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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独麦客     晚唐浮生txt下载     晚唐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价码与拥护

    其实来到洛阳的并不止赵匡明一人。

    诸葛仲方之子诸葛昶、赵俭次子赵肃、赵珝之侄赵麓也来了,他们住在洛阳城西的都亭驿,赵匡明同样宿于此处。

    几人会面,略有些尴尬。

    其实事先私下里都有接触,己方使者也相互来往过不止一次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谈过,此时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都亭驿附近有大军调动,持续了好几天时间。

    众人并不慌。要想捕拿他们,何须大动干戈?这些兵有的往东,有的往西,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往东去的,可能是南下徐州。听闻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多路兵马齐聚。”诸葛昶说道:“多是降兵,听闻西河城已被攻克,淮军水师拼死接应,才让残部退了回去。”

    “这可真是一天都不消停。才休整了四个月吧,战事又起。”赵匡明叹道。

    “打打杨行密也好,省得他终日想东想西,野心不可抑制。”赵肃也参与了进来,笑道。

    赵麓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削藩之类的事情,虽然这已摆在明面上,早晚就要施行了。

    赵匡明以自己的理解,许州赵家可能已经没有心气了,底下的大头兵也够呛。

    他不知道兴元府诸葛氏会怎样,多半不会就范。

    有地盘的人,极少会愿意将它交出去。况且汉中地势险要,诸葛氏可能还有些想法,想要继续保持半独立地位,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龙剑赵氏如今感受到了李茂贞的威胁。

    李茂贞多半也开出了条件进行招揽。站在赵俭的立场上,打肯定是打不过李茂贞的,但也不会投降。交出地盘到洛阳做官,似乎也不愿意,真是两难。

    至于自家么,从心底来说,也不想退出襄阳。但事已至此,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最好是兼领两镇,实在不行的话,交出襄州,郢、复二州一定要咬死了不给。如果压力真的很大,再拿出去做交易,换取荆南镇。

    只可惜,杨行密在蕲州败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有选择,他更希望杨行密打赢,这样赵氏就有了被拉拢的价值,有了讨价还价的基础。

    “听闻王抟来洛阳了,不知道所为何事。”诸葛昶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众人,试探性地问道。

    王抟是宰相之一。在各位“先辈”们死的死、走的走的情况下,他已经是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一批朝官。

    他不在长安辅君,却火急火燎地跑到洛阳,确实令人瞩目。

    “被吓着了呗。”赵肃笑道:“夏王要把朝廷搬到洛阳来,长安诸官,都怕没有好下场,派个人过来打探下消息,再寻常不过了。”

    赵匡明心中一动,隐忧渐渐浮起。

    他很清楚,兄长对大唐是有感情的,对李家圣人也是有那么点忠心的。如果邵树德把圣人请来洛阳,其实没什么,兄长还能接受,但如果行禅让典礼,事情就复杂了。兄长即便不敢起兵征讨夏王,也不会再听他的话。

    这样很容易直接撕破脸啊。赵匡明有些不澹定,左思右想,不得解法。

    唉,李克用、杨行密不顶事啊。但凡他们实力强一些,像忠义军、山南西道、陈许之类的附庸藩镇,也不至于混到如今这个地步。

    左右逢源、待机而动,才是他们这些常年生活在夹缝中的藩镇的生存哲学。

    ******

    其实,李克用也有使者来洛阳,而且所来之人级别还不低,是他的心腹谋士盖寓。

    盖寓从泽潞南下,经河阳抵达洛阳。

    老实说,一路行来,他有些震撼。

    从太行陉口往南直至河阳北城,这段九十五里的驿道宽阔平坦,笔直地延伸向前方。

    谁都看得出来,邵树德为了修这条路,是下了血本了。但似乎都是值得的,因为马车行驶在这条路上,不但可装载的货物更多,速度也快了,商徒们对此交口称赞,认为替他们省了很多钱。

    当然,如果仅仅是驿道,或许还没什么。

    但孟、怀二州,人烟竟然也非常稠密了。粮谷、牲畜颇丰,着意味着丰富的后勤;土团乡夫训练有素,这意味着充足的后备兵源。

    所见所闻,每一样都让人忧心忡忡。

    在等待夏王接见的空档,盖寓心中烦闷,便来到了南市周边,随便找了间食肆坐下,暗暗观察洛阳风物。

    就在此时,数骑快马驰了进来。

    大街上奔马,这并不寻常,一般是有紧急军情才这样。

    盖寓下意识向外望去,却见战马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大街尽头。

    他失望地收回目光,开始打量食肆。

    食肆的生意比较清澹,这会只有寥寥几个食客还坐在里边。

    时局动乱,日子不好过,况且洛阳现在的人气还不够旺,大部分都是苦哈哈的役徒,穷得叮当响。这会还能在外就餐的,不是过路商徒,便是小有身家的本地富人,而他们的消息一般都很灵通。

    “方才那是报捷的信使吧?”一名红袍老者问道。

    此人看起来气度不凡,不是官人便是乡间土豪,面前摆着一大碗粳米粥,外加一碟猪肾。

    食肆店家似乎郎中出身,吸引了不少老食客。

    猪肾补血填精益先天,粳米补养脾胃安后天,先后二天相互滋养,肾气得冲,可治疗——肾虚。

    “代北停了,蕲州、舒州又打起来了,再过些时日,蕲舒停了,邢洺磁说不定又打起来了。”另外一位白袍老者说道。

    得,全是老头。

    这位老人家面前也摆着一碗粳米粥,看来这家食肆主要以养生粥为卖点了。

    粥里看起来好像有肉从蓉、石斛之类的药材。

    肉从蓉,性味甘咸温,甘温以助阳,咸味以入肾,主温补肾阳。

    石斛,性寒味甘,归胃、肾经,生肾水,强阴益精。

    好家伙,这俩老头合着都是来补肾的。

    “那就是打河东喽?”红袍老者笑道:“打吧,这天下乱成一锅粥。不把那些军头打痛了,不会束手就擒的。”

    “河东已是苟延残喘,与河北诸镇抱团取暖罢了。”白袍老者说道:“夏王大势已成,就是不停地耗,也能把李克用耗死。”

    “这么多武夫,就夏王最有得天下的样子。”红袍老者说道:“至少把地方州县打理得井井有条。其实到现在为止,我是没想明白李克用在抵抗个什么劲。他若来降,夏王便是做做样子,也会给义兄弟一个富贵。盖寓之流,岂非无智?竟然也不劝劝。”

    “盖寓本事也就那样。”白袍老者说道:“况且他也未必能说服李克用手下那帮武夫。总想着依靠山河表里的河东拖一拖,拖得久了,或许洛阳内部自己出变故。”

    “唉,这帮失智之徒。”红袍老者叹息道:“夏王用兵,屡战屡胜,同时大力办学、改善农业,地盘越打越大,兵越打越精,莫非天意?违逆老天,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盖寓默默喝着补肾的药粥,心中有些难受。

    邵树德在中原的地位是愈发牢固了,竟然有人认为他有天命。

    看这两位老者的身份,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家里定然有人在做官、为将。他们两人多半也是某个群体的代表,这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此番他奉命南下,其实也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晋王听说邵树德要把天子弄到身边,勃然大怒,派他来问个清楚。

    其实在盖寓看来,这事挺无奈的。问什么?怎么问?问出来了又能怎么样?

    晋王其实很清楚,以河东的实力不足以打败夏军。那么纵然邵树德真的行禅让之典,你又能怎样?全军南下将天子抢走么?

    盖寓又默默补了一口肾。

    大街上突然又跑来一波信使,边走边道:“大捷!大捷!李都头李帅于海州大破王茂章,俘斩数千,杨行密败亡可期。”

    “这……”盖寓大吃一惊。

    街道上的嘈杂声顿时大了起来。很多人自发地涌了出来,神色兴奋,谈笑风生。

    洛阳士民已经以夏军在外获得的胜利为荣了,这是基本盘日趋稳固的标志。

    盖寓没心思补肾了,放下了快子。

    很多人都想着拖,拖到邵树德身死,然后看看有没有绝地翻盘的机会。盖寓以前也觉得这是一个无奈之下的很适合弱势一方的办法,但现在又有了新的思考。

    看洛阳百姓这个拥护程度,即便二代继位,多半也不会出大乱子,除非他实在昏庸无道。

    两位老者几乎同时起身,到食肆外面找人打听。

    盖寓则默默地放下饭钱,起身离去了。

    大街上已经看不到报捷信使的身影了,但百姓们依然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

    与有荣焉——这就是洛阳士民给盖寓的感觉。

    ******

    上阳宫新落成的观风殿内,邵树德仔细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赵匡明、诸葛昶等人是他召来的。

    王抟是自己主动过来的。

    盖寓是夏、晋双方互相接触之后的成果。

    “八方人物汇洛阳啊。”邵树德放下手里的表章,笑道:“都知道我要做什么,一个个急成什么样!先晾一晾他们,让王师鲁过来见我。”

    王师鲁现在是新朝工部官员了,最近一直在忙活一件事情,刚刚有了眉目,而邵树德恰好也十分关心,立即召他来见。

    很明显,对邵树德而言,治理地方似乎更重要一些,其他都要往后排排。

第十一章 “屯田”

    王师鲁气定神闲地穿过提象门。

    他发现城门楼居然已经修建完毕。不光提象门,北面的星躔()门也完工了——上阳宫城东侧有两门,南曰提象门,北曰星躔门,都是有关星辰的元素,这与洛阳整体的建筑理念是契合的。

    两门之间的城墙已经版筑完成,城内堆积了很多砖头,役徒们正在工匠的指导下给城墙包砖。

    包砖这种事情,古来有之,但真正开始流行也是近十几、二十年的事情,仅限于一些府城或重要的州城、军镇。

    洛阳周边的砖瓦轮窑一个个立起,砖瓦产量巨大。夏王又是个挑剔的人,洛阳城墙包砖也就很正常了。反正他不着急,宁可慢一点,也要精工细作。

    甚至城内一些宅子,已经改变了全由木料修建的传统风格,砖石被大量采用,以至于建起了那么多轮窑,现在洛阳仍然是一砖难求。

    夏王给出的公开理由是木头不防火,采伐木料也会让周边山林光秃秃,易造成洪水泛滥,冲毁农田,泥沙淤积,堵塞陂渠。

    反正他是武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你还能怎样?

    穿过提象门,目之所见,仍然有些杂乱,堆积着很多建筑材料。草地上的景致非常无序,但已经有一些大树移栽了过来,看起来正在逐步改造。

    径直向西走,又是一道砖墙,墙上开一门,曰“观风门”。

    观风门内外,已经有许多军士值守了。王师鲁知道,这些宫廷卫士的来历很复杂。

    会官话的,一般是官宦将校子弟。

    官话说不好,但会各地方言,且年岁较长者,一般是夏军退下来的老卒。

    只会说胡语,官话腔调很怪异的——这类人最多——一般是前侍卫亲军的成员,都是夏王在草原上的奴部内的丁壮。

    守门军官仔细盘查之后,将王师鲁放了进去。

    王师鲁左顾右看,却见夹门而立已有两楼,南曰“浴日楼”,北曰“七宝阁”。

    立于其上,可登高望远,俯瞰全城,更能欣赏远近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豪情顿生。

    还是天家会享受。

    进了观风门,便是观风殿的地界了。

    丽春台、曜掌亭、九州亭错落有致地拱卫着观风殿。

    这三处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小院落,皆已完工,杂物清理完毕,景观开始修复。

    尤其是九州亭,院内竹木繁多,不知道是原来遗留下来的,还是就近移栽过来的。王师鲁觉得,酷暑之时,夏王可于亭院内纳凉,听竹涛阵阵,观苍松翠柏,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旋即他又有些羡慕。

    只一个九州亭,便已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庭院盛景。而九州亭只是观风殿的一小部分,整个上阳宫,还有许多宫殿,更别提规模更大的紫薇城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富贵,富贵好啊,好享受啊。而富贵已极者,便是天子。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诚哉斯言!

    观风殿很快便到了。在殿外等候了一会后,王师鲁便被喊了过去。

    “参见殿下。”行完礼后,王师鲁偷偷瞥了一下,还好,夏王没坐在龙椅上,而是与赵光逢、谢童二人相对而坐,品茗闲聊。

    “令兄在长安还好吧?”邵树德随口问道。

    “一切安好。”王师鲁回道。

    闲散官员一个,有什么好不好的?就整天游山玩水罢了。

    “今日找你来,是有关淄青之事。”邵树德说完,拍了拍手。

    一个陌生的宦官立刻捧着一艘船只模型走了过来。

    船只看起来似乎是渔船,因为两侧垂下了很多钓具。船体机构似乎也不太一样,看钓竿与船体的大小比例,应该不小,远远大于一般的渔船。船底是尖底结构,使用软帆,操控性和抗风浪能力应该不错。

    王师鲁生于青州,对渔船还是有所了解的。

    国朝的渔船非常小,行走在货船旁边时,简直不值一提,似乎一个风浪就能掀翻。

    淄青镇捕鱼的渔民也非常少,使用的工具很简单,鱼钩、鱼叉、挂篓以及手操渔网。

    船只小,工具简单,那么就只能在近海及岛屿附近活动,所得有限,故海洋里的鱼类甚少成为沿海居民普遍消费的商品。

    以登来为例,当地主要吃羊肉,海鱼极少见到,因为产量极小,这是不正常的。

    当然从经济和政治角度而言,这种现象是正常的。

    盖因在这会,出海捕鱼的人诚然有,但不太多。究其原因,还是人少地多。只要在陆地上还能勉强湖口,那么绝对不会有太多人出海捕鱼。

    别看赤山浦、驳马浦经常有船只进进出出,忙碌得很。但路途中有多少船毁人亡的惨剧呢?书上只会记载某某出海,某某在哪里登岸,这些是活下来的人。死于海难的,甚少有记录,而这数量往往还极其庞大。

    另外就是官府方面的阻碍了。

    就节度使们来说,不太乐意治下百姓出海捕鱼,毕竟谁知道你是不是一出海就跑了?不好管,难以控制。

    当然,就他们的管理水平而言,大概率管不了渔民们出海捕鱼的事情,因此这不是主要原因,核心还是在于风险与收获不成比例。

    简而言之,以小舳板、排子、挂篓船出海捕鱼,在近海都很危险,别说去远一点的地方了。

    背后的原因,是海洋渔业长期投资的缺位,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投资。

    邵树德思考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投资海洋渔业既不经济,也不政治正确。官府没有动力这么做,民间小门小户的也没这么多资本,因此造就了千百年来还是那些破船在从事极小规模的海洋捕捞,甚至一直到清末都是如此,几乎没什么变化。

    但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呢?

    17-18世纪,英国鼓励从事海洋捕捞的渔民,并将每个人的详细信息登记造册,以字母排序。风帆战舰的年代,这些渔民,都是海军的后备兵源。而战争消耗从来都不是什么小数目,没有足够的兵源补充,是坚持不下去的。

    “殿下,这是渔船么?”王师鲁问道。

    “正是。”邵树德说道:“还没正式建造,只是按照我的设想弄了个样式出来。”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造船的好处并不仅仅在于做买卖,事实上捕鱼也是一大收获。”

    “殿下,如果有选择,百姓们并不愿意出海捕鱼。”王师鲁说道:“一出海,生死难料,谁愿意呢?”

    “此诚为可忧之处。”邵树德同意这个看法:“说到底,还是出海太危险。但天下太平之后,人多地少,届时又不一样了。”

    “殿下所言极是。”王师鲁说道:“不过,中原没有地,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么?”

    邵树德诧异地看了一眼王师鲁。

    这年头,还有这种有全局眼光的人?知道向外扩张,缓解人地矛盾?

    “殿下,江南诸镇,地广人稀。”王师鲁解释了一句。

    邵树德恍然大悟,还以为他说的是辽东呢。

    不过也没错,古时候的版图很大,但其实并未实际控制。说地图开疆可能过了,但历朝历代在南方真有点像殖民帝国的风格了,从一个个散落的定居点开始,慢慢串成线,改造环境,主动或被动移民,同化土着。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千多年,最终完全消化了广阔的南方,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殖民扩张呢?只不过老祖宗比欧洲人文明,同化的土着都当做是汉人,慢慢融合掉了。

    “开发江南,可不比出海捕鱼安全多少。”邵树德苦笑道:“有人被贬到荒僻之地做官,恨不得自尽。这还是官呢,况百姓乎?每一处湿热之地的开发,都是由累累尸骨堆成的。”

    他想起历史上的荷兰东印度公司。

    殖民东印度群岛(印尼)死亡率极高。从德意志地区招募的雇佣兵去一个死一个,在尼德兰七省招募的水手也死得让人心惊胆战,最后不得不骗人、绑人出海——从苏格兰招募农民到荷兰割牧草,给的工资很高,骗来了很多人,然后直接绑架到船上当水手,管你愿不愿意。

    东印度公司千方百计补充人手去远东,结果他们在东方的欧洲裔雇员(包括军人、水手)最多时也就1.1万人,数目始终上不去。首府巴达维亚闹一次流行病就死一半人,直到活下来的人适应了当地环境为止。

    江南或许没有热带那么恐怖,但也不是好相与的。

    宣宗年间,抓获的吐蕃俘虏,统一流放吴越。吴越在后世是中国的精华地区,但几十年前还是流放地,你觉得能好到哪去?

    南方的繁荣,是北方战乱导致的一波又一波中原移民的累累尸骨筑成的。历史没有记载这些披荆斩棘、改造环境的先人们的痛苦过往,只书写了南方繁荣起来后的景象,这个春秋笔法,让后人以为这个过程很容易呢。

    “登、辽之间诸海岛,人烟稀少,听闻只有少许渔民在捕猎海狗、海狮?”邵树德问道。

    长山列岛,直到清代,还有大量海狗、海狮生活着。这也是渔民们的捕猎对象。

    渤海海域,直到清末还经常看到鲸出没,但没人捕猎。

    海狗、海狮的皮毛,但大航海时代是一门大生意。沙俄的俄美公司其他业务亏得一塌湖涂,殖民一处地方亏一处,全靠捕猎海狮、海狗之类的高盈利业务支撑着,不然早破产了。

    “是。”王师鲁回道,但不解其意。

    “平海军已募集到七千余人,我打算让他们先在近海捕鱼,自食其力。”邵树德说道。

    王师鲁张大了嘴巴。这不是欺负新罗人老实么?水师出海捕鱼,与陆师屯田有何区别?

    此时的武夫,有愿意屯田的吗?不敢说一点没有,但绝对罕见。

    “我已抽调黄河水师精干两千余人,编入平海军,凑足一万军额。”邵树德继续说道:“让这些‘旱鸭子’先适应适应大海的波涛,然后充作平海军骨干。”

    王师鲁默默听着。

    “散落各州的新罗军士家人,统一迁居登州。我欲任你为安抚使,好好抚慰一下这些新罗侨民。”邵树德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你自去府库提三万匹绢、两万斛粮,登来牧场那边也会发给一些牛羊,让这些新罗人可以自食其力。今后编户齐民,都是我治下子民了。”

    王师鲁懂了。

    这是担心平海军的新罗军士跑了,故给他们发下赏赐,再提高家人待遇。这固然是恩赏,同时也扣留了人质,增加了新罗人叛逃的成本,确实很周全了。

    “遵命。”王师鲁应道。

    他很感慨,夏王这个“扒皮”,真是一点亏都不吃,让水师“屯田”的事情都干出来了,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十二章 巡抚使

    离开王屋,大队人马直趋轵关,于八月十五这天抵达了济源县。

    带着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以及文武百官一起,在大军的护卫下,出外巡视、打仗,自北朝以来一直十分流行。

    最狠的便是杨广,直接跑到了青海、河西。在途径大斗拔谷时,夏日飘雪,气候严寒,士兵冻死大半,马驴死亡十之八九。后宫妃嫔、公主多有走散,杨广的姐姐也得病死了,他本人更是狼狈无比。

    夏王自然不用这般狼狈。从王屋县经轵关到河阳,路确实不好走,但气候并不严酷。

    邵树德喜动不喜静,他还是很喜欢这种大举出巡的行为的。

    他也不知道这种风气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或许早就有了吧。

    秦始皇五次出巡全国,汉武帝六次出巡全国,后汉光武帝、明帝、章帝、和帝、安帝也屡有出巡。

    到了北朝,出巡就更频繁了,因为这更符合草原习俗。这时候的各个政权,皇帝带着百官、嫔妃、子女和十万甚至数十万大军,出去和人干仗,不知道担不担心被人一锅端。

    皇帝被拘束在宫中,一辈子出不了京城。老实说,太憋屈了。

    铁林军右厢一万步卒新配了三千骑兵,由朱叔宗选送训练好的新兵,银川牧场抽调战马。

    如今全军已经有了两万六千步骑,实力雄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军。

    “随驾”的还有侍卫亲军两千众。

    亲军司帐下的侍卫亲军已经扩充到了七千余人,两千人随邵树德到了河阳,两千人在王屋山,还有三千余人在安邑。

    河阳本身就有四万多大军,包括归德军、武威军、阴山蕃兵以及从肃州远道而来的玉门军,邵树德抵达后,整个河阳竟然有军七万余。

    朱全忠若听闻,怕是以为邵树德又要在河阳发动攻势了。

    济源县衙之内,邵树德、折芳霭并排而坐,接受诸将拜见。

    怀州行营排阵使、武威军使卢怀忠,行营先锋斩斫使、天德军使蔡松阳即将率部离开,返回晋绛休整。将士们很久没见到家人,又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后续一堆事情要处理。

    “破广河镇,老卢你打得很好。”邵树德亲自给自己旳老伙计倒了一杯酒,道:“全忠在河北留两个据点,想得挺美,而今看来,纯属送菜呢。”

    板渚、广河二城,是梁军在北岸的据点。今年以来,怀州行营除派出飞龙军南下袭扰外,最大的军事行动就是围攻这两座城池了。

    对板渚城是佯攻,对广河镇则是主攻了。各部轮番上阵,甚至连河阳的土团乡夫都被征发起来上阵,让他们经受一番战争洗礼。

    河阳大部分百姓,除少数河陇蕃人外,三分之二以上没经历过什么战事,且以农耕为主,比如一万户华州百姓以及来自丰、胜的一万户河壖党项。

    动员一下他们也是好的。

    河南人在国朝前期本来也不太能打,当时安禄山的大军长驱直入,河南武备废弛,一触即溃。但艰难以后,战争动员很多,战事频繁,一下子成了如今全国最能打的地方。

    邵树德早看出来了,关中百姓生活相对安逸,战斗力有点拉胯,他招兵都不愿招关中兵。华州百姓,组织度低下,狠劲不够,民间习武之风不够浓烈。河壖党项要好一些,但阴山一带也太平很久了,大家都是人,过惯了太平日子的,怎么可能再保持战斗力?便是羌胡也一样会堕落。

    所以,让他们定期动员,哪怕不上阵,都是有好处的。更别说高仁厚是真会让他们上阵攻城了,总之锻炼成果很大。

    各部轮战之后,发挥一锤定音作用的是天德军、武威军。尤其是后者,在付出一千七百人死伤的代价后,攻破广河镇,斩杀敌将。

    武威军,在朔方军系统当中,攻城算是出了名了。河清、广河,都有他们的身影,打的都是硬仗,让人服气。

    “广河镇的贼军,士气不错,打他们费了点力气。”卢怀忠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脸色变得很精彩:“大王,此酒……”

    “夏州送来的,葡萄烧酒,草原上很是风行。”邵树德笑道:“关北苦寒,马嗜苜蓿人嗜酒。为此物,不知多少英雄竞折腰。”

    说罢,又给蔡松阳也倒了一碗,道:“攻广河镇,梁人趁夜北渡,增援而来。蔡军使率众列阵,大破贼军,当满饮此杯。”

    “谢大帅赏。”蔡松阳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此君也是老人了,曾做过邵树德的亲兵队正,与卢怀忠一样值得信任。

    为人脾气暴烈,喜欢亲自冲杀,天德军在他手里,也锻炼成了一支带有很浓烈“猪突”风格的队伍。

    “此番回去之后,好好休整。待到冬日,随我出战。”邵树德端起酒杯,亦一饮而尽。

    武威军的家属是去年迁到晋绛的。今年正月过后,丰安、天德二军的家属也分批迁了过来,这是早就定好的计划,所需费用依然是河中盐利。

    不过邵树德为了加快进度,去年临时决定,顺义、天雄二军的家属也迁过来,由灵夏出资,如今已是八月,差不多也陆陆续续到了。

    如此一来,已经有铁林(驻绛州正平县)、武威(临汾)、赤水(神山)、武兴(翼城)、固镇(曲沃)、归德(绛县)、飞龙(洪洞)、天德(太平)、丰安(闻喜)、顺义(赵城)、天雄(安邑)总计十一军的家属被接到了晋绛。

    因此,武威军、天德军也是返回晋绛休整,离河阳并不太远,一旦需要,可以很方便地调过来,这就是搬家的好处了——走两百里去打仗,与走两千里打仗,区别还是很大的。

    明年过完年后,还将继续搬迁,主要是振武军和铁骑军。

    振武军刚刚结束在删丹的两年戍期,这会在灵夏驻防,接替他们的是镇国军一部万人。

    镇国军一共三万人,属于训练、装备都比较差的二线部队,军使是甄诩。

    去年一部万人开赴青唐戍守,这次开往删丹的一万人是从蒲津关三城及风陵渡抽走的,接替他们的是同、华、虢三州的州兵。

    还剩下一万人守潼关。当然是不够的!也幸好现在关西非常稳固,没有敌人,潼关可守可不守,问题不大。

    河源、积石二军也已结束了在兴凤梁的两年戍期。目前,积石军李一仙部已南下龙剑,刘崇望所率神策军也刚刚抵达此处,正在囤积粮草,随时准备干涉蜀中局势。

    为了弥补空缺,丰安军钱守素部已开赴兴元府百牢关戍守,为期两年。

    李唐宾手底下的部队也将进行轮换,毕竟赤水、武兴、固镇三军征战日久,急需休整。

    接替他们的将是定远、经略、天柱三军,他们早就已经出发,这会已经抵达潼关。

    义从军返回灵夏,与振武军、铁骑军、豹骑都一同镇守老巢,银枪都则继续戍守朔州。

    各支军队的征战、整补、休整、戍守、调动,真是一个复杂的工程。

    邵树德急需一支可以常年在外征战,哪怕十年八年都不想家、不用撤回来休整,还能维持士气和战斗力的军队,只可惜这只存在于中,太可惜了。

    “大王今冬欲大举南下?”卢怀忠问道。

    “先囤积粮草、军械。”邵树德没给一个肯定的回答,而是说道:“另者,还需做一番合纵连横。”

    这个合纵连横很显然是指朱瑄、朱瑾了。

    飞龙军万人南下,朱全忠拼了老命驱赶。薛离部五千人走得不远,袭扰一番后又退回了北岸。但契苾璋部就回不来了,目前跑到了朱瑾的地盘上,等待机会。

    朱瑄、朱瑾在过去一年基本按兵不动。这对当地百姓是天大的好事,地方上的元气有所恢复,但对邵树德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朱瑄应是不想打了,朱瑾则还有那么一丝念想。还需要加把劲,看看能不能联合搞一番,重点是兖州朱瑾。

    “大帅,趁着老伙计们还打得动,尽快将朱全忠此贼平灭吧。”卢怀忠说道:“打完之后,再攻李……”

    说到这里,卢怀忠意识到了什么,闭口不言了。

    “呵呵,灭朱全忠确实紧要,我一直盯着他呢。”邵树德将话题接过,随口掩饰道:“早日启程,将士们许久没见到妻儿了,我还要往怀州一行。”

    ……

    邵树德在济源县逗留了整整五天。

    这里有不少来自丰、胜的河壖党项,亦有河西蕃部百姓。

    蕃人酋豪们固然已经失了权力,但依然是地方上有名望的人物,邵树德与他们一起会猎,加深感情。

    所到之处,牧人、百姓山呼,“圣人”、“可汗”、“兀卒”、“赞普”之类的称号一个个蹦出来。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往往惊掉了下巴,这还是唐土吗?

    王妃折氏、孺人赵氏、封氏、七位媵妾簇拥在邵树德身边,周围大军迤逦,旗幡林立,文武将佐相随,几乎就是货真价实的圣人了。

    最后一天,邵树德是在济源县西北的王屋山牧场渡过的。

    空旷的原野之上,帐篷如白云一般延伸到远方。

    邵树德骑着一匹黑色狂野的骏马,远远地兜着圈子。

    这是银川牧场送来的“新货”,马政的最新成果。

    肩高估摸着已经在140厘米左右,这已经符合邵树德心目中轻骑兵所使用的马匹的要求了。

    他记得19世纪拿破仑的法国军队里,肩高150-155厘米的配备给胸甲骑兵,143以上、150以下的配备给轻骑兵,143厘米以下的,军方看不上,不会要。

    到了一战时,列强的战马肩高标准已经提高到160厘米了,甚至就连日本人培育出的混血“东洋大马”,也要求肩高在155-168厘米范围内才适合作为战马,低于这个标准的为不合格。

    搞了这么多年马政,才提纯血统,稳定在了140厘米左右,而且数量还不多,真的不容易。

    选育的马种以青海骢为主,这种马其实是带有中亚血统的,只不过多年来不负责任的杂交,让这种马的血统搞坏了。持续十余年的马政,也不过是试图恢复罢了。

    “好马!”邵树德风驰电掣般掠过帐篷前,伸手一捞,将王妃折芳霭抄在了怀中,大笑道:“生俘一人,一会好好拷讯。”

    折芳霭好笑地看着夫君,双手搂紧。

    “夫人可要试一试此马?”邵树德问道。

    折芳霭眼中闪出跃跃欲试的目光。

    在邵树德还没反应过来时,直接一个轻盈的转身,修长笔直的双腿夹住马腹,从邵树德手里抢过缰绳,驾驭了起来。

    “夫君这马政,是越办越好了。”折芳霭仿佛找回了少女时的感觉,脸上表情充满了回忆。

    “其实在春秋时,中原战马有十四掌(140厘米)高的,但到了秦代,便只有十三掌(130)了,可能是被草原马祸害了。”邵树德说道.

    秦始皇兵马俑的马肩高,就只有129厘米,矮得可怜。

    “到汉代时,武帝从西域引进宝马,培育新种,战马又高了半掌至一掌。大唐的战马,差不多也是这么高了。”邵树德继续说道:“银川牧场培育的这批战马有14掌高,怕也到极限了,或还能稍高一些,但也不会高太多。不过,便是14掌,依然是好马,以后一定要看好,绝不能再被草原马祸害了。”

    其实,中原汉地应该是有过原生马种的,比草原蒙古马高大,春秋时期的中原马肩高就在135-140厘米之间,超过蒙古马130出头的肩高。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了秦代时,战马肩高大幅度下降。可能和长期战争,马政荒废有关,也可能是引入了太多草原马,混血太多导致。

    汉代引入了乌孙宝马和汗血天马,改良血统,肩高恢复到了135左右,又一次超过了草原马。唐代又引入了康居宝马,继续改良血统。

    长期的战争,以及不加控制地随意交配,都会让马种退化。清末到建国初期,不过短短数十年,我国的马平均肩高居然能下降5厘米左右,可见不办马政是不行的。

    “夫君,被草原马祸害何意?”折芳霭过足了瘾后,问道。

    “夫人身高腿长,为夫也不矮,那咱们的孩儿便矮不到哪里去。夫人可知其意?”邵树德说道。

    折芳霭转头看了一眼邵树德,似有不信。

    “夫人若不信,咱们就多生几個孩儿,看看高不高。”邵树德调笑道。

    “好。”折芳霭轻如蚊蚋地应了声。

    ……

    离开济源县之后,规模庞大的队伍继续前行,于八月二十四日抵达了怀州河内县。

    怀州行营都指挥使高仁厚率文武将佐出城相迎。

    “拜见夏王。”看着列队出营的军士,邵树德豪情万丈,骑着骏马奔出,大笑道:“今日大酺,皆有酒肉。”

    众军纷纷高呼。

    邵树德兴致起来了,策马前行,每至一处,挥舞马鞭,总能迎来一阵热烈的欢呼。

    气氛组给力!邵大帅很满意,军心还在他这一边。

    古来皇帝为何喜欢出巡?最主要的便是宣示威权,即“以示强,威服海内”。

    想当年,汉武帝巡视朔方,“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余里,威震匈奴。”

    并遣使告知单于,“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亟来臣服。”

    这是何等的豪情?

    邵树德是武人,审美观也是武夫的模样,就喜欢这种做派。

    马上天子,就该有马上天子的样子,终日缩在宫里总不是个事。

    自北朝以来,中原的老百姓都是有点刁的,整体没宋朝以后那么顺服。皇权也没多神圣,盛世时都不少人造反,一个文弱之主,其实是十分危险的,不一定能把控住局面。

    出巡除了宣示军威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加强对地方官吏的控制和影响力。

    秦汉的郡守制,国朝的刺史制,地方官的权力非常大,文武分野不明显,中央集权程度不够高,民风比较尚武好斗,这些特殊国情都注定了出巡的必要性。

    汉代皇帝出巡,经常诛杀太守,处理地方官员,就是这种国情的体现。

    策马奔回后,邵树德行至一众将佐面前,目光扫视。

    “王使君,孟、怀二州,怀州百姓较众,田中粟麦可已收完?”邵树德问道。

    王班有些紧张,邵树德骑的高头大马给了他很大压力。

    “回大王,五月中夏粮已收完,旬日前,秋粮也已入仓。夏秋二粮,总计不下四十万斛。”王班答道。

    “苏判官,工役之事,向由你督之。沁水河工,前后发役十万,可有人逃亡?”邵树德策马至苏濬卿面前,又问道。

    “回大王,事先与百姓讲好了,陂池沟渠整修好后,所得新田,按上役工期分配。宋司徒亦足额拨发钱粮,未曾短少,故百姓乐之,未有逃亡。”苏濬卿答道。

    “解将军,调你部至河阳征战,将士们可有怨言?”邵树德到了解宾面前,问道。

    “回大王,我部攻广河镇之时,人人奋勇,尽皆死战。下月攻板渚,还请大王令我部上阵,定杀得梁人片甲不留。”解宾答道。

    他本有三千步卒、六百骑卒,前阵子肢解保义军后,他也分到了一部分人马,目前共有五千步骑,被编为保义军右厢,归保义军军使、左厢兵马使王建及节制。

    “魏司马,将你调来怀州,可知所为何事?”

    “回大王,修武县窑场、炭场、匠铺已尽皆完备,再过些时日,产出还可更多一些。”说话之人出身嵬才氏,粗通文墨,精于冶铁、采矿,目前担任怀州司马,实际负责修武县的一摊子事。

    “如此甚好!”邵树德翻身下马,笑道。

    刚才询问的这些重要事项,他后面还会去巡视,届时可印证一下到底有没有人说谎。

    河阳这个前进基地,他可是非常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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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该放手了

    已经腊月了,雪花漫天飞舞,洛阳内外一片银装素裹。

    修建都城的夫子已经遣散一空,一人拿了两匹毛布做赏赐,踏上了归途。

    这两三年,河南府、郑州、陕州、虢州乃至同华二州的百姓虽然不用上阵打仗,但轮番征发来洛阳修建宫城、宅院、陂池、河渠,还是非常辛苦的。

    到了明年,将会征发京兆府、商州、均州、耀州、乾州以及关东的陈、许二州百姓至洛阳,继续修建都城。

    赵匡明沿着洛水北岸,在军士的引领下,进了通仙门——上阳宫城南有两门,西曰通仙门、东曰仙洛门。

    通仙门内就是甘汤院了。院内有假山,有树林,也有人工温泉。温泉旁边有一小屋,邵树德披着紫袍,意态闲散地躺在胡床上。

    旁边有几个妇人服侍,有人在煮茶,有人在捶腿,有人在上糕点,还有人俏生生地立于一旁,等候召唤。

    “见过殿下。”赵匡明躬身行礼。

    “赵二郎好生年轻,又有征战之能,比我家里那几个小子强多了。”邵树德吩咐他坐下。

    妇人煮好了茶,分别给邵树德、赵匡明倒了一碗。

    “你是梁王妃?”赵匡明下意识叫了出来。说完,他又闭嘴了,神色惴惴,显然说错话了。

    “这里只有邵公妇,哪有什么梁王妃?”张惠笑了笑,退到一旁。

    “确实。”赵匡明干笑两声。

    邵树德好笑地看着他,笑容难以捉摸。

    赵匡明心中一惊,低下了头。他这人有个毛病,喜欢过度脑补。这不,脑筋已经急速开动,思考起了邵树德这个笑容背后的含义。

    他进通仙门时,见到不少宫人在忙活。这些人的年纪跨度很大,有十一二岁的女孩,有三四十岁的妇人。

    年龄不一,姿色不一,长相也不一——有一对蓝眼睛的双生姐妹,一看就不是中原人,怎么看怎么怪异。

    当时没想明白,这会霍然开悟,这都是夏王的“战利品”,全给弄到上阳宫当宫人来了。嗯,多半隶于掖庭局,当年德宗、宪宗享用完叛镇将帅的妻子后,都随手发配掖庭局,夏王应该也是这么做的。

    联想到夏王这个老毛病后,赵匡明顿时有些不自在了。

    “此番征讨荆南叛将,贤昆仲做得很好。”邵树德在胡床上换了舒服的姿势,说道:“许存、西门道昭等人,未得朝廷制命,窃据州郡,我早欲讨之。忠义军攻破江陵,擒捉许存,善之大也。”

    “家兄也对这些乱臣贼子看不过眼……”话说一半,赵匡明又感觉说错话了,明智地闭了嘴。

    全天下最大的乱臣贼子就在他眼前,若非其性情宽厚,这会自己已经被拿下了。

    不过邵树德虽然堂而皇之地住在上阳宫内,却丝毫没有乱臣贼子的觉悟,反而赞道:“赵帅是忠臣,我早知矣。”

    赵匡明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邵树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朝廷有命,令兄遵从否?”邵树德突然问道。

    赵匡明愕然。

    邵树德拍了拍手。

    储氏从后面走了过来,将一份制书递到赵匡明面前。

    赵匡明眼睛都瞪大了。好家伙,圣旨随便就拿出来了,一点不带遮掩的?

    他下意识接过,拿起来一看:“昔李弼有言,大丈夫生世,须履锋刃以取功名,安可碌碌依阶求仕。是乃蓄志能壮,谋身克成,夕脱羔裘,朝驱熊轼,不惭往哲,其在兹乎?……今则委之藩政,试以公才。为邦致理,必见三年有成;向国输忠,勉令百姓无患。即迎帝赏,更峻官荣。事须差充荆南节度使。”

    “这是……”赵匡明的手有些抖,显然心情并不是很平静。

    朝廷委任赵匡凝为荆南节度使的制书,他看了是有喜有忧。

    喜则有了朝廷大义,攻伐夔峡、朗州等地时名正言顺。

    忧则兄长主政荆州,自己何去何从?

    因此他沉默不语,心情复杂。

    “朝廷制书,由中官王彦范带往襄阳传旨。天使如今就在洛阳,过些时日就要南下。”邵树德睁着眼睛说瞎话,笑道:“令兄立下奇功,理应受此赏。去了江陵之后,当好好理政,报效皇恩。”

    赵匡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敢问襄镇节度使将由何人继之?”赵匡明问道。

    “检校太仆卿、御史大夫、经略军使关开闰继任忠义军节度使。”邵树德答道。

    赵匡明没有丝毫意外。

    他来之前,就和兄长长谈过。能兼领襄阳、江陵二镇自然是极好的,若不能,则取江陵而弃襄阳。

    当然,这是底线。底线之外的利益则要极力争取,能争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

    襄、郢、复三州,不能白白交出去,总要换回点什么。

    “我赵氏两代人经营襄阳……”赵匡明清了清嗓子,说道。

    邵树德轻轻一拍胡床扶手,道:“该放手了。”

    赵匡明愣了一下,看向邵树德。

    “该放手了。”邵树德又重复了一遍,继而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一幅地图前,道:“夔峡镇罢废,荆南可领荆、峡、归、夔、忠、万、涪、澧、朗九州三十八县,令兄已得江陵府、峡州、澧州,其余六州并无大敌,取之不难。做此九州之主,不比在襄阳快活吗?”

    “殿下,西门道昭、雷满、邓进思等辈凶蛮,马殷亦虎视眈眈。峡内李茂贞也有东出迹象。群狼环伺之下,怕是……”赵匡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从道理上来说,当荆南节度使确实比继续窝在襄阳要好。

    襄阳七县,倒有四个不听话,其中邓城县更是杵在家门口,非常碍眼。变生肘腋之下,都不一定来得及反应。

    但问题在于,江陵府是他们赵氏自己打下来的,夏王并未给予直接的支援,凭什么让他们移镇?

    好吧,你兵多将广,拳头硬,但也不能不讲理吧?想让我们交出襄阳,总要给点好处。

    “岳州邓进思兄弟,我遣兵将其料理了。”邵树德说道:“待我大军进驻岳州,马殷定然惊惧,对江陵便构不成威胁了。”

    赵匡明神色一动,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且他相信夏王会履行承诺,不会骗他们。

    “另给战马三千匹,送至江陵。”邵树德又道:“这些条件如何?可能助你等成事?”

    赵匡明心下一喜,三千匹战马可是大手笔。

    “成与不成,给个痛快话。”邵树德盯着赵匡明,说道。

    赵匡明不敢再犹豫了,立刻回道:“既有朝廷之命,家兄自当移镇。”

    不答应也不行了。他担心邵树德一翻脸,不但自己小命难保,讨伐邓进思的大军很可能直插襄阳,打起他们来。

    届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邓进思、雷满、马殷、西门道昭等等,四面皆敌,这日子咋过?

    “识时务者为俊杰。”邵树德展颜笑道:“荆南是大镇,襄镇只得三州,如何能比?好好去江陵理政吧,赵氏兄弟的功劳,我记着。唔,如果担忧兵力不足,可至河陇、关北选募锐士五千,以壮军威。”

    “谢殿下诸般赏赐。”赵匡明回道。

    这次是诚心实意了。去大西北募五千兵,好好操练一番的话,便是一支劲旅。

    湖南马殷为何那么嚣张?不就是靠着手下的蔡兵以及“蔡化”的湖南本地兵么?

    许存不过数千人,为何打了那么久?还不是他手下的蔡兵勇勐善战?

    朝廷授予的旌节、三千匹战马、募五千兵的许诺,以及攻打岳州的援军,这是夏王许下的四个条件。赵匡明私下里觉得,其实挺厚道了。

    形势若此,不答应还能怎的?难道被各方包围,吊起来打才开心?

    况且兄长给的谈判底线之中,襄阳就是可以放弃的。以襄、郢、复三州十三县,换来相当不错的四个条件,赵匡明觉得自己已经“不辱使命”了。

    谈妥了条件之后,双方自然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申时三刻,赵匡明离开了甘汤院,出通仙门之后,来到了大街之上。

    远方的天空挂满了铅灰色的阴云,北风呼啸怒号不休。

    赵匡明看着静悄悄的上阳宫,以及东北方巍峨壮丽的紫薇城,静静地站了很久。

    “唉!”他抖落了身上的雪花,突然间觉得很没意思。

    即便到了荆南又如何?邵树德这般玩法,是不愿意容忍藩镇存在了。他现在应该在忙活着篡位的事情,等到建立新朝之后,定然要扩张疆土。荆南镇直接与其边境接壤,一不留神便是战火纷飞。

    逍遥日子,好像也过不了几天。

    况且还有更棘手的一层难题。新朝建立后,荆南镇是继续遵奉唐室,还是遣使至洛阳,向邵树德称臣呢?

    按理来说应该是向新朝称臣,但就怕兄长不乐意啊。

    赵匡明沿着街道向东,漫无目的地走着。

    至仙洛门时,远远看到山南西道马步都虞候、衙内军都指挥使诸葛昶正乘着马儿,一路向北。看那样子,似乎要经提象门入上阳宫。

    这是挨个软硬兼施啊!他摇了摇头,洛阳非吾乡,还是早些回去吧。

第十四章 登楼

    新年到来之时,整个大唐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经济、政治、军事活动都停止了,家家户户都团圆在一切,尽享欢乐时光。

    邵树德留在洛阳,一直“加班”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洛阳人气还不是很旺,总共两万上下吧,还不如洛阳、河南二县热闹,但邵树德还是兴致勃勃地登上了浴日楼,俯瞰全城。

    “还是定鼎门东一街热闹。”邵树德看着灯火辉煌的明教、宜人、淳化、安业、修文、尚善六坊,赞道。

    其实城区范围内有两万人已经不错了。这又不是战时,乡下人口为躲避战乱涌进城里。正常情况下,居住在城区内的人口并不太多。

    天宝年间,整个河南府也就一百多万人,真正住在洛阳城里的,算上皇宫里的人口,撑死二十来万。

    洛阳多了个神都苑,因为用城墙圈了起来,且在里边修了宫殿,因此面积比长安城大,但如果扣掉这个皇家猎场,居住面积是不如长安的。长安盛时,被围墙圈起来住在城里的,算上流动人口,最多也就六十万,如果算上住在城外的,才有百万之众。

    洛阳不如长安大,有个二三十万人已经非常密集了。再大,技术上承受不了。

    定鼎门东第一街六坊算是宅邸修复最多的里坊了。

    一坊能住多少人,这个不能一概而论。如果都用来修高官宅邸,那确实住不了太多人,比如隋炀帝给儿子造豪宅,直接用了宜人坊半坊地,那么理论上宜人坊只能住两户人。

    但如果全给小门小户造房子,则能住数百户。

    事实上一个坊,既不可能全批给达官贵人造豪宅,也不可能全是小门小户,实际情况居于两者之间。

    明教坊,目前住了大约二十多户人。以宋乐、赵珝、王班三家的官最大,另外约二十户人家,多为小军官、小文吏,由下面人拟定名单,邵树德陆续赏赐出去,毕竟武人需要酬功,积年文吏要熟悉业务,也需要他们干活。

    明教坊大概还有十余户的空间,不打算造大宅子了,尽量配给下级军官或文吏。

    别的坊,也需要预留一部分给平民百姓,毕竟商业、百工之类的人也需要地方住。

    整个洛阳城区,大概有个三万户顶天了,再加上宫城、皇城内的人口,常住人口大概在二十五万左右,加上进进出出的流动人口,最多三四十万人,不会超过四十万。

    明教坊人口虽然不多,但消费能力较强,故吸引了很多商徒、工匠之流。大户人家仆婢也多,处处张灯结彩,竟然比城东那些张全义时代的人口密集的旧坊声势还要浩大。

    杜洪站在邵树德身侧,踮起脚尖看安业坊。

    安业坊最大的宅子一片漆黑,显然没人住,那是夏王长子邵嗣武的豪宅。

    陈长史的宅邸亮起了灯,他本人应该还在汴州,但家小都在洛阳,这会都在过上元节呢,院内院外煞是热闹。

    杜府内外也挺热闹。杜洪一家子几十口人,都搬了过来。还好,户部侍郎府邸的规格,几十口人住进去还算宽敞,杜洪没什么不满意的。

    安业坊内有不少铁林军小军官的宅子,小门小户,不大。杜洪与他们聊过,房子不如乡下的大,但住着很开心,毕竟是洛阳城的宅邸,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他们能住进来,得亏夏王还记得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老人,不枉以前与贼人死命拼杀了。

    赵肃则看向定鼎门东二街第一坊乐和坊。

    他刚刚得到了宅邸赏赐,还不小,听闻以前是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建昌郡王武攸宁宅。

    以他的身份,本不应该得到这种宅邸的。不过与夏王谈得顺利,得了赏赐,这就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了。

    龙剑镇面临着李茂贞巨大的压力。目前成都方面派人招降,来来回回谈了几次,谈不拢。

    李茂贞肯定不愿意龙剑利阆茂五州不在自己掌控之中,必欲夺之而后快。即便投降李茂贞,肯定也保不住地盘。

    而夏王这边呢?与李茂贞一般无二,同样要龙剑五州的地盘。

    父亲目前的态度是谁也不投,就守着自家地盘,传给子孙后代,永世为基业。赵肃理解并赞成父亲的这种想法——大兄赵业在草原上过活,以后龙剑镇还不是他赵肃的?

    不过,如果与李茂贞作战不利,那么就必须择一投靠了。

    其实不用选择,肯定投夏王。

    也就是说,赵氏的首要选择是自立割据,如果割据不了,抵挡不住李茂贞,再投夏王。

    夏王是个精明人,一定也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事实上只要是个武夫,都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不自立割据到山穷水尽,你就投了,那不是畜生是什么?

    夏王也是个宽厚人,他没有为难赵氏。只是嘱咐他们整备兵马、器械、钱粮,好好抵御李茂贞。如果兵力不济,可至河陇、灵夏募兵。

    赵肃一听就大喜。当初南下龙剑的本钱,就是在横山募兵得来的,此时正需要这些吃苦耐劳的劲兵来援。

    河陇承平多年,以河西镇为例,竟然有数十万口人,除了大范围放牧以外,靠种地根本养不起,因为没那么多水;鄯、廓二州及左近草原,三四十万吐蕃,穷得掉渣;关北听闻人烟稠密,光夏州就有十万人,已是天宝年间两倍,灌既农田怕是都要把无定河的水用干,夏王一定也很想消耗这些多余的人力。

    作为回报,赵肃代表龙剑镇表示恭顺,许诺夏王大军一至,则举镇来投。至于到时是不是履行诺言,则要再看,反正这会大家都言谈甚欢,气氛融洽。

    反观山南西道,则没那么恭顺了,今日也没见到诸葛昶前来。

    赵肃又默默找了一圈,确实没见到诸葛昶,应该是谈崩了。其实他也理解,换他在兴元府,也不愿降,除非实在没有割据自立的希望。

    “殿下,昔年武后鼓励京兆府、同、华百姓移居洛阳,免三年租税,以实神都户口。殿下或可用此策,尽快让洛阳充实起来。”杜洪说道:“如此,则明年更有一番盛景。”

    “河南府的人并不少,十一万六千余户、五十一万三千余口,已近天宝之半。”邵树德说道:“小小尹洛盆地,养不了太多人。纵然活人百余万,一户不过十余亩薄田,又有何用?到头来,还得靠全天下赡之。”

    杜洪诺诺无言,不敢再说了。

    “洛阳,急不得,慢慢来。”邵树德说道:“况我还有军士家人需要安置。无需鼓励关中移民,洛阳的人口自己就会充实起来,比你我想象得都要快。十年、二十年以后,你怕是要担忧洛阳人太多了。”

    杜洪干笑两声。

    “不过,田舍夫不需要,富户豪强却是可以迁移部分过来。”邵树德说道。

    说罢,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赵麓。

    作为赵犨的长子、赵珝的侄儿,内定为陈许镇接班人的赵麓早早就得了洛阳宅邸赏赐,即位于乐和坊的原工部侍郎李适宅。

    但他至今未搬过来住,家人也没有过来,甚至宅邸内空空荡荡,什么家具都没置办。

    赵麓仿佛感受到了邵树德的目光,勉强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洛阳好风光,好景致。过了春社节,我便遣人装饰一下新宅,再把家小从许州接来。”

    邵树德含笑点头,道:“明日我让人送一些金银器过去,新宅不能太寒酸了。”

    有关许州削藩之事,基本没有大的问题,但从过程来看,赵家的抵触情绪十分强烈。

    他们没想到刚刚送出去陈州没多久,竟然连许州也保不住了,这事换谁都不澹定。

    不过总算也有脑子,在看到蕲州战场淮军大败,战场逐渐东移之后,他们外联杨行密的希望破灭,便不敢硬顶了。

    邵树德又趁机点了点赵匡凝移镇荆南之事,许州赵氏便服软了,虽然很不情愿。

    武夫啊武夫,邵树德算是服了这些人,脑海里的思想钢印太深了,都得用尿滋醒他们。

    原本数量庞大的附庸藩镇,今年以来费尽心机料理,成果还是蛮大的。

    河中镇趁着叛乱与战事,虎口夺食,直接硬抢下来了。但前面很多年的努力也不能忽视,毕竟夏军在那里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河中上下隐有畏惧,不然也没那么简单。

    陈许镇通过赤裸裸的威胁,包括但不限于调集大军围剿等等,算是勉强压服了。

    襄阳赵氏移镇,这算是威逼加利诱,但多年来的切香肠、掺沙子及外部环境的压力,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鄂岳镇是老丈人动的手,背刺杜洪,干脆利落拿下。

    龙剑镇山高皇帝远,若非有李茂贞的现实威胁,邵树德敢肯定,赵俭、赵肃父子绝对会抵抗削藩。如今他们还在摇摆之中,侥幸之心还没完全消除,不被李茂贞痛打一顿,丧失全部失望,是不会甘心的。

    诸葛仲方算是明着抵抗削藩了,不愿交权。但他话说得很漂亮,又是派儿子来洛阳,又是奉上财货,但要交出治权和兵权,却怎么也不肯。

    唐邓随是老丈人主动交出来的,作为交换,鄂州基本交给折家在管了,上上下下的官员安排了一大堆。

    淮西镇比较棘手,邵树德将其放到了最后面。

    他打算找个时间,好好与折嗣伦谈一谈,前提是先摸清楚大舅子的想法。有些话一敞开说,双方就都没有后退的余地了。脸一旦撕破,再想恢复如初也没那么容易。这事需要一个契机,也需要足够的利益交换。对折家,他暂时不打算使用强硬的手段。

    但这事也不能拖得太长。所有历史遗留问题,在登基前都要解决,不能弄夹生饭。

第十五章 阵容

    新年过后,夏军系统各部进行了一番大调动。

    武威军返回郑州休整,接替布防的是铁林军。

    经略军调往相卫,突将军回后方休整。与此同时,突将军家人也开始迁移。

    七支禁军步队,铁林军士的家人安置在汝州,义从军半在河南府、半在汝州,天德军全部在河南府,武威军全部在郑州。

    突将军是第五支整体迁移家属的部队。他们的驻地将安置在陕、虢二州,因此,他们还将承担一项特殊的任务:发陕虢之民以实襄阳。

    之所以要军队来承担这项任务,主要是害怕激起民乱。

    陕、虢二州,因为地形的因素,在秦宗权之乱中吸纳了大量河南百姓,导致人口激增。发展至今,有四万二千余户、二十一万三千余口,委实太多了。

    而在谈拢襄阳问题之后,邵树德决定往襄阳移民,发陕虢少地、无地百姓两万户至襄、郢、复三州,给予土地,免税三年。

    诚然,百姓都是很抵触迁徙的。即便陕虢地形崎区,山脉连绵,耕地不多,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仍然不愿意走。这就只能上强制手段了,并且由军士来源复杂的突将军来完成这一任务。

    搬走两万户之后,突将军三万众还将带来两三万户。不过禁军士兵,他们都是靠工资生活的,土地多不多并不重要。他们自己愿意买可以买,买不到靠每月发下的赏赐生活,也能很富足。

    襄镇三州,襄州七县有户四万六千余、口二十三万二千余;郢州三县有户六千四百余、口二万九千余;复州三县有户五千余,口二万四千余。

    总共不到三十万人,且因为常年战事,百姓亡散,经济破坏剧烈,急需休养生息。若非邵树德通过掺沙子的方式,搞了谷城、邓城两个户口殷实的富县出来,襄阳已经让战争摧垮了。

    发了两万陕虢民户之后,先休养生息,后面几年,还会慢慢派人过来。

    之前在与契丹的战争中俘获了十二万余口人,出兵各部分一分,再给去诸、仙游宫补了一些人口,邵树德自己也分到了两三万,基本都安置在唐邓了。

    唐邓随襄郢复六州三十县,是下一步开发建设的重点。

    天德军从东线调回,毕竟当地局势已经日渐稳固,地方州军系统亦已完备。

    天德军将前往河阳,接替久戍的天雄军回洛阳休整。

    天雄军的家人不在孟怀,将从陕州、晋绛等地陆续迁走,安置在河南府。

    孟怀将是经略军武人们安家的地方。二州将接收两万八千余户经略军将士的家属,如此一来,孟州五县将有四万二千余户、二十一万四千余口,怀州五县将有六万余户、三十一万一千余口,算是人口较为密集的区域了。至少在天宝年间,河内也就六十万人左右,虽然汉代有百余万。

    赤水军已经回了洛阳,这里马上就要没兵了,不能一支部队都不放。

    二月初五,邵树德在丽春殿给符存审、杜光乂、刘鄩等人饯行。

    “此番北上,吾儿就要拜托你照拂了。”邵树德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长子邵嗣武亲自给符存审倒了一碗酒。

    符存审连忙起身,道:“殿下厚恩隆遇,至今未能报答,敢不尽心竭力!”

    邵树德起身敬了符存审一碗,道:“你的本事,我是知晓的。这些年缺乏机遇,埋没了。去了安东,先不要急着与契丹碰撞,那是渤海人希望我们做的事。安东行营,还是要依托自身,坚城固垒,先稳住阵脚再说。”

    “遵命。”符存审一饮而尽,大声应道。

    “杜大郎,我已让朝廷下旨,置安东府,你为府尹。浮海北上之后,可知你之要务?”邵树德走到杜光乂面前,问道。

    邵嗣武又给杜光乂倒了一碗酒,杜光乂从容起身,胸有成竹地答道:“编户齐民,劝民农牧,积蓄钱粮。”

    大唐攻灭高句丽之后,在当地设置羁縻州,并强迁高句丽百姓至中原定居,造成了文明的退化。二百余年后,高句丽故地混乱不休,几无秩序,也没什么强权,改土归流之事,可以着手尝试了。

    圣人已经下旨,设安东府,隶淄青镇,下辖数县。

    以都里镇为理所置旅顺县——这个名字,显然与邵树德脱不开关系。事实上,朝廷一开始打算置都里县,邵树德觉得没啥问题,都里很可能是大连的谐音,后世这里也是大连市下辖的一个区,不过想来想去,改为旅顺县,兆头寓意好。

    以卑沙城为理所置平海县。

    卑沙城在今金州区的大黑山上,“四面悬绝,唯西门可上”。

    隋大业十年,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以舟师自东来伐高丽:“护儿至毕奢城,高丽举兵逆战,护儿击破之,将趣平壤。”

    贞观十九年,张亮帅舟师自东来渡海。程名振引兵夜至,副总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己,拔之,获男女八千口。

    大黑山扼辽东半岛南端之仄狭咽喉,自大连北上,必经此地,故高句丽筑城以防。

    于后世普兰店一带置东平县,诏令筑城戍守,并修浦港。

    于故积利州置积利县,位于今瓦房店得利寺镇龙潭山古城。

    安东府暂侨治积利县。

    “君有此念,安东无忧矣。”邵树德笑道:“来,满饮此杯。”

    两人一饮而尽。

    专业服务员邵嗣武又给父亲倒满酒。

    邵树德走到刘鄩面前,道:“刘将军当年在淄青,可给我找了不少麻烦啊。”

    “惭愧。”刘鄩惶恐道:“大王天威,某实难以挡之。”

    “这话我不爱听。”邵树德说道:“行军打仗,不要弄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优势是什么,劣势是什么,清清楚楚。什么天威?我就是兵多欺负你兵少罢了。龙武军将士,可有不愿浮海北上者?”

    刘鄩本想说没有,但夏王显然不喜欢听假话、空话、套话,因此只能老老实实说道:“有。”

    “龙武军万余众,不可能一夜之间便北上。”邵树德说道:“首批两千将士,于三月渡海,你挑可靠营伍做先锋。不愿北上者,好好劝导一番,若不听,便以逃兵论处。”

    “遵命。”刘鄩应道。

    都说夏王宽仁,确实,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说话好听,注意你的情绪、面子,喜欢讲道理,喜欢分润好处,但他很显然也有严酷的一面。

    “以逃兵论处”五个字,就意味着不知道多少条人命。

    面善心黑,不是说说而已啊。

    “李仁辅。”邵树德又走到一人面前。

    “末将在!”镇国军军使李仁辅大声应道。

    “此为酒席,如此紧张作甚。”邵树德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回去,然后亲自给李仁辅倒了一碗酒,道:“你为行营都虞候、监军使,勿忘职责。”

    李仁辅曾经当过邵树德的亲兵指挥使,是心腹老人了。

    镇国军之前只剩下五千人,最近补充各军战损,用掉了四千,剩下千把兵,也不值得保留军号了,因此镇国军已经裁撤。李仁辅手下这一千军士将跟着北上辽东,作为安东府的州军,暂时仍归他指挥。

    也就是说,李仁辅在安东行营内,身兼三职,即行营都虞候、监军使及安东府州军指挥使。

    监军使这个名称,也是夏军系统内第一次正式出现。之前各行营虽然有监军,但都是以赞画之类的名目出现,这次也不演了,直接就叫监军——辽东与中原毕竟隔着海,有个名正言顺的监军是很必要的,而且只能由亲信之人担任。

    “末将定谨记于心。”李仁辅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邵树德点了点头,又行至一人身前,端起酒坛,亲自给他倒酒。

    “殿下。”王彦章嗫嚅道。

    “昔年王将军于滑州屡挫我军,我便恨识将军太晚,未能纳至麾下。”邵树德说道:“后闻将军从李公全来投,喜不自禁。”

    “殿下……”王彦章忆起往事,感伤不已。

    “王将军,中原已定。”邵树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用人不拘出身,唯才是举。将军大好年华,岂可虚度?王铁枪之名,当响彻渤海、契丹、新罗之境,方不负将军这一身才学。修文坊麦公宅,已修葺一新,家具、仆婢齐备,静待将军凯旋归来。”

    “麦公宅”就是麦铁杖宅,在定鼎门东一街第五坊修文坊内。

    邵树德以王彦章比麦铁杖,寓意颇深。

    王彦章也听懂了,感佩道:“定为殿下效死。”

    诚然,如邵树德所说,中原已定,朱全忠已死。王彦章虽然忠义,但若不想虚度年华,那么学学麦铁杖,亦不失为一条出路。

    邵树德回到自己的座位,招呼众人举杯同饮。

    安东行营的主要官员,都在这边了:都指挥使邵嗣武、都指挥副使符存审、都虞候兼监军使李仁辅、都游奕使王彦章、供军使杜光乂,下辖两军军使符存审、刘鄩。

    阵容是庞大的,配置也是合理的,两万余兵马,分批北上,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次考验,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看他们能够抓住机会了。

第十六章 东迁

    乾宁七年(900)二月十八。

    长安,清晨,薄雾。

    卯时初刻,明德门外隐约传来兵刃交击声。随后便是整齐的脚步,一路向北,直趋皇城。

    一刻后,延兴门外又有人涌入,清脆的马蹄声响彻街道。

    大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了,见到涌入城内的军士都十分吃惊,纷纷避让在一旁。

    有车马堵塞道路的,直接被兵士围住,赶到一侧。动作稍慢,便是一顿马鞭。

    军乱?这是很多人心底冒出的问号。不过很快又排除了,神策军那熊样,被霸桥的夏兵吓得跟鹌鹑一样。他们敢军乱,那太阳得从西边升起。

    没有任何疑问,夏兵进城了。他们不去东西二市,不去达官贵人扎堆的里坊,不去赌档、青楼等富商光顾的地方,反而直冲皇城,奔着谁去的,还不知道吗?

    大街上的行人很快消失一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敢弄出任何大的动静。

    “你们……”朱雀门外,有军官站了出来,话还没说完,兜头盖脸一通箭射来,顿时血流如注,跟个刺猬一样。

    金刀军的士卒默不作声地跟上,将守军直接驱散。

    新修好的城墙及朱雀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入夏兵的控制中。

    “你,带人去太常寺!”

    “你,带人去鸿胪寺!”

    “你去宗正寺!”

    “你去御史台!”

    朱雀门内,金刀军都虞候杜宴球大声下令。

    领到命令的军官立刻行动,带着如狼似虎的军士冲向皇城内各个部门。

    他们的动作十分迅速,占领衙署之后,也不骚扰官员们办公,只是禁止出入。

    杜宴球则自领大队人马,继续向北,冲进了宫城(太极宫)。

    从延兴门涌入的军士分成两拨,一拨以骑兵为主,在银枪军副使折从允的率领下,涌入兴庆宫,一拨是步队,在黑矟军都虞候马嗣勋的带领下,直冲大明宫。

    长安皇城及三大内,立刻沸腾了起来。

    大明宫中书省内,宰相萧蘧悠然自得地喝着茶,脸上没有丝毫慌张之色。

    “吁!”马嗣勋在中书省外下了马,整了整衣甲,大步走了进去,见着萧蘧之后,行礼道:“见过萧相。”

    “马将军辛苦了。”萧蘧起身回礼。

    衙署内众人面面相觑,“辛苦”这个词用得实在诡异,辛苦抓捕朝廷官员甚至天子么?

    “世子还在霸桥大营?”萧蘧问道。

    “是。”马嗣勋简短地答道。

    “如此甚好。”萧蘧捋着胡须,转身看向衙署内的官吏,道:“天子幸东都,都准备准备吧。”

    “这……”

    “我等家小皆在长安。”

    “东都还是一片废墟吧?”

    “去了东都,衙署都没有,如何处理公务?”

    “天子播迁,中外震惊,怕是不妥吧?”

    众人七嘴八舌,一脸犹豫。

    萧蘧的目光挨个扫过所有人,冷声道:“此事,怕是别无选择。劝尔早做准备,免得仓促起行,手忙脚乱。”

    马嗣勋手抚刀柄,目露凶光,好像谁敢不应,就要拖出去斩了一样。

    众人无话了。

    ******

    中官韩全诲来到了含凉殿,脸色不是很好。

    他的前辈西门重遂与夏王全面合作,但仍然保留着半独立性,最后下场不太好。

    他同样与夏王合作,比西门氏更加卑躬屈膝,谄媚奉承,但你若问他愿不愿意大唐天子东迁,答桉绝对是否定的。

    天子幸洛阳,事情就完了吗?显然没有。下一步就是禅让,改朝换代。

    大唐天子没了,新天子会用他韩全诲吗?怕是很难哦。

    早期被他赶走的王彦范、刘景宣等人倒走了狗屎运,有大用的机会。

    不过刘景宣脑子有问题,自毁前程,现在已经消失在东都宦官首领之列了。王彦范把握住了机会,从洛苑使做起,帮夏王打理金仙观,这会负责上阳宫、紫薇宫的宦官内侍,风光无比——柔州行营都指挥使杨悦在云州俘虏了不少蕃人少年,很多就交给王彦范管理了,足见器重。

    所以,从本心来讲,韩全诲肯定不愿意天子播迁,但他说了不算,胳膊拗不过大腿。今日夏兵蜂拥进入三大内,想拖延都没法子了。

    “唉!”韩全诲重重地叹了口气。

    神策右军中尉刘季述也赶了过来,与韩全诲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走吧。”韩全诲也没什么好话了,直接说道。

    刘季述默默点了点头,跟在韩全诲后边,一起进了含凉殿。

    此殿位于太液池之南,蓬来殿之后,属于近两年新修的殿室。圣人昨晚便宿于此殿,由昭仪李氏陪伴。这会大概已经得到了消息,见韩、刘二人一齐进来,脸色一白,问道:“二位宫监所来何事?”

    韩全诲看了刘季述一眼,刘季述无奈,上前道:“陛下,夏兵已入大内,请奉陛下出幸洛阳。”

    圣人闻言,身体不自觉有些颤抖,问道:“朕幸洛阳,必有不测之事发生。宰执们呢?身为人臣,安能坐观?神策军呢?朕养三万勇士,为何不见一人勤王?”

    “陛下,神策军及殿后侍卫已……已被缴械,尽皆放散。”刘季述苦着脸道:“夏将马嗣勋率军立于紫辰门外,亲自监督,我等也是不得已。”

    “住口!”晋国夫人杨可证上前,拦在圣人面前,斥道:“陛下临御以来,十有数载。常慕好生之德,固无乐杀之心。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操持整个天下,你等良心都被狗吃了?去了东都,必遭邵贼毒手,你等助纣为虐,有何颜面对大唐列圣?”

    韩全诲、刘季述脸色灰败,不想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跟着过来的十余小黄门上前,将杨可证拉到一边,冲到圣人身旁,将他扶上了车辇。

    圣人本欲挣扎,临了又不动了。他知道,这是自取其辱,没有用的。

    “速行。”韩全诲当先导引。

    刘季述对他点了点头,轻声道:“皇后、诸王、公主、嫔御,我自料理。”

    “好。”韩全诲也不多言,闷头赶路。

    圣人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熟悉的一草一木,不觉潸然泪下。

    车辇一路向南,过蓬来殿、紫辰殿,至紫辰门。

    紫辰门西是延英殿、麟德殿,再后面则是翰林院。此时一些翰林学士匆匆赶了过来,远远呼喊,结果被军士拦在外边。

    圣人又流下了眼泪。

    此去东都,凶多吉少,大唐社稷至此倾覆矣。

    ******

    夏兵入皇城、三大内、诸王府邸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

    最先得到消息的诸镇进奏院。

    事情过于重大,大伙一时失声。到了午后,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出城,前往各地,飞报自家节帅知晓。

    次快得到消息的是兴道、务本等坊的高官宅邸。

    因为官员们都被关在皇城、大内出不来,众人焦急万分,不断打探消息。但把守城门、宫门的夏兵嘴巴很严,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被问得烦了,便直接抽出刀来,作势挥砍,前来闻讯的王公子弟们作鸟兽散。

    申时,官员们陆陆续续被放了回来,此时才知道,原来圣人要东幸洛阳。

    这事大伙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去年就有风声传出,很多人上书反对,被贬谪岭南、安南、黔中的不在少数。

    上元节过后,二度传出风声,结果宫城内毫无反应,大伙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啊,夏兵等得不耐烦了,直接上门,强行动手。

    真真是斯文扫地,大逆不道!

    酉时,圣人御太极殿,召中书侍郎朱朴拟旨,昭告天下:“周平王之东迁,更延姬姓;汉光武之定业,克茂刘宗。朕遭家不造,布德不明,十载已来,数罹播越。亦属灾缠秦、雍,叛起泾、岐……夏王树德以兼镇近辅,总兵三藩,辛勤百战,尽剿凶渠,营野三年,竟回銮辂。方崇再造之功,以正中兴之运……玄象荐灾于秦分,地形无过于洛阳。魏镇定燕,航大河而毕至;陈徐潞蔡,辇巨轴以偕来……”

    得,这下消息实锤了。众人也没什么话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最后得到消息的是普通长安百姓。

    他们对天子东迁的后果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那么几个忠义之心较强的,破口大骂奸臣误国,并且历数了几个国贼,如萧蘧、朱朴、裴枢等——这是把所有宰相都一并骂了。

    有些人则担忧天子走后,天下商徒、士人便不来长安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生计断了怎么办?至于这天下姓甚名谁,对不起,他们不关心,他们只在意明日餐食在哪里。

    长安之所以繁荣,并不是因为关中有多好,而是因为京城的特殊地位。现在这个地位要没了,长安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退回到它能承受得起的位置。

    还真是奸臣误国!

    但没人可以阻挡这一切。足足三万夏兵涌入长安,与他们数量相彷的神策军不堪一击,甚至连交手都没几下,便直接被缴械遣散了。

    天子东迁已成事实,大唐未来的结局,几乎已经板上钉钉。

第十七章 西京

    天子东幸,内无军乱,外无追兵,但还是一片混乱。

    二月二十,拖延了两天之后,霸桥大营遣人催促,马嗣勋感受到了压力,斩了几个故意拖延的宫人、宦官,队伍最终还是启行了。

    天子东幸的阵仗还是很庞大的。

    不专业的神策军及宫廷卫士已被尽皆遣散,取而代之的是专业的夏兵——银枪军两千骑当先开路,金刀军五千步卒前呼后拥,气派非凡。

    圣人是从通化门离开的。没有什么告别,形色匆匆,他与何皇后共乘一辇,后面还跟着大大小小千余辆马车,满载人员、物品。

    这还是第一批呢。因为听闻洛阳紫薇宫只修好了部分殿室,各种用品尚未置办齐,因此金刀军在三大内搜罗大量用得上的物事,送往洛阳,这次只是发了第一批。

    对长安南衙北司的官员,没有采取强硬态度,爱去不去。

    不过太师封彦卿,宰相萧蘧、朱朴、裴贽、裴枢都让仆人驾着马车,跟了上去。他们的行为带动了很多官员,当天午后,礼部尚书裴禹昌又带着一批官员离京,匆匆追上了队伍。

    北司两枢密带着大批宦官,也打算跟随,不过被拦下了。韩全诲、刘季述二人面色难看,夏王这是卸磨杀驴么?利用完了就不要他们了?

    “韩宫监不要多想。”金刀军都虞候杜宴球笑道:“西京三大内,还需要人照看呢。”

    “这……”韩全诲有些无语。皇帝都去洛阳了,长安这里还有啥?他们留在这边,还有什么前途?还有什么权势可言?

    “敢问杜将军,洛阳两大内是何人管理内侍?”刘季述上前,谄笑着问道。

    “由王彦范、丘思廉二位宫监主事。”杜宴球也不瞒他,直接说道。

    韩全诲、刘季述二人对视一眼,仿佛都能听到对方心中的哀嚎。

    原十六王宅使王彦范,在北司内部也只不过算是中层,现在居然当上了宦官首领之一。

    丘思廉,原来在长安掖庭局当个小官,现在居然一跃而为东都宦官系统两大首领之一。

    韩全诲犹记得,夏王遣人来长安询问丘思廉的下落,还是他帮夏王找着的,没想到啊!他心中已经在盘算该怎么巴结丘思廉了,按说人家还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呢。

    “二位便安心留在长安吧。殿下还交办了任务下来。”杜宴球又道。

    韩全诲、刘季述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秘书省所藏之经籍图书,尽数抄录、校对一份,发往洛阳。这个可以让弘文馆的学士、校书郎、学生帮着办,也可自行抄录,北司人才辈出,诗词歌赋都不在话下,这些应该是小事一桩了。”

    “中书省论事敕书、参议表章、册书、慰劳制书等,抄录成册,发往洛阳。夏王理政,欲检校得失,用得上。”

    “祭祀群神、册命亲贤、制诏宣传等,所献纳之文章,抄录一份,编纂成册,发往洛阳。夏王爱文章华美,闲暇时光读之消遣,不可或缺。”

    “各部文档,统一抄录,发往洛阳。”

    ……

    杜宴球显然是得到了指示,有备而来,要把各种文献资料、图书档桉、重要公函统一抄录。

    老实说,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需要动用的人手相当之多,且耗时很长。但似乎也很必要,长安经历过黄巢之乱,很多文献已经散佚,留下的不多了。这时候抄录一份,归档整理,也不是坏事。

    “杜将军放心。这事包给我等。”韩全诲立刻笑道。

    他的心情好转了很多。只要夏王他老人家还用自己,那我就是有价值的,往后的日子便不用太担心。

    “不是你等,是你。”杜宴球说道。

    说罢,他又看向刘季述,道:“各色器械、百工之艺、工匠乐人,统一搜罗,发往洛阳。”

    说白了,这些工匠艺人都是为皇宫服务的,为宫内制作日常所需物事,各种精巧玩意,手艺没得说。

    “无需全部,挑一些技艺顶尖的即可,他们到洛阳去带徒弟。长安是西都,也不能太寒酸了,三大内还是需要工匠维护修缮的。”杜宴球又补充道。

    “遵命。”刘季述立刻应下。

    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杜宴球便让韩全诲、刘季述二人离开了。

    不一会儿,夏王世子邵承节从霸桥大营进入了长安。

    “太极、兴庆、大明三宫,这些年已整修了不少。但还不够,征募长安市人及京兆府百姓,继续整修三大内。”邵承节说道:“长安以后便是西都,父王喜欢出巡各地,保不齐哪天就来长安了,太过破烂可不好看。”

    得,杜宴球刚给两位大太监派完活,这会自己也被世子派活了。

    “世子,修宫城或许不要太多钱,但粮食还是要的。”杜宴球提醒道。

    “我会行文京西北诸州,令其解送粮草至长安。”邵承节说道。

    圣人临走前下旨,委任邵承节为京兆尹、西都留守,领京兆府、同、华、乾、耀、邠等十余州政务,基本上就是之前邠宁、泾原、凤翔三镇外加老京兆府、同华各地了。

    旨意出自李家圣人,但谁都知道做决定的是邵家圣人。作为邵家圣人的嫡长子,为父亲以后西巡提前做好准备,真真是父慈子孝,令人感动。

    杜宴球也得到了消息,此时面对世子的态度愈发恭敬,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让你去找人修宫城,没让你亲自监督。”邵承节笑骂道:“走,去禁苑看看。”

    从马直已经驻扎进禁苑了,杜宴球知道,世子多半又要组织军士讲武、狩猎了。

    还真是个标标准准的武人啊,杜宴球喜滋滋地跟了上去。

    ******

    出长安之后,圣人车辇便沿着渭水东行。

    至长乐坡时,宰相们赶了上来,君臣抱头痛哭。

    他痛哭的对象主要是朱朴三人,萧蘧立于道旁,也不尴尬。

    此去洛阳八百五十里,差不多要一月时间才能到。他不担心圣人、嫔御们的身体,国朝圣人很喜欢至禁苑打猎,经常带着嫔御一起出行,男女都会骑马,不是那种身娇肉贵的王公子弟。

    长乐坡外居然聚集了一些百姓,远远呼喊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万岁。

    圣人再度破防,痛哭流涕,道:“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

    萧蘧暗暗皱眉,不过没说什么。

    车辇继续起行向东。

    二月的天还有些寒意,但圣人毫不在意,一路上开着车帘,尽情看着渭水两岸灰色的原野。有时候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流出眼泪。

    何皇后看起来比圣人镇定一些,拿着绢帕为其擦拭,柔声安慰着。

    二十二日,至昭应县,宿于昌亭驿。

    县令遣人送来酒肉土产慰劳,百姓在外围观,山呼万岁,圣人又痛哭流涕。

    萧蘧看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他找了个机会,拦住了何皇后。

    “师长似有话要说?”何皇后深吸一口气,镇定地问道。

    萧蘧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毕竟是唐臣,有些话不方便直说。”

    何皇后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想让她给圣人传话呢。

    话多半不好听,甚至可以说大逆不道,直接当着圣人面讲的话,事态可能向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

    “皇后长于梓州,当知刘禅故事?”萧蘧说道。

    何皇后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见她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萧蘧放心了,又道:“蜀汉灭亡之后,刘禅迁居洛阳,得封安乐公。中朝泰始七年薨,年六十五,竟得善终。”

    “西魏大统年间,废帝元钦为宇文泰鸩杀。”

    “刘禅为何得活,元钦为何死,皇后宜细思之。”

    何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刘禅能活,是因为“此间乐,不思蜀”。

    元钦被杀,是因为不满当傀儡,密谋诛杀宇文泰,因此被废黜、杀害。

    不过元钦纵然安心当傀儡,到头来多半还是不免一死。

    自晋以来,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斑斑血泪,无一不寒意森森地诉说着废帝的残酷下场。

    圣人不相信邵树德会放过他,何皇后也不信。萧蘧这么说,多半是在诓骗罢了。南北朝以来,没有善待前朝废帝的例子。有的迫不及待第二天就杀了,有的还装模作样,等个一两年,但最终还是死于非命。

    “夏王宽仁,不欲斩尽杀绝。”萧蘧见何后不信,甩了甩衣袖,直接走了。

    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句:“若继续这般每至一地,哭哭啼啼,夏王脾气再好,也难保没有人自作主张,对陛下不利。”

    何后定定地站了一会,转回了驿舍。

    天明后继续启程,一连走了三天,于二十五日夜抵达渭南县,宿于东阳驿。

    萧蘧很满意,这三天圣人没再摆出那么一副心怀感伤、痛哭流涕的模样。

    汇聚而来的臣子越来越多,有人甚至抛弃了家人,只乘了一匹小毛驴,匆匆赶了过来随驾。

    圣人的心情貌似也好转了很多。可能是因为不断有官员、士子过来随驾的缘故,这让他的感觉好了很多,也注意天子威严了,之前的不快似乎已经一扫而空。

    奇葩!萧蘧摇头道。

第十八章 迎驾

    乾宁七年三月初二,邵树德抵带着银鞍直两千骑抵达了潼关。

    作为臣子,他不能在洛阳坐等天子过来,这样显得太跋扈。

    一天没禅让,君就还是君,臣还是臣,哪怕实际地位已经完全颠倒,但礼法如此。

    “圣驾至何处了?”邵树德翻身下马,问道。

    “已至野狐泉。”李逸仙早有准备,立刻回道。

    野狐泉东二十六里是永丰仓城,当渭水入河处,有渭津关渡口,仓东四里便是潼关。

    永丰仓是司农寺直管之三大粮仓之一,另外两个是绛州龙门仓及陕州太原仓。

    永丰仓以前是储存关东运来的粮食,这会主要储存关北运来的粟麦。仓城经历过大修,目前大概有四十多万斛粮食储备。

    “永丰仓的储备粮,尽快转运至汴口、洛口。四月关北会有粮过来,将永丰仓填满。至此,关北便不会运粮来了,让他们歇一歇。”邵树德说道。

    河南、河北战事,一年要消耗二百余万斛粮食,超过六成自关北船运,对灵夏百姓而言,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毕竟他们还要负担柔州行营的开支,两三年下来,官府、民间的财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

    不能把韭菜连根拔起,该休养生息一番了。

    今年夏收,汴镇诸州第一次收税,不过也没法补充财政,基本上要立刻花出去,主要用于徐州战场,另外一部分将用作河北战场的储备。

    海州方向,大战仍在继续,王茂章被困海州城内,屡战屡败,上月底已降。

    李唐宾率军西进,攻下邳,意图截断徐州淮军的退路。据闻杨行密在广陵大会诸将,空前的压力之下,诸将人人自危,总算支持了老杨一把,准备集结水陆大军,沿泗水北上。

    徐州将士对淮军的迟缓非常不满。

    徐泗打到现在,死的多是他们北人,淮人损失轻微,而杨行密见天到徐州募兵回广陵整训,对支援徐州不甚得力,让大伙非常失望。

    最近两个月,汇集至宋、宿、兖等州的夏兵越来越多,大有发动会战的趋势——李唐宾一路自海州西进,葛从周一路自兖州南下,朱珍一路自宋州东进,戴思远一路防御淮水。

    一旦汇合完毕,便是七万余兵马,淮军如果不集结个几万人北上,怕是不顶事。

    北方战场目前还比较安静。

    在突将军撤回之前,魏博数次西进试探,皆被击退。罗绍威飞告晋阳求援,未得回应。不过他们暂时是安全的,在南方大战结束之前,暂时没人会搭理他们。

    “大王,长安有一些苑囿园池,这次一并管起来?”李延龄问道。

    大唐有不少国营的苑囿园池,各行宫也有附属土地,都有人耕种,一般是因罪获罚的奴隶。

    “管起来。”邵树德抬头看了看高耸的潼关城,直接将马鞭丢给了李逸仙,蹬蹬上了楼。

    他的动作很快,身形矫健,便是放到禁军里,也是可以冲锋陷阵的壮士。常年坚持不懈打熬筋骨、锤炼武技,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关西一里有条玉带般的小河,蜿蜒流淌,北入黄河。

    那是潼水,潼关之名的来源。

    潼水再往西,山峦叠翠,烟雾缭绕,已是看不清楚。但邵树德知道,大唐天子与百官,正在驿道上艰难前行,东来洛阳。

    历史上的昭宗是大唐倒数第二位天子,但在自己手上,他将是最后一位。

    心情激动吗?或许有一点。

    但四十来岁的人,风里来雨里去,一生不知道干了多少仗,杀了多少人,玩了多少各具千秋的女人,见了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也就那样了。

    我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天选之子,我摸着朱全忠这块石头过河,我避免了五代王朝所犯下的很多错误。大唐天子,也就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邵树德突然想起了上个月在洛阳与盖寓会面的场景。

    盖寓劝邵树德不要废帝自立,继续遵奉唐室。各镇罢兵息战,各守疆土,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继续维持这个天下。

    对盖寓或者说李克用的异想天开,邵树德只能笑笑了。任谁走到这一步,都不会退缩,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李克用怕了,仅此而已。

    ******

    “等等!”车队正要起行,圣人突然下了了车辇,说道。

    金刀军都虞候马嗣勋接到禀报,策马而回。

    “圣人又要做甚?”他高倨马背之上,问道。

    “马将军,既见天子,如何不拜?”吏部侍郎独孤损微微上前两步,挡在天子身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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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嗣勋翻身下马,冷笑两声,将独孤损一把推开,径直走到圣人面前,粗声粗气地问道:“又待如何?”

    圣人有些气弱,一时间竟不敢答。

    “马嗣勋,你不过小小一藩将,竟然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君上不敬么?”晋国夫人杨可证冲了上来,怒气冲冲地问道。

    圣人也反应了过来,道:“连日行军,诸王、公主疲累,我看还是在永丰仓歇息两日吧。”

    圣人已得报,夏王邵树德亲至潼关迎驾。不知怎地,他心中又起了忧惧之感,竟然不想往前了,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文武百官、满朝公卿得到消息,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神色各异。

    “扶圣人上路!”马嗣勋毫不理会,下令道。

    他只知道军令,不知道圣命。

    违反军令是死罪,违抗圣命屁事没有,如何选择,显而易见。

    两名魁梧军士上前,一人把着一臂,将圣人扶上了马车。

    而就在此时,东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众人注意力被吸引,纷纷望去,却见驿道的尽头满是烟尘,似有大股骑兵赶至。

    很快,数百骑当先而至,饰银的马鞍直亮瞎人的眼睛。

    一将被团团围护在骑队之中,顶盔掼甲,身罩红袍,顾盼自雄。

    圣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此人身上。

    “藩臣邵树德参见陛下。”此人用娴熟的骑术控驭住战马后,轻巧地翻身落地,快走两步,至圣人身前,躬身行礼道。

    “邵……邵太傅免礼。”圣人有点不想出车辇了,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仍然下车回了一礼。

    “微臣方至潼关,听闻陛下幸永丰仓,便立刻赶来迎驾。”邵树德笑道。

    圣人:“……”

    邵树德每一次迎驾、护驾,都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陛下,紫薇宫城已修缮一新,含元、贞观等殿皆已可用,陛下勿忧也。”邵树德说道。

    “太傅真乃国之干城,有心了。”圣人久久不说话,何皇后上前,行了一礼,道。

    马嗣勋悄悄走到邵树德身侧,低声耳语几句。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潼关兵凶肃杀之地,圣人久留于此,怕是不妥。来人,给诸王、公主加些衾被,换乘大车,尽快上路吧。”

    军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将几辆大马车腾了出来,铺上衾被。

    圣人生有十余子、十余女,还有其他封王的宗室,之前甚至两三人、三四人挤一辆马车,也没有坐垫、靠背之类,确实辛苦。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圣人也没理由拖延了,只得怏怏不乐地上路。

    文武百官围在左近,都拿目光打量着邵树德。

    邵树德一一扫过众人,面含微笑,道:“端门内诸寺局、丽景门内东西朝堂、东城尚书省之类衙厅已齐备,行至洛阳之后,便可举办朝会。”

    事已至此,百官也无话可说。

    有不满的想要讥刺两句,被人悄悄拉住了。

    有谄媚的想要巴结几句,一时间也不好意思。

    大部分人本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懒得多说。

    邵树德也不以为忤,策马行于圣人车辇旁边,尽心护驾,做足了姿态。

    初四,过黄巷坂,进入虢州阌乡县境内,宿于郊野。

    军士们做好饭后,邵树德亲自提着,为圣人奉上食水——嗯,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要上史书的。

    初五晚,宿于盘豆驿,初六,至湖城县,一路太平。

    圣人也收拾心情,沿途与邵树德聊上几句。陕虢太平多年,沿途风景秀丽,倒也让从未离开关中的圣人大饱眼福。

    邵树德找机会与萧蘧见了一次面。

    “随驾百官,诸坊有一些新修的宅子,暂先配给他们居住。不够的话,便住在皇城内,或在城外自择民居。”邵树德说道。

    东西二都,属于朝廷的房子其实不少。正如邵树德在长安兴道坊曾经住过的宅院,产权属于朝廷,临时配给宰相居住。宰相罢官了,也就得搬出去了,房子或空置,或配给其他官员使用。

    “三省六部九寺官员,你摸一摸底。有才学、有能力的,都可以拉拢。新朝官缺甚多,人才贵乏,旧朝官员若来,我欢迎之至。当然,必须有真本事,也不能留恋前朝。”

    “圣人抵洛阳后,昭告天下,令各镇解送贡赋至东都,试探一下军头们的态度。”

    “今岁科考,于六月补办,就在东城左春坊。长安那边,遣人通传到位,勿要遗漏。”

    “洛阳丘思廉、王彦范,没甚实权,你勿要指望他们能像韩全诲、刘季述一样于大内一手遮天。朝堂大局,多费点心思。”

    邵树德吩咐了很多,萧蘧默默记下。

    “对了,宰相朱朴,若实在碍眼,便发配出去,无需手软。切记,朝廷大局要把控住。”邵树德没提另外两位宰相裴贽、裴枢,很显然,这都是自己人了。

    “遵命。”萧蘧知道邵树德这段时间要避嫌,不会公然插手朝堂,这副摊子,只能由他挑起了。其实这也不错,难得有立功的机会。而且,此时的功劳,可比往日要大上许多。

第十九章 牢笼

    乾宁七年三月初十,圣人驾临陕县,宿于陕城宫。又过五日,至渑池县。

    时值傍晚,官民从四里八乡涌来渑池南馆,看人头攒动的模样,怕不是有数千之众。

    圣人兴致也很高,他见百姓没有衣不蔽体的模样,身体也算强健,不顾何皇后、李昭仪劝阻,离开了馆驿,准备见见百姓,说几句话。

    “圣人何在?”

    “可汗呢?”

    “兀卒在不在?”

    李家圣人刚一出馆,外面便有人拜下,不过随即又是一阵很大的哗然,很多见过邵树德的人茫然无措,眼前这位不像是圣人啊?

    “你是长安的黄天子,我党项的青天子何在?”一大汉越众而出,问道。

    李家圣人的脸都黑了。

    他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河南府与京兆府,真是两个地界。

    圣人离开京兆府时有多不舍,现在进入河南府时就有多厌恶。

    “哼!”他冷哼一声,直接回了馆驿。

    晋国夫人杨可证、赵国夫人宠颜看着那些认贼作父的百姓,气不打一处来。

    “好教尔等知晓,邵树德是大唐天子恩授的节度使,见天子亦得行以下臣之礼。愚氓可笑,不识天威。”杨可证怒斥道。

    百姓又哗然,原本跪下的人也起身了,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纷纷破口大骂:“你这妇人,算什么东西?”

    “李家圣人,可挽得两石强弓?”

    “大唐天子,可曾给予我等田地、屋舍、牛羊?”

    “抢了这小娘皮,送给无上可汗暖被窝。”

    “还有公主嫔御,一并抢了。”

    “李家圣人的头颅,可换得洛阳城里一宅?”

    马嗣勋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不防屁股上挨了一脚,顿时勃然大怒。不过在看到踢他的是邵树德后,脸色一变,委屈道:“殿下何故踢我?”

    “尽给我闯祸!”邵树德怒道:“为何让百姓过来?”

    “都是自发聚来,想看殿下你的。”马嗣勋说道:“河南府这地方,他们谁都不认,就认殿下。”

    邵树德脸色稍霁,举步走到那名叫得最响的大汉身前,一拳擂在他胸口,笑骂道:“周二郎,今岁没让伱上工挖渠,皮痒了不是?”

    周二郎哈哈大笑,道:“昔年在军中,走到哪里也是挖沟修寨。从军中退了,还是挖沟建宅子。今岁不用上工,浑身不舒服。”

    “就是欠打了。”邵树德笑道;“既然无事,回去教教后生郎如何挽弓射箭,上阵搏杀。最近十年的小儿,箭术比你们那批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回去了,就回去了。”周二郎讪讪而笑。

    他以前是个战兵,在归德军效力,常年征战之下,大拇指断了,已无法挽弓射箭,又不愿离开部队,于是当了辅兵队副。到了去年,已经四十二岁的他终于走了,在渑池县安家,当了乡佐。冬季闲暇之时,经常训练土团乡夫,在乡里多少也是个人物。

    “快滚!”邵树德示意了下,李逸仙拿来两缗钱,邵树德接过,塞到周二郎手里,道:“给儿郎们买些肉奶,训练很是辛苦,多补补身子。”

    两缗钱、一千六百文、十二斤八两,周二郎提在手里,一点不觉得吃力,闻言笑道:“回去就和兔崽子们说,这是大王的赏赐。”

    钱不多,也就够买五六只羊,换廉价的猪肉可能更多些,但讲武操练之时,根本不够大伙分的。但周二郎喜滋滋的,还打算大肆宣传,可见是真心信服邵树德。

    花小钱办大事的手段,邵大帅是玩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渑池南馆外住着不少诸王、公主、嫔御、百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朱朴别过头去,暗自神伤。

    东都百姓,已不复为大唐所有,他们也不认大唐天子了。

    其实想想也正常。黄巢、秦宗权之乱,闹得最凶的就是河南西半个,户口十不存一,现在的河南府、汝州、孟州、怀州、郑州百姓,一大半不是当年的百姓了。

    昔年朱全忠破秦宗权,宣武、宣义、陈许百姓给他立生祠,邵树德重新恢复一片荒芜的河南府的生机,当地百姓听谁的,不言而喻。

    大唐的统治根基,早就被掏空了,民心早已不在,如之奈何。

    三月十六,邵树德与礼部尚书裴禹昌、宰相裴枢、裴贽沿着谷水北岸,并辔而行。

    闻喜裴氏是大族。

    裴禹昌出身东眷房,裴枢出身南来吴房,裴贽出身中眷房,都是裴氏,相互间也有往来,但关系如何,就要看个人了。

    “谷水是洛阳根本之一,经过数年整治,已不复为害。”邵树德马鞭遥指谷水两岸郁郁葱葱的农田,说道。

    “殿下,陂池、沟渠一修,百姓大得其利,人人安居乐业,称颂不已。此等功绩,老朽佩服之至。”裴禹昌在三人中年纪最大,官最小,说起话来也很肉麻。这话一出口,裴贽还没什么,裴枢已皱起了眉头。

    “殿下,营造宫室,已是浩大工程,还要让百姓开河挖渠,如此滥用民力,并非美事。”裴枢说道。

    裴贽却道:“不然,都是于民有利的好事,何忧耶?”

    裴枢但摇头不语。

    裴禹昌看了裴枢一眼,心中不喜。

    邵树德面含笑意,三裴之间的破事他懒得管,他抽空找三裴说话,也不会为了调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三裴之中,裴禹昌最得他看重,关系最亲厚。裴枢、裴贽二人,关系就要远很多了。而且看他们那模样,还端着世家大族的架子,以后若重用他们,怕是还要蹬鼻子上脸。

    “河南府,我经营时间虽然不长,但安置了诸多移民、军士,可谓稳固。”邵树德驻下了马,说道:“今日带你等出来,便是让你们知道,洛阳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说罢,他把目光停在裴贽、裴枢二人身上。

    什么地方?当然是重要巢穴了。裴贽最先反应过来,道:“窥一斑而知全貌,河南府百业兴旺,民皆感恩,他日若有变故,则水到渠成。”

    裴枢有些鄙夷地看了裴贽一眼,但也不得不承认:“殿下理政,确得其法。”

    邵树德一笑,道:“至洛阳后,闲暇时分,可带人多走走看看,可多举办一些集会。”

    他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带官员们去各地看看,看看邵圣的“丰功伟绩”。

    多举办一些士人参加的聚会,作为举办人,你们要设置议题,把控节奏,创造舆论。

    总之,尽一切可能造势,形成舆论风潮,让更多的人认可夏王。

    不要以为这世间都是聪明人,事实上人云亦云的占大多数。也就手头没社交媒体,不然邵树德敢让宰相及有名望的人都去注册账号,让他们吹捧自己,然后花钱雇佣水军,把这些吹捧议题顶到最上面去,连续霸榜——设置议题的能力,是舆论霸权的核心要素之一。

    裴禹昌捋着胡须,暗自赞叹夏王是个精细人,做事体面,手腕灵活。

    脑子差一点的武夫,直接把反对他的人都杀光了,然后篡位登基。而且登基时条件往往十分简陋,形同儿戏,让人轻视。

    这个新主,值得追随。

    ******

    车队在渑池南馆宿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起行。

    十七日傍晚至新安县,十九日正午渡过孝水,二十日夜至东都洛阳。

    车队沿着洛水,穿过神都苑,直趋皇城。

    大部分车辆停在了禁苑,军士也留在了那边。金刀军、银枪军一路护送至此,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金刀军将归建,飞熊、银枪二军则调往中原。

    邵树德一直陪在圣人车辇旁。

    圣人可能是累了,不太爱和他说话。何皇后倒是与他有几次目光对视,但都很快低下头去,可能是觉得太傅的目光太刺人了。

    过天津三桥之后,入端门,进入皇城。

    这个时候圣人来劲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已粗具模样的衙厅官舍,神色间略有些激动。

    皇城内灯火通明,宫廷卫士布满各处,刀枪森严。

    圣人的脸色又垮了下来。

    神策军已被遣散,洛阳皇城、宫城内的都是邵树德的兵士。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居于洛阳宫城的处境比在长安更恶劣。

    韩全诲、刘季述虽然跋扈,与邵树德的合作也是有的,但他们并不想大唐覆灭,那样他们也就失去了权力来源。

    但到了洛阳就不一样了。这里的宦官、卫士是一个新的利益集团,他们效忠的对象肯定不是自己。

    想到这一点,圣人又想与人抱头痛哭了。

    车辇过应天门,出了皇城,旋又入乾元门,进入宫城,并停在含元殿前。

    邵树德早已离开,卫尉卿慕容福缓步上前陛见,然后以天色已晚为由,关闭了宫城城门。

    “轰!”随着沉重的包铁木门被紧紧合上,圣人突然之间感到一阵心悸,他觉得自己就像那笼中鸟儿一样,被关在里边了。

    “陛下。”何皇后走了过来,拉着圣人的手。

    圣人左右看了看,熟悉的宫人、亲随、小黄门都在,他略略松了口气。

    乾元门外响起了卫士的口令声。

    圣人悄悄握紧了拳头。这个牢笼,让他憋气!

第二十章 朝会

    天子二十日夜幸东都,二十一日辍朝一天,二十二日则举行嘉会节大朝会。

    国朝朝会分大朝会、朔望朝会及常朝三种。

    大朝会最开始只有元日和冬至两天,规格很大:“凡元日,大陈设于太极殿,皇帝服衮冕临轩,展宫悬之乐,陈历代宝玉、舆辂,备黄麾仗。二王后及百官、朝集使、皇亲、诸亲,并朝服陪位。”

    冬至朝会与元日礼仪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就是这一天皇帝服通天冠。

    大朝会的陈设也是大级别,比如最高级别场合才使用的“宫悬之乐”,即在殿内挂出诸多钟罄;比如天子入殿时所乘车辇上的五辂,最高级别的仪仗“黄麾仗”等。

    而所谓的嘉会节就是今上的诞辰三月二十二日。

    最早举办诞节朝会的是玄宗,他将八月初五命名为千秋节,后又改名为天长节。后面的皇帝有样学样,肃宗将自己的诞辰(九月初三)设为天成地平节,代宗将十月十三设为天兴节……

    其实吧,因为这类节日实在太烦人了,群臣参加的意愿不高,于是从代宗开始,此类节日已经不再强制举办大朝会了,一般是请和尚道士诵经祈福。今上要在嘉会节举办大朝会,其实是比较少见的。

    邵树德收到消息时正在偃师县视察洛水河道,此为伊水、洛水汇流之处,漕渠亦在此河流,因此非常重要,役徒们正在工匠的指挥下忙前忙后,安装闸门。

    “圣人要办朝会,就办吧。”邵树德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钟罄、仪仗不全,丢的是朝廷的脸,简直不可理喻。”

    邵树德现在对皇帝的看法不太好,觉得他太能折腾了。想起他历史上种种匪夷所思的行为,比如编练十万新军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李克用麻烦,想要收回河东。李茂贞、王行瑜欺负圣人,李克用将其击溃后,居然不准其将李茂贞的凤翔军彻底消灭,克用退兵后,缓过气来的李茂贞差点把朝廷玩散架了。

    他脑子不清楚,不知道哪个是自己人,哪个是敌人,不知道轻重缓急,急躁易怒,又没担当,害死了好几个为他背锅的宰相。

    坑人!

    “殿下,大朝会之时,文武百官都得参加。常朝之时,在京武官,五品以上每月要参加四次朝会,三品以上每月参加七次朝会。”李逸仙说道:“嘉会节大朝,按制是要参加的。”

    “唔……”邵树德沉吟了下,道:“那就参加吧。”

    说完,他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都水监赵克裕,说道:“长安百官,并没有全部跟过来。有些空缺,就让咱们的人补上。纵然后边有人从长安过来,也没他位置了。都水监之职,君可任之。”

    这其实就是鹊巢鸠占,先正式任命一些自己人担任重要职位,名正言顺地替换掉原有的官员。待时机成熟之时,直接无缝切换,方便快捷。

    “谢殿下恩授。”赵克裕也有意思,当了大唐的都水监,却拜谢邵树德。

    “好好做,此番你提出的设想,我很满意。”邵树德说道。

    赵克裕刚从唐邓回来,兴冲冲地提出了一个过方城口的方案:修船闸。

    说穿了也不复杂,唐白河那边该挖的挖,挖到水上去的地方就停下,这段大概百余里,利用的是古白河河道,也就是北宋初年两次开挖的极限位置。然后在此修建船闸,通过蓄水的方式让船只慢慢升高,大概需要二十多米的样子,然后直接驶入宛叶走廊内的石塘河,连通豫西平原上的水系。

    核心要点就是通过蓄水的方式,让船只升高,而不是开挖河道。

    这个思路其实很早就有了。船闸,也叫陡门,咸通年间修灵渠时,便建了18座陡门,用来抬高水位,以利船只翻山越岭,上下通航。

    国外也有类似的工程。

    1662年,红衣主教马扎然的继承者科尔贝尔为法王路易十四修建朗格多克运河。这条河的目的是为了将法国内陆地区的水道连接起来,进入地中海,方便对外贸易。工程难点在于运河需要过峰顶,这并不容易。

    从当年11月开始,运河委员会开始不断论证,然后在别的山顶挖一条小规模的运河做实验,前后搞了很久,历时十五年,每年都有上万名工人辛勤工作,最终建起了一百座船闸,让图卢兹直通地中海。

    工程最难的部分就是图卢兹到加龙河段,运河上升206英尺到山顶,然后在山顶航行3英里,再下降620英尺到达地中海——就难度而言,比方城口大多了,事实上后世南水北调,根本懒得修船闸,直接开挖方城口,让运河穿过去。

    越岭运河的船闸只是一部分难点,另外一大难点是如何蓄水。即船只进到闸门里后,闸门关闭,你需要从上面放水,不断抬升水位,让船只顺利开进山顶的河段。毫无疑问,这是需要大量水的。

    法国人的办法是在山顶修建人工湖,并从其他地方引水至湖内蓄水,同时减少通航的次数,即让船只集中在一起过闸、抬升,过完后再放水,尽量减少水的流失。

    赵克裕提出的办法也是这个思路,修建船闸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蓄水,这需要实地考察,看看具不具备这个条件。

    反正这是一个长期工程,前面多花时间论证,别像赵二一拍脑袋,挖到方城口时,发现前方地势渐高,过不去。法国人为了过那个山顶,修了足足26座船闸逐级抬升水位,再逐级下降,花费是非常大的。

    方城口或许不用建这么多道船闸,但花费一定也小不了。邵树德决定尝试一下,但不是现在,眼下先搞论证。

    赵克裕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李延龄又来了。

    “殿下,大朝会之事……”李延龄说起来一脸气愤,道:“宰相朱朴听闻我在管司农寺这一摊子事,便令我准备朝会所需料食,听闻要赐宴,还要遍赏百官。”

    司农寺下辖诸仓以及诸多园池,有奴仆种地,本身有相当产出,因此有负责朝会、祭祀供给的任务:“凡朝会、祭祀、供御所须,及百官常料,则率署、监所贮之物以供其事。”

    朱朴找事实上的司农卿李延龄,倒也没错。只是——他们为何这么理直气壮?

    “殿下,这狗——这皇帝也太不晓事了。”李延龄越说越生气,道:“仓皇东奔,要啥没啥,换个人都害怕小命不保,他倒好,居然主动折腾起来了。我现在才明白,当初殿下不愿掺和长安之事,是多么地正确,唉!”

    邵树德听了也有些头疼。是不是自己太客气了?

    赐宴倒罢了,国朝列圣都很喜欢赐宴,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山呼万岁,然后领些赏赐回家。

    这个制度起源于太宗时期。当时国家草创,收入不丰,百官俸禄也少,因此太宗经常举行宴会,邀请文武百官赴宴。宴会上赏下诸多财物,变相给人发奖金,皆大欢喜。

    今上哪来的钱?发赏赐,说得轻巧!

    “上林令可找着继任人选了?”邵树德问道。

    “找着了。蔡州成使君次子成乂,原在陕州当仓督,我将其要了过来,担任上林令。”李延龄回道。

    司农寺有点类似后世中储粮、国资委、办公厅、招待所之类的集合体。本身有几个大仓库要管理,同时在东、西二都的禁苑内有田地牧场果园,在宫城大内也有园池,每逢朝会、祭祀,他们要提供自产的粮肉、果蔬,官员的一部分粮禄,也是由他们发放。

    上林署是其下属机构,主要就是管理两京禁苑的农业产出,以备祭祀、朝会需要,尚食局进献给皇帝的日常食物,也由其提供材料。另外,冬天在地窖里储冰,仲春后慢慢取用。

    “着成乂从神都苑园池内取些窖藏冬菜,孳生鹅、鸭、鸡、彘之属,也酌情供给。圣人第一次开大朝会,就随他吧。”邵树德说道。

    话虽如此,但心中不爽是肯定的。

    邵树德不是很确定,历史上傀儡皇帝与权臣之间的冲突,是不是由这些小事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一开始权臣都是忍让的吧?到最后小皇帝蹬鼻子上脸,矛盾激化,实在忍不了了?

    “遵命。”李延龄应道,随即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广成汤来报,欲建暖屋,在隆冬种植瓜果。”

    暖屋其实就是后世的大棚种植。王建有诗云:“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

    其实质是利用温泉水提高暖屋的温度,种植反季节蔬菜瓜果,因此皇宫在农历二月中旬就有新鲜瓜果吃。

    皇帝的享受真奢侈!邵树德暗叹一声,道:“准了。”

    李延龄应了一声,正准备走,又被邵树德喊住。

    “各牧场现在也是司农寺在管。我且问一句,种马有几匹?”邵树德问道。

    “二百三十六匹。”李延龄如数家珍地说道。

    银川牧场一直在培育新马种。基本上每出一批,发现结果不理想,立刻淘汰掉,只保留少许种马,继续培育。

    “敦煌来报,有胡商携带汗血马东行,又被高昌回鹘抢了。你与人合计合计,看看有没有别的路线。”邵树德说道:“现有马群之中,好马的血统太稀薄了,培育困难,抓紧办理。”

    “遵命。”李延龄应道。

    老李走后,邵树德也不打算耽搁,开始返回洛阳。

    按制,藩镇节度使不可以擅离辖境。因此,他可以在灵州,可以在河中府,可以在汴州,都没有问题,但不能在洛阳。

    不过邵树德也懒得管了,我就是去洛阳,能咋地?

    行至积润驿之时,太常卿郭黁、太仆卿陈宜燊联袂而来。

    “又是朝会之事?”邵树德无奈地问道。

    “正是。”郭黁回道:“圣人遣赵国夫人宠颜传旨,令齐备钟编罄吕,悬于含元殿。太祝、奉礼郎、协律郎、乐正等齐备,另召文、武舞郎百人……”

    “圣人又遣晋国夫人杨可证传旨,令备齐五辂车舆,马如辂色,率驾士预调习。”陈宜燊也上来告状:“萧相以为百废待兴,诸般物事置办不易,劝圣人一切从简。圣人不允,直道此为幸东都后第一次朝会,欲宣布改元,大赦天下,故想办得隆重一些。”

    “五辂之属车舆,太仆寺都有吧?”邵树德问道。

    “置办了一年才齐备的。”陈宜燊叫苦道:“花费了好大心血。殿下,这可是为你登基所备啊。”

    “圣人要办大朝会,这些车辇,便先紧着圣人用吧。”邵树德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李逸仙神色一动,敏锐地感觉到了邵树德的情绪波动。

    “罢了。”邵树德深吸一口气,道:“我也准备准备,参加明日的朝会。萧蘧、二裴无能,这点局面都驾驭不了。朝会,嘿嘿,也好。有些事总要有第一次的,不吃点教训,便不知道边界在哪里。”

    已经三月下旬了,他随时可能出征。无论是南下打杨行密,还是北上伐河北,都是称帝前必须取得的胜利,他不想分心。

    皇帝是接过来了,但如果总在后方折腾,也是个麻烦事。邵树德都有些后悔当初让吉王死掉了,他会不会更听话呢?

第二十一章 落实

    乾宁七年三月二十二,天气不错。

    一大早,仪卫便布满含元殿四周。因为卫尉寺尚未募齐仪卫人手,故临时调遣了不少宫廷卫士充任。

    四品以下文武百官列于殿前庭院内,三品以上于偏殿暂歇。

    邵树德身着亲王紫袍,安坐于案后,宰相萧蘧站在他面前,好像下属一样低声汇报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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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造势

    “你便是野利遇略?”绥德县内,邵树德穿着戎服,将手里的步弓交给亲兵。

    “正是。”野利遇略将震惊的眼神收回,恭敬地答道。

    人皆传这位邵大帅乃关内神射。刚才连射数箭,皆正中靶心。野利遇略以前还觉得传闻多有夸大、不实,觉得这位大帅的箭术未必有自己好。如今看来,这竟是真的!

    “李一仙,将那套得自李详的铠甲拿过来,看看野利军使合不合身。”邵树德说道。

    野利遇略刚被他封为义从军军使。所谓义从军,统辖的都是自带干粮的蕃兵,目前只有他们野利部那一千人。听说野利经臣回去后,还会再增派千名族中勇士。另外,野利部的各附庸部落也会联合出两千兵,助邵大帅征讨拓跋思恭。

    义从军,夏州方面不提供饷钱,只提供饭食。若出战,则会有赏赐,战后所得战利品,也会有他们一份。

    征讨宥州之事,如今差不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草原那边,之前被邵树德抽了两千人扩编骑兵,铁林军、武威军各分去一半。这次还得再出两千骑,至夏州汇合,共讨拓跋思恭。

    这些人,其实原本都极有可能成为拓跋氏的羽翼。但自己快刀斩乱麻,通过夏绥两万多精兵的威慑,以及麟州折家、丹延李孝昌的帮助,尽数拉拢了过来。

    自己多了六千步骑,拓跋思恭就会少六千步骑。建立统一战线,将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此乃兵法正道。

    “野利军使运气不错,这套甲还算合身。”穿戴完毕后,邵树德看了看浑身焕然一新的野利遇略,笑道:“有了甲,还得赐刀、弓、槊、牌,李一仙,一并给野利军使置办了吧。”

    “谢大帅赏赐!”野利遇略也十分兴奋,谢道。

    二人离去后,邵树德收起笑容,回到县衙后院坐下,右手食指轻点案几,暗暗盘算。

    如今就差经略军使杨悦了。他若不来,也不要紧,就是有些遗憾,一个为国戍边几代人的将门世家要被自己灭了。希望自己回到夏州时,能见到他吧,不然也只能辣手除之了。

    定难军四州之地,不能有割据势力的存在!

    邵树德用力拍了两下案几,嵬才来美步履轻盈地从后面走了过来,邵树德附耳说了几句,嵬才来美便走了。

    很快,亲兵们搬来了一个大木桶。嵬才来美亲自往里面添加热水,试了试水温还算合适后,便帮邵树德解起了戎服。

    权势啊,真是让人沉醉。它可以让一个骄傲的地斤泽明珠,在自己面前如小猫般柔顺。越是享用了权势带来的好处,就越是无法容忍其离自己而去。

    邵树德跨步坐进了木桶内,嵬才来美先在外面体贴地帮他擦洗背部,然后又脱光了身上衣服,跨入浴桶,擦洗起了正面。

    不远处响起了推门声。

    “你便是野利经臣之女凌吉?听得懂汉话吗?”邵树德问道。

    “是。”野利凌吉迟疑了一下,走到浴桶旁边,鄙夷地看了一眼被亵玩得气喘吁吁的嵬才来美。

    “果是南山野狸!”邵树德轻笑。

    南山野狸,是夏绥、鄜坊等州汉人对其的称呼,有蔑视之意,但也恰如其分地表述了野利部桀骜不驯的形象。不过再桀骜不驯,也是有限度的,说不定那只是人家的一种保护色,让官府或其他部族不至于过分欺压他们。如今在定难军兵威面前,不也顺服了么,连质子都送过来了,还谈什么桀骜不驯!

    野利凌吉看起来就像是初出茅庐的样子,闻言瞪了一眼邵树德,果有几分野性。

    “来美,你先出去。”邵树德让草原上柔顺的胭脂马出了浴桶,然后拍了拍桶帮,道:“凌吉,你进来。”

    野利凌吉眼中先是涌起一股怒意,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怒意消退,取而代之是一股惊惶。

    邵树德又拍了下桶帮。

    野利凌吉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解下衣物,身体僵硬地跨坐进了浴桶。

    嵬才来美对南山野狸冷笑了一下,自顾自走到邵树德身后,又帮他擦洗了起来。不一会儿,耳边响起一声闷哼,她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第二日,邵树德又带着亲兵前往城平、延福等县巡视,了解当地粟麦收获情况。总体而言,亩产在一斛二斗左右,符合他的预期,不错不错。

    绥、银二州九县,未来就是自己的粮仓,夏、宥二州五县,则是自己的钱袋子,缺一不可。

    七月三十日,邵树德返回了夏州,得报经略军使杨悦已至。邵树德大喜,当晚便在钟楼上摆酒,招待杨悦及一同跟过来的两个儿子。

    “杨军使,觉得这夏州的万家灯火如何?”邵树德端着酒樽,迎风而立,指着城墙内外的星星点点,问道。

    “比三年前来时强了很多。”杨悦亦起身,捋了下胡须,仔细欣赏着夏州城的夜间灯火。

    这两年搬来了不少人,主要是军士家属,还有投奔自己的士人家族,如宋乐所在的西河宋氏等等。再加上连续太平了好些年,如今的夏州,确实有几分气象了。

    杨悦神色深沉,目光中带点新奇、讶异,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大帅,如今镇内安定,太平无事,若再起刀兵,征伐不休……”杨悦转过头来,看着邵树德,道:“这夏州的万家灯火,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何必呢?”他叹了口气。

    “夏州只是天下一隅。”邵树德亦看着杨悦,说道。

    杨悦不语。

    “而今河南战乱四起,吃人魔王横行。江南盗贼蜂起,连陷州郡。蜀中变乱不停,牵连数十万百姓。”邵树德继续说道:“还请将军帮我。”

    黑沉沉的夜色中,杨悦沉默了许久,然后问了一个问题:“大帅对陇西之地怎么看?”

    “日后自当收取。”

    “当真?”杨悦追问道:“陇西陷于吐蕃、回鹘多年,大帅攻之可不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邵树德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帅既允了此事,杨某还有何话可说?自当奉大帅号令!”杨悦单膝跪下,大声道。

    “兴许日后还得遣杨将军为先锋,攻取陇西诸州呢。”邵树德亲手拉起杨悦,道。

    “求之不得!”杨悦哈哈大笑道。

    看得出来,杨悦这个人其实不太想打“内战”。他对拓跋思恭没什么意见,对邵树德与拓跋思恭之间的权力游戏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形势若此,到了他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那么也就只能抛弃拓跋氏了。

    因为邵树德是大帅,掌控着三州之地和两万大军,拓跋思恭局促在宥州一隅,兵不过万人,实力相差较大。自己既不想镇内纷争不休,那么最好帮助强势的一方,迅速平定此事。

    如此简单的逻辑,邵树德看出来了,于是他成功拉拢了杨悦。拓跋思恭的使者送过去了大量金银器、绢帛,结果还是什么承诺都没得到。

    邵树德至此也舒了一口气。宥州是拓跋党项的老巢,自己欲取之,那么还是先把困难估计得足一点好。

    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大概做了四件事:一、对宥州经济进行打击,破坏其食盐销售,减少其财货来源;二、北征草原,断拓跋氏一臂,并收取大量财货、兵员;三、拉拢横山党项,获得野利氏及其附庸部族支持,再次削弱拓跋氏战争潜力,同时反过来利用其力量打击拓跋思恭;四、获得经略军支持,其三千精骑从榆多勒城南下的话,可轻易抄掠拓跋氏的大后方,尤其是拓跋氏主力在宥州和自己对峙的时候,后方空虚,不堪一击。

    这四件事,其实都是依靠“势”来取得的。即自己掌握着大义名分,同时拥有镇内最强大的武装力量,掌握着最多的人口、钱粮,这就是“势”。然后利用这个“势”,一步步削弱对手,增强己身,待对手衰弱到极致,而自己的“势”也上升到极致的时候,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动主力部队,与其决战。

    邵树德以前总觉得将门世家秘传的兵法更贴近实际,更有用,而《孙子兵法》之类的高屋建瓴的说辞太空洞。现在想想,那只是因为自己以前是一个“将”,而现在则是名副其实的“帅”了。

    大帅用的兵法,自然不一样。

    中和四年八月二十,武威军接到命令,全军离开营区,押运粮草、器械往夏州进发。

    二十二日,地斤泽都巡检使嵬才苏都遣蒙保率各部集结起来的两千骑南下,抵达夏州。

    二十三日,义从军使野利遇略率六千人抵达夏州。所部除横山党项四千人外,还有折马山、折遇、悉利等绥、银党项蕃兵两千人。

    这三支部队加起来便已是一万四千余人了,再加上自己准备带着出征的铁林军及衙军周融部,又是一万一千人。唔,还有杨悦的五千人可以突袭拓跋氏及其附庸部落大后方,总共动员了三万步骑。

    邵大帅,是不想留着拓跋氏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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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征行

    天v元年(900)三月二十五日,南风乍起,林涛阵阵。

    鸟雀快活地飞来飞去,时而盘旋入林,时而冲天而起,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起伏连绵的山丘之上,一座座小院掩映在花红柳绿之中。

    说真的,邵树德宁愿住在空气清新的神都苑内。这里环境太好了,长安都没这么大面积的森林,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骑马》二三中文全文字更新.x23us.us天v元年(900)三月二十五日,南风乍起,林涛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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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扬长避短

    “吁!”朱瑾拉住了战马,下令小憩。

    军士们如蒙大赦,纷纷下马,吃些食水。

    骑马赶路是奢侈的,即便是战马众多的草原人,如无必要,也会狠抓骑马赶路这种歪风邪气。但朱瑾的部队仍然骑马赶路,可见军情有多紧急。

    还好,紧赶慢赶,终于离目的地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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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介绍:
公元878年,唐僖宗乾符五年。
这一年,王仙芝战死黄梅,部众推黄巢为主,号冲天大将军,转战南方。
这一年,李克用杀大同军使段文楚,父子二人发动叛乱,沙陀兵马抄掠河东。
这一年,江南盗贼蜂起,连陷州郡。
这一年,河南连岁旱蝗,军士作乱。
这一年,僖宗斗鸡击球,不理朝政。
这一年,大唐风雨飘摇。
这一年,后世穿越而来的邵树德有自己的理想。他想登高望远,看到的是万家灯火;他想游览山河,看到的是田园牧歌。
他想孩童长得健壮,他想妇人免遭凌辱,他想老人能得善终。
他想结束这个乱世。晚唐浮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唐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唐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