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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独麦客     晚唐浮生txt下载     晚唐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退敌(一)

    广明二年五月十一,巢军大举撤离长安。

    从霸上到长乐坡、从灞桥到昭应县,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巢众,估计不下十万。同时还有大量车马、辎重、粮草,几乎塞得满满当当。

    邵树德听到斥候汇报时就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后世黄巢有没有用这一计,如果用了,进逼长安的官军只要不是弱智,都能知道巢军宿营在长安以东的广大区域。十余万人呢,还有黄巢的百官、嫔妃,贼众家属,各种用度器具,根本藏不住的。

    就这么粗糙到极点的计谋,官军为何还是上当了?只能说,有些计策,本就直指人心,让你明知道是坑,也不得不往里面跳。

    巢军的撤离足足用了两天时间。

    十四日一大早,唐弘夫终究按捺不住,率五千人马进入了长安城。长安百姓欣喜若狂,纷纷打开家门迎接,欢呼声响彻全城。彼时还有最后数千巢军未及撤离,长安市民用瓦砾投掷,巢军灰头土脸逃命,不敢还击。

    不过,朔方军士兵很快给长安百姓来了一个“惊喜”。他们分头进入各家,抢夺财货、女子,玩得不亦乐乎。更有坊市少年浑水摸鱼,跟着一起劫掠,整个长安顿时陷入混乱之中,哭喊声一片。

    在城外的泾原军闻讯,纷纷鼓噪要进城。程宗楚犹豫不决,向军士们宣称此乃黄巢之计,军士不应,裹挟着程宗楚进入长安。

    义武军离得较远,到入夜时分离长安尚有一段距离,军士们唉声叹气,沮丧无比。

    唯一正常点的也就郑畋所率的凤翔军了。他们得到消息时已是半夜时分,当晚已不可能出动,继续屯于兴平。

    后半夜,侦知城内情况后,巢军开始大举出动。城内乱哄哄的,他们也不知道唐军进去了多少人,不过本着狮子搏兔的精神,巢军精锐尽出,分多门而入,一共五六万人,杀向正抢得路都走不动的唐军。

    黄巢本人并没有进城,而是在霸上等待消息,三万最精锐的巢军大部分也集中于周边,显然是做好了一旦不利,就护着黄巢跑路的打算,虽然可能性极小。

    一直关注着巢军动向的诸葛、邵二人自然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诸葛爽长叹一口气,道:“撤吧,天明后,巢军必会倾巢而出,追杀城外官军。”

    邵树德也有些不甘心,他是多么希望黄巢是真的吓破胆了要跑路啊。那样他们可以从后方追击,轻松收割战果,立下大功。

    如今显然不可能了,只能无奈撤退。这一趟长驱直入东渭桥,算是白跑了。

    当夜,铁林军拔营启程,往高陵县而去。鄜坊军在得到消息后,也迅速撤离,往高陵集中,抱团取暖。

    十五日傍晚,铁林军入据高陵县,入夜时分,鄜坊军亦至。李孝昌一脸晦气,连连抱怨白跑了一趟。

    当天后半夜,巢军斥候便出现在高陵县东南,动作非常快。很显然,他们是想借助此时高昂的士气,一鼓作气将围在长安周边的唐军全部消灭。

    士气这种东西,在战争中确实妙不可言。尚让西征惨败,损失两万余人,唐军士气爆棚,一路东进,其实总共也就不到五万兵,却逼得黄巢用奇谋来取胜。现在入长安的官军估计都完蛋了,巢军又士气大振,开始反过来要推平在城外的唐军。如此快速之转变,非积年军将无法理解。

    天明后,斥候来报,贼军万余人,一路北追,往高陵县扑来。

    “朱叔宗,给某仔细说说,贼军从何而来,有兵几何,士气如何。”邵树德刚刚穿戴完甲胄,正在调理弓弦,出言问道。

    “禀军使,贼军分成好几部,各有数千。从渭桥镇而来,追得很急,可能是怕咱们跑掉。”朱叔宗答道。

    “为何分成几部?”

    “末将曾靠近过跑得最快的一股贼军,彼时没有骑兵来驱赶我等。据末将观之,这股贼军没有携带辎重,当是轻兵疾进,后面的贼军携带了部分辎重,但也不多,落在最后面的才是辎重大队。故末将有七成把握断言,贼军应是立功心切,前后走脱了。”朱叔宗答道。

    “可敢确定?”

    “敢!”

    邵树德不说话了,手下意识地抚摸刀柄,良久后一言不发,径见诸葛爽而去。

    “大帅,贼军来势汹汹。我军辎重甚多,撤离不易,不如先击溃了紧咬在后面的贼军,令其胆寒,再徐徐而退。”邵树德将朱叔宗得到的消息简略地说了一边,便主动请战。

    鄜坊节帅李孝昌听了有些佩服。先击退追兵再跑路,符合兵法正道,但说是这么说,有多少人敢这么做?很多大将,还不是一旦不利,就丢下辎重、粮草甚至妻儿仓皇逃窜。真敢回首与追兵大战的,少之又少。

    诸葛爽考虑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方道:“这么多军粮丢掉可惜了,筹措不易。树德既请战,本帅便允了,把所有骑兵都带上,包括鄜坊军的。切记,万事保全自己为上。若战不利,逃便逃了,回头卷土重来。若大胜,亦不要得意忘形,见好就收。”

    “末将遵命!”邵树德见李孝昌没有反对,立刻大声应命。

    ******

    “将军,让大伙歇一歇吧。跑了半天了,水米未进,将士们气力不足,如何能战?”一名偏将打马而来,朝张言禀报道。

    张言看了看跟在身后盔歪甲斜的军士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下达继续前进的命令。

    伪唐军昨夜便逃窜至高陵县城,大概有一万余人,和他兵力相当。但昨夜黄王大军入长安,斩唐军大将唐弘夫,败程宗楚,杀万余人,全军上下士气大振。

    反观唐军,失去了主帅的朔方军余部连夜从长安西北撤走,程宗楚狼狈逃窜出城,竟连部下也不要了,一路狂奔,任凭军士溃散。郑畋、王处存多半也不敢在兴平、西渭桥等地久留,定然狼狈撤军,正是追击的好时候。

    黄王当然也没忘了诸葛爽这一路,当场给张言补充兵马,令其追击,定要咬一大块肉下来。张言领命后,根本没有耽搁,直接率军从灞桥驿出发,一路疾追,生怕诸葛爽跑了。

    此时他们离高陵县已不足五里,听闻唐军正在组织撤离,城内外大车小车,装满了粮食,这让张言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过去,将这伙士气低落的唐军完全截住。特别是其中还有一支叫铁林军的部队,临行前太尉(尚让)特别嘱咐,一定要将铁林军使邵树德的人头带回来。

    唉,此时让将士们休息,若是邵树德跑了,该如何是好?

    只不过将令已下,也不好再改口了,看着直接或躺或坐在地上直喘气的军士们,张言也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只休息半个时辰!午时一过就出发!

    “将军,喝点水吧。”亲兵拿来了一个水囊。

    张言接过水囊,猛地灌了几口,正待交回给亲兵,却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十余骑正疯狂地打马回撤。他们身后,数十骑紧追不舍,骑弓时不时射出一箭,往往能放倒一人。

    “什么人?”张言猛地站起身,问道。

    “将军,好像是咱们的斥候。”亲兵的声音有些颤抖,后面死命追杀的应是唐军骑兵吧?

    “将军,有唐军大队——啊!”一名背上插着数枝羽箭的斥候栽落马下,再无任何声息。

    远处的地平线上,大群骑兵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他们似是不再控制马速,开始朝这边发力冲击。地面上溅起滚滚烟尘,令那些骑兵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充满着天兵下凡的威势。

    而在那些骑兵身后,还有整整四列长龙。军士们扛着长枪,盔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刺眼。他们没有停下来布阵,而是以纵队队形快速小跑着,直朝这边冲来。

    “起身!列阵!迎敌!”张言几乎从地上一跃而起,神色紧张地下令。

    军士们也看到了冲过来的唐军骑兵,心里直骂斥候,都是干什么吃的,敌军如此靠近了才传回消息,还是在被人狼狈追杀的情况下。

    巢军刚刚坐下歇息了一炷香的工夫,精神头一松,浑身乏力。此时又被敌军突袭而至的消息所惊,神色都有些恍惚。张言一看列大阵根本来不及了,于是点了二将,让他们先带仅有的五百骑上前阻滞一下。

    唐军骑兵很快冲到,足足一千七百余骑,分成三部,一部冲向巢军骑兵,一部冲向自发地结成小阵的巢军步卒,一部直冲那些乱糟糟的散兵,刺、砍连连,杀得巢军鬼哭狼嚎。

    张言拉着亲兵亲将组织起了数百人,结阵拒骑。唐军骑兵试着冲了一下,竟然没破开,于是也不管了,继续冲那些没组织好的步兵。时间宝贵,这些硬茬还是留给步军主力来解决好了。

    “那便是张言,杀了他!”北面响起了一声暴喝,好像是唐军步队先锋赶过来了。

    张言定睛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李唐宾!”

第二十九章 退敌(二)

    “卢怀忠!”

    “末将在!”

    “领一营精兵,结阵直取敌军。往人多的地方杀,务要将其杀散,勿要管敌将。”

    “末将遵命!”卢怀忠将兜盔甩在地上,披头散发,抽出一把厚背大砍刀,大吼道:“儿郎们,随某杀贼!”

    前营军士轰然应命,很快结成小阵,临敌时先放了三轮箭,然后气势如虹地朝敌军杀去。

    五月的原野已经绿意盎然。风吹过大地,五颜六色的野花随之起舞。这里一丛,那里一簇,沐浴着阳光,散发着馨香。

    不过就是这么一副绝美的图景,却被双方上万军士的惨烈厮杀给破坏得一干二净。鲜血飞溅,将绿地染成一片赤红。马蹄阵阵,把鲜花踩踏得零落成泥。更有那无穷无尽的箭雨,几乎让大地长出了一片白毛。

    巢军从一开始就没能结成完整的大阵。军士们只能各自为战,往往几十人、百余人凑在一起,像刺猬一样保护着自己,仿佛那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倾倒的小树。

    唐军步队上来了,临战前以营为单位结阵,仿佛不要钱似的往外抛洒箭雨。随后长枪如林,挤压得体虚力弱的巢军步步后退,更有那骑兵呼啸而至,侧击砍杀,将敌阵一个个撕碎。

    张言终于认命了。

    李唐宾就像条疯狗一般,他手下那几百人也像疯狗,拼了命地撕咬自己。其作战之勇悍,几乎是唐军各营中最猛的。自己人打自己人,怎么下得去手的!

    “走啊,将军!”亲将拿匕首插在张言战马的后臀,待其远去后,从地上捡了杆长枪,哭喊道:“李唐宾,还我兄弟命来!”

    数人一往无前地冲进唐军阵中,只溅起了几朵小小的浪花,很快便再无声息。

    整齐的脚步声从来没有停止过。

    有那躺在地上呻吟的巢军伤兵,恐惧地看着大群身穿褐色春衣、外罩皮甲的唐军士兵,执槊朝自己而来。槊刃银光闪亮,还沾着不少血迹,只需轻轻一捅,就能让自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伤兵惨笑一声,嘴里呢喃了几句,随后便被无穷无尽的战靴踩在身上,一动不动。

    唐军步队目标又怎么可能是他呢,是前方仅存的几个巢军小阵啊!

    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逸,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今得证矣!

    违反了兵法原则,贪功轻追,巢军之败,几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速速歼灭残敌,打扫战场。”眼看大局已定,邵树德骑马上前,下令道。

    亲兵副将魏博秋满头大汗,一个劲地劝说军使不要身犯险地。这里乱糟糟的,万一中了流矢,军使又没有子嗣,这让大家怎么办?这铁林军,难不成直接散伙了?

    “李副将,今日打得很好。一往无前,连破三阵,陷阵营之名,君无愧也。”邵树德马鞭一指,朝跪满了一地的降兵说道:“战后巢军降众,汝再挑一营,升做十将!”

    “谢军使栽培!”李唐宾大喜道。

    战场上还有最后两三股巢军残部,各有百人左右,不肯降。但他们基本也不可能活着了,铁林军马上就会给他们来几波箭雨,杀敌数字再添数百。

    “军使,此战杀敌怕不是有千五之数?”陈诚从后方策马上前,看着满地的尸体,脸色稍稍有点苍白。

    “至少两千!”关开闰、钱守素等人在一旁大笑,道:“降者三千余众,张言的战兵,起码丢了七成,如何再战?”

    “可惜没能斩了张言那厮,不然又是一大功。”徐浩砸吧了下大嘴,一脸遗憾的模样。

    “军使!已歼灭全部顽敌。”没过多久,浑身浴血的卢怀忠、蔡松阳、范河三人前来禀报。而他们的到来,也预示着这场反追击战斗取得了完美的胜利。

    “好!”邵树德翻身下马,帮卢、蔡、范三将正了正兜盔、甲胄,道:“传令下去,辅兵打扫战场,战兵原地休整。骑卒散开,侦察敌情。另,派五百辅兵将巢军降众和缴获之器械、财货送回高陵。”

    “军使,此番进围长安之战,诸军皆退,唯我铁林军大破追兵,斩首两千,降三千余众。郑相闻之,亦足堪欣慰。”陈诚凑到了邵树德身旁,低声说道。

    邵树德轻轻点了点头。郑相欣不欣慰不要紧,关键是要圣人欣慰啊!圣人一高兴,直接下旨让诸葛大帅当三川节帅,哪怕继续以行营招讨使的身份在关中指挥作战,都没关系的,先把名分给了再说。

    大帅有了去处,自己便可顺理成章地接任夏绥银宥节度使。别提拓跋思恭那老狗了,铁林军在关中两战两捷,数月时间内毙伤俘巢军近万,这等战绩,朝廷该拉拢谁,还不清楚吗?拓跋思恭也就能抽出一万五六千党项兵,且没证明过自己,基本已失去了机会。

    “还有一事,军使至今尚无子嗣,诸将隐有不安。”陈诚只说了这半句,便没再往下说,反正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了,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邵树德明白他的意思。虽说他在铁林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与其他藩镇那种或靠朝廷任命、或靠杀将驱帅上位的军将大为不同,但没有子嗣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问题。时间长了,大伙心里都会犹疑,对前途感到悲观。

    这事,确实不能拖延,当然也不用太急。

    他出身很低,不像河东那些将门世家。不过出身低也有出身低的好处,那就是部队是他一手拉起来的,部将也是他一一提拔的,忠心相对可靠。在这件事上,河东的牙将们不知道多羡慕。短时间内,只要自己还在,就没人敢翻天。

    子嗣的事情,随缘吧。现今征战在外,一妻一妾都在绥州,急也没办法。

    半个时辰的休息结束后,正待下令全军继续向南,结果有骑卒回报,他们在南边十余里的地方截住了第二股巢军,大概四千余人,其中战兵千余,辅兵三千,仓促之下无备,被他们千余骑一股击破,降千余众。

    朱、折二将请步军大队快速行军,将这股巢军接收,并言明有大量辎重粮草缴获,宜速不宜迟。

    邵树德闻讯大喜,令诸营列队前行,不过也要控制速度,保持体力。否则,可不蹈了张言覆辙?

    申时,铁林军大队尚未赶到目的地,却见朱叔宗、折嗣裕二人押着无边无际的大车、驮马北返,其中还有垂头丧气的两千巢军降兵。

    “军使大破贼将张言后,此辈一路狂逃,竟然丢下了后阵兵马不管,往灞桥驿而去。末将二人率骑卒南追,杀敌数百,俘获两千余众。据降兵交代,辎重营伍内有粮豆二万四千斛,草料四万余束,皆在此间了。”朱叔宗指着身后直蔓延到远方地平线的车马大队,禀报道。

    “好!”邵树德大声道:“张言此人,两番折在本将手下,若知羞,当场抹脖子算了。”

    军将们哈哈大笑,士气爆棚。

    “将辎重粮草及降兵都带回去,见好就收吧。”邵树德说道:“敌军已丧胆,定不敢紧追。”

    铁林军大队一直到深夜才返回高陵县。

    诸葛爽已带部分人马及辎重北上三原,留守的鄜坊军士一开始不愿开门,被邵树德一箭射落门楼上的大旗后,这才有些慌张,打开了城门。

    当缴获的车马、辎重入城,还有大量双手被绑的巢军降众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鄜坊军上下无不变色。就连已经睡下的节度使李孝昌也起身至城门口迎接,神色间再无以往的倨傲,说道:“诸军皆逃,唯将军返身杀敌,大胜而归,李某佩服之至。”

    乱世军头,听不懂大义,只晓得谁的拳头硬。

    “明日我军启程北上,劳烦鄜坊军士多留守一日,可否?”邵树德问道。

    “可也。”

    在高陵县休息了一晚,第二日,邵树德便带着大队人马前往三原县。途中接到诸葛爽命令,至三原后不要停,继续往富平进发,北面行营暂时移至此处,观望风色。

    六月二十三,带着大量辎重、俘虏的铁林军抵达富平县。鄜坊军比他们晚了两日,果然,路上再没巢军追来,大伙都顺利抵达了富平。

    撤退,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

第三十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六月下旬,西面的消息陆续传来。

    进长安那夜,朔方军主将唐弘夫战死,进城的五千人亦全数被杀,巢军竟是一个俘虏都没要。泾原节度使程宗楚被军士们裹挟着入城,因为不情不愿,多少做了些准备,其本人得以幸免,入城的六千多军士死者十之八九。

    程宗楚逃出来后,不管城外未及入城的泾原军士,直接往兴平方向逃窜。巢军追杀出来,泾原军猝不及防,死两千人,余众溃散。

    义武军王处存部是在前往长安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的。彼时军士们正催促着节帅快点赶路,兴高采烈。王处存告知众军此乃黄巢之计,没人肯听,一个劲地要去长安劫掠。还好,他们路远,没赶得及。半路听到消息后军士们才冷静了下来,然后拥着王处存逃回了西渭桥。

    此战,巢军斩首一万三千余级,京西数镇兵马尽皆丧胆,短时间内难以大战。

    第二日,巢军大举出动,向西、东、北三个方向追击。

    西路跑得较快,郑畋、程宗楚、王处存三人狼狈撤回凤翔府。东路王重荣比较倒霉,他听闻诸军入长安,急忙挥师西进,半路遇到追杀过来的巢军,战不利。幸好代州刺史朱玫赶到,帮他稳住了阵脚,然后双双闪人。

    朱玫向北绕道,据说要去找郑畋。他已被任命为邠宁节度副使、通塞镇将,王重荣则一口气跑回了河中,恰好遇到过境的昭义军,节帅高浔得知战况后,暂时留在了河中府观望。

    声势浩大的诸镇进薄长安之役,竟以这样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式结束了。

    铁林军在高陵南原大破追兵张言所部后,近日一直屯兵富平。巢军倒也没有追来,想来他们也没那个实力吃掉官军,当然官军也拿数量高达十余万的巢军没办法。

    没办法,那就僵着呗,邵树德有自己的事情要干。

    “李延龄,五千巢军降兵,你认为何人可以押回绥州?强全胜已经回去了,如果此番顺利完成,某决定给他升副将。下一批,派何人为宜?”富平县郊外的庄子里,邵树德问道。

    “让李仁军去吧。”李延龄回道:“五千巢众,无粮无械,有五百辅兵看守足够了。”

    邵树德点了点头。李仁军是振武军中城十将出身,纯纯的武夫一个,带着器械齐全的五百辅兵,押运俘虏确实不成问题。再加上这次募集到的七百余户关中百姓和三万余斛军粮,只要鄜坊军不劫掠,顺利送回不是什么问题。

    “就让李仁军来办这事吧。”邵树德同意道:“巢军降兵,算上四月回去的那批,总有六千三百余人了,让他们为军属农场种地。不会不要紧,学,棍棒之下,总能学会的。原本军属农场的那五百州兵,可以不用干活了,发给武器,恢复训练,充作看守。宋别驾那边如果有需要,可以让降兵去帮着开河。路上也给那些降兵说清楚了,干满两年活,就给他们编户,可以租种军士们的田地,如果攒下钱了,也可以向州县购买田地自己种,总之要给他们一个盼头,不能往死里压榨了。”

    “军使英明。”李延龄赞道。

    “少给我来这套。”邵树德摇了摇头:“目前这点粮食怕是不太够,走之前还得筹集五六千斛。唉,原本挺富裕的粮食,被这么一弄,居然坚持不了几个月了。”

    “军使,还是得多筹粮。下个月,本镇还有衙军要过来。”李延龄提醒道。

    “这——某几乎忘了这事。”邵树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关中粮食一年两熟,本是富庶之地,而今战乱不休,不知多少庄稼撂荒了,筹集粮草却也不是易事。”

    李延龄说的衙军,指的就是诸葛爽去年创立的夏绥衙军左右两厢,共六千人,周融、令狐敬二人领之。他们要南下,还是诸葛爽下达的命令,原因也很简单,养不活了,不得不出来就食。

    至于由三千洛阳军士组成的亲军,则仍然由诸葛仲方领着,屯于夏州。诸葛大帅做事是很老道的,在朝廷没正式下达移镇的命令之前,他就会留着一手,不把自己的后路彻底堵死。

    六千夏绥衙军南下后的粮食、赏赐问题,诸葛爽早就暗示过邵树德了,由他想办法解决。每想到此事,邵树德就很头疼。铁林军的人数一再膨胀,目前有100亲兵、2500营兵、1000陷阵营、400杂兵、800骑兵,外加3000辅兵,总共7800人。

    这还不算已经走的和即将走的各500辅兵,算上的话就是8800人。再加上邵树德正在招募骑卒,打算将朱叔宗、折嗣裕二人的部属扩充到千人,那就是九千大军了,委实惊人。

    昨天晚上,邵树德与诸将仔细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暂时停止扩军,先把手头这九千人理清楚,练好!兵贵精不贵多,要想减少粮食消耗,就得走精兵路线。京兆府北面这些州县的负担本来就很重了,再给他们整几千武夫,那简直要命了。

    送走了巢军降众和募集到的数百民户后,铁林军继续在富平练兵。周边州县的官员、士绅三天两头过来会面,诸葛爽不出面,每次都是由邵树德和他们交涉,让他们不要荒废了农业生产,尽一切可能确保粮食供应。

    南边长安一带现在也消停了。巢众给黄巢上尊号“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黄巢欣然应之,沐猴而冠,整天不知道在折腾个什么劲。

    对了,他们的粮食也快消耗完了,听说最近四处派兵,抢占州县,搜刮粮草。为此,还与占着京兆府西边部分州县的官军打了一仗,不利而还。

    ******

    时间进入七月。

    铁林军随营学堂内,一众将领正在进行着例行学习。

    “长安以北,巢军已占泾阳,对三原虎视眈眈,不过暂时还没敢进军。”作为铁林军系统内受过最完整军事教育的人,朱叔宗当仁不让充当起了教习,只听他继续说道:“某以为,巢军的主要防备方向还是西面。”

    “王师次第汇集凤翔府。郑都统辖下兵马几达六万五千之众,三川节帅亦在竭尽全力供给粮草、钱帛。黄巢若有见识,当知凤翔大军随时可东进,必重兵以备。”

    “东面行营,河中王重荣拥兵三万,昭义高浔有兵五千,河东、河北亦有兵马来助,皆能征善战之强军,巢军不可不备。”

    “南边兴元府方向,蜀兵不下两万,黄巢焉能不备之?”

    “如此算来,巢军能用于北面行营方向的,最多不过两万。夏绥军、鄜坊军合众一万八千有余,下月衙军六千抵达后,便有两万四千之众,自保绰绰有余,甚至有余力进取。”

    朱叔宗说的这些东西,也是诸将一起讨论得出的结论,今天讲给队正以上军官听,是为了培养他们的大局观。没有大局观,做不了高级将领,铁林军要培养自己的人才,就必须提高基层军官的业务水平。

    其实现在朝廷对付黄巢的战略也已经很明了了,那就是逐步挤压、消耗,削弱其实力。待更多兵力汇集之后,再四面合围,以雷霆万钧之势发起决战,彻底消灭这股势力。

    邵树德觉得这个策略不算坏吧。

    京兆府不过二十余州县,不到一百五十万的人口,如今处在巢军控制范围内的不过十三四县罢了,养长安城那么多贼众是很吃力的。巢军现在不思进取,还在勉强维持,等到真坚持不住向外扩张的时候,军队还有没有现在能打可就很难说了——最近半年的大战,可是让黄巢消耗了不少精锐,尤其是龙尾坡之战,被斩首两万多级,死的可都是精兵。

    “某以为,朝廷近日定然会下旨,令各军再度进逼长安,令贼众无所掠,坐困愁城。”朱叔宗说道:“北面行营亦需做好准备,南下攻取泾阳,进逼高陵、栎阳等县,当是郑都统交予我等之重任。”

    朱叔宗说完后,众人议论纷纷。

    邵树德咳嗽了一声,院场上顿时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某补充两句。”看着或坐或站着的百余名军官(分成两批轮换听课),道:“北面行营大军若南下,须记住一点,不以一城一地为得失,而以杀伤贼军为重。最优之事,莫过于野战击败贼军,俘杀贼将,斩其骨干。只要贼军势微,这些州县还不是任凭我等取之?劳师动众,攻敌重兵守御之坚城,这种事某不做,尔等可明了?”

    “明白了!”“某知矣。”“遵将军令。”

    “明白了就回去练兵。异日有战,若是哪营哪队作战不利,本将可是要杀人的!”

第三十一章 前奏(为20210301106472956614盟主加更)

    七月下旬,圣人下诏改元中和,是年为中和元年,大赦天下。

    邵树德依旧在富平练兵,凝聚部伍人心。闲暇之余,便跑到诸葛爽那边喝茶闲聊。跟这种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人家聊天,每次都感觉有收获。

    “树德练得好兵哪。河东军士、巢军降众,原本并未完全归心,经过这段时日的整顿,有点顺服的意思了,后生可畏啊。”诸葛爽正在与幕僚蒋德温对弈,见邵树德进了院子,便笑着打招呼。

    “唔,站着别动,让老夫再仔细瞧瞧。”诸葛爽的目光离开棋盘,上上下下打量了邵树德一番,道:“有点大将的气度了。以前还有那么几丝稚嫩之色,这半年仗打下来,气度沉凝,不怒自威。铁林军诸将,现在在你面前应该都要收起几分小心了吧?”

    邵树德闻言一怔。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看到部将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他说话的语气、口吻,仔细回想起来,确实和去年不太一样。

    犹记得去年自己和陈诚说,让他带一万兵马北上代州,他没这个信心。但现在若带铁林军九千人南下与巢军作战,似乎一点犹豫都没有,部将们也觉得理所当然,完全信赖着自己。

    战争,可能是天底下最锻炼人的事情之一了。

    制定部队的训练计划,筹集粮草和赏赐,与地方官员扯皮谈判,游走于各种各样的将帅之间,默默观察着部将忠诚与否,这些催熟了自己的一部分。

    带兵打仗时不断地制定计划,再否定,再产生新的计划,揣摩敌将的心理,果断下达各种命令,临战前巨大的压力,这些催熟了自己的一部分。

    在诸葛爽身边,亲身接触与朝廷之间各种奏章往来,洞悉朝堂秘事,视野放宽到整个天下,亲眼目睹军阀与朝廷之间奇妙的关系,这些又催熟了自己的一部分。

    现在的自己,若是遇到去年的自己,会是一种怎样的观感?

    以前就是个傻小子啊!靠着一股挣扎求生的本能,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了合适的人,就好像一块璞玉遇到了高明的匠人,经过一番精雕细琢之后,才散发出了那么一点光芒。

    去年的自己,有那么点骄傲,也有那么点自卑,曾经还有点轻视诸葛爽,认为这就是一个喜欢别人拍马屁的老人。经历了这一年,何如?

    以诸葛大帅丰富的人生经验,怕是早就看穿了自己的那点小把戏。他之所以能忍受这些,或许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身上某种让他觉得满意的品质,故才引为心腹,悉心教导。

    “跟随大帅一年,邵某受益良多,在此拜谢。”邵树德长身一揖,诚心道。

    蒋德温慌忙站起了身,诸葛爽则坦然受了这一礼,笑道:“树德无需如此。你和其他军将不一样,老夫早就注意到了。某老矣,午夜梦回之时,每每回忆起年少时的荒唐事,走过的弯路,吃过的苦头,都觉汗颜。这天下,需要个不太一样的军将,树德还年轻,还望保持本心,砥砺前行。”

    邵树德再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日后勿要在他人面前如此。”诸葛爽起身,托住邵树德的双手,道:“为将之才,一曰智,二曰信,三曰仁,四曰勇,五曰严,勿要令诸将轻视,须知这世上可不是每个军将都如树德这般,畏威而不怀德者众多,切记。走吧,你也不会下棋,咱们去吃茶。”

    几人换了个地方,在花园石桌前坐下。

    诸葛爽沉吟了一番,道:“大军可已准备妥当?”

    “粮草有四月之需。器械大体齐全,唯箭矢尚有不足,同官县那边还在赶制。”邵树德答道:“军士操练有日,进退有度,已可击贼。”

    “此仗关键并不在于北面行营。”诸葛爽摇了摇头,道:“王重荣,守护之犬,不必过多指望。他能往这边送一些粮草、军器,便已是极限了。日后黄巢若举兵攻同、华二州,此辈还要求援。”

    “西面行营,就看郑相公筹措钱粮的本事如何了。若有钱粮,凤翔、朔方、邠宁、义武、泾原诸军还是能战的。”诸葛爽又说道:“若无钱粮,恐有变也,还会连累北面、东面行营,不可不防。”

    “总之,走一步看三步。”诸葛爽笑道:“你该学学下棋了。某之兵法,尽在其中矣。”

    ******

    “郎君,北面行营那么多人马会打仗,需要你去厮杀么?为何就不能安安稳稳坐在家中,妾看到了也有主心骨,不然总觉得空落落的。”看到封隐不断地在磨着横刀,刘氏一脸担忧地说道:“邵树德能征惯战,数战数捷,杀得贼军不敢北望,这富平县安稳得很,何必再去干那种卖命的营生呢?”

    “妇人之见!”封隐冷哼一声,道:“乱世已至,哪还有安稳的地方?”

    封隐将磨刀石放下,呆呆地望着院外。朱玫当初与自己同在邠宁为将,李大夫离开河东前将其请了过来,本以为大夫离镇后便无甚前途了。可谁成想,竟然步步高升,先当刺史,再掌兵权,现在又被朝廷任命为通塞镇将,挂邠宁节度副使衔,堂堂一军之主啊!

    老天何如此戏人!

    “郎君,不如搬家去绥州算了。”刘氏鼓足勇气道:“都是寄人篱下,还不如去绥州。家里还有些钱帛,去了那边日子也不会差。郎君便求一下邵军使,给个州将当当,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么?”

    “寸功未立,岂可轻授军职?”封隐烦躁地说道:“你家兄弟几个,和某一般想法,这便准备带着部曲投军去了。此事你不要多管,日后沙场建功,自有富贵可享。”

    说罢,封隐拿着刀去找刘家三兄弟,准备再好好操练一番庄客。

    刘氏呆立片刻,轻叹一口气,转去内间了。

    “从妹这首诗对仗尚可,平仄有点瑕疵,若换个字更好。”内间里,封绚正给自家叔父的女儿封都指点着一首律诗,见刘氏进来,便笑道:“长嫂(唐代称长兄之妻为长嫂、长姒、伯母)来了。”

    “可算有点笑模样了。”刘氏亦笑道:“这样才好嘛。本就公卿贵女,又生得这般模样,多笑点,外头那些军将贵胄还不上赶着过来。”

    “长嫂勿要相戏。”封绚叹道:“妾乃未亡人,以后自当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刘氏顿时不好说话了。不过一想起自家丈夫铁了心求取功名的事情,还牵扯到娘家的几个兄弟,刘氏又不淡定了,便道:“整日待在屋里也闷气,不如到院子里走走。”

    “外头武夫那么多,妾担心……”年岁较小的封都放下手里的诗稿,显然又想出外游玩,又有些害怕。

    “无妨,都是邵军使的亲兵,规矩着呢。”刘氏笑道:“邵军使在南边迭破贼军,俘杀万余巢众。庄里人都说,此乃武曲星下凡呢,又年岁尚轻,英武过人,待人温厚……”

    封绚初听还不觉得怎么,这会越来越觉得这个长嫂话里有话。她本是聪慧之人,一点就通透,长嫂这是在做什么!

    刘氏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见只有封都在仔细听着,封绚则脸有不耐之色,便下意识住了口。正尴尬间,外头隐隐传来震天的呼喊声。

    “军使来了!”

    “铁林军万胜!”

    “杀巢贼!”

    刘氏脸色一白,这是要出征了!一想到丈夫和几个娘家兄弟也想跟着出征,刘氏只觉浑身无力,站都站不稳了。

    封绚见状,暗叹一口气,良久不语。

    庄外的大道上,数道长龙滚滚延伸至远方的天边。

    战马嘶鸣,军士如云。

    邵树德的将旗每至一营,都引起热烈的欢呼。

    一身戎装的诸葛爽在后头见了,对蒋德温笑道:“真大将也!”

    “此乃大帅最得意之门生。”蒋德温拱手笑道。

    诸葛爽但笑不语。

    中和元年八月初三,北面行营大军在朝廷连番催促之下,分批南行。铁林军以陷阵营李唐宾部为先锋,两万多大军如洪流般席卷而下。

第三十二章 淝水却思安石在,泾阳遥望子仪行(一)

    “曹公西征马超,韩遂与超等夹淮而军,遣信讲和,公不许;数挑战,又不许;固请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贾诩计,伪许之……因蓄士卒之力,一旦击之,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也。”

    陈诚送的这本兵书几乎被邵树德翻烂了,旁边还有他用毛笔写的歪歪扭扭的评注。曹公用兵,神鬼莫测,变化多端,与诸葛大帅是完全两个风格。

    某欣赏曹公,却爱诸葛兵法。邵树德笑了笑,拿起面前的一份军报,泾阳之敌不战而逃,下面便可沿泾水布防,进退自如。

    “军使,大帅令诸将午时前抵达县衙。”魏博秋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

    “走吧。”邵树德一挥手,魏博秋已下去整顿部伍。

    铁林军八千之众(欠一千),已是一股庞大的力量,自然再不可能如以前那样跟在主帅身边,充作直属部队。他们现在屯于泾水之畔,与咸阳隔河相望。鄜坊李孝昌部屯于高陵,诸葛大帅自将三千余兵屯于泾阳县,夏绥衙军左厢兵马使周融部三千人屯于县东,右厢令狐敬部屯于三原,作为后备生力军。前方一旦作战不利,他们也可上前接应。

    在西面,官军亦大举进逼长安。

    邠宁节度副使朱玫率军数千屯兴平,巢将王播率大军出击,朱玫退守奉天县(今乾县)。巢军一走,官军又来,西川黄头军使李鋋(chán)统率万人进占兴平,巩咸亦将蜀兵五千屯于城外,互为犄角。

    未几,义武军、泾原军又至,屯于长安西南,总有军士万余。

    而在东面,王重荣屯兵同州、高浔屯兵华阴,外加河南、河北来的部分零散军士,总兵力超过两万,与刚刚回关中救急的朱温所部对峙。朱目前屯于华州,黄巢已经给他下旨,任命其为同华节度使,但地盘需自己攻取。

    官军三面合围,总兵力七万有余。巢军算上新至的朱温所部,大概十五六万人,被死死围在长安附近几个县。

    七万包围十六万,怎么听怎么不科学。但事实就是如此,邵树德觉得历史上关中唐军数量应该和现在差不多,巢军搞不好更多,但黄巢一直蹲在长安,连附近的州县都控制不太住。东攻同州、河中失败,西攻凤翔失败,军队实力其实也就那样。

    不过朝廷在前阵子的长安之战中大败,损失了一万多人,现在也怕了。对黄巢采取的是绞杀战略,即不断增兵关中,层层推进,挤压你的活动范围。你没粮没饷,最后只能出来决战,正好一战平定之。

    当然目前时机还未成熟,官军只有七万,还互不统属,拧不成一股绳,不会互相配合。朝廷担忧再来一场大败,于是决定继续檄调天下兵马,云集关中。

    高骈表示要率八万大军入援关中,然后一直屯于扬州,左右问何时勤王,高骈总以各种理由推脱。李克用在草原上募了一万多人,南下代州与李友金汇合,总兵力超过了五万,目前占了忻、代两州就食,同时抄掠太原补给军需,还在和朝廷讨价还价。

    一路上邵树德与陈诚都在聊如今天下的动态,等聊完时,差不多也到泾阳了。

    “铁林军使邵树德参见大帅。”行完礼后,邵树德当仁不让地站在左首位置,一点没觉得不自然。

    遍观衙内,夏绥衙军两位兵马使已至,鄜坊李孝昌还没来。不过也没等多久,小半个时辰后,李孝昌带着亲兵在县衙外下马,匆匆走了进来。

    他现在乖得很。前次兵乱靠诸葛爽收拾残局,这次跑路靠邵树德帮他杀退追兵,他自己干了啥,有啥本事,自己很清楚。

    “诸将皆至,某便直说了。”诸葛爽坐在案几后,看着四位大将,道:“朝廷欲各军进薄长安,不与贼战,但深沟高垒,以待援军汇集。”

    “敢问大帅,援军何来?”李孝昌第一个问道。

    “关东。”诸葛爽道:“河南、河北、河东皆有军至,众不下十万。”

    “何时而至?”李孝昌又问。

    “快则三月,慢则半年。”

    邵树德一听,觉得朝廷这次是玩真的。与黄巢的战争,上半年大概是战略防御阶段,本来打得挺好,后来诸军争入长安,把大好局面葬送。黄巢无力进取,郑相公也不想冒险,那么接下来可能就是战略相持阶段了。等关东援军抵达后,就要进入战略反攻阶段,基本就是这么个路数。

    不过战略相持阶段,不代表不打仗,事实上可能还不会少。而且朝廷也打算在这个阶段尽可能削弱巢军的士气,消磨他们的锐气,等决战的时候一鼓作气取胜。

    “北面行营两万余军,勿得浪战,以接应凤翔、河中诸军为主。非得必要,不得越过泾水、渭水,亦不得令贼军北上攻取三原、富平诸县。”诸葛爽继续说道:“诸将可听清楚?”

    “谨遵大帅令。”

    诸将陆续离开后,邵树德又在诸葛爽这里盘桓了半日,用完午饭后方才回返大营。

    ******

    李唐宾现在一看见邵树德过来巡营就慌。

    上次扎营被训斥后,有人给他讲了典故,即曹操割须代首的故事。李唐宾听完恍然大悟,这次随大军一起扎营,他还特意看了看自己的营区是不是在田地里,还好不是!

    “李十将上次打得不错,某很欣慰。”邵树德转完一圈后,没发现什么问题,便笑道。

    “军使赏罚有度,令人信服。”李唐宾答道。

    “某看你要举荐一名副将,此人在哪?”

    “把郭琪唤来。”李唐宾回头喊了一声。

    “郭琪见过军使。”人很快到了。

    “汝乃蜀人?怎有川地口音?”邵树德问道。

    “某乃关东人士,曾在蜀中为都将,因恶了田令孜,遂逃亡。听闻淮南高公爱才,本欲往投,奈何朱温攻邓州,兵荒马乱,不得已回转关中。今已无甚去处,军使可敢用某?”郭琪抬起头,直视着邵树德,问道。

    “汝过往有何功绩?”

    “某戍边多年,与党项十七战,契丹十余战,金创满身。又征吐谷浑,肚破肠出,缝线后复战。”

    “真乃壮士!”邵树德赞道:“为何恶了田令孜?”

    “圣人幸蜀,蜀军人止得钱三缗,随驾外军几乎每日都有赏赐,军中怨言颇多。田某独独笼络军将,某劝其削减大将赏赐,给军士们多发一些,田令孜便欲加害某。”郭琪怒声道:“某遂——遂引兵作乱。”

    在成都引兵作乱,岂不是惊扰了圣驾?这郭某也是奇人啊。不过出发点不错,看得出来是个爱惜士卒的军将。

    “军使可敢用某?”郭琪又问了一遍。

    邵树德解下腰间横刀,拔出试了试。

    李唐宾、郭琪皆惊。

    “一个副将而已,本将准了。”邵树德将刀还鞘,递给郭琪,道:“此刀便赠予郭副将了。不是什么名刀,但邵某非常爱惜,只愿赠予壮士。只要某仍是铁林军使,便没人敢加害你。唯有一条,上阵时须效死力。”

    “军使赏罚分明,末将愿追随军使!”郭琪单膝跪下,道。

    “日后自有你立功的机会。”邵树德笑道:“陷阵营正缺郭副将这等勇士。今得之,陷阵之名当响彻关中。”

    离开陷阵营之后,邵树德又爬上高台,俯瞰着辽阔的关中大地。

    泾水无言,默默流淌。

    东面行营王重荣、高浔已经带兵西进,与巢军作战。

    西面的蜀军也凭借堡寨与巢军拉锯多日,互有死伤。

    再过些时日,说不定泾水也会被鲜血染红。

    八月二十,巢将李详率军击败东面行营的高浔所部,然后北渡渭水,攻高陵。

    鄜坊李孝昌出城与战,不利,退保城池,并向诸葛爽求救。

    诸葛爽思来想去,决定派铁林军出战,东援高陵,务必将这股敌军驱走。

    八月二十二,邵树德下令拔营,率八千众东行,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

    北面行营其实不想打仗,但有时候你只能先把敌人打痛了、打残了,人家才会下意识地避开你。

    邵树德很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决定把李详打痛、打残。

第三十三章 淝水却思安石在,泾阳遥望子仪行(二)

    中和元年八月二十五,铁林军行至高陵县以西数里。

    巢军怕被夹击,解围而去。不过并未走远,只退后了数里扎营,邵树德率大军入城。

    “军使,贼军又来了。”第二日,邵树德、李孝昌二人刚刚上城巡视,立刻有人汇报。

    铁林、鄜坊两军总计有一万二千人,贼军大概在一万七千人出头的样子,贼将李详自恃兵多,并且刚刚大败昭义节帅高浔,于是又杀了过来。

    邵树德放眼望去,却见贼军的营盘未动,而是选了万余兵马至城外列阵。更有百余骑上前,高声谩骂,嚣张至极。

    “这百余贼兵勇力惊人,其锋甚锐,终日谩骂。前日某遣牙将方孟出城,被斩,诸军夺气。”李孝昌说起来还心有余悸,显然对这股贼兵又恨又怕。

    邵树德看了半晌,觉得让这帮人继续骂下去,对士气有些妨碍,便问道:“谁能为某斩杀贼兵?”

    “军使,某愿去!”卢怀忠一步上前,请战道。

    “此非都虞候所为。”邵树德摇了摇头,问道:“还有谁?”

    “军使,某愿往!”李唐宾、郭琪二人几乎同时出列。

    “带多少兵?”

    “五十骑足矣。”

    “折嗣裕!”

    “末将在!”

    “遣一副将,领五十精骑,随李、郭二位将军出战。”

    “何须偏将,某自领五十折家儿郎出战。”折嗣裕回道。

    “军中无戏言。”邵树德看着自家大舅子,缓缓说道。

    “军使等着便是。”折嗣裕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便遣你等出战。”邵树德道:“魏博秋,传令下去,击鼓,以壮声势。”

    片刻后,高陵县南门大开。李唐宾、郭琪、折嗣裕三人带五十骑前出,缓缓行至距贼军百步的地方。

    贼军骂声戛然而止,一骑奔出,高声道:“某乃大齐左武卫大将军李详帐下亲将田轨,前日斩鄜坊将方孟,今日又有人来送死。”

    说话间神色倨傲,手中长枪指指点点,不可一世。

    “贼识我乎?”郭琪上前,吼道。

    “谁耶?”

    “铁林军大将郭琪!”

    “是何猪狗?”

    郭琪不答,策马上前,及近,遥掷铣鋧,直中田轨左目,贼将不意郭琪还有这等手段,当场栽落马下。

    李唐宾、折嗣裕二人早在郭琪前冲一刻便策马上前,五十骑随后奔涌而上。李唐宾马上连掷两根短矛,迭次击倒两名上前抢自家主将的贼骑。折嗣裕左右开弓,连射数人,箭无虚发。

    贼军为三人威势所慑,下意识放慢了马速。城上诸军见状,连声喝彩,鼓噪之声直达天际。

    五十骑高速冲入贼群。郭琪抽出邵树德所赠横刀,连斩数人。李唐宾也是勇不可当,一杆铁枪连连捅刺,所过无一合之敌。折嗣裕箭术超凡,射得贼骑紧贴马背之上,惨叫连连。

    五十骑打穿贼骑后,又返身冲杀一波,彻底将贼军击散。郭琪不慌不忙地翻身下马,连斩数刀,将田轨首级斩下,置于鞍袋之内,远远观战的贼军大阵竟无人敢阻拦。

    “军使,幸不辱命!”郭琪噔噔走上城头,将田轨首级掷于地上,道。

    “阵前斩将,挫敌锐气。郭副将可立升十将,赐绢五百匹。”邵树德捡起头颅,看着仍深深嵌在贼将左目之中的铣鋧,道:“将军神乎其技也。”

    “李唐宾、折嗣裕二人亦赐绢三百匹,出战骑士人赐绢五十匹。”军令很快传了下去,众军鼓噪高呼,士气爆棚。

    在敌阵前斩杀骁将勇士,当场挫敌士气,这种功劳,与率军直冲贼阵,左右冲突,动摇其阵脚一样,在叙功等级里,属于“奇功”,因为本身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一个统帅,手底下若没点这等关键时刻可立“奇功”的人物,施展战术时就少了很多选择,甚是遗憾。

    卢怀忠在一旁羡慕交加,只恨军使不让自己出战。

    贼军勇士被斩,大军夺气,在城外僵了一会后,最终决定分批回返大营。

    撤退得还算有点章法,有人掩护,有人策应,不一会儿便走光了。

    “贼众军粮何来?”回到县衙后,邵树德问道。

    “邵军使,贼众应是随军携带了大量粮草。在东面的渭桥仓,亦屯有许多钱粮,然有重兵守御,不好攻打。”李孝昌答道。他现在只剩四千兵,远不及邵树德,因此说话态度非常恭敬,一点没有藩镇节帅的气势。

    渭桥仓位于渭水之畔,本是朝廷用来囤积关东转运而来的钱粮的地方。现在关东没钱粮过来了,就被巢军拿来做一个后勤出发基地,倒也挺适合。

    李孝昌这么一说,邵树德便明白了,在敌军粮道上动脑筋效果不大。

    古来征战,领兵将领首要做的,便是尽一切可能削弱敌军,包括但不限于让他们粮食接济不上、饮水樵采困难、器械军用不足、将帅互相猜忌不和、军士归心似箭等等。反正核心要点就是,让敌军不在最佳状态,而自己调理到最佳状态,然后击败之。

    双方兵力相等,都士气旺盛,军用充足,训练程度也差不多,这种仗是名将要极力避免的,不符合兵法大道。

    “遣使给王重荣投书,邀其带兵西进,威胁李详侧背,动摇其军心。”邵树德下令道。

    王重荣多半不可能来。高浔战败后,王重荣连连增兵同州、潘县一带,应是感受到了压力。不过试一试也无妨,万一人家猪油蒙了心,真派一军西进给自己帮忙呢。

    “军使,某有一计。”陈诚在旁说道。

    “讲!”

    “军使可派人散布消息,就说伪齐同华节度使朱温已降王重荣,欲合兵西进,猛攻李详侧背。”陈诚道:“李详闻报,不知真假,定心神大动,或有可趁之机。”

    “此计尚可。”邵树德赞道:“这些事都立刻去办。另,传令诸将整备兵马,明日出城列阵,邀战贼军,先摸摸他们的底。”

    ******

    第二日一大早,高陵县城门大开,铁林军数千步骑次第开出。

    陷阵营依然是当仁不让的先锋。

    昨日大出风头的郭琪遣人挑着田轨的头颅,在巢军营地外奔驰。军士们嬉笑怒骂,极尽讽刺之能事,完全不把巢军放在眼里。

    撩拨了大概半个时辰,巢军终于出动了。

    数百骑从营门分批涌出,打算先驱逐了在营地外挑衅的唐军,然后再布阵出战。

    他们有几百人,营外只有唐军数十骑,按说驱走当不是问题。不意那伙人竟然趁他们将出未出之际,直冲而至。前头善射者十余人,抬弓便发,贼骑无不应弦而倒。

    “步弓手呢?射啊!”贼军骑将气得破口大骂,连连催促营内步弓手驱逐唐军游骑。

    猛然间一骑突至,贼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槊捅入胸口,栽倒在地。

    郭琪哈哈大笑,打马远去。贼军刚出门就被摆了一道,气势稍稍受了点影响。

    巢军没有章法!

    这是郭琪的感觉。对付他们这些悍勇的散队游骑,不需要派同样的勇士出战,有的是其他办法驱逐。但贼军不知道是混乱呢,还是指挥不畅,总之反应迟缓。今日两军阵战,军使应有机会大破贼军。

    正面厮杀,以郭琪的眼光来看,几乎全员老兵的铁林军赢面很大。

    午时三刻。

    铁林军将士们已经坐在地上吃完食水,休息了好一阵子。敌军才匆匆布完阵,邵树德立于高台之上,远远一看,敌军大概派了七八千人,排出了一个偃月阵。

    “李详这是不死心啊。本以为他会布方阵或车轮阵,结果来了个偃月阵。”邵树德朝陈诚笑道。偃月阵攻守兼备,并不是单纯的防守阵型。

    “在我军抵达之前,贼军与鄜坊军阵战,胜。可能李详觉得我军虽有勇士,然阵战不一定就行吧。”陈诚说道。

    铁林军排出的是一个雁形阵的简化版,十将郭琪领六个散队阵列于前,李唐宾率七百人紧随其后。在他俩斜后方,各布置了三百骑兵作为突击力量。

    再往后,便是铁林军步卒主力四千余人。顶在最前面的是卢怀忠带的前营,整整五百人,皆身高臂长,有勇力之辈,着铁甲,持长槊,就等着突破贼阵。

    包括鄜坊军骑兵在内的整整一千二百余骑部署于他们右后方,亦整装待发。

    和同州之战的朱温有所不同,他们这次不攻侧翼,直趋中军,双方决一生死,看看到底谁厉害。

    未时一到,鼓声隆隆。

    郭琪率陷阵营三百选锋,缓缓而行,保持着体力。李唐宾率七百人紧随其后,两侧总计六百骑只牵着马稍稍跟着了一段便停了下来,一边整理器械,一边安抚战马。

    郭琪这厮仍挑着田轨的头颅,身后三百人活似悍匪一般,走一路骂一路。及近,四队弓手上前,抢先射了一波,然后扔掉步弓,抽出横刀,跟在手持长槊的袍泽后面,快速向敌阵冲去。

    “杀!”唐、巢两军甫一交手,便是生死相搏。郭琪长短兵器都很熟稔,手中长槊连刺数人后,身边护着他的盾手被刺中倒地。郭琪直接扔了长槊,接过一面大盾,抽出横刀,带着人奋勇向前,不顾生死。

    “郭琪真猛将也!”陈诚在一旁看得心驰神往。

    邵树德点了点头,三百人的选锋直接将巢军中军最前一阵给打散了。李唐宾部七百人很快赶至,顺着这个豁口就往里冲。贼军第二阵拼命放箭,陷阵营将士如割麦子般成排倒下,不过没被射倒的人很快冲至贼阵前排,长枪直刺,刀斧相交,竟是一点惧意也无。

    巢军阵中有知道陷阵营底细的,对这些过往袍泽的凶狠欲哭无泪,都是河南、淮南一路打进关中的老兄弟,何必如此辣手!

    令旗挥舞,前阵整整六百骑兵开始上马,然后分成两部,直朝贼中军而去。

    贼中军大概布置了三千余人,共八个小阵。此时陷阵营已破两阵,贼军见他们如此悍勇,顿起喧哗,阵脚似有动摇,可疾击之也!

第三十四章 淝水却思安石在,泾阳遥望子仪行(三)

    原野上烟尘飞起,刀枪交错。

    折嗣裕带着六百骑兵奋力鏖战。阻截他们的敌骑不过五百人,也不是什么精锐,甚至一眼就能看出以前都是步兵,但他们到底阻滞住了自己。

    眼看着卢怀忠那厮带着一营五百甲士压了上去,后面还跟着整整两营步卒,后阵的朱叔宗也已经下令骑士上马,准备出击了。折嗣裕心里烦闷,将卡在敌人肋骨中的马槊扔掉,抽出铁槌,奋臂如飞,在贼骑阵中如入无人之境,狠狠发泄了一番。

    “将军,蔡副将那边交上手了。”陈诚一指己方左翼,道。

    “蔡松阳有一营战兵、一营辅兵,贼军不过千五之数,若连片刻都顶不住,战后就该自戕。”此时邵树德、陈诚二人所在的高台已随着中军往前移动了不少,陷阵营猛冲猛打,贼军阵脚有些站不住,只要己方左翼能顶住,这仗基本赢了。

    陷阵营这会已经冲不大动了。郭琪带的三百选锋,只活下来不足百数,最后溃至后方收容。李唐宾的七百步卒此刻仍在奋战,逼得正面敌军站不住脚。敌军主将连连挥旗,派出两阵前出,打算侧击李唐宾部。不过他们动作有些慢,前出时队形也有些散乱,恰逢卢怀忠所率五百甲士赶至,被一冲,直接就乱了。

    朱叔宗所率铁林、鄜坊骑兵千二百人连提马速,当先击破一支四五百人的敌骑,然后绕至敌中军左侧,趁着他们被卢怀忠部冲乱的良机,如洪水般涌了上去,将敌军杀了个人仰马翻。

    “军使,贼中军大乱,卢都虞候身后还有两营步卒,此时压上去,必胜矣!”陈诚兴奋地满脸通红,现场观摩一万多人的阵战,还是己方大胜之局,如何能不兴奋?

    “贼军还差了那么点意思。昔日同州之战,朱温之战锋冲阵,伊钊若不逃,定然冲不动。此番换我军冲,贼军竟然连半个时辰都顶不住,某高看他们了。”邵树德一哂,道:“天晓得李孝昌为何打不过李详。”

    “鄜坊军多年未战,将骄士堕,又乏勇士,阵战不利寻常事也。”陈诚道:“昔年昭觉寺之战,史朝义十万众列阵,皆殊死决战。官军进攻,短兵相接,相杀甚众,然贼阵不动。鱼朝恩令射生五百人下马,弓弩齐发,多中贼而死,阵亦如初。贼阵如此坚韧,官军犹疑,马璘曰‘事急矣’,遂援旗而进,单骑奔出,夺贼两牌,突入万众之中,左右披靡。大军趁之而入,朝义大败,斩首一万六千级,生擒四千六百人,降其三万二千人。军使,郭、李、卢三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突入敌阵,冲杀驰骋。若贼军坚韧也就罢了,然昨日被郭将军斩杀勇士,今日出营又被斩数人,大军夺气,不堪再战矣。”

    “陈判官所言不差。马太尉何等神人,直入贼阵,左右冲突,某是做不到了。”邵树德笑道。

    “军使善将将,诸将咸愿效死。郭将军如此勇士,西川节帅不能用之。关中诸豪杰,郭将军谁都不投,只来投军使,此为何来?”陈诚肃容道:“军使善于抚军,连战连捷,有古名将之风,声名播于天下,几盖过淮南高公,故有郭将军这等豪杰来投。陈某亦为将军醇厚之风所感,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邵树德大笑。这等谀词,一般情况下他肯定不喜,但陈诚挑这个时候来说,自己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会怪罪。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远处贼阵之中,旗麾猛地向后退去。邵树德精神一振,连忙唤来魏博秋,不过还没等他下令,正在前方奋战的铁林军将士便连声高呼“李详跑了!”

    “好!脑子转得够快!”邵树德猛地拍在栏杆上,手掌都红了,犹自不觉。

    贼众遂大溃。

    铁骑驱驰,战马奔涌。李详狼狈退走后,贼军冲得最远的右翼一千五百人傻眼了,他们正与蔡松阳部苦战,结果自家主将跑了,怎么办?

    “降了!降了!”

    “别打了,降了!”

    “某愿降矣,手下留情!”

    千余巢军扔了器械,跪满一地。最绝的是,还大体上保持着阵型。

    贼众中军溃败后,铁林军趁势掩杀,斩首两千四百级,俘两千余人。李详最终也只带着千余兵逃回了大营。营内还有众万余,然胆气皆无,不敢再战。

    铁林军作势攻了一番贼营,贼军但放箭,不敢出战,于是便撤回。

    午后,大军押着三千多俘虏返回高陵。

    邵树德骑着高头大马,见李孝昌立于道旁,神色谦卑,前胸微倾,便翻身下马,拉着李孝昌的手,道:“今日有李帅掠阵,吾得放心击贼,终获此胜。”

    李孝昌道:“铁林军之勇悍,某今日见矣。关中诸道兵马,唯将军一人真心击贼,李某佩服之至。”

    “李帅与贼力战数日,亦有功劳,今后还要一同击贼呢。”

    李孝昌强笑了下,他是真不想和巢军打了,已然起了跑路回鄜坊的心思。

    “李延龄!”回到军营后,邵树德直接喊道。

    “末将在此。”老李腆着肚子,一个箭步蹿了出来。

    “叫上郭黁,随我一同去抚慰伤兵。”

    “末将遵命。”

    今日大战,铁林军战死五百余人,受伤七百。其实并不少,因为他们处于进攻状态。

    伤亡最多的便是陷阵营了,此时安置在民宅中的伤兵也主要是他们。邵树德前后走了几十户民家,每家都待了一小会。

    “郭黁,你晚些时候整理一份名单。伤愈不能归队的,统一造册,遣人送回绥州,先由军属农场出钱粮养着。待明年垦田大增之后,优先分发,钱也不用了。田地租赋的话问问宋别驾,总体下调个一成,让那些庄户可以优先种他们的地。”邵树德仔细叮嘱道:“之前两战我军伤亡极小,但应也是有一些的,如今还在富平养着。这事,一并办理了。”

    “至于战死者,随某来!”邵树德直奔城外正在掩埋尸体的辎重营,指着方下葬的一具尸体问道:“此何人?”

    “陷阵营军士卢福。”有人答道。

    “卢福可有家人?”

    “没了,兖州的,一家都死了,就剩他一个,今天也死了。”

    “郭黁,在关中诸县找一些孩童,问问其家人是否愿意过继给他人,可以用粮食换。卢福,亦会有养子,可分田,日后祭祀香火不断。其养子月可领粮赐一斛,直领十年。郭孔目官,都记下来。”邵树德道。

    一名阵亡士卒,家人一年可领12斛粟。五百死者,一年便是六千斛。这个负担不大不小,但却是必须要有的。别的藩镇打了折扣,或者根本没有,那是他们的事,邵某人就按这个标准来了。

    没有家人的士兵,以前死了就是白死了,但在自己这里不是。他们也会有养子,日后亦可享受香火供奉,不至于在九泉之下凄凉度日。

    “其余死伤抚恤,仍按老规矩来。”邵树德道。

    “遵命。”郭黁答道。

    回到营中后,邵树德又找来了李延龄,道:“李副使,有件事须交你去办,某不方便出面。”

    “何事?”

    “去找鄜坊李帅借粮三万斛,送往绥州便是。州中困难,今年虽已开河灌田,然若要得利,还得明年秋收之后。这三万斛粮,可用来给军士发抚恤,亦可弥补州中用度缺口。”邵树德说道:“我观李帅,已无战心,鄜坊将士,亦不想死战,上下皆有返镇之心。如今没走,只不过怕朝廷追责罢了。你跟李帅说,若肯借粮,某便帮他说服诸葛大帅,令其退兵回鄜坊,他应会同意。”

    “李孝昌这便不想打了?”李延龄有些惊讶。

    “四千残兵败将,已是破胆,强留无益,搞不好战场之上还会连累我军。”邵树德说道:“这事赶紧去办。”

    “遵命。”李延龄立刻便走了。

    三万斛粮,发完抚恤,还会剩不少。这次又抓了不少俘虏,再遣人送回绥州的话,一年光口粮用度也会消耗一万多斛。若是还剩,就先存起来,以备明年不时之需。

    如果可能的话,是不是还可问裴老将军再借点东西?唉,实在不好意思了,以后再说吧。

    绥州之用度,今明两年应该都会十分紧张,唯有苦熬了。熬到明年秋收,便可稍稍喘口气。但依然不能松劲,因为邵树德还想继续往绥州输送关中难民,充实户口。

    深固根本之事,一刻都不能松懈!

第三十五章 淝水却思安石在,泾阳遥望子仪行(四)

    “军使,贼军大营有动静,似是要遁走!”深夜,邵树德睡梦中被亲兵叫醒。

    “谁在城外监视贼军?”

    “游奕使朱叔宗!”

    “令其虚张声势,佯攻贼营,勿得迟疑!另,点兵,本将要率军出城!”

    “将军,此已深夜……”魏博秋道。

    “立刻传令!”邵树德瞪了一眼。

    “遵命!”

    寅时初刻,铁林军出动了三千步卒、五百骑卒,在鄜坊军士兵惊讶的目光下,开门而出,朝贼军大营而去。

    都虞候卢怀忠亲率百余选锋,大声呐喊着冲向贼军营门。

    贼众惊惶,匆匆放了几轮箭,然后便一哄而散。

    有壮士翻越营门,不过数人而已,手中唯有刀斧。时数十贼众至,壮士上前冲杀,贼无战心,纷纷走避,于是营门顺利打开。

    辅兵高举火把先入,然后是数营战兵。营内仍有不少无头苍蝇般乱走乱撞的贼兵,遇到整齐列队而至的铁林军,基本就是个死字。

    不消片刻,铁林军便控制了贼军大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军使,贼军是真的跑了,连夜遁走,粮食、财货都没来得及破坏。”卢怀忠兴冲冲地跑来禀报。

    “不是没来得及破坏,是故意留下的。”邵树德笑道:“延缓我军追击罢了。其实李详想多了,黑灯瞎火的,先走了一个多时辰,某哪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跑了?再者,某也没打算追。张言前车之鉴,可不能自己栽进去了。”

    “点计一下财货,李详既如此客气,咱们便笑纳了。”邵树德说道:“规矩还是要重申一下,财货统一入库,定期公示。若有谁私藏,定斩不饶。”

    “遵命!”诸将纷纷散去,整顿部伍。

    邵树德在亲兵的护卫下,直接去了李详的帅帐。帐内凌乱不堪,各种物事放得乱七八糟,甚至连一套甲胄都没来得及带走。这厮,还真以为铁林军是那种见了财物就走不动路的普通藩镇兵马呢?

    经过这么一两年的运转,全军上下现在都知道军将不会贪墨大家财货。遇到粮食、钱帛统一派人看管,清点入库,定期宣读给所有人听。逢年过节、出征打仗需要发赏赐时,再按时发下,从来没有乱过。

    呵呵,白送这么多东西给大伙。若自己是李详,直接就一把火烧了粮食,虽然这样可能会激怒对手,让他们死追不放。

    折嗣裕带了一队骑兵象征性出去追了一下,然后便在野外散开警戒,防止敌军突然反杀回来。邵树德也懒得回城了,直接在贼营内对付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李延龄来报:共缴获粮豆五万余斛、柴草九万余束、钱三万缗、绢两万余匹。李详一万七千多人,这么些钱帛,够发三四次赏赐了,这厮是打算在泾水以北作战多久啊?不过他们之前刚击败过昭义军高浔,又劫掠了地方,好东西还真不少。

    邵树德又下意识想到,这个年代没有银行是真的麻烦,赏赐都不好发。犹记得后世北宋伐幽州,发赏赐记账还不行,军士们一定要让朝廷将钱和绢帛送到前线,然后一一发放到手,见到实物才可以。

    吃一次败仗,若是辎重部队没来得及跑掉,这财货就是为别人准备的了。还是得想个办法,怎么才能让军士们不必亲眼见到实物赏赐,同时又信服呢?或许用土地折算赏赐可以破开这个困局?

    在贼营内吃完早饭后,邵树德又在周边转了一下,发现贼军扎营的位置选得挺好的。离渭水不远,樵采方便,且就在大道旁边,南下可直趋渭桥镇,往东可去栎阳县,东南通渭南县。好嘛,营垒也不用拆了,只需稍稍改建下,令其适合铁林军屯驻便是——说句夸张点的,比驻扎在高陵县城内还方便。

    派人与李孝昌打了声招呼后,铁林军除留部分辅兵和辎重在高陵外,主力都移驻到了城外营寨,守着这个要害位置。邵树德想看看,打跑了李详后,究竟还有没有人敢过来捋北面行营的虎须。

    八月二十八日,强全胜率五百辅兵从绥州返回了前线,邵树德亲自出辕门迎接。

    “军使,民户、粮草、俘虏皆与宋别驾交割完毕。州中一切都好,还有数封信要交给军使。”强全胜从一个木盒内取出三封信件,递给了邵树德。

    “好!信不急着看,先给某仔细说说州中开渠的事情。”

    “军使,宋别驾在春种后开了次渠,在无定河北岸龙泉县境内,灌田五百余顷,加上原本闲置的,共得田八百四十顷。宋别驾已知李副将(李仁军)将会押运第二批粮草、民户、巢众回绥州,于是下令再开一次渠,预计可得田七百余顷。”强全胜回答道。

    邵树德闻言默默心算。目前已经分两批运回去巢众6300余人、关中民户2700余户,如果夏季开渠成功,那么有可用之田1600顷左右。

    这些田里面,先划600顷给军属农场,就让巢众来耕作。六千多人,一人耕不到10亩,轻轻松松,故完全不需要这么多人来种田。届时可以观察一下,会种田、愿意种田的让他们种,两年后全部编为民户,算是有了正式身份。其他的,就跟着宋别驾去开河吧,这是个繁重的活计,还会死人,州内有1500州兵,军属农场还有500兵,弹压巢众应该够了。

    600顷地,理论上一年可产粮六万斛。考虑到巢众不少人已经多年没种地了,还得打个折扣,就算五万斛好了。那么明年秋收后,也可以帮自己解决不少问题了。况且这600顷地,并不仅仅收获粟米,若是管理人员会经营,还能收些瓜果豆蔬草料之类,也算不无小补。

    剩余一千顷地,全部平价售卖给军士,一人二十亩,可解决五千人之授田。不过价格之事,邵树德确定不了,最后还是找陈诚来商量。

    “军使,既然是卖给军士们,一亩作价四百钱好了。”陈诚说道。

    “一亩地最少年产一斛粟……”邵树德皱眉道:“陈判官,绥州粮价某还是有所了解的。去岁出征前,一斗40钱,一斛便是400钱,这地价是否合适?”

    “军使,国朝土地买卖,价格不一,相差极大。贱者一亩百钱甚至五六十钱,贵者一亩四五缗。绥州新得之地,皆可灌溉之好地,按说一亩可卖六百余钱。”陈诚眨了眨眼睛,意思很明显,既是卖给军士们,当然要便宜点。

    “地价为何如此之低廉?”

    “凡卖地,自然是有难处,这价格如何能贵?”陈诚道:“再者,国朝三百余州,民情不一、贫富不一。产铜之地,钱贱,地贵;产绢之地,绢贱,地贵;不产铜亦不产绢之地,地贱。”

    “也罢,一亩地便作价四百钱好了。”邵树德拍板道。

    四百钱就是半缗,一千顷地便可得五万缗钱。这——还不如这次缴获得多!果然还是打打杀杀来钱啊!

    当然这是开玩笑。贼军劫掠了地方,多半还抢了昭义军部分财货,这是一次性的。而土地是可以源源不断产生财富的,是财税来源,细水长流的营生。

    “此战抓了不少巢军俘虏,去掉给陷阵营补充战损的,还有4300人。某打算派刘子敬,带五百辅兵押送回绥州。顺便再送点钱粮回去,军士们有家人的,可以先把财货带回去,免得放在身边心神不定。”邵树德高兴地说道:“咱们铁林军在外征战,州中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某实在是高兴啊。唔,这次缴获不少,算了算钱粮还略有些富余,便在关中再募些民户回绥州,充实户口,夯实根基。”

    “军使仁义。”陈诚赞道:“泾阳、高陵两县,离长安甚近,本是繁华所在。阡陌纵横,户口众多,向为京畿左近之乐土。然屡遭兵火,生灵涂炭,军使若将其招募而去,亦是一桩善举,免得其冻饿而死或为巢军所杀。”

    当然更严重的陈诚没说,两人都懂。最惨的不是饿死冻死,而是被人当做食物吃了。

    “这事还是交给李延龄来办。泾阳、高陵这个样子,千余户百姓很快便能募集完毕,就让他们随刘子敬一起北返吧。”邵树德最后说道:“今年开的田是不够了,先让他们在州中以工代赈,帮着整修下道路。去年出征时,有些路确实难走,年久失修,不像样子。”

第三十六章 淝水却思安石在,泾阳遥望子仪行(五)

    中和元年九月初八,邵树德在郊外赏菊完毕。

    与鄜坊李孝昌的交易基本达成了。诸葛爽亲自看了下还剩不到四千人的鄜坊军,回来后连连叹气,私下里说和巢军俘虏没什么两样。

    本来就闹过兵乱,士气低落,最近又吃败仗,从上到下都没了精气神。还不如让他们走人,换支能打的部队过来,最好是邠宁军——大帅还是对老伙计朱玫念念不忘,同为庞勋旧部的情分,自是不一样。

    在泾阳、高陵两县募集移民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与京兆府北部长期处于北面行营控制之下,生活还算安定不一样,泾阳、高陵、咸阳、兴平、醴泉等县几经易手,战火频发,农业生产虽不至于说完全崩溃,但受到了很大影响是真的。

    李延龄只一竖起大旗募集,很快便涌来了大量拖家带口的饥民,旬日间便在两县凑得了一千二百余户。九月初八当日,辎重营副将刘子敬便带着这些人上路了,同行的还有巢军俘虏4300余人、数十名工匠、四万斛粮食以及部分军士的赏赐,由五百辅兵押运,启程前往绥州。

    邵树德现在往自家地盘倒腾东西上瘾了。农民、工匠、马夫、郎中、兽医等等,什么都倒腾,只要能夯实绥州根基的,都要!目前可能还看不出什么来,但五年、十年以后呢?可就大不一样了。

    让你们稀里糊涂地打五年、打十年,可能还打不出什么名堂。兵越打越少,人越打越穷,继续打吧。老子有个安全的大后方,一个东有黄河,敌军很难大举渡河攻击,南有沙漠、横山,敌军同样很难大举通过的大后方,届时一个个收拾掉你们。

    “军使,有军报传来。”魏博秋匆匆入帐,递上一份军报。

    “王重荣这人,可真是一言难尽。”邵树德无语道。

    这个人,本来与昭义节帅高浔同盟,一同讨贼。高浔被击败逃走后,他就有点慌了。后来李详被邵树德击败,他又恢复了点信心,结果前阵子李孝昌带着人马撤回鄜坊,王重荣便撤掉了在潘县、同州一带布防的兵力,收缩至河西县,观望局势。

    王重荣,其实压根就没有讨贼的心思!他进军同州、华州等地,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家的河中构筑外围防线,随时打着放弃的主意呢。

    王大帅还遣人给诸葛爽送来了两万斛军粮、部分钱帛器械,显然是北面行营的赫赫武功让他刮目相看。如今在朝廷那里,北面行营的战功应该还是不错的。

    如果说邵树德第一战破李唐宾还不太引人关注的话,那么同州大战击败朱温,就已经是一场正儿八经的胜利了。第三场不用说了,大家都败了,北面行营也从长安附近一路败退回富平。虽然路上击破了追兵,但本身确实是在败逃,朝堂诸公可不关心你杀敌数,他只看大局形势如何。

    最近一次战斗,诸葛爽又大大挣了把脸,麾下的铁林军在高陵东南大破贼将李详,杀敌数千,让人刮目相看。四战三胜一负,王重荣遣使来交好,就很正常了。

    “李克用寇蔚州?有点意思。”邵树德让人喊来了陈诚,直接问道:“目前北边诸镇是个什么情形?”

    “禀军使,去岁契苾璋率军袭夺振武军城,驱逐吴师泰,自封振武麟胜节度使,朝廷没有承认,但亦未下旨申饬,似是默认了。契苾璋上表朝廷,愿率军南下讨巢贼,然李克用吞并忻、代,抄掠太原,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奏请调天德、振武、大同、幽州诸镇兵讨之。天德军仍由郝振威所领。”陈诚答道。

    好吧,这基本就是两年前讨李国昌父子的翻版了。李克用没了大同军这个老巢,不过忻、代二州似乎更加富庶,抄掠太原这种精华之地也更加方便(几个险要关隘全在李克用控制之下),麾下兵马更是超过五万,实力远超两年前。

    再看看河东,大量兵马调往关中讨贼,也没有河南、河北诸道兵过来帮忙,兵力确实薄弱,内部互不统属,估计府库也不丰,这仗不好打啊。

    “李克用短时间内来不了关中,那么还有哪道兵马可以过来?”邵树德将军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发现有几个将帅愿意亲率大军入援关中,难不成是手握八万雄兵的淮南高公?

    没有援兵,那这仗还怎么打?黄巢岂不是还要继续在长安待着不走?罢了,爱咋咋地,铁林军打到现在,已经对得起朝廷了。北面游奕使张言的大军几乎被他打得全军覆没,新来的李详也被毙伤俘六七千人,以至于连夜率部遁逃,至今屯于渭桥仓,不敢北望。

    不过邵树德也不想过分刺激人家。万一黄巢真急了,派尚让、孟楷等人引军五万北上,他也只有撤退一途。不过黄巢这厮似乎非常缺乏安全感,身边的兵力从来没有低于过五万,能用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兵马,加起来不超过十万。五万屯西侧,两万屯城东,一万监视南边,能用于北面的至多两万人。

    两万巢军,问问他们敢北上么?铁林军大旗一竖,张言、李详之辈尽皆束手,朱温也不想来死磕触霉头。还有谁?

    ******

    整个九月很快就过去了,处于夏绥军控制下的京兆府北部诸县在收获完粮食后,又开始了秋播工作。

    这些人是幸运的,除了一开始被巢军劫掠了一番外,整体受损较轻,农业生产秩序大体上没有遭到破坏。

    当然生活水平的下降是不可避免的。北面行营有一万七千余大军,军粮、赏赐都需要他们来提供,甚至还经常被征发壮丁帮着运输粮草、军资。但说真的,和长安附近那些州县的百姓相比,同官、美原、奉先、富平、华原、三原、下邽(属华州)、白水(属同州)八县该知足了。

    与丰收的喜悦相比,西边凤翔府一带发生的驱帅事件则让人大为沮丧。

    郑畋郑相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决定削减给众军的赏赐额度,军中怨言四起。凤翔镇行军司马李昌言煽动军士,从前线撤回。时城中有数千新到蜀兵,李昌言亦率万人至城外,郑畋不忍见到朝廷军队互相残杀,于是将兵权交给李昌言,直接走人了。

    郑畋一走,前线顿时大哗。屯于鄠(hù)县的王处存、屯于盩厔(zhōuzhì)的程宗楚、屯于兴平的李鋋、屯于奉天的朱玫、屯于武功的巩咸,诸军总计三万余人,人心浮动,无意再战。更南边兴元府的万余蜀军更是直接退回去了,毕竟郑都统都走了,如今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反正李昌言没资格领导众人。

    诸葛爽得知消息后也有些恼火。本来打得挺好,西面诸军逼近长安,步步为营,深沟高垒,牢牢控制了兴平、醴泉、奉天、好畤等九县,让长安贼众少了很大一块钱粮来源,结果李昌言擅自从前线带兵回凤翔府闹事,逼走郑都统,不说前功尽弃吧,反正也挺打击大伙积极性的。

    东面的王重荣在昭义军败走、鄜坊李孝昌跑路后,也弃了同州城,退守韩城、河西这两个外围堡垒。伪齐同华节度使朱温派兵接收,但他手下兵马也只有万余人,即便李详可以就近支援,也不超过三万,手里更是只有同华五县(应有八县),地少民寡,财力不足,如何进攻河中?

    王重荣,反应过度了!三万大军死守,等人家朱温一万多人马进攻,还要脸不?

    十月初三,诸葛爽决定调整部署。北面行营主力大踏步北撤,夏绥衙军左厢兵马使周融率部移屯下邽,右厢兵马使令狐敬移屯奉先。这六千人,算是防着朱温渡过洛水向西抄掠,同时也堵着李详北上抄掠的路,京兆府北部八县四十余万百姓,现在就是夏绥军的衣食父母,宝贝着呢。

    诸葛爽自将三千余人回富平,同时给邵树德传令:高陵县能守则守,不能守就退到三原。老人家现在确实很不爽,每次进围长安,到了关键时刻,刚看到点希望,就总出各种幺蛾子。上次是诸军争入长安,这次是前线大将跑回去逼宫。

    这长安,还怎么收复?

第三十七章 封赏

    天空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离中和二年只有最后十余天了。

    过去的两个月里,前线一直太平无事。郑畋去职后,黄巢遣尚让率数万兵马西进,诸镇兵也只是稍稍后退了一点,让出了几个县。巢军与其战,互有胜负,于是也死了心,见好就收。

    北面行营这边,邵树德率部退回了三原。巢军一直到本月初,才由孟楷率兵两万北上,收取了这两县,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双方斥候在高陵、泾阳一带杀得非常激烈,巢军损失较多,再加上铁林军的威名,即便是孟楷这种大将,心中也有些犹疑,更何况慢慢进入寒冷的冬季了,不宜进兵。

    李仁军前阵子也回来了,又给自己带来两封家书。

    可恶啊,自己的毛笔字写得那么丑,亲笔回信的话实在太羞耻了。但这事也不好找手底下人帮忙,让陈诚来?不,他是聪明人,打死都不会做这事的。烦!

    宋别驾也托李仁军带了一些话,主要是索要农具、工匠。过去一两年已经招募了不少工匠回绥州,这些人也在带徒弟,但数量还是严重不足。

    宋别驾有言,地多了,对农具的需求量也激增。现在州中的铁匠铺日夜赶工,生意兴隆,但仍然不太够用,况且那些铺子还要打制其他器具,忙得很。

    铁原料也有所不足。目前主要从河东采买,当地铁矿资源丰富,朝廷设立的官冶众多,共有十三县产铁。本来关中亦有,但兵荒马乱的,距离又远,还不如从河东买。

    邵树德记得后世西夏是有规模庞大的冶铁工业的,他们的铁从哪来的呢?一定有,接下来可以慢慢留意此事了。

    都是幸福的烦恼啊!

    十二月二十六,封隐从富平赶了过来。

    此人和刘家三兄弟都投军了,带了一百多庄客。邵树德本想拒绝,但人家意志坚定,一心要想沙场建功,封妻荫子,于是便答应了,将他们补入五营战兵之中。正好有些人伤愈没法归队,有缺额。

    封隐既入了铁林军,还弄了个队正当当,那么与自己就不再是纯粹的朋友关系。而且他在自己面前好像挺拘谨的,不像以前那样放得开,心事重重,让邵树德有些感慨,以后朋友怕是越来越少了吧。

    “不知州中情况如何了,党项是否安分。”邵树德现在对无休止的战事已经有些厌烦了。朝廷正在紧锣密鼓地组织第三次进薄长安的战役,巢军打赢了两次反围剿,第三次还能成不?管他呢,打打打,现在还盯着长安的不过六七万兵,巢军十余万,打个屁!

    “军使,绥州党项还算安分。以前一些撂荒的地,今年划归军属农场种上了,党项人看种地的巢众也不像多好惹的样子,便没下山劫掠。宋别驾遣人用粮食、器具与他们换了些牛羊,价格很公道,没欺辱他们,于是便也太平了。”陈诚这些消息还是从强全胜、李仁军那里打探来的,为此还抽时间特地整理了一番,主动工作能力相当之强。

    “党项一定要稳住。”邵树德道:“陈判官,你说巢众可以信任么?”

    陈诚想了一会,道:“可多加甄别。都远到绥州了,他们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为军使效命了。发钱、发粮、编户,磨一磨,自然归心。都是当兵吃粮的,给谁当兵不是当?”

    “某欲设绥州团练使一员,掌屯田兵,陈判官认为何人可担此重任?”

    陈诚看了眼邵树德,道:“杨亮可领之。”

    “杨亮?唔,他在丘使君身边也有些时日了。”邵树德沉吟道:“也罢。团练使便由某亲领,杨亮任副使。对了,那个三木和尚,还在州兵任队正吧?也许他屯田兵副将之职。军属农场六百顷,一人耕二十亩,需三千人。屯田兵就是这三千人,农时种地,闲时练兵,两年期满后,予其编户。练兵时,月领粮赐一斛、酱菜若干,先这么办吧。”

    设若一年适合练兵的时间是五个月,那么又要多消耗一万五千斛粮,本来还算有所富余的钱粮,顿时又不够用了,只能再想想办法。说不得,北面行营辖下这四十万关中百姓,又得多笔额外支出。

    邵树德没提剩下的巢众怎么安排,那自然是继续帮着开河了。干完两年这类重体力活,才可以编户,分散到全州五县,算是有了正式身份。

    “军使未雨绸缪,此策大善也。”陈诚赞道。

    离开大营后,陈诚在街上碰到了封隐。

    “封队头。”陈诚拱手道。

    “陈判官。”封隐连忙行礼道。陈诚是铁林军判官,一直跟在军使身侧,出谋划策,是军师一流的人物,自然不可怠慢。

    陈诚对封隐也非常客气。原因很简单,他通过一个隐秘的渠道,得知封隐有两个花容月貌的从妹住在富平,其中一个新寡,一个好像有丈夫,不过跑蜀中去了。他想了想,邵军使似乎就好这类大家闺秀、公卿贵女,如果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就更好了。

    封隐这两个从妹,可不就是完美的目标?这个封队头啊,只晓得沙场建功,不懂得人情世故,也罢,找时间点醒他,日后自然念着某的好处。

    与封隐告别后,陈诚径直去了县衙。

    三原县令、县丞几人早在门口迎候多时,陈诚笑着与他们寒暄,游刃有余。

    事实上他还是很享受这种生活的,京兆府北面八县,哪个县的主官不把他陈某人当爹一样供着?去年富平县令,还将自家爱妾送给了陈诚,让他大为满意。

    这世上富贵,哪桩是容易的?哪桩不需要勇猛精进?若是封隐的从妹为邵军使诞下子嗣,不但能收获诸将好感,也为自家子孙富贵弄了一桩保障。

    或许会恶了折十将,但若想富贵,可不就得冒点险么?

    “陈判官,昨日某家大兄从凤翔回来,言在那边见到了天使车驾。”三原县令裴远小声说道。

    “哦?天使所来何事?会往京兆府而来么?”陈诚敏感性很高,立刻问道。

    “陈判官,多的事裴某也不是很清楚。某家大兄说,圣人以宰相王铎兼中书令,充京城四面行营诸道兵马都都统,西门思恭任都都监。为激励诸道兵马剿贼,怕是要大加封赏矣。邵军使累战建功,数破贼军,郑相去职前向圣人举荐为夏绥兵马留后、权知夏绥节度事,这次怕是要成真了。”裴远道,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周围。

    “那诸葛大帅呢?”官场上的小道消息,从来不可轻忽,至少七成可能为真。

    “诸葛大帅充北面行营都统,西门重遂任都监。大帅可能要移镇了,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尹,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赴镇,还得在关中剿贼。”

    “裴县令,此事紧要,万不可对外人言。”陈诚语重心长地说道。

    “某自然晓得,仅报予陈判官一人知晓矣。”裴远笑了笑,说道。

    陈诚含笑点了点头。

    依他看来,这事八成为真。军使这一年仗不是白打的,终于把夏绥四州拿在手里了。虽然还只是“代理”,但只要你不直接造反,过一段时间自然给你扶正了,就是走个形式而已。

    而诸葛大帅去山南西道,差不多也算得偿所愿了。西川、东川固然富裕,但盯着的人太多,短时间内不好换。也就牛勖此人在田令孜那边不太受重视,好欺负,所以才能在诸葛大帅的赫赫战功面前让位。

    山南西道,领兴元府,外加洋、集、壁、文、通、巴等十四州,比之夏绥四州如何?诸葛大帅应该会满足了。

    军使当了夏绥留后,咱们这帮跟着他的老人自然也有好处。想到这里,陈诚的心中顿时火热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这大雪天有多冷了。

第三十八章 城盐州

    中和二年正月十四,朝廷有旨。果如陈诚所得悉的消息,诸葛爽任山南西道节帅,邵树德任夏绥兵马留后,权知夏绥节度事。

    得到封赏的并不止他们两个。王重荣之前其实是自封的河中节度留后,还降过贼,这次也给了正式名分确认:河中节度使兼河中尹,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时还任王铎的右司马。他兄弟王重盈是陕虢观察使,这次担任东面都供军使,给东面行营的兵马提供粮饷补给。

    拥兵八万却不来勤王的高骈倒了大霉。朝廷罢其都统及其余各使职,从朝廷大义层面来说,他已经没了兵权。下面就看他能不能掌控得了局面了,一个不好,被部将杀了也是寻常。

    朝廷大义,有时看似没用,废纸一张。但有了这张纸,真的能减少好多麻烦,压制很多野心家。人心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的。

    王处存任京城西北面行营都统,程宗楚任西南面行营都统,李孝昌任东北面行营都统,杨复光任南面行营都监——鄜坊李帅终究还是没逃得过战争,这次又灰溜溜带兵南下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向邵树德讨回那三万斛军粮。

    从朝廷的封赏来看,大伙名义上都升官了。原本就郑畋一个都招讨使,大家是招讨使,但现在最高指挥官已经是都都招讨使,次一级的官便成了都招讨使,真不知道朝廷搞这些花样有什么意思。不会是那帮太监们弄出来的吧?

    关东也陆续有一些兵马开来。不过都只有一两千人,各镇皆有,陆陆续续汇集起来,总有两万人上下吧,大部分被归入到西面行营和南面行营,北面行营是一个人都没捞到。不过王重盈给他们送来了一批军械、粮草,倒是意外之喜。

    王家兄弟,够意思!

    邵树德也抽空回了一趟富平,见到诸葛大帅,自然是一番恭喜。大帅也笑呵呵的,得偿所愿,自然开心。

    “树德,某已令仲保率千人南下前往兴元府,先行办理交割。”诸葛爽道:“另有一事,夏州尚有某从东都带来的三千军士,其中一些老弟兄,大概百余人,从汝州时便跟着某了,这次一并带去兴元府。留下的军官空缺,树德自己看着办吧。”

    “大帅爱重,邵某感激不尽。”这其实是好事,三千军士,都是老兵,把军官带走了,方便你安插自己人。日后只要稍加整顿,就是自己的直属军队,和铁林军相差无几。

    邵树德甚至已经想好了,从铁林军中抽调部分老人,然后将陷阵营与这支军队合并,新建一支部队,就叫“武威军”,军额四千,作为夏绥镇的一支外镇军。而铁林军嘛,自然要成为衙军了,番号仍保留,常驻夏州。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就当前而言,最重要的事仍然是征讨巢贼。朝廷给了官,自己总得好好表现一下,体现自己的价值。省得日后有其他好事时,朝中公卿们都想不到自己。

    再者,巢众盘踞长安左近,对关中百姓也不是什么好事,早点打完,百姓也早点解脱。

    与诸葛爽告别后,邵树德去了趟自己在庄子里的住处。

    这里放着不少书籍、地图,甚至还有自己写下的各种笔记心得。每次重温一番,都有新的感悟,已经是邵某人固定的学习套路了。

    ******

    邵树德一回来刘氏就发现了。

    思忖了半晌后,她便整理了一番心情,来到了自家两个小姑的住处,笑道:“今日院中雪景不错,不如去踏雪游玩。”

    封绚看了刘氏一眼,心思玲珑剔透的她又怎么可能不懂长嫂的意思。不过想到从兄封隐毅然决然投军出征的样子,想到他对自己这个从妹的照顾,幽幽叹了口气。也就自家小妹年岁较小,还有些懵懵懂懂吧。

    刘氏提议,封绚不反对,封都没意见,那么这事基本就定下了。几人指挥着仆婢,在院中清空了一块地方,然后又搬了一些家什过来,弄了个小暖炉,烫了一壶酒,兴致勃勃玩起了投壶的游戏。

    投壶,由古代射礼转变而来,多为酒宴上的助兴游戏。本来有一套复杂繁琐的礼仪,不过自家人玩,倒没必要那么麻烦,玩个尽兴便可以了。

    封绚兴致不是很高,于是便做仲裁,刘氏和封都二人各持五筹,对准壶口开始投。

    刘氏到底是神策军将校家庭出身,准头还是不错的。五筹投完,以绝对优势赢了封都。封绚看了一眼自家从妹,封都笑了笑,连饮数杯酒,俏丽的脸蛋顿时红透了。

    罚完酒三人继续玩。到了后来,封绚推托不过,便也玩了一局,结果自然是大败亏输了,喝了几杯酒后,脸色红润,隐有微醺的感觉,比之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感觉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玩投壶须有酒乐助兴,今酒有了,还差点乐。小姑这局却是输了,不若罚唱首曲子好了。”刘氏看了眼脸蛋殷红,额头隐有汗珠沁出的封都,笑着说道。

    “唱什么呢?”封都性格较为开朗,年岁又小,经常给人一种烂漫之感,此时听长嫂说要唱曲,也不怯场,立时便问道。

    “唱首《别亦难》吧。”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邵树德放下手中兵书,靠在胡床背上,闭眼欣赏起了院中的婉转歌喉。

    以前一直觉得只有词曲才可以唱,没想到李商隐的这首绝句亦可以唱出番别样的味道。

    小娘子的歌喉很不错,曲折柔婉,又感情真挚,就算不是专业音声人,也一定是和人学过相关技巧的。邵树德静静体会着曲中那如流水般的思恋之情,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完结,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说起来自己是一军之主,但生活娱乐和别的将帅们比起来简直就是原始啊。去年李孝昌宴请自己,席中颇有几个姿色不错的歌舞姬助兴,还试图送给自己,后来婉言谢绝了。带美人至军中,还能打仗?

    “小姑这歌喉……”刘氏听完有些惊讶,同时也有点嫉妒。这公卿世家的女儿们,就是和军校家庭的不一样,比才艺,终究比不过她们。

    封绚看了眼从妹,道:“刚才有两个调——”

    话还没说完,却见一名全身甲胄的武夫走了过来,道:“我家留后想听一听白乐天的《城盐州》,不知哪位娘子可以唱?”

    话是询问的语气,但观其表情,却满是不容置疑的样子。

    刘氏迟疑了下,封都则皱着眉头,似乎在仔细回忆曲调。

    “妾来吧。”封绚行了个礼,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唱。

    “城盐州,城盐州,城在五原原上头。蕃东节度钵阐布,忽见新城当要路。金鸟飞传赞普闻,建牙传箭集群臣……城盐州,盐州未城天子忧。德宗按图自定计,非关将略与庙谋。吾闻高宗中宗世,北虏猖狂最难制……愿分今日边将恩,褒赠韩公封子孙。谁能将此盐州曲,翻作歌词闻至尊。”

    邵树德右手跟着节奏轻拍,似在陶醉。这首诗须应关西大汉来唱,不过由小儿女唱来,也挺有味道,反正自己听得津津有味的。

    “走吧,回三原。”一曲唱完,邵树德起身,拿上兵书、地图,说道。

    “留后,今日便回营?外头那两位娘子娇俏可人,军使不妨令她们……”魏博秋建议道。

    “下次吧。战日有期,某要回三原检阅诸军。”邵树德不容置疑地说道。

    “遵命。”

    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屋舍,朝前院走去。路过院子时,邵树德下意识看了一眼,恰与封绚的目光对上。对方一惊,很快低下了头去。邵树德笑了笑,亦为其丽色所惊。

    “北虏猖狂最难制……”邵树德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很快便在亲兵的簇拥下,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此番南去,当秣马厉兵,整顿部伍,蓄积粮草,等待天时。

第三十九章 劝降

    “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高祖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与之矣。’乃多以金赂豨将,豨将多降。”

    “料敌将!”邵树德认认真真地在兵书上写下三字评语。

    战争,是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活动。了解敌将禀性、习惯、爱好以及所处的状态,是为将者的必修课。

    挡在铁林军南边的巢将叫孟楷。在伪齐政权中任尚书仆射,是主要大将之一,深得黄巢信重。目前得到的消息,只有两点:一、比较善战,在关东屡胜官军;二、与朱温关系很差。

    关于第一点,邵树德没法拿个尺度来衡量。孟楷没参加过西征凤翔府之役,那是尚让、王播主持的。因为他的职务较高,在关中也很少出战,只在去年年底有一次记录,于长安西南面与程宗楚、王处存交手过一次,根据朝廷的军报,“击退贼将孟楷”,也看不出输赢。

    不过此事也不用过于纠结。打仗,本来就是实力、运气的综合,正面打呆仗时,运气的成分少一些,除非突然飞沙走石,不然比拼的都是硬实力。在复杂环境下打仗,运气的占比就急剧攀升,说不清楚一个将领的能力强弱,只能将时间维度拉长的五年、十年,或许才可以看得出端倪。

    第二点与朱温关系较差就挺有意思。朱温并不是巢军中的高级将领,顶多是中层里排位靠前罢了,与尚让、黄邺、林言、孟楷等人还有段距离。这次从关东回返出任同华节度使,地位可能蹿升了一大截,但还达不到高级将领的程度。

    孟楷为何嫉恨朱温?这是个问题。

    先不管这些了,研究敌将的事情可以慢慢准备。反正寒冬腊月的,一时半会也不会开战。自己在三原好好练兵就行了。

    时间一晃就是三月,至四月底,天气转暖,战争的脚步再次临近。

    四月三十,巢军西攻兴平,诸军凭借堡寨厮杀,消耗巢军有生力量之后,退保奉天等县,继续深沟高垒。

    在此期间,代北大地上也烽烟再起。

    天德、大同、振武、幽州、河东五镇兵马合计三万余人,与李克用五万大军战于蔚州,不利。得胜之后的李克用连连上表请罪,表示自己愿率军前往关中讨贼,然恐大军西出之后,赫连铎、契苾璋之辈袭击留守代北的沙陀老弱。

    伪齐同华节度使朱温两攻河中,皆败,遣使向长安求援军、器械、粮草,不应。

    刘子敬也带人从绥州回来了,言需大量工匠制作提水车,盖因今年所选开渠之地至少有一半非自流渠,需水车输水灌溉。邵树德想了想,让同官县那边选派数十工匠北返,同时大力招募学徒,培养新的工匠。

    强全胜将带新一批募集到的一千三百关中民户前往绥州,都是陆陆续续从高陵、泾阳、栎阳等地逃过来的,拖家带口,饥肠辘辘。没办法,只能在北面行营控制下的八县府库筹集部分粮食了,这些人今年是赶不上趟种地了,得一直养到明年,其实负担挺重的。

    处理完这一摊子事后,邵树德找来了陈诚,问道:“陈判官,朱温那边目前是个什么情况?李详又在做什么?”

    “朱温兵少,攻河中数败,已是没有办法。然伪齐竟不发一兵一卒支援,可见朱温亦是没甚地位,成弃子了。”陈诚说道。

    这个事是人都看得出来。王重荣手握三万大军,兵精粮足,朱温只有一万多人马,器械颇有不足,还要主动进攻,这仗如何打?想比他心中亦很无奈吧。

    “李详呢?”

    “李详尚有兵万余,与朱温一般无二,目前移屯至华州,同样前景晦暗。”

    “可否说得此二人反正?”邵树德问道:“若能反正,可立率大军西进,击孟楷侧背,北面行营主力再南下,定可将孟祥这两万多人吃下。如此一来,巢众只剩十万,形势几为之一变矣。”

    “让下邽的周融遣使接触李详,让令狐敬遣使接触朱温。”邵树德命令道。

    他现在虽然还不能称夏绥节帅,但周融、令狐敬二人还是归自己节制的。粮饷又掐在自己手里,还有大义名分压着,不听令难道造反?

    五月初五,刚刚与大军一起出操完毕,魏博秋来报:京城东北面行营都统李孝昌来访。

    “邵帅一向可好。”甫一见面,李孝昌就哈哈大笑,道。

    邵树德稍稍观察了一下,发现他眼中有忧色,脸色也不是很好,这会不过强作笑容罢了。

    “李都统。”邵树德行礼,道:“屯军数月,贼众不敢北上,甚是无趣。”

    李孝昌现在已经不是鄜坊节度使了,身上只有一个东北面行营都统的身份,手下有他从鄜坊带过来的六千兵马,外加归属他指挥的三千多河北军士。

    “魏博秋,置酒,某要招待故人。”邵树德吩咐道。

    李孝昌闻言有些感动。他现在一个没有地盘的军头,四州之地被东方逵占了,已是有家难回。异日若是讨平黄巢,还不知道能不能捞到个落脚之地。若是入朝为官,那可就惨了,须知今时已不同往日。

    酒过三巡,气氛也热络了起来。李孝昌一个劲地倒苦水,说东方逵本是他的部将,去年率军讨贼,东方逵便留守鄜州。可没想到,今年朝廷竟然下旨,让东方逵任鄜坊节度兵马留后,这对刚刚率军南下的李孝昌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差点当场降了黄巢。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那份胆气,也没其他军头那么光棍,降黄巢没前途,作乱又不敢。到了最后,部将们也看出他不是能成事的模样,便失了劲头,再不提此事。

    邵树德闻言也只有安慰。他估摸着,李孝昌被撸估计和去年打得太烂有关系。首先出兵就慢了,让朝廷不喜,随后进围长安之役,又一路败逃回富平。后面在高陵县还败于李详之手,损兵折将,竟是一点功劳没有。

    这种败军之将,有何利用价值?朝廷下道旨意,直接让部将顶了你的位置,作乱都难。

    “李帅如今仍是都统,麾下有众万人,若是立下新功,未必就没有去处。诸葛都统,可不就移镇兴元府了么?机会还是有的。”邵树德敬了一杯酒,说道。

    “李某有自知之明,麾下万人,士气不振。若能打得两场胜仗,或可稍稍挽回。然巢军十余万,兵势甚众,如何能敌?铁林军之勇悍,某亲见矣,此事或只能寄托于邵帅身上了。”李孝昌把酒一饮而尽,面色恳切地说道。

    “都是朝廷官将,自应相互照拂。”邵树德笑道。

    酒席散去之后,陈诚来报:鄜坊节度留后东方逵见前往绥州的民户甚苦,愿捐粮三万斛以助。邵树德闻言哈哈大笑,这帮鼠辈,争权夺利、见机行事倒是好手,打仗却没一个能行的。不过今后若有意鄜坊四州,李孝昌、东方逵之间的恩怨,倒是可以利用。

    五月二十,夏绥左厢兵马使周融亲自前来三原。

    “参见留后。”周融快四十了,不过在拜见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邵树德时一点没有忸怩之色,该尽的礼数一点不缺,相当自然。

    “周将军乃夏州宿将,老于战阵。方今多事,日后多有倚重之处。”邵树德亲自将周融请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说道。

    “铁林军数战数捷,声名播于关中,巢军闻之丧胆。留后年少有为,英武不凡,末将亦是十分钦佩。”周融回道。

    果然,这个年头别人听不听你的,主要还是看实力。铁林军九千之众,压过任何一支衙军,同时也骁勇善战,那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大伙又不想造反,只要钱粮按时发下,便收起些小心思,听命于邵某人又如何?

    “劝降李详之事如何?”邵树德问道。

    “回留后,李详似有所动,然意不坚,亦怕被监军知晓。末将派去的使者并未被加害,李详遣心腹礼送回了下邽。”周融道。

    “巢军这个样子,败亡是必然之事。继续与李详保持接触,此事大有可为。”

    不杀害劝降使者,本身就表明了一种态度。李详这人,应当也不想在黄巢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只要形势稍稍有变,投降反正几乎是必然之事。

    “事情要做得机密一些,万不可被巢贼监军知晓。”邵树德最后又叮嘱道。

    ***

    PS:(作家的话里面写不下,免费章节,我水也水不到钱,就写这里吧。

    我说亲爱的读者们,你们是不是对古代有什么误解?

    古来征战,获胜后将敌方妻女作为战利品是很正常的事情。朱温攻山东朱家兄弟,将敌方妻女用车装回家准备享用,后来被他老婆劝说,说若是汴州城破,她也是这般下场,这才没玩。

    这只是一次。朱温攻破了多少藩镇,抓了多少敌方妻女?玩腻了杀了,或者扔给别人,或者充作营妓,很正常,没人认为不对。

    如果你说朱温是巢军余孽,作风不够正派。那好,朝廷藩镇,将门世家,攻破敌方后照样将敌方妻女作为战利品享用,这种事少吗?

    你说他们是低层次的武将,那好,李世民、赵二不喜欢玩对方妻女吗?朱棣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还邀请部下一起玩敌将妻女,玩完了让她们接客。明朝正德还想征蒙古,玩蒙古王妃,宋徽宗还意淫过击破西夏,玩西夏王妃公主呢。

    你说他们是皇帝、武夫,道德水平不行。那好,政坛大佬,哪怕是太平盛世的,不是王朝末年的那种,斗死政敌后,享用人家妻女的少吗?

    你们是不是对古代有什么误解?在古代,女人有什么地位?跟了敌人,哪怕是杀自己丈夫孩子的,不还是照样过日子,还给人家生孩子。

    主角作为现代人,已经很克制了。在周围人七八年的同化下,挣扎过,现在位高权重了,被周围人同化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但仍然保持了道德底线。至少没有做别人很常见的玩完了就杀,或者扔出去当营妓这类事情。

    岁月静好,即便在古代太平盛世都极少,别说王朝末年了。

    那些东西太假,二十岁之前我还觉得是真的,三十岁的时候就觉得以古代的道德水平和社会管制水平而言不具有普遍性,太假了,这不是现代社会。

    或许有其他作者这么写。有的作者玩皇后、妃子、人妻还非要写成处女,我理解,为了照顾一些年轻的读者,扩大粉丝群,但我不想写假的东西。什么“看个网文也要较真”、“都穿越了还要合理性”、“看网文就图一乐”,我不想拿这些当借口,那是懒,不愿查资料,我上本书买纸质资料都花了上万元,本书买实体资料又花了五千多,因为很多资料网上根本没有PDF,百度百科更是错误连篇。

    囿于我的知识水平,本书当然还有很多错漏之处,但100步和50步也是有区别的,甚至51步和50步都是有区别的,我尽量追求真实。不能因为被人揪着一个错误狂喷,然后就骗自己说反正做不到完全真实,随便写写算了,反正现在起点读者都习惯了这些。新媒体上一堆辣眼睛的小白文年收几百万呢,读者都习惯了,他们没其他风格的小说可看,都是一样的,没得选。但我不想这么做,本书到周末估计都到不了3万收藏,无所谓了,自己写自己风格的,给喜欢这种风格的读者看,仅此而已。

    主角不一定会收敌方妻女,但我觉得大家有必要知道下当时社会的常态和价值观,因为总有人对那时候抱有美好幻想,然后要求主角做这做那。)

第四十章 大鱼

    中和二年五月二十九,朝廷加诸葛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司徒,令其从速南下,与巢贼战。

    诸葛爽果然率军南下,不过走到三原就停下来了。鄜坊李孝昌明明是东北面行营都统,结果非要凑到北面行营来,紧紧跟着诸葛大帅,不过很快被赶到了南面的栎阳县扎营屯驻。铁林军亦南下至高陵县境扎营,与鄜坊军相隔不到二十里。

    孟楷的两万大军分驻两县各地,主力位于高陵县,约万人。邵树德扎好营盘,打探好周边军情后,便终日邀战。

    结硬寨打呆仗让他获得了响亮的名声,那么何不继续发扬光大呢?我的兵都是老卒,按时发赏赐,吃得饱穿得暖,三日一操,训练频繁,还接连胜了几次,士气正盛,不结堂堂之阵野战太可惜了。

    六月初三,孟楷遣三千人出战,邵树德遣步骑三千余人迎战,巢军野战不利,退归高陵。后面干脆便不再出动了,窝在城里,想其他办法。

    鄜坊李孝昌的一千骑兵又被借了过来。朱叔宗、折嗣裕二人带着这两千骑终日游走在高陵、泾阳、栎阳等地,驱逐斥候,捕杀信使,抄截粮道。

    这就让巢军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暴露出来了,那就是骑兵太差。巢众从广州一路打穿全中国,进入长安,骑兵较多的河北、河东等镇没碰到过。河南虽然也有些骑兵,但人家藩镇军队基本是纵容你过境,巢军一路上就没受到过大规模野战骑兵集团的毒打。

    他们手里的那点骑兵,全是步兵抢了马匹后练的,和专业骑兵比起来差距非常明显。后世朱温这厮在目睹李克用骑兵虐杀黄巢步兵的惨状后,到宣武镇后第一件事就是组建专业骑兵部队。

    孟楷的两万大军,同样有两千余骑,但就是干不过朱叔宗、折嗣裕的不到两千骑。失去了骑兵大队的保护,巢军斥候、信使就倒了血霉了,被人拉网围捕,死伤颇多,一些重要信件甚至被铁林军截获,送到了邵树德案头。

    “朱温的求援信件,居然一封不落被孟楷给拦下了,尚让也不给他出头,黄巢终日坐在宫里,如何能知道同华的窘境?这两人,到底有多大仇啊!”邵树德将截获的信件扔给陈诚,笑着说道:“朱温挺不了多久了,必降!”

    “留后,不若将这些信件交予王重荣,让他得知朱温的处境,趁势加大进攻力度,朱温不降也得降。”陈诚建议道。

    “朱温有可能向咱们投降吗?”邵树德问了一句。

    “怕是难。王重荣是东面行营都统,杨复光刚刚从南面行营转任东面行营都监,身份不比咱们这边差。而且河中本就富庶,重荣兄重盈是陕虢观察使,充东面供军使,王重荣又有三万大军,屡败朱温,朱温若降了咱们,一没好处,二可能激怒王重荣。最重要的,他们离王重荣近啊。”陈诚摇头道:“倒是李详有几分降咱们的可能,不过更大可能还是降王重荣。”

    “王重荣这厮,打仗滑头,没想到竟然可能连立两大功,唉。”邵树德恨恨地一捶案几,道:“李详那边尽快争取。若他降了,立刻令其悄悄西进,掩袭渭桥镇,断了孟楷的后路。”

    ******

    秋七月,同州。

    朱温又一次烦躁地从前线返回,谢瞳、朱珍、胡真等心腹将领立刻赶了过来。

    “大帅。”众人纷纷行礼。

    “不要叫什么大帅了,兵不满万,治不过五县,这节帅当得也没甚意思。”朱温长吁短叹,意兴阑珊。

    “将军,李详昨日遣使过来了。”谢瞳与胡、朱二人对视了下,站出来说道。

    “哦?”朱温扫视了下屋内三人,知其意,但仍故意说道:“又来索要粮饷?不允。他领有华州两县,某亦只得三县,如何能有多余粮饷?”

    “将军。”谢瞳低声道:“李镇使有意邀将军一起归唐。”

    “哗啦啦……”朱温惊得站起身,怒目瞪视着谢瞳、胡真、朱珍三人,道:“某受黄王大恩,得掌旌节。方今不过一点小挫,就要背黄王而去,不妥不妥!”

    “将军。”谢瞳见朱温怒虽怒,但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心里立刻有了数,于是趁热打铁道:“黄王拥六十万之众,转战南北,攻克两京,此黄王之勇乎?天命所归乎?非也。应是值唐朝久安,人不习战,因利乘便罢了。今窃伪号,亲小人,远贤良,任用已失其所矣。将军勇冠三军,力战于外,然孟楷小人,专务壅蔽,以致奏章不达。黄王下为庸才所制,无独断之明,破亡之兆必矣。”

    朱温轻轻坐到了胡床上,沉默不语。

    “将军,唐朝土德未厌,外兵四集,漕运波注。”谢瞳跪倒在地,颤声道:“关东将帅,日以继夜益兵关中,昨日两千徐州兵至,今日三千许昌兵至,明日四千河阳兵至,再过数月,关中二十万唐军,黄王如何能敌?惟将军察之。”

    朱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谢瞳悄悄看了一眼,见其虽然沉默,但脸色平静,不似在挣扎犹豫的样子,于是暗暗使了眼色。

    胡真会意,上前道:“将军,孟楷小人,嫉恨将军得授旌节,何必再受此辈之气?某闻其统兵两万,与邵树德战于高陵,大败,可知大齐国势日蹙,江河日下矣。”

    朱温仍不语。

    朱珍见状,亦上前道:“将军,此事如何做,但一言而决,吾等无不从命。”

    朱温这才看了一眼众人,道:“都是一般想法?”

    “将军,请早做决断。”三人齐道。

    “也罢。”朱温用力一拍胡床,道:“今夜宴请监军,尔等埋下伏兵,听某号令。”

    “遵命。”三人立刻应道。

    “还有,李详那边,不用知会了。此人与我不谐,未必愿降王重荣,随他去吧。”朱温说道:“杨复光那边,还得打点一下。”

    ******

    七月十二,一则消息惊爆了整个关中。

    伪齐同华节度使朱温率军万人降于东面行营都统王重荣,并认其为舅。王重荣、杨复光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当日就遣使间道赴行在,向圣人报喜。

    邵树德知晓后也有些遗憾。令狐敬曾经遣使劝降过朱温,人家秘密招待了使者,又秘密将其送回,显然无意投降北面行营。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朱温降了王重荣,那么李详那边就该加把劲了。

    七月十三,邵树德下令周融率左厢衙军南下至潘县。六千夏绥精兵屯于渭北,朱温又已反正,李详应感受到了压力,当早做决断。

    七月十五,铁林军、鄜坊军一万八千余人合兵南下,邀战孟楷,楷但守城池,不应。

    “陈判官,你还得去一趟下邽。”大营内,邵树德语气沉重地说道。

    “留后,可是为那李详之事?”陈诚问道。

    “然也!”邵树德看着陈诚,道:“孟楷两万军屯于高陵、泾阳,这是一条大鱼,某不想将其放归。今夏绥、鄜坊合兵两万余,稍后诸葛大帅亦会将兵前来,我军总兵力几有两万六千人,就不能留下孟楷这两万军吗?”

    “留后,某知矣。”陈诚深吸了口气,道:“某愿出使华州,说得李详来投。”

    “糊涂!”邵树德斥道:“汝乃某之心腹,焉能轻赴险地。某让你去下邽,是授临机决断之权,速将此事办成。”

    陈诚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某知矣,这便动身。”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速去,越快越好。找个能说会道的说客,此事若成,保他一州司马之职。”

    陈诚一惊,他现在的本官也不过是绥州司马。不过很快又想到,留后已经掌一镇大权,日后他们这些老人都会升官,早晚的事。

    陈诚走后,邵树德立刻去见李孝昌,道:“李都统,朱温已降,巢贼江河日下。孟楷引两万军屯于泾阳、高陵,如今军心浮动,岂不是天予我等之功劳?都统手下既有万人,不妨攻其营垒,不用太费力气,只需缠住贼军,不令其渡河南归便是。”

    李孝昌也知道立功的时候到了,便说道:“攻何处?”

    “分一军去泾阳,监视贼军,一见其渡河,便挥师猛攻。”邵树德道:“贼欲归去,必无战心,当可获大胜。”

    “好,某这便去传令。”李孝昌兴致勃勃地说道。

第四十一章 当机立断

    中和二年七月,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与李克用家世代姻亲,因此出面为其转圜。

    恰好朝廷正挖空心思往关中调兵,于是便托王处存给李克用带个话:“若诚心款附,宜且归朔州俟朝命。若暴横如故,当与河东、大同军共讨之。”

    李克用这次比较听话,立刻带兵离开了忻、代二州,到朔州待命。大同军防御史赫连铎本不欲李克用大军入境,但京城四面行营诸道兵马都都统王铎亲自赶到了河中,以朝廷命令威压,让赫连铎放其入境。

    而在此时的华州,说服李详反正的事情也进入到了最后阶段。

    “李将军,我家留后数战数捷,岂不比王重荣那守户犬强百倍?”陈诚举荐的说客李杭当着众人的面侃侃而谈:“朱温已得王侍中允诺,仍任同华节度使。将军既镇华州,得受大唐华州刺史之职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之事,何疑耶?”

    李详是个满脸愁苦的老人,看起来就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过能跟随黄巢一路杀到关中,又怎么可能是普通角色?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呢。

    这种屠夫,换了平常时候,李杭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现在不一样,他是代表夏绥节度留后邵树德来做说客的,河对岸的下邽县内还有六千夏绥精兵,李详手底下兵不满万,且人心浮动,多半不敢拿他怎么样。

    “贵使有所不知,黄王在我军中安插了不少人,我若归唐,未必能令所有人都听从啊。”李详愁眉苦脸地说道。

    “将军莫不是在戏我!”李杭提高了声音,满脸不高兴道:“此乃华州,并非长安。将军典军多年,有众万人。死心塌地归于黄巢者又有几个?若不方便,将军但可放开营门,某这便传信渭北周、令狐两位将军,令其率两万夏绥精兵南下,替将军诛杀贼人。”

    李详蹲坐在马扎上,愁眉苦脸,一点不像个大将。若是邵树德在此,多半要送他杆旱烟了,典型的陕北老农嘛。

    “贵使稍安勿躁嘛。”李详笑了笑,撑开了一脸老褶子,道:“且先下去歇息一番,某再思虑思虑。”

    说完,便让人带李杭下去。李杭气得跺了跺脚,仰天长叹。

    “将军,事已至此,跟着黄王并无前途。开春以后,关东起码有三四万唐军入援,后面怕是更多。待到年底,十几万唐军集结,黄王如何能敌?”有部将劝道。

    “但为何降邵树德?此人乃夏绥节帅,远在北疆,然河中王重荣近在咫尺,为何不降他?”

    “末将听闻邵树德尚无子嗣,降了他,万一邵某身死,咱们怕是都没好下场。”

    “有子嗣又有何用?他这般年轻,即便有子嗣亦是孩童。活着还好,无人敢反,若是死了,无亲族兄弟,这夏绥帅位天晓得会落到谁手里?咱们跟着他有何前途?”

    “王遇,你说说看。”李详听了半天,也不发表意见,反而点了一将,想听听他的看法。

    “镇使,某觉得王重荣此人,不似英雄,守户之犬。”王遇乃李详军中骁将,素有勇名,闻言立刻答道,回答的话也颇具个人风格。

    李详闻言失笑,道:“被铁林军打服了?”

    王遇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说道:“去岁王重荣引兵西进,末将领五千兵当道扎营,与其战,大破其前军,斩首七百级,若不是朱玫赶到,定斩此辈。某不愿降王重荣,手下败将罢了。”

    说罢,又看了看其余诸将,道:“你们若降王重荣,自去降好了。某听闻邵树德并不苛待降人,李唐宾如今亦是大将身份,要降便降真英雄,王重荣之辈,某还瞧不上。”

    王遇这话让诸人多有不满,但积威之下,也没人敢当着他面顶撞。骁将这个名头,可不是自封的,而是打出来的,在座哪位没吃过他苦头?说句难听点的话,若此时镇使李详死了,军中推举一人为主,那只可能是王遇,而不是他们。

    “也罢。王重荣此人,某也有点瞧不上。邵树德这般能战,今后多半还能升官,便降了他又如何?”李详站起身,道:“朱温第一个降王重荣,能得诸般好处,咱们现在去凑热闹,怕是要遭冷遇。”

    “王遇。”李详脸色一正,道。

    “末将在。”

    “点三百精卒,去监军府上,无论何人,皆斩之,不得走脱一个。”李详命令道。

    “末将遵命。”

    “再把李杭请过来。”李详坐了下去,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

    坐镇下邽的陈诚很快收到了李详送过来的投名状:黄巢监军的首级。

    说客李杭仍留在李详军中,不知道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不过这都是小事了,陈诚知会了一下周融、令狐敬,然后火速赶回了三原。

    “留后,李详降矣。”甫一见到邵树德,陈诚便激动地说道。

    “好!”彼时邵树德正在研习兵书做笔记,闻言直接把笔一扔,起身道:“可令其西进?”

    “某已给李详递了消息,立刻举兵西进,夺渭桥仓、渭桥镇,威胁孟楷侧背。周融、令狐敬二位将军亦会紧随其后,领兵西进,这次孟楷有难了。”陈诚笑道。

    “好!好!好!”邵树德连说三声“好”,显然派陈诚过去“临机决断”是有道理的,这一点时间都没耽搁,定可以让孟楷惊慌失措。

    朱温降了,李详降了,关中东半部分全归大唐。北部八县还被北面行营拿在手里,西部九县三天两头拉锯,尚让等人至今还带着五万人在和西面行营的人拼。也就南边好一点,官军兵力薄弱,但也有万余人。

    考虑到关东、蜀中、西北各镇援军在朝关中汇集的大背景,黄巢还能蹦跶多久?

    “魏博秋,传令下去,某要检阅大军!”邵树德此时不再等待,直接下令。

    “遵命。”魏博秋很快便下去传令。

    下午,邵树德带着亲兵至营外阅兵。

    八千五百军士(欠五百),除留守城内的部分辅兵之外,于外列阵的超过六千。

    午时三刻,鼓声骤起,角声连鸣。

    邵树德在亲兵的簇拥下,至高台上站定。

    亲兵副将魏博秋开始点将,李延龄、卢怀忠、朱叔宗、李唐宾、郭琪、折嗣裕及各营副将一一上前。下去后再按册点名,三呼不至者立斩。

    点完名后,魏博秋来报,六千五百余人,无一缺席。

    时西北风骤起,落叶飘零,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

    六千余军士着甲持槊,无喧哗之声,无不耐之色,队列整齐,杀气凛然。

    邵树德莫名地想起了田承嗣。此人在安史之乱时为安禄山的先锋,屡立战功,同时治军也是一把好手。史载有个风雪夜,安禄山巡营,到田承嗣部营区时,寂静无声,几乎以为营内无人。

    安禄山立刻下令点兵。营内兵将至空地上列阵,按册点名,无一缺席。而且士卒们在风雪之中肃立很久,一丝喧哗也无,此谓强军也!

    铁林军,现在也有几分这个气象了。定期公开财货数量,宣读给军士们听,一年几个节日,赏赐都按时发下。作战胜利后所获的战利品,也统一造册,储备起来作为战时赏赐之用,将士们都非常信服。

    别的军队五日一操,甚至十天半月一操,铁林军三日一操。粮食、酒肉尽量供应,至今已有五千人分到了地,军属农场的出产也在给大伙提供抚恤、补贴。孤家寡人的军士死了也不是白死,军使自会为他们搜寻养子,香火祭祀不绝。

    这支军队,不是一般的军队!首次交手的敌军将领,总是诧异其士气为何如此之高,冲阵冲不动,士卒们很难溃散。其实,你只要做到上述这些,也能造就一支强军。古来名将早就为大家指明了道路,如何将士兵们能够承受的极限提高,但说易行难,这会不贪财的将领又有几个?

    我的军士能够比你承受更多的恐惧,能够忍受更大的伤亡,两军一旦对垒,结果显而易见,须知大家的技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更何况铁林军基本上都是老兵。

    “李延龄!”邵树德瞄了一眼,还好,这厮减了一点肥,没那么胖了。

    “末将在!”

    “人赐钱两缗、绢两匹,城内军士亦有。”

    “遵命!”

    辎重营很快将财货搬了出来,各部分头点名,按册发放。这其实也是一个杜绝吃空饷的办法,现在人少,可以这么做。以后人多了,还得想其他招。

    每个领到赏赐的军士都兴高采烈,连声高呼“谢大帅”、“谢军使”。李延龄这厮还带着人不停宣讲,“尔等领的是邵大帅的赏赐”,“要为邵大帅效死”,诸军连声高呼,士气高涨。

    大战即将来临,铁林军有此士气,胜算又提高了几分。

第四十二章 追亡逐北(一)

    “王遇,你也反了?”渭桥仓城内,一将披头散发,几乎带着哭声质问道。

    “没什么好多说的。黄王被小人蒙蔽,焉知我等苦处。无兵无粮无械,唐军又次第汇集,再等下去,弟兄们都没个好下场。”王遇收起了弓箭,道。

    已经没必要再打了。仓城内本有两千余军守着,墙厚城高,两万人攻起来都费劲。不过谁让他们是内鬼呢,骗开城门之后,骤然动手,取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杀了此人,余者愿降就收编。另外再派人去救火,勿得拖延。”王遇今天杀了不少人,尽是以前的同袍,不过既然走上了反正的路,便没法再回头了,唯有继续杀到底,分出个你死我活。

    渭桥镇李详亲自带人去了。那边守御薄弱,攻下来不成问题。而拿下这两地,孟楷的退路便被封死了。想要回长安,唯有向西走其他地方,然后寻找渡桥逃回去。这在平时自然没问题,可若有敌军死死缠着,己方后路被断,周围又不断传来以前的战友降敌的消息,那么就只有两条路:一、拼死一战,击破正面敌人,再徐徐而退;二、直接逃命,啥也不管了,谁能逃走各安天命。

    李详、王遇都是老军头了,对孟楷当下的形势一清二楚。投名状,光靠监军的首级还不够,如果能死死守住渭桥镇,不让孟楷从东渭桥跑路,差不多也就够了。

    六千夏绥衙军也赶了过来,当道扎营,与渭桥仓互为犄角。即便长安遣大军出援,他们也能凭借地利坚守很长一段时间。机会创造出来了,如今就看铁林军、鄜坊军能不能将这个优势转化为胜果了。

    高陵县城外,铁林军又一次出营列阵,邀战贼军。

    不怕兵少,除非是那种一万打十万,那确实有点危险。朱叔宗经常说敌军兵多,列阵数里,左不闻右右不闻左,你攻击其中一阵,其他阵的军士可能还坐在地上休息。但这种事毕竟是冒险,邵树德不可能去尝试。

    今孟楷兵不过两万,还分了部分去泾阳等地,高陵这边不过一万多人罢了。之前野战也赢过他们,有心理优势,加上这会敌军军心浮动,就更不怕他们了。

    有本事如同项羽那样背水一战,持三日粮,七战七捷!

    “留后,贼军并未出战。”高台上,陈诚看着远处的县城,说道。

    “不出战,那就等死,粮尽后吃人!”邵树德笑道:“背水一战的勇气,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泾阳那边怎么样了?”

    “李孝昌已遣人传回消息,贼军欲退兵,他们攻了一次,斩获不少,不过还是被击退了。”陈诚答道。

    “在某预料之中。如今的鄜坊军,其实士气比贼军强不到哪去。前途未定,诸将各有心思,李孝昌也没办法。”邵树德叹道:“给他的机会,看他能不能抓住了。朱温现在在做什么?”

    “听说率军西进了,与河中兵马同行,欲攻长安。”

    “尽做大言。”邵树德失笑,道:“某是不信王重荣有这等雄心。”

    “留后,周融、令狐敬两位将军已经在渭桥镇扎营,要不要将他们叫回来?”

    “某亦心忧长安增派援兵。”邵树德有些迟疑:“李详守得住渭桥镇么?”

    “有众万人,又绝了后路,若不死战,那真是活腻了。留后,可令李详扎营渭桥镇,将衙军调回来。”陈诚建议道。

    “可!”邵树德点头同意,道:“魏博秋,立刻传令,李详部屯渭桥镇,守住东渭桥。周融、令狐敬二人押运渭桥仓粮秣返回。再令朱叔宗广布侦骑,搜索泾水、渭水北岸,贼军一有渡河迹象,立刻通报周融、令狐敬,半渡而击,务必将其赶回去。另,将情况告知诸葛大帅。”

    诸葛爽手头还有两千三百余兵,邵树德恨不得将每一分兵力都用上。但想想还是算了,铁林军八千五、夏绥衙军六千、鄜坊军万余,外加反正的李详部万人,总共三万多兵力,再多几千又有何用?况且也得留预备队啊。

    还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大场面的战斗呢!邵树德也不知道怎么搞着搞着就弄出这么大个场面,好像从他说降李详开始,脑海里就有了这么一个构思。孟楷,势必将成为自己指挥战略层面会战的试金石。

    大将,总是要走这么一遭的。不然始终就只是个军将,上升不到方面统帅的地步。自己终究没被李克用落下太远,还比朱温先走一步了。戒骄戒躁,学习令我快乐!

    七月二十三,王铎令西面行营兵马进逼长安。新任凤翔节度兵马留后的李昌言为赎罪,率万余人攻咸阳。与之配合的还有泾原军、西川军、邠宁军两万五千余人,黄巢给主持西面战事的尚让益兵两万,同时派黄邺将兵两万余人猛攻渭桥镇。

    得知消息的邵树德感动得不行,天可怜见,一年了,朝廷官军终于打出配合了!简直就是奇迹!

    西面行营这么一搞,甚至都不用王重荣的东面行营再配合,南面行营那两万多人也可以歇着,邵树德都可以断定,黄巢不可能还派得出援军渡河支援孟楷。这条大鱼,自己捞定了!

    七月二十六,李孝昌遣使来报,与贼军在泾阳东郊大战,胜,斩首五百余级,贼军退回泾阳死守,再不敢东进汇合孟楷。

    七月二十八,李详遣使急报,求援,邵树德不理,令其死战。

    八月初一,斥候来报,贼军在高陵洗城,烧杀抢掠,哭喊震天。邵树德立刻下令做好出击准备,贼军这是要出城死战了。

    孟楷还算有几分勇气!

    若是直接西逃的话,部伍定然无法整肃,被铁林军一追击,立刻就是大败之相。

    午时初刻,贼军万余人至城外列阵。邵树德爬上高台观之,点计兵数约一万二千人,朱叔宗判断有一万一千人,郭琪认为有一万人,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看来这些日子偷偷跑了不少人,邵树德原以为他至少有一万三四千人的。

    夏绥衙军两部已经遣人召回,不过他们的屯驻地离此有十余里,不一定赶得上这场大战了。今天这场阵列野战,双方两万人合刃于立尸之场,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分出胜负。

    “咚咚咚……”战鼓声不断响起,铁林军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列阵。

    在邵树德的授意下,李延龄遣人将数百巢军俘虏押上了阵前,大声道:“泾阳贼军已败,尔等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朱温、李详斩黄巢监军,皆降,而今得授高官。尔等若早降,亦不失州郡之位,切勿自误!”

    “朝廷二十万官军已至长安,黄巢时日无多,还不觉悟?尔等瞧瞧,多少时日了,黄巢可曾派来援军?”

    百余名声音洪亮的骑兵在阵前来回喊叫,动摇巢贼军心。邵树德估摸着,孟楷这厮应该在军中隐瞒了消息,很多事多半只有上层知晓,底层军士还蒙在鼓里,比如朱温、李详投降的事情。

    巢贼的普通军士并不傻,他们只是没有获知信息的渠道罢了。如今被铁林军这么一番宣传喊叫,顿时有些犹疑。结合军中缺粮及无援兵抵达的实情,不少人心里已信了几分,士气愈发低落。

    夫战,勇气也!

    战兵先欲团一,团一则千人同心;千人同心,则有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

    贼众刚刚靠洗城提起来的士气,被巢众俘虏“现身说法”消磨了不少,孟楷也不敢再等了,直接以锋矢阵进军。

    铁林军这边排出的是熟悉的偃月阵。陷阵营千人排右翼上前,中军是厚实的四营步卒,左翼是两营步卒,辅兵、骑兵全列于后阵。

    这种规模的战列野战,铁林军打过不少次了,邵树德也已驾轻就熟。贼军的战术和当年的薛志勤一般无二,以勇士为战锋,后继以精锐甲士,然后是主力中军,仅有的千余骑兵作为决胜负的力量待命。

    “呜……”第一声角响起。铁林军中军前面两个营前出四队弓手,射出了今天战场上的第一波箭雨。后面两营军士将长枪置于脚边,也发起了抛射。

    “杀!”贼军战锋硬扛着密集的箭雨,以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冲到了近前。

    “杀!”铁林军第一排的刀盾手重心前倾,将大盾顶在身前,右手挥刀直砍。

    一名盾手被侧面刺过来的长枪捅中腹部,惨叫着倒地。他一边死死抓着贼军想要抽回去的长枪,一边转头遥望着中军大旗。大帅可得为我找个养子祭祀香火!

    “啊!”又一名刀盾手被刺中右肩,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直到撞在袍泽身上后方才停住。

    “跟你拼了!”他扛着巨盾,死命往前冲,盾上全是刺耳的槊刃切割声。正所谓一夫搏命,数人束手,此人用大盾连续撞到两三名贼军,这才被数把长矛刺中,气绝倒地。

    有贼军士兵猫着腰钻过来,被盾手用盾砸在脸上,惨叫倒地。不过盾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两把长枪刺中,血流了一地。

    这两名贼军也没高兴太久,很快就有长槊从盾手身后刺出,直穿胸腹,身上的甲像纸糊的一样,几乎没起到任何防护作用。

    “杀啊!”“狗贼子!”“刺他!”

    第一线的搏杀血腥而惨烈。贼军选出的三百战锋连冲两次,居然都没冲动铁林军的中军大阵,其表现甚至还不如当初的朱温所部。

    “射!”弓手从间隙内前出,又是一波箭雨,贼军战锋伤亡过半,惨叫着退了回去。

    贼军第一波冲阵,铁林军不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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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介绍:
公元878年,唐僖宗乾符五年。
这一年,王仙芝战死黄梅,部众推黄巢为主,号冲天大将军,转战南方。
这一年,李克用杀大同军使段文楚,父子二人发动叛乱,沙陀兵马抄掠河东。
这一年,江南盗贼蜂起,连陷州郡。
这一年,河南连岁旱蝗,军士作乱。
这一年,僖宗斗鸡击球,不理朝政。
这一年,大唐风雨飘摇。
这一年,后世穿越而来的邵树德有自己的理想。他想登高望远,看到的是万家灯火;他想游览山河,看到的是田园牧歌。
他想孩童长得健壮,他想妇人免遭凌辱,他想老人能得善终。
他想结束这个乱世。晚唐浮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唐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唐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