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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独麦客     晚唐浮生txt下载     晚唐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唐境通往回鹘牙帐三条道路

    今天来不及加更了,发个单章,便于大家理解最近的剧情。

    因为书中涉及的是第一条路,故重点描述,后两条简略写写。

    (1)参天可汗道(唐初回鹘款降时请太宗置驿站之道)。

    丰州西受降城北高阙塞出关,北行三百里至鸊鹈泉。

    鸊鹈泉是一大泉水,胡人饮马之处,大概位置在今乌尼乌苏附近,泉水可能已经干涸。

    宪宗初年,回鹘以五万骑入鸊鹈泉,振武军在此迎战。此地北行十里即入沙漠,故非常重要。

    李益曾在西受降城多年,写了几首关于鸊鹈泉的诗,个人觉得很不错。

    《度破讷沙二首·其二/塞北行次度破讷沙》:眼见风来沙旋移,经年不省草生时。莫言塞北无春到,总有春来何处知。破讷沙头雁正飞,鸊鹈泉上战初归。平明日出东南地,满碛寒光生铁衣。

    《暖川》:胡风冻合鸊鹈泉,牧马千群逐暖川。塞外征行无尽日,年年移帐雪中天。

    《过五原胡儿饮马泉》:绿杨著水草如烟,旧是胡儿饮马泉。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从来冻合关山路,今日分流汉使前。莫遣行人照容鬓,恐惊憔悴入新年。

    鸊鹈泉通回鹘牙帐大致行程:北十里进沙漠,然后经麚鹿山、鹿耳山、错甲山,八百里至燕子井;又西北经密粟山、达旦泊、野马泊、可汗泉、横岭、绵泉、镜泊,七百里至回鹘牙帐。

    这条路,约1500里。

    (2)居延道。

    渡张掖河西北行,出合黎山峡口,傍河东壖,屈曲东北行千里,有宁寇军。军东北有居延海,又北三百里有花门山堡,又东北千里至回鹘牙帐。

    这一条路,大概是3000里。

    (3)北庭都护府道。

    河陇陷蕃后,安西守城者取道回鹘通长安,便走此道。

    北庭东行经蒲类镇(奇台县)、蒲类县、郝遮镇、盐泉镇、特罗堡子至回鹘牙帐。

    这条路,约2500里。

第二十一章 争执

    “此为匡卫军,此为长剑军,此为……”襄城大营之内,李唐宾将小纸条贴在地图之上,嘴里念念有词。

    高仁厚远远地坐在一侧,惬意地品着茶水。

    庞师古所部十余万人,与夏军隔颍水对峙,这是主要交锋战场了。

    这个战场是夏军选定的,而不是朱全忠一方决定的。

    选择战场的主动权,已经不在他们手里,他们已经失去了战不战、在哪战、何时战的这三大关键因素的决定权。

    那么如果拼命,朱全忠有没有办法逼迫夏人决战,掌握一把主动权?答桉是没有。

    你集结十几万兵马,北上河阳决战,那南方全境沦陷。

    你集结十几万兵马,在旋门关下摆开阵势。人家坚壁不战,你有什么办法?就那一条路,绕都没地方绕去。

    年中的时候,夏军给过梁军一次决战的机会,他们把战场选定在汝州北部,靠近尹阙关的地方,即让庞师古孤军深入,然后被断粮道,遭受南北夹击,全军覆没。

    但庞师古不愿意在这种极端不利的态势下展开决战。

    但若你状态完好,士气正盛,夏军凭什么和你决战?兵法要义,就是尽全力削弱敌军状态,让他只能发挥出平时三五成的本事,再一举破之。

    太宗破窦建德,那也是在虎牢关内以逸待劳三十多天,任凭窦建德在城外叫骂。决战那天,还故意让窦部大亏体力,如此多管齐下,才发动致命一击。

    颍水主战场之外,还有分战场。

    蔡州、颍州是南线分战场,威胜军主力及淮宁军一部试图截断颍水、蔡水、汝水航道。

    旋门关、郑州是北线分战场,大量游骑通过威胁郑、汴腹地的方式试图动摇梁军士气。

    濮州梁汉颙部严格来说也是一个分战场。但因为距离遥远,根本无法指挥,只能靠他们自己发挥了。李唐宾、高仁厚二人在做决策时,是不会把这部分考虑在内的。

    茶水很快煮好后,高仁厚给自己倒也一碗,见李唐宾走了过来,又给他也来了一碗。

    “河清之战,我军不过数万众,迫退庞师古十万众。今再与庞师古交手,李帅好像气定神闲啊。”高仁厚笑道。

    三十万众拒河而战,相持两月有余,双方都瞪大眼睛,试图寻找对方身上的破绽,然后渡河攻击,一战功成。

    相比较而言,梁人应该是更急于求战的一方,但李唐宾稳得很,压住求战派的请战要求,但深沟高垒,同时派出小股人马,两三月间大小数十战。

    应该说,朱全忠手里还是有强兵的。长剑、匡卫、夹马三军比较能战,佑国、飞龙就要差上一点了,至于坚锐军,战斗力还要再下降一个层级——他们的问题不是出在武艺、军阵或器械上,而是思想上有问题。

    “高帅觉得庞师古如今在想什么?”李唐宾接过茶碗,问道。

    “定是在想如何才能激我军与其大战。”高仁厚说道:“朱全忠搜刮家底,几乎把能给的部队都给他了,可谓信重于山。庞师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为了朱全忠的信任,他也要打赢这一仗。如果李帅致书于他,与其约战,那么庞师古定然会退避一舍,让我军顺利渡河,抵达东岸,然后阵列而战,一决胜负。”

    “兵书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李唐宾说道:“大王在‘伐谋’上做到了极致,‘伐交’上也做得不错,现在需要我等来‘伐兵’、‘攻城’,可得耐住性子。”

    “其实,我也挺喜欢在大王手下征战的。不知道为什么,打得特别顺。庞师古的水平,我看并不差。我与其换换位置,估摸着庞师古也能打得很顺,我则无力回天。”高仁厚感叹道。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量的工作在战争外完成了,如今的一切都水到渠成,你高仁厚不来,我换个经验丰富的大将一样能打胜仗。

    这是“伐谋”和“伐交”的胜利,制造了这个极优的战略形势。夏王没有耍任何阴谋诡计,就是堂堂正正击败你。再复盘一遍,除非一竿子支到十几年前,不然朱全忠还是输。

    “将为兵之胆,高帅有没有发觉,颍水对岸的贼军,愈来愈焦躁?尤其是威胜军发动之后,贼人担心侧翼有失,渡河挑战的次数多了不少。”李唐宾说道:“这几日,可多放游骑,看看贼人是不是要造浮桥。如果是,那么八九不离十了。”

    ……

    蔡州城外,铁骑奔涌,鼓声阵阵。

    张全恩带着数百残兵败将,面红耳赤地退回了南城。

    “兄长……”张全恩有些惭愧。

    带兵出战,损失了千余人,还差点让人追着屁股杀进南城,太丢脸了。

    张全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重重叹了口气。

    张家人,到底有没有打仗的天赋?张全义最近一年以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想当年,在巢军之中,他也是一员中生代大将,在江南与官军交战,屡战屡胜。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当上长安北面游奕使,与朱全忠平级。

    但他现在真的怀疑自己了。

    遇到孙儒时,被打得鸡飞狗跳。与李罕之翻脸后,若不是朱全忠来救,估计也被暴怒的要复仇的李罕之弄死了。

    遇到邵树德之后,更惨。洛阳败、河阳败、蔡州败,败到没底线了,败到军中将士私下里议论,跟了他张全义,就打不了胜仗。

    张全义不行,那就让弟弟张全恩换换手气,出阵迎战,结果也败下阵了。两千蔡州衙军对上两千威胜军,竟然没打过。尤其是有贼将人马具装,挥舞马槊直冲而来,生俘一人而还,大大挫了己方士气。

    那贼将还口出狂言,说素来强悍的蔡人,到了张全义手下都这副孬样,还不如投降算了。

    嗯,听起来挺伤士气的,但老张早习惯了,脸色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先下去裹伤吧,胜败乃兵家常事,无妨。”张全义温和地说道:“蔡州三城,还有这么多兵马,贼人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来。”

    威胜军两万多衙军,外加陆续征调的两万土团乡夫,一共四万余人,已经攻至蔡州城下。

    申州刺史陈素袭占真阳后,一路北上,已经与折宗本汇合。

    折宗本没要求申州兵攻城,而是嘱咐其沿着汝水向北,往上蔡方向持重而行——翻译成人话就是,帮我警戒好外围。

    淮宁军崔洪部渡过汝水,新蔡县不战而降。

    老实说,他不是很意外。

    折家父子用他领兵入蔡州,本来就看中了他在蔡州诸县地面上的影响力。新蔡县兵少,都是本地人,崔洪只一劝降,人人都背弃了张全义,投了过来。

    崔洪目前接到的命令是继续北上,收取平舆县,将北上各部战线拉平。

    五万多大军不参与颍水正面战场,反而合力攻取蔡州各地,这意图、这风格,太邵大帅了,李唐宾不愧是被大帅看重的人。

    “兄长,南边几个县都丢了。”张全恩忍不住说道:“如果没人来救,这蔡州守得下去么?”

    “休要胡说!”张全义的脸抽了抽,跺了跺脚,长叹一声。

    若是杨行密打到这边来,他在抵敌不住的情况下,说不定就降了。可邵树德?李唐宾?打死他也不愿降,至少目前拉不下脸来。

    张氏与邵氏,可是有血仇的,岂能轻易解开?除非——除非实在没有办法。

    “大兄,其实也没什么。”张全恩道:“吾儿死于邵贼之手,你当我不恨么?可我不能如此自私,只为自己报仇,逞一时之快。张氏子孙开枝散叶,繁衍下去才最紧要,为此,忍辱负重,向邵贼低头又有什么?”

    张全义惊讶地看了一眼弟弟。

    吃了几年败仗,竟然没信心了?不想打了?要投降了?

    “先下去裹伤吧。”张全义又说了一遍:“杨师厚、戴思远二部可能会来救援,事情还有转机,如何轻言降耶?”

    张全恩惭愧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张全义走到女墙边,手抚着粗糙的墙面,看着原野上快速挺进的威胜军大队人马,良久无言。

    这么庞大的力量,还分多路进兵,已经不是庞师古所能抵挡的了。

    张全义不知道梁王有没有做出新的部署,如果派遣援军过来。他觉得,单靠戴思远、杨师厚二将怕是压不住夏贼的威胜、淮宁二军。另外可别忘了,契必章那还有一万多人。

    南线,不光蔡州危险,颍州同样很危险。

    这两州沦陷后,贼人不但截断了汝水、颍水、蔡水航线,让庞师古的大军只能就地在许、陈等地筹集粮草,同时他们还可以继续北上,包抄到庞师古集团背后,这可就十分危险了!

    贼人的这个企图,丝毫不加以掩饰,非常明显。张全义觉得,屡战屡败的自己都看出来了,经验丰富的庞帅以及梁王不至于看不出来吧?

    他们到底制定了什么方略,来阻止夏贼实现这一战略企图呢?

    这一仗,可不能再败了啊!

第二十二章 第二件成就

    折嗣伦登上了寿州城头,仔细看着南原上的一场大战。

    淮贼攻到寿州城下了,他怕朱景降了,坏夏王大事,于是亲自带着四千步骑,赶到了寿州城督战。

    兵力确实很紧张。

    淮宁军计有衙军一万四千、外镇军八千,如今外镇军陈素部已经北上蔡州,朱景手里的五千人也是外镇军,正在守御寿州。

    一万四千衙军派了三千至安州协防。

    杨行密遣大将、楚州刺史李神福赶至黄州,总督已增至三万余人的诸路兵马围攻安州。

    安州城内的州兵已经成损失殆尽,全靠玉山军时瓒部那几千人顶着——时至今日,玉山军越打人越少,但战斗力却缓慢地起来了,至少守城还可以勉强胜任,不像野战那样顶不了几回合就溃败下来。

    折嗣伦不放心玉山军这帮“神策军余孽”,于是派了三千兵马来援,增援及及可危的安州一线。

    鄂州杜洪亦派兵救援,为蕲州冯敬章所败,随即便不再出击了,安心防守。

    淮宁军衙军还派了两千人渡河北上,留了五千人守光州,剩下的基本都被折嗣伦带到了寿州。

    他别无选择。

    如今最重要的是稳住朱景,别让他直接降了,这是最重要的。

    也别怪折嗣伦疑神疑鬼,着实是杨行密这人打仗实在太离谱了,动不动就有敌人带着兵和地盘投降他。楚、泗、濠、黄、蕲等州,哪个是他真刀真枪打下来的?都是别人送的啊!

    折嗣伦曾经接触过祭天大会的巫师,本不相信他们会法术,但看杨行密这样,感觉还真说不好了。

    他真的很担心朱景中了什么妖法,把寿州这么一座要害城市送给杨行密,导致光、申、蔡一带的战局全面崩盘,故亲自前来督战。

    对手是朱延寿,也是“老朋友”了。

    这两年他一心一意苦练精兵,听闻吃住在军营里,家都甚少回,或许就是为了找邵树德雪耻。毕竟,当年的淝水之战,实在打痛了他的自尊心。面对面毫无花巧的阵战,竟然被人直扑中军大纛,打得单骑走免。

    若羞耻心强一点的,就该抹脖子了。

    朱延寿的羞耻心很强,但他不愿抹脖子,于是就把精力全用在练兵上。

    今年攻蕲州之战,他亲自坐镇黄州指挥,也带了少许新练的兵马过去,表现还不错,这让他信心大增。

    这次他带着各州兵马两万人西进,又征发了土团乡夫两万余人,杨行密还遣徐温将步骑五千相助,全军四万五千余人,浩浩荡荡攻入寿州。

    战争,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但寿州一线始终没能突破。

    “朱延寿有些才具,然淮军并不能称之为劲旅。”折嗣伦说道:“出城野战可能有些风险,若谨守城池,倒无甚大碍。”

    朱景却有些焦急。

    寿州城杵在这里,淮人确实不敢大举西进,但人家敢劫掠啊。地方上被祸害成什么样子了?朱景很心痛,因为都是他的本钱。

    折嗣伦情绪稳定,甚至还有空转向北边,看着淝水、淮水以及淮水北岸那辽阔苍茫的大地。

    曾经的寿州将魏守节率五千人渡河北上,直扑颍上县。

    前阵子传来消息,他正指挥大军围攻县城。

    老实说,折嗣伦对他这些人的战斗力不是很放心。五千人里面只有两千是淮宁衙军,剩下三千都是土团乡夫。就是那两千衙军,来源也很复杂,未必就多能战了。

    只能希望他争点气了。

    杨行密拖住了淮宁军主力,导致淮西镇无法派遣大量军队北上,攻击颍州。仅有的这一路独苗,还是希望他好好打的。

    待到击退淮人,便可以收拾整顿兵马,大举北上。

    当年夏王可是说过,淮西镇打下多少地盘他都认,都交给他管理。折嗣伦不奢望可以控制颍州这种富州大郡,不过拿来置换申、寿二州,不也挺好么?

    申、寿二州名义上是淮西镇的,但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好好操作一番,换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城下传来一阵战鼓声。

    淮人又一次冲杀了上来,与守寨的淮宁军战作一团。无休止的攻防战,又开始了。

    而在更远的地方,淮人正在大肆劫掠,不可一世。

    ……

    “杀!”

    “杀贼!”

    “援军到啦,杀贼,别让他们跑了!”

    颍水之畔,厮杀陡然激烈了起来,只短短片刻,就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大群军士从远方下马,然后开始披甲列阵。

    而在正前方,五千余人正在舍命搏杀,看到数千人骑马抵达之后,一方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一方则如丧考妣,稀里哗啦地就溃了下去。

    “贼军溃啦!白捡的功劳,杀啊!”

    追杀就此展开。

    一方三千人溃不成军,一方两千人在后面直追不方。

    刚刚下马的武士一看,啐了一口,再度上马,朝溃逃之敌前方兜去。无论如何,今天是不会把这股贼人放走了。

    围点打援,好不容易钓出了你这支援军,焉能轻纵?

    “拜见契必将军。”淮宁军押衙魏守节快步上前,向着契必章行礼,道:“今日飞龙军策马赶至战场,火候拿捏得刚刚好。观契必将军用兵,获益良多。”

    “行了,也别胡吹大气了。我有几分斤两,自己清楚。若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这会就该我来指挥李唐宾,而不是他来指挥我。”契必章哈哈大笑,道:“不过围点打援这招,我确实玩过很多回了,手熟得很。”

    北上的淮宁军攻颍上县,因为战斗力和兵力的关系,并未能及时得手。颍州一看,决定派兵来援。得到消息后,飞龙军左厢立刻出发,一路疾驰,不惜马力,抵达了战场附近。然后等到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骤然杀出,让敌军崩溃。

    通过高机动性从一个战场快速转移到另一个战场,这是飞龙军的战术之一,一般而言是配合友军一起行动,共同歼灭某部敌军。

    契必章听闻耶律亿这人也喜欢让步兵骑马高速机动,曾经七日内通过携带大量马匹的方式,成功机动了一千里。老实说,即便是在草原上,这也有点过分了,定然跑废了大量马匹,简直丧心病狂。

    “契必将军,击败这股贼军后,下一步该如何行动?”魏守节跟在契必章身后,小声问道。

    他手底下就两千淮宁军,其他都是凑数的。这点人,遇到敌军大队,当真是一眨眼就没了。要想活下来,还是得靠飞龙军。别的不谈,人家有一万多人,这就不是你能比的。

    “自然是要——”契必章刚说了一半,却见颍上县城门洞开,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领头之人袒露上身,牵着一头羊。

    牵羊礼,这是要投降了。

    魏守节也看到了,喜不自胜。渡河北上以来,终于获得第一桩像样的胜利了。

    “颍上县降了,这是好事。”契必章道:“今日攻来的那三千梁贼来自颍州,已尽数被我歼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远方。

    那里正在追亡逐北。淮宁军、飞龙军互相配合,杀得贼军人头滚滚,余众胆寒,不得不跪地乞降,哀求不断。

    这三千人,也不知道颍州从哪搜刮来的。但不管怎样,州内的兵应该不多了,正好一举将其袭占,看朱全忠急不急。

    “你带人收拾颍上县的残局。”契必章一边吩咐辅兵们尽快喂养、洗涮马儿,一边说道:“我欲北行一趟,想办法把颍州占下来。梁人腹地空虚,我早已知晓。但以前没能攻下什么名城大郡,有些不美。这次便取了颍州,把梁军战线左翼给他撕扯开,看朱全忠、庞师古会怎么想。”

    魏守节默默回忆了下地图。

    梁军主力屯于颍水,与夏军对峙,听闻日夜相攻,大小数十战,好不热闹。之所以目前还没展开你死我活的拼杀,可能是因为隔着一条颍水,无从施展吧。

    如果庞师古知道自己左翼的蔡州、颍州相继恶化失陷,而右翼的郑州也被夏军骑兵骚扰,进而攻占的话,他还有信心在前线打下去吗?

    不!真到了那时候,根本打不下去的。即便庞师古想死战,军士们可未必愿意。一个不好,基本就是一溃千里的惨烈结局。

    有点太宗讨刘黑闼的意味了。两军主力对峙决战,唐军深沟高垒,坚壁不出,同时派出骑兵反复袭扰刘黑闼的后方及粮道。刘黑闼想决战而不得,最终粮尽惨败。

    这就是决战。决战不是双方拉着几十万人在一起互砍。大部分的决战,是双方在几十里乃至几百里的范围内不断施展各种战术动作,进攻与防守,压制与反制,进而影响到中央的核心战场,让战场胜负的天平出现变化。

    太宗讨薛仁杲,为何要相持六十余日,任凭西凉军把自家祖宗八代都骂成狗,就是坚壁不战?为何不一开始就充满英雄气地把大纛打起来,带着亲军直接冲上去与贼人硬杠呢?

    太宗战窦建德,为何要在虎牢关内以逸待劳三十多天,任凭窦建德叫骂,根本不出战?还非要等窦夏军队犯了个错误,排出了一字阵型才断然出手?为何不一开就冲出去将窦建德杀溃?

    因为太宗是活生生的人,他只考虑战争胜败,只专注如何用最省力、代价最小、最合理的方式击败敌人,不需要英雄气。

    与梁人的决战,也大抵如此。

    休息完毕的飞龙军连夜北上,消失在茫茫原野之上。这一次,目标颍州。

第二十三章 政策(给盟主李仁军加更)

    康延孝飞马奔进了许州。

    州城内外,旌旗遮天蔽日,营寨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真的是集结了太多人马了,十几万人,堪称倾国之军,每日里无数的消耗。这种仗,多来几次,积储都要打空了!

    长社县赵府之内,赵霖正与“小伙伴”们一起饮宴。

    “大顺五年(894),庞师古也带了十多万大军,与邵贼决战,那次便败了。时隔两年,还是他。这仗能赢么?”赵霖喝得有点多,嘴也不把门了。

    庞师古现在是宣武军上下兵权最重之人,也是你小小的破夏军使可以置喙的?

    朱汉宾听了连连劝酒,免得赵霖再说些什么,传出去给大家招来灾祸。

    “大顺五年河清之战,去年末开始洛阳之战,一直打到现在,邵贼前后歼灭了快六万大军了。梁王不过二十余万兵马,这两年消耗得有点快啊。”王彦章听赵霖说起河清之战,颇为神往,他级别太低,没能参与,非常遗憾。

    双方总计二十多万人的大决战啊,想想就激动。

    河清城内外,攻防战来来去去,惨烈无比。打到最后,契必章借道河东,出白陉,袭破怀州,郓州朱瑄又开始活跃,最终双方默契退兵,结束了这场战事。

    那一战,邵贼应该还没有能力全吞下庞师古的十几万大军。或许,在水师帮助下,也不可能吞掉。

    第二年年底,洛阳之战甚至是邵贼主动挑起的,又是一场二十万人左右的大决战,历时数月。这一次王彦章参与了后半程,有些惭愧,稀里湖涂败逃回了许州。

    “六万?这次庞师古带了七万,若一把丢了,你觉得会怎样?”赵霖大笑,没有丝毫掩饰,似乎巴不得庞师古败了一样。

    朱汉宾摇头苦笑,王彦章皱眉叹息。

    有仆从走了过来,俯首在赵霖耳边说了一通。

    赵霖闻言愕然,道:“让他进来吧。”

    朱汉宾一把拉起了赵霖,道:“康延孝曾当过破夏都指挥使,又是行营都虞候,军使不可怠慢。”

    “也是。”赵霖呵呵笑了笑,道:“便给他个面子。”

    王彦章皱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今晚的酒宴,也没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康延孝甫一进来就大皱眉头,不过他也懒得管了,赵家是地头蛇,而今这个形势,也不宜说什么重话。清了清嗓子后,康延孝说道:“赶紧收拾收拾,即刻下营。”

    “下营?”赵霖有些懵。

    “赵军使,你的部队呢?”康延孝走到他面前,问道。

    “在…在城外。”赵霖有些害怕康延孝的眼神,觉得他很焦急,甚至很暴躁,欲择人而噬一样。

    破夏军逃回来千把残兵败将,叔父赵珝出钱,替他新募了三千陈许军士,将部队扩编为四千人,目前屯于许州城外。

    “庞帅给你两个选择。一,配合杨师厚、戴思远、张全义,守住蔡州;二,去颍州,击退贼兵。”康延孝说道。

    这也就是看在赵家人的面子上。换其他人,情势如此紧急,直接下命令了,怎么可能还给你挑?

    “蔡州?颍州?”赵霖还是有些晕。

    朱汉宾不方便插话,王彦章则直接说道:“军使,咱们要出征了。”

    听到“出征”二字,赵霖勐地一激灵,清醒了许多。

    “出征?颍州?”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王彦章。

    “那就去颍州吧,明日就启程,不得拖延,否则军法从事。”康延孝懒得和这个醉鬼废话,直接离开了。

    接下来他还要跑一趟上蔡,带数百军士一起过去。如果杨师厚还推三阻四,那么直接就斩了,夺其军权,火速南下。

    对折宗本父子在南方发动的攻势,庞师古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己方的作战序列,派遣人马南下堵截。

    这一仗,双方没有任何秘密,就是见招拆招罢了。

    ……

    大群溃兵气喘吁吁地冲到了颍州理所汝阴县城外,哭喊连天。

    “快开门吧!”

    “夏贼杀来了!”

    “快放我等进去。”

    “淮宁军来了一万多人,快放我等进去,不然颍州也守不住。”

    城头上有人探头看了看,又往远处看了看,道:“须得回禀使君才行,诸君稍待。”

    “速去速去!”

    “有何禀报的?若王使君在此,我等焉至此败?”

    “腹中空空,快点,饿坏了。”

    北风卷起细雪,呼啦啦地下着。铅云压得很低,四野萧索。军士们看起来非常恐惧、害怕,一有风吹草动就惊呼连连,叫门叫个不停。

    城门很快吱嘎吱嘎打开了。

    败兵们如蒙大赦,抄起器械,便往里面涌。

    颍州刺史李择正在僚左们的簇拥下往城门口而去。

    一边走,他一边责备道:“当初我就说不该出兵,你等坚持,历陈出兵的好处。如今看来,竟是葬送了三千人马。”

    三千人马里至少有一半是州县兵,损失了颇为心疼,真是岂有此理。嗯,幸好回来了一些,听说有几百个,也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再回来一些。

    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在城内都能隐约听见。

    “贼人这么快就追过来了?”李择有些不可思议,问道。

    同时也有些惊慌,颍州城内还积存了不少粮草、器械没发出去,可不能出事啊。

    “周将军!”李择喊道。

    “使君,末将在此。”

    “卢将军没能回来,城防之事就付于你了。点齐兵将,上城戍守。若有不足,发丁男健妇上城。”

    “遵命。”

    “还有——”李择喊住了正欲离去的偏将,道:“给我也拿副甲来,跟夏贼拼了。”

    “使君此举,定然振奋士气,颍州上下,莫不感奋。夏贼还不吓得屁滚尿流?”周将军笑道。

    李择是梁王亲信。在王敬荛调走之后,接任刺史之职,可见信任——如今宣武镇内有条流传甚广的说法,如果某个刺史、节度使原来由武人担任,现在换了文吏,那么此人多半是梁王亲信,不可得罪。

    李择就是这样的人。

    “快去筹备。”他摆了摆手。

    周将军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不料方走两步,只听一阵破空声袭来,周将军哼都没来得急哼一声,直接往后飞跌而出,栽在李择脚下。

    “杀!”仿佛火山爆发一般,涌进城内的溃兵挥舞着兵器,大肆砍杀起了身边的颍州军士、将左。

    李择一开始还有些懵,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在随从的簇拥下往州衙熘去。

    十余人早就盯上了他,有人取出步弓,连发两箭。一箭射中跑在他后面的颍州司马,一箭射中了汝阴令。

    李择吓得亡魂皆冒,大呼小叫。

    又一箭射来,钉在他后心,此人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

    城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很快,第一批下马的武士三百余人冲进了城。他们首先控制住了城门及附近的建筑,并不急于冒进。待第二批甲士千人下马进来之后,这才留下少部分人戍守,其余人跟着冲了进去。

    契必章是在天将要擦黑的时候跟着辅兵一起进城的。

    “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休息一宿,可真是老天卷顾啊。”契必章笑了笑。

    行军在外,餐风露宿、卧冰吃雪是寻常事。能住在房子里,睡在床榻上,按时吃上三餐,对武人来说真的不容易,这或许就是很多武夫年老多病不长寿的原因之一。

    “颍州,已在我手。”契必章从怀里抽出一份牒文,那是威胜军发过来的。

    平舆县不战而降,目前大军围困汝阳三城,掘壕两重。

    折宗本不知道这边的战况如此,但他要求契必章一旦在颍州取得突破,就立刻往陈州方向发展。他会遣陈素、崔洪二人率军东进,巩固颍州防线。

    “君之用意,我尽知矣。”契必章大笑。

    夏、梁大战,已经进入到了白刃见红的阶段。决定双方胜负的关键,或许就在陈州、颍州一带。

    颍州城内闹哄哄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到了戌时初刻,下面人来报:斩得贼刺史李择以下九百多人,俘一千五百余。城内尚有粮三十余万斛,干草十万束,其余物资若干。

    “三十多万斛粮?”契必章有些吃惊。

    颍州不过四个县,不到二十万人,居然如此富庶?

    河南,可真是好地方啊!富庶的同时,交通还这么便利,真乃帝王之资。

    “先补充完咱们的粮秣,剩下的东西清点好便封存起来。”契必章说道:“折帅已任淮宁军衙将崔洪为颍州镇遏兵马使,统一指挥陈素、魏守节及其本部这万余兵马,他们应该用得上。”

    折宗本在得知颍州这边进展比较快之后,立刻下令陈素、崔洪两部东行,往颍州方向开来。

    申州刺史陈素目前有四千兵,其中半是乡勇。

    崔洪本有七千人,其中差不多一半是乡勇。不过在进入蔡州后,他果断发挥影响力,招募了不少散兵游勇,兵马已膨胀逾万。

    这两部东进之后,加上魏守节部,杂七杂八的兵马接近两万人,不知道能不能在颍州站稳脚跟。

    契必章是懒得管他们了。今日全军休息一夜,明日留少许人手等待交割,主力尽数北上,往陈州而去,不知道戴思远的飞龙军还在不在了。

第二十四章 独门生意

    庞师古登上了营中高台,仔细观察着双方的战况。

    白草原之上,一支夏军离开了营寨,向前行进。

    他们的一支友军刚刚被击溃。渡河而来的梁军邀战,经略军派出数百人迎战,结果被敌长剑军数百兵杀得大败。

    经略军使关开闰大怒,亲领五百人出战,终于将梁人击溃。溃兵顺着浮桥退了回去,双方再次罢兵。

    而在白草原以北的颍桥镇附近,定远军一部渡河而东,烧梁军警戒小寨子两座,并击败一股仓皇赶来的梁军步卒,俘十余人而还。

    小规模的战斗,从未平息过!

    “夏贼粘得好紧。”庞师古轻拍了拍栏杆,皱眉自语。

    定远、经略、归德、护国四军,是长期以来探听到的颍水对岸的夏贼番号,一共三万多人。此外还有三万土团乡夫,来自河南府、河中府以及河阳镇。

    梁军部署在颍水以东的部队以坚锐、长剑、匡卫三军为主,外加土团乡夫,一共五万多人。

    双方的兵力并没有多大差距,军士的战斗力、器械装备也相彷,除了士气有少许差别外,其他真的差不多。

    所以,谁都没把握在大规模野战中击败对方。

    但大战没有,小战却从没断过。而这种小战,也是刺探对方情报、打探对方兵力构成、试探其战斗力的重要手段。不然的话,人家偷偷换了羸兵守寨,而将精兵调走,结果你却不知道,这就有可能带来致命的危机。

    庞师古有种感觉,最近一些时日,夏贼的“黏湖劲”上来了,不断派出人手袭扰河对岸的梁军,似乎很担心他们弃营而走一样。

    眼前这个双方步军阵列而战的还算小场面了。真正的大场面是夏贼派出了许多蕃人骑兵,渡过颍水之后,深入到许州附近,袭扰他们的后勤粮道。

    好在主力部队并没有全部布置在颍水一线,后方还有部队可用,粮道倒不至于断绝。就是觉得有点烦人,夏贼骑军也太嚣张了!

    “都头,破夏军、落雁都已经离开许州,前往陈州了。”张慎思登上了高台,走到庞师古身侧,说道。

    “戴思远和杨师厚呢?”庞师古问道。

    “戴思远早已离开陈州,经鄢陵抵达了郾城。杨师厚屯于上蔡县,一直以贼军势大为由,索要器械、赏赐。”张慎思说道。

    庞师古微微颔首。

    张慎思并没有添油加醋。事实上他如实陈述了各部的情况,一切交由庞师古自己来判断,没有任何感情倾向,这就很好。

    康延孝已经赶往上蔡,杨师厚再怎么拖延,也该动弹一下了。

    不过单靠这点人怕是难以拿下折宗本。要想顺利击败其军,还是得下大力气,多派一些人过去。庞师古左想右想,决定调颍水前线的长剑、匡卫二军前往郾城,调佑国军两万人顶上来,继续与夏军对峙。

    颍州那边,除了破夏军、落雁都这五千号人之外,庞师古不打算增派兵力了。事实上也不需要赵霖、朱汉宾这种人打头阵,他们短时间也担纲不起重任。

    除此之外,就是加发赏赐以激励士气了,这似乎是免不了的。反正这部分钱,由罗弘信和杨行密出好了。

    ******

    攻势如潮水般退去,又如潮水般涌来。在潮水达到最高点时,旋门关轰然破碎,在里应外合之下打开了城门。

    胡真披着铁甲,在军士的护卫下进了城。

    他一连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责备不已。

    “打到现在才出降,何迟疑耶?”

    “龙武军重整后,很多人被打散了,一时鼓噪不得。”有人回道。

    “那些汴、郑土团乡夫不愿投降,着实费了一番手脚。”又有人说道。

    “王将军自戕了,他若不死,估计很多人还会犹豫观望。”

    “降都降了,胡帅可能掌兵?若能掌兵,能不能让大伙跟你?”

    胡真略有些尴尬,不过也没什么,他现在脸皮厚着呢。

    掌兵?多半是不可能了。更别说让他统率梁军降兵了,那不是考验他胡真的忠诚么?我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一直忠诚下去啊……

    “既已降顺,先到陕州院整训。”胡真说道:“整训完毕之后,补入各军,就该为夏王奋力拼杀了。”

    都教练使衙门陕州院,目前大概有两万多新兵在训,以降兵为主。他们现在已经大幅度降低新兵的招募比例了,俘虏都用不完,招那么多新兵做甚?也就灵州院接收的俘虏少,目前还大量招募新人训练。

    降兵,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用,这是肯定的。精壮勇悍者第一时间发往各军,填补缺额,水平一般的在反复整训之后,再按计划发往各军补充战损。水平实在太差的,基本被刷下来了,则送往修武县干体力活。

    众人讷讷无言。

    为夏王拼杀?不,大伙都是在为自己拼杀。夏王不拖欠赏赐,为他卖命当然也是可以的。若没有赏赐,那么也别怪大伙不忠。

    赤水军将士列阵开进了城池。他们队列整齐、神情肃然、鸦雀无声,士气也十分高昂,一队又一队开进了关城内。

    胡真等人默默看着。

    赤水军不显山不露水,但很多人都知道,这是除天雄军之外,武学生第二多的部队。

    攻洛口仓、巩县之战,血战连连。战前那些保胜军将士可是信誓旦旦能守三个月,等到大河化冻的。可在不要命的攻势之下,这些城池多半连一个月都没坚持到,就被赤水军攻破。

    军使范河也是个狠人,作战不利的将士,哪怕是武学生,他也照斩不误,确保这支部队很有攻击精神,即便在补入了不少新兵之后,依然极具攻击性。

    毫无疑问,旋门关的守军就是被他们杀散的。

    更准确地说,是在葛从周大举东撤,动摇了军心,同时还有胡真劝降里应外合的情况下,最终攻破关城,进占这座要隘。

    “胡参军,大帅有令,将这千把降兵交由你统带。下一步,便是收取汜水、河阴二县。”范河牵着战马走到胡真面前,说道:“河阴那边应该比较难,先将汜水县取下。宜快不宜迟,尽快动手吧。”

    胡真有些惊讶。夏王竟然这么信任自己?

    虽说就千把人,但性质完全不一样了。掌兵和不掌兵,完全是两回事。

    “范将军放心,我这便往汜水走一趟。”胡真说道:“葛从周率主力东走,把他们留在这边,完全就是任其自生自灭了,我定然说得诸军来降。”

    “好!咱们分头行事。”范河大喜,道:“明日我就发兵河阴,一步步追击敌军。咱们也是洛阳行营的一分子,没有功劳可不像话。”

    ******

    十二月十一,风雪漫天。活跃在野地里的夏军骑兵几乎一夜间消失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走,只是消失在了梁人眼睑里罢了。

    原武、阳武、酸枣、胙城等县的乡间村落内,躲避风雪的乡勇大把。

    他们一边惊叹河南的富庶,一边毫不留情地搜罗财货。

    粮食、草料、布帛、铜钱、金银器、牲畜甚至人口本身,都成为了他们劫掠的对象。

    苦哈哈的河阳乡勇们快意地往包裹里塞满财货,然后押着一群百姓,踏着黄河冰面返回孟州。

    第一批来的人走了,第二批又来了。等到第二批快走了,第三批已经整装待发。

    郑州北部这几个县,可真是倒了血霉了。若不是龙武军大举出动,制造了相当障碍的话,这会被掳走的可就不止四五千百姓了,说不定几个县都被搬空了。

    在这样一种喧嚣的背景下,葛从周率龙武军低调收复了荥泽县,并在通往管城的驿道上拦截了一批夏军骑兵,斩首两百余。

    午后时分,无尽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慢慢汇集到了荥泽县。

    左右德胜军都指挥使贺德伦扔下了几个血淋淋的人头,下了马背,抬头望了望刺骨寒冷的天气,低声咒骂了一句。

    “葛都头,郑州可不能再退了。”贺德伦一路走来,心情沉重,连手里的马鞭也不再把玩了,专心思考着战局。

    “贺将军可曾见到大王?”葛从周脸色愁苦,心情不佳。

    与邵贼正儿八经交手也不少次了。犹记得首次交锋之时,夏贼气势汹汹,一路东来,结果被他在崤山二坂地区设伏,杀敌数百。随后,他牢牢控制着崤寨,始终威胁着夏贼的侧翼及粮道,最终令他们只是掳掠一番就退去了,失去了占领河南府的大好时机——而失去的这次机会,后来夏贼都花费了血的代价才一一夺回。

    此番统龙武军,是葛从周第一次作为方面统帅出战,意义不凡。

    但问题是,这打的什么鬼?

    一来就面临着要不要放弃旋门关、汜水县的事情。按葛从周本意,全军撤出拉倒了,但他又不敢这么做,生怕朱全忠治罪,最后搞了个半推半就,其实是白白给夏贼送人头罢了。

    “自然见到了。”贺德伦说道。

    “大王可有嘱咐?”

    “大王着你好好拼杀。”贺德伦道:“蔡州乃庞师古左臂,郑州为庞师古右臂,今夏贼欲折此双臂,同时派人袭占颍州,进窥陈州,有抚庞师古后背之企图。战事艰难,大王亦知我等苦处,并无任何催促,但勉励我等奋勇拼杀,一举击破夏贼。”

    葛从周老油条了,自动过滤了废话,捕捉到了梁王还“体谅”他们的信息,顿时放下了心。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梁王不会轻举妄动的,底下人的些许跋扈,完全在容忍范围之内。同时也有些唏嘘,曾经说一不二的梁王,怎么就一步步走到这种境地了?

    听闻梁王在汴州一点没有着急、惊慌、失望、气馁、颓废的模样,与人谈笑风生,时不时带兵出城巡视,鼓舞士气。精力还很旺盛,经常处理公函到深夜,让人感佩不已。

    也罢,便帮梁王再杀一杀。别的不谈,郑州这个局面,他还是有把握稳住的。

    夏贼的兵,看起来并不多,并不足以击破郑州的大局。除非他们继续增兵,他倒想看看,邵树德还能不能变出兵来。

第二十五章 土壤

    冬至即将来到,怀远新城内外充斥着欢快喜悦的氛围。

    妇人们三五成群,到坊市里选购各类年货。

    城外的牛市之内,老牛被当场宰杀,看客们一边跺脚驱寒,一边闲聊着传自草原的八卦。

    八卦总有一个主角,那就是可怜的阿布思。

    此人好歹也是一号人物,阴山鞑靼也是个远近闻名的部族,虽说在阴山五部崛起之后,他们的影响力愈发衰减,很多年轻一辈都没怎么听过阴山白鞑靼的名号了,但怎么说呢,给阿布思全力动员的时间,几万骑还是拉得出来的。

    不过草原征战,谁给你动员集结的时间?从来都是以快打快,在下面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各自的中上层、核心部落之间先决出了胜负。

    阿布思比被人突袭还要倒霉。

    带兵南下阴山,遇到了铁骑军、银枪都、金刀军、黑矟军、豹骑都的强大阵容,四万余终日训练的职业骑士杀得他家牧民怀疑人生,随后又被掏了老窝,除部分人手东蹿、南下投靠了李克用之外,绝大部分被消灭。

    他们放牧的草场,现在也改名叫做柔州。灵州四处传闻,柔州除新设的集宁县外,大部分地区都被夏王赏给了契必氏,作为他们的草场。

    阿布思之外,第二大话题则是夏王在过完年后,将冒着严寒前往凉州。

    那个地方,夏王真的是很久没去了。数万精兵陪同着前往凉、甘、肃三州,各部震怖,宣示威权,大概是这个目的了。不过坊间也有传闻,夏王将会北上草原,会见各部酋豪,建立在草原的无上威势。

    作为边郡子民,灵州百姓这些年几乎以为自己生活在中原内地了。若非时不时看到大群奇装异服的蕃人,他们几乎都忘了只要向西越过贺兰山,就是沙碛,向北穿过阴山,就是草原。夏王构建的全新的草原政治体系,使得灵州成了区域中心,成了核心腹地,从此远离了战火的威胁,功莫大焉。

    今天怀远城外聚集了大批蕃人,一共四千余帐,说着鞑靼语,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携带着千余头骆驼、六千余匹马和超过三十万头牛羊,打算离开灵州,经关中抵达洛阳。

    之所以走这条路线,还不是为了蹭一蹭京兆府的粮食?

    冬春季节,干草十分紧张。灵夏百姓,每年秋季时,一边收割田里的牧草晾干、铡碎,一边宰杀牛羊。

    执行三茬轮作制很多年了,现在农户们每年秋冬季节都会宰杀大量牲畜。宰杀后得到的肉用盐腌起来或者熏干处理,讲究点的人家还会使用各种香料,这又催生了对香料的巨大需求——腌制肉,有时候不用香料实在盖不住那个味。

    干草不够充裕,地里的芜菁、胡萝卜又不舍得给他们,况且这些蕃人穷得掉渣,也买不起任何饲料,于是只能让他们走京兆府,沿途诸县百姓供给干草、农作物桔秆甚至是粮食。

    关中百姓,又要支援洛阳,又要养唐邓随、淮西两个藩镇,时不时还有军队、蕃人或大量牲畜过境,都需要他们提供粮草。

    安全是安全了,但被剥削得很厉害啊,灵州“邵圣”不知道苦了他们多少回了。

    “呜——”角声响起,蕃人们一阵骚动。

    很快,大群骑手策马跑了过来,挥舞着马鞭就打。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让这些鞑靼人懂了规矩,知道要听令行事。

    日上三竿之后,角声再起。

    数百名侍卫亲军带着这几千帐蕃人,赶着牛羊,拉着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灵州,向南方行去。

    邵树德收到消息时刚刚锤炼完武技。

    虽然基本不可能上阵厮杀了,但这些年邵树德对武艺的锤炼从来没有放松过。他本来会步弓、长枪、横刀、陌刀这些兵器,后来又学了骑射、重剑、马槊等技艺,最近甚至迷上了投矛,正向人请教。

    他现在就是一个混迹军中十几年的边镇老兵的模样。精通四五样器械,额外会耍几样陌生器械,会骑马,会胡语,经验丰富的全能型战士,朝廷一年在他身上要砸二三十缗钱的维持费用,这还没算包吃住的钱。

    代价足够大,但这本事也不凡,上了阵保管砍得敌人哇哇叫——如果老子心情好的话。

    “阴山鞑靼、白鞑靼别部,两批计八千余帐,这是第二批了吧?”邵树德从裴氏手里接过羊毛巾,擦了擦汗,问道:“碛南的鞑靼,算是废了。”

    一部分被攻灭,一部分被补入邵氏奴部,一部分逃奔李克用,一部分分给出兵诸部当好处,最后还剩几千帐全部发往中原征战——其实最后这八千帐已经不全是鞑靼人了,混杂了很多吐谷浑、党项。

    “大王,明年北上嗢昆水,或还能收得大量勇士。”陈诚最近绞尽脑汁研究草原,主要原因就是当他不在的时候,赵光逢偷偷献策,得到了邵树德赏识,这让他有了危机感。

    “那些人,我看也不大堪战。”邵树德说道。

    草原骑兵,在国朝武夫眼里真的算不上什么。便是当年回鹘五万骑寇鸊鹈泉,振武军、天德军不过万把人,依然把他们打了回去。

    邵树德到草原募兵,主要看中的是他们吃苦耐劳,身上有一股子凶狠劲,是个可造之材。至于他们整体的战斗力,是真的看不上。

    当然,草原头人的亲随背嵬是脱产职业武士,有他人供奉牛羊,这类人邵树德还是很喜爱的,经常让诸部酋豪“上交”。

    “大帅,能不能打是一回事,募兵则是另一回事。”陈诚提醒道。

    邵树德笑了笑,道:“差点忘了。对,募兵!越多越好,绝不能留给诸部酋豪。调草原兵南下打梁人,调梁兵北上打草原人,如此甚好,甚好啊!”

    目前活跃在河南前线的蕃人其实数量不少。

    最主要的就是安置在河南府的那三万帐桃岷羌、青唐吐蕃以及河西羌胡。对于这批人的使用,邵树德不是很满意,因为觉得他们在正面战场发挥不出更大的作用,不如调到南北两翼。

    这一仗,文章本来就在两翼做。两翼成了,中间的那一大坨根本跑不掉。于是,他打算微操一下。

    “继续在草原搜罗人手,河南府、汝州空虚着呢,甚至就连郑州的户口也没有多充裕。”邵树德说道:“搜集到的人,还是投入北线吧,唐邓随、淮西养不起,可惜了。”

    陈诚、郭黁二人一齐应是。

    郭黁新近被提拔为幕府行军司马。他也是朔方军老人了,铁林军时代就担任军判官,劳苦功高。再加上他懂音乐,于是抓住了机会,获得重用——嗯,懂音乐是他得到提拔的重要因素,因为下一阶段就会派上用场了。

    ……

    乾宁三年十二月十八,雪后初晴。

    即便是征战多年的葛从周,也不得不承认,冬天对铺天盖地的轻骑兵来说,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河流、小溪、沟渠被冻得结结实实,不再成为行军的阻碍。

    地里的粮食被收割了,也成了大伙的跑马场。

    森林里的树叶全落了下来,老林子光秃秃的,已经没法藏兵。

    野外的人更是少到了极点,大大减少了行踪暴露的风险。

    葛从周今日驻军万胜镇,一个汴水岸边的着名商埠,汴州西面人烟最密集的镇城。在葛从周抵达之前,万胜镇的商民集结了将近两千人,持强弓劲弩,长枪大剑,杀退了河阳乡勇的两波攻势,以极为微弱的伤亡,令贼人弃尸百余具而去。

    商队护卫,壮哉!

    儿子谢彦章从汴州给他送来消息,言“天武八军”成军时间尚短,这会他正苦心孤诣,与同袍们一起狠狠操练这五万多新兵,但短时间内真派不上用场,还请阿爷在排兵布阵时,不要把这支军队考虑进去。

    “排兵布阵……”葛从周笑道:“这小子倒是机警。”

    事实上,他最近也在犹豫,正踌躇间,儿子就给他写信来了,让他知道天武八军还不能野战——成军一年多,只学会了金鼓旗号,严明了军纪,学会了队列阵势,这是远远不够的。

    天武八军不能战,那干脆调长直军来好了!

    葛从周算了算,龙武军一万余人、德胜军三千骑兵、厅子都步骑两千余人,如果再有长直精兵来助,征集两三万土团兵,凑个五六万大军并不难。

    有这批人,可以尝试着在郑州打一个反击战了。

    这个反击战不仅仅是为了收复失地,事实上更大的作用是提振信心和士气。

    再者,夏贼那么多游骑,四散各处,找起来颇为麻烦,不如攻其必救所在,吸引贼骑聚拢回来,也好一齐歼灭。

    想明白之后,葛从周立刻遣使回汴州,向朱全忠仔细禀报了自己的作战计划,并请调长直军万人西行。

    朱全忠审阅时别的还没什么,但其中有关胡真的描述,却让他有些怒火上升,头晕目眩。

    胡真做了两件事:一、暗中策反旋门关守军一部,与夏贼里应外合,攻下了关城;二、夏军围困汜水县,胡真单骑至城外,招诱老部下来投,听闻每日缒城而下者百余,围攻数日后,城破。

    这会夏贼已经移师河阴县与汴口,胡真又自告奋勇,活跃在一线。

    “哗啦!”朱全忠将桉几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做完之后,还不解气,又一脚踹翻了桉几。

    正拎着食盒靠近书房的长媳刘氏见了,吓得噤若寒蝉,又悄悄退走。

    朱全忠扫了一眼刘氏害怕离去的背影,神奇地收束了心情。他深吸了口气,吩咐仆婢将里面收拾一下,随后又把心思转回了当前的局势。

    葛从周的方略,他没有意见。事到如今,若不是不方便,他都打算亲自带着长直军西入郑州了。

    也罢,便将长直军交到友裕手上,由他带着西行吧。

第二十六章 淮蔡路

    乾宁三年(896)十一月二十五日,蔡州朗山县在抵抗三日后被攻破。

    蜂拥而入的威胜军将县内官左尽数斩杀,以儆效尤。

    威胜军的大举东进,其实是在梁军预料之中的。但坑人的是,预料到了,却没法做出任何应对。

    奉国镇本来就剩蔡州一地,衙军在去年的战争中损失殆尽。张全义收拢败兵,又新募了一些人,使得其规模达到了五千以上。随后等到了汴州送来的器械物资,草草训练了不到一年时间,战斗力是非常有限的。

    这五千衙军,连带着州县兵,一共八千余人,守一守汝阳三城及周边地带就了不得了,根本没有余力支援其他地方,张全义也没这么魄力。

    真正帮着守蔡州的是忠武军杨师厚部那六七千人,但他最近被调到了上蔡,追击飞龙军一部——事实上是被调动到了这里,而他也很警觉,干脆停下不动了,免得在行军中被击溃。

    所以说,梁人在蔡州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防线,兵力稀少,一扯就开。如果夏军没有大举进攻还好说,一旦主力攻来,基本就是左支右绌的下场。

    你能说庞师古不知兵吗?不能。事实上他很清楚漏洞在哪,但兵力就那么多,需要防守的地方却很大,你让他怎么办?而夏军又不像之前遇到的其他对手,事实上他们的机动性很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不给你追击围歼的机会。

    飞龙军在蔡州上蹿下跳那么久,被逼急了就撤到淮水以南的申、光暂避,风头过了再回来。最近更是重创戴思远部,威名大震,你能怎么办?

    其实最合适的办法,还是层次抵抗,从颍水到许州,布置大量州县兵、土团乡夫以及战斗力较弱的衙军守御城池、堡寨,将精锐人马靠后布置,等待夏军杀来,顿兵于坚城之下久攻不克之时,再猝然发难,里外夹击,大破夏军。

    但这个方略难在夏军的战斗方式与一般军队大不一样,他们喜欢派出大量机动性极强的骑兵、骑马步兵深入你后方袭扰,让你的前线没粮食吃、没箭失用、没汤药治病、没东西裹伤。而且一旦发现城池很难攻破,他们可能不会硬来,而是将百姓全部迁走,鸡犬不留,反正河南府、汝州有着大片白地等待人员去填满,你能怎么办?

    再者,如今这个形势下,许州可不能再退了。

    你不能光从军事层面考虑问题,得从人心角度多想想。一退再退,万一陈、许二州直接降了呢?这就不纯粹是军事仗,还有政治仗。

    “朗山县,当年来过一次,被丁会打跑了。”大马金刀地坐下后,折宗本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笑着说道。

    将左们听了也笑,不以为意。

    处在一个上升集团就是这样,一时的失败或挫折,并不能打击他们的信心。他们对未来总是积极看待,并认为更大的胜利还在等着他们去创造。

    “我现在又来了,谁来将我赶回去?”折宗本轻轻一哼,道:“与丁会的账,早晚算清楚。这些年,他数次攻入唐邓随,杀我军士,掠我百姓。上半年汝州之战,才收了点利钱回来,还早着呢。”

    众人纷纷应是。

    自从突入山南东道,大败赵匡凝,出镇唐州以来,与梁人连年厮杀,不光折家子弟兵损失良多,就连正儿八经的折氏子弟,都战死了不少。如今威胜军已经扩充到三万以上,其中不少还是经验丰富的梁人降兵,素质稳步提升,此番出征带了足足两万步卒、三千骑卒,可谓主力尽出,大伙都是抱着大干一番的心思来的。

    淮宁军有兵两万二千人,掌握在折嗣伦手中的有一万四千之众,这次也能抽出五六千人北上,申州刺史陈素亦将率兵两千配合,再加上飞龙军万余,总兵力四万余,如果再征集一些土团乡夫,兵力更加庞大。

    作为唐州行营都指挥使,折宗本决意在淮水一带打一场漂亮仗。

    ……

    “快!不要耽搁,兵贵神速!”白狗城之外,申州刺史陈素带着两千淮宁军及两千土团乡夫大举北上,朝真阳县方向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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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他们东面不远,崔洪正带着四千淮宁军及三千土团乡夫急速行军。他们从新息县出发,朝褒信、新蔡方向运动。

    “崔洪这厮,一介降人,跑那么快,立功心切啊!”陈素骑着邵树德送给他的神骏战马,嘴里骂骂咧咧,心中却在滴咕,崔洪太也积极,难不成也投靠了夏王?

    淮西四州,节度使折嗣伦治光州,另控制着安州。寿州刺史朱景有兵五千,他申州陈素有兵三千,名义都是淮宁军,但内里差别可大了。

    淮西残破,养不起这么多军队。虽说休养生息了一年半,但还是入不敷出,至今靠襄阳、金州、鄂州三镇长途输送钱粮顶着,以至于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这些钱粮,毫无疑问都由折嗣伦来支配,那么在整体财政较为紧张的情况下,两万多淮宁军自然要分个远近亲疏了。

    申州、寿州非折嗣伦嫡系,当然不可能得到多么充裕的后勤供应。但淮西衙军,钱粮还是充足的,一般而言都被折氏牢牢掌握在手里。但崔洪这个人嘛,陈素给的评价是“心术不正”、“反复无常”,莫非他已背弃了折家,暗中投靠了夏王,不然这么卖力作甚?

    “使君,契必将军遣人来报,许州衙将杨师厚已自上蔡南下,往汝阳方向挺进。”一名文吏赶了上来,禀报道。

    “汝阳?”陈素下意识心里一紧。虽说此番攻蔡,兵马众多,但他对杨师厚还是有点害怕的,担心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干不过人家,要被整治得稀里哗啦。

    “遣人知会下崔将军,咱们两部齐头并进,别被人逐个击破。”陈素找了信使,让他立刻向东,寻找崔洪。

    “遵命!”信使接收命令以后,一路向东,最终在褒信县城下找到了崔洪所部。

    该部只一轮攻击,便拿下了空虚的褒信县城。

    这里的百姓曾被迁过一批,人烟稀少,田地荒芜,又地处前线,张全义也不甚重视,优先发展其他地方了,故很快被拿下。

    “出兵不过数日,三路人马齐出,朗山、褒信已为我所克,但我看陈素拿不下真阳。”接到消息的崔洪哂笑了一下。

    其实东面还有一路,即从光、寿之间北上的两千人,带着三千土团乡夫,渡过淮水北上,进入了颍上县境内。

    淮宁军这一路,若不是被杨行密拖住了大量兵马的话,此番出动一万多主力北上不成问题,奈何!

    不过兵多有兵多的打法,兵少也有兵少的方略。李唐宾临时将契必章部一万多人的指挥权交给折宗本,而折宗本则命令契必章为淮蔡游奕讨击使,配合淮宁军作战。

    至此,意图很明显了,不为占地,只为歼灭梁军有生力量。

    ……

    十一月二十七日,飞龙军左厢万余骑突入陈州项城县境,攻城不克之后,大肆掳掠一番,补充了粮草及沿途倒毙的马骡驴子,全军也恰好休息整顿一番。

    “好一个富裕乡间。”契必章舒服地坐在胡床上,看着屋内考究的装饰,道:“千里沃野,溪水纵横,一过洛、汝,地势豁然开朗,得之可为帝王之资。”

    几乎家家户户都种了冬小麦,乡间空地草场很多,与隔壁的蔡州类似,畜养骡子的风气很浓,但没人家数量那么庞大。

    刚来中原之时,契必章很不能理解,有马居然不养马,而是养骡子。但敌后征战这两年,他真的悟了,如果只是驮马或骑乘用马,完全可以用骡子代替,消耗更少,速度也不见得慢到哪里去。

    部队战死或掉队了一些人,前阵子在蔡、陈又补充了一些,人数达到了12700余。其中不少居然是脸上有刺字的梁军逃兵,可见大势之下,一些聪明人已经敏锐地嗅到了什么,开始改换门庭了。

    不要以为大头兵什么都不懂。事实上各藩镇的节帅、刺史、镇将和军校,绝大部分是从小兵起来的,人家并不像田舍夫那么愚昧,很多人都知道如今局势似乎不太对了。

    战报可以撒谎,战线不能。

    “我刚刚收到光州传来的军报,大王遣人突袭回鹘牙帐,俘斩数万,得杂畜数十万。”契必章挥了挥手里的牒文,叹道:“我自幼生活在阴山,当知这有多么不容易。”

    飞龙军左厢很多军官都出身契必部,听了也非常吃惊。

    草原人最了解草原,回鹘牙帐都给干了,还有什么是夏王不能做到的?最狠的是,他很可能没怎么动用怀州、洛阳、唐州三大行营的兵马,全靠关北新组建的部队或征发起来的部落兵,就完成了这一伟业,那可真是——势不可挡了!

    “以后草原、中原应该都是夏王的了,他就是那至高无上的皇帝、可汗。我等在夏王帐下效力,三生有幸也。”契必章说道:“淮宁军那边有消息了,明日咱们就出发,沿着颍水南下,诸位不得懈怠,须得奋勇厮杀。说不定,以后博取功名富贵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遵命。”诸将轰然应命。

    契必章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下事实,就起到了战前动员的效果,坚定了他们这些长期在外征战的人继续厮杀下去的信心。

    这就是大势,在战场上顶好几万军队。

第二十七章 汝颍路

    蔡州城下如今已成了一片杀伐之地。

    理所汝阳县,从名字就可以知道位于汝水以北,与颍州理所汝阴县相对。

    折宗本亲率一万步骑屯于北关城,城外还有两个寨子,各有五千。在汝水对岸,还有万余人扎下了营盘,并造好了临时浮桥,随时可以援应北关城。

    而在唐、蔡之间的小驿道上,从颍水一带调来的蕃人骑兵正在快速行军。他们拉着大马车,牵着战马,日行三十里,已经悄然进抵朗山县,护卫住了粮道。

    夏、梁双方,核心战场的主力部队依然在相持,但在侧翼战场,却烽火连起,愈演愈烈。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折从古带着数百骑冲了出来,与贼人游斗。

    与他交战的是杨师厚带来的忠武军骑兵,一共千余骑,非常正统的中原骑兵,以正面搏杀为所长。折家骑兵一开始无备,直接为其冲散,折从古收拢散骑,直接回去披甲,取了马槊,翻身上马与贼大战。

    双方都不拿弓箭欺负人,完全就是正面互捅、互砍的硬派风格,杀得非常痛快,杀得——遍体鳞伤。

    折宗本裹着外孙送给他的毛毯,遥看着城下骑兵激战,暗暗评判着忠武军的战斗力。

    看起来战斗力还不错。

    艰难以后,诸镇反叛,时间越往后,河南的藩镇越桀骜,制造的麻烦越大。比如淄青李师道叛乱,徐州银刀都之乱和庞勋起义,淮西逆藩等等。宣武、忠武、义成三镇处于平叛一线,看样子是练出来了。

    朝廷的御用打手!折宗本冷哼一声,就连杨复光都在陈许招募了八都新兵,带去关中,并参加了针对黄巢的大战。杨复光死后,忠武八都无主,蹿入三川。这帮子新兵愣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若不是内讧,最后还不一定会怎样呢。

    击钲声在场中响起,双方默契地散开,各自打扫战场,收拾尸首,甚至还帮着把对方袍泽的尸体、战马送回去。

    骑兵退下之后,折宗本遣人调步兵出城列阵,向忠武军邀战。

    蔡州城内的张全义兄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在城外下寨的忠武军,但杨师厚拒绝了,坚壁不战。

    张全义心中一凉。作为一个资深老军阀,他如何不懂杨师厚的想法?这是保存实力,拥兵自重。

    说实话,他觉得杨师厚有点蠢。在这个时候还观望,还打滑头仗,只会让自己的名声变坏。你都这样了,以后落难的时候,还指望别人来救吗?

    折宗本得到下面人回报后,眼睛一眯。军头最了解军头,杨师厚怕是有想法了。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杨师厚的理由很正当,不到七千步骑,折宗本这边算上乡勇好几万人,阵势吓人,不愿意野战可以理解。但他结合之前杨师厚在上蔡行动迟缓,逡巡不进的态度,心中已有几分怀疑。

    “大厦将倾的时候,有人试图力挽狂澜,有人认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甚至有人反戈一击,以为进身之阶,不一而足。”折宗本看着天空,笑道:“来人,给洛阳行营排阵使、归德军使符将军写封信,他立功的机会到啦。成与不成,都试一试吧。”

    ……

    戴思远在郾城筹集了不少役畜、粮草,这里其实蛮富裕的。

    郾城本在溵水以南。开元二十年发大水,城坏,于是移治水北筑新城。

    此城自古以来就十分重要,“当陈宋之冲,淮河之会,舟车辐委”,为南北军道之要。

    齐桓公伐楚,盟诸侯于召陵,这个地方就在县东四十五里。

    戴思远没有驻扎在城里,而是屯于县城东南的洄曲。溵水在此洄曲,利于饮马、樵采,渡河也方便。

    不过,戴思远到底不学无术。

    宪宗元和中,宰相裴度督诸军讨伐淮西吴元济,他于郾城东南二十里的沱口筑镇城。吴元济在十里外的洄曲屯驻,遣大将董重质率骑兵进攻,一度迫近裴度中军大纛。还好裴度稳住了,没有逃跑,而是指挥军士御敌,这才将这股嚣张的蔡贼杀退,最终平定了淮西逆藩。

    戴思远屯于洄曲,不是啥好兆头啊。

    飞龙军最终于二十五日从郾城南下。刚开始行军还算顺利。八千步兵,带着一万八千余匹马驴骡,时而步行,时而骑马,一日间便行了八十里,抵达汝水东十五里的上蔡县,可谓神速。

    在上蔡休息一晚后,戴思远本欲直趋七十里外的汝阳。但马骡数量少,经历了昨天的高速行军之后,今日再走七十里,不是不可以,而是没必要如此苛待役畜。于是他决定先牵马步行,维持马力,待打探好前方消息之后,再做计较。

    临走之前,戴思远收到消息:夏贼威胜军与杨师厚战于北关城,不分胜负。

    “何为不分胜负?”戴思远冷笑,怕不是没真打,都在虚应故事呢。

    “乡勇征调得怎么样了?”他喊来了几名部将,一一询问。

    “我部有一队人在西平,还在召集人手。”

    “郾城县办事不利,刚刚收到消息,才征了四千余人。”

    “吴房县首鼠两端,我看他们要降贼。”

    “上蔡县找不到县令。听说因为恶了杨师厚,被他斩了。县丞、主簿、县尉畏惧,逃散一空,咱们想找人都找不到。”

    一听这些诉苦的话,戴思远的脸就黑了,都是些什么破事啊?就不能让自己省省心吗?

    “不走了!”他怒道:“先把乡勇征集完毕,凑足两万人,粮草也置办好了,咱们再南下。有杨师厚在,蔡州城丢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应了一声,纷纷散去。

    拥兵在一侧观望、窥视,保持着生力军的状态。但问题是,折宗本打了一辈子仗了,他有那么傻么?旁边两三万人窥视着,还要强攻蔡州城或忠武军营垒?可能吗?

    飞龙军在上蔡一停就是三天。

    三天之内,本县征集了数千乡勇,到县城外集合。这也就是蔡州,家家户户都藏有兵器,很多人家里甚至还有违禁的军用强弓、铁甲,也不知道从哪抢来的,有马骡的就更多了,毕竟是骡子军的故乡之一嘛。

    二十九日,戴思远听闻折宗本强攻杨师厚营垒,战至半酣,张全义出城袭击。又攻蔡州中城,杨师厚抚其侧背,两次进攻都不顺。

    戴思远觉得,似乎可以找机会给折宗本来个惊喜了。当年李愬雪夜入蔡州,要不要也给他来个雪夜偷袭呢?

    看着逐渐阴起来的天空,戴思远以为得计。

    ……

    契必章没有在陈州找到飞龙军,但也打探到了消息:他们去郾城了。

    彼时契必章这边刚赶到陈州项城县,正往溵水县方向而去,看着灰扑扑的天空,契必章翻身下马,面带微笑。

    “传令扎营,今日大酺。”契必章说道。

    部将们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执行下去了。

    飞龙军长期在外作战,军纪与其他部队有些不太一样。严厉的地方非常严,主要在军事作战方面,宽松的地方又非常宽松,比如对扰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不闹得太过分,随军的幕府法直官一般不会管。

    契必章下令扎营,哪怕这会还没到申时,也要坚决执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们扎营的地方在项城县东南的野外。周围连个村庄也无,到处是荒草甸子,狐狼出没其间,好不凄惶。

    辅兵们四处忙活了起来,有人去溪流边凿冰取水,有的去捡拾枯枝败叶,有人给马儿松松肚带,带着慢跑几圈,收收汗,还有人已经拿出了咸肉、干酪等食物。

    契必章找来了信任的文吏,问道:“丘先生,昨夜我卧于帐中,梦中高语,自觉惊,此何兆也?”

    “丘先生”仔细观察了契必章的脸色,笑道:“寝计谋,古人谓之神助也。军使勿忧,此吉兆。”

    契必章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道:“昨夜梦中得一宝马,骑之飞快,几乎飞了起来,此何解?”

    丘先生皱眉思索,道:“军中杂占,梦见走马得快,利战,胜。梦见身飞扬者,战胜名闻千里。某恭喜军使,这是要大胜啊!”

    契必章神色喜悦。

    虽说已有了谋划,但总有些担心。如今听到了丘先生的解梦之说,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于是更坚定了他的信心。

    今日全军大酺,提振一下士气,顺便休养马力,修理器械,打探消息。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时机来到,他就悍然杀出,给贼人一个惊喜。

    行军打仗,有时候就要冒点险。

    许蔡这个战局,已进入到决胜时刻。其实谁都有机会,毕竟征战这种事就没有敢说稳赢的。几十万对几千又如何?天降火雨流星也得给你灭了,服不服?

    梁人如果在蔡州取得大胜,反过来再料理了颍州,解除后顾之忧,那么直接可以进军唐邓,反过来威胁李唐宾主力大军的侧后。不过看样子庞师古终究没敢孤注一掷,把所有能调动的预备队都派遣南下,赌性还是不够浓。

    我今日便和老冤家戴思远赌一赌了,赌注是命。

第二十八章 当面(为盟主公子青衫加更)

    大酺之后,雪便落了下来。一开始并不大,只是一些细碎的雪花,但当大军行至溵水县西南的时候,渐渐大了起来。

    军中传令临时休整,众人神色麻木地下了马骡,抓紧时间喂马。

    此时大雪纷飞,寒风呼号,动人心魄。

    古来征战,能在恶劣天气中行军征战的,一般都是强军。以这个标准来看,北方诸镇,当以晋兵最牲口,因为他们经常在漫天大雪之中出征,一打就是几个月——怪不得李克用经常放纵军纪,人家晋军确实苦。

    今天是正朝,也就是大年初一。此时的关西,无论贫富,这会应该都在阖家团圆了。但在河南,则战事正烈,老百姓也没什么心思过年了。

    飞龙军从项城至溵水,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行人。路过村庄时,都要临时留下部分人手看着,不准他们外出通风报信。

    陈许民气勇悍,不过因为只是禁止他们在这段时间外出,这些刁民们倒也不至于反抗,算是顺利达成了妥协。

    飞龙军此时在一处名为五楼的地方,位于溵水县西南。

    贞元十六年,韩全义为蔡州四面行营招讨使,征讨吴少诚。七月,全义与少诚战于五楼,王师败绩,全义退保溵水县城。少诚逼之,全义退保陈州。

    这里,曾经是朝廷大军与淮西叛军反复交锋拉锯的地方,到处都是军镇,哪怕已经废弃多年,但多少也有点遮风挡雨的地方,这就足够了。

    契必章坐进了破破烂烂的土坯房之中。不一会儿,亲兵端着驴肉汤上来了。

    风雪天高强度行军,人还能勉强忍受,马骡驴这类骑乘/驮载工具累死摔伤的却不少。军中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就地宰杀,物尽其用。

    契必章喝了几口热乎乎的汤,再吃了几大块肉,长吁了一口气。

    正月初一不停驻,仍然出击杀敌,能做到这一点说明士气可用。契必部的子弟充当骨干军官,梁人逃兵大量充斥其内,前者比较听话,愿意执行命令,后者要求低,只求洗白身份的同时顺手搏个富贵,两相促成之下,大军于正朝之日,风雪之中一路西进,朝上蔡杀去。

    听闻关北新建了金刀、黑矟二军,与飞龙军一样,都是骑马步兵,这就是同行了。夏王做了很多不一样的事,在他的治下,家家户户都种牧草,对农人来说,以后马就是很常见的牲畜,不会看到就害怕,也不会畏惧骑马奔驰的人,习练骑马的人会很多,采购、维持马匹的开支也会大大降低。

    金刀、黑矟、飞龙三军,将来一定会扩编。扩编时以谁为主导,多出来的官位给谁,可不就得凭战绩说话了么?

    契必章放下木碗,起身走了几步。

    军士们席地而坐,默默吃着热汤、醋饼。饼还是在光州补给的,用料很扎实,单个用面半升,一顿吃两个,一天三顿。军士日食面三升,再喝一些肉汤,吃点奶粉、干酪、肉脯维持连续行军的剧烈消耗,差不多也够了。

    吃不好,没力气训练,没力气行军,没力气打仗,士气低落,这能是强军?

    听闻有些地方因为连年征战,有些穷,已经开始减少军粮配给,战时一天只吃四个胡饼,也就是两升消耗,比夏军、梁军、晋军这些足足少了一升,有点坑了——五代后期及两宋,这个标准基本被固定了下来,军士战时日食两升“粮”,而唐代军士战时日食三升“面”,差别还是很大的。

    吃完的军士已经开始整理器械,长枪、步槊、横刀、盾牌、铁甲、步弓、长柯斧、陌刀、重剑、铁锏等等,有人甚至从辅兵那里借了磨刀石,临时磨一磨刀刃、槊刃。

    吃饭的人和整理器械的人互不打扰,气氛紧张但并不严肃,显然大伙早习惯了。

    契必章伸手拍了拍几个契必部子弟的肩膀,这些混小子,以前可没这么厉害。到了夏王帐下,按时领赏,正常训练,频繁作战,战斗力已非昔日可比。

    有此一代勐士,可保二十年太平。至于二十年后会怎样,谁管的了那么多?

    未时三刻,全军拔营起行。

    万余人踟蹰行走在茫茫雪原之上,红旗翻卷,万马齐音。从天空俯瞰下去,人马身上都落满了积雪,几乎要与大地融为一体。

    ******

    上蔡县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时局丧乱,生计艰难,即便是过年,百姓们也不至于如此。但谁让武夫们觉得年味不够呢,于是上蔡百姓不得不强颜欢笑,让飞龙军将士们过一个舒心的正旦了。

    全城的屠苏酒都被收缴了起来,送到军营中饮宴。

    鸡子、馄饨、鸡丝这种节日食物,有多少要多少,同样送往军营。

    城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城内喝酒吃肉,暖意融融。

    好一副惬意的冬日饮宴图!

    入夜之后,天气愈发寒冷。军士们关了城门,涌入营内吃喝。到了后来,城墙上的人也没心思值守了,人人询问着城内的情形。很快有人开小差熘了下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军官们有心阻止,却又难以张口。值此佳节,何必如此苛待士卒呢?罢了,我也下楼去耍耍,喝点屠苏酒暖暖身子。

    城头遂空无一人。

    一个时辰过后,旷野之中出现了大群牵着马骡步行的军士。

    他们远远看到了漆黑的轮廓,知道那是上蔡县城,心情激动不已。从项城县算起,二百余里的路程,顶着风雪赶路,如今终于看到终点了。

    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很快有军官至各营,传达命令。

    “沧浪!”

    “哗啦啦!”

    “崩!”

    “呼呼!”

    检查、调理器械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这一刻,武夫们的神经才稍稍紧了些起来,有人的脸上甚至起了病态的潮红。要杀人了,浑身都兴奋得发抖。

    “呜——”狂风呼啸声和吹角声几乎同时响起。

    “哗啦哗啦!”

    “咯吱咯吱!”

    甲叶碰撞声、脚踩雪地声此起彼伏,三团黑乎乎的小方阵踏过田野,穿过河流,越过羊马墙,一路势如破竹,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啪嗒!”“啪嗒!”临时打制的木梯靠上了城墙。

    甲士加快了脚步,蹬蹬往上爬。

    有人忙中出错,直接跌落在了雪地里,一声不吭爬起来后继续。

    还有人从怀里取出弓弦,上好步弓之后散开,死死盯着城头。

    在他们身后,更多的人正在耐心等待。他们轻微活动着身体,免得关节僵硬,关键时刻掉链子。军官每挥一次手,便有一拨人上前,神情坚毅,杀气腾腾。

    登上城头的人越来越多。待聚集到一定数量后,便由几个素有勇名的军校带着,顺着马道向下,直冲而去。

    梁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第一次冲突在马道之下展开。几个正在喝酒吃肉的梁兵被斫成了数段,不料远处还有一波梁兵,他们看起来非常惊讶,一边朝这里射箭,一边大呼小叫。

    示警的钟声被撞响,声浪震得城内梁兵晕乎乎的。

    冲下马道的夏军小校暗骂一声倒霉,懒得管他们,直接冲向了城门。

    “吱嘎!”令人牙酸的门轴转动声响起,上蔡东门被从内打开了。

    正在不停跺脚驱寒的夏军将士们见状大喜,结成阵势涌了进去。

    “你们——”

    “噗!”

    “夏贼进城啦!”

    “噗噗!”

    街道之上,箭失横飞,长枪攒刺。墙列而进的夏兵面目狰狞,下手贼狠,仿佛要把胸中的怒气全发泄在敌人身上一样。

    从军营中涌出来的梁人则手忙脚乱。他们根本没做好思想准备,直接就被杀过来的夏兵一冲而散。

    还有人动作比较快,三五成群据守着民房和军营,从里面向外放箭。入城夏军留少部分军士看守,大队人马继续前进,直往县衙杀去。

    戴思远是被亲兵架上马的。

    事实上他有些晕,也有些恐惧。夏贼真他妈不是人,年都不过么?为了胜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都是当武夫卖命换钱的,至于这么拼?

    东门有警,戴思远一行人当然不会朝那个方向去。他们直趋北门,打开之后,冲进了茫茫原野之中。

    跟在他身后出城的人不少,林林总总七八百是有的。他们骑着马骡,根本没心思抵抗,只想着逃命。

    而有马的人可以逃,那些将马骡寄养在城外羊马墙内的军士就傻眼了。

    你没有马,敌人有马,怎么跑得过哟?不过惊慌失措的人是保持不了理智的,眼看着城内的抵抗乱糟糟的,突袭之下几乎都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军使戴思远也不知道去哪了,大街上不断有人伏在马骡背上,向外逃窜,那还打个屁,先跑出去再说!

    戴氏飞龙军的抵抗就这样崩了。

    不,严格来说,几乎没有过抵抗。从被突袭打开城门的第一刻起,正在大吃大喝,毫无思想准备的梁人就注定了失败。他们喝得醉醺醺,吃得肚皮熘圆,便是想战也没那个条件。戴思远逃跑之后,一切更是结束了,剩下的就只有一面倒的屠杀,仅此而已。

第二十九章 拉拢

    “就你这熊样,也好意思当飞龙军?”大街小巷之内,夏军以火为单位,十人一组,破开一间间民宅,将躲藏于内的梁兵揪出来。

    抓人的时候,言语间难免有点讥刺,梁兵脸色苍白,也不敢反驳,乖乖束手就擒。

    城门已经紧闭,不准任何人进出。外面还有骑士游弋,死死盯着各个方向。

    上蔡,俨然已是瓮中捉鳖的态势。

    不甚激烈的战斗持续到了天明。大部分民宅都被清理了一遍,从中搜出了梁兵近两千,全部缴了器械,关押在军营内。

    军营内已经有不少人了。数目大概接近三千,全都是昨夜战斗中俘获的,此刻垂头丧气地挤在一起,心绪复杂。

    在陈州招募的新兵惶恐不安,他们不知道会遭遇怎样的命运,万一被屠戮了呢?

    从军多年的老兵不甚惊慌。都是当兵吃粮,他们对给谁打仗没有太多意见,只要能按时领饷就是,要求不高。对于嘴里念念叨叨的新兵,他们只是觉得好笑,夏人至于杀俘么?

    战争,就那么回事。杀来杀去,军头们得利最大,小兵好处坏处都不大,那何必拼命呢?

    是,很多人都说梁王、夏王非常小气,不肯给底下人放权,将士们除了财货之外,也没什么好追求的了。但说句实话,官位就那么几个,就算放权又如何?二十几万武夫,还能人人当刺史、镇将、县令不成?能有财货拿就该满足啦。

    当然,河北和其他一些藩镇就不一样了,他们只信任自己人,土地也只掌握在自己人手上,除非你把他们彻底打服,打得不敢反抗,不然可没咱们这么好说话。

    辰时二刻,契必章带着在城外扎营的兵马入城。

    随军文吏来报:斩首千二百级、俘四千七百余。此外,还缴获马骡驴万余头,极大补充了此番高强度行军所造成的损耗。

    “俘了这么多人?”契必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突袭行动太成功了,喝得醉醺醺的梁兵心无战意,在失去军官组织的情况下,没有多少抵抗就降了。

    似乎也不是坏事?

    都教练使衙门灵州院、陕州院的一大工作就是拣选降兵,打散后重训,然后作为补充兵发往各部补全编制。甚至于,组建新军的时候,直接调用大量降兵。

    戴记飞龙军基本素质也不错,到陕州院好好整训整训,打散后补入各军,都是非常好的补充兵来源。

    “走,去看看俘虏。”契必章突然起了兴致,说道。

    众人纷纷劝阻,契必章大手一挥,道:“就看下俘虏。你等不要闲着,戴思远准备了那么多年货,羊肉、鸡丝、鸡子、馄饨,还有屠苏酒,先吃喝上吧。斥候向外放出十五里,不要犯贼人的错误。”

    当年朱珍雪夜翻墙入滑州,趁着贼人内部混乱,一举突入,执义成军节度使安师儒,远一点的还有李愬雪夜入蔡州,都是突袭。常年征战之下,由于种种原因,军士们不可能长期保持高强度的戒备,这就给了突袭之人机会。

    契必章刚在这方面占了戴思远的便宜,他可不想反手再被敌人突袭了。

    至于让军士们放手吃喝,也是人之常情。大过年的,雪地行军二百里,再不让人放松放松,那也是不成的。张弛有度,才是驭下之道。

    敌兵军营很快到了。

    有飞龙军将士在里面戍守着,他们披甲持槊,虎视眈眈。降兵比较老实,没有人哭泣,大部分人神色麻木,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尔等无需忧心。”契必章隔着栅栏看了一会,大声道:“都是提头卖命的武夫,夏王的粮赐、赏赐也不比梁王少,若能选入衙军,亦不失一个好去处。”

    降兵沉默了一会,忽然有个胆大的军校说道:“将军说得好。我等本是蔡人,昔年跟着秦宗权,后来替梁王打仗。若夏王能照顾我等生计,便替夏王拼杀又如何。”

    “这个将军、那个大帅,打来打去,不就那么回事。”

    “夏王能打胜仗,我等小命也多几分保障,听起来也不错。”

    “汴州的妻儿看来只能舍弃了,好不容易养了个儿子,唉。”

    “张五郎你那婆娘长得寒碜样,有啥可留恋的?”

    “张家五郎莫忧心,待跟着夏王杀入汴州,说不定婆娘已给你多添了几个儿女,赚大了。”

    “哈哈!出征一年,回去后多了个孩儿,莫不是梦中交感致孕?”

    降兵们话语粗俗,嬉笑连连,讲的都是军士们之间寻常开的玩笑,听起来颇有共鸣,就连看守他们的夏军士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底层武夫,也是可以共情的。

    契必章亦大笑。

    他放心了,这帮子人都是老油条。没有几个死忠分子,都是纯粹的拿钱卖命的武夫。今后好好整训一番,替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还是可以上阵打仗的。

    旧的飞龙军已矣,而今天下只有他契必章的飞龙军才名副其实,快哉!

    ******

    戴思远一夜狂奔数十里,待天明后,终于抵达了蔡州城外。

    回首一看,跟着他出逃的只剩下稀稀拉拉四五百人了,顿时悲从中来,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这仗,太惨了啊!

    犹记得几年前崤函谷道拉锯之时,梁王重建保胜军、新建飞龙军。数年过去,保胜军主力覆灭,只留了一些残兵败将,被龙武军整编。飞龙军八千众,至此也灰飞烟灭了,只留下了这几百个丢盔弃甲的败兵,惨不可言。

    “军使……”有人提醒道。

    野地风寒,大伙又冷又饿,马力也快支持不住了,得先找个地方喘口气。

    “进蔡州,不能去忠武军那里。”戴思远收拾心情,做出了决断。

    众人无异议,一窝蜂跟着戴思远冲向了蔡州中城。

    张全义很快接到了消息,在确认来将确实是戴思远后,立刻将他们放了进来。同时派出骑卒去野外巡弋,收拢可能走散的溃兵。

    杨师厚甚至比张全义还早知道消息,他第一时间召集诸将军议。

    “我意已决,蔡州不能留了,立刻拔营启程。”杨师厚面容严肃地说道。

    诸将面面相觑。

    杨师厚之侄、忠武军虞候杨君房忍不住问道:“都头,飞龙军真的完了?”

    “那还有假?”杨师厚瞟了一眼侄子,道:“夏贼夜袭上蔡,戴思远无备,飞龙军怕是已经全军覆没。召集的乡勇也连夜溃散,各回各乡,此事九成为真。事不宜迟,我部立刻拔营。再晚一点,贼军就包抄过来了,怕是跑都没处跑。”

    众人听了都很震怖。

    仗打成这个鸟样,戴思远难辞其咎。他们这六七千人一走,蔡州的局势可就完全崩了,梁王会怎么想?

    “都头,梁王那边……”有人提出了担心。

    “管不了那么多了。折宗本好打么?不好打!契必章好打么?也不好打!他们好几万人,咱们怎么对敌?怕不是要被围死在这里。事不宜迟,立即撤军。趁着夏贼还没反应过来,咱们去颍州。”

    “为何不去陈州?”

    “契必章在上蔡,去陈州乃自投罗网。诸君也不想在路上就被缠上吧?”杨师厚问道:“先去颍州,贼人在那边或有兵马,占据了一些地盘,但多是羸兵,我可一击而破。况且,夏贼也未必有多少兵马屯于颍州。氏叔琮已将兵西来,到颍州后,也可呼应宿州行营的兵马,一举两得。”

    这么一说,众人没什么意见了。况且杨师厚掌兵多年,对这支部队的控制力极深,也没几个人敢反对他,因此就这么定下了。

    跑路的基调定下,剩下的就是完善细节了。

    杨师厚遣骑将张友率千骑出营,至北关城外不远处下马。同时遣使知会张全义,邀其一同进攻北关城。

    张全义、张全恩、戴思远三人在城中听闻消息,面面相觑,有点懵。

    “杨师厚要跑!”还是老戴熟悉此贼,只见他一拍大腿,咬牙切齿道:“此贼拥兵自重,甚是可恶,定是想令我等为其火中取栗。”

    张全义暗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在场的都是资深老军阀了,哪个不是修炼千年的狐狸?你杨师厚屁股一撅,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还他妈一同攻北关城,如此军心士气之下,怎么打?骗三岁小儿呢?

    “打个屁,不打!”戴思远怒道:“来人,向杨师厚传令,忠武军即刻进城,不得有误。”

    戴思远是蔡州方面的总指挥,理论上可以指挥杨师厚的忠武军,他让忠武军进城,不要守城外营垒了,杨师厚就得来,否则就是有异心,就是叛逆!

    张全恩也是一脸气愤,怒不可遏。

    张全义叹了口气,道:“戴都将,何必呢?杨师厚若走,也不是坏事。蔡州城内,多他这几千人不多,少他这几千人也不少,杨部若游弋于侧,对咱们而言也不是坏事。”

    “你!”戴思远对张全义怒目而视,冷笑道:“晚啦!杨贼便是想走,大白天的也没那么容易。若等到晚上,哈哈,我怕他不敢等下去。”

    张全义很理解戴思远的心情,但对他幸灾乐祸的态度有些不满,又劝道:“都将,这样吧,咱们做做样子,派兵出城,若威胜军来战,咱们就撤回来。就这么点时间,杨师厚能抓住的话,便欠咱们一个人情。若抓不住,也没办法,老老实实留在蔡州,等待大军来解围。”

    “不行!我见不得小人得志。”戴思远咬牙切齿道。

    他的飞龙军败在夏贼飞龙军手里,如今就没剩几个人了。如果杨师厚再不尊号令跑掉,梁王会怎么看他?废物?

    如今这个世道,废物般的武夫是没有价值的,等待他的只有死亡,或许还会牵累家人。

    张全义也没招,不再劝了,只是不住叹气。

    蔡州战局,危矣!

金国如何防御蒙古骑兵入境敌后骚扰

    看了书友评论,说机动力强的部队敌后骚扰不可能,让举例子。

    好巧,历史上真有,就是金国防御蒙古骑兵深入敌后抄掠的招数。

    由于蒙古在北方草原崛起,金与蒙古的交界处多为平坦的草原、平原,根本没法防御。深入金国腹地袭扰的蒙古骑兵来去如飞,烧杀抢掠,每次都满载而归。

    而金国调集部队过来时,人家往往走了,只能吃灰。而要彻底防住,在一千多公里宽的正面上,一百万军队都不够用,于是金国修了界壕。

    工程东北自嫩江右岸水口工程算起,到西南内蒙古武川县西南大青山与土默特平原相交处止,全长1600公里。

    界壕有壕沟、土墙、边堡,一个堡就驻军几千人,如果全部驻军,几十万军队都打不住,显然不可能。于是金国只能降低成本,让依附于他们的草原部落帮着守一段,比如汪古部就守过。

    有用吗?前期有一点作用,但后期几乎无用。

    1210年,铁木真率十万大军南下攻金,金国派45万人迎战。

    原来的界壕已经无法阻挡蒙古人,金人又动员民夫,修建了一条三百公里的界壕,费工70万。

    但这条界壕还是被蒙古人轻松突破,金军被迫撤退,后来导致了野狐岭之战,结果大家都知道。

    再回到本书,朱全忠失去了豫西山区之后,你来给他支招,在一马平川的地形上,怎么来围堵敌方的骑兵或骑马步兵。

    有个小提示,从信阳到寿县,大概是三百多公里的宽度,任意一点都可突破。

    朱全忠要派多少人守御?我假设三十里一个堡垒,驻军按照金国标准,六千。大概需要25個堡寨,共需驻军15万人。这是堡垒守军,你还需要同样数量的机动追剿部队,因为你机动力不如别人,所以需要数量庞大的步兵分布各处,以便可以尽快赶到事发地,所以要30万军队。

    你告诉我,到哪里去找30万军队?他连五万机动力量都抽调不起,怎么防?

    另外一个小提示,魏博不让借道,只是堵住了去滑州的路,事实上从河阳可以直接去郑州,那里同样一马平川。

    汝州,这里也有一段缺口平原。

    朱全忠修边墙界壕的话,估计要准备60万军队才够。

    还有,前面章节是不是忘了?还调集军队围剿。。。朱全忠缺的就是军队。内部早就空虚得几乎没有衙军了,一旦抽调前线的部队回来,那么前线崩。不抽调前线的,内部糜烂。

    他就是如今金国面临的局面。

    主力被蒙古人牵制,蒙古人不断从侧翼迂回深入他后方。

    历史上蒙古人甚至穿过南宋境内直接大迂回到金国南部腹地,你怎么防?

    要想破开这个局面,只有主动进攻。守是必死。

    主动攻入蒙古草原境内,攻蒙古人必救,逼迫蒙古骑兵不四处乱跑了,回来和你决战。

    当然蒙古人给了金人这个机会,野狐岭之战,金军45万人全军覆没。

    朱全忠主动进攻的话,他的局面比金人还要恶劣,因为他在西、北、南都有敌人,牵一发动全身,伱主力调去北方,南边开始进攻,你主力南下,北面、西面开始进攻,你疲于奔命。

    还围堵剿灭深入腹地的骑马步兵,坐拥百万大军的金国都没做到。。。。此时不过十来万兵马的朱全忠如何能做到?金国好歹能调集50万机动兵力呢,朱全忠连五万都困难。

第三十章 南北突破

    契璋已经进入了颍州。

    一路畅快跑马,几乎看不到一个兵。你说为何看不到,那要问老朱还有多少部队了。

    郑州行营,有新编左右龙武军葛从周部及厅子都,总计1.8万余人。

    宿州行营,有氏叔琮...?更?多?精?彩?内?容?,?尽?在?起?点?读?书?!?新?用?户?立?享?限?时?免?费?畅?读?,?快?来?登?录?领?取?~?(?新?设?备?新?账?号?可?享?)?

    红月一死,李皓的敌人,可以说,几乎死绝了。

    至于而今的九阶,混天,春秋

    这些人,其实不算敌人。

    没有结下什么仇怨。

    只能算是道争。

    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

    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

    ^0^

    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uu看书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第三十一章 遍地烽火

    乾宁四年正月初二的追逃战,让杨师厚刻骨铭心。

    六千多步骑,一路溃到平舆县,收拢残兵败将之后,不过两三千步卒、数百骑兵罢了。

    他还不敢在此停留。匆匆休息了半晚,收集了部分粮草、役畜之后,再度东逃。

    接下来几日,简直就是风声鹤唳的缩微版。

    威胜军主力担心蔡州有变,已经不追了,只派了少量步军象征性追击一下,捡取忠武军遗弃的辎重、甲胃、役畜,顺便带了数百俘虏回去。

    真正进行追击的是折从古部一千骑兵。

    骑兵缺乏攻坚能力,正面对上意志坚定的步兵也啃不下来,但忠武军不是没斗志了么?这就有了他们发挥的舞台。

    杨师厚在平舆县强征了一千多丁壮入军——好家伙,不愧是李罕之手下出身,拉丁入伍的手段太娴熟了。

    但新丁没有多少战斗力,也容易慌乱。被骑兵一追,就紧张得不行,路上不断有人开小差跑路。

    杨师厚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能亲自领兵断后。骑将张友带着仅剩的几百骑兵连番苦战,反复驱逐靠近的夏军骑兵,打到最后,很多马儿不堪重负倒毙,骑兵变成了步兵。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正月初五傍晚,杨师厚带着两千多步骑抵达了颍州沉丘县。他亲自领兵先登,一战杀散了三百乡勇,得到了进城喘息的机会。

    老办法,他又在城内拉丁入伍,得两千余人,只是器械、甲胃非常贵乏,很是头疼。

    初七一大早,这支败军渡过汝水,向东北方向逃窜,一口气跑回了杨师厚的老家颍阳旧县。

    国朝武德、贞观年间,先后将永安、高唐、永乐、清丘、颍阳五县皆并入汝阴,故汝阴乃大县。城南有椒陂塘灌既,又有颍、润等大小河流,水网密布,农业发达,人口不少。

    杨师厚在此定下了惊魂,随后竖起大旗,利用自己在家乡的名气,招募乡间材勇之士甚至盗匪、游侠入军,又得三千余人,全军膨胀到了近九千步骑,但战斗力比起之前却不可同日而语。

    入援蔡州这一仗,可真是损失惨重,多年积攒的老本丢掉了六七成,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唔,兴许是时来运转吧。杨师厚居然在此碰到了梁军游骑,接触之后,得知破夏军赵霖部、落雁都朱汉宾部步骑五千余人已过陈州,刚刚进入颍州地界。

    杨师厚思索了一下,觉得没把握吞并赵霖、朱汉宾的人马,于是改变态度,以忠武军的身份哭惨卖乖,索要器械、马匹。

    他只想给自己新来的部队补充物资,至于赵霖、朱汉宾想做什么,则全无兴趣。

    攻颍州?以前或许敢试一试,但现在急需整顿部队,凝聚人心,慢慢恢复战斗力。打仗你们去,老子不奉陪,随时会开熘。

    梁地诸州,这会已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会被夏人夺走。杨师厚是聪明人,绝对不会为之殉葬的——他只爱自己。

    ******

    上蔡、汝阳的两场胜仗,极大改变了南线的格局,原本略显混沌的局面为之一清。

    击溃忠武军杨师厚部后,趁胜进攻蔡州中城、南城。

    张全义、张全恩兄弟打开州县府库,同时散尽家财,厚赏诸军,激励士气。

    戴思远知道要好好表现一下了,身披重甲在城头厮杀,非常卖力。

    折宗本攻了三天,伤亡有些大,便掘壕围城。

    攻城战,如果防守方不算太烂的话,进攻方的伤亡一般都很惊人。十比一的伤亡比都不少见,即便各种器械比如云梯车、填壕车、发烟车、行女墙、投石车之类的齐全,各种招数全用,穴地、灌水等等,伤亡一般也不会低于三比一。

    因为这是一种极大削弱双方兵员素质差异的战争模式,一个十岁出头的童子,都有过在城头击杀军中赫赫有名勇士的记录。唐镇百姓太少了,折宗本不愿白白驱使他们送死,故改为围困。

    同时,他请调已抵达朗山的蕃人东进,协助攻城。这也是夏军传统艺能,从崤函谷道拉锯战那会就开始了,三个蕃人换一名守军的命,这买卖并不亏。更何况有时候打着打着守军感觉没希望,不想打,自己就投降了。还有一堆头铁非要野战的,那就更轻松愉快了。

    赵匡璘率随州兵攻了一阵,然后退了下来,到折宗本这边“请罪”。

    “无妨。”折宗本安慰道:“昔年朱全忠攻下蔡州,也是靠的蔡贼自己内讧。此坚城也,无需硬来。”

    随州兵不属于威胜军序列,赵匡璘的刺史位置也动不了,更何况折宗本也不想动,免得女婿多想。

    赵匡璘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威胜军征召,那就率军随征,在这一点上夏王是认可的。如果是别的事情,赵匡璘可自己判断,一般而言事情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大帅,其实未必要攻下蔡州。”赵匡璘建议道:“留一部监视就行了,主力可分批北移至郾城,威胁庞师古侧翼。”

    如果蔡州守军坚韧敢战、善战,那么确实要攻下来,或者打得他们失去野战的能力,再掘壕围困,派一部分人马监视。如此可保障后勤运输线的安全,不至于被守军冲出城后截断。如今梁人士气低落,没有出城野战的欲望和能力,虽说城内有六千之众的兵马,但也不用太过担心,这就是赵匡璘的想法。

    “赵使君这想法也不能说错。”折宗本说道:“但我怕梁人狗急跳墙,真的冲出来截断我军粮道。据拷讯俘虏得知,梁贼宿州行营都指挥使氏叔琮已率两万衙兵西行,沿途征集土团乡夫之后,兵力会更为庞大。张全义、戴思远已知会有援军而来,当不会轻易投降,如果再整顿好部伍,提升一番士气,或许是个不小的麻烦。主力一旦北上,后方可就没什么兵了,我想再攻一攻,拔掉这颗钉子。便是拔不掉,留着蔡州也有其他作用。”

    赵匡璘若有所悟,莫不是冲着氏叔琮而去的?

    ******

    南线战局出现的变化很快由五百里加急信使,通过驿站体系,快速传到了灵州怀远县。

    邵树德拍了拍手,舞姬停了下来,退到一边。

    舞姬出身鞑靼拽利氏,是阿布思的阏氏之一,身材高挑,貌美柔顺。

    鞑靼拽利氏,非党项野利氏。

    昔年灵州有鞑靼化党项野利王子族,而拽利是回鹘语“国家”的音译,前者是黄种人,但眼前这个阿布思阏氏则带有很明显的白人特征,或许是回鹘、鞑靼混血种,平时说的也是突厥语,可见并不是一回事。

    鞑靼拽利氏,一部分南下阴山,一部分留在碛北。留在碛北的这部分与其他部落融合,很可能在后世演变成了三姓篾儿乞——铁木真最痛恨的部落,因为抢了他老婆。

    拽利氏在阴山鞑靼中的地位并不高,不然也不会只是个阏氏,而不是于越阿布思的可敦了。

    阿布思是典型的突厥名字,其部落信奉景教,白种人居多,其实与真正的三十姓鞑靼、九姓鞑靼差别很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草原上谈论血统,纯粹是自寻烦恼,因为他们自己都弄不清楚。部落间吞并来吞并去,说突厥语的一度强盛无比,统治整个草原。被大唐打崩后,其他部族开始冒头,说蒙古语族的契丹人日渐强盛,蒙古人再接再厉,最终使得突厥语族几乎在北方草原消失殆尽,蒙古语族一统天下。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国家、民族的强盛与衰落,以千年的维度来看,直让人心潮澎湃。

    “我与朱全忠之间的赛点要出现了吗?”邵树德放下军报,手指又习惯性地轻敲桌面。

    杜氏的眼睛是满是大大的问号,“赛点”是啥?

    “契必章打得很好,雪夜袭上蔡,大破飞龙军。折宗本够机警,抓住机会重创杨师厚。”邵树德说道:“若我解决了南线,抽调大量兵马北上,一路移师郾城,折向临颍、长社,一路攻入陈州,至鄢陵、许昌,庞师古还能稳得住么?”

    “庞师古可退往北线郑州,或据守忠武军,等待时机。”杜氏眨巴着眼睛,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邵树德招了招手,拽利氏走了过来,轻轻坐入他的怀中。

    邵树德的右手顿时充实了,不再空落落的,连个抓的东西都没有。

    杜氏有些不高兴。

    这女人被PUA后,性格有些变化,人前端庄得很,人后嘛,邵树德有些担心她会黑化。是不是玩弄她玩得太过火了?

    “哈哈。”邵树德左手抚着杜氏白嫩的俏脸,笑道:“如果庞师古不对朱全忠言听计从,敢自己做一次决断的话,那就大造浮桥,强渡颍水,勐攻我军营垒。是死是活,在此一举,拼死算逑。”

    “一胜解百愁啊,我的美人。”邵树德将杜氏的头揽了过来。

    杜氏白了他一眼,没有反抗。

    “其实,这也正是我想庞师古做的。”邵树德深吸一口凉气,道:“庞…庞师古全军渡过颍水,利速决,不利久战。一旦攻营垒不下,则有全军覆灭之忧。他敢不敢这么玩?有没有这份血性?”

    杜氏没空回答,阏氏湖蓝色的双眼中满是迷惘,听不懂。

    “南线转机已到,战局即将明朗。”邵树德又道:“再过几日,我也抓紧西进、北上了,要做的事很多啊。”

    说完,他看着阿布思的阏氏,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自顾自说道:“今年,我要北上于都斤山,命令鞑靼人为我修建宫殿。我要在于都斤山圣峰以西建立我独属的牙帐,把我永恒的诏谕铭刻于石碑之上。我是上天庇佑的无上可汗,我用大地养育鞑靼、乌古斯和拔野古的人民,我要问罪不臣服于我的部落,让他们哭泣、哀求,献上部落最美丽的少女和勇士。”

    “按照突厥人的话说就是,有福者能治理百姓,无福者的力量好比流水,我是有福者,老天在二十年前证明给我看的。”邵树德突然笑了起来,道:“好好学官话,我都在学突厥文了。”

第三十二章 第二次

    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灵州幕府的官员们又忙活了起来,主要是为了准备大军出行所需的各类物资。

    不过却不是为了邵树德前往灵州准备,而是为了续备军。

    因为连年征战,兵力紧缺,而乾宁二年(895)开始戍守删丹、兴元府的镇国军一部及丰安军即将返回,实在抽不出正规衙军去换防,于是邵树德把主意打到了续备军身上。

    他在年前下令,都教练使衙门灵州院选派两万名新兵,分成两部,分别前往删丹及兴元府百牢关驻防,同时在驻地继续接受训练。

    镇国军使李仁辅接到消息后松了一口气。该部总计三万人,目前有一万人在青唐城驻守,一万人即将从删丹返回,一万人在守潼关,实在抽不开人手了。

    另外,陕州院也将抽调续备军一万人前往陇右镇。

    陇右节度使韦昭度来报,桃州羌种来降者日众,他已派官前往桃州建立各级衙门,请调大军坐镇。

    邵树德大喜,令陕州院调一万受训军士前往桃州理所临潭县驻守,复临潭、美相二县。

    至此,陇右镇已有11州、34县,10万7400余户、51万6000余口,一切都在稳步发展之中。

    河西镇目前实控2州、7县,有户74600余、口29万400余。

    邵树德对这个人口数量是比较满意的。这些年不断抽调蕃人东进打仗,河陇的人口已经不再高速增长,但八十万的数字依然让人欣喜。

    他并不奢望能达到清代甘肃全省1700万人口这个丧心病狂的数据,但能达到天宝年间的水平就足以让人欣喜了。毕竟这会可没强大的吐蕃王朝,他可以放心地迁移汉地百姓、编户蕃人,发展生产。

    但他不会掉以轻心,该驻防的军队绝对不会少。这么多年了,无论东面形势多么紧张,他从来没有放松过对陇右诸州的管制,镇压叛乱也不止一回了。可以想象在未来的若干年内,即便各地州县兵、土团乡夫的地方武备体系已经日益完善,但驻军仍然会长期存在。

    而且,陇右兵的质量确实不错。他们处于汉羌杂居的状态,山野之中的羌人、党项人、吐蕃人很多,治安形势一般,又没有灵夏那么富裕,都教练使衙门还是很喜欢去陇右招募新兵的,无论蕃汉,只要符合标准,都可以入军。

    提供马匹、提供牛羊、提供兵员、提供矿产、提供商业利润,等等,这是我的大后方,是我失败后依然可以倚之东山再起的基业。

    换防的部队离开灵州后,邵树德也准备启程了。趁着最近天气还行,直接前往凉州,巡视河西镇,并筹备北上草原诸般事宜。

    还是老样子,全套班子都跟着。大家也别嫌辛苦,可汗就这个样子。

    已经怀孕的赵玉会留在灵州养胎,邵树德让裴氏领着几个新入职的女史留下来照顾她——这些都是原灵武郡王府侍女,如王氏、白氏、庄浪氏、哥舒氏、契必氏、浑氏、折氏等。

    长子邵嗣武已经从阴山回来,他也有任务,必须跟着。

    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垂垂老矣,邵树德邀他带上幕府主要将左,于肃州会面。有些事情,他要提前敲定一下,确保沙州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这件事很重要,盖因将来如果出兵高昌回鹘,那么归义军这个前出基地就十分重要了。

    从回鹘牙帐出兵的话,骑兵日行七十余里,也要三十日才能到,中途的风险可不小。

    这次从鸊鹈泉出发突袭回鹘王庭,不过一千五百里,张淮鼎一路就迟到了,慕容福更是迷路了,损失了不少人手。大漠征战,这方面的风险不容忽视。也不知道当年黠嘎斯人突袭回鹘王庭,从叶尼塞河出发,三千里大漠草原,到底怎么打过去的。

    因此,将来对回鹘动兵的时候,一定是双保险两路出师,确保一击必杀。

    就目前而言,邵树德对敦煌的要求只有一个:稳定压倒一切。

    此番出巡,铁林、金刀、黑矟、铁骑、飞熊五军及侍卫亲军、银鞍直八万余兵将随行护卫,浩浩荡荡前往凉州。

    这么多装备精良、久经战阵的军士开过去,在河陇一带定然是十分轰动的,也是非常耀眼的。

    各部酋豪、大小头人,没一个拿得出这么兵。

    是,他们连牧民壮丁都拉不出来这么多,更别说经年厮杀的职业武人了。朔方、河西两镇的百姓也会经历一番动员,帮着转运物资,供大军消耗。

    邵树德倒想看看,究竟有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跳出来,挑战他的权威。

    他相信应该没有了,至少短时间内没有。大量精壮被抽调到东边,勇士又不是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生长期很慢的。

    巡视完河西之后,碛北草原才是重点,那可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啊。但时不我待,人生短短数十年,要做的事又太多,只能加速了。

    正月二十,临走之前的邵树德给怀州、洛阳、唐州三大行营分别发下了最新指示。

    ……

    李唐宾还没接到邵圣人/兀卒/赞普/可汗的最高指示,但他已经收到了前线的军报。

    老实说,他微微有些激动,不过很快又平复心情,摒弃了这种“无聊”的情绪。

    征战,不能被纷扰的情绪带动,那只会让你失去清醒的头脑,做出冲动的决定。

    胜不骄败不馁,赢不喜败不忧,这是李唐宾信奉的原则。

    永远用最冷静的头脑,发出举重若轻的命令,指挥数十万大军,于无声处听惊雷,对敌人发动残酷的致命一击,拿下最终的胜利。

    人命,在他眼里只是数字,这是早年巢军生涯带给他的观念。

    他冰冷、残酷,有些不近人情,不喜欢到一线鼓舞士气,不会与将士们打成一片,不受大多数将领推崇、喜爱。

    他不是一个好军阀,在乱世之中不会有太大的出息,但却是一个不错的指挥官,得到大人物的赏识,将练好的精兵强将交给他,借着大人物的虎皮和威望,指挥战斗。

    如今,战机似乎已经出现,但敌人定然不会放弃。庞师古如何应对,他还想再看看。

    另者,南线蔡州的战局,是否可以进一步突破,还是失去战机,一切都还没有最终尘埃落定。

    “传令,给折宗本增兵。桃岷羌种一万人即刻拔营,前往蔡州听令。”李唐宾把玩着手里空空如也的茶碗,说道。

    折宗本那边已经有不少蕃人了,再调一万过去,折宗本应该知道怎么做。

    根据得到的情报,朱全忠已经完全放弃了徐宿一带的防守,氏叔琮带着两万人西进,这是孤注一掷了。

    他猜测这些兵是一开始就接到调动的命令了,而不是随着蔡州战局发展而临时增派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朱全忠还想着在这场大战中取胜,一举扭转这两年的被动局面。

    甚至于,如果能攻入唐州,覆灭折宗本集团的话,完全可以称得上伟大的胜利,因为这极大改善了梁军多线作战的窘境——唐镇一破,淮西不可能独善其身,杜洪、赵匡凝之辈也会动摇,局面一下子就盘活了。

    “李帅,蔡州之局,还有反复。氏叔琮所将之飞胜、雄威二军并非弱旅,还是需要花费一番力气的。”高仁厚示意亲兵过来给二人倒茶,随后说道:“威胜军的战斗力,能否正面对抗氏叔琮部还是个问题。好不容易取得了这么个优势局面,不可大意啊。”

    李唐宾沉默了一会,道:“若调蕃兵及契必章部东进颍州,反复袭扰、迟滞,拼着付出重大伤亡,将贼人阻于颍州,可有胜算?”

    饶是已经熟悉了李唐宾的风格,高仁厚依然被噎得不轻。

    到李唐宾手底下打仗,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人从来不体恤士卒的,他只计算利益得失,人命在他眼里比鸿毛还轻。

    派去阻滞氏叔琮的部队还好一些,只是有可能“付出重大伤亡”,但攻打蔡州城的兵马可是要做好打光的准备啊——当然,在打光之前,多半已经哗变了。

    “我欲将河西蕃人一万帐也调给——”

    “李帅!”高仁厚出言打断了李唐宾的话,只听他说道:“对蔡州,还是以攻心为主,攻城为下,不能蛮干,得智取。”

    “我当然知道可以招降。”李唐宾瞟了他一眼,道:“但需要多少时日?战机稍纵即逝,我等不了那么久。”

    高仁厚叹了口气,道:“李帅,不如让我来试试。”

    李唐宾顿了一下,道:“好,但要快点。”

    他竟然也不问高仁厚会怎么处理,竟然全权交给他。

    高仁厚愣了一下,他正等着李唐宾向他问计呢,怎么话到这里就断了?

    “李帅,我需要三个人。”高仁厚无奈了,只能继续说道:“张继祚、张继孙和胡真。”

    “立刻照办。”李唐宾喊来了亲随,吩咐道:“遣人快马至安邑,将张继祚、张继孙兄弟提来。再去趟洛阳,把胡真请来。”

    “遵命。”亲随应道。

    高仁厚亦起身,道:“我先去蔡州等着,与折令公好好商议一番。”

第三十三章 谋划

    乾宁四年正月十五,高仁厚在蔡州北关城等到了胡真。

    今日是元宵节,折宗本下令全军大酺。

    嗯,大酺是真的,确实发下了酒食,而且动静搞得很大,让蔡州守军都知道了。同时这也是一个计谋,试图引诱守军出来偷袭,威胜军对此做了准备。

    只可惜,戴思远、张全义太怂了,居然不敢出城,让折宗本的媚眼全做给了瞎子看。

    胡真的精神头不错。

    他的家暂时安在洛阳,夏王曾经赏了两名美姬,出身都不错,受西门重遂致仕事件牵连,全家流放。胡真娶了其中一人为妻,此女已经怀孕了,喜得胡真抓耳挠腮,终于又有后了!

    高仁厚很理解他的心情。当年他战败失了东川帅位,也是夏王帮他索回了家人,这份人情可不小,他一直记得。

    “见过折帅,见过高帅。”胡真恭恭敬敬地行礼。

    折宗本、高仁厚还礼。

    胡真以前也是一方大帅,奈何命运弄人,如今一切都得从头做起。好在夏王仁厚,待他不薄,聘他为王府谘议参军,时不时还赏赐些财物。

    洛阳废墟持续不断地清理中,目前修建了第一批宅子,夏王又赐了一套给他,让他安置家卷。这份胸襟气度,确实让人心折,因此胡真办事还算勤勉,已经立了不少功劳。

    “胡参军,蔡州之事,如果只劝得张全义兄弟来降,可有把握?”折宗本开门见山地问道。

    活到他这个份上,其实不太在意那些斩首、破城之类的功劳了。女儿贵为王妃,外孙是世子,将来女婿开国,折家贵不可言,还追求那么多功劳作甚?尾大不掉?让女婿痛下杀手?

    其实这次出兵攻朱全忠,他都不是很提得起兴致。攻灭朱全忠之后,他都打算隐退了。没几年好活了,还不如颐养天年,让女婿放心点。

    若不是心中总有些隐忧,他也不会把着威胜军这三万余人不放,甚至费尽心思为其索取器械甲胃,严加操练,以期培养为一支劲旅。

    威胜军,可不一定是为自己准备的。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愿意它成为天子亲军,也好让军中一干折家子弟有个好去处。

    至于淮宁军,再说吧。

    “回折帅,张全义虽是武人出身,但当年黄巢军中,他就不是很能打。长安四面游奕使,彭攒、季逵、朱全忠、张全义,应以彭攒、季逵最能打。另有先锋大将柴存,中军大将王播、孟楷等,都是一时之选。”胡真说道:“张全义跑到洛阳后,对外征战主要依靠义兄弟李罕之。依附朱全忠后,更是仗着全忠的威风,才得以站稳脚跟。便是其弟张全恩,都比全义勇武。此人在军中的威望,怕是不太行,即便他贵为奉国军节度使。”

    折宗本、高仁厚相顾无语。

    合着李罕之没骂错啊,张全义就是一田舍夫,也不知道他怎么混上来的,莫不是靠经营关系?

    胡真的言外之意他俩都听出来了。张全义镇蔡州时间不算很长,威信未固,权力未张,还屡吃败仗,上上下下都对他失去了信心。不然的话,戴思远带着几百残兵败将而来,轻易就能接过指挥权?有那么容易?

    换个凶悍点的武夫,直接和戴思远火拼起来了,叫你敢动我的兵,不想活了么?

    张全义,真是愧为武人,太窝囊了!

    “那就是还要说动戴思远。”高仁厚说道。

    “高帅可有方略?昔年在川中……”折宗本转头望向高仁厚,笑道。

    高仁厚也笑了。折令公就是会说话,挠到了俺老高的痒处。

    草贼阡能之乱,贼将使出了诈降计。高仁厚施展攻心战,贼将意识到已失计,欲斩使者,结果为贼众所执,献于高仁厚,假降变成了真降。

    “戴思远其实不难说动。”高仁厚说道:“契必章于上蔡大破贼军,俘斩六千,飞龙军几乎全军覆没。戴思远就这样回汴州的话,会是什么下场?”

    折宗本点了点头,道:“上蔡兵败之后,戴思远其实可以遁回陈州,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可知其中奥妙。”

    “折帅真是目光如炬。”胡真赞道:“戴思远此人,我素知之。其人也算是元从了,乃全忠同乡,宋州砀山人,曾祖曾为砀山令,然家道中落,生计艰难。跟随全忠起事后,因为年纪太小,并未立下多少功劳,素为朱存、朱珍、丁会、张存敬、邓季筠之辈所轻,不是很得志。全忠镇汴之后,大力提拔新人,戴思远、氏叔琮、朱友恭、寇彦卿、王檀之辈崛起,他也很一般,不算庸将,但也称不上良将。此番军败,损失了飞龙军,便是天大的情面,怕也要被严惩。你看他连汴州都不敢回,显然心中有数。”

    资历不错,但又比不上最老的那一批人。

    能力不差,可又比不上顶尖的那一拨人。

    说是同乡,可朱全忠少时就随母亲搬到了徐州萧县。徐州丰县人朱珍打小就和就全忠偷鸡摸狗,这才叫同乡。萧县人张朗精于骑射,朱全忠见之大喜,着力提拔。全忠认为自己是哪里人,已经很清楚了。

    戴思远,就那样了,想凭借固守蔡州之功,免于全忠处罚,可见在梁军内部地位并不怎么高。

    “那就两个一起劝。主动来降,总比被我破城后沦为阶下囚要强。”高仁厚一锤定音道:“折帅亦得做好攻城准备,打得狠一点,打消他们的侥幸之心,有助于劝降。”

    “我省得。”折宗本说道。

    从朗山县过来的蕃人以及唐邓乡勇要付出血的代价了,威胜军也不可能一点不攻城,希望他们早点降吧。

    三人计议一定,片刻之后,数骑出营,奔至中城外,连续向城内射了十余箭,然后打马回营。

    ******

    正在巡营的张全恩第一时间看到了军士送来的劝降信。

    不用多说,亲兵亲将立刻将各种劝降信收缴起来,但他们也不敢确定戴思远的人究竟有没有拿到或知道些什么。

    看完劝降信的张全恩有些惊讶,脸色也变得很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自己的妻儿在汴州,长子还死于夏贼之手,按说仇恨不小。但兄长长子间接死于邵贼之手,妻女皆被掳去,他都不在乎,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全恩神思恍忽地进了节堂,见到正在与幕僚们议事的兄长,便默默等着,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蔡州地平壤沃,河川纵横。去岁种下的麦苗,今春毁了不少,可惜了。”张全义说道。

    “大帅,或可与裴判官分说一下。魏州送了那么多钱粮过来,匀一部分至蔡州,难关也就过去了。”幕僚说道。

    “也是。”张全义点头:“此事我亲自来办。”

    “大帅可真是爱民如子。”幕僚赞道。

    张全恩默默听着,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好像蔡州真的还有希望一样。

    即便氏叔琮来了,夏贼解围而去,但他们随时可能再来,百姓被征发从军,辗转于沟壑之间,还能安心种地?

    大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

    张全恩一惊,一跃出了厅门。还好,院中护卫皆在,顿时放下了心。

    嘈杂声越来越近,很快,戴思远高大的身影出现了,他带着数十随从,披着甲胃,面色不虞。

    “戴都头。”张全恩亦披挂齐整,远远行礼。

    戴思远朝厅内看了看,随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贤昆仲都在啊,怕是已经商议完毕了吧?说吧,何时投贼?是不是要把我等献出去?”

    “戴都头何出此言?”张全恩大声道:“折宗本、高仁厚不是许你衙将之位了么?月俸十万钱,怎么?还不满意?那我还担心你把我等拿去做进身之阶呢。”

    衙将不出征,那也就是在都虞候司点卯上直,没得鸟用。戴思远不满意这个条件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他想更进一步,保不齐就会斩了张家兄弟献城。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谁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任戴思远自己说?想必夏人也不会深究。张全恩不得不防。

    已经有军士听到这边动静,慢慢聚集了过来。张全恩手一招,数十人列于身侧,兵刃在手,面容严肃。

    “怎么回事?”张全义听到弟弟的高喊声,那几乎就是示警了,立刻神色惊疑,带着几名贴身随从出了门。

    戴思远被张全恩这么一呛,心中不怒反喜,知道张家兄弟也是刚得到消息,庆幸自己没来晚。

    若被蒙在鼓里,城中绝大部分都是奉国军衙兵,他也不敢信任,万一被张家兄弟擒了或杀了,找谁说理去?

    互相缺乏信任,就是这个样子了。

    “兄长,军士们在城楼上捡拾到了夏…夏人射进来的劝降信。弟也是刚刚看到,戴都头也知晓了。”张全恩死死盯着戴思远,手一直抚在剑柄上,慢慢走到张全义身侧,掏出那份劝降信,递了过去。

    “我与邵贼势不——”张全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全恩打断了。

    “兄长,继祚、继孙侄儿还活着。”张全恩压低声音道。

    “什么?”张全义极为吃惊。

    戴思远不耐烦地看着张家兄弟,脚下却不停,悄悄后退几步,靠近了带过来的亲兵。

    张全义一把抢过劝降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神色变幻不定。

    他就三个儿子,长子已经死了,次子、三子被夏人抓走,生死不知。如今得知他们还活着,那份惊喜就别提了。

    张全恩有些心酸地看着兄长。新嫂嫂蒋氏嫁过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一直没诞下子嗣。兄长今年四十六岁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如果继祚、继孙侄儿还在的话,那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从宗族那里过继,总没有亲生的好。张全恩也不贪图兄长什么东西,就想兄弟二人一起扶持下去。将来如果有机会,再去晋阳把三弟全武一家接过来,其乐融融,岂不美哉?

    大街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大群军士聚集了过来。

    戴思远心下一凉,可别被张全义借了人头啊。应该不至于吧,军士们都看不起窝囊的节度使。可万一呢?张全义总不会从没施过恩惠,一个愿意为他效死的都没有吧?

    戴思远胡思乱想,急得背嵴生汗。

    前厅、后院、衙署值守的卫士也赶了过来,聚集在张全义兄弟身后,加上原本的人数,快两百了。

    大街上已经响起了鼓噪之声,不明真相的军士们纷纷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副要内讧的样子。

    “戴将军,我欲救我孩儿,一家团聚,你可有话说?”张全义收起劝降信,问道。

    戴思远又退一步,道:“人伦幸事,我不忍阻之。然有一事须得问清楚,张司徒欲加害我乎?”

    张全义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但这时候却不愿动手了,干脆地说道:“不想。”

    “那好。”戴思远松了一口气:“公欲降,我亦欲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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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介绍:
公元878年,唐僖宗乾符五年。
这一年,王仙芝战死黄梅,部众推黄巢为主,号冲天大将军,转战南方。
这一年,李克用杀大同军使段文楚,父子二人发动叛乱,沙陀兵马抄掠河东。
这一年,江南盗贼蜂起,连陷州郡。
这一年,河南连岁旱蝗,军士作乱。
这一年,僖宗斗鸡击球,不理朝政。
这一年,大唐风雨飘摇。
这一年,后世穿越而来的邵树德有自己的理想。他想登高望远,看到的是万家灯火;他想游览山河,看到的是田园牧歌。
他想孩童长得健壮,他想妇人免遭凌辱,他想老人能得善终。
他想结束这个乱世。晚唐浮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唐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唐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