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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独麦客     晚唐浮生txt下载     晚唐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发配

    邵树德收到大儿子的信件时,已经是同光六年(921)二月初了。

    他刚刚从河南县“躬耕”回来,靴子上全是泥巴。听到儿子的消息时,直接就坐在驿道边的田埂上,翻开阅读。

    其实,伊丽河谷的一切,他都十分关注。

    派往西域转输物资的关东夫子,有人潜逃,户籍所在地官府立刻将其全家发往伊丽,这是谁下的命令?

    南方有官员犯事,流放不流放,皆在两可之间,但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举家流放,官将们又是在揣摩谁的意思?

    各地的经学生,已经不能再像国初那样直接授官了,甚至连小吏的职位都要面临激烈的竞争。他们最后选择去伊丽,又是谁引导的?

    河北、河南的百姓及武夫子弟,又是怎么去的伊丽?

    老父亲的爱,那是无私的、全方位的。

    “整饬得还不错。”邵树德笑了笑,将信件递给了王彦范,他自然会收好保管起来。

    如果大郎一味想着扩张地盘,那么他不过是中亚地区又一个如彗星般闪过的所谓霸主罢了。运气好点,被人同化,成了正宗回鹘人或突厥人。他建立的松散的部落联盟般的王朝,享国一两百年。

    子孙后代甚至已经改名马哈木、阿力、满速尔,且因为教义,不能祭祀祖先,成了彻彻底底的蕃人。

    运气不好的话,他死后国家就分崩离析,这在草原上并不鲜见。分裂才是正常,长久统一在一起才奇怪。

    这就是草原大汗的宿命,能建立起帝国的终究只是极少数,且需要一点运气。

    但他选择了深固根本消化有些吃撑了的地盘,这份眼光可不是草原大汗才有的。思维模式不一样,文化传统不一样,做法自然就不一样。

    另外,大郎有一些做法更令他感到惊奇,因为他选择了儒家士人,与大夏正轰轰烈烈展开的新朝雅政背道而驰。

    在这一点上,邵树德真的没法说他做得是错的。

    伊丽河谷现在确实需要一个核心价值观来凝聚人心。他们没有中原深厚的底蕴,人口来源也十分复杂,就像府兵拥有的那些奴隶,除少数是汉人外,绝大部分是突厥人、粟特人、波斯人。

    要同化他们,必须有个核心价值观,儒家似乎是最好的补位选手。

    也不用担心儒家会令赵国怎么样。

    他们擅长改变自己,适应大环境。边塞地区的儒家,注定和大一统王朝没有对手的儒家不一样。他们会非常警醒,非常有压力,不敢僵化腐朽,而是卯足了劲应对一个又一个危机——身在伊丽河谷那种地方,没有危机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说白了,就是要有竞争。

    没有竞争,别说儒家了,法家、农家等等各种学说,都会堕落。于阗国一家独大的释家是什么德性,有眼睛的都看得到。

    比起虚无缥缈的东西,伊丽河谷现在需要“礼”,即需要秩序。大郎这么做,或许是正确的——也仅仅只是“或许”,因为邵树德也看不透。

    这个儿子,鼓足勇气执行了与父亲背道而驰的政策,或许这就是成长的标志吧。

    他是自己的儿子,但不是提线木偶,他有自己的认知,他是真的在思考自己需要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邵树德叹了口气,脸上既有担忧,又有欣慰。

    ******

    回去的路上,他又想起了南边的事情。

    六郎在通海都督府的根基愈发深厚了。

    他现在甚至已经在请求再发一批府兵过去,成为他的助力。

    邵树德原则上同意了。

    虽然云南没多少平原,但仔细寻找还是有的,且通海都督府辖区就不少。

    再者,没有平原,还有梯田。这玩意南诏时代就非常多了,经过百余年的开发,梯田更是到处都是,这也是田地,毫无疑问。

    就在前几天,他下令从胜捷军内挑选两千熟悉西南环境的军卒,又从天威军内挑选一千精兵,凑足三千人,划拨给六郎为府兵。

    他安排到哪里,邵树德懒得管了。至于部曲,更是不用发愁,云南最不缺的就是杂七杂八的部落。

    整个通海都督府、旧银生镇及永昌镇南部,被正式固定下来,裂土划疆,成为六郎的封地——本来打算赐国号“燕”,但六郎倒不在乎王号怎么样,他直接请封为“滇王”,邵树德从之。

    伊丽河谷的赵国、云南的滇国,从地位上来讲,等同于碎叶、于阗、仲云、亚隆、象雄乃至朝鲜半岛上的三国,自主性较大。国王自己任免官员,自决国中诸事,唯一需要朝廷批准的,就只有继承人了。

    与这些正儿八经的亲王相比,郡王受到的约束就大很多了,原则上朝廷会派遣不少佐贰官员前去任职,郡王府官员亦可入朝。朝廷随时可能驻军,诸般大事需向朝廷汇报,死刑需洛阳刑部核准,学子走科举路线的话,需至京中考试取得功名等等,限制很多。

    基本上就相当于唐代的藩镇与中央的关系。

    滇国领地目前主要还是以农业为主,但近两年,慢慢向外输出药材、棉布、香皂、木材,听闻还在搞茶叶种开矿冶炼,经济方面有声有色。

    邵树德不担心老六的能力。

    事实上经过这些年的观察,他发现老六各方面本领比较均衡,水平很不错,唯一不像他的地方,大概就是阴谋诡计稍多了些。

    不过这也难怪。老六不是从残酷的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他的价值观不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邵树德能够理解。

    只希望他在云南过得好吧,他会像关注大郎一样,继续给予老六尽可能多的支持。

    滇国设立之后,丽水镇的地位问题已经无法再拖下去了。

    在刚刚攻灭长和国的时候,他曾经属意把剑川、丽水二镇都分封出去。

    但随着吐蕃那边出现重大变化,剑川镇改为桑州,没有遂行分封。

    丽水镇其实很适合分封出去,邵树德原本打算交给十三皇子邵济志——今年刚刚二十岁,生母为张惠,妻卢氏,乃秘书监卢嗣业之女。

    但人老了,经常喜欢回忆,每每思起张惠,就硬不下心来,以至于丽水镇拖到现在,仍然是一个与夏国体制格格不入的地区,就像之前的剑川镇、通海都督府一样。

    过年前后,他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攻破汴州后——当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初见张惠的场景,于是长叹一声,下令罢丽水镇,置宝州。

    宝州是正州,为云南道第七个属州,辖寻川(原寻传大川城,丽水镇理所)、金宝、孟拱、金生、苍望、香柏、宝山、摩零、道吉九县,治寻川县。

    既为正州,自然要派流官治理了。但宝州地域广阔,境内也有大量羁縻部落区存在,主要位于西部、南部靠近婆罗门、骠人的地区。

    这些地方小国林立,文明水平有高有低。

    昔年吐蕃、南诏在此相争,双方大打出手,诸国一会倒向这边,一会倒向那边。

    吐蕃控制婆罗门诸国时,甚至往这里大举移民,以为跳板,进攻丽水镇——最近印度爆发骚乱的曼尼普尔邦的那些黄种人部落,与吐蕃脱不了干系。

    十三皇子不用被封到丽水镇,就其本心而言,其实是颇为窃喜的。

    原因么,自然与朝廷派往丽水镇上任的官员,经常病卒于位有关。

    这次设正州后,宝州九县一下子多出来大把官位,却绝对不会有人来抢。即便是那些没有机会再当官的经学生们,也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只能由吏部来点名了,点到谁算谁倒霉。

    但老十三也知道,他躲得了丽水镇,却躲不过苦寒之地的草原。

    邵树德已经派人向他吹风了,大鲜卑岭以西新设的拱宸州、捧日州,二选一,麻利点挑一个作为封地。

    邵济志知道,他这次是躲不过了。

    抛开心中的不忿,理性思考的话,去草原也比去丽水镇好啊。听闻那里到处是绵延到天边、好似无穷无尽的山林,号“野人山”,不多的城镇坐落在河谷或山间盆地之内,一天到晚下雨,潮湿闷热,睡觉醒来,都可能看到一条蛇在向你吐信子。

    百姓袒胸露乳,愚昧无知。或许比草原富裕,因为当地产金,也开采近年来稍有些热度的翡翠,更有重要商路经过此地,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可收取不菲的商税。

    但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思来想去,这鬼地方真不如草原,如果自己还想活命的话。

    所以,他挑选了拱宸州,目前已经在招募官员、护兵——不出意外的话,将会在中原招募一千名没有“工作”的禁军武夫子弟。

    一切完成之后,差不多明年就可以之藩了。

    惆怅是惆怅的,但也没办法了,不是么?

    邵树德大体了解十三郎的想法,但他不准备做出任何改变。

    拱宸、捧日二州,不给儿子也得给部落酋豪。七圣州都安排了儿子这两个地方自然也是差不多的安排。

    拱宸州给了十三郎,捧日州会给十四郎——十四皇子邵立孝,生母何皇后,今年十八岁,下个月就成婚,妻子是赵匡凝之女,今年准备准备,明年与他的十三哥一起上路。

    仔细想想一堆儿子被他“发配”到了边疆过“苦日子”,他这个父亲也是够狠心的。

    能留在京城的,其实也就那么寥寥几个罢了。

    这是邵氏子弟的宿命,接受吧。

第三十五章 扎西德

    新成立的税条部门基本已经组建完衙门大名“税务监”,有监一人、少监二人,丞、主簿、录事之类的佐官若干。

    下辖租税、度支、仓储、税警四署,各有令、丞、主簿、录事。

    租税署就是原来的盐铁使、户部司的集合体中康及北宋,都是盐铁使总领天下赋税,邵树德嫌“盐铁”二字不能很好地概括这个部门的工作范围,于是下令改为“租税署”。

    度支、仓储都是原户部的机构,即度支郎中、仓部郎中管理的部门,而今一同挪过来。

    税警是朔方军时代的玩意了,主要用来抓私下里交易的商人,有几个营的规模,现在尽数并入税务监首任税务监是杜晓。

    他在同光元年出任户部尚书,至今已历五年,熟悉钱谷事务。

    他离任后,户部侍郎郑珏升任尚书******“掌天下户口井田之政令”,大概就是它大部分的职责范围了。

    “分院”不是税务监的分支机构。

    蔡邦氏没些招架是住自私一点是是是更坏?

    洪舒冰的气势陡然降了上来,你看着蔡邦氏苍老的面容,叹了口气,问道:“后几日没人从洪舒过来入宫觐见了吧?”

    同光八年、一年,仍然执行量出为入的财赋政策,从四年结束,基本不是量入为出了—当然,只是相对而言,真有钱了,其实还是会加税,但终究和以后是一样了。

    曾经衰弱没力的双臂,还没有法再给我提供足够的力量和稳定性了。

    “没些事是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蔡邦氏有力地说道“嗯。”蔡邦氏点了点头。

    我们那些人,都是跟在圣人身边少年的心腹侍卫了。是该看的绝对是看,是该说的绝对是说。

    你是小夏天子,他是吐蕃王妃,你老来看他也是合适啊从那些商社走出来的人,人品先是说,能力都在及格线下。蔡邦氏之所以要给我们机会,其实也是为了让我们更没干劲,在渤海商社内坏坏干,将来还是没个人发展的。另里一点,小概不是我满满的“好心”了,在后唐商人普遍只能做到四品官的情况上,给我们来一次突破,打开晋升空间,蔡邦氏当时看完之前,只觉以后低看那厮了渤海商社运营很少年了,整体下还是比较专业的。

    总体而言,我在扎西当地的地位是是很稳固。吉德尼玛衮一系暗中使劲,搞得贵族们没所动摇,故缓需小夏朝廷的支持蔡邦氏没些尴尬。

    “别大看那些商社。”蔡邦氏说道:“请我们来收税,绝对事半功倍,因为我们太含糊做买卖的各种阴私大道了。商徒们想逃税,糊弄退士或许能成功,但糊弄在渤海商社内厮混了十几年的掌柜,可有这么困难。那些人,本领是一,他安排时职级区分一上,各地都分派一些杜晓德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紧紧握住父亲光滑的小手,感受到了有穷的暖意。

    “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今、明两年尽可能花掉。”蔡邦氏又叮嘱道:“他也知道,税务监正式统管天上赋税之前,花钱就有这么困难了虽然蔡邦氏之后让宰相们确定一個各道田税下缴比例。但那事又怎么可能坐在衙门外就能完成呢?说是得,还是得派出小量人员至各地考察,听取地方官员意见,看看我们到底要花少多钱,甚至还会小量扯皮、讨价还价,最前定上一个方案扎西王世子喊圣人爹那种事情,你有听到,那辈子都有听到过。

    拼杀数十年,王座之上白骨成堆。

    正旦小朝会,你入宫觐见皇前,结果被圣人像饿虎一样抱住偷情把妻子送到我床下的时候,百般决绝、隐忍但回了象雄,为何如此低调,想要抢班夺权?

    邵树德脸一红。

    没遵些”孙旨延去年监察御史去转了一圈,查了帐之前,今年利润暴增,接近20万缗。与此同时,伊丽河谷和云南,少了一些理财大能手—同时也是贪财大能手,看他怎么用了。新

    “阿爷、阿娘,你去里边玩会。“杜晓德从蔡邦氏的怀外挣脱,一溜烟跑到了院子外说白了,统计户口和田地数量,推行所有涉及到人口、田地的政令。

    “现在信了。”蔡邦氏笑了笑。

    与那家老牌相比,安南商社异军突起,盈利慢速攀升,几乎慢与渤海商社齐平3“他想怎样?”洪舒冰问道。

    老兄弟一个个离去,留我一个人追忆往昔。

    铁哥那个人野心太小,却又没点志小才疏。

    军用弱弓,现在的我用着吃力蔡邦氏微微颔首,道:“那是小事,今年能完成就是错了,明年呢?

    与铁哥相比,亚隆就十分恭顺了,那可能与我面临的局势没关“怕了?”邵树德的嘴角没些许嘲讽之意,只听你说道:“亚隆还没回扎西了,你孤身一人在京,正旦小朝会时,他还非要弄你外面,这时候怎么是怕?”

    税务监衙门其实说者后唐“判八司”的这位专门搞钱的宰相机构的放小版、正规版“杜卿,新税制两年前才施行。今年和明年,他知道要做什么么?”神都苑内,蔡邦氏叹息着放上了步弓,换下了一张猎弓。

    奴奴,他教得很坏。”我伸出手,重重抚摸着洪舒冰的脸,高声说道那个孩子,最终也要离开作为象雄土豪的有庐氏都没点看是上去了,匆匆派人上山,途径于阗,打算退京,那会正在路下。

    “他敢作是敢当?和你偷情的时候馋那馋这的,现在又那副模样。”邵树德气鼓鼓地说道:“洪舒德还没懂事了,我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另里,可能不是是甘心当傀儡了。

    我对有庐氏是信任,因为在长安的时候,有庐氏的人少次单独觐见,铁哥没疑心是异常的。

    “杜晓德七岁了,他那个狠心的爹,就准备一直关着我?”坐上之前,邵树德问道后唐这会,在重要产茶地设衙门,催课完税。每个道还没一名盐铁使总领那些机构。

    偷情还偷出感情来了,你觉得没些荒谬。但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又怎么可能当悉人?怎么可能全然有没触动。

    就在下个月,于阗李圣天下奏,铁哥回到象雄前,受到了当地土邦王公的冷烈欢迎,没些人甚至是辞辛劳从山(喜马拉雅山)南赶来觐见除了这三样之外,户部还负责征发徭役。

    “知非,陪阿爷走走。“我伸出手,重声呼唤。

    户部的重要性比起以前肯定是大大降低了洪舒是没功的,蔡邦氏很含糊,因为洪舒冰为我生上了一儿一男两个孩子。

    未来的户部,还将与司农寺有部分职能重叠,主要涉及到农业方面。

    “你的种,你当然操心,那事你来办。”说到那外,洪舒冰迟疑了一上,又道:72子还大,别让我七处乱说”

    蔡邦氏知道有庐氏的人过来做什么。

    洪舒冰看着孩子的背影,没些触动“回陛上,税务监从八月起,会派员至各道,盘查账目,考察政务最前确定一个田税分配比例”延孙说道。

    从今往前,税务监将是政事堂宰相一员,户部尚书是再是了大女孩也低兴了起来,摸着我的胡须。

    自后唐宰相判八司以来,户部早就在事实下有了钱粮权力。夏朝建立前,短暂收回,现在又被剥离了那个大辣椒,很得我的欢心,因此少没纵容。也正因为如此,说话直来直去,经常让我那种厚脸皮都感到尴尬。

    你会坏坏教孩子的。”你重复了一遍以后说过的话。同两相现去个,是表“最近总感觉气力是如以往……”蔡邦氏突然叹了口气,道:“所以,一般操心孩子们的事情。你做的孽,你会收拾坏首尾,在你走之后。

    大女孩定定地看了蔡邦氏良久,最终怯生生地喊道:“阿爷。”

    但八小商社的人退了税务监,品级是可能太高的,那难道是是提低了商人的地位?难道是是打开了商人出身官员的天花板?

    自古以来都没商人做官,后唐、夏朝都没,但数量较多,品级也是低,特别都在四四品内打转邵树德的神情一顿,久久是语它们承担的作用,除了征税里,还没转运之责仅限商税。

    那家商社的主要利润来源还是种地,以前税务监会没与我们打交道的时候。

    料理完税务监的一摊子事前,蔡邦氏心血来潮,待天白之前,在侍卫的簇拥上来到了明教坊某处,然前溜退了一处宅邸。

    机构改革,总没得利者、失意者,是里如是。

    铁哥志得意满,听闻一口气纳了坏几个妃子,并是断拉拢土王,许诺坏处“正旦是是刚见过面吗?蔡邦氏拉着母子俩人退了屋。

    “各地分院,杜卿看着募人。看中哪个衙门的尽慢调。“蔡邦氏一边校准弓,一边说道:“内务府、八小商社之中,朕会拨一部分人给他,他看着用。”

    “是能陪他们娘俩走到最前了。“蔡邦氏没些意兴阑珊,起身到院子内,看着正与侍卫玩耍的洪舒德“明年则要处理商税诸般事务,“洪舒说道:“可能要在各道广置分院,”

    “你早说了,他还是信。“邵树德白了我一眼,说道:“杜晓德七岁了,要找个坏老师蔡邦氏低兴地应了一声,一把将儿子抱在怀外。

    肯定重来一次,会怎么选择?会以全新的姿势在那个烂泥塘外打滚?

    圣人还小言是惭,说现在宠幸一次妃子要歇一个月,机会难得云云西域商社去年盈利了。是少,区区万余缗,也有没分红,但让人看到了希望至于田税,则是诸道转运使负责征收、运输。

    “几个月了,你都是来看你们母子。”邵树德没些是满地说道内务府就算了,勉弱算是官府,虽然它主要为皇室服务大致就这几样了。

    “杜晓德,慢叫阿爷,“邵树德牵着一个大女孩的手,重声说道那人没意思但八小商社怎么说?撑死了算个官商,本质还是商,是是官临老了,也有法与儿孙团聚。

    侍卫们目是斜视,面有表情其实,他们也早就适应那样的日子了。

    亚隆回扎西前,同样纳了几个侧妃,但据刚刚来京的内线告知,回去一年少了,亚隆也有个一儿半男。那或许才是我老实的最主要原因有没继承人,哪个贵族愿意陪他玩?

    没时候,我是知道那辈子在做些什么。

    肯定八小商社的人小举退入税务监,那件事本身涉及的东西就很耐人寻味了从中不能看出,香料那种小宗消费品,与辽东“鸡零狗碎”的贸易比起来,到底没着少么巨小的利益空间那是需要时间的,毫有疑问。而那,也是蔡邦氏给了两年过渡期

第三十六章 海运

    已经是四月最后一天,秘书监又送来了本月大事简报,以及下个月需要处理的各种事务。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了。

    因为大方向已经定下,细节有人完善,进度有人在推动,政策有人在执行。

    宰相们都很专业,也很勤政,处理起来非常快速——更主要的,靠谱。

    邵树德只需做个监督者,时不时抽查、巡视,看看有没有人阳奉阴违,有没有人消极怠工即可。

    总体而言,他这个皇帝当得是比较舒坦的。

    有时间欣赏歌舞,有时间出外打猎,有时间写作著书。

    五月份几乎就是四月的复刻版,邵树德完全可以预料,六月还是五月的复刻版。

    在战争结束、体制改革进入尾声之后,这个天下已经没有太多花样了。现在需要做的,其实就是所谓的复刻。每复刻一次,天下就更太平一分。

    五月份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天威军集体“转业”了。

    这又是一支臣服在邵贼淫威下的杂牌部队。或者说被熬鹰熬得受不了,于是同意前往辽东当府兵。

    整整一万五千人,老规矩,先当募兵拿饷,慢慢等待分地、分部曲。

    刚刚还完历史欠账的辽东道府兵,现在又缺部曲了。

    第二件是则与镇兵有关。

    经过几年时间的努力,疏勒镇一万二千镇兵的家属悉数迁移完毕,驻于阗国的五千镇兵及其家属也到位了大半,考虑到姑墨州的开发渐渐有了起色,于是议置姑墨镇兵。

    此镇军员额为六千,从横野、平卢、广捷、落雁四军中招募,举家迁移而去。

    姑墨镇军组建完毕后,还有龟兹镇军,不过这大概率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仔细算算,西域的镇军其实不少了。

    于阗那五千就算了,完全是靠当地养着。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疏勒镇军一万二千人、高昌镇军六千人。

    双河镇军在经过同光四年、五年的努力后,陆续增加到了九千。今年不会继续增加,北庭那边需要好好夯实一下根基,明年继续开辟荒地,改造农田,同时会小幅度增加一千镇兵,后面会增加到一万二千,这也是双河镇军的额定兵员数。

    第三件能稍微提起点兴趣的,则是有关海运的。

    俗话说需求催生技术。当你有足够的市场需求时,技术是有极大可能迭代进步的。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大夏的海运事业蓬勃发展,船只也经历了两次迭代改进,最重要的两个指标操纵性和可靠性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也正是这样的进步,将渤海商社从前期可怕的高沉船率中解救了出来,成本逐步降低,愿意从事海运行业的人也多了起来。

    出海当水手,可不仅仅是工钱高那么简单。事实上,当船只拔锚起航时,每个水手都可以合法携带一个规定尺寸的小行李箱,他们可以在里面存放规定种类的货物,并在到达目的港后自由出售,无需交税。

    好吧,税不税的其实都没那么重要了,关键是货物。这是可以卖很多钱的,少则两倍,多则数倍,一趟出海,所得够他们挥霍很久了——大航海时期不成文的规矩,不然即便是走投无路的乞丐,他也爱惜生命,不会轻易上船过那危险重重且生活条件猪狗不如的日子。

    水手数量的充沛,令展开更大规模的航运成了可能。

    税务监杜晓、户部尚书郑珏建议,在入秋北风乍起之后,尝试从穆州海运一批粮食至河北,再通过黄河输送至洛阳。

    这只是一次“试运营”,规模也不大,两艘船装载大约六千斛辽东粟麦,就数量而言,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政事堂的宰相们同意了,邵树德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更别说这事分外合他的心意。

    于是乎,他大笔一挥,在上面御笔朱批:“到港后,酌情加发赏赐。”

    辽东的发展很快,虽然不断安置移民、府兵、部曲,消耗了大量粮食,但毕竟二十多年过去了,辽东道诸县的基础已经非常厚实,积攒在各个仓库内的粮食有增无减,滚雪球效应十分明显。

    有鉴于此,户部打算收一批粮食回来,存入含嘉仓城。

    长途陆路转运成本太高,十车粮食都不一定能到两车。但如果是水运的话,成本就会降低到几十分之一的程度——前提是不沉船。

    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沉船又如何?还能全沉到海底不成?只要能回来一半以上的船,那都是大赚特赚啊。更何况,发展了这么多年,航线成熟,沿途水文情况也比较了解了,近海航行时,还能临时靠泊泰封、百济、新罗三国的港口躲避恶劣天气,安全性其实比较高了。

    再刨除运输过程中可能被海浪打湿损耗的那一部分,这是一项稳赚不赔的买卖。再者,想要动用辽东的粮食,除了海运还能怎么办?

    批完奏折后,邵树德又来到舆图边,按着东边漫长的海岸线,若有所思。

    历史上有人大规模海运粮食吗?

    有的,那是一个将漕运玩废后,不得不求助于海运的王朝:元朝。

    元朝定都北京,因为北方多历战乱,且很多土地被蒙古人划作牧场,再加上黄河肆意逞凶,实在凋敝,不得不从南方调运粮食。

    第一次海运在至元十九年(1282),这是一次探索,在两眼一抹黑,什么水文情况都不知道的背景下,冒险将6万石江南粮食运到北方,全程3万余里。

    从此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有元一代,海运航线被不断摸索了出来,共有2-3条,非常成熟了。最快的十天就能从浙江抵达大都,让人惊讶不已。

    时间安排也非常科学。夏至以后,台风还没来,南风却已劲吹,于是抓紧装粮上船,尽可能一次走多些船,省得出发晚了遇上台风,船毁人亡。

    最多的一年,从南方运了约350万石粮食到北方,一般都在二百万石以上。

    船只损毁率也不高。

    最初还不太熟悉,沉船率大约是四分之一,后来逐步降低,有元一代,海运损耗整体平均在5%以内,后期压缩到了1%左右。

    对比明清漕运,动不动三成“漂没”,真的很良心了。

    但为啥说“不愧”是元朝呢?他们的管理水平实在是太差劲了,又很肆无忌惮。自从发现海运捷径后,就开始狠命压榨江南。海运沉船的,也必须由“海船户”(一种户籍)自己掏钱补上,因此搞得很多海船户家破人亡,最终让江南士民对海运视为畏途。

    元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老这么压榨江南不是个办法,北方得有点生产力啊!于是开始治理黄河,结果把自己给治没了……

    可惜的是,从江南发家的明朝继承了江南百姓对海运的痛恨,开始改漕运了。

    邵树德觉得,凡事就怕走极端。

    漕运、海运为啥非此即彼呢?两个都有不好吗?

    像辽东的粮食,你既不能陆运,也不能漕运,除了海运没有别的办法。

    沿海多滩涂,没有良好港口的地方,那就走漕运。

    沿海有好港口,适合海运的,就省点钱走海运,不但损耗低、运输成本也低——唐代漕运,因为比明清多了几百里陆路,故平均只有70-80%的到货率,但就这水平,其实还是比明清高那么一点。

    “海运!”邵树德的手指头从辽东穆州、理州等港口往下划,绕了一个半圆外,落在了沧州无棣港上面。

    这里有一条运河通往永济渠,可沟通黄河通至洛阳。

    “洛阳现在不需要南方粮食,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邵树德坐会了御案后,拿出渤海商社、安南商社的资料来看。

    数据最多的还是渤海商社。

    十几年了,平均每年二十多艘船转运辽东的各类物资。

    最近三年中,只有一年沉了两艘船。

    放大到十年,损耗率大概10%以内。

    再看看最初,呃,确实有点高。

    但很明显,随着时间的推移,损耗率是逐步降低的。

    对航线越来越熟悉,水手们越来越熟练,管理水平也逐渐跟上来了,各方面都在进步,损耗率当然是要下降的。

    凡事只要去做、去练,时间长了,总会有成果。

    如今船舶制造技术也慢慢上来了,今后损耗只会越来越低,长期稳定在5%以内,甚至在几十年后,可以向1%迈进。

    唯一需要担心的,大概就是这种规模的海运,会吸引海盗的聚集了。

    这是无可避免的,但也是可以打击乃至消灭的。

    老实说,海盗们又不是傻子,抢一船粮食,惹怒官府,不死不休,何必呢?真要抢东西,我不如去抢满载丝绸、瓷器之类货物的船,两者

    的收益不在一个层面上。

    “因噎废食不可取。”邵树德合上渤海商社的资料,心中下定了决心。

    即便被海盗抢一点,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海运成本太低了,完全可以覆盖这些损失。

    元朝一个胡人政权,都能每年海运200-300万石江南粮食至大都——明朝每年的漕运量,也不过就400万石,却要调动十几万人——大夏这会没有“百万漕工”既得利益群体困扰,还犹豫什么呢?

    漕运、海运并行,两者互为对方的备份,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想到此处,他有点想去东边看看了。

第三十七章 出版

    陛下若要东行,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皇后折芳霭亲手煮着茶水,道:“不如等到明年科考放榜后。”

    同光七年有科举考试,明法科和算科第一次按道分取名额,对这个新生帝国而言,其实算是一件大事了。

    农科官员已经遍布各道。每一年的考功,政事堂都会把他们单独罗列出来,呈送到邵树德的案头。

    王雍进政事堂后,更是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好处这位大佬是真的帮小弟平事。考功评等之时,会据理力争,不让农学出身的官员们吃大亏,起步时就比别人低。

    可以说,这个派系在新朝雅政的加持下,势头非常好,蒸蒸日上明年二月底科考之后,又会加入一股生力军,令他们这个派系的根基更加厚实。

    而且,他在京的话,可以加一场殿试,整几個状元出来,名正言顺授予高官,作为自己人培养“这都六月底了,夫君稍稍忍耐半年。”皇后倒了一碗茶,刘氏立刻接过,端到邵树德面前。

    “我这是怕再等下去,没那个精力四处走动了。”邵树德说道同光八年秋天,小概是我最前一次打马球了内务府上辖的商务书馆想靠那个赚钱,显然是是可能的,甚至因为制作了雕版印刷量是够而导致巨额亏损。

    《同光全书》的编修工作还没退入第八个年头,退度堪堪过了一半。即便修完,还没新一轮的校对、勘误,还得花时间那是同化的关键一步。

    “神都苑中是是马厩,说过菜畦、果园、农田、鱼塘,现在都是像个禁苑了,除了是个纳凉的坏去处里,也有甚意思了。

    ”邵树德摇了摇头,说道妻族是皇前挑选的,都是小家族嫡男。与一圣州郡王一样,嫁过去前都会带着小批工匠、乐人、农夫之类的门客,举家迁往封地定居。

    除此之里,商务书馆最近刚刚完成雕版的《全康诗》也是一块赚钱的肥肉老婆是行的,如杨行密,这真是一团糟当年河南这么少藩镇,杀来杀去,有个消停,最终被朱全忠一一收拾。在那个过程中,梁王妃张惠发挥了是大的作用,你既能束缚住朱全忠的雄猜之心、豺虎之性又得士兵爱戴,作用非常小。

    那种程度的搜罗,只没国家机器才没可能,交给商务书馆印刷卖钱,其实不是变相补贴了,因为成本还没由国家承担。

    毫有疑问,那些答卷的销量非常小,即便是是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也会买一份回来看看。甚至就连识字的商人、武夫,也没兴趣阅读,因为那往往涉及到很少国家的政策方向,非常没研究价值。

    除了诗歌里,商务书馆也是没主观能动性的。我们雇佣了一批科举胜利前,有没回到家乡,而是在京备考上一届的读书人,写一些志怪文、传奇文,销量居然很坏赚了是多钱。

    同光七年之前,我也有没再亲自驯服别人送来的良马,因为没点力是从心康诗流传很广,数量很少,但由于那个年代的传播效率,每个人能接触到的其实很没限。

    那种书注定有法刊行天上,因为有人会买。拆开分卷出售的话,可能没一些爱书之人会买回去收藏、赏阅,但注定是会太少。

    回来之后,兴许是心愿得到满足,一上子松懈了。常年被压制的各种疲劳、暗伤涌了出来,一点一点侵蚀着我的肌体。

    闲来有事,翻看刘备文及其续集时,邵树德总会自你安慰。那说明在新技术的加持上,印刷出版事业蓬勃发展,书籍成本,售价小小降高,销量屡创新低,“这些还是都是他整的稀奇古怪的玩意?”皇前白了我一眼,道:“司农寺的人退退出出,也有见出几个新东西。”

    杭州长史皮光业的《妖怪录》就由商务书馆制版印刷,听说卖得是错家没贤妻,确实能帮很少忙书的作者以及印刷、销售人员还没去西域住兔子洞了,但邵树德还是拿了一本在宫外面自己看,爱是释手,书都翻毛边了。

    那本《金康诗》博采众家之长,历时少年搜罗,最终收录了一万少首诗清代《全唐诗》近七万首—刊印出版前,至多小家族没兴趣买一本回去收藏,当然,最畅销的书是某本名为《游龙戏凤》的刘备文。纸张光滑、字小大是一,甚至还没错字,很明显是是正经书坊印刷的,但卖得极坏,最低时一本被炒到几十贯钱,离了个小谱。

    邵树德的情绪没些是错“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物事,哪没他说得这么是堪?”邵树德摇头失笑“夫君还不能少带带阿狸。”皇前又端来一盘蜜饯果子,说道:“我天天念叨着要见阿翁。

    给草原带去先退文化的熏陶,以城市为核心,一点一滴地改造整块封地。

    明明有没人命令,但各个草原氏族就像被有形的线牵着一样,在封地内唯一的城市远处打转,是想远离,久而久之风俗已没所变遥想建极十四、十五年那会,他率军从漠北黑城子出发,跨越万里,讨平西域那时候的自己,还有力气纵马驰骋,强弓握在手里,须不比那些壮年军汉差了。

    深刻剖析完内心前,邵树德端起茶碗啜饮,快快调整心态当然,在犯人离开之后,邵树德想问问我,他见过你吗?书外面的圣人太过伟光正,男人都是被感化前主动投怀送抱的,那明显是合理嘛!老子是抢的坏吗?

    邵树德亲自打过招呼,礼部若还没是开眼的敢私上外勾连私人书商,这就纯粹是知道西域的风沙没少小,想去感受一上了。

    那应该是坏事…吧?

    那说过区别那种先退经验,当然继续执行上去了婆都问朱密像,不杨鬼行趴问劲张也坏。”邵树德的嘴角露出笑容,说道:“就在京中闲着吧,含饴弄孙,也是一桩乐事。唔,上半年再写写书,顺便督促上《同光全书》的编修。”

    比如,现在每届科考的答卷文章,全部交给商务书馆刊印出售。

    “,外笑就说了过话都觉了两夫是”来虽然知道皇前在挑坏听的话说,把我当老大孩哄来哄去,但不是听着低兴。同时也暗暗感慨,年纪小了以前,心态是真的会变的。

    拱宸郡王、捧日郡王四月就要小婚了邵种绘没不。是龙人色主让角是地写,绘《各戏人》德其邵树德知道前也哭笑是得。蜡纸印刷渐渐流传开前想要查抄禁书可有这么困难了。因为那种印刷方式太方便了,只要去几个小城市的长夏商行买到蜡纸和油墨,躲在家外就能一个人搞定,整个过程更加隐蔽,更加难以追踪。

    再等两年,怕是连打猎都觉得累了,只能在一旁看着。

    正经书籍中,销量最低的是是治国专著,而是《皇夏勇将志》,堪称年度畅销书之一。

    时光倒进七十年,遇到拍马屁的,我会直接让人别扯子,但现在却是一样了,夫君终日操心百姓生计,难怪这么少人感恩戴德。”

    “果真?我们是骂你就算坏的了。“邵树德自嘲道就那么坚持上去,整个社会的识字率会快快提低,各种知识也会以更廉价的方式传播出去邵树德是知道自己能是能等得起,既然有事可做,这就时是时过去督促一番,顺便看看新修的书怎么样听闻最近地上白市外又出了本《游龙戏凤》续集,蜡纸印刷,白乎乎的,阅读体验很是坏,但销量依旧火爆,“当然是真的年老的帝王,又坚强,又安全雕版印刷成本很低,活字印刷很难说成本比雕版高,但蜡纸印刷天然契合知识的传播。哪怕字迹困难糊,看书时困难把手弄白,但高成本不是正义,说过说过推广一圣州还没证明了那个方法的没效,而肯定嫌《全唐诗》贵的话,还没“精简版”《唐诗八百首》,收录了八七百首非常没水平的名家诗歌,价钱便宜是多,更适宜儿童的文学启蒙,销量当会非常是错。

    “罢了,今年还没儿男们的婚事,确实是宜远行,”邵树德说道呢,在此之后,先得把续集作者给送退免子洞列了今年,步弓也用着吃力,打猎时结束用绵软的骑引国家与国企之间,一笔清醒账,说是清谁赚谁亏那不是国营企业。没些明摆着亏损的生意是真的是想做,但我们有没选择权,只能硬吃上那笔亏损内部消化在那件事下奚家父子没小功,张兴健也没小功撑死了,邵树德再给我们找一些独门生意,补贴一上收益,别让它倒了。

第三十八章 水灾与形势

    烈日悬空,酷热无比。

    说来也怪,去年冬天暴雪连连,冷得不行,但等到夏天的时候,又热得可以。这会都八月了,按理来说已经入秋,却还是这副酷暑模样,实在让人生气。

    烈日过后,就是接连不断的暴雨。

    八月下旬,天空像是被捅了个窟窿一样,电闪雷鸣,雨水倾盆。

    伊、沁、汝、颍、汴等河流全线暴涨,洪水冲垮了堤岸,淹没了农田、房屋,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直到九月初,连番肆虐的洪水才慢慢退去。

    小冰河时期,不是简单的冷或干旱,而是气候紊乱,极端天气多发。一个典型标志就是,原本均匀分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雨水,会集中在短时间内下完,爆发来势凶猛的洪灾。

    各州修建的水利设施,不可能按照极端天气来设计,那是极大的浪费,财政上难以承受。遇到这种天气,就自认倒霉吧。

    当然,如果经常爆发这种级别的洪水,那就要认真考虑降雨带是不是移动了,从今往后,你这里的年均降水量将会大大提高,历史数据已经做不得数,该认真考虑提高防洪标准了。

    大夏河南的暴雨严格来说是意外,因为之前两三年都有那么点干旱的意味。谈不上什么旱灾,因为靠完备的水利设施可以顶过去,但降雨量确实减少了,非常明显。

    只是没想到,今年来了这么一出……

    “灾后最怕的就是出现疫病,你们能想到,很好。”河南府登封县境内,邵树德对一众官员说道。

    登封是畿县,县令就是驸马和凝。圣人一路巡视而来,不惜绕路也要到登封看一看,所为何来,不问可知。

    邵树德说完后,便踩着泥泞的道路,说道:“幸好秋粮已收,不然这一次损失大了。不过,听闻有的地方已经播了冬小麦,这次多半被冲没了。该组织补种的,不要耽搁。”

    “陛下,臣已在着手此事。”和凝说道。

    邵树德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女婿,办事能力什么的先不说,至少脑袋很清醒,知道什么时候办什么事。

    只不过,他也够倒霉的。吏部明年的考功,多半是不太行了——虽说是天灾,但该你倒霉,那也没办法。

    当然,和凝也是幸运的。因为邵树德一直在注视着他,只要有实绩,他亲自出手超擢也不是什么难事。

    与女婿说完之后,邵树德又登上了一处高地,俯瞰全县。

    今年这个样子,打乱了很多部署啊。

    李嗣源遣使来报,波斯使者已经抵达疏勒,按照之前的条件,议和基本已经达成。他已派人将条陈送来京中,如果圣人无异议,战争就要停止了——至少暂时停止了。

    波斯人的运气不错,赶上了好时候。

    好吧,其实也不算。河南遭水灾,是会对税收造成一定影响,比如被冲毁的那些桑林,肯定会让丝绸产量大减。但大夏每年征收一千多万匹绢帛、数百万匹毛布,河南的这点损失固然肉疼,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弥补。毕竟,以往年年战争的时代都扛过来了,眼前这点“小阵仗”又算得了什么?

    波斯人真正的好运气,其实是邵树德不想打了,仅此而已。

    “水灾中家业受损严重的百姓,着即清点。”邵树德说道:“如果有人愿意移民辽东、云南或安西道,沿途州府准备好递顿开支,三道官府计口授田。”

    邵树德这话是对随驾的户部官员说的。

    “遵旨。”众人立刻应道。

    同时也有些感慨,圣人可真是会——挑时候。

    不过也不奇怪。

    这次洪水规模真的不小,很多人的房屋被冲毁了。本来就是土坯房么,被水泡个几天,轰然倒塌一点不奇怪。

    如果有钱重新修缮,自然没问题。

    如果没钱呢?那怎么办?欠债,可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欠私人的债,还是官府发的债,还起来都非常吃力。如果再考虑到家当、牲畜也严重受损,欠下的债会更多,那么或许永远都还不清了。

    基于这个考虑,不敢说全部,但肯定会有一部分人选择向外迁移,到别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至少,官府给的田地多,还给两到三年的口粮,种子、农具什么的也会免费发放,就连耕牛,也不是不可以租,可能就是需要排队了。

    条件还是非常优厚的,只要你肯走。

    官员们揣摩上意,已经有人在考虑,是不是恐吓一下百姓,不走就不给赈灾口粮……

    ******

    在诸县巡视一番,回到京中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

    邵树德正式收到了李嗣源自疏勒发来的第二封奏疏。

    “该放下了……”他拿起笔,在奏疏上批了“可”,然后便让人发往政事堂。

    与波斯结束战争,剩下来的开支正好用作移民开销,这是他的设想。

    战争的消耗是十分巨大的,不单单是粮食、物资,人力的消耗也十分巨大。

    在给河西、陇右给复两年后,邵树德是用河南、河东等地的夫子补上空缺的——他们,并不是没有怨言。

    如果战争结束,这些夫子就可以回家收拾自己的小院、农田,不必在外奔波劳累,甚至面临死亡。

    移民自己长脚,每到一地,开仓放粮就行,即地方官府就地提供所谓的“递顿”开支就行了,无需长途转运,负担大大减轻。

    如今唯一的悬念,大概就是波斯人会信守承诺多久了。

    事实上,邵树德很好奇,那位权倾朝野的大维齐贾伊罕尼是如何说服宫廷官员、地方贵族们的?

    得到所有人支持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大概就是这位宰相消耗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强行压下来了。

    听说他还将派出一个使团前来洛阳,从中原聘请一批人才,到布哈拉做客。

    看到此处时,邵树德不由地微微发笑。

    这可真是现学现卖啊,我从你那里挖人才,你也想从我这里挖?

    想到这里,他喊来了王彦范,问道:“衍圣侯在淮海名声如何?”

    “回陛下。”王彦范说道:“衍圣侯当过涟水县尉、泗水县主簿,听闻关爱百姓,熟悉民生疾苦,百姓德之,尽皆称颂。”

    这个回答让邵树德有点意外。

    王彦范是不敢欺骗他的,这位衍圣侯孔光嗣在当地的名声可能是真不错,至少是为百姓干过实事的。

    既然这么好,那么这次就“奖励”你一下,派你出国旅游一趟。当然,还是要看波斯人拿什么条件来换。

    如果没诚意,那就算了吧。邵树德对来来回回的波斯使团,已经厌烦了。等那些人抵达京城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起驾离京,向东巡视了。

    爱咋样咋样!

    处理完这件事,他又看了看另外一个使团的事情。

    是的,日本人受不了了,他们派了一个使团,已经在登州上岸,正往京城而来。

    受不了的原因是前去滋扰的海盗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他们头皮发麻的程度。

    日本人现在整个处于一种懵逼的状态。

    以往敢去他们那抢劫的海盗,一般都是新罗人或女真人。

    前者船好、人多,但战斗力很一般。

    后者船差、人少,但战斗力强劲,悍不畏死之时,经常冲得日本人站不住阵脚。

    但近些年,近海的海盗数量激增,且每年都有较大幅度的增长。而且,他们上岸的地方也不再局限于能登一带,而是四处开花,逮着看似防御薄弱的地方就上岸。

    有时候会碰得头破血流,狼狈而逃。

    有时候就会得手,烧杀抢掠之处,让人不忍目睹。

    最离谱的是,他们不但抢金银财宝,连他妈人也抢。男人、女人、小孩,一股脑儿带走,听闻是卖到夏国辽东道为奴,这就让日本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于是,他们匆忙派了一个使团前来洛阳,请求大夏朝廷帮助他们打击海盗。

    邵树德一目十行看完,直接将登州刺史送来的奏疏扔在一边,随手拿起了另一份。

    泰封国主弓裔将王建一家子送走后,国内局势稍有平稳。许是得意忘形了,他开始大力清洗王建余党,最终引发动乱。

    百济、新罗见状,有些蠢蠢欲动。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因为大夏册封而暂时平静的半岛,再次踏入了战争的节奏。虽然目前尚未开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稍微擦出一个火星子,就可能引燃堆积了数年之久的薪柴。

    三国混战,新罗最危险,这一点毫无疑问。

    于是,他们又遣使入京,旧事重提,要开放一个港口,请大夏天兵帮他们镇场子。

    人家的奏疏也写得十分

    卑微,各种吹捧之语写了一大箩筐,邵树德直接略过,只看了最后一段:“请效于阗故事,遣天兵天将驻守,保境安民。”

    作为大夏藩属国,于阗有镇军驻守,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新罗上一次就提了,邵树德没正面回答,这次迫于形势,再次乞求,看样子是真的怕了。

    “请诸位宰相至观风殿,朕要问对。”邵树德放下奏疏,吩咐道。

第三十九章 驻军与滑不溜手

    “新罗那边,你们有没有什么章程?”宰相们来后,邵树德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陛下,驻军本没什么。”赵光逢说道:“新罗虽小,但若仅仅屯驻个数千人,料能支应。只是,大军一旦驻扎下来,再想抽身就没那么简单了。”

    “怎么,赵卿觉得,即便王师驻扎新罗,百济、泰封仍然会杀过来?”邵树德问道。

    “臣觉得不无可能。”赵光逢说道。

    “萧卿,你呢?怎么看?”邵树德看向萧蘧,问道。

    “陛下,前唐之时,属国众多,但真正驻军的——”萧蘧开始了吟唱。

    邵树德打断了,问道:“朕记得在百济驻军过。”

    “是。”萧蘧很快话锋一转,道:“唐高宗时期,高句丽、百济联兵攻新罗,下三十余城。新罗求援,唐军攻灭高句丽、百济,置都督府,择地驻军。后,高句丽遗民叛乱,新罗人恩将仇报,暗中支持……”

    “停。”邵树德摆了摆手,道:“唐军在百济驻军多久?”

    他不想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新罗被高句丽、百济联合侵略,唐军来帮忙,灭掉了高句丽和百济。但新罗想吞并这两者的地盘,于是暗中支持亡国遗民搞破坏,袭击唐驻军。

    新罗人素无信义,这是肯定的。

    他们就像个绿茶一样,可怜的时候哀哀哭泣,一旦得势了,绝对会把你一脚蹬开。

    邵树德对他们没啥好感,他更不是什么念经入脑的好人,相反,他面善心黑,纯纯大恶人一个。

    目前这个新罗偏安政权吓得要死,因为三国中就它实力最弱,还是原本的半岛正统,另外两国都是靠反对它起家的,一旦乱战,必然没什么好果子吃。无论泰封还是百济中哪一个得势,新罗遗老遗少们的日子多半都不会好过,甚至要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他们请求大夏驻军,帮他们吓退潜在的敌人。

    但邵树德完全可以预料,这帮人定然会和二百多年前的祖宗们一样,时机成熟了就反水,顾头不顾腚,先把好处吃下,然后卑辞厚礼,请求中原朝廷原谅他们。

    别的时候或许可以这么玩一玩,效果可能还不错。但邵贼这种人是没有底线的,你一旦请他过去了,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

    如今唯一的障碍,就是能不能下定决心。

    “陛下,唐军在百济驻军共十六年。”萧蘧说道:“自显庆五年(660)始,仪凤元年(676)结束。”

    “为何撤走?”邵树德问道。

    “西域多事,吐蕃又起,故撤军。”

    “还有别的原因吧?”

    “陛下明鉴。唐高宗派驻百济的大军,以府兵为主,长征健儿较少。新罗又贼心不死,百济还动乱不休,故不得不撤退。”

    说白了,府兵可以出征打仗,可以短时间外驻,但若要他们长期驻守某地,就强人所难了。

    唐代府兵大多位于关中,这些地方到朝鲜半岛多远?长期驻守现实吗?府兵是没有军饷的,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要自备器械、马匹,为朝廷义务打仗。长期驻扎在外,经济上的开销极大,更别说唐高宗时关中府兵已经没多少地了,生活并不算多富足。

    与府兵相比,募兵是有军饷的。他们是职业军人,吃的就是打仗这碗饭,可以长期在外征战、驻守,定期轮换就是了。

    另外,唐代在西边的军事压力确实大。河陇一带,反复鏖战,且战事还不怎么顺利。招募到的长征健儿,主要也分布在于阗、龟兹、疏勒等地屯田。

    至于为何没招募长征健儿去百济屯田,除了西边更重要之外,也与百济穷困有关。

    西域绿洲的农田质量不错,产量相当高,且还有商路之利。与这些相比,百济黯然失色。

    “唐高宗坚持了十六年,最后不得不放弃百济,收缩疆域。”邵树德说道:“你们觉得朕能坚持几年?”

    众人一时有些沉默。

    陛下,你还能活几年?更该问的是这个吧?

    “陛下,前唐不得不从百济撤军……”赵光逢作为加了荣衔、地位最高的宰相,不得不正面回应。

    “唐在西边有吐蕃、突厥威胁,在东北有越来越不听话的契丹。朕已经打算与波斯议和。”邵树德提醒道:“从今往后,安西道太平无事矣。”

    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但邵树德这么说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没什么问题。

    “陛下,新罗素无信义,或有反复。”赵光逢说道。

    “你们就这么不想朕在外面用兵?”邵树德无奈道。

    他这话其实说到本质了。

    已经打下了这么大一片国土,好好治理还来不及呢,为什么把钱挥霍到国外?

    “朕并没有想灭掉新罗、百济、泰封。”邵树德说道:“前唐怎么在西域诸国做的,国朝效仿即可。有些事,慢慢来,不着急。”

    赵光逢、萧蘧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单纯驻军,那还可以接受。但如果陷入战争之中,几千人肯定是不够的,最后必然要从国内调兵,届时花费会急剧增加,好一番骚动。

    他们已经知道,不可能完全说服圣人,派驻军队这事看样子已经板上钉钉,那么只要心别太大,别想着把三个国家一起逼反,那么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

    作为宰相,他们当然有很多手段来影响泰封、百济、新罗三国,至少可以稍稍稳住些他们,不让局势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前唐在西域驻军,其实就是一个非常正面的例子。

    以于阗为例,唐廷并没有想着灭掉这个国家。驻军归驻军,于阗国王仍然可以治理国家,只不过要拿出一部分钱粮来养唐军罢了。另外就是接受一批唐国派来的佐贰官员,帮助他们提高治理国家的水平。

    准确来说,唐朝驻军、官员与于阗国王一起,共治该国,整体合作还是比较愉快的。

    哪怕安史之乱爆发,唐廷在西域的统治被慢慢瓦解,龟兹的龙家人还是宁愿东迁至河西,也不愿意投靠吐蕃。于阗国虽然成了吐蕃附庸,但当赞普被刺杀,国内大乱之后,第一个跳反,并派使者入长安觐见,表示恭顺。

    吐蕃其实没怎么压榨于阗,甚至可能还让于阗捞了一点好处,国土扩大了,但这种虚情假意的结合,当大难来临之时,还是迅速分崩离析了。于阗一脚踹了吐蕃,又回头去找大唐“真爱”,让吐蕃人无法可说。

    如果圣人打算用这类水磨工夫的办法,通过驻军慢慢渗透新罗国政,那他们还能勉强接受,并想方设法拉拢新罗官员、军将、豪族,一步步鹊巢鸠占,如于阗、龟兹故事。

    “没话说了?”邵树德有些好笑地看着几人,问道。

    “陛下已有成算,臣赞成。”赵光逢说道。

    “数十年来,陛下纵横四海,从无差池,臣附议。”萧蘧说道。

    “臣附议。”王雍也说道。

    邵树德的目光挨个扫过诸位宰相,不出意外,每个人都没有异议。

    他很满意,也有些空落落的,居然犯贱似的想起了宋乐,那个会犯颜直谏的君子。他也想起了陈诚,这位会拐弯抹角,用各种隐喻或小手段,劝谏他的老狐狸。

    整个朝堂怎么这么听话?他暗中喟叹。这不是明清,皇帝还没法直接管六部九寺,那些官员是向宰相负责,不是向皇帝负责,皇帝要插手朝政,还得分化政事堂,搞一些马屁精进来。

    当然,如果宰相们跟他顶撞,争得不可开交,邵树德又要生气了,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跟太子有什么勾连,因为太子是不能插手朝政的,这是绝对的禁忌,除非获得天子允许。

    这个年纪的君王,就是这样地扯淡。

    “既无异议,那就这样定下吧。”邵树德说道:“新罗人想要多少驻军?”

    “他们想要三千骑军。”赵光逢答道。

    “想得美。”邵树德嗤笑一声,道:“三千骑军可以,再加六千步军。”

    兵越多,能发挥的影响力就越大,这是很明显的事情。新罗人只想大夏派朝鲜半岛较为稀少的骑兵为他们助阵,这又怎么可能?那不是纯为你当炮灰了么?毕竟,骑兵无法占领州郡,注定只能沦为新罗人的打手。

    “此事,你们来处理。”邵树德又道:“朕一会就召见南衙枢密院的人,确定好哪支部队过去。平海军那边,也该准备船只了。”

    “臣遵旨。”众人纷纷应道。

    邵树德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舆图。

    朝鲜半岛这个地方,从历史结果来说,竟然滑不溜手,从来没让中原王朝得手。

    西域诸国都被唐廷一步步蚕食、控制了。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可能最终会变得与正州无异

    ,只不过唐廷还没来得及施展这最后一步,自己就崩了罢了。

    但新罗通过不断挑事,直接逼走了在百济的唐驻军,同时令安东都护府收缩。老实说,若非渤海国在东北崛起,并且击败过新罗,大同江以北的土地可能也没了,毕竟泰封的弓裔就对平壤虎视眈眈,觉得这是一个定都的好地方呢。

    渤海国被灭后,契丹与高丽打了几仗,互有胜负,但大同江以北的土地却丢了很大一部分。

    等到元朝末年,高丽人甚至想北伐,最后虽然因为兵变没能成行,但却得到了朱元璋的“厚爱”,大同江以北、鸭绿江以南最后一片土地也归他们了,并且成了“不征之国”,可以放心大胆地消化。

    从整个一千年的角度来看,朝鲜人的操作真的十分成功,国土直接翻倍,还得到了中原王朝的确认,法理上也妥了,可以心安理得占下去。

    邵树德想看看,如果大夏在新罗驻军,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明年三月东巡,你们也做好准备。”邵树德最后说道。

第四十章 奏疏与僧

    在上阳宫住了大半年后,邵树德又搬回了紫薇宫。

    十月中了,作为水景宫殿的上阳宫满是枯枝败叶,景致大减,已经没甚可看之处。

    宰相、枢密使们继续在皇城办公,每天都送一堆奏疏过来。邵树德让人捡出其中比较重要的,放在他的左手边,便于随时观看。

    至于不太重要的,走马观花看看宰相们的处置意见就行了,他一般不做干涉。

    最不重要、最繁琐的,大概都不会送到他面前,直接在中书、门下二省转一圈后,便形成政令发出去了。

    请了CEO,董事长就不太好随便发表意见了。不满意,可以重新换人,但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这个天下,还残留着浓重的贵族治政传统。贵族可能不存在了,但传统还在。邵树德也不太想将其破坏得体无完肤,他觉得,后代子孙还是受点宰相们的限制比较好——来自根本制度的限制。

    他创建的这个帝国,从制度上来说,解体的可能是有的,但权臣篡位的可能就太低了,没必要再把宰相打入尘埃,还让自己搞得很累。

    邵树德看奏疏的速度很快——

    襄汉漕渠今年通航了二百多艘船,为含嘉仓城增添了十五万斛以上的来自湖广的稻米。这个消息让邵树德心中喜悦,因为这也算是他人生之中一个比较重要的成果了——历经多年后勉强得到的成果。

    蜀中百业俱复,茶叶产量大增,最出名的锦缎在时隔数年之后,再度行销关中、河南。

    看到这一份,他忍不住了写了一些批注,勉励蜀中官员再创佳绩。

    蜀中和平有些年头了,但这只是表面上的。

    在大夏攻打黔中、牂州、播州改土归流,乃至随后攻灭长和,平定曲州、昆州、通海等地的叛乱的过程中,蜀中百姓不辞辛劳,长途转运物资,消耗极其巨大。

    甚至还发生了多次规模不一的叛乱,令州兵焦头烂额,不断赶场镇压。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蜀中百姓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朝廷也没给什么雨露,但他们就凭借着一点点涓涓细流,慢慢缓了过来,然后找回了以往的一丝依稀盛景。

    发展经济、改善生活是对百姓最好的安抚,他们现在没理由作乱。

    江东、江西保存相对完好的大家族开始正视现实。

    抱怨、不满已经被抛之脑后,醉生梦死写《妖怪录》、《花间词》的人少了,《致治》之类的书籍销量大增,所有有志于官场的人都在搜罗、都在看。

    已经不存在争议或辩论了,因为结果无法更改。

    首批孤注一掷冲击杂科的士子已经跟着各州朝集使们抵达京城,在礼部备案登记,对明年春天的科举考试跃跃欲试。

    江南士人陆德善公开写了一篇文章,抨击韩愈、皮日休,认为他们对其他学说的无情追杀不符合圣人大道。

    对于自己人的背叛,传统士人非常窝火,但在争论年余之后,一切又都平息了下去。

    邵树德关注到这位为他辩经的大儒,十分欣赏,打算提拔他的子孙做官。

    福建道纷扰不休的局势已经进入尾声。

    洞蛮不敢再咋呼了,刺头要么做了刀下之鬼,要么举族前往辽东,在他们难以忍受的严酷气候中苦苦煎熬。

    晚唐以来的战乱极大加速了福建的发展。

    北方士民的大举涌入让这个地方彻底完成了汉化。以至于到了后世北宋时期,福建人在科举考场上春风得意,演绎出了一幕幕奇迹。

    商业的大火也烧到了这片多山的地区。

    随着航海技术的日益发展,海船的反复迭代,沿着海岸线的近海航行已经比较安全,福建人别无选择,土里刨食是死路一条,经商成了唯一选择。

    邵树德曾经大力推动河北、淮海两道海洋产业的发展,但北方人有太多选择了。河北的大平原是福建所缺乏的,福建人注定更加饥饿,更加没有退路,他们只能走向无穷的大海,在风波中寻找利润——风浪越大,鱼越贵。

    岭西道治下的安南在高压统治多年后,虽然仍未完全驯服,但他们反抗的力度,已经从暴怒的壮汉,变成了撒娇小女人的花拳绣腿。

    这片对中原人有些难以适应的土地上,仍然是众多的大家族在分润好处,玩着豪门争斗的古老把戏——有些无聊。

    他们以前争夺的是土地和人口,现在争夺的则是安南商社赏给他们的“残羹冷炙”。

    胡椒贸易让他们大获其利,商业上无比满足,即便大头让别人赚走了。

    阮、姜、黄、李、赵这些大家族,是如此得财大气粗,以至于纷纷起屋盖楼,生活奢靡无度。有的人,甚至一掷千金,从洛阳买来了不少波斯女奴,组建了个乐舞班子,日夜欣赏、把玩。

    他们已经被资本异化了,成了金钱的奴隶。

    脱离大夏,他们则再也找不到一个如此庞大的市场,来消化他们堆积如山的香料。

    当香料不能变现成金碧辉煌的宅院、妩媚多姿的女奴、香甜可口的食物乃至顶级的瓷器茶叶时,他们会无比焦虑。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外如是。

    河东这个五代动乱策源地现在乖巧得有点离谱。

    听望司的人满河东转悠,想抓一些“反贼”,但收获寥寥。

    邵树德也不太喜欢这种特务统治,叮嘱他们别费劲了。

    河东没被打烂,没有彻底清洗,没有掀个底朝天,这是事实。

    太子与河东的人走得很近,这帮上车较晚的人积极投向太子,这也是事实。

    但邵树德不在乎。

    就在十天前,他在洛阳南郊阅兵,欢声如雷。

    是的,禁军已经换过一轮了,大夏开国后入伍的新兵越来越多。他们上过战场,基本上每个人都见仗不下三次,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战斗力依然首屈一指。而这些,都是在邵树德的带领下完成的。

    尤其是西征之役,他们在无上皇帝的带领下所向披靡,勇不可当。

    谁给他们带来了荣耀,这个天下是谁的,禁军儿郎们分得很清楚。

    没人能动摇邵树德的地位,在他死之前。

    看完所有奏疏后,邵树德闭上眼睛,默默感受。

    从字里行间,他仿佛看到了他统治的这个帝国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真的怀念啊!

    自同光元年回京后,拘束在两京之中已经整整五年了。

    五年的时光,群臣们都非常满意。

    因为帝国的定海神针在休养生息,在持续给他们提供参天大树般的庇护,令他们可以放开手脚,做以前不敢做的很多事情。

    但帝国的掌舵人想出去看看他的国家,他愈发不想被束缚了。

    当然,在离开之前,有些事情还需处理一下。

    十月十八日,邵树德在紫薇宫紫宸殿召见了象雄来使没庐觉。

    “铁哥真的这么狂妄?”邵树德站在舆图前,问道。

    “他拉拢了觉臣氏的人普兰的土王被他三言两语说动,说要为他修红堡。山南那边来了几个王公——”没庐觉说道。

    “如何?”邵树德问道。

    他已经了解过了,觉臣氏是象雄地区的另一个大家族,羊同人。势力比不上没庐氏,但更为专一,毕竟没庐氏迁移了很多资源去逻些,与一直扎根象雄、仲巴拉孜一带的的觉臣氏并不一样。

    “山南王公不是很热情,但也表示臣服,进献了子女、贡物。”没庐觉说道。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倒也不算什么。”邵树德说道:“不要告诉朕,你们拿他没办法。”

    “陛下说笑了。”没庐觉说道:“铁哥不信任没庐氏及于阗派到他身边的僧兵,招募了觉臣氏的很多族人,今年又遣人至山南,招募亡命之徒,扩充卫队。”

    邵树德静静听着。

    没庐觉偷偷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他如此疏远拥立老臣,实在让人寒心。”

    “有些鸟,不想一直被人关在笼中。”邵树德说道:“你们是不是苛待他了?”

    “绝无此事。”没庐觉叫屈道:“家尊特地征发奴隶,为他修建了一座漂亮的宫殿,进献了很多财物。国中大事,多有请教。做到这般程度,铁哥若还不满足——”

    “你待怎样?”邵树德转过身来看向没庐觉。

    没庐觉下意识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天不怕地不怕的吐蕃汉子,像是被猛兽盯上了一样,很不舒服。当然,他知道无上皇帝的这种杀意不是针对他。

    “但凭陛下做主。”没庐觉乖巧地说道。

    邵树德定了很久,最后才摇了摇头,道:“世子还小,不宜轻举

    妄动。”

    没庐觉低下了头,恭敬聆听。

    “朕派个使者随伱回象雄,敲打一下铁哥。若他还执迷不悟……”说到这里,邵树德沉吟了下。

    没庐觉抬起头,静静等着。

    “就送他出家为僧吧。”邵树德轻描淡写地做出了决定。

    出家为僧,当然不是很保险。噶尔丹小时候就去西藏学习佛法,不在家。但在27岁那年,因为兄长被杀,他不还是还俗,回到部落,取得大权么?

    铁哥如果出家为僧随时可以还俗,还是有隐患。但在如今的形势下,也不好公然杀了他,毕竟他还年轻。

    暂时只能这样了。

    “遵旨。”没庐觉应道。

    作为大家族的代表,他们非常恭顺,比吐蕃赞普后裔还要恭顺,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但这就是眼光问题了,没庐氏的人非常清楚大夏雄厚的实力,不想违逆汉地狮子赞普的意志,至少现在不想。

    “你这就回去吧。些许小事,老来烦扰朕。”邵树德挥了挥手,道:“局面把控稳一点,再稳个三五年就行了。世子,终究也是没庐氏的血脉,少不了你们好处的。”

    没庐觉的头谦卑地低了下去。

    大家都是聪明人。

    或许蔡邦氏的人还蒙在鼓里,但没庐觉早就从妹妹的一举一动里,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并回去汇报给了家族。

    妹妹不是什么藏得住心事的人,有些事情,她早就暴露了。

    但族中没什么表示,甚至还帮着隐瞒。

    或许,正如圣人所说,年幼的世子身上,流着没庐氏一半的血脉。

    至于另一半血脉是谁的,当然是铁哥赞普的了。不要深究,触碰者必死。

    “山南那些土邦王公,给朕拉住了,一定不能让他们脱离。”邵树德又叮嘱了几句。

    尼泊尔、锡金一带的王公,现在尊奉象雄赞普铁哥。就本心而言,邵树德是不希望他们脱离吐蕃大家庭的。

    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第四十一章 老七

    “嗖!嗖!”箭矢连续不断地飞出,惨叫声不绝于耳。

    趁着寨墙上的弓手被压制的有利时机,军士们大声鼓噪,加紧用力,很快就寨门撞开,冲了进去。

    无边的烟火很快燃烧了起来,男男女女的哭喊声响了一整个下午。

    牂州刺史、牂播夷费等州安抚使邵慎立驻马而立,看着如狼似虎的州兵们在山寨内肆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应该是夷州境内最后一个桀骜不驯的山寨了,至少明面上如此。

    从高仁厚驻军黔中起,再到三哥、五哥治理,十多年了,牂州从一个全是蛮獠的地方,渐渐变成初见华风的地域,在周边一片刀耕火种的情况下,对比异常鲜明。

    当然,这个过程不是一帆风顺的,也不是温情脉脉的,而是充满了铁与血,就像今天的这个午后。

    改土归流,焉能不见血?

    一个时辰后,眼见着天色将黑,邵慎立下令就地安营。

    两千军士得令,立刻开始清理山寨。

    山寨不大,能坚挺到现在,唯恃险而已。里面撑死了住个千把人,剩下的军士只能在山寨外找地方安营,忍受刚下过雨的潮湿山林以及蚊虫的叮咬。

    好在寨内搜出了不少牲畜,一股脑儿宰了,大伙吃得开心,倒也没那么在意了。

    “都头。”亲兵端来了饭甑,里面盛满了肉汤。

    “肉太多了,挑几块出去,分给将士们。”邵慎立说道。

    亲兵没有二话,立刻执行。片刻之后,附近分到肉的军士们纷纷起身告谢。

    邵慎立挥了挥手,一脸傲然。

    他知道收买军心的手段,也知道这个时候趁热打铁说几句漂亮话,效果更好。但没意义,没必要,他曾经被人轻视过,他现在有实力了,武艺、军略不弱于人,他要靠实力引得将士们的尊重,而不是这些小手段。

    多年前那稀稀拉拉的呼喊声,仿佛犹在耳边。别人或许觉得没什么,但他认为这是自己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

    这些年来,他肆意挥洒汗水,苦练武艺,他不畏生死,上阵冲杀,他私下里请教父亲军略,如饥似渴地学习各种用兵法度——他实在拉不下脸来向周围人请教,不想丢脸,那就在父亲面前丢脸好了,还能看到父亲欣慰的笑容,这让他心里暖暖的。

    他脸皮薄,又有着自己的骄傲,绝不认输,哪怕死。

    在被人轻视和死之间,如果真要选一个的话,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选择死。

    有些事,几乎成了执念、心魔了。

    “都头,东西都准备好了,何日启程?”亲兵又走了过来,低声问道。

    “回到牂州,交割一下,差不多就走吧。”邵慎立说道。

    这个“启程”当然不是指班师,而是指回京城。

    自同光四年上任之后,他已经在牂、播、夷、费、南等州待了足足两年零七个月。

    在任期间,民政工作几乎都委托给了属下。

    唐末战乱以来,进入黔中避难的中原士人非常多。这些人熟悉民情,纷纷进入各县担任官佐、小吏。有他们在,地方上真没什么大事。

    而他,则狠抓改土归流的工作。

    这个工作,毫无疑问意味着大量的战争,却正是他所喜欢的。

    他带着州兵,四处出击,平定叛乱,杀得贼人胆寒无比。

    诸州洞主纷纷高呼“来了个敢搏命的邵家郎”,这让他暗地里十分欣喜。

    三哥、五哥都是运筹帷幄的帅才,指挥部队打仗可以,但带兵冲杀,却绝非其所长。

    邵慎立与他们不同。他十分勇猛,经常直冲敌阵,斩将杀敌,鼓舞士气。

    两年多下来,州军儿郎们是真的服气了,私下里议论时,都盛赞七皇子的勇猛。

    邵慎立偶尔也听到将士们对他的评价,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兴奋得难以自抑,脸色酡红无比。

    他在信中与父亲聊起这些“趣事”。父亲敏锐地发现了问题,说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和评价了。

    邵慎立仔细想想,确实如此。但他改不了了,他就喜欢别人说他勇猛,赞他顶呱呱,他病态地追求着别人的肯定,哪怕为盛名所累,也在所不惜。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些什么……

    这次父亲遣中官来牂州,召他回京,所为何事,他隐约知道了一些,因为父亲已经和母亲交过底了。

    他大了,今年二十六岁了。作为皇子,也是时候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了。

    他以前很留恋京城的繁华,怎么都不愿意离开的。现在又觉得,这个地方的人,都对他怀有偏见,印象还停留在他以前经常逛青楼胡闹的时候。

    只有父亲,这些年一直关注着他的成长,给他写信,指出他的不足,称赞他的进步。

    离开京城的唯一羁绊,大概就是父亲了。

    父亲老了,一朝离别,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但他又想逃离京城,宁愿在山沟沟里被蚊虫叮咬,与野人厮杀,痛饮鲜血的滋味,也不愿意回到那个曾经让他引为奇耻大辱的地方。

    父亲要“赶”他走了,要让他去拔汗那。

    他去过那个地方,甚至还纵马冲杀过。

    那里到处都是被河流、果园、麦田包围的城镇,到处都能听到商队的悠悠驼铃,到处都有自汉以来中原王朝进兵的痕迹。

    这其实是一处好地方,养一百多万人完全没有问题。

    父亲想把这里作为他的封地,给他封邦建国的权力,他很高兴。高兴的原因不是有封地,不是可以威福自专,而是他得到了父亲的肯定,也得到了别人的肯定,他不再是那个被禁军将士奚落嘲笑的可怜虫,他现在站起来了。

    “拔汗那……”邵慎立喝完最后一口汤,随意地拿衣袖擦了擦嘴,道:“郑三,你愿意随我去西域么?”

    “殿下……”

    邵慎立一瞪眼。

    “都头!”亲兵郑三立刻说道:“我是你的亲兵啊,不跟你走,跟谁走?”

    邵慎立擂了他一拳,哈哈大笑,道:“你们都是我的老人,将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都头。”郑三笑道。

    其他亲兵听了,纷纷凑了过来。

    邵慎立看着他们热情的面庞,很高兴。人,总是需要班底的。封地,靠自己一个人也建设不起来。这些跟随他厮杀多年的亲兵,有他自己招募的亡命徒,有父亲派过来保护他的宫廷侍卫,有厮杀半生的禁军老卒……

    有他们在,军官骨干就有了。剩下的,只能慢慢来了。

    第二天,休息了一晚的州兵将士班师回城。

    临走之前,他们放了一把大火,将山寨化为灰烬。这样的话,即便还有躲在山林中的蛮人,也回不到以前的家了,老老实实下山,接受编户齐民吧。

    ******

    十一月初一,在官员们的“依依惜别”之下,邵慎立翻身上马,带着三百亲兵北行,离开了治政近三年的牂州,返回洛阳。

    官员们觉得很开心,这位杀星终于走了。

    先后三位皇子出镇牂州,就数这位七皇子最好战、最凶狠。

    如果仅仅这个也就罢了,毕竟和蛮獠们说道理不一定说得通,最终还得兵戎相见,楚王这么做倒也不一定错。

    但这位皇子太喜欢亲自冲杀了!

    万一出点事,他们能讨着好么?必然不能啊!

    大伙做官都不容易,有人是靠战场上立功得到的官位,有人是苦读多年、辗转多处得来的位置,有人是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得到的荫官,你一出事,大伙都要完。

    但劝不动,就是劝不动啊!

    七皇子经常带兵出征,有时候深夜行军,出其不意急袭敌人;有时候策马冲杀,将最死硬的敌人高高挑起;有时追击溃敌,百里方止……

    无论哪个行为,都让他们吃不消,因为太容易出事了。

    现在他走了,甚好,甚好!大伙马上就去小聚一场,喝了那么几杯,以示庆祝。只要离了牂州,七皇子哪怕如厕时淹死,也和他们没关系了,真的,太好了。

    邵慎立隐约知道官员们的想法,他不在意,也不在乎。

    骑马又乘船,花了大半个月的工夫,才离开了黔中,抵达夔州。然后又换大船,沿江顺流而下,抵达荆州。

    荆州人气恢复了一些,商业也有了很大起色。甚至到了夜晚的时候,码头上灯火通明,船只一艘艘靠泊过来,商徒们口沫横飞,完成一笔又一笔买卖。

    邵慎立视若无睹,只让亲兵在此采购了点干粮,随后再度北上,经襄阳、南阳、汝州,于腊月初返回了东京。

    矗立在长夏门之前时,他回望来时路,已经

    苍茫得不见踪影。

    过完年就二十七岁了,距而立之年只差三岁。

    有些事情,或许就是天意。

    他不急着进城,而是静静欣赏着来往如织的人流,贪婪地呼吸着洛阳的烟火气。

    良久之后,他牵着马进了城。

    洛阳,注定只能存在他的记忆中了。

    难以言表的耻辱,以及父亲温暖的关怀,一切都镌刻在这个寒冷的冬日。

    接下来,他将前往西域,接受更多人的肯定。

    他知道这样活得很累,但——这就是自己。

第四十二章 缓冲区

    洛阳的冬天,天气固然严寒,但人们的心头却是一片火热。

    冬至、新年接踵而至。在过去的一年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有多少欢喜、悲伤或遗憾,接下来都要忘却。好好享受快乐的时光,让自己疲惫的身体、心灵获得喘息。

    大大小小的酒肆、商铺前顾客盈门,生意爆好。

    沽二斤米酒,点几条鰟头、几碟小菜,多年不见的好友能坐半天。

    妇人们拿着最新款带有花纹的毛布,仔细比较,打算回家做几身衣裳。

    草原来的商人看着繁华的城市,怔怔发愣,心中升起了在洛阳买房定居的念头。

    外地来的士子看着充满生活气息的坊市,感慨万千,诗性大发。

    街头巷尾之处,小孩们打打闹闹,欢声笑语不断。

    这就是洛阳,这就是大夏啊。

    邵慎立穿过街巷,时而凝视,时而伫立。

    他的时间不多了,有些景象,看一眼少一眼。

    无声地叹了口气后,他先回到王府,沐浴一番,换了身衣裳后,匆匆入宫觐见。

    邵树德正与宰相赵光逢、南衙枢密使朱叔宗讨论有关波斯的事情,听闻七郎回京之后,大喜,立刻召其入觐。

    七郎很快来了,一一见礼之后,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神色有些恍惚。

    在小时候的记忆中,父亲策马奔驰,神勇难当。走到哪里,迎接他的都是武夫们的山呼海啸。

    现在的父亲已经老了,气力大衰,怕是开不得硬弓,使不得重剑。

    岁月可真是不饶人啊。还好他长大了,可以为父亲分担一点压力。

    “七郎一去牂州三年,历练出来了。”邵树德坐在龙椅上,看着一脸风霜之色的儿子,说道。

    说完,还看向朱叔宗、赵光逢二人。

    “殿下越来越像个武夫了。”朱叔宗笑道。

    武夫是什么形象?性格、爱好或许不尽相同,但一定不是细皮嫩肉的,一定不是英俊的。

    常年在艰苦的环境中风餐露宿,人就帅不起来,潇洒不起来。

    雨雪风霜会仔细雕琢武夫的面庞,风沙烈日会打磨武夫的皮肤,手掌一定是粗糙的,有时候还会布满裂口。

    军营之内,不存在翩翩佳公子,有的只是臭烘烘的粗糙军汉。

    朱叔宗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七皇子是货真价实的武夫,那份特质太鲜明了,隔着十几步都能闻到味。

    “殿下治牂三年,施政之处可圈可点。”赵光逢也赞了一句。

    “赵卿就不要给七郎戴高帽了。”邵树德哈哈大笑,道:“朕可是听闻,七郎在牂州就是个甩手掌柜,专事改土归流,打打杀杀。抚民方面,可没有太多建树。”

    “陛下,臣闻治理地方,首要在于‘得人’。”赵光逢说道:“殿下慧眼识英才,提拔有才之人,便是得了理政之要。”

    “赵卿说话还是这么滑头。”邵树德又笑,然后招了招手,道:“七郎坐近点,让阿爷好好看看。”

    “是。”邵慎立坐到了邵树德下首的一张椅子上,抬头看着父亲。

    “很不错,有邵家郎的几分气度了。”邵树德说道:“七郎可知为父为何让你去当牂州刺史?”

    “阿爷想让儿多学学如何治理地方。”邵慎立说道:“惭愧。儿确实过于沉湎军事了。”

    “知道就好。”邵树德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随后又道:“西征之时,七郎你也在,你觉得拔汗那这块地如何?”

    到重点了!邵慎立深吸一口气,到:“阿爷,拔汗那属实是块风水宝地。”

    “朕也是这么觉得的。”邵树德说道:“杨亮率军攻克了俱战提,收取拔汗那大部。这是将士们用血换来的土地,不容易的。”

    邵慎立默默听着。

    他去过拔汗那,了解那个地方。

    汉时大宛故地,当时大概有三十万人口。唐时拔汗那国则有五十余万人口,大夏西征之前,大概有六七十万人的样子。

    经过长达五年的战争,拔汗那现在能剩三十万人都是多的,更大可能没有。而且,今年是第六年了,战争并未完全停止。之前大夏王师进攻得太快,很多地方并未来得及清理,仍然有很多城镇、村落掌握在波斯贵族或造物主庙手里。今年李嗣源就带着禁军着手清理,很是打了不少仗,估计又造成了不小的人员损失。

    这个地方,其实已经废了。

    但邵慎立知道,拔汗那废掉的只是人口,城镇、城堡、陂池、沟渠、农田、果园、牧场等设施,仍然存在着。

    毫不夸张地说,即便是同光六年的拔汗那,也比当年赵王就藩的伊丽河谷强,因为这是一个成熟的农耕文明地区。

    父亲将拔汗那交给自己,其实非常爱护了。

    这里有纵横的河流,可以灌溉麦田。

    这里的阳光非常艳丽,可以结出甘美的瓜果。

    这里的牧草鲜嫩多汁,可以养活成群的牛羊。

    即便是缺乏河流灌溉荒废的土地,也不是不可以开发出来。只要父亲支持,从高昌聘请一些专业挖井渠的人才过来,利用拔汗那四周的高山融水,一定可以开辟出更多的农田。

    他需要的只是人口,仅此而已。

    人口足够了,这里将是一片田园牧歌,可以养活他的军队,能够支持他四处征战,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

    大哥,应该十分羡慕吧?

    “你去了拔汗那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可知道?”邵树德看着儿子,神情严肃地问道。

    “移民实边。”邵慎立答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移民固然重要,但有些事更重要。”

    “请父亲明示。”

    “七郎,你不会真觉得,波斯人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吧?”邵树德说道:“退一万步讲,即便波斯朝廷真的善罢甘休了,造物主信徒呢?这可不好说。”

    “李嗣源今岁大力清剿不服大夏的贵族、教士,结果,就有敌人猛攻俱战提,还好被击退了。”只听他继续说道:“这些顽固的吉哈德分子,甚至都不一定是波斯人。他们没有脑子,一门心思传播造物主的荣光,他们将是你最大的敌人。拔汗那,并不稳,你要有心理准备。”

    邵慎立一听,立刻说道:“阿爷,儿还怕他们不来呢。来了正好杀干净,杀得他们胆寒,不敢再窥伺拔汗那。有些仗,总是要打的。阿爷已经把最大的仗打完了,剩下的都是小阵仗,交给儿料理就行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邵树德笑了笑,道:“你能有这份勇气,阿爷就放心了。只有敢战,才会有真正的和平。彻底斩断波斯人的念想后,拔汗那才能成为你真正的根基。不过,移民之事确实也不能落下。明年,朕会继续压缩西域的禁军数量,进一步减少开支。省下来的钱,就用来输送移民了。你大哥有,你也有。”

    “谢阿爷。”邵慎立说道。

    “拔汗那还有不少突厥、回鹘、样磨部落,你想办法收服。”邵树德又道:“记住,你不收服,早晚也会被别人收服。届时,别人的势力就深入拔汗那了,形成侧后威胁。”

    “南边的吐火罗王公,你不要随意插手。一个拔汗那就够你忙活许多年了,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别忘了。”

    “与波斯关系的处理,要有整体方略。尽量避免战争,但也不能害怕战争。朕看得出来,布哈拉现在也不太想打仗了,他们急着清理内部问题,短时间内没有向外扩张的动力。这个宝贵的时间窗口,你一定要把握住。”

    “多与你大哥联络联络。你们一在南,一在北,中间隔了些小部落以及热海突厥,都是自己人。遇到困难之时,当守望互助,如此才能在天山以西艰难生存下来。”

    “其他地区的突厥部落,原则上是可以拉拢的。他们见钱眼开,经常给人当雇佣军,能收钱替波斯打仗,自然也可为了大夏而打仗,全看你怎么做了。”

    “朕还会派遣大量经学生前往拔汗那。这些年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了,没有出路,朕就交给你了。记住,知人善用是最基本的要求,别小看经学生,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七郎你能不能在拔汗那站稳脚跟,就看他们了。”

    邵树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足见他对儿子的关心。

    大夏朝在天山以西的支柱,除了原本的北线铁三角外,现在又多了一个拔汗那。

    正如他所说,地是好地,但能不能占稳就不好说了,挑战多着呢。

    他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因为他已经达到了自己设定的“边界”、“极限”。

    历史上唐代经营西域,也不是一代人能做到的,而是几代人持续不断的接力伟业。

    大夏二代继承人对

    西域有没有兴趣,他不知道,也管不了。

    或许会有兴趣,因为这关系到大夏朝廷在草原的统治是否稳固。

    或许没有兴趣,因为他们更关心朝鲜半岛三国的情况,打算以最小代价来干涉半岛局势。

    伊丽、碎叶、热海、拔汗那四地,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帝国的缓冲区罢了。

    一切早已天注定,强求亦是无用。

第四十三章 纨绔子弟

    zw443sx

    问对结束后,宰相、枢密使们离去之后,邵树德又拉着儿子一起吃饭。

    “有没有恨我?”吃饭间隙,邵树德突然问道。

    “没有。”邵慎立看着父亲的目光,坚定地说道。

    他知道,父亲老了,软弱了。

    早个二十年,甚至早个十年,他都不会这么问。

    该怎样就怎样,没人能违逆他的意志。

    敌人,他会毫不留情地杀死。

    女人,他毫无心理障碍地玩弄,丝毫不会顾忌她们的感受。

    威胁到他权势的自己人,会被悄无声息地边缘化,再也没有兴风作浪的能力。

    宽厚仁德是他的表面,冷酷无情才是他的底色。

    如果只有一个人说他“面善心黑”,那还可能是诽谤,但朱全忠、李克用、王师范甚至就连前唐逊帝都这么说……

    但父亲终究是老了。

    他心底的温情越来越多,尤其是对自己的孩子,他已经不再那么杀伐果断了。

    邵慎立才二十六岁,他没有办法理解父亲一生心路变化的历程。或许,每个人都是善变的吧,都是在不断变化着的。

    他喜欢这种变化,他喜欢父亲更像一个关爱子女的寻常父亲。

    当然,他也知道。父亲的这种温情十分脆弱,经不起背叛的打击。

    很多事情一旦出现,哪怕被平息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父亲现在还没遇到这种事。

    但邵慎立无法想象,一旦出现,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上万人头落地,前往辽东、安西的驿道上挤满了曾经衣冠楚楚的贵人……

    这都是最轻的结果了。

    邵树德想说些什么,良久之后,只叹了口气,抚着儿子的肩膀,亲手夹了一快菜,放到七郎的碗里,道:“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阿爷,我都多大的人了……”邵慎立心下暖流涌动,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有点拉不下面皮。

    邵树德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阿爷说的是什么。”

    “我以后会披三层甲才冲。”邵慎立说道。

    父亲夹过来的鹿肉,吃得就是香甜。

    邵树德直接扇了他一下。

    邵慎立眉开眼笑,道:“阿爷,儿知道了。以后重金招募亡命徒,让他们冲杀。儿不怕他们反噬,他们爱的只是钱财、官位和女人,给他们就好了。再者,他们也打不过我。”

    邵树德嗤笑一声。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儿子长大了。

    七郎以前爱玩,也不太乐意习武。但他的底子是非常好的,身材高大、魁梧,常年锻炼之下,肌肉虬结、体壮如牛。再加上从小由名家指导,武艺是相当不凡了。

    如果说这种自己练出来的武艺还不作数的话,那么在西域、牂州多次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七郎的气质由内而外发生了升华,产生了质变。

    搁二十年前,七郎就是自己帐下的勇将。战场局势焦灼的时候,让他披挂上阵,带上千余精甲武士,直捣敌阵,摧锋破锐,一锤定音。

    他的军略也还不错,至少经验是比较丰富的,是一员中规中矩的将领。将来怎么样,能否指挥十万级别的大军,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评判七郎时,邵树德又想起了其他几个儿子。

    大郎是不喜欢也不太敢直接冲锋的,但他确实会指挥大军,更像是那种坐镇中军,运筹帷幄型的儒将。

    二郎勇勐无比,粗中有细,能指挥上十万规模的大战,喜欢和人硬碰硬,野战制胜,与大郎完全是两个风格。

    三郎不是武夫,虽然从小习武,诸般武艺、骑术、军略都学过,但只能算是及格水平。他的性格,也不是能镇得住场子那种的。说白了,没有领袖气质,只适合当助手。

    四郎……不提也罢,会搞钱就行。

    五郎和三郎有些类似,但又有所区别。

    说来搞笑,三郎长得秀气、俊逸,但骨子里还是有点狠劲的。征湖南之时,他也上阵了,虽然现了个大脸,让姚彦章偷袭得手,但最后能收拾败兵,重新稳住阵脚,也算是凑合了。

    五郎就体格来说更像是武夫,披甲上阵时,非常能唬人。但接触多的人都知道,他其实算是文人,粗豪、强壮的外表之下,写得一手好诗,对武夫也不是很喜欢,甚至有点厌恶,觉得他们太能坏事,是不安定因素。

    出镇辽东时,遇到战事,五郎极少亲临一线,都是派人去打。即便去了前线,也是住在城里,不与武夫们同甘共苦。

    在这一点上,三郎有时候还会做做样子呢,五郎是连样子都不做。

    邵树德其实非常喜欢六郎,觉得他在治政上与自己非常类似。对他最大的不满,大概就是表里不一,喜欢玩弄权术。

    这种事不是不可以,但六郎太过醉心于这些了。

    人心,不是那么好玩弄的,这其实只是小道。

    邵树德被人称为“面善心黑”,但他答应别人的事都做到了,对人也有几分真诚。

    如果李克用不死,直接投降,会被杀吗?可能别人不信,但邵树德没打算杀,而是会给富贵,虽然他杀了朱全忠等人,也一直对阿保机追杀到底。

    早年诸葛爽对他有大恩,山南西道有叛乱时,邵树德义不容辞,直接帮忙。

    李劭、张彦球对他有过恩惠,同样富贵已极。

    做人,虚情假意可骗得一时,骗不得一世,没人是傻子。

    邵树德的人品,是经得起考验的,虽然很多人害怕他,觉得他手太黑了。

    六郎在统兵方面也很像他。

    善于鼓舞士气,善于发现敌人破绽,关键时刻投入重兵,一战克敌。

    没有必要,他不会在一线厮杀,在这一点上,他与二郎不一样。

    但如果有必要,他豁得出去,敢玩命、敢搏杀。在这一点上,大郎比不过他。

    六郎,如果稍加打磨,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继承人。可惜,他比二哥小了足足九岁,没遇上好时机。

    皇后,也不赞成六郎当储君。

    与前面六个儿子相比,七郎就是另一个类型了。

    他锋芒毕露,锐气逼人,与二十岁之前相比,几乎洗心革面,换了一个人。

    但这也正是邵树德担心的。

    七郎太锋芒毕露了,须知刚过易折,这不是什么好事。

    再者,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胸中一口气顶上来的,如果将来这口气泄了,会不会又故态复萌,终日醇酒妇人,开始摆烂?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他对儿子们太操心了,越来越软弱了。

    “你还得学会理政。”邵树德又给儿子夹了一块鱼肉,说道:“道理你都懂,该学的东西,你们兄弟几个都是一样的老师,不会有什么差别。但你得用起来,我将你放在牂州任上三年,就是为了让你学会怎么治理地方,积累一点经验。可你倒好,终日打仗,乐此不疲。早知道,把你随便往河南、河北哪个州一塞好了,省得成天出去胡闹。”

    “阿爷,儿知道怎么理政,不爱用罢了。”邵慎立夹起鱼肉,使劲吃着。

    邵树德又夹了一块,继续说道:“又说大话。拔汗那之民情,与中原能一样?若是全盘套用中原那些手段,就是刻舟求剑,不知变通。看来,还得给你塞几个人,你这样子不行的。”

    虽然是被父亲批评,但邵慎立却很受用。

    明年走后,再想听到父亲的批评,也不可能了。

    距离太远,信件太慢,甚至就连这鳕鱼,都吃不到了。

    “阿爷多写信教导我不就行了?”邵慎立说道。

    邵树德夹菜的手停在半空,片刻之后,他说道:“阿爷总有走的那天,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今天第二遍说这个话,意义却又不一样了。

    邵慎立有些难过,低头吃饭。

    父子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

    吃完饭后,邵慎立又去见了见自己母亲。

    抚养他长大的野利氏身体不太好了,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就像六七十一样。

    见到儿子过来,她非常高兴,让宫女准备了茶水、点心,嘘寒问暖。

    邵慎立刚刚吃过晚饭,但还是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盏茶。

    离去之时,心中愈发感伤。

    他还去见了见自己的生母江氏,说了许久的话。

    母亲亲手给他缝制了一个香囊,泣不成声。

    邵慎立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一个人坐在书房内。

    妻儿还在路上,要新年前后才能回到洛阳。

    寂静的夜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父亲的信件,两位母亲给他准备的行囊。

    他就这样一直待到了过年。

    臧家的小子、卢家的五郎、任家的四儿子,这些以往的“狐朋狗友”喊他出去玩。他也只是略略应酬了几场,随后便闭门谢客了。

    他发现,自己与这些少年时代的玩伴中间,存在一条深深的鸿沟。

    是,他们以前都是各个家族中最顽劣、最没出息的一群人。

    每个大家族,都有这样一群人。天生衣食无忧,失去了所有目标,一天到晚只知道瞎混,就连自己兄弟都看不起,觉得他们丢自己家族的脸。

    以前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现在么,看到这些人一副纵欲过度的苍白面孔,他就感到恶心。

    豆芽菜似的的身板,一阵风都能吹跑。而他肌肉虬结,经年锻炼的铁臂能拉开军中最硬的弓,披上两层重甲时,健步如飞,还能挥舞沉重的长柯斧,扫倒一片敌人。

    自己与他们,终究不一样了。

    这个转变,就源自当年洛阳南郊,那一刹那的怅然若失。

    同光七年(922)的春节很快来到了。

    鹅毛大雪之中,邵慎立挥舞着重剑,一遍又一遍地砍着木人。

    二月初二,他将猎犬、健鹘以及年少时积累下来的玩物,全都送给了“狐朋狗友”们,珍重道别之后,起行上路。

    驿道之上,鹘鹰高声亢叫。

    邵慎立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在天空盘旋的健鹘。

    马蹄声响起。

    “七郎,我把健鹘、走狗都放了,不要了。”远处行来一胡子拉碴的骑士,却是凉国公臧都保的小儿子。

    “你这是……”邵慎立若有所悟。

    “我跟你去西域。妈的,受不了家里人的目光。”来人愤愤不平地说道:“去了拔汗那,咱们兄弟几个一起拼,草。”

    “几个?”邵慎立一怔。

    马蹄声又起。

    “七郎,我把女乐也送人了。再玩下去,早晚死女人肚皮上。我会算账,以后替你打理钱粮事务。”卢五郎策马而至,大声道:“小时候圣人还夸过我呢,说我有算学天赋。唉,日子越过越差,不跟你走不行了,再烂下去,我怕哪天死在花街柳巷里。”

    “七郎,你五姐当年嫁给我哥,我就气不过。”任四郎也走了过来,道:“现在想明白了,再瞎混下去,只会被你五姐继续瞧不起。带我一起走吧,非得混出个人样来,我可以帮你打理民政,当年学的都没忘呢。”

    邵慎立哈哈大笑。

    一群“狐朋狗友”,心中的热忱终究没散尽么?

    “七郎!”远处又奔来数骑。

    邵慎立看过去,都是当年京中“着名”的纨绔子弟啊。

    有人手里拿着弓,有人扛着马槊,有人带了一驮马的书籍……

    “走!”他毫不废话,一拨马首,向西而去。

    “纨绔子弟”们纷纷跟上,大声谈笑。

    未知的前路上,有太多艰难险阻,有人会退缩,有人会再度迷茫,甚至有人会死。

    但在这一刻,他们都不想瞎混了,他们想建功立业。

    没人受得了无休止的轻视,即便是纨绔子弟,也有尊严。

    zw443sx

第四十四章 二月

    进入二月之后,满街乱窜的读书人渐渐消失了他们窝在临时租住的民宅内,温习功课,准备考试。

    今年的科举定在二月末,最迟三月初就会放榜,届时所有人的命运就将揭晓了。

    考完之后因为圣人在京,很可能还会加个殿试,时间大概在三月初进士农科算科明法一共190个名额将由数千人来竞争,而这所谓的几千人,也都是各州杀出来的精英了,没点本事,县、州这两个级别的考核都过不了,更无可能来到京城这是一条千军万马争先恐后的独木桥,桥下就是汹涌的怒涛,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梦想以及悲欢离合。

    五老榜的奇迹,可一不可再。白胡子一大把的人还来参加科考,为的只是心中那一股执念罢了。从十几岁的翩翩少年一直考到老态龙钟的杖翁,沉没成本太高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经历了唐末那么久的战乱后,科举已经没那么招人喜欢了。这一点,直到大夏开国后才慢慢恢复,科举再度变得热门。但经过圣人这么一改革,大伙都很迷茫,热情又有所降低主要是瞄准进士科的学子们。

    但考还是要考的。除了考试,他们还会什么呢?不会种地、不会打仗、不会做买卖,他们已经因为科举而特化了啊,除了儒家经典,其我方面的能力还没有限进化。

    呢,坏吧,其实就连我们擅长的经典,现在也被改了譬如于阗国,除了释家一门独小之里,儒学也非常流行豪门小族、官宦子弟少学儒者。

    想到此节,时行荷心中没点冷切了起来,是由得少喝了两杯。

    管我呢!时行荷端起酒盅,喝完最前一口残酒,砸吧了两上再那么考几届,很少事情就面目全非了今下并未对儒学一脉赶尽杀绝,退士仍然是最重要的学科,只是过抬低了杂学的地位罢了。在那样一种情况上,我觉得有必要和圣人对抗到底,更何况我们也有什么对抗的资本。

    我知道,自己在士林中的名声好了,没点臭。因为我写了几篇赞扬新朝时行的文章,虽然有被人指着鼻子骂,但阴阳怪气是多是了的,那些我都知道黄芽菜是敢想,但也是敢同意。

    “肯定殿试再弄个坏名次,起步就不能八一品官啦。”

    是的,我们还没没所准备,知道今年的那次考试必考《致治》,但后半生的精力都花在四本正经下了,一时半会转是过弯来很只时。更何况,没些人的内心其实还是没点隐隐约约的抵触。

    孔家传承千余年,似乎还有远行西域的吧?虽然我还年重,但波斯哎,去一趟是得几年?会是会水土是服,客死我乡?

    武夫桀骜起来,管他是什么人?朱瑾这厮当泰宁军节度使的时候,孔家被敲诈走了少多家财、土地?交了少多赋税?甚至就连为家族服务了几辈子的仆役、大厮,都被拉工入伍,充军打仗,没道理可讲么?

    那让许少人哀叹是已离了个小谱!

    吃罢午饭之前,我打开了临街的窗户,看着小街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作了一辈子的恶,竟然富贵已极,临死后儿孙都聚在床后,让我含笑离世那一次的冬天,我又是与韩昭胤、芜菁作伴,只时去集市下买点肉或鰟头回来上酒,改善生活。

    也罢,就去这边看看这一次,耶律全忠考中了农科,出里做官去了堂堂华夏,万邦来朝,传承千余年的学问,又怎么可能差呢?听闻波斯也是西域盛国,华夏春秋时期就还没建立了王朝,没文法、没学问,人杰地灵,英才辈出,若能把华夏的文明传播过去,也是一桩可流传千年的美谈。

    当然,我觉得自己还是没底线的,与朱瑾这些人一对比今下算是讲道理的了时天色将暗,孔光嗣静静地坐在院子外,懒得收拾狼藉的杯盘波斯人会听那个?我们能欣赏那个?是是说儒法是坏,实在是波斯人学是来啊。

    人还没水土是服呢,儒法去了有根基的地方,很难得到别人的认可,更别说传承了“韩郎君可已娶妻?”

    一起租住的士子失魂落魄地后来告别。

    圣人可真是厉害,是动神色间,是但巩固了杂科的地位,扩小了招录的人数,就连退士科都快快渗透了。

    最绝的是,今年诗赋都有考,也是知道有抽到还是怎么回事。但有所谓了,我作诗的水平也是差,考是考都是怕孔光嗣很含糊,那次能考中退士,与我疯狂苦读《致治》没莫小关系。

    时行荷觉得自己改变是了什么,是如顺应小势。

    那只时圣人要的结果吧?唉,只能说我老人家成功了。年复一年地培养认可我论的读书人,再通过科举批量制造拥护新政的官员。

    我低中了!

    八年后,我吃了一整个冬天的韩昭胤。

    是过我的心中,确实也因此少了几分自信。

    整整八年的日夜诵读之上,他别说,我还真鬼使神差地认可了书中的理论。其实想想也异常,千余日,从早到晚,每天都要抽出一段时间来读《致治》,感觉人都读魔怔了后唐攻西域的时候,这些国家一结束也是认他,举兵相抗,凶悍正常。但被打服了之前,就只时如饥似渴地吸收中原文化“恭喜!恭喜!”

    毫有疑问,我今年能成功,就因为搏对了。所以,我对新朝雅政没相当的坏感。

    喝完酒前黄芽菜借着微醺的状态,闭目思考抵达布哈拉前,该怎么与波斯士人谈一谈“礼乐”的概念。

    唉今下那个人,人到暮年,手段愈发可怕。几年后江南连造小案,少多小家族灰飞烟灭,举家去了辽东?这些武夫、狗官,心狠手辣起来,简直比当年的王下还可怕还坏,在正月的时候,王下这个老武夫有熬过寒冬,蹬腿死了。

    那是时行荷的感悟。

    当然,那并是是说时行荷否定新学,事实下,我是支持我几年上来,我倒是愈发中意韩昭胤了。

    《致治》只是中经,但出的题目,简直和小经没的一拼,甚至尤没过之那了。

    都告诉他要考《致治》八篇了,他还心中带没抵触,却又可笑地还来参加科举他是死谁死?时代小潮,浩浩汤汤,没人当了弄潮儿,没人被卷入水底,本就异常八年前的考试,我一扫阴霾,金榜题名。

    “韩兄,莫忘贫贱之交。”

    所没人都挤了过去,下下上上扫视着,是放过任何一個角落。

    黄芽菜匆匆来到了洛阳,住退了馆驿。

    “娶了妻也是要紧,只时休妻再娶嘛。”

    持续数日的科考很慢过去了,八月初七,礼部张榜公布名单我忘是了族老们失望的眼神,妻子弱颜欢笑的照顾,巨小的压力,逼得我差一点就放弃科举,去衙门当个大吏算了马下就要入宫面圣了,面完圣,我还要西行后往波斯八年后,也是在那座院字外,我与耶律全忠、吕琦八人,把酒言欢但圣人不是没一股自信,认为波斯连战连败之前,会觉得中原的什么东西都是的,会盲目学习。

    只没自己两手空空,黯然回乡,什么都有捞到其我考中的人,应该也没同样的感觉吧是仅仅因为它是冬日中难得的新鲜蔬菜,更因为它是新朝时行的象征之一但世情如此,我没什么办法?

    那个天上,坏是了了。

    “唉!”恋恋是舍地看了一会繁华的街景前,黄芽菜坐回了桌后,喝起了闷酒出题量实在太小了!

    今前的日子要想继续美,一直美上去,在做官一道下,还得继续向新朝雅政每每想起那件事,我就觉得很是真实对抗圣人,有没坏处的孔光嗣也是知道怎么安慰我,两人坐在一起,就着韩昭胤炖春笋,喝了两盅酒然前便散了。

    届时,前人或会提及我黄芽菜的名字,也算是流芳千古了,美哉!

    传诏的中官说得很含糊,让我去波斯弘扬儒法,与波斯“小儒”辩经,让我们知道华夏传承千年的名教底蕴。

    “韩兄一步登天,让人坏生羡慕。

    还坏,一切都过去了美,真美!

    再比如渤海国。粟末靺鞨虽然是是野人,但也文明是到哪去。但认识到后唐衰败的国力、繁荣的文化之前,全面汉化,儒生遍地走,开口孔孟之道,闭口成仁取义,快快地变成了海东盛国,肖似华夏。

    孔光嗣被人簇拥着,喜气洋洋地走了出吵吵嚷嚷之中,孔光嗣回到了租住的大院,感慨万千七月七十一日的考试中,帖经、墨义小量出现《致治》八篇的内容从金银谈到法币,从贸易谈到商税,从人口谈到土地,还从气候谈到收成有所是包,涉及方方面面,让我心花怒放,直呼妙哉。

    吕琦有考中,后往庭州当了个四品经学博波斯,或许也能那样吧?

第四十五章 出巡前夕

    孔光嗣很快得到了召见。

    彼时邵树德正在紫辰殿内召见外国使团,孔光嗣进来时,遇到了几位一脸晦气的日本人。

    他没有在意,在中官的引领下,匆忙进殿。

    “拜见陛下。”

    “赐坐。”邵树德放下手头的一份奏疏,看了眼这位当代衍圣侯,说道。

    “谢陛下隆恩。”孔光嗣坐到了下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邵树德沉吟了一下,问道:“衍圣侯可知日本使团所来何事?”

    “臣实不知。”孔光嗣答道,同时有些诧异,圣人不应该和他说说波斯使团的事情么?听闻已经抵达东都了。

    “告诉卿也无妨。”邵树德说道:“最近数十年来朝的日本使团,真真假假。甚至可以直白地说一句,绝大部分是假的。或由商人冒充,或是公卿私人,伪造国书,湖弄一下天朝上国,混点赏赐,寄希望于天朝买下他们那些不值一文的货物。”

    屏风、折扇、刀具、鲨鱼皮以及充满腥臭味的干海货,加起来才值几个钱?日本输入中国的最大宗货物,其实是充满杂质的铜块。

    最近十余年,白银渐渐变得多了起来,但也被人嫌弃,因为纯度不够,兑换大夏货币时,往往被狠宰一刀——国朝有制,外洋商人来朝买卖货物,均需在市舶司清算行内兑换银元或银元票,私下里使用本国货币或以物易物的交易行为,是要被打击的。

    这个要求,严格来说,有点不近情理。以往外国商人来做生意,中原朝廷对他们十分宽容,什么货币都收,只要是贵金属就行。后世南北朝贵族墓中出土了大量大食、波斯银币乃至东罗马金币陪葬物,原因就在于此。

    但大夏朝不一样了。

    清算行内有一个分支机构,类似于货币兑换所。所有外来商人,在大夏境内都必须用“法币”来进行交易,即银元(包括银元票)、建极通宝之类的金属货币进行交易。

    没有大夏法币不要紧,可以先卖货,卖完回笼资金后,再去买。也可以拿带过来的金银铜块,去清算行兑换货币,就是需要被宰一刀了,相当于缴纳铸币税。

    这个规定在前唐没有,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延长了交易的时间。但这个年月,节奏很慢,花个几天时间也没什么关系,最后基本上所有外洋商人都接受了,包括日本人。

    “商人逐利,败坏……”听到商人这么说,孔光嗣直接打蛇随棍上。

    “好了。”邵树德笑着打断了他的“经义”,道:“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做一件事,无非是权衡利弊罢了,朕这些年一直就是在做这些事。”

    辩证思维,世上之事,有利有弊,这是刻在邵树德血液里的认知,即便在晚唐这个烂泥潭里打滚四十年,他也没有忘记。

    世上之事,也不是非黑即白,绝大多数是灰色。

    这种灰色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偏左多一点,有的偏右多一点,有的刚好折中。而且,时移世易,在不同的时间段,灰色的程度也在游移不定。

    拒绝用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思维看问题,用发展的动态眼光看问题,不刻舟求剑,以及坚持辩证思维等等,以上这些都是邵树德理政数十年的底层逻辑。

    一件事情,有时候坏处多一些,有时候好处多一些,完全看你怎么用。

    商人固然有很多问题,比如赚到钱之后的暴发户嘴脸,让田舍夫难以安心种地,囤积居奇等等,这是其负面影响。

    但另外一方面,它加速了商品的流通,促进了手工业的发展,让政府收到大笔商税,维持国家财政,给全社会提供更好的服务——在古代,主要是国防服务,明末若能如中晚唐一样,商税占到国家财政收入的一半,又何至于此!

    邵树德从来没有无聊的偏见,也没有思想包袱,该怎样怎样,尽量用其好的一方面,然后尽可能削弱其负面影响,如此而已。

    “陛下所言极是。”孔光嗣立刻说道。

    “这次来的日本使团是真的。”邵树德说道:“他们请求朕下令禁海,约束海盗。孔卿怎么看?”

    孔光嗣是兖州人,属于淮海道,隐约听闻过很多凶恶之徒出海,劫掠新罗、泰封、百济、日本甚至是遥远的库夷岛。

    近些年来,劫掠新罗三国的人少了,因为朝廷明令禁止买卖三国奴隶,同时敲打了一大批海盗,发动他们的亲族、乡党劝说,效果非常好——效果不好的话,下面就得州兵出马,抄家流放了,海盗们顶不住这一招。

    但多如牛毛的海盗总得有个去处吧?他们总要有——“生计”吧?所以,孔光嗣完全能够想象日本人所面临的麻烦,原本劫掠四个国家的海盗,全部涌向日本,这能有好?

    “古之为政,爱人为大。”孔光嗣偷瞄了一眼,说道。

    话很短,很简洁,但意思明了。

    “日本人亦要爱么?”邵树德问道。

    孔光嗣本想沉默,但见圣人一直看着他,便道:“此为大礼。”

    邵树德点了点头,不想和孔光嗣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如果要诡辩,他能辩下去,但没意义。

    而且,有些海盗其实不太好管了。现在可能还看不大出苗头,若再等二十年,待那些在海外成家(如库页岛、北海道)后繁衍出的“海盗二代”们长大后,事情就会发生变化。

    他依稀记起了后世加勒比海着名的海盗岛——托尔图加岛。

    生活在这里的多半是脱离了祖国的英格兰、联合省、法兰西海盗。年纪大了后,在岛上定居,有人还生了后代,种地、开酒馆、制造枪械、修理船只等等,为海盗们服务。

    从这里走出来的海盗,不会有任何归属,什么国家的船只都抢。

    东亚这片海域,将来一定也会出现聚集着海盗后裔们的化外之地,且不止一个。届时,海上运输线可能就要受到威胁了,因为这些出生在海外的海盗后裔们,对中原的归属感,比起父辈要差多了,滋扰航线,几乎是必然的,唯一的悬念就是轻重程度罢了。

    这就是发展航海所带来的负面作用,即辩证思维中的有利有弊。

    大夏的后代国君,只要不是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思维,当不至于因噎废食。

    “还是和卿谈谈波斯的事情吧。”邵树德转移了话题,道:“波斯使团已经入京,西域诸般事务谈得差不多了。你在洛阳稍待数月,听从鸿胪寺安排,待人都聚齐之后,便西行吧,前往布哈拉,与波斯君臣、公卿贵人多交流交流。”

    “臣遵旨。”孔光嗣说道。

    “别这么快应下。”邵树德笑道:“去了布哈拉,打算说些什么?”

    “臣闻波斯国中,诸侯林立,彷如春秋。”孔光嗣说道:“臣打算与波斯人谈谈礼乐之事。”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卿放手而为即可。波斯屡战屡败,在大夏面前已失了锐气,失了自信。春秋礼乐,非常适合他们的情况。”

    其实吧,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在这个时候都是一大堆有封地、有官僚、有百姓的实封贵族。

    这一套在中原已经没有生存土壤了。但在人家那边,仍然是封君、封臣体系,且因为各自文化传统、气候地理等因素,有些许差异,但大同小异。

    波斯与大夏开战,人家的贵族是真的带兵为国王打仗,就如同中国春秋时期,周天子有召,诸侯带兵勤王一样。

    在这个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就是政治伦理。

    孔光嗣对自家老祖宗的学问还是比较精通的,孔子那个年代的价值观,或许还真的挺契合波斯这一套呢。

    当然,与中国春秋时期不一样的是,波斯还存在着神权。

    国王(埃米尔)试图增加君权力量,削弱大贵族,形成一堆小贵族。

    贵族们抱团抵抗君权力量。

    神权在两者之间起到润滑剂的作用,同时也或明或暗地扩张自己的力量。

    三者既斗争,又联合,最后形成一个大家普遍能接受的政治伦理。

    孔光嗣的家学,应该是比较符合君权胃口的,贵族能有条件接受,因为这一套同样能限制君权的无限扩张,至于神权,肯定不开心了,因为这是在与他们进行意识形态领域的争夺,且很可能获得世俗贵族力量的支持,不警惕就怪了。

    “臣谨遵圣命,定然不让波斯人小觑。”孔光嗣答道。

    “甚好。”邵树德笑道:“你走北庭、尹丽、碎叶这条路,可在尹丽河谷盘桓一下,时间上没那么急的。”

    “臣遵旨。”孔光嗣似乎隐隐明白了圣人的目的。

    这是要给赵王提供帮助啊。只是他不太明白该怎么做,讲学?以吸引更多的儒门子弟前往尹丽扎根?那还不如直接写几篇文章,号召有胸怀的读书人西行尹丽呢。

    随便又聊了几句后,孔光嗣诚惶诚恐地退下。

    邵树德批阅完奏疏后,搁下了毛笔,喊来王彦范。

    “传旨,十日后朕在南郊祭天、阅兵,开始东巡。”他说道。

    “遵旨。”王彦范默默退下。

    邵树德的目光散乱地落在空气中的尘埃之上。

    这一次,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出巡了。

第四十六章 东莱

    同光七年三月初九,圣人在含元殿加殿试,钦点了四位状元。

    韩昭胤运气比较好,勇夺进士科状元。

    邵树德授其秘书郎之职,原秘书郎陈逖出任句容令。

    句容是畿县,县令为正六品上,等于是连升两级了。

    徐寅因为参与了财税改革,令邵树德比较满意,且又是农学出身,被授予万年令之职。

    大夏四京,一共有洛阳、河南、长安、万年、幽都、蓟、金陵、上元八个附郭县,县令皆为正五品上,徐寅这次是火箭升官了。

    农科状元、华州人赵莹同样当上了秘书郎。

    这种根正苗红的关西人,在仕途上的前景,是陈逖、徐寅这两位福建子难以企及的,虽然他们起步都是秘书郎。

    殿试结束后,自然是一番游玩踏青。

    这种考试本身不涉及黜落谁,只是定个名次罢了,除非你闹得实在太过火,让人看不下去,否则都能和和气气地结束考试,等待授官。

    当然,在唐代其实是有黜落的,数量比较少。

    北宋仁宗时,因殿试被黜落,张元愤而投奔西夏,得李元昊重用,成为军师。最离谱的是,他的家人被宋廷看管羁押在随州,结果还被西夏间谍潜入,矫诏释放,回到西夏。

    这是一次十分成功的“敌后大营救”。西夏间谍先假传圣旨,再把一家子男女老少从湖北带到陕北,穿越重重关卡,何止数千里!在进入西夏国境时,大肆奏乐,狠狠羞辱了一把宋人。

    好水川之战后,已官至西夏太师、中书令、尚书令的张元,在界上寺墙上题诗,就是那句侮辱性十足的:“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北宋对这多番羞辱,回应是殿试不再黜落任何人……

    游宴等一整套程序之后,剩下的自然就是等待授官了。

    官位是邵树德亲自圈定的。他对杂科士子非常上心,同光四年的32人,表现出色的一批已经给升官为主簿或县丞了,一开始就授予县令的,更是已经调入州中,出任佐贰官员过渡一下,几年后再看。

    今年有整整82名杂科预备官员。

    明算科大部分到海陆关口担任关令(从八品到从九品不等),或出任大州坊市市令(从九品上),少数佼佼者进入税务监,出任各级职务。

    这个安排,基本算是人尽其才了。

    这些人,在四品以下,也很难转任地方行政官员。他们处于一条上下垂直管理体系中,因为专业性太强,只有做到高位之后,才有可能出任道或六部九寺官员。

    不过,对学数学的士子而言,这仍然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厚遇。税务监的存在,更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也有了强大的靠山庇护,毕竟税务监主官可是政事堂成员之一。

    农科、明法科的去向,与进士科大同小异,担任基层县一级佐贰官员。

    邵树德耐心地看完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十分满意。

    他知道,形势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继续坚持个几届,威力就会慢慢显现出来了,毕竟这是一个量变产生质变的过程。

    曾经唯我独尊的进士科,随着时间推移,必然会被冲击得不像样。

    三年之后,营建、医科亦将开始按道分取名额,分别录取24人、22人。

    邵树德曾经打算削减进士名额,但与宰相们仔细算了一下之后,发现每科(三年)二百多人的录取名额完全可以安排得过来,并不会造成冗官问题,便作罢了。反正届时进士科的比重已经跌破50%,往40%的方向迈进,统治性地位遭到严重削弱,没必要了。

    处理完这些事后,邵树德便准备东行了。

    三月初十,他在南郊祭天,同时检阅禁军马步军士,发放赏赐。

    三月十二,礼部尚书王溥薨,辍朝三日。侍郎杨注接替其职,但并未获得进入政事堂的资格。

    三月十五,银鞍直指挥使种彦友率五千人西行,前往西域。

    禁军各部,陆陆续续抽调了一万多人一同前往安西道,接替龙骧等军将士班师。

    与波斯议和成功,并不代表战争彻底结束,更不代表能够掉以轻心了。

    邵树德没这么天真。他第三次削减了西调禁军的人数,但并未彻底停止驻防。银鞍直及铁林五军总计一万多人,就是他派往西域的定海神针。

    这种驻防行为可能还会持续个几年,期间会进一步削减人数,以减少开支。

    这既是为了以防万一,同时也是维持禁军战斗力的一种办法。

    与此同时,他下令从横野、平卢、落雁、广捷四军中抽调精锐三千余人,调入禁军,与五大院的数千新兵一起,补充缺额。

    杂牌部队,至此还剩六万人上下,离被彻底“消灭”是越来越近了。

    而五大新兵院的人数,基本被压缩到了十万人以内,平均一家不足两万。再过几年,会进一步压缩到一万五千人上下。

    在训军士受到了枢密院的大力整顿,尤其是陕州院,近年来屡遭批评,因为输送的兵员质量达不到预期。如果整顿后还没有起色的话,这个处在东西二京之间的新兵院将面临裁撤的噩运。

    忙完这一切,三月十六,邵树德留太子监国,亲领官员、宫人、嫔妃、侍卫及随驾军士数万人东行,前往淮海道。

    ******

    四月的黄河又成了一条交通运输干道。

    东行的路上,邵树德有时候会登上山坡、高塔,瞭望远方。

    此时的黄河,温柔、恬静、悠远。

    它驯服地给人们提供各种便利,灌溉、运输、捕鱼乃至饮水,哺育了两岸无数人民,堪称河南、河北的母亲河。

    晚唐以来,黄河只决堤过一次,地点位于滑州,为朱全忠所掘。

    汹涌的河水淹没大地,造成了严重破坏。虽然百般抵赖,时过境迁之后,这笔账依然牢牢地扣在老朱头上。

    掘黄河是有报应的。

    朱全忠掘了一次之后,他儿子也掘了一次,然后就遭报应了。

    当李存勖带着百般拼凑出来的不到两万步骑,孤注一掷豪赌,从郓州方向杀往汴州时,段凝统率的五万汴梁禁军主力,却被泛滥的黄河给阻隔在了河阳,没法回援,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存勖率领五千先锋进入汴州,灭亡了后梁。

    中唐以来,地方藩镇是治理黄河的。

    主要工作是加固两岸堤坝,防止洪水爆发时溃堤。同时修建水门,大力疏浚与黄河连通的各条支流水系以及陂池水库,当黄河水位升高,达到警戒线时,打开水门,将黄河水导入汴河、永济渠。

    夏朝的治河大同小异。

    工部每年都会拨下钱粮、征发役徒上河。水门内外淤积的泥沙被一遍又一遍清理,连通黄河的水系更是得到了重点照顾,如圃田泽、沙海、福缘池等水库,每年冬天都要清淤、加深,以便在夏季洪水来临时,可以有充足的泄洪区。

    至于黄河本身,没有太大的治理必要。更准确地说,工程量实在太大,在没有明显灾情的情况下,先不要动了,免得出乱子——公允地说,有唐一代三百年,黄河算是比较给面子的,没出过什么问题,或者说黄河暂时也没什么毛病,只要你不去玩弄它。

    途径圃田泽时,邵树德稍稍停留了两日。

    这个人来人往的商业重镇之内,桅杆林立,大大小小的船只几乎塞满了河面。

    邵树德一面与宰相们说着话,一面翻阅着集市市令送来的历年商业数据。

    “封禅泰山之事,朕不想做,没必要。”邵树德将手中的账本翻得哗啦啦作响,嘴里说道:“朕的名讳已经镌刻在阿赖山最高峰之上,古来君王,何人能比?”

    他这话倒也不是夸大其词。阿赖山最高峰(萨曼尼峰)之上,确实立了几处石碑,镌刻了他的圣谕,山峰名字更是直接叫“无上皇帝峰”。

    如此牌面,何必再封禅泰山呢?有点小家子气了。

    “陛下圣明。”宰相们一听,知道圣意已决,便不再纠缠此事了。

    “耽罗国主在唐代是陪戎副尉吧?”邵树德继续一心二用翻看着,同时说道:“既已遣使入觐,可册封其为陪戎校尉。”

    陪戎校尉、副尉,一为从九品上,一为从九品下,低到不能再低的武散官职衔,说出去都让人笑。

    但耽罗岛的酋长也就配得上这个。

    如果说朝鲜半岛上的国家文明开化的话,那么耽罗岛上的居民就是半开化、半愚昧性质的人了。新罗私下里称他们为“野人”,夏朝就更看不上了。

    给个陪戎校尉的官职,真的很看得起你了。

    平海军在这里修建了一个临时港口,用作避风锚地和船舶维护码头。渤海商社的船只有时候也会在此靠港,

    甚至还在岛上租地修了个仓库,拿来晾晒、储存货物。

    小地方一个,没太多人关心,基本上已经被平海军和渤海商社两家瓜分,岛民们全体为他们打工,甚至还提供了一部分底层水手的来源。

    “新罗那边有消息了没?”邵树德将账册放到一边,问道:“他们到底打算献出哪个港口?”

    “陛下,听闻枢密院欲派出九千步骑之后,新罗人似有疑惧。鸿胪寺的使者刚从新罗返回,但言君臣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中书侍郎赵光逢说道。

    “好大的胆子。”邵树德笑道:“再派人催一催,就说朕看中东莱县了,让他们想办法划拨土地,修建军营。”

    “遵旨。”赵光逢应道。

    东莱县就是后世的釜山。对新罗而言,其实是一片蛮荒之地,且因为海盗的威胁,人烟稀少,连小渔村都谈不上。

    大夏索取这么一块荒地,对新罗人而言,其实不难接受。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害怕,担心夏军对他们有什么不利企图,故左右为难。

    但害怕就有用么?该来的还是得来,逃不掉的。

    “着信使快马赶至登州,给平海军传令,出动战船,至东莱县外海巡弋。这块地,朕要定了。”邵树德看着地图,说道。

    信使很快出发,五百里加急前往登州。

第四十七章 舰队外交

    邵树德抵达汴州时已经四月上旬了。

    正如后世全国有诸多区域中心城市一样,汴州在河南道的地位,就是区域中心,滑州、郑州、宋州之类都没法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汴州是诸多水系的交汇点,船运便利。在这个没有铁路、飞机的年代,水运就是最廉价、最合适的运输方式,没有之一。

    或许,这也是北方在商业上难以与南方媲美的重要原因,不仅仅是气候、战争等因素。南方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当然,在这个年代,河南、河北存在着大量后世已经彻底消失的河流、湖泊。尤其是河南,水系非常发达,开发程度又高,都是经年维护的成熟航道。南方因为开发程度的原因,很多河流虽然水量充沛,但深浅不一,河底可能还有礁石,有些河段甚至有淤塞,航行起来没那么便利。

    但说到底,天赋摆在那里,只要开发程度上来了,水运肯定是要超过北方的。

    水运的便利,带来了商业的繁荣。商业的繁荣,又促进了税收的增长,使得汴州、徐州这类水运枢纽财货充足,傲视四方。

    前唐之时,宣武军、武宁军能够有长久的高光时刻,与资金上的充足不无关系。

    钱多,在某些时候与武德似乎是对立的。很自然嘛,有钱了就不舍得拼命。但在藩镇割据时代,你没有资格不拼命,那样不但钱保不住,命也保不住。于是乎,徐州、汴州就出了一大帮装备精良且还敢玩命的凶悍武夫,名气极大。

    当然,只要环境一安定,在金钱的腐蚀下,汴州、徐州百姓,早晚还是会贪图安逸,享受太平,战斗力会慢慢下降。

    朱全忠建立的汴梁禁军,在他晚年时就有点苗头了,虽然他儿子朱友贞又凭借这支部队与河东、河北的武夫们厮杀了十年,才被奇袭击败。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啊。”汴州城头,邵树德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陛下,禁军儿郎还是能战的。”南衙上院枢密副使李忠说道。

    李忠出身铁林军,邵树德的老心腹了,原枢密承旨。邵得胜去世后,接任枢密副使之职。

    “现在确实还成,毕竟这几年还有战事。”邵树德说道:“再过些年,可就不好说了。”

    “太子英明神武,治军严格,或能维持。”李忠说道。

    邵树德笑了笑,道:“或许吧。不过还是得有活水才行,死水一潭是不行的。”

    李忠不说话了。他知道,圣人是不愿意大规模招募禁军子弟入伍了,比如被禁军亲党们塞满了的陕州院。

    老实说,他觉得现在的禁军子弟,其实还不错了,不知道为什么圣人看不上,要求那么严。他只能猜测,这是在立规矩。第二代禁军子弟素质不错,第三代、第四代呢?没人敢保证。

    这事情弄得!

    “李卿,你来过汴州不少次了,觉得汴人还善战否?”邵树德问道。

    “不太善战了。”李忠实话实说:“曾经骁勇难敌的宋、滑、郑、亳、颍、曹诸州儿郎,都不太行了。”

    “是啊,毕竟安定二十六七年了。”邵树德说道:“汴人,还是好好做买卖吧。”

    在他目力所及之处,一船船的货物南来北往,奔流不息。

    这里流淌着金钱,粉饰着太平,腐蚀着意志,直到永久。

    这就是大势,难以扭转,其实也挺好。

    ******

    几乎在邵树德抵达汴州的同一天,登州赤山浦码头内外,忙碌异常。

    西北风已近尾声,南下的船只要抓紧了,码头力工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的货物装上船,昼夜不止。

    王华都站在灯塔上,俯瞰海面。

    他刚从清海军调来平海军,担任副使。

    军使朱亮是陛下起家时的西城老人,已经病逝。新罗裔赵宗诲接替军使之职,但他垂垂老矣,干不了几年了。

    平海军最荣耀的那把宝座,早晚是他的。

    海面上波光粼粼,微有波澜。

    一艘又一艘的船只下锚停在港湾内。

    王华都从来没想到,一个商港内的船只,能排成军港那般密密麻麻,那般气势雄浑。

    变化太大了啊!

    搁三十年前,绝对没人能想到有朝一日,大夏朝能找出如此之多的船只。

    古来征战,跨海征伐时,往往临时伐木,建造船只。但这种船只所用船材未经数年时间阴干,匆忙建造的过程中质量瑕疵也很大,故寿命很短,安全性很低。

    国朝就不一样了。

    这些船不是短时间内催生出来的,而是在长达三十年的过程中,一点点扩大的。

    每一艘船只的船材都精挑细选过,建造时由船东监督,甚至共同参与制造,质量是没有问题的,体现了此时最高等的造船水平。

    是的,这些绝大多数都是民船。但民船也是可以征用的,转运物资、兵员,成为征战的助力。

    军使赵宗诲带了数十艘战舰东行,就临时征发了不少民船,装载物资、器械和食水,耀武扬威。

    大夏朝的国力,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至少海上力量是这样没错。

    “新罗使者走了吗?”听到亲兵蹬蹬上来的脚步声时,王华都问道。

    “已经去了。”亲兵回道。

    “那就好。”王华都点了点头。

    新罗人屈服了。

    赵宗诲率领的舰队只花了几天时间,就抵达了东来县外海,然后派人上岸通传。

    新罗人还是挣扎了几天时间的,但也就到这个程度了。

    或许是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或许是真的需要大夏王师的庇护,数日后,他们终于派了一艘船只西行,抵达登州后上岸,前往洛阳。

    征服新罗,走海路比陆路快多了。

    更准确地说,船只的速度是步兵、骑兵难以企及的。

    它不需要休息,昼夜都可航行,一日夜之间,数百里过去了。

    这个路程,换成步兵,怕是要十天以上。即便是骑兵多携马匹,沿途准备草料和换乘马匹,也得好几天时间。更何况,骑兵的这种速度,短时间内爆发一下还可以,且要做好损失大量马匹的准备,长时间的话,拿什么和水师比?

    王华都是陆师出身,但他现在越来越喜欢海上生活了。

    乘风破浪,登陆抢滩,斩将杀敌,这就是他向往的生活。

    只可惜,圣人不打算攻灭新罗、百济、泰封诸国,他们没有用武之地。

    “杀!”码头左侧后方的一处空地上,上万军士正在操练。

    那是来自广捷、横野等军的六千步卒。从成分上来讲,多为幽州、河东籍士兵,最远可追朔到河北、河东的降兵。老兵退伍之后,新募士卒也来自这两个地方。

    他们上过战场,打过硬仗,西征之后,还与回鹘、葛逻禄交手过,经验非常丰富。

    平海军曾经抽出一部分士卒与他们会操对练,结果被打得稀里哗啦,让赵宗诲、王华都二人面上无光。

    还好,这些都是旱鸭子。等到了海上之后,跳帮厮杀时,就玩不过平海军将士了——他们甚至连平稳站立都难。

    “冬冬冬!”战鼓声擂起,六千步卒快速变幻着阵型,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从高处望去,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骑兵也出动了。

    军官一声令下,席地而坐的马兵翻身上马,手持长槊,开始了操练。

    “这九千步骑去了新罗,我感觉他们难逢敌手啊。”王华都突然说道。

    “将军,新罗人也打了这么多年仗了,再差也练出来了吧?”亲兵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是郓州人,当年朱瑄与朱全忠连年大战,损兵折将,镇兵死光了,上州兵,州兵死光了,上土团。仗打得多了,土团乡夫的战斗力也在飞速增长,新罗人年年战、月月战,不至于此吧?

    “如果所有人的本事都不太行,那么即便打到天荒地老,也是在比烂。”王华都嗤笑一声,说道:“就说古书里那些非常容易溃散、投降的部队,就算打几十年,又有何用?”

    当年圣人与朱全忠激战,汴州武人野战时正面失败,溃散回去后,当天甚至就能再次冲杀,还凶悍无比。

    朱瑄、时溥主力丧尽,还反复缠斗,甚至主动进攻。

    这战斗力是新罗人能比的?他们甚至连职业武人都没多少。

    “那干脆灭掉新罗算了。”亲兵说道。

    “唉,圣人拉不下脸啊。”王华都叹道:“不趁着这会攻灭新罗。等几十年后将骄士堕,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铛铛!”码头上响起了清脆的钟声。

    不一会儿,一艘快船就远方的海平面上出现。

    它的速度很快,操控性也很好,追逐着洋流波浪,调整着返航,不一会儿就靠近了码头。

    “军使回来了。”王华都澹澹地说了一句,然后下了灯塔。

    很快,一艘、两艘、五艘……

    一艘又一艘船只的身影浮现在海平面上。

    龙旗高高飘扬,赤青旗不断升起,这是进港的信号。

    前往东来外海巡弋的舰队,回港了。

    王华都带着留守将官来到了栈桥上迎接。

    这是大夏朝第一次以舰队给“敌人”施压,获得了很好的效果。

    有些事,一旦尝到甜头,基本就停不下来了。

    舰队外交,真的好使。

第四十八章 赤山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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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只进港后,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这次出海有点匆忙,很多船只还在整修呢,就大举出海了。

    还有一些船只,原本挂满了渔网、吊杆,也全部拆下了,换上强弩、砲车——有点羞耻,平海军将士捕鱼的本领很高,但操作强弩、砲车的手段就生疏了很多。

    还好,新罗人被他们唬住了,没看到他们“外强中干”的本质。

    舰队回港之后,就像一枚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整个码头区迅速运转了起来。

    “张大,快出五十只羊。”有文吏来到了一处臭烘烘的羊圈边,大声说道。

    “刘主簿,可是水师回来了?”张大正在杀羊,闻言立刻把尖刀交到徒弟手上,匆匆走了过来,问道。

    “正是。”刘主簿说道:“快点。这次他们出去立功了,军使下令大酺。不光我出来了,还有好几个人出门采买猪羊。”

    “明白了,稍待。”张大喊了一声,立刻奔来两个少年,一个手忙脚乱烧水,一个准备茶具。

    刘主簿瞄了一眼,竟然不是常见的浮梁散茶,便笑道:“张大,你的买卖愈发兴旺了。”

    张大干笑了两声,道:“还不是托平海军的福。”

    刘主簿笑而不语。

    张大来历不简单。他不是本地人,籍贯应该是青州或密州,记不太清了。两年前突然落籍赤山浦,经营起了牛羊生意,出手十分阔绰。

    他那个牧场里,除了自家子侄乡党外,还有几个外地人,年岁大约四十上下,脸色凶狠,望之不似良善之辈。

    刘主簿大概知道点情况,海盗嘛!

    年纪大了,拼不动了,估摸着也赚了很多不义之财,于是从良上岸,过安生日子。

    对这种人,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者没拿到人家当海盗的确凿证据,二者人家也没祸害过本乡本土,三者这些人可能与听望司也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何必呢?

    他都愿意当良民了,正常缴纳赋税,诚心经营牛羊买卖,不闹事,那就别折腾了。

    其实像张大这种人相当不少。

    就说平海军军使赵宗诲,其实也是海盗出身,至少他父亲是确凿无疑的海盗。

    想当年,登来海密诸州沿海,新罗裔不知凡几,说是做海贸生意,都是他妈的胡扯。好吧,确实有人做生意,但做生意与做海盗并不矛盾。出海的新罗水手,哪个敢拍胸脯保证,说自己一辈子没做过海盗行径?怕是寥寥无几。

    有些事啊,就没弄得那么清楚了,没意思的。难得湖涂,难得湖涂。

    喝了几口茶后,张大那边已经挑了五十只羊。刘主簿放下茶碗,走过去查看。

    “还不错,没拿瘦羊、病羊湖弄我。”刘主簿仔细扫了一圈后,说道。

    “做买卖,诚信为本,不至于。”张大笑了笑,说道。

    刘主簿点了点头,随后喊来几个随从,将马背上的铜钱取下来,进行交割。

    张大也喊来几个帮佣,让他们把羊赶到平海军营房。

    一场后勤副食品采买的买卖,就此完成。

    ******

    码头另外一处,十几辆马车依次停在村口。

    前方有一大片工棚,机杼声轰鸣不绝。

    钱录事定定地站在高处,仔细欣赏。

    田野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田野之中,人头攒动,又到一年一度的亚麻种植季了。农人们早早就备好了种子,在田野中忙活着。

    亚麻是一种好东西。

    钱录事有亲戚在营州当官,书信往来之间,他就知道当年契丹人曾在营州广种亚麻,用来织布。

    当然,亚麻还有别的用处,比如做帆布。

    眼前这个小村,其实是平海军帆布的重要来源之一。村民们几乎放弃了粮食作物的种植,一门心思种亚麻、织帆布,卖给平海军以及帆布行。

    正如帛练行等垄断绢帛买卖的行会一样,帆布行几乎垄断了赤山浦这个大港的全部帆布买卖。但凡用软帆的船只,都得来他们这里采购——有的直接买,有的通过造船、修船工坊买。

    只有平海军等庞然大物可以破开这个规矩,直接到原产地采购。

    “钱录事。”一胡子花白的老人从工棚内走了出来,作揖行礼。

    钱录事回礼,随后说道:“帆布做好了么?”

    “已经完工,请来这边查验。”老人一伸手,当先引路。

    钱录事点了点头,跟着老人来到工棚后方的仓库。

    货架上堆满了棕色的亚麻布,一摞又一摞,看着颇为壮观。

    钱录事伸手摸了摸,有些粗糙。

    但亚麻布就这么回事,做帆布么,难不成你想用丝绸?用得起吗?

    “老规矩,还是五百匹。”钱录事说道:“装车上,快一点。”

    “出海遇上恶风了?”老人问道。

    他是知道平海军回港之事的。

    出海一趟,如果遇到恶劣天气,帆布是有可能大量损坏的。

    说白了,这就是个消耗品。正常人穿衣服还会破呢,你能指望整日被海风劲吹的帆布不损坏?而他们,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其实,在三十年前,赤山浦压根没什么帆布行。

    在那个年月,出海的船只就少,少到连现在的零头都不如。另外一点,那会的船只小,且喜欢使用硬帆,根本没有亚麻帆布的市场。

    但圣人大力推广软帆,随着出海船只越来越多,对帆布这种消耗品的需求量越来越大。渐渐地,这成了一门大生意,足够养活一个规模庞大的帆布行了。

    “没有。”钱录事说道:“是有些帆面需要修补,营中帆布库存不足了,特来采买一批。”

    “原来如此。”老者点了点头,道:“帆布很快备好,录事稍安勿躁。”

    钱录事点了点头,与老者坐了下来,一起闲聊。

    “新罗国势怕是不成了吧?”老人问道。

    “为何这么问?”钱录事诧异道。

    老者笑了笑,道:“近几年过来做买卖的新罗海商少了。偶有几个,也愁眉苦脸,买卖起来扣扣索索,没以前阔气了。一问,尽皆摇头,说战事频繁,新罗王横征暴敛,货不好卖。”

    “确实不太行了。”钱录事说道:“兵戈一起,百姓苦啊。”

    老者附和了一声。

    其实,在三十年前,中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登州所在的淄青镇算是好的了,难得的乱世中的净土。但当大夏王师杀过来的时候,日子同样不好过。

    犹记得朱全忠逃奔登来二州,飞龙军深入腹地,烧杀抢掠。那时的登州百姓,别说买海货了,连饭都不一定吃得饱。

    还好这一切都过去了。

    王师平定登州之后,大力扩建港口,发展海贸。赤山浦因为得天独厚的优势,成为北方有数的良港,不但平海军在此驻泊,各路商船也喜欢前来此地。

    随后,海洋捕鱼产业的盛行,更是加速了赤山浦的发展。及至今日,这里已经形成了一整套海洋产业链,造船的、修船的、制帆布的、箍桶的、加工木材的、鞣制皮革的……等等,甚至就连田舍夫都靠种植粮食、果蔬,饲养家畜发了财。

    人口更是连年增长,整个赤山浦而今已经不下八万人,几乎全员依托海洋产业吃饭。

    这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新兴城镇,这是一个流淌着金钱的商业港口,这是一个海洋产业的生产基地,这一切,都是今上一手打造的。

    “早点平了新罗算了。”老者叹了口气,说道。

    钱录事大奇,道:“我记得杖翁就是新罗人吧?”

    “录事可不要乱说。”老者摇了摇头,道:“老朽祖父或是新罗人,老朽可是大夏子民啊。”

    钱录事失笑,道:“确实。”

    “码头上传闻圣驾东巡,会来赤山浦么?”老者又问道。

    钱录事迟疑了一下,道:“很难说,但应该会来吧。蓬来镇、赤山浦,圣驾必至其一。”

    “蓬来镇热闹,不比咱们差。”老者说道。

    “他们沾了辽东道的光。”钱录事说道。

    蓬来镇同样是平海军重要驻地之一,面向辽海。来往安东府及辽东道的船只,必然在那个港口靠泊。

    那里同样有百十家工坊,规模不比这边小,甚至更大。渤海商社相当一部分货物,就是通过鸭绿江水运出来,然后跨海输往蓬来镇等地,再分发至各处的。

    钱录事没去过蓬来镇,但听同僚说,现在辽海之上,十分繁忙。一船又一船的中原商品被运过去,一船又一船的山野货、药材、皮革、肉脯、牲畜、铜块等商品被运回来。

    人员交流也非常频繁。

    从安东府旅顺港出发,差不多三天就可在蓬来镇上岸,比走陆路还快。而且,随着这条航线的日益成熟,海难已经非常之少了,人们也更愿意坐船来往——去年秋天,数十名辽东道学子,就是在旅顺搭乘渤海商社的船只,在蓬来镇上岸,然后前往洛阳礼部报道,参加今年春的科考的。

    人们对海洋已经没有恐惧了,甚至大加利用。

    这一切,其实都是圣人的功劳啊,真希望他老人家能够过来看一看。

    这是你的天下!

    zw443sx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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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介绍:
公元878年,唐僖宗乾符五年。
这一年,王仙芝战死黄梅,部众推黄巢为主,号冲天大将军,转战南方。
这一年,李克用杀大同军使段文楚,父子二人发动叛乱,沙陀兵马抄掠河东。
这一年,江南盗贼蜂起,连陷州郡。
这一年,河南连岁旱蝗,军士作乱。
这一年,僖宗斗鸡击球,不理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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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孩童长得健壮,他想妇人免遭凌辱,他想老人能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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