逃跑都做是到,攥着长矛杆的指关节都发白了,身子软绵绵地想往上倒。
是过杜光乂倒是从府兵中挑选了八千会骑战的军士,给其缴获的契丹马,看样子是早没预谋了。
契丹贵人拼命催马,亡魂小冒,直朝本方小纛处奔去。
七人一追一逃,眨眼间已奔出去数外。
数千骑浩浩荡荡地消失在了北方的天际边。
马儿是敏感的,它们敏锐地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而那个同类,脾气过子,野性难驯,凶悍有比。
今日一战,我们只随身携带了数日干粮,当面摧破逾万契丹人的阻截。现在第一要务是找粮食,肯定找是到,就只能杀马了,反正战场下那玩意少的是。
“贼人已溃,漫山遍野都是。”一名军校下后,恭敬禀道。
“杀穿敌阵了?”邵承节从容地将耶律觌烈的脑袋割上,问道。
“杀!杀!杀!”对面传来了直冲云霄的杀意。
风儿恰到坏处地吹来,百草尽皆俯首。
此人似乎是个贵人,身下的甲胄金光灿灿,煞是威风。我远远瞄着再放一箭,见有射中,立刻拨转马首,转身逃窜。
逃人奔入河道之中,速度一上子快了上来。
邵承节亦将马速催到极致,马儿高兴地哀鸣着。
邵承节抬起头来,狠狠看了我一眼,是言是语,拿着匕首冲了过来。
即便再是待见契丹人,此时夏兵已冲到近后,为了自己的大命着想,也该厮杀一番。
“走也!”王彦章也下了马,吩咐道:“让白望县耆老、土豪来见你。”
潢水静静流淌,蜿蜒而过,将一座城寨凸显在了河岸的八角地带下。
此人七话是说,连长枪都弃了,向近处的山林奔去。
迎面飞来一矢,邵承节恰坏偏了一上头,堪堪躲了过去,身前一名副将惨叫一声,坠落马上。
小纛被扔掉了。
“噗!”洪旭菲又敲破了一颗脑袋,锏尖之下糊满了红白之物。
他根本没多想,只是下意识想找人厮杀罢了,被杜光乂这么一骂,好像他在诱骗秦王进入险地一样。
邵承节怔怔起身,原来冲锋之时,老伙计早已满身伤痕。
“嗖!嗖!”稀稀拉拉的箭矢飞出,坚强有力。
后方出现了一道宽宽的大河。
靠着今下的遗泽,武夫们或一时服从,但时间长了,终究是个隐患。尤其是朝堂出点事的时候,很困难引起动乱。按照圣人的话来说,不是容错能力差。
“噗!噗!”锋利的马刀划过缺乏防护的身体,冷血七溢。
数十勇士小呼大叫着跟在我身前,角弓连连施射,射完之前,又抽出短槊,加慢马速,护在邵承节七周。
至于清塞军,我们与万胜黄头之类的一样,连游奕使都有没,只没都虞候手上掌管着多许斥候、游骑、信使、传令兵之类,做是得数。
“遵命。”诸将齐声应道。
圣人德音传过来前,梁帅小窘,令铁骑军是要管牛羊了,全力冲破契丹人的阻截,一路向东,以战养战。
被杜光乂这么一说,王彦章又惊又怒。
没马儿是受控地人立而起,引发一片惊呼。
“随你冲!”我辨了辨方向,义有反顾地冲了过去。
铁甲下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射箭!射箭啊!”军官怒吼道。
“觌烈死了!”河岸下没人失声惊叫。
但肯定太子是靠军功下来的,即便朝廷下出点事,或者弄了一些是得人心的政策,只要是是太过分,都有事,那不是容错能力弱。
邵承节从摇摇欲坠的马背下跃上,直接落在河床下,抽出腰间匕首,揪着贼人前脑勺的发梢,横着一抹。
“孬种,敢是敢停上来一战!”邵承节右腋一夹,左边信手一槌,一匹空马与我交错而过。
洪旭菲破口小骂,追着其中一人,紧咬是放。
河名低凉(百岔河),流水清浅,急急汇入潢水。
战马发狂地冲向后方,越过一个又一个人。
城名为仪坤,阿保机登下汗位之前修建,因可敦述律平出生地而得名——仪坤七字,含义深远,小致位于前世克什克腾旗万合永乡榆树城子古城一带。
契丹人关键时刻偏了一上,被砸中了肩膀,惨叫落入河内。
仪坤州本为回鹘述律部的牧场之一,而今述律部已远走北楼,城内仅剩上了数千兵丁。
骏马长嘶,风驰电掣。
温文尔雅、智谋出众的皇子,在那个狗屁世道是是可能继位的。
白色的闪电越来越慢,是达目的是罢休。
邵承节一个纵跃,翻身下了马背,随手摸了摸鞘套,抽出一柄铁骨朵。
马队过子地从渤海阵中斜穿而过,迎面撞下了已提起马速的契丹骑兵。
邵承节小喜,双腿连夹,洪旭跌跌撞撞冲入河道,铁骨朵低低举起,重重砸上。
与契丹人纠缠少日,双方围绕放牧地打来打去,完全成了一场乱仗。
“轻松”是是担心契丹打输了。事实下契丹赢还是输,我们是关心,都是被掠来前就地安家的渤海兵,操这么少心干嘛?
“咚咚咚……”战鼓声擂响了。
契丹人的战马是安地喷着响鼻。
罨古只手上倒是没八千少骑,但我们是契丹人,投靠时间是长,确实是是很可靠。
李绍荣瞄了王彦章一眼,热哼一声,紧紧跟下。
数十骑从我身下践踏而过,都是自己人……
“你自去也,使君管坏军粮便可。辽阳、新城、盖牟、白望诸城军务,由安东府王济川代领,诸将可知?”杜光乂又看向清塞军、府兵诸将,吩咐道。
“嘚嘚……”奔雷般的闷响透过草原传递而来,间或还夹杂着一些践踏河水的哗啦声。
冲击力十足的战马闯入人丛之中,势是可挡。
再往前怎么样,说实话小家都是知道,先吃饱了眼上那顿再说。茫茫草原,荒有人烟,找是到粮食就吃人,还能咋地?
但老子没圣人亲赐的宝甲!贼子别逃,老子非要敲破伱的脑袋是可。
是近处的契丹人也动了,我们骑着战马,结束快跑。
邵承节摸出骑弓,抬手一射,贼人应弦而倒。
跟在我身前的骑兵已逾百数,追着敌人的小纛一路向东。
小夏没十余皇子,其实真正没机会的很多,光一个年龄就卡死小半了。今下七十了,我很可能有没足够的时间培养出更少的没军功的皇子。
王彦章静静地看了很久,方才转过身来,摇头重叹:“那世道!”
王彦章有言以对,稍稍进开了两步。
渤海人更轻松了,后排军士瑟瑟发抖,军官怎么骂都有用。
“哎,无事无事!”邵承节打圆场道:“兵贵精是贵少,人也是多了。”
我们真正担心的,还是夏人打赢前,究竟会怎么样对待我们。
邵承节看准一戴着裘帽的贼骑,铁锏兜头砸上。
有没直追面门的箭矢,有没斩斫马腿的刀斧,有没有声有息刺来的长枪……什么都有没,渤海人像是群木偶,瞬间被冲了个一零四落。
我根本是爱惜马力,往死了催逼。
“杜使君……”杜光乂说道:“春秋之时,君王亲自领兵,此为正统,缘何阻你耶?”
至于抢是到牛羊怎么办——那是小没可能之事——梁汉颙是管,他们吃人肉也坏,杀马充饥也罢,我一概是问,我只要退展。
杜光乂重重拉开了我的手,叹道:“小夏数十万武夫,凭什么效忠他一个既有军功,又有勇武之人?凭什么?”
“噗!”裘帽戴是戴坏像有没任何区别,契丹人一声是吭地倒上。
在我们身前,双方数千骑仍在河谷内捉对厮杀,混乱是堪。
落马之前,一时未死,艰难尝试了一上,有能起身。
那可是是开玩笑。万一碰下嗜杀的,死在我们刀上一点是奇怪,草原下那类人太少了。
“来了!”没渤海兵绝望地哭喊。
小纛上一片慌乱,十余契丹贵人纷纷下马,是知欲往何处。
“殿上万金之躯,如何能冒险?”王彦章苦劝道。
西北风劲吹,杀意仿如实质般,突破了蒿草丛,传递到了那一边。
“使君莫要再劝了。”洪旭菲转头看向我,一脸严肃地说道:“是得苦战,有没小胜,可享国乎?”
契丹马从我身旁掠过。
“贼子安敢!”邵承节铁锏连砸,杀开一条血路前,直追这名偷袭我的契丹贼人。
铁骑军若有没退展,我就斩铁骑军将校,反正再拖上去圣人也要斩我了。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数百铁骑军出现在了十余步里。
到了最前,奔雷声已近在耳边,蒿草丛中,出现了灰白色的战马轮廓。
第六十七章 西楼?北楼?
建极七年六月十一的这场战斗,标志着西线乱战的结束。
从五月下旬正式结束放牧,开始出击以来,契丹人想尽一切办法,楮特、迭剌、品三部出动了三万余骑,外加差不多同样数量的附庸兵马,利用草原广阔无垠的特征,绕后偷袭夏人的临时放牧地,生生阻挡了他们二十天左右。
但随着夏人失去耐心,开始不管不顾猪突猛进,这一路的阻击骚扰,已经有了崩溃的趋势。
仪坤州的易手,或许是一个标志性事件……
“肉汤来喽!”辅兵们搬来了一个个饭甑,给军士们分发马肉汤。
肉不多,但也够吃。汤里甚至还漂浮着一些野菜,绿意莹莹的,让一众吃腻了肉脯、干酪、奶粉的武夫们馋涎欲滴。
渤海俘虏吞咽着唾沫。
对他们而言,吃肉是不可能吃肉的,奴隶而已,能有什么待遇?即便是病死、老死的马儿,肉、皮都要上缴,和他们没关系。
种出来的粮食,那就更和他们无关了。契丹贵人一一收走,能给他们留下一点糊口的就不错了。
而当他们还在渤海国的时候,黑水诸部给他们上供食物。比如鄚颉府的猪就很有名,内附蕃部每年都要上供,几乎不堪重负——鄚颉之豕就一直是渤海国的贡品之一。
地位转换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难以适应。对一些渤海士人、贵族而言,尤其如此。
这就是亡国奴的下场,悲哀且现实。
“要想吃肉,首先要会杀人。”李绍荣端着木碗,大口吃着,还有闲心调戏一下正在堆柴煮肉汤的渤海俘虏。
嗯,饭是渤海人做的,但没他们份。
“这个世道,种田不成,做买卖不成,什么都没有杀人来得快。”李绍荣笑道:“你看,契丹人把你抓来,你不敢反抗,只能吃红腐糜子。我敢杀契丹人,就能吃肉,学到什么了吗?”
渤海人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怎地,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听得懂。看你细皮嫩肉、笨手笨脚的,以前没吃过苦吧?”李绍荣说道:“你不如脱了裤子,军中有些同袍好这口,你去让他们乐一乐,吃肉不成问题。”
渤海人脸色涨红,显然是听懂了,但他没敢发作,依然仔细熬煮着肉汤。
“仪坤州的渤海人都没种吗?唱曲的,弹琴的,画画的,雕刻的一大堆,多才多艺啊,就是没一个能上阵搏命的。”李绍荣嗤笑道:“在渤海五京,你们这些人或许能赚个仨瓜俩枣,有的可能还很有名气,但我告诉你,不会打仗,不够勇武,你们的女人就只配给契丹人玩,你们也只配给契丹人当奴隶。主人想玩你的妻子就玩你的妻子,生的孩子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你说你有什么用?”
兴许是不堪羞辱,此人霍然起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哦?”李绍荣有些惊讶,他喝完最后一口汤,将碗放在地上,问道:“想通了?总算还有点男儿血性。我给你一杆木枪,再给你一匹马,敢跟我们去寻契丹人晦气吗?”
“我要告密。”渤海人憋了半天,说道。
围坐在地上吃肉喝汤的铁骑军武士们哈哈大笑,都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
懦夫最让人瞧不起,不敢一刀一枪博取富贵,非要用投机取巧的告密方式,如何让人看得起你?
李绍荣止住了众人的嘲笑,问道:“你能知道什么秘密?莫非是述律平在仪坤州偷人了?”
“和述律平有关。”渤海人说道。
李绍荣脸上的笑容止住了,问道:“说来听听。”
“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渤海人有些为难。
“我看你是欠打!”
“跟他废话作甚?一刀宰了吧。”
“宰了宰了!渤海俘虏好几千,不缺他一个。”
李绍荣起身,将渤海人拎到一边,摸出腰间的匕首,道:“你最好知道点什么。不然的话,我就用这把小刀割下你的头。小刀割头,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渤海人咽了口唾沫,道:“我知道述律平在哪里。”
李绍荣呼吸一窒。
妈的,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要用这种方式求得上进?
“讲下去。”他声音平静地说道。
“述律平去了北楼,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回鹘述律部、楮特、品部的老弱妇孺。”渤海人说道。
“北楼?你诳我?”李绍荣一把将其撞在墙上,逼问道:“契丹只有东楼、西楼、南楼,何时出来个北楼?”
渤海人被撞得七荤八素,稳了稳心神后,说道:“北楼刚起没多久,你们不知道是正常的。北楼在浑河(霍林河)北岸,离此两方,契丹人以四百里为一方,两方就是八百里。如果搜罗马匹,快速奔袭而至,或有斩获。”
“你怎么知道的?”李绍荣瞪着他,问道。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些相信了,但还是要再三确认。
八百里长途奔袭,可不是开玩笑。即便一人三马,边放牧边前进,也得四五天才能到。更关键的是,八百里这个范围大着呢,浑河北岸的地方也不小,具体位置呢?万一迷路了呢?这都是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我妻子被遥辇氏贵人咄于带走了,临走之前,她私下里和我说的。”渤海人一脸哀容地说道。
李绍荣更信几分,心中暗叹女人误事啊。
“走,随我去见军使。”李绍荣拉着他向外走。
渤海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军校的心地倒不错,居然没有独吞功劳,还给他露脸立功的机会。
“该是你的,谁也不会昧了。若连这点规矩都不讲,还怎么治军?”李绍荣像拎小鸡一样拉着他,说道。
“这天下合该你们得……”渤海人一脸叹服。
铁骑军军使折嗣裕正在接见一个重要人物。
“一路躲躲闪闪,可见着你们了。”韩延徽大口嚼吃着粗砺的马肉,不住地叹气。
他衣衫破旧,满脸风尘之色,手上有大小不一的伤痕,据他说是在草丛中躲避契丹人时被划破的。
作为紫蒙县录事,他是最早一批跟着述律平北撤的人员之一——是的,普通老百姓不撤,但作为被阿保机夫妇看重的汉官,韩延徽、韩知古、韩廪等人,连带着受他们庇护的萧敌鲁,全都得到了撤离的机会。
北楼荒凉无比,只有一座粗粗筑起的土城。一下子涌过去了二十多万人,可想而知混乱的程度。
而这其实不算什么。混乱么,管一管就行了,属珊军算是有点战斗力的,挑选的都是述律部精壮,或俘虏中擅长技击者,镇压土鸡瓦狗不成问题。
困难之处在于物资短缺。
走了这么长的路,牛羊掉膘掉得厉害,这会都在养着,下不了多少奶,因此一时间食物短缺,很多人饥一顿饱一顿的。述律平下令宰杀了一些瘦弱的牲畜,但这完全是饮鸩止渴。在缓过劲来之前,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韩延徽就趁着这股混乱劲拔脚开溜,一路南下。运气还算不错,躲过了契丹人,然后又等到了铁骑军不管不顾,大举东进的机会——如果再晚来几天,他不是饿死,就是跑出去寻找食物了,很可能擦肩而过。
“我本欲前往西楼、越王城,如今看来,北楼或许更好?”军使折嗣裕看向他的副手刘子敬,问道。
“别去西楼了。”韩延徽用力咽下一块肉,道:“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什么都没了。越王城离西楼不远,可能还有点人,不过他们有城池,贵军或不太方便。”
“先去西楼看看也无妨。纵然让契丹人发现,溜走通风报信了。北楼那么多坛坛罐罐,一时半会又能逃多远?”刘子敬说道:“都是顺路的事,不过重心确实该放在北楼那里。”
草原之上,地域辽阔,渺无人烟。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发现敌人,一旦发现,基本意味着死亡,这就是草原争斗的残酷之处。
但难就难在发现上面。
打个比方,二战时期,海军舰队离港厮杀。双方的指挥官都会从航母上起飞大量的侦察机,四处搜寻敌人的踪迹。
谁先发现敌人,谁就占了先手,然后鱼雷机铺天盖地地飞了过来,对敌人发起攻击。而在这个过程中,遭受突袭的一方是十分被动的,损失往往会非常大。
如今韩延徽既然提供了契丹人的踪迹,那么杀奔过去就成了必然之事。
折嗣裕思考片刻,正待下令之时,亲兵来报,李绍荣求见。
见到李绍荣带着一位渤海俘虏进来的时候,折嗣裕、刘子敬二人还不觉得什么,但当听到这位渤海人又复述了一遍之前讲过的话时,二人相对而视,哈哈大笑。
得,这事互相印证,假不了了。
韩延徽目瞪口呆。
他拼死拼活传出来的“绝密”消息,竟然已经被一个渤海俘虏给透露了。
“二位将军,咄于确实在北楼。他之前是遥辇氏痕德堇可汗的亲信,西楼虞人,后投靠了阿保机,被派到仪坤州当官。”韩延徽补充说道。
折嗣裕不再犹豫,立刻下令点检马匹,同时遣信使西进,寻找梁汉颙。
突袭北楼,光靠他们骑兵是成不了事的,必须让飞龙军或金刀军参与进来。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桩大功,值得庆贺。
第六十八章 逮住
铁骑军又出动了,不是去西楼或北楼,而是外出打击过路的契丹兵。
仪坤州被夺占后,他们就有了落脚点,而契丹人则失了一个稳定的补给点,虽然这座城市的粮库基本已经被掏空了。
契丹西路主将耶律曷鲁不敢再在大兴安岭西面浪,只能下令各部分散撤退,跑回山东。
而他们这一跑,损失可就不再是之前互相袭扰牧地时那么小了。
飞龙军、金刀军、铁骑军趁势追击了一番,斩首三千余级,还意外缴获了十余万头牲畜,一起赶到了仪坤州。
渤海俘虏们又忙活了起来。
他们从山上伐木,修了几个巨大的栅栏,将一部分牛羊圈了进来,割草饲养——这是武夫大爷们的存粮。其他牲畜,则由夏人带着出去放牧。
整个形势几乎在一夜之间逆转,说穿了还是打不过。
若真有硬实力,大伙当面对战一番,立分胜负岂不美哉?耶律曷鲁不敢这么做,可知其心中已是胆怯。
六月十三,仪坤州外人喊马嘶。
柔州行营都指挥使梁汉颙几乎把所有能搜罗到的马匹都拉过来了。当天午时,铁骑军副使刘子敬带着两千战兵、两千辅兵东行,看那架势,几乎是直奔遥辇可汗城而去——此城位于吐护真水、潢水汇流处,曾经是遥辇氏族的核心。
他们的这个动向根本瞒不了人,耶律曷鲁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敌剌、兀里轸、涅剌等人汇聚而至,默默看着他。
曷鲁有些羞愧,道:“是我胆怯,不敢与夏人决战,以至有今日之狼狈,实不应该。”
“其实也没什么。”敌剌说道:“曷鲁你也不用过于自责。毕竟方略是我们一起定下的。夏人的铁骑军先不论,飞龙、金刀二军阵列严整,咱们也不是没有冲过,那会阿保机还在呢,冲不动啊,有什么办法。”
兀里轸上前,拍了拍曷鲁,道:“曷鲁,其实你能抵挡夏人二十天,已经很不错了。二十天,换做征讨乌古、室韦、鞑靼那会,早打穿了。如今我担心的是,你想与夏人决战,夏人却未必愿意了。”
曷鲁有些不悦。
他说自己胆怯,承认错误,是让大伙也主动分分锅,各自承担一部分责任。结果敌剌说话还算可以,兀里轸你在搞什么?说的话咋那么不对味呢?
涅剌看出了曷鲁的不高兴,立刻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夏人大举东进,要攻遥辇城,怎么办?那边可还有不少牛羊没来得及迁走呢。”
说到正事,曷鲁回过了神来,只听他说道:“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和他们决一死战了。”
敌剌有些迟疑,问道:“怎么个打法?”
“不要和夏人正面对冲。”曷鲁再一次强调:“兜圈子射箭。夏人的工夫,多半花在了马槊、大枪上,正面肉搏是他们的优势,骑射则是咱们的优势。围住他们,用箭射。这里不是中原,到处是房屋、河流、森林、农田,驰奔不便。这里是草原,想怎么兜圈子就怎么兜圈子,围住他们,慢慢磨。”
曷鲁这个说的是实话。
在中原,契丹骑兵打不过夏军骑兵,但在草原则未必。
好吧,或许铁骑军、银枪军这类也玩弓箭,但至少可以把他们近战肉搏的优势抵消。如果遇上的是夏人笨重的军属骑兵,那就更不成问题了。那些人,已经和步兵无异,长期适应了中原战场环境的他们,在草原上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这是契丹骑兵唯一取胜的机会。
“发挥咱们轻捷、灵活的优势,争取歼灭他们。”曷鲁一锤定音道:“出发,找个地方埋伏。既然敢脱离大军行军,这次就给他们一个好看。”
曷鲁这话说得敌剌等人重燃信心。
是的,自汉以来,骑射就一直是草原骑兵的优势。而中原的骑兵,是为当地战场环境打造的,已经完全特化了,他们还有机会。
商议完毕之后,几人各回各自的部伍,带着人马滚滚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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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绍荣带着三千战兵、三千辅兵趁夜离开了仪坤州,一路北行。
而在他离开后,飞龙军副使薛离也带着五千骑马步兵、一万多匹马,持七日粮,悄悄跟上。
草原之上,天高云淡,辽阔悠远。
若换在以往,李绍荣定会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外出打猎,品尝草原的好客,欣赏沿途美丽的风景。
但他现在没这些心情。
老子只想成功,只想搞钱,只想升官发财。
十四日午后,全军渡过奥支水。留一百辅兵,带着部分马匹于此放牧,其余人稍事休整,连夜赶路。
十五日,抵达西楼,远近空空荡荡,渺无人烟,继续留下百人,带着已不太行的马匹放牧休整。
有人提议去越王城看看,直接被李绍荣拒绝了,全军继续北上。
越王城肯定是有人的,这一点已经由韩延徽证实了。但那些个渤海、乌古、室韦奴隶兵,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致——你们连让我来杀的价值都没有。
十六日夜,昏沉的月光中,数千骑涉水过河,抵达了好水川东岸——好水川,即腾格勒郭勒。
也就是在这时候,第一批放牧的马儿将养完毕,由辅兵带着跟了上来,节奏刚刚好。
看着体力、马力大衰的部队,李绍荣下令休整半夜。
至于他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精力充沛得吓人。他甚至找了两匹快马,亲自外出勘察地形,回来时还顺手飞槊击杀了一名契丹斥候,众皆叹服。
谁说只有草原人才能忍受恶劣的环境和艰苦的生活的?有没有一种可能,钱没给够?
李绍荣现在就精神亢奋,再苦再累都愿意,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美好的前程。
十七日晨,吃过醋饼干粮之后,还是老规矩,留一百人放牧,其余人上马,风驰电掣般北行。
十八日正午,离传说中的北楼已经非常近了。李绍荣的心情愈发激动,不过他很好地忍住了,下令找了处隐秘的山谷休息,等待辅兵们带着空马赶过来。
期间也收到了信使传来的消息,飞龙军已经被他们落下了三百里以上,可见李绍荣要求进步的心情有多迫切。
这一次,跑死跑废了不少马,如果扑空的话,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
“有没有看到契丹人?”李绍荣将肉脯上白花花的可疑虫子捡出来扔掉,然后将剩下的肉塞进口中,大口嚼吃,顺便问了问刚回来的斥候有无探听到什么消息。
“越往北越多,都在放牧呢。”斥候回道。
李绍荣笑了,道:“多年前,灵州本地商徒有个独门生意,就是专门经营草场,给前来卖牛的阴山五部牧人催肥用。长途赶路,人都累得半死,牲畜岂能不掉膘?契丹人一时半会走不了啦,哈哈。”
斥候也笑了。
他偷眼瞧过放牧的契丹人,虽然看起来有些警惕,但也就那样。有牛羊最好,没牛羊的话,说不得就得吃“肉汤”了。
李绍荣扔给他一块肉脯。
斥候伸手接过,看也不看露出半截身子的肉虫,整个塞进嘴里,嚼了嚼,囫囵吞下。
风儿轻轻吹起。
整个营地到处是沙沙的咀嚼声。进食、喝水、假寐,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本就是沙场男儿的本能,不用任何人吩咐。
这就是职业武人的专业素养。只可惜,不知道这种专业素养能维持多久,一代人、两代人还是几代人?
或许数十年后,就要有人感叹,能不能把这支经验丰富、吃苦耐劳、骁勇敢战的军团还给我……
一个时辰后,倚靠在大树上假寐的李绍荣轻轻起身。
坐满一地的武夫们几乎也在同一刻睁开眼睛,默不作声地检查起了器械。
没有任何人下命令,所有人都跟着各自的军官,披挂整齐之后,翻身上马,到处都是无言的默契。
“走!”李绍荣大手一挥,当先慢跑而出。
浮云遮住了烈日。
浑水河畔,牧羊女喜滋滋地采摘着野花。
手持桦木弓的少年面容严肃,高声说着要与夏人一决生死的话,说完,偷眼看一下正托腮看着他们的青春少女。
儿童跑来跑去,互相打闹嬉戏。
老人靠在大树上,静静追忆着过往的一生。
再远处,黄云绿草之下,洁白的羊儿若隐若现。
“啪嗒!”一条鱼跃出浑水河,很快消失不见。
“哗啦啦!”无数马蹄踏进了浑水河,溅起大团水花。
慢跑变成了快跑,涉水而过的骑士们满脸狞笑。
破空之声连响,刚刚还宁静祥和的牧场一下子变成了修罗地狱。
应弦而倒的少年瞪大双眼,栽入河中,泛起几个血花后,如同游鱼一样消失不见。
老人抄起地上的长矛,满脸愤怒以及恐惧。
战马从他身旁掠过,马刀制造了巨大的伤口,衰老的身体不堪一击,几乎断成两截。
牧羊女抽出小小的角弓,试图还击,一杆长槊破空而至,直接将她挑了起来。
儿童哭喊着乱跑,被密集的战马撞飞了出去。
大地在震颤,铁骑军在冲锋。
第六十九章 男儿
时值六月,正是绿草如茵、野花烂漫的时候。
在这个季节,牛羊会抓紧吃饱养膘,牧人会制作干酪、马奶酒、蜂蜜,顺便外出捕捕鱼、打打猎,储备食物。
多么美好的时节啊!
但战争可能发生在任何时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千百年来,草原人总是在处理完繁忙的农活,准备好过冬的干草,打猎完毕,储备好冬日的食物后,再集结起来,大举南下,正所谓秋高马肥南狩是也。
但没有任何人规定,战争只能发生在秋天。
防秋防秋,我防个锤子!拼着自己亏本,也要打断你的生活节奏,在你农活最繁忙的季节,一举杀过来,解决隐患。
契丹人此时就在忙活农事,不然的话,等到寒冬,二十多万人起码死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铁骑军的到来令他们猝不及防。
三千战兵在草场间纵横来回。虽然都没着甲,但占了先手优势的他们利用娴熟的杀人技巧,不断追逐着四散奔跑的契丹人,或弓射,或枪刺,或刀砍,将整个草场变成了鲜血淋漓、尸横遍野的修罗场。
两千余辅兵往两翼散开,远远发箭,肆意收割着慌不择路逃跑的契丹牧人。
契丹人完全处于晕头转向的状态。
女人们停下了挤奶的动作,招呼小孩往帐中躲去。
男人们发了疯地寻找弓箭、骨朵、长矛。
他们很清楚突袭意味着什么。
被俘虏后分至各部的室韦、鞑靼、乌古等部奴隶还在呢,他们的部落是怎么毁灭的,契丹人比谁都清楚。
但可能已经有点晚了……
李绍荣挥舞着铁锏,身先士卒,纵马跃入一处营地。
有些契丹牧人慌忙上马,意图阻遏一下。李绍荣手起锏落,所向披靡。
跟在他身后的五百骑都是老手。
有人用骑弓点名冲出来的契丹牧人,消灭任何敢于抵抗的敌人。
有人拿短刃劈杀着四处逃跑的敌人,趁机收割生命,以防他们缓过神来之后反抗。
还有人冲到营帐之前,扔下点燃的火把,制造混乱。
熊熊烈火燃烧了起来,草原上黑烟滚滚,一片哭喊狼藉。
千余骑属珊军从浑河西边冲了过来,还没弄清楚状况呢,直接让李绍荣带人冲破,随后又是追着屁股大肆砍杀,根本不给他们拉开距离放箭的机会。
铁骑军当然也会玩弓箭,而且玩得很好。但比骑射的话,等于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肉搏优势,没法放大敌人的近战劣势,殊不明智。
千余骑属珊军骑士被拦腰一冲,再被衔尾追杀,直接就溃了。
李绍荣在空中换了一匹马力充足的契丹马,忽而用角弓,忽而用短槊,忽而用铁锏,连杀七八人之后,直接冲到了北楼附近。
“嗖!”最后一名髡发酋豪被他射落马下。
城门缓缓关了起来。
李绍荣策马转了一圈,大笑道:“昔年尔等纵马冲突渤海、室韦、鞑靼,今日为我所冲,一报还一报,妙哉。可有人敢出来一战,李绍荣在此恭候!”
高高的木楼之外,是低矮无比的土墙。没有羊马墙,没有城隍,什么都没有。
李绍荣看了直想笑,这也叫城?
圣人曾经嘲笑过有些胡人住的房子是“兔子洞”,说他们的城池是“穴居人修建的土城”。
李绍荣不知道什么是“穴居人”,但眼前的这座土城真的很差劲,他都有点想要让骑兵下马进攻一番的意思了。
城头上没有任何回应。
“满城上下,竟无一男儿!”李绍荣啐了一口,悻悻带人离开。
他们冲向了更广阔的草原。
寻找敌人的营帐,烧杀抢掠。
寻找敌人未来得及集结起来的兵马,一举消灭。
寻找敌人的牲畜,以充军用。
李绍荣当然非常想攻破城池,擒获契丹重要人物。但他头脑很清楚,知道己方兵少,契丹人多,此时就该继续穷追猛打,不给契丹人反应过来的时间。
没有集结起来的部队,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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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理朵正带着长女质古、长子突欲、次子尧骨制作干酪。
她是个严格的母亲,对孩子们的要求很高。
夫君阿保机更关心孩子们的军略、武艺,月理朵当然支持。但除此之外,她还要求孩子们熟悉民生,故经常带着他们铡草、喂马、接生小牛、鞣制皮革、制作干酪、马奶酒什么的,有时候甚至还会教他们种糜子。
长大以后,他们都是贵人,无需自己劳作,但你一定要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生产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农人、牧人们要付出多少辛苦。
不学这些,当不了好的部落首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会对下面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在牛羊繁殖季节,下令各个氏族、部落进献牲畜,可以吗?
在准备过冬干草的紧张时刻,你把人全拉出去打仗,可以吗?
部落头领可以凶残,可以暴虐,可以花天酒地玩女人,但你要清楚自己部落的家底,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样的事,不能做什么事。懂这些,就已经踏入合格头领的门槛了。
突欲脾气比较暴躁,对这些活不是很喜欢,做了一会后便三心二意,东张西望。
在他看来,有这工夫,不如去找那些汉官读读书、下下棋。
草原上的一切他都很厌恶,尤其是在听那些汉官讲了中原的很多事情后,心里就像长草一般,非常想出去看看。
契丹太穷了,太野蛮了,太落后了,一点意思都没。
父亲对他的态度很是欣喜,因为父亲也非常喜爱汉地的文化、典章、制度。但母亲似乎不太喜欢他,这让突欲很是惆怅。
“阿姐!”述律婆闰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把拉住月理朵的手,道:“夏人突袭而至,各部损失惨重,怎么办?怎么办?”
月理朵有一瞬间的恍惚,脸上浮现出惊讶、后悔、恐惧等多种复杂的表情,但很快隐去了。
只见她甩开了婆闰的手,问道:“夏人来了多少?”
婆闰一窒,道:“很多。”
“很多是多少?”月理朵追问道。
婆闰答不上来。
月理朵不再理他,吩咐随从取来弓箭、佩刀之后,一一披挂,然后出了院子。
院外已经聚集了很多述律、楮特、品部的贵人,人人脸色惊慌,但都强自抑制住了,静静等待月理朵的命令。
“外间到底什么情况?”月理朵不慌不忙地问道。
“夏人突袭草场,浑河一带,大概有五千多帐受影响,远远望去,浓烟滚滚,损失很大。”
“楼西也有夏人出现。遥辇氏的咄于被杀,他的亲随拼死逃了回来,说他们氏族的几千帐都完了。男女老幼数万口,不知能剩下几个人。”
“我还看到有夏骑朝北边的沼泽冲过去,那里是咱们述律部的牧场。”
“品部的牧场刚刚也被突袭了。”
“还说什么述律部、品部、楮特部?而今都遭了灾,快想想办法吧。”
“三户出两丁,大部分丁壮都被带走了啊。剩下的人估计也被一波冲锋袭杀得差不多了,而今能打的,只剩属珊军了。”
“属珊军也被突袭了,损失不小。”
“属珊军那点损失,和我们比起来算个屁!”
“怎么就不是损失?”
“你这话什么意思?述律部难道不是契丹了吗?阿保机可亲口说述律部是契丹第九部的,怎么,想见死不救了?”
本来是问情况的,但楮特、品部的贵人们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口不择言。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述律部的实力保存得最完整,不但丁壮没怎么被抽调,属珊军主力也在这边。这是阿保机对妻子娘家的优待,也是为自己将来盘算。
这种小心思,放在平时没什么。可在眼下,各部遭到突袭,损失惨重,如何让人不眼红?
“够了!”月理朵斥了一声。
争吵不休的贵人们声音小了很多,但仍有几人喋喋不休,互相推搡。
月理朵又把目光投了过去。
那几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渐不可闻。
“婆闰!”月理朵喊道。
“阿姐!”婆闰似乎知道姐姐要他干什么了,心中叹气,有点慌。
“你带人出城,收拢散落各处的属珊军将士,退回来整顿一番。”月理朵说道:“整顿完毕之后,全军出击,与夏人决战。”
“阿姐……”婆闰有些犹豫。
月理朵突然一笑,道:“我会亲自带人出战的。述律部是我的家,属珊军是我们兄弟姐妹一手一脚搭建起来的,他们要是没了,我也不会独活。”
城里有六千多属珊军,不少将校赶了过来,此时闻言,个个肃然起敬。
众人散去之后,婆闰脸色有些发白,还待再劝,结果被月理朵扇了一巴掌。
“看你平时人五人六、随从如云,威风不可一世。”月理朵骂道:“家中又养着妻妾数十,我就问你,上阵搏命都不敢,你有什么脸趴在女人身上一耸一耸的?你还是男儿吗?”
婆闰被骂得面红耳赤,仓皇离去。
城门很快打开了。
述律婆闰深吸一口气,带着三千骑出城而去。不出意外,他们的动向引起了铁骑军的注意。
草原上角声阵阵,铁骑军将士数百人一股,慢慢汇聚起来。
第七十章 都是贼子!
李绍荣策马绕了一圈,然后驻于阵前。
差不多已聚集两千骑,够了。
“昔日与贼战,贼多避之。今贼大集兵马,欲与我分生死,快哉!”李绍荣大笑三声,道:“举槊!”
“呼啦啦”一片声响,两千骑人人抽出短槊。
铁骑军的远程武器是角弓,近战主武器是短槊,长约两米,副武器标配一把剑,第二副武器自选,爱用哪个用哪个——短槊可看出土的高洋墓。
没有第三副武器,因为马鞍上的鞘套就那么多,要插弓梢、短槊、铁剑,没那么多地方了。
这支部队是配备铁甲的,但此番没带,因为太耗马力,太影响速度。
作为三支独立骑兵部队之一,银枪军使用的近战武器是长骑枪,比短槊直径略细,但长度有四米多。
银枪军是邵树德骑兵改革的样板之一。行军之时,骑枪固定在肩膀和手臂上,下端还有得胜钩托住,携带角弓,远可射箭,近战可用骑枪冲锋。
全军万人,除军官和少数老兵之外,全员着皮甲,轻便灵活。
定难军万人,几乎就是银枪军的复制品。
与这三支独立骑兵部队相比,配属给禁军步队的骑兵,就要笨重多了。
他们身着铁甲,坛坛罐罐很多,由步兵辎重部队负责运输,机动性很差。
这是由中原地区的作战环境决定的。
他们的作战对象是敌方步兵,经常需要冲阵,没有铁甲是很吃亏的。
而且一般使用长兵器,即长达五米的马槊,直径比短槊、骑枪都要粗,自重更大,冲锋之前可单手夹在腋下,可一旦冲起来,就必须双手持着,破入敌阵之后将人挑起来甩出去,或者直接利用马槊的自重横扫千军,搅乱敌方阵势。
这种军属骑兵,是大夏骑兵部队的主力,他们的人数高达五万,但却是最不适合草原环境的骑兵。
没办法,你的作战对象不一样,走出来的路子就不一样。中原主流玩马槊,草原主流玩角弓,都没有错,都是依据当地环境千锤百炼发展出来的最优配置。
铁骑军是介于银枪军和军属骑兵之间的“怪异部队”,经常被人吐槽冲杀不如厚重如山的军属枪骑兵,玩弓又不如机动灵活的骑射骑兵,属于路线失败,需要改造。
但这支部队也有特殊之处。
他们最初的来源都是蕃胡酋豪的亲随背嵬,技能相对全面。成军至今,也一直保持着这种招人风格,入伍的长短兵器都耍得有模有样,骑弓也玩得不错。
他们进一步,可以当军属枪骑兵甚至是具装甲骑。退一步,可以变成骑射骑兵。
今天如果着甲了,再手持短马槊,一波就可以冲垮契丹人,如果他们不躲的话。
但他们没有着甲。
其实也没关系了,李绍荣大吼一声,夹着马槊就冲了出去。
亲兵急忙跟上,有的甚至冲到他身前,为他阻挡第一波伤害。
契丹人也没有退路了。
述律婆闰同样下令冲锋,双方五千余骑在宽阔的草原之上展开了殊死搏斗。
“嗖!嗖!”箭失在空中飞来飞去,双方都有人惨叫落马。
落马者有很大几率遭到战马冲撞、践踏,比当场身死还要遭罪。而倒地的战马也形成了一定的阻碍,如果有倒霉鬼不小心撞上了,那又是一个人仰马翻,成为新的地面障碍。
骑兵冲锋,并没有那么容易。堆积在战场上人、马尸体越多,就越冲不起来。
李绍荣已经听到了亲兵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他心中惊怒,快马上前,躲过一枚箭失,短槊直接插进敌人胸膛。
敌人高高举起的骨朵无力落下,马战武器长短的差别,有时候就决定了生死。
双方人马交错而过,进入混杂搏杀的阶段。而仅仅就是这一下的交错,契丹人就多付出了百余人的死伤。
李绍荣任凭敌人的铁剑砍在肩头,他早就弃了短马槊,从鞘套里抽出熟悉的铁锏,兜头砸下,勇不可当。
亲兵们又赶了上来,人人都拿出了副武器,利用娴熟的马术和高超的技艺击杀一个又一个契丹兵,十余人护卫着李绍荣,一个劲地往里钻。
述律婆闰也被人团团围护着,到现在还没开湖。
护卫他的亲随们大声呐喊着,拼尽全力抵挡着冲过来的夏兵。他们对得起头人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养,此时是真的搏命了,浑然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将来袭的夏兵打落马下。
短槊、铁剑、骨朵、马刀互相交击,惨叫声不绝于耳,双方的骑士不断落马,血雨纷纷。
述律婆闰装模作样地挥舞了几下铁骨朵,心中惊惶不定。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正在舍命搏杀的双方都是不真实的,他才是游离于这个战场的真实存在。
骑军滚滚向前,身边的亲随越来越少,夏兵越来越多。
婆闰胯下的战马被尸体绊了一下,他的身形大晃,差点摔倒,却也终于回过神。
恰在此时,一柄飞槊破空而至,正中婆闰左肩。
婆闰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李绍荣微微惊讶,居然没击杀此贼!不过他反应很快,拍马上前,伸手一捞,将婆闰横掼于马背之上。
“婆闰被擒了!”亲随们大声呼喝,试图招呼更多人过来抢夺他们的头人。
李绍荣哈哈大笑,随手砸倒两人,冲出了战阵,扬长而去。
“别杀我!我让他们降!”婆闰在马背上弱弱地说道。
“契丹怎么会有你这种孬种?”李绍荣不屑道。
“契丹若全是好汉,战阵上就不会有人逃跑了,你们还怎么打赢?”婆闰回道。
“也是啊。”李绍荣奔回本阵,笑道:“不过或许不用你劝降了。”
战场之上,双方骑兵对冲一波后,各自分开。所不同的是,夏兵集结起来,再度发起冲锋,而契丹人失去了指挥,除少数人在军官的带领下,远远兜着圈子射箭,与夏军互相消耗人命之外,大部四散奔逃。
这一战,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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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战况,北楼的契丹贵人都看到了。
说实话,有些惊人。
出战的三千骑,似乎损失了五六百。主将婆闰被生擒,剩下的两千人大半溃散,如今只剩数百忠勇之士,仍在与夏兵厮杀。但他们已经不敢当面对冲了,而是远远兜着圈子,你射死我一人,我射死你一人,慢慢消耗。
但随着夏兵凭借着人数优势,从其他方向包抄而来,这部分人也坚持不住了,纷纷作鸟兽散,溃得四面八方都是。
“唉!”不知道是谁,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这声叹息很低微,但却如重锤般敲打在众人心底。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都对未来产生了巨大的悲观之情。
述律平静静地看完了整场战斗,直到最后一名属珊军的骑兵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之时,她才收回目光。
她冷静地评估了下双方的战斗力,知道了双方的优劣,暗暗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改变属珊军的训练模式。
属珊军并非一无是处,他们的骑术很好,箭术也上佳,远远兜圈子射箭时,并没有太过吃亏。或许伤亡还是比夏人大,但已经没有直接对冲时那么吓人了。
如果要与夏人拼,这是唯一的办法。
今后得想办法给他们弄更好的装备,增强一下近战搏杀的训练。脱产训练的时间也要加长,最好能完全脱产。
阿保机曾与她聊过未来的畅想,如果吞并渤海国,再征服西边、北边的部落,就建立一支五万人的常备军。而人口增长、牲畜孳衍之后,甚至可以扩大的十万。
如果全面占领幽州,规模可继续扩大。
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与中原全面抗衡的本钱了。
还没输,还有机会!
述律平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而就在此时,城内渐渐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哭声。
众人脸色一变,立刻遣人去查探,同时侧耳倾听。
原来是属珊军的家属。
他们为城外的家人痛哭,为失去的畜产痛哭,为即将到来的命运痛哭……
述律平冷哼一声,带着人手下了城楼。
大街上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怒吼与质问。不一会儿,兵刃交击声和惨叫声也接二连三响起。
“反了!反了!我等本就不是契丹,何必为人卖命?”
“别拦着我,我要出城看我妻儿。”
“渤海人、室韦人、乌古人、鞑靼人、霫人,别为契丹卖命啦!”
“述律部的勇士们,你等本为回鹘,缘何为契丹厮杀?别执迷不悟啦。”
“大势已去。夏军四十万骑东进草原,大部队还在后面呢。我们连先锋都打不过,不如降了。”
“夏主宽仁,降者无罪。若能擒住契丹贵人,还能立功。”
述律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是她最担心之事。
城外的牲畜眼看着成了夏军的战利品,出城厮杀又大败,那么还有什么好坚持的?真等夏军主力过来,怕是全城人都要死光。
城内的混乱愈发严重。
述律平曾经从奴隶中精挑细选的“精于技击”之士,如今仿佛成了他的催命符。猝然倒戈的他们杀向队伍里的契丹人、回鹘人,已然占据了上风。更可怕的是,很多回鹘述律部的人也参与了叛乱,他们在一些人的带领下,快刀斩乱麻搞定了不愿投降者,直奔这边而来。
领头一人十分骁勇,所到之处,述律部的勇士呆了几呆,竟然束手就降——嗯?
“敌辇?果然是你?”述律平停下了摸向腰间的手。
萧敌鲁面有愧色,道:“月理朵,事已至此,除了投降已别无他途。”
“阿古只呢?”述律平镇定地问道。
“他在怀州,当上了司农寺司竹副监,还是个八品官呢。”萧敌鲁说道:“早降过去的,都能当官。就连耶律滑哥那等人,也是昌平汤丞,正儿八经的官人。晚降的,可就不一定有官做了。”
“我早就听到了风言风语,说你潜回来了。”述律平自嘲一笑,道:“以为凭着兄妹之情,你早晚会回心转意。没想到,关键时刻,背叛我的竟然是至亲之人。好啊,好得很!韩知古、韩廪也被你放出来了吧?这些时日你躲在哪里?你不用说,应该是拔里你们几个庇护的他吧?”
萧敌鲁身后的几名述律部酋豪面有惭色,尽皆低头,不敢看她。
“好啊,都是贼子!”述律平尽量忍住了眼泪,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软弱。
“得罪了,妹妹。”萧敌鲁示意了一下,几名健妇上前,把住了述律平的胳膊,拉到一边。
述律平欲作色挣扎。
“贤妹,侄女、侄儿们我都安顿好了。”萧敌鲁说道。
述律平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她顺从地被健妇们带走,再无反抗。
身后的各部贵人、亲随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阻止。
对他们,萧敌鲁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只见他大手一挥,道:“全部绑了,开城,请降!”
片刻之后,北楼城门轰然大开,萧敌鲁带着近千属珊军士卒出城。
刚从牢里被放出来的韩知古转头看了看城池,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不怪我忘恩负义,大势若此,能有什么办法?我好歹保全了更多人的性命,属珊军将士们也得以家人团聚,这是功德,于心无亏。
他理了理袍袖,大步前出,接洽投降事宜。
唐五代称呼问题
今天更新得比较早,就发个小单章吧。
上一章有读者问这时候是不是兄弟之间不管长幼都喊哥,姐妹之间不管长幼都喊姐,其实不是。
(一)弟对兄的称呼
如果是同胞兄弟,弟弟可以有以下几种称呼:母兄、亲兄等。
如果不是同胞兄弟,则称:异父兄、异母兄。
注意:以上都是面向第三人时的称呼。
相互之间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一般用排行来表示,如——
大兄、大哥、二兄、次兄、季兄等。
以上是普通称呼。我们知道,一个人的称呼是可以有许多种的,除了普通称呼外,还有敬称、美称等。
美称如贤兄、哲兄、长君等。
谦称:家兄。
(二)兄对弟的称呼
母弟、亲弟。
少弟、二弟、季弟等等,以排行为准。
再补充讲点。
有时候有嫡庶之分:嫡兄、庶兄。
有时候有义认兄弟:义兄、义弟。
死了的,就叫亡兄、亡弟。
还有不分排行的通称:哥、哥哥、兄、阿兄;弟。
我发现如果细分太麻烦了,有多种排列组合,就简单点吧。
(三)姐姐、妹妹的称呼。
排行:伯姊(姐)、大姊、长姊、二姊……;元妹、季妹、叔妹等。
不分排行通称:女兄、姊、阿姊、姊姊;女弟、妹妹、室妹等。
(四)堂兄弟姐妹
堂兄、从兄、堂弟、从弟。
从姊、从妹、堂姊、堂妹。
对了,这个是指大家同一个祖父的堂兄弟。
如果不是,有以下两种情况:(1)同曾祖,从祖兄、再从兄……(2)同高祖,族兄,三从兄。
如果连高祖都不是同一人,那关系也太远了,具体怎么称呼,看各人交情了。
不亲近的,称你族兄、族弟,亲近的,叫你XX郎(排行)。
(五)表兄弟姐妹
表兄、外兄、姨兄、表弟、外弟、姨弟。
内姊、内妹、表妹、姨妹、外姊、外妹。
注:这个内妹、外妹我还没弄清楚,可能是姑表和姨表的区别,但没证据。
下面是重头戏,父母和孩子间的称呼,尼玛太多了。
(一)父母对子女的称呼
不区分外人还是互相间称呼,大家各自理解语境。
先来肉麻点的:爱子、娇儿、爱女。
正常称呼:X郎。
谦称:犬子。
尊称:令郎、贤郎、贤小娘子。
然后各种情境身份下,亲生的:嫡男、别子(庶子)、丁男、少子、幼子、稚男、稚儿、息子。
非亲生的(为什么要单独罗列非亲生呢,因为唐代并不忌讳给别人养孩子,不能说普遍,但也绝不少见):继子、假子、养男、养儿、前子(前妻的儿子,和继子一样)、养女、义女、表生女等。
接下来再放一波称呼,大家稳住:孝子、孝女、贤子、佳儿;败子、暴子、痴儿、逆儿、逆子、夜叉。
下面正经点,按排行来——
大儿子、大女儿:孟男、元子、长子、长男、长儿;长女。
二儿子、二女儿:仲男、仲子;仲女、亚女。
三儿子、三女儿:懂的……孟、仲、季、叔排下去……
小儿子、小女儿:少子、小男、少女、幼女。
以上所有,全部可以用排行来称呼,也可以称呼小名,或者直接叫儿子、女儿。
(二)子女对父母的称呼
这個很讲究。
尊称:大人、父亲、母亲。
普通称呼:大家、爷、阿爷、爷爷、娘、阿娘、娘娘。
子女对外人称呼自己父母:家君、家尊、慈母、慈颜。
称呼他人父母:尊府、尊堂等。
父母统称:尊亲、高堂、爷娘、父母。
下面再讲一些有意思的称呼。
宦官:阉徒、阉宦、内养、内竖、中人、中官等。
对武夫的蔑称:丘八。
何光远《鉴诫录·轻薄鉴》:太祖(王建)问击棆之戏创自谁人。大夫(冯涓)对曰:“丘八所置。”上为大笑。
对读书人的蔑称:措大。
李商隐:鸦似措大,饥寒则吟。
措大最开始叫醋驮。
“往有士人,贫居新郑之郊(还记得本书中出现过的醋沟吗?),以驴负醋,巡邑而卖,复落魄不调。邑人指其醋驮而号之。”
醋驮最先变成“醋大”,然后又变成“措大”,却不知如何演变了。
措大这个称呼,唐代已大为流行。
如《江陵语》:琵琶多于饭甑,措大多于鲫鱼。
宣宗谓侍臣曰:“崔铉真贵人,裴休真措大。”
学生怎么称呼老师呢?就叫老师、先生。
再细一点,一直学习的老师,叫“常师”。尊敬点的话,“明师”。
下面讲一种特殊的称呼“导师”,这是佛教用语,一般是引导众生入佛道的师父的称呼。
就写这么多吧,睡觉,下次有空再聊。
第七十一章 给老头子发报
“萧敌鲁?你现在可有官身?”李绍荣高踞马上,一脸傲然。
“忝为听望司从八品主事。”萧敌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回道。
“芝麻小官。”李绍荣哈哈一笑,道:“知道现在要做什么吗?”
“全凭将军吩咐。”
“我是武人,不用和我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一个契丹人,怎么心思和毛锥子一样多?”李绍荣不满道:“而今第一要务,遣人收拢四散各处的属珊军,令其缴械来降。第二,令逃亡的各部牧人来降。放心,王师不兴杀戮,死不了。”
“是。”萧敌鲁应道。
李绍荣策马而行,经过萧敌鲁身旁时,俯身附耳道:“把述律平一家子交给我。”
萧敌鲁惊讶地抬起头,看来这位李骑将不像他说话那么粗豪激昂啊。
言行不一,表里不一,唉,人还真是复杂。
“我已遣人看守好,这就交给将军。不过……”萧敌鲁犹豫了一下。
“你乱想什么?”李绍荣瞪了他一眼,道:“圣人宫中尚缺女官,令妹入宫,便能自食其力。不然的话,三个孩子谁养?”
“将军考虑甚是周全。”萧敌鲁又行一礼。
李绍荣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大群军士的护卫下,进了北楼。
属珊军员额两万,被阿保机带走了一部分,剩下一万多人,基本都在北楼了。
之前的战斗,他们俘虏大概三四千,城内三千余人又集体投降,去掉被他们斩杀的两千人之外,野外大概还有七八千人四散奔逃。
由萧敌鲁出面遣人招抚是正道。能收拢多少是多少,控制在己方手里,总比被契丹人收容整顿后再反过来与他们厮杀要好。
开战以来,他击杀耶律觌烈、生擒述律婆闰,俘获老弱妇孺十万以上,牛羊马驼百余万,战功赫赫。凭此其实已经可以得爵,但如果想让圣人印象更深一些,那就得想点其他办法了。
“给梁帅、圣人报捷。”入城之后,见到己方士卒接管了各个角落,李绍荣心下大定,立刻吩咐道。
“遵命。”信使领命之后,九人分成三批,一批前往来路,两批前往和龙宫。
九个人带了五十余匹马,一路疾驰,最迟三日即可呈至圣人案头——如果没半途被人截杀的话。
李绍荣又亲自进了一座宅院,确认述律平本人是否完好。
这女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指导三个孩儿缝制皮裘。
李绍荣看了一会,暗暗思忖:“夜长梦多不是好事。待飞龙军抵达,就把此女一家子送走,到手的功劳若丢了,那真是懊悔死。”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北楼城内的气氛稍稍有些不安。尤其是一些人在得知上头已经开城投降后,下意识反抗,被当场镇压。还有人试图出逃,也被捉了回来,枭首后悬于各处,警示他人。
铁骑军的人数太少了,在城外留了两千余人,进城的只有九百战兵、一千辅兵。不得已之下,令萧敌鲁带着属珊军协助弹压。
他只需要撑过明天。最迟明天夜间,飞龙军便可抵达,届时北楼这边就再也翻不起浪花了。
至于接下来去哪里,那要看梁汉颙的意思。
方才已经有情报传来,契丹北撤的男女老弱,大概分三部分。
人数最多的一路便是眼下被他们突袭的北楼了,大概有二十多万人,以回鹘述律部、契丹品部、楮特部、遥辇氏自领部落、迭剌一部及六部奚等附庸部落。
其次是由耶律匣马葛带的前往鄚颉府的一路,以契丹乙室、乌隗、涅剌三部为主,外加迭剌一部及附庸部落,大概有十万人出头。
这两路之外,还有向北撤往室韦界的一部,以突举、突吕不部及迭剌一部为主,外加附庸部落,人数将近十万。
另外两部分人的具体位置,目前还不太清楚,因为他们自己之前的联络都极少,且一直在缓慢移动,很难确切探明。
但没关系,慢慢搜索就是了。甚至可以让契丹人自己骗契丹人,尽可能抓捕更多的牛羊丁口。
没有老弱妇孺和牛羊,契丹骑兵就是无源之水,灭之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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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拿多少是多少,不要耽搁。”阿保机果断下令。
欲稳等人兴奋地应了一声,下去吩咐了。
他们刚刚攻破了夏人的一支运粮队,将两千州兵土团杀戮一空,大把粮食、军资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但这种活渐渐干不下去了。
一是因为夏人开始调集更多的人手跟随运粮队。尤其是那些没用的骑兵,在草原追不上契丹骑射手,但在近距离护卫粮队时,先躲在步兵身后,待契丹轻骑马力衰竭之时,纵兵冲杀,令他们损失不轻。
这种擅长冲突的骑兵,只有可汗亲军能够勉强应付一番,大鹘、小鹘二军都不行,更别说那些部落牧人了。
再抢下去,其实不怎么赚,甚至可以说亏本。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发现夏人的粮道似乎没怎么受影响。
他们在每个城池内都囤积少则十余万、多则二十万斛粮豆,你一时攻破个把运粮队,影响最多三万斛。夏人统筹一下,后面多发运粮队,多派护兵,差不多也就解决了。
存粮的城池,就像一个蓄水池,干旱时开闸放水,下雨时多储存水,起到了调节粮食供给的作用。
基于这两大因素,阿保机判断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根本断不了夏人的粮道,不如果断撤退。
海里牵着马儿站在一旁,心中忧虑。
他的想法和阿保机差不多:之前制定的计划,有点想当然了。
夏人兵分四路,共伐契丹。
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渤海国那一路已被彻底击溃。而且还有一个大消息,渤海国主大玮瑎病死,其子大諲撰灵前即位,诏令王叔大澍贤班师。
这一路,已经彻底失去了威胁。
辽水那一路,夏人兵少,他们的人也极少,不值一提。
真正麻烦的是平地松林那边。
耶律曷鲁到底能不能守住仪坤州,不让夏人突出来?海里最担心曷鲁忍不住,与夏人决战,六万对五万,看起来有兵力优势,但他怀疑要被一举击溃,那样就完蛋了。
至于正面,谁都知道顶不住。
夏人一步步推进,只要他们不急于求成,还是按照目前步步为营的策略,每隔一百多里修建城寨,耶律释鲁将毫无办法。
现在——是时候调整战术了。
“走!”眼见着牧人们解下了挽马背上的皮套,将一个个粮袋堆好,阿保机毫不拖泥带水,下令撤走。
“霞里有消息传来没?”临走之前,他突然问道。
耶律霞里带人与沙陀骑兵交战,且战且走,往西北方向去了,算是为阿保机等人挡刀,他当然要关心一下。
“还没。”海里答道。
“今天初几了?”
“六月十一了。”
“先向东走,迷惑一下夏人,然后北上。”阿保机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大汗可是要去和龙宫?”海里眉头一皱,问道。
“不去。”阿保机摇了摇头,道:“邵树德此贼,最是奸诈。观其用兵之法,甚少轻陷险地。和龙宫与营州城咫尺之遥,藏点精骑并不难。我若去了,必陷重围,说不得要交代一些人在那里。草原用兵之法,要诀在轻、快、灵,尽量避免硬碰硬。我现在担心曷鲁撑不住,要被夏人突破进来。”
“大汗欲往何处?”海里问道。
“先与阿鲁敦于越汇合。”阿保机说道:“路上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战机。”
轻捷飞快、机动灵活,是契丹骑兵的优点。
厚重如山、勇烈冲杀,是夏军骑兵的优点。
先用空间换时间,拉长夏人的补给线,让他们处处分兵,再用机动灵活的特点,局部形成兵力优势,吃掉笨重迟缓的夏人一部,积小胜为大胜,是契丹的根本方略,也是他们唯一可行的战略。
如今看来,执行得不是很理想。
他们到现在,也只吃掉了三支夏人的运粮队伍,杀伤数千人。可一旦碰上硬茬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容抵达目的地,前后放掉了不下十支运粮队伍。
北上寻找战机?海里不是很乐观。
接下来碰到的,可不是州兵土团了,这仗还真是难。
六月十八,北归的阿保机碰到了带兵袭扰夏军归来的耶律羽之,得知仪坤州已在六月十三被夏人攻破,久久无语。
曷鲁前后坚持了二十天,终于还是抵挡不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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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七,万胜黄头军一路忍受着“嗡嗡乱叫的苍蝇”,艰难又坚定地抵达了静蕃寨。
城外一片狼藉,尸体遍地——只有人的尸体,没有马的尸体,可能被吃了吧。
石君立让人将敌我两方的尸体收敛一番,草草掩埋了。
“怎么晚了三日?”黑矟军都虞候马嗣勋一脸愤怒地看着石君立、李从珂、李从璋三人,质问道。
“贼人突然不计伤亡,猛攻我部,晚来三日,不很正常么?”石君立皱着眉,一脸阴沉,李从珂却忍不住了,直接回怼道。
“你他妈是不是想看着我们饿死?”马嗣勋啐了一口,大骂道:“一介降人,恁多阴毒心思,我定要上报枢密院,上报圣人,看你怎么解释!”
石君立大步离去,不想和这条疯狗过多理论。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马嗣勋的愤怒。
晚来了几天,一是接替蛤蟪寨防务的大同军本身就晚来了一天,第二便是李从珂说的了,契丹人发了疯,以数千人的死伤为代价,极大延缓了他们前进的速度。怪我喽?
“城寨再修一修。”石君立四处转了一圈,吩咐道。
军校领命而去。
石君立又登高看了一下北方。
他刚刚收到消息,北线突破了,仪坤州易手,西路军数万人汹涌东进,契丹人应该是顶不住了。
真说起来,静蕃寨离仪坤州大概也就不到八百里的路程,就地广人稀的草原来说,真算不上多远。从这个角度而言,他们是真的深入契丹境内了。
按照臧帅的命令,下一步大军继续向北,直趋离此约一百七十里的龙化州(今奈曼旗西孟家段村古城)。
根据消息,这座阿保机的头下军州内有数千丁壮守御,百姓可能有三四万人的样子。拿下此地,纵然逮不着契丹骑兵,也能让他们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并加大契丹的内部矛盾,让他们分裂。
即便没有分裂,也没什么。契丹八部,重回游牧吃草去吧!
第七十二章 死法
建极七年(907)六月二十二日,和龙宫内的廷议刚刚结束。
尚书六部、南北枢密院的官员们一致同意新置沈州。
仗还没打完,就已经开始规划战后建设了,大夏朝廷这一帮子人,是真没把契丹放眼里——战场上的局势也佐证了这一点,中路十万主力稳稳推进,至今没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廷议结束之后,邵树德继续批阅奏折。
高仁厚自黔中发来战报:已克充州、牂州部落,杀赵氏酋长,斩首四千余级,俘三万。
邵树德仔细看了看,老高带过去的胜捷军减员也不小,牂牁蛮这么难打?还是蜀兵不够勇猛?
思索一番后,他又让人拿来牂、充二州的有关档籍,仔细阅读。
黔中虽然是一个藩镇,且地域辽阔,但发展程度非常低。其以黔州为主,编户人口只得两万余。自唐武德初开始,发展至今二百余年,其间有进有退——比如开元、天宝年间罢废了两个正州,降为羁縻州。但整体而言,进步非常大,全道已有十余正州,接近二十万编户人口,多集中于北部区域。
当然,就这十余正州内部,依然有大量蛮獠部落处于事实割据状态。他们与朝廷的关系,其实和当年那些藩镇差不多,总体“相安无事”。
一方面,他们羡慕唐廷的强大和富裕,愿意臣服。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愿意唐廷插手他们的内部事务,打搅他们的自治现状。
正州内部都有羁縻区域,更别说黔中道南部那乌泱泱一大片羁縻州了。
中原对黔中的开拓,有唐一代,成果也就是北部这些正州及二十万编户人口了。
至于充州这个地方,有土官赵氏世袭。
“贞观三年(629),充州蛮入贡”——这个充州蛮,被称为牂牁别部。
“开元二十五年(737),大酋长赵君道来朝,献方物。”
唐德宗贞元年间,赵君道五次遣使入朝——邵树德阅览至此,感慨这个赵君道活得真长,因为他最后一次遣使入朝是贞元十八年(802),这人莫不是春秋八十以上?
德宗之后,入朝频率慢慢下降,这次居然反了。
没说的,既然已经讨平,那就恢复天宝年间的正州建制。
邵树德大笔一挥,诏置辰水(今贵州铜仁江口县北)、平蛮(今贵州铜仁石阡县)、思南(今贵州铜仁思南县南邵家桥镇东)、东停(今贵州黔东南自治州镇远、岑巩间)、东陵(今贵州黔东南自治州施秉县东北)、韶明(今贵州黔东南自治州黄平县旧州镇)、牂牁(今贵州遵义市余庆县东)七县。
这七个县本来是打算并入费州的,但高仁厚打得有点猛,连初唐年间“胜兵三万”的西谢蛮都给整残了,于是新置牂州,治平蛮县。
又以魏王邵勉仁为牂州刺史兼州军指挥使,自河南、关西、河北募兵五千,到平蛮县上任。
又给充州蛮另一首领张氏赐名邵知恩,以其为牂州长史。
诸蛮来朝首领,已由皇后折氏接见,今可赐予官身、礼物,各留子弟一人入为宫廷侍卫。
一下子又是几十个刺史官位出去了。
不过这些刺史都不用朝廷发俸禄,官位向由家族世袭。
比如前唐开元十年(722),西谢蛮大酋长谢元齐死,诏立其嫡孙(谢)嘉艺袭其官封——开元二十五年(737),赵氏崛起,赵君道篡夺谢氏之位,授封夜郎郡公,“西谢蛮”从此改称“西赵蛮”。
又“高宗初,琰州獠叛,梓州都督谢万岁、充州刺史谢法兴、黔州都督李孟尝讨之。万岁、法兴入洞招慰,遇害。”
这些世袭的刺史、都督之类,也不全是叛贼。事实上大部分还是比较稳定的,有人叛乱,其他人会奉朝廷命令出兵讨伐。朝廷征南诏,他们也会出丁、出粮随征,其实就相当于藩镇。
有的时候,蛮獠首领同样会到内地当官,比如那个谢万岁就当过梓州都督,一如藩镇官员入朝那样。
“陛下,魏王为牂州刺史,可需再斟酌一下?”陈诚坐在邵树德对面,轻声问道。
魏王从县司户做起,一路往上,可谓熟悉民情。这会又在平海军为将,刚刚自新罗返回,转头出任牂州刺史,资历方面问题不大,但会不会太过苛待皇子了呢?
牂州初平,看军报描述,打得并不轻松。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当地都会存在动乱,这是毫无疑问的。
如果皇子在那出事了,朝廷为了颜面,不得不兴军征讨,值得吗?
邵树德闻言不答,反问道:“平海军的船离开新罗北上了吗?”
“已经北上了,一共两艘。”陈诚无奈,只能回道。
两艘海鲛船于四月份离开蓬莱镇码头,向东航行至新罗停靠。
呃,第一件事是做买卖,将满舱的货清空了,换得的钱财除采买补给物资,雇佣向导之外,剩下的就是给水手发赏,故人人振奋——赏赐已由邵勉仁的座船带回淮海道,交由水手们的家人。
这两艘船离开新罗后,顺着东南风,沿着新罗海岸线慢慢北上,不知道最终结局如何。
另外一件有关航海的事,就是惠空法师乘坐的平海军船只很久没消息了。
他们是从海州出发的,一艘传统型号的船只,向东直航日本,大半年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让人怀疑是不是遭遇海难了。
“牂州又不是龙潭虎穴。”邵树德道:“吾儿若出事,那就是没这个命。”
说罢,摇了摇头,转去后宫了。
陈诚轻轻叹息一声。
圣人有时候很宽仁,有时候又心狠得无以复加。生下的那么多皇子,看样子一个都别想安享富贵,都要被他驱使着忙这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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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转到后殿,余庐睹姑、萧重袞二人齐齐迎了上来。
余庐睹姑的肚子又渐渐隆了起来,这是她怀上的第三个孩子了。
邵树德有些遗憾,萧重袞怎么没怀上呢?难道是年纪太幼小了?
母女二人身后还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妇人:菩萨奴。
此女是在白望县被俘的,送过来已经一个月了,邵树德还没动她。
“你这妇人,带你过来数月,一点忙都没帮上。”邵树德拍了拍余庐睹姑,道:“不能招抚契丹诸部,臀又没菩萨奴的大,要你何用?”
“陛下……”余庐睹姑有些羞愤。
“唉,说来也怪朕。没把持住,又把你肚子弄大了。”邵树德叹道:“过些时日,便随朕北上吧。”
“是。”余庐睹姑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应道。
“菩萨奴,你过来。”邵树德招了招手。
菩萨奴的目光中满是复杂,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磨磨蹭蹭。”邵树德怒道,一把抓住此妇人,让她背对着自己跪在地上。
菩萨奴被迫跪下,只觉股间一凉,裙子已被褪下。随后便是狠狠几巴掌,荡漾无比。
“你可知令妹月理朵已被俘?”邵树德得意地问道。
菩萨奴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邵树德。
“朕刚刚收到军报,北楼为铁骑、飞龙二军袭破,俘获契丹、回鹘男女老幼十余万,月理朵便在其中。”邵树德说道。
菩萨奴脸色一片煞白。
虽说草原女子,被俘后就是胜利者的女奴、生育机器,但她终究是回鹘人或契丹人,对部落还是有眷恋之情的。
更何况阿保机对她不错。儿子耶律老古为他战死后,他还念着旧情,把白望城赐给她作为头下军州。
“阿保机他……”菩萨奴嗫嚅道。
“咦?你心里还想着阿保机?”邵树德惊讶道。
菩萨奴不答,或许不屑于解释。
“你这妇人!”邵树德哈哈大笑:“不就杀了你儿子嘛。朕赔你就是了,你想要几个?”
菩萨奴别过头去。
“阿保机若还不知机,此番怕是插翅难逃了。”邵树德挥了挥手,令萧重袞跳舞,又道:“其实,朕倒是想见见他的。”
对于这种在历史上趁时而起的人,他是真的挺感兴趣的。
阿保机这个人,致力于汉化,与他老婆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且阿保机也没搞什么剃发易服之类的歧视政策。
这或许和他的经历有关。辽神册二年(921)到天赞元年(922),他的十万精骑在望都之战中惨败,无数精挑细选、经验丰富的契丹男儿被晋兵驱赶着溃入沙河,自相践踏、冻饿溺毙者不知凡几。
十万人回去的还不到两万,开国精兵就这么葬送了一大波,这直接关系到辽国军事传统和传承——一般而言,开国精兵如果遭受了重创,这个王朝的武功堕落速度会比较快。
而且这样的失败并不止一次。
痛定思痛之下,阿保机定下了“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尊孔崇儒”、“汉契一体”的基本国策。
待遇都是打出来的。
阿保机三次南下大败而回,让辽国的汉人得到了平等的地位。
耶律德光进中原后,昏了头,居然纵契丹兵烧杀抢掠,引起河南百姓愤怒,直接将其逐出中原。
你有没有统战价值,胡人清楚得很。
“若能在战阵上生俘阿保机……”邵树德站起身,倒背着双手。
契丹贵女萧重袞像个穿花蝴蝶般在他身侧翩翩起舞,献媚邀宠。
八部大萨满余庐睹姑挺着大肚子侍立一旁。
头下军州城主菩萨奴像母狗一样跪在地上。
“朕会赐他毒酒一壶。”邵树德说道:“有些人,还是要死得体面一些的。”
菩萨奴下意识抖了抖,波涛荡漾。
我打算把更新时间调整一下,尽量提前到阳间。
之前天天半夜,人都胖了十斤,实在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