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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独麦客     晚唐浮生txt下载     晚唐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陈宜燊

    “……君臣赪面有忧色,皆言勿谓唐无人。自筑盐州十馀载,左衽毡裘不犯塞……”清脆婉转的歌声响彻整个房间,邵树德懒洋洋地靠坐在胡床上,又一次听起了小曲。

    他最喜欢听这首《盐州曲》了,还非得封绚唱。小封被他搂在怀里,罗裳半解,双手捂脸,面红耳赤。

    “……相看养寇为身谋,各握强兵固恩泽……”唱完最后几句,封绚白了邵树德一眼。妹妹已经生了个女儿,粉都都的煞是可爱,赵玉的肚子也很大了,最近王妃折芳霭也有了身孕,家里四个女人,就剩她一人的肚子还没动静。

    “大王,妾之阿爷已回河中。”封绚坐到了邵树德面前,说道。

    “哦?何不来夏州?”邵树德闻言一激动,定了定神后,坐直了身子,道:“幕府节度掌书记一职,虚位以待。”

    小封从邵树德身上下来,脸红红地夹着腿走了。

    封绚坐近了点,帮邵树德整了整袍服,然后靠在他怀里,说道:“爷娘老了,想守着祖业。河中如今也算安定,便不打算再走了。有几位兄长会过来,还推荐了一位叫卢嗣业的进士,是故交好友之子,以前在朝为官,现在不想做了,到幕府来谋一份差事。”

    “此乃好事。”邵树德喜道:“某连个台面上的笔杆子都没有,每次写奏章公文,都得你动手。州中官吏、军将,见了这秀气的笔迹,暗地里不知道嘲笑过某几回了。”

    大封闻言偷笑。她才是定难军事实上的节度掌书记,在赵玉怀孕后,几乎所有公文都出自她手。如今终于要有个正牌进士来接替了,此人乃父亲推荐,当念得封氏的好处。几位兄长也读过书,国子监贡生的身份,在幕府谋份差事不成问题。若是自己再为大王诞下个子嗣,河中封氏在夏州的地位就稳了。

    “卢嗣业来了便可任节度掌书记,如今求贤若渴,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邵树德道:“来了先在夏州安住,待某班师后,再亲见一次。”

    马上要出兵了。接下来一个星期,邵树德打算住到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睡。

    九月初一,铁林军、武威军、义从军等部依次出城。

    说是今日出兵,其实早在三四日前,武威军一部两千步骑便已先行出发了,昨日武威军主力与部分银州夫子又押运粮草、辎重出发。

    今日邵树德亲率铁林军八千五百人、义从军六千步卒,押运着粮草器械出发。在稍晚些时候,新编入义从军的两千草原骑卒(由副使魏蒙保率领)、衙军一部两千五百人,及征发而来的绥州屯田兵三千人,还将押运大批粮草、器械西行,前往宥州。

    大军浩浩荡荡,算上屯田兵,达到了两万八千五百人。再算上抄截拓跋氏大后方的杨悦部五千兵,这么大的阵仗,对得起拓跋思恭了。

    长泽县本属夏州。老宥州被吐蕃攻破后,朝廷复置新宥州,寄治夏州长泽县。后来,朝廷干脆把长泽县划入宥州,作为宥州理所。

    该县在夏州西南一百二十里外。从这里往西不远便是盐州,再往西则是灵州,位置可以说至关重要。

    宥、夏之间,有一城名乌延城,属夏州。乌延城往南可至长城乌延口,再往东南是夏州宁朔县。

    乌延城已被武威军游奕使李唐宾率骑兵奔驰八十里后占住。随后,武威军主力及银州夫子陆续抵达,城内粮草、军械堆积如山,已是此战最重要的前进基地。

    九月四日午时,定难军节度使邵树德亲率铁林军、义从军万余人抵达。随后两天,诸军云集,乌延城内外,竟然进驻了两万五千大军,外加五六千绥、银二州的夫子,军势可谓鼎盛。

    “都站过来。”乌延城内,邵树德让武威军、铁林军的高级军官们聚拢到自己身边,然后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手绘地图,道:“乌延城离长泽四十里,中间皆是草原,地势平坦,一望无际。无论哪方出兵,都不可能遮掩得住行藏,如今可有拓跋氏的动静?”

    “禀大帅,只有些许宥州游骑,一围上就跑了。”铁林军游奕使折嗣裕答道。

    “亦未发现敌军大队踪迹。我部游骑已散到宥州城西北了,无任何发现。”武威军游奕使李唐宾答道。

    “向南拉网搜索,以百里为限,多派游骑,一有动静,立刻来报。”邵树德下令道:“这事魏将军来办。”

    “末将遵命。”义从军副使魏蒙保应道,随即便匆匆出门调派兵马了。

    魏蒙保手底下有两千草原骑兵。这些人,草原习气还比较重,说实话并不是什么合格的骑卒。让他们往南搜索,捕杀敌军斥候、信使,顺便看看有没有部落可供抄掠,这点任务还是可以胜任的。

    “大帅,浑州川没藏氏可就在南边,魏将军会不会遇到危险?”野利遇略还是比较实诚的,魏蒙保现在是义从军副使,他手里那两千骑卒也编入义从军了,因此倒替人家担心了起来。

    邵树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铁林军判官陈诚在一旁笑道:“野利军使无需忧心。没藏氏的家底,野利部应当很清楚,步卒或许可以抽出万人,但绝没有两千骑卒。即便有,也定然不是魏将军的对手,放心吧。”

    浑州川就在后世延安西北二三十里的地方。附近地势险要,然亦有不少山间小盆地、河谷地之类的零碎平整地面,党项没藏部就以此为核心,经济上以农业为主,兼有一些畜牧业,所以陈诚才说他们人丁多,但骑卒很少。

    野利遇略对没藏氏的家底当然很清楚,比他们部落强盛一些,但也强得有限。大家同为南山党项,都是种地为主,确实不如来自北面草原的人擅长骑战。

    但他仍然有些担心,于是又道:“大帅、陈判官,没藏氏的步卒不可小觑。其身体强健,忍饥耐寒,吃苦耐劳,多有身长七尺者,俗尚武力,重然诺,敢战斗。既与拓跋部联姻,大帅兵至乌延,其部收到消息后,定然会来增援,并不很好打。”

    “哦?”邵树德有些诧异。身长七尺,岂不是两米高?如果还身体强健,吃苦耐劳,那可是重步兵的良选啊。他不知道后世西夏的重步兵出不出名,但想来没藏氏也没多少铁甲,其步卒大队而来,老子就派兵迎战,难道还怕了不成?

    “除了没藏氏,横山党项还有哪些倾向于拓跋氏的?”邵树德看向众人,问道。

    “庆州东山部。”陈诚指着地图上庆州以北的连绵山脉,道:“无大族,小部落众多,多附拓跋氏。本来亦是首鼠两端,然没藏庆香与拓跋思敬联姻后,应有不少小族归降,如今消息不通,不知其出兵没有。”

    大军才出征数日,这些党项部落应还没反应过来,还得继续观察。邵树德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

    “盐州吴移四族亦可能投向拓跋。”野利遇略补充道。

    还没完没了不是?邵树德有些无语。幸好自己提前北上草原,又南下横山,剪除了拓跋氏不少羽翼,不然这老贼党羽还真不少啊!

    宥州就靠着盐州,吴移四族是人家附庸可以理解,庆州东山党项倾向于他们,也可以理解。再加上南山党项的没藏氏,好吧,该露的敌人都露出来了,现在只需抓住主要矛盾,即击败拓跋氏,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

    “下令,今日全军整顿,明日一早分批出发,前往宥州城外扎营。周将军所部及绥州屯田兵留守乌延城,看守辎重粮草。”邵树德吩咐道。

    周融有两千五百人,都是老牌武夫,再加上杨亮、三木和尚带的三千巢众屯田兵,帮着大家看守粮草、器械应无问题。

    “其余各部,随某一起向宥州进发。某倒要看看,拓跋思恭会不会出战。”

    九月八日、九日,夏州军两万五千人依次抵达宥州城北的无定河畔扎营。

    邵树德爬上军中高台,仔细审视着元和年间所筑的宥州城。

    当年为了防御吐蕃,城墙修筑得很坚固啊,而且还引了无定河水做护城河。根据掌握的情报,拓跋思恭有兵万人,如果铁了心守城,这事还真不好办呢。

    “遣人邀战,看看拓跋思恭应不应。”邵树德下令道:“另外,派人与经略军联络一下,问问他们到哪了。拓跋思恭多半不愿与我野战,那么就抄掠周边好了,我就不信他能把所有牲畜都收回去。宥州城,可没多大!”

    李一仙下去传令。

    很快,数骑从营中奔出,靠近城池后,将数封战书一齐射了上去。邵树德仔细观察着,发现半刻钟后,宥州城头上出现了一群身穿戎服的人,远远看着不够真切,应该便是拓跋氏一大家子了。

    那群人朝这边指指点点,不停地说着什么,但丝毫没有出战的意思。

    这是铁了心比拼耐心了啊!想耗到我走?

第十七章 战宥州(一)

    “这些人审得如何了?”大营内,邵树德看着几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俘虏,问道。

    “都是原胡洛盐池的官吏,就住在附近,被游骑逮住了,得了一些附近部族的情报。”李一仙回道。

    “唔,审完让他们带路,出动义从军去抄掠那些部落。”

    “遵命。”

    长泽,当然不止拓跋氏龟缩的一座城池。事实上这是一个县,一个被拓跋氏当做核心经营了数十年的县,拥有大量部族和人口。拓跋氏据守的县城,里面塞了一万兵,外加许多物资,可能还有部分手下的家属,早就满满当当,能把全县的人都塞进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此番定难军动作还是很快的,先锋骑兵控制乌延城后,大军主力数日内就先后抵达。而乌延城离宥州不到四十里,快速行军的话一天即至。也就是说,定难军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抽调本部及附庸部落精壮入城,然后转移剩下的老弱妇孺,这事并不容易,光草场和水源就限制得死死的,而且诸部之间还要协调,麻烦得很!

    因此,自九月九日大军主力抵达宥州城北扎营之后,邵树德就下令义从军出动去抄掠附近的部落。草原上一马平川,视线无遮无挡,邵某人手头有六千骑兵,无论哪个部落都隐藏不住自己的身形。

    义从军使野利遇略昨日来报,击破一个逃跑中的小部落,斩首六百余,缴获牲畜万余只。邵树德不知道这个“斩首”有多少水分,他也懒得管这些部族的死活。缴获的牲畜可以补充军需,减少粮食的消耗,人口大家分一分,都是好处。

    “大帅,魏将军有军报传来,在百井戍一带突袭了两个部落,杀敌四百,余皆逃走,不过缴获牛羊马驴两万余头。”李一仙从外入帐,报道。

    “好!就这么办!”邵树德笑道:“拓跋氏不敢出战,某也不急。反正现在全军三万人都吃他们家的牛羊,用他们家的盐,看他能忍到及时。俘虏的人口,义从军不得私吞,先统一送至乌延城看管起来,战后再行分配。牛羊留一部分充作军需,剩下的同样送至乌延城,然后让绥州团练副使杨亮遣人送回夏州。”

    “遵命!”

    邵树德就没想过强攻宥州城。何必呢?里头起码一万兵,自己加上夫子才三万人,强攻不值得,损失太大。但不攻城,不代表没办法对付你了。武威军两千骑兵、铁林军两千骑兵、义从军两千骑兵,正在南下的经略军亦有三千骑兵,抄掠一盘散沙的各部族,在无险可守的草原上不要太方便!

    你不出来,我就继续抄掠。屠灭你的死忠部族,抢走你的牛羊财货,顺便再招降一批,即便最后粮尽退兵,那也是饱掠而回。明年开春过后,我再来一次,你经得住几回折腾?

    诸将基本也是按照他的思路来行事的。抄掠丁口财货,围点打援,就这两件事。宥州城拿不拿下根本不重要,邵某人带的兵,从来都不以一城一地为得失,重点是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削弱他们的士气。从铁林军开始,最喜欢的便是野战破敌,如果敌军不和你野战,那么也不强求,自有其他办法。

    “麟州折家的人到哪了?”邵树德又问道。

    自己这个岳家对攻灭拓跋氏还是非常感兴趣的。虽然邵树德并没有打算让他们帮忙,但折宗本依然遣使而至,表示愿让折嗣伦带两千折家精骑,外加征召的两千部落骑兵,至宥州助战。

    这对老冤家!

    邵树德对此无可无不可。折家虽然是外镇的,但人家也是党项酋豪嘛,党项内部攻杀,想必朝廷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更何况压根就不会管。

    算算时间,折家四千余骑应该已经过了银州,到夏州北境了。以骑兵的行军速度,几日内就会抵达,届时聚集在宥州城外的各军骑兵将达到一万三千骑,吓都吓死拓跋思恭。

    ******

    “大兄,邵贼之意已很明显。咱们准备的守城器具都白费了,人家根本就没想过攻城!”拓跋思敬刚刚巡城归来,面有忧色地说道。

    城下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守城器械,甚至还有几大缸金汁,臭气熏天。每次巡视到那段,拓跋思敬都想骂人。有地方屯金汁,不如多放点牛羊进来,在外头早晚给邵贼抄掠光。金汁是能吃还是咋地?

    “邵贼势大,号称五万兵马,虽是虚言,然两三万还是有的。他那些兵,某也看过,确实精锐,士气高昂。出城迎战,儿郎们怕是顶不住。”拓跋思谏说道:“还是得守。”

    说完,拓跋思谏还暗暗叹了口气。当初兄长就该奉旨南下讨贼的,若是能争来节度使大位,夏绥衙军、经略军在名义上就都是他们的了。甚至就连邵树德本人,也得在兄长帐下为将,再也翻不起浪来。

    有了这些职业武人,就能好好整饬一番宥州那些部落兵。他们的习气不行,若以汉人军中规矩管束,再好好学习一番战阵之术,未必就不能起来了。可恨啊,节度使大位被邵贼拿走了,拓跋思谏总觉得,这就像是夺走了他们家族上升的气运一样。走出了这一步,就不再是一个部落酋豪,没走出,那就是还是个宥州土族罢了。

    拓跋仁福站在父亲身后,却有些不以为然。

    若他们拓跋氏还是以前那个被吐蕃追得惶惶不可终日的部落,那么逃走确实没什么问题。打不过就跑,正常得很。但现在已经控制一州之地,还有盐池之利,若是走了,还能恢复以往的声势?周边各部族还能再听拓跋家的话?

    当部落共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此时一跑,再想恢复声势,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

    再者,从私心方面讲,他还能迎娶到没藏庆香的女儿吗?新婚两月,拓跋仁福对自家新妇非常满意,人美,脾气好,体贴人,若不是要打仗,他恨不得整日与新妇腻在一起。

    这都是拓跋氏的威名带来的好处!怎么能逃?

    “还是看不穿这个虚名啊……”拓跋思恭突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三代人经营的宥州基业,舍不得扔掉。按照汉人的话说就是,坛坛罐罐太多了,下不了决心舍弃。从头再来,可不是谁都有那份勇气的。”

    “兄长何出此言?”拓跋思谏大惊,忍不住说道:“邵贼不过三万人马,攻不下宥州城。”

    “城外基业丢了的话,有没有这城又如何?”拓跋思恭叹道:“梅讹十族、桑罗六种落、孟香部、岁香部、庆七部、庞咩部、旺莽额部,宥州的这些部族,都不管了吗?更别说,还有咱们拓跋部自己的很多牧民都没进城,都不要了吗?”

    “兄长,那便出城交战?拼一把算了?”拓跋思谏睁大了眼睛,问道。

    思孝、思敬、思忠、思瑶都一起转头看向了拓跋思恭,似乎在等他一言而决。按照他们党项人的习惯,早就应该集结各部,决一死战了。兄长应是被以前历次唐廷平党项的战争给吓坏了,居然决意据城而守,真乃下策。

    “先遣使往邵贼营中,看看他要什么条件才肯退兵。”拓跋思恭说道。

    这话一出,兄弟几人有的大为失望,有的则松了一口气,还有的在苦思冥想,似是思考其可能性。

    “邵树德不过是想削藩罢了,先听听他的条件,亦可拖延些时日。若能等到盐州、东山、浑州川各部来援,或还有转机。”拓跋思恭最后说道:“若不成,再战不迟。”

第十八章 战宥州(二)

    刀锋轻轻划过,一条血箭飞出,骑手沉重的躯体重重摔倒在了草地上,轻轻抽搐了两下,再无声息。

    李绍荣轻夹马腹,再度追上一人。那还是个半大孩子,估计十四五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杆木矛。惊慌失措之下乱跑乱撞,消耗了太多体力,此时手中的木矛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支撑着他不倒下去的拐杖。

    “噗!”少年毫无章法地挥动着木矛,结果胸口被一把厚背大刀划中。刀刃并不锋利,但借助马势,几乎将少年的胸口给切成了两半。

    “这是最后一个了!”李绍荣下马,将少年的头颅斩落,悬于马鞍之下。

    这个庞咩部,是在宥州西北三十多里的地方被围上的,几乎就要进入盐州境内了。该部总共一千五百多男丁,据说派了两百人进宥州城助守,都是族中勇士。剩下的人在附近放牧,等得到消息时,发现拓跋部但固守城池,根本不敢战,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开始逃跑。

    但这个时候逃跑,又岂是那么容易?

    于是在数日后,被铁林军骑兵缀上,先打了一仗,大败,死伤三百余人,随后便被两千骑冲入部落中,大砍大杀,现在基本可以说除名了。男丁死伤大半,妇孺被俘三千多,牛羊马驴四万余头尽成了他人的战利品。

    “队副,折将军命我们留下来,将丁口牛羊送往乌延城。”一骑从远方过来,报道。他的马鞍下也挂了两颗人头,这个庞咩部,看来真的是完了。

    “游奕使要去哪里?”李绍荣翻身上马,皱着眉头问道。

    他是银城人,游奕使折嗣裕是新秦大族,同为麟州老乡,折将军对他还是很照顾的。再加上他本人骑术高超,弓槊双绝,甚有勇力,因此在马队大扩军那会,顺利升了一级,当上了队副。今日攻庞咩部一战,又立了点功劳,但若想升队正,感觉还差了那么点意思。正想继续厮杀立功呢,结果得了个押运俘虏财货的差事,顿时心中烦闷。

    “折将军去追岁香部了。斥候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牧场,大概有数万头牲畜,折将军不想被武威军那帮人抢走功劳,急匆匆带人去追了。”

    “李唐宾……”李绍荣无语。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武威军游奕使确实有两把刷子,一杆铁枪使得出神入化,箭术也不差。手底下那两千骑也很能打,一日间便连破两部,旺莽额部的几个头人皆被阵斩,确实凶悍得紧。

    草原上的拓跋氏附庸部落,如今都是待宰牛羊。算上正在盐州突袭吴移四部的经略军骑卒,竟然有上万骑兵在抢功劳。他估摸着,再抄掠个月余,就算直接退兵,不打宥州了,这趟也大有斩获。

    拓跋家丢了大脸,附庸部落或死或逃或降,如此表现,南山、东山各部党项心里也会瞧不起吧?那样可就是死狗一只了!开春过后,他们的实力会愈发衰弱,届时大帅多半能拉拢到更多的党项部族来分食拓跋家的财富。

    这宥州,很可能不攻而破啊!

    跟着大帅打仗,可真是带劲。若是换个人来,多半已经在镇内征发全部士卒、民壮,弄个六七万人,将宥州城围个里三层外三层,然后蚁附攻城,那样要死多少人?一旦攻城过程中损失大了,宥州的拓跋氏更不敢投降,因为害怕城破后被人屠城泄愤。这一方勐攻,一方死守的,打到最后,天知道是什么结局,反正双方伤亡都会很大。

    “走吧,去崔副将那边集合吧。”李绍荣有些意兴阑珊。

    与李绍荣他们这边类似的,还有已经运动到宥州以南百里的义从军部。

    两千草原部族骑兵数日前击破了两个部落,俘获不少牛羊。随后,他们甚至冲到横山北麓,劫掠了一个据说是没藏氏附庸的小部落。这个部落以种田为主,有寨子,不像草原上牧民一样全无守御,因此只被劫掠了少数牛羊、谷物和丁口。

    不过魏蒙保也从这些俘虏口中得出了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浑州川没藏氏要出兵了,已经令他们部落准备粮食以及仆从士兵。

    消息很快便送到了邵树德桉头,于是他决定调整部署。

    主力步军不动,仍在城外屯着,不停邀战敌军,诱使他们野战。骑兵开始慢慢收拢,一万三千余骑呢,从横山到宥州,一百多里地,没藏氏的步兵真敢大举深入吗?若敢来,那正好!一路上骑兵各部轮番上阵骚扰甚至小规模袭击,让你吃不好,睡不好,精神焦虑、紧张,始终处于全神戒备的状态,待露出破绽时,骑军各部一拥而上,如群狼捕猎,将其分食殆尽。

    不露出破绽也没关系。老子是靠步兵起家的,倚为心腹的也一直是铁林军、武威军这一万多步卒,这是自己最主要的财富,是自己的权力来源。以养精蓄锐的百战精兵,对上你疲累至极、器械不全的山民,就不信打不赢!说不定,还能把拓跋家的人从城里骗出来点,一起打了呢!

    “李一仙!”邵树德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一会在百井戍停留一下,一会是乌延城,一会又移到了宥州。

    “大帅。”李一仙行礼道。

    “折嗣伦到哪了?”

    “已入宥州境,路上挑了一个部落。听说是拓跋家近支,折将军恨极,屠了不少人,因此耽搁了些时日。”李一仙答道。

    邵树德摇了摇头。“屠了不少人”的意思,估计就是全屠了吧,李一仙这话说得委婉了。

    邵树德对折掘氏、拓跋氏之间的恩怨没兴趣,那个部落算他倒霉,多半手里有折掘氏的血债。以前有拓跋家撑腰当然无事,可这会拓跋家龟缩不出,他们遇到折掘氏,自然惨到不能更惨。

    但这种事怎么说呢,折嗣伦应该也折损了一些兵马吧?在知道自己必死的情况下,自然要是拼死抵抗的。如果知道战败后还能投降,那打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甚至不用打就能降。

    昨日梅讹十族中的一部,就主动过来表示愿降。邵树德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只要求他们杀了部中倾向于拓跋氏的人,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安心给夏州纳贡即可。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个部落其实只是过来探路的。自己放过了他们,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部落赶过来投靠。拓跋氏的羽翼,将一天比一天少,直到光秃秃为止。

    “大帅,拓跋思恭之弟思谏来了。”正在思考各军部署之时,李一仙又进来禀报道。

    邵树德嘴角微微翘起了点弧度。

    “让他过来。”转身坐到高背交椅上后,下令道。

    搜完身后,拓跋思谏便被带进了大帐。

    “宥州党项兵马副使拓跋思谏见过大帅。”拓跋思谏大概三十余岁,一脸风霜之色,看起来就像是个草原上的寻常汉子。

    “拓跋将军还认邵某是大帅?那为何屡召不至?”

    “州内不靖,各部时常闹事,兄长亦是走不开。”

    “竟有此事?”邵树德讶异道:“那是得给拓跋刺史益兵了。武威军数千人,能征惯战,便让其屯驻宥州,协助拓跋刺史,如何?”

    “大帅要如何才肯退兵?”发现耍嘴皮子功夫没用后,拓跋思谏深吸了口气,直接问道。

    “本帅上任以来,还没到过宥州城呢。拓跋刺史何不出城相迎?某亦不是赶尽杀绝之人,拓跋刺史多年来劳苦功高,恰绥州裴刺史数次告老,便让拓跋刺史去绥州主政好了。”邵树德说道:“绥州繁华,亦让拓跋氏得享富贵,窝在这宥州有甚意思,拓跋将军以为如何?”

    拓跋思谏明白,这其实是邵树德开出的条件了。说得好听!绥州是他起家的地方,到那里去当刺史,那是真刺史吗?怕是连大门都出不了吧?识相的话,不与旧部联系,或能当个富家翁,若还与宥州草原上有联系,“暴毙”是大概率的事情。

    生死操于人手,这如何可以!

    “大帅,拓跋部愿进献马千匹、牛万头、羊十万只,只要大帅退兵。”拓跋思谏知道双方其实很难谈了,但仍然打算尝试下,于是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听闻大帅英雄风流,吾弟思敬有一女,年方二八,秀外慧中,亦愿献予大帅为妾。”

    邵树德闻言一笑,道:“拓跋刺史这是还不死心啊。”

    拓跋思谏闻言脸色一变,顿时也换了口气,道:“大帅自信一定能胜?须知平夏党项数十万口,拓跋氏向为共主,只需一声号令,各部集结兵马来战,届时又如何?”

    这就是吹牛了!平夏党项,拓跋氏何德何能号令诸部?当麟州折家不存在么?当地斤泽嵬才氏不存在么?如今困守一城,各部离散,还有多少人愿意听你家号令?

    “既如此,何复多言?”邵树德笑道:“拓跋将军还是回去吧,告诉拓跋刺史,本帅要在宥州过年。”

第十九章 战宥州(三)

    没藏庆香神情疲惫地躺在一辆马车上,迷迷湖湖睡了一会,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顿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阿爷?”没藏结明掀开了布帘,一脸忧心。

    “原来是做梦了。”没藏庆香无奈地笑了笑,在儿子的搀扶下跳到了地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

    四野一片寂静,黑幕笼罩着大地。营地内点了很多火把,稍稍驱散了一点黑暗。没藏部的士兵们紧握着刀枪,瞪大眼睛看着四周,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神情紧张地大呼小叫,搞得正在休息的其他人也没法睡个囫囵觉,疲倦已极。

    没藏庆香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办法。毕竟都是山民,就没几个是正儿八经的军士。他们虽然凶悍,但经历得太少,多是部落之间的械斗,没见过大场面。若是自己能如拓跋思恭那样当上一州刺史,甚至是定难军节度使,习得中国之制,按中国之法编练军队,再有中国之甲胃、器械,假以时日,必能练出一支强军。

    部落里那些人,和汉人比起来,吃苦耐劳,没那么多花花心思,头人让干啥就干啥,都是好兵苗子啊!

    可惜,没这个机会。原本拓跋家最接近这个机会,但他们现在危若累卵,被定难军节度使邵树德的三万大军围困着,战又不敢战,走又走不了,这局势,唉!

    “结明,现在到哪里了?”没藏庆香拿出干粮,一边吃一边问道。

    “刚过了百井戍,走了不到十里吧。”没藏结明说道。

    “几天时间才走了三十里……”没藏庆香皱眉道:“邵贼的骑卒太多了,四处都是。但又不肯痛痛快快打一场,尽在周围袭扰,都是没胆的货色。”

    没藏结明并不说话。他当然明白父亲是在给自己壮胆,若不怕邵贼的骑卒,大伙现在直接躺下睡觉好了,何须弄得如此紧张?事实上跟着他们一起出发的李阿部已经溃散掉了,五百多人,被骑兵日骚扰、夜骚扰,全军上下疲累已极,最后一不留神被近了身,五百余人给砍了个七零八落。若不是其他部拼死救援的话,五百多人估计全得死,而不是还能抢回来两百余人。

    从那以后,没藏庆香便下令各部紧紧靠在一起,互相掩护,交替前进。但这样真的太累人了,走不了多远,大伙就得停下来休息,一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往前挪动个七八里。

    到了晚上,更没个消停。没藏庆香能够想象得出来,邵贼的骑兵一定分成了好多部,数百人一股,轮番休息、睡觉,始终对他们保持着高强度的袭扰,不论白天还是晚上。

    即便扎下了营寨,也无法安心休息,必须时刻警惕他们夜袭。山民们再吃苦耐劳,此时也产生了一点厌战情绪,因为只能被动挨打,不能还手的感觉太憋屈了。

    “阿爷,这仗不能打了。”没藏结明说道:“他们有马,可以远远地找个安全的地方睡觉。休息够了再追过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我们这边全是步卒,车辆也不多,怎么办?根本没法打!”

    “拓跋氏也没派出骑卒来接应咱们,肯定是不敢了。就算敢出来,天知道邵贼有多少骑兵,能不能打得过还很难说。没有骑兵掩护,单靠咱们这四五千步卒,就是送死。”没藏结明继续说道:“阿爷,现在撤还来得及。先退到百井戍以南,找个寨子好好休整一下。我不信邵贼的骑兵还能追到山上来,到时肯定给他们好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横山真正的主人!”

    “但咱们已经出兵了,邵贼知道我们与拓跋氏的关系,日后如何能放得过咱们?”没藏庆香叹了口气,将女儿嫁给拓跋仁福看来是个错误。等于是站了台,日后免不了要被清算。野利经臣那厮,堂堂大部酋豪,结果将女儿送给邵贼当侍婢,当初还被自己狠狠嘲笑过一番,如今看来,未必是坏事啊。

    将来若是清算没藏部,会不会也有野利部的身影?

    “阿爷,那便是还要去宥州?”没藏结明叹了口气,既然自家父亲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没什么好说的了。没藏部出来的这几千人,要死就死一起好了,让邵贼也瞧瞧咱们不是孬种,都是敢战的勇士!

    “不,回山。”没藏庆香说道:“只要实力还在,就还有转圜的机会。实力没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到时肯定会被清算。这几千人,一定要带回去!”

    “结明,邵树德是枭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追着不放的。只要咱们恭顺一点,给夏州上贡,未必就会被他针对。因为咱们还有实力,对他有利用价值,这个道理你懂也好,不懂也罢,总之咱们要把这几千人完整带回去。实在不行,降了邵树德算了,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说不定还会温言抚慰,给点赏赐。他现在要对付的是拓跋氏,咱们只要回了山,一切都好说。”没藏庆香看起来是下定决心了,一点不拖泥带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派人去和邵树德的人接触,看看是个什么说法。”

    没藏结明没想到父亲竟是这个思路。仔细想想,未必不是个办法啊!

    这年头,真真是凭实力说话。可以投拓跋氏,当然也可以投邵氏。拓跋氏看样子是不成了,那么就得果断改换门庭。

    就是可惜妹妹了,唉!

    没藏结明想起了小时候带着妹妹在山上到处玩的事情,心中暗然。山上清苦,下了山亦是苦命,妹妹竟然一辈子没机会享受富贵。

    这世道!

    ******

    “嗖!嗖!”羽箭飞来飞去,营外杀声震天。

    “都滚回去睡觉!”卢怀忠走到一处帐篷前,将十余名正东张西望的军士赶了回去。

    敌军袭营,军中自有法度。

    入夜后,每面别置外探,一人领马数匹,去营十余里外游弋,以备非常。如有紧急,驰报军中,纵逢雨雪亦不抽回。

    贼大队扑至营前,当夜守营军士击鼓,备援军士起身,披甲、持械,其余各营不动,见走者即射,维持大营秩序。

    若来犯贼军较多,中军才出兵救援。不过考虑到偷营的敌军经常多作叫声,虚张声势,这时候要求值夜的将领要经验丰富,准备判断出敌军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来了很多人。

    诸如此类的手段还有很多,比如每面大营外二三十步筑一小寨,驻五十人警备。比如贼军大营(或城池)外设夜间暗铺,在敌军扑营的必经之路附近设夜间暗铺,手段多得很。

    定难军是经制之军,各项规矩法度都是军中千锤百炼总结起来的。邵树德管军很严,法令严格执行,虽然看起来很麻烦,但时间久了,大家也适应了。

    麻烦是麻烦一点,但保险不是吗?

    拓跋氏的此次偷营,从一开始就被暗铺发现了,随后游骑也回营报信,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大营附近时,邵树德下令备援军士起身,其余人则继续睡觉,敢乱喊乱叫乱动者,立即射杀。

    他们的这个大营,因为并不是住一晚就走,因此是标准的掘壕下营法。大营外挖掘壕沟,底宽一丈二尺,口宽一丈五尺,深一丈。挖出来的土向里拍成了一堵墙,高四尺五寸,压实,急切间弄不塌。

    壕沟上只在通人处设桥,置壕门,听到游骑报信时已经拆去。壕沟外侧二十五步的范围内还挖了不少陷马坑,每坑置鹿角枪三根。壕沟内侧布棘一重,后置战楼,弓手若干。

    只要自己不玩忽职守,严格按照条令来,基本不会出错。那些被偷营成功的,往往都是自己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毕竟打仗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你自己不按照规矩来,视条令于无物,偷懒耍滑,抱有侥幸心理,那么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定难军是很守规矩的,哪怕再繁琐,军官们也用鞭子教会了士兵不能偷懒。因此,当拓跋氏精挑细选的袭营精锐扑到大营附近时,迎接他们的是精准无比的箭失,同时还有难缠坑人的各种防御手段。

    带队的拓跋思忠怒不可遏,同时也有点心慌意乱。

    城中出动了三千精兵,都是拓跋家的老底子,半脱产职业武人。刚才攻了一波,还没越过壕沟,就死伤了两百多,不得不退了回来。

    拓跋思忠不想劳而无功,又连续遣人攻了两回。

    他们冒着箭雨,绕过陷马坑,冲向壕沟,不惧死亡,奋勇翻越,结果两次都失败了,又扔下四五百人。

    三次进攻损失七百精兵,其实当场死的并不多。但伤者躺在陷马坑里,躺在壕沟里,躺在荆棘之上,基本不可能回去了。而回不去,那和死了有什么两样?天明后人家的辅兵出来,一人赏一刀,都白白做了功劳。甚至都不用等到天明,这会人家战楼上的弓手就可以提前锁定战功了,都是不会动的活靶子,射起来轻松惬意。

    偷营变成了强攻,而强攻连营墙都摸不到,这仗打得让人气馁。

    出发前拓跋思忠甚至还设想过最好的情况:突然袭营,定难军大乱,他们趁势掩杀,定难军乱得更厉害,他们趁势放火,定难军惊慌失措,军无战心,纷纷逃跑,然后他们趁势掩杀,斩首数千乃至万余!

    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巴掌。定难军大部分军士甚至被勒令回营继续睡觉,不得喧哗随意走动。然后就凭值守和备援的两部人马,就压得他们连外围都突不过去。

    兵书上说:以精骑劲兵夜袭,若趁之而不乱,攻之而愈靖,将卒不惊,营壁如故,则彼之法制谨严,备预周密,此强军也。

    经制之军、职业武人,和他们之间的鸿沟难道真这么大?还是定难军特别厉害?他记得邠宁军可没这么严谨啊。

    “撤吧!”拓跋思忠最终还是无奈下令。他已经没心情分辨到底哪支军队厉害了,他只知道自己败了,兄长多半也败了,心情沮丧得很。

第二十章 战宥州(四)

    宥州城内,气氛凝重。

    昨夜一场大败,几乎不到天明就传遍了全城。出动了三千人,都是精兵,结果碰上了硬茬子,当场死了大几百。回来的路上,又听到几次战鼓声,慌不择路之下,又走散了几百人,最后成功逃回城的,不过一千七八百罢了。

    这么一场惨败,瞒是瞒不住的。城内现在士气低落,流言四起,大小头人们死命压制,这才将这股躁动堪堪压了下去。

    拓跋思恭看着弟弟愧疚的脸色,并没有怪罪,而是说道:“定难军精锐,并不好打。此番夜袭虽是你的主意,但某并没有反对,何尝不是打着万一成功了的主意呢?可世上之事,确实很难有侥幸,邵贼亦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这一仗,你没有错。”

    “兄长。”拓跋思忠脸色灰暗道:“既如此,过几日咱们便直接出城,与邵贼一战好了。再这样拖下去,外面的部族都快被他们抄掠光了。”

    拓跋思恭点了点头。他仔细考虑过,城内粮食、牛羊还够吃数月,足以耗到寒冬腊月大雪纷飞,那时邵贼不走也得走。

    但这没有意义。在走之前,邵贼有充足的时间抄掠牛羊丁口,招降部众,甚至将他们迁走。到时候自己得到的是什么?一座只会消耗粮食的城市,空荡荡没有一只牛羊的草场,手头还有近万心思不定的军士要养,这个时候邵贼只需暗中招降,说不定自己脑袋就被别人“借”走邀功了。

    继续守,是没有意义的。

    “这几日多杀点牛羊,酒也多发一点下去,让大伙痛痛快快吃喝。先把士气养一养,等养得差不多了,就出城与邵贼决一死战。”拓跋思恭说道:“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战了。”

    只要野战打赢了,那么就还有机会夺回失去的一切,甚至俘杀邵贼,反攻夏州也未可知。宥州军的实力固然不如定难军,正常打肯定大败,但不是还有运气因素么?这几日,要举行个祭天仪式,希望天神能保佑他的子民。

    “思忠,你和思瑶准备一下,过几日办一次祭天,让天神保佑拓跋氏。”拓跋思恭说道。

    “这是大事,杀牛羊怕是无用了,得杀婢。”拓跋思忠说道。

    拓跋思恭点了点头,按照党项风俗,最高级别的祭天或盟誓,都不是杀牛羊,而是杀婢祭天,因此他很快吩咐道:“在城内挑十余女子,待祭天那日一并杀了。”

    拓跋思忠面色凝重地去办了。

    拓跋思恭在屋内怔怔地坐了半天,他想过投降,但又觉得不是很甘心。几代人的基业,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现在放弃的话,什么时候有再起的机会?气运,有时候就那么一次,稍纵即逝,不努力挣扎一下如何甘心?

    与宥州城内愁云惨澹不同的是,城北定难军大营内,军将们喜气洋洋,士气高昂。

    “没藏族长请起。”邵树德亲手将跪在地上的没藏庆香搀扶了起来,道:“迷途知返,亦未晚也。横山广袤千里,良田数万顷,今后还得多多仰仗没藏族长。”

    没藏庆香心下稍定,起身站在一旁。

    邵树德说的并不是客套话。横山地势复杂,广袤千里,山中城寨数百,皆筑于地势险要之处,控扼数万顷良田,各部联合起来,抽个七八万兵不成问题。在他们的主场地势加成下,以定难军两万多人的实力,外加保塞军李孝昌配合,赢当然是能赢,但搜山剿寨,旷日持久,必然会耗费大量时间,大量资源。

    一旦一次没剿干净,后面再起反复,又得动用大军,花费无数时间和精力。甚至于,在自己出征在外的时候,这些人下山劫掠,岂不恶心人?

    如今天下之势已经很明显,自己可没那么多时间陪党项人在山里捉迷藏。三国那会,山越就困扰了东吴多年,耗费了他们大量的资源,甚至可以说严重影响到了国家战略,能不引以为鉴?

    草原杂虏,自己不怕,可以短时间内平定,因为草原上无遮无挡,出动大军打就是了。但横山党项,不能这么玩!陪他们玩个十年八年,李克用怕是已经打进关中。

    没藏氏与野利氏同为南山党项大族,稳住了他们两部,就等于稳住了南山党项。如果再加深点关系,他们不但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甚至还能成为助力,是自己与李克用争锋的王牌。

    野利经臣现在应该对自己没太多疑虑了。此番攻宥州,野利遇略带的义从军当能分得不少战利品,可谓进一步巩固了关系。如果再能收服没藏氏,南山党项无忧矣。

    邵树德依稀记得,后世李继迁是靠草原党项起家,横山党项其实与他们关系一般,有可能投宋,亦可能投夏。李继迁后来是通过联姻野利氏的办法获得了这股墙头草的支持,毕竟宋朝皇帝不可能娶什么野利氏。

    李德明先后与自家铁杆草原党项卫慕氏、横山党项没藏氏联姻,其子李元昊似乎也娶了野利氏的女子,野利旺荣兄弟还是西夏大将。从此以后,便断了横山党项投宋的可能,数十万人口为西夏所用,成了攻宋的前沿基地。

    自己不可能像李继迁、李德明那样得到横山党项毫无保留的支持,毕竟野利氏的女子看样子很难争得过麟州折掘氏,但只要倾向于自己就行了。

    出点兵,进贡点财货,帮自己打天下,待日后一统江山时,一道圣旨下来,让你们全家搬去京城住,野利经臣父子还能反抗?届时自己的基本盘已是汉地三百州,区区横山党项,已经无足轻重。

    “大帅如此宽容,没藏氏感恩不尽。今闻东山党项部众欲来宥州,某这便遣子结明前去,将各部头人一一唤来,拜见大帅。拓跋氏倒行逆施,自取灭亡,大帅只需向这些人晓以大义,数千人马,立可为大帅所用。”没藏庆香急着立功,立刻说道。

    “哦?没藏族长竟能将其召来?”邵树德大喜道:“若肯来,皆无罪,某还有赏赐发下。”

    “大王兵威若此,只要不是愚昧透顶,当不至于还观望犹豫。”没藏庆香说道:“大王既同意,某这便去办了。”

    “好!好!东山党项一降,盐州吴移四部亦被击破,某倒要看看,拓跋氏还能指望什么?”

    没藏结明带人去招降东山党项后,定难军继续死死盯着宥州。骑卒仍然在四处找寻部落抄掠,平夏部党项被他们这么一番折腾,可谓元气大伤,丁口损失严重,前后估计死了一万余人了,妇孺也被抓走两三万。

    剩下的基本也都降了,因为如果动作不够快,免不了被抄掠的下场。

    邵树德让李延龄统计了一下,缴获及贡品加起来,有三十余万头各类杂畜,甚至还有粟米两万斛。

    宥州,居然还有种地的!

    横山党项、平夏党项、河西党项,是后世西夏立国初期的三大根基。西夏初期有大概150万人口,这三大党项加起来就占了百万出头。平夏党项以游牧为主,被自己几番折腾,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实力。

    自己这个安抚平夏党项使,做得好啊!

    九月二十三日,李一仙突然来报:宥州城出兵了!

    等到今天终于等到你!老子已经安排了一场大戏,等待多时了!

    己时三刻,在激越的战鼓声中,双方大军在原野上列阵站定。

    拓跋氏大概出了七千余人,定难军这方面则是武威军六千余人迎战。

    邵树德照例爬上高台,稍稍一看,却见拓跋氏排出了一个方阵。这是要主守,等待自己来攻哪。

    “李一仙,带着那些人上前,动摇敌军心。”邵树德下令道

    “末将遵命。”

    片刻后,千余骑从后方前出,押着两三千老弱妇孺。这些人一抵达阵前,拓跋氏那边就喧哗声四起,阵脚大乱。

    “拓跋思恭,终于把你这老贼熬出来了!”邵树德在高台上大笑。

    阵前的这些老弱妇孺,主要来自拓跋部,都是从被抄掠的部族人口中甄别出来的,一般都有家人在宥州城内。

    如果拓跋氏是在守城状态下,自己把这些老弱妇孺押到城下时,可能还没多大效果。毕竟是在城内,军官、头人们还可以弹压,自己也不可能真把这些妇孺杀了。但这会在阵前,事情可就大不一样了!

    拓跋思恭甫一看到这些自家部族俘虏就脸色大变,随着身后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他下意识地汗毛竖起,不会有人想绑了自己吧?

    “冬冬冬……”武威军那边鼓声响起,军士们大喊三声“杀”,然后举着长槊,列队向前。他们屡战屡胜,士气高昂,最不怕的就是与敌阵战。

    “走!”拓跋思恭一拨马首,直接往阵后蹿去。

    他一走,跟随出战的兄弟子侄辈们也不再犹豫,纷纷拨转马首,带着亲兵亲将向南逃窜,竟是连城也不敢回了。

第二十一章 战宥州(五)

    “大帅!”经略军使杨悦走进州衙,禀报道:“末将从盐州回来了,击破吴移四部,斩首三千余级,俘虏八千口,牛羊十余万。”

    这个成绩,本来是可以好好吹嘘一番的,可在邵大帅的辉煌战绩面前,似乎又不太拿得出手了。

    数日前的宥州之战,据打听得来的消息,大帅领武威军数千人迎战拓跋氏万余众。叛军为大帅的威风所慑,竟然一触即溃。拓跋思恭带着亲族遁逃,麾下大军被杀了个七零八落,斩首三千余级,余众尽降。

    城头敌军亦为之胆寒,无意再战,直接开城投降。被拓跋党项窃占数十年的宥州城,终于又回到了大唐手中。

    杨悦其实与拓跋思恭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关系并不差。在他看来,拓跋思恭并不算什么叛逆,撑死了是这个年代常见的割据军头罢了。但邵大帅执意削藩,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灭拓跋家简单,想治理好宥州可一点都不简单。定难军四州之地,绥、银二州经过大帅多年移民,大概已经有了二十万汉民(包括北征草原抓获的妇孺),人口结构有了较大的改变。但夏、宥二州,可就不是汉人的天下了。

    夏州还好,因为是政治中心,因此陆陆续续搬来了很多官员、军士家属。尤其是后者,因为内地战乱不休的缘故,河阳、昭义等地的军士家属陆续搬来,早先定居绥州的军士家属也在朝这边迁移,因此汉民数量已经快速增加到了四万多人。但他们主要住在州城及附郭的朔方县,德静县、宁朔县两地较少,野外广阔的荒地仍然是平夏党项的天下。

    是,这些夏州的平夏党项一直是州中管制着,比较恭顺,现在也开始进献牛羊。但这只是因为定难军武力强横的缘故,若是哪天不行了呢?这些人会不会起别样的心思?难说。

    再者,拓跋氏被攻灭了,作为平夏党项另一个大族,麟州折掘氏会不会快速坐大?该如何制衡他们?

    绥、银二州二十万汉民好管,夏、宥二州的二十余万蕃民可不好管。他们以游牧为生,即便全换成汉人,但只要仍然以游牧为主要营生,就一样难管。

    杨悦屯驻榆多勒城多年,对附近的党项、突厥、回鹘部落了解颇深。他们没有户口,逐水草而居,对官府的向心力极弱,信任度也极差。部落间要么互相吞并,要么联姻自保,经常多年不交贡赋,偶尔被打服一次,老实个几年,随后故态复萌,让人颇为头疼。

    邵大帅,该怎么治理宥州呢?

    “不愧是镇守榆多勒城多年的强兵,吴移四部实力不弱,竟然被一击而破,杨军使治军有方啊。”将杨悦请到身边坐下后,邵树德吩咐李一仙去煮茶,赞道:“缴获的牛羊,又可为军中赏赐,算是派上大用场了。”

    “大帅,破党项不难,治党项难。”杨悦忍不住说道:“宣宗、宪宗、武宗三朝,都派军征讨过党项,皆大胜。可为何始终难以平定?一者边将残暴,军士劫掠成性,党项不堪其扰,愤而作乱,二者平夏党项向以游牧为生,让他们种地几无可能。如此,大帅可有良策?”

    邵树德明白杨悦的意思。

    党项作乱多次,原因复杂。募军制下的职业武人军纪败坏是一方面因素,昔年安禄山手下的人就经常劫掠契丹,擅启边衅,然后平定之以为战功,为此玄宗还屡次申饬过。但没有用,边将天然喜欢拥寇自重,后世明朝的李成梁不就喜欢让女真各部打来打去,有时候还逼他们造反,给自己创造战功么?

    但这事对自己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定难军不过四州之地,他还管得过来,部将们又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军士们对自己也很信赖,擅启边衅这个事,他还管得了!

    但游牧为主的生活方式确实是个问题。从上半年北征草原以来,他就一直在和幕僚们讨论,最终的结论是抓住头人、酋豪,让他们信服,给他们利益,总之多管齐下,慢慢分化瓦解,拉拢充实。

    草原,是不可能编户齐民、改土归流的,只能以恩义结之。目前北边草原嵬才部势大,对自己还算恭顺,并且嵬才苏都的孙女被自己收为侍婢,这老头应该也不会再疑神疑鬼,整天觉得自己要征讨他了吧?

    待今年腊月祭天大会的时候,再把嵬才苏都请到家中,请他吃顿饭,让他们祖孙见见面。自家孙女的话,总有点说服力的吧?自己确实没有征讨嵬才部的想法,对嵬才氏也是放心的。

    宥州城这边,拓跋氏已灭,目前出现了一个大的空当。如果自己不管,慢慢就会出一个新的“拓跋思恭”,继而尝试着号令诸部。遍观国朝治理西北的历史,这几乎就是个死循环。一个酋豪势大,被灭,然后又冒出一个新的,杀之不绝,剿之不尽,边患始终存在着。

    拓跋氏本有数万众,被抄掠了大半月,随后宥州之战又死伤几千人,目前剩下的大概也就三万老弱。这三万人,全杀了不可能,那只会让草原部族离心,更何况自己还想将他们变成财富源泉,资助自己征战天下。杀之确实不妥!

    “杨军使,某有点粗略的想法。”邵树德说道:“此番讨平拓跋氏,镇内已太平无事。接下来,某打算拿绥、银二州之党项开刀。”

    “又要征讨?”杨悦一惊,问道。

    “非也。”邵树德笑道:“绥银党项,以农耕为主,多少亦懂一些汉话,向为熟蕃也。其民久与汉人杂处,习性相通,若能编户齐民,二州九县之地可多数万口人,岂不美哉?”

    “大帅,绥银党项某不熟,但就部落头人本性而言,各州皆通,是断难放下手中权力的。”杨悦皱着眉头说道:“他们现在很恭顺,甚至还出兵帮助大帅攻伐拓跋氏,可若是想动他们的人,那是千难万难。”

    杨悦其实想说,国朝以来,农庄甚多。那些个庄客、部曲,朝廷若想编户齐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上下勾结湖弄是正常操作。这还是本朝,换到魏晋南北朝那会,你动动人家的部曲试试?怕是当场造反了。

    以银州悉利氏为例,全族四千余口人,这些人就是头人的部曲。你想将这些奴隶部曲夺走,编户齐民,给官府纳税,必然要侵犯头人的利益。而党项愚昧,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编户齐民意味着什么,头人家族已经统治他们几代甚至十几代了,积威甚深,一个招呼就能带着人造反。

    等你出动大军平定后,他们人可能也被杀得差不多了,你到时候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徒然靡费粮饷,还不如现在羁縻之,收点贡赋,有事时让他们服兵役呢。

    “某当然知道兹事体大。”邵树德说道:“然先想弄个表率出来。银州悉利氏,丁口不多,借着平定宥州之势,先将其数千部众编户齐民,应有较大成算。至于悉利氏头人,可在镇内领一闲官,先拿一份俸禄。最近某在筹办绥州东市,日后草原牲畜、药材、蜂蜜、皮毛、蜡等物事皆在此售卖,商户缴纳榷税及租金,这部分钱,或可分一部分给悉利氏头人,以做赎买。”

    这其实还是满清的赎买套路。人家与蒙古头人联姻,拉近关系,消除其疑虑,然后给高官厚禄养着,再以宗教减丁等政策辅助,大体维持了草原稳定。但定难军没满清那么丰富的财力,只能先玩个简化版,通过售卖草原财货获利的方式赎买各部头人,让他们离开部族,到绥州去居住。

    只要离开部族十年八年,官府在其原本部众里的影响力就会慢慢增强。届时他再回来,怕也没多少人认了。

    当然,以目前对外贸易的规模,估计也只可能对小部族有吸引力。对嵬才部这种新崛起的草原大族而言,还差那么点意思。不过自己的目标本来也只是绥银二州的小部落,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吞吃野利、嵬才、没藏甚至折掘这种庞然大物。

    “大帅此举,或有几分可能。”杨悦听了后,便道:“吞吃绥银部族,可以。如果一年能卖五千匹马,得二十万匹绢,即便只得百一,亦有两千匹,对悉利族酋豪来说,似乎也不难接受。”

    “中和四年,银州四县之户税,绢帛这一项,亦不过收了五万八千匹。明年新编的巢众会课税,应能多收不少绢,但一个头人给两千匹,多了,一千五百匹都可以,毕竟他以前还要供奉牛羊马匹。悉利氏若还不知足,当讨之。”邵树德说道。

    杨悦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绥银小部落,不足为虑,但拓跋氏如何处理?”

    数日前,拓跋思恭扔下兵马窜逃。定难军骑兵一路追击,斩其弟思孝、思瑶,俘思敬,其子仁庆亦在百井戍以西地带落马被杀,就只走脱了思恭、思谏、思忠、仁福四人,据报逃入盐州了,不知道投奔谁。

    大军入城后,思恭长孙彝昌以下数十人被俘,目前皆软禁在宥州,等待发落。

    宥州南部,水草丰美,这么大一片草场,拓跋氏留下的权力真空,该怎么填补?这是个问题。

第二十二章 善后(一)

    “大帅,拓跋氏既经削弱,威风大丧,已无力统御各部,何不将其留下,以做牵制呢?”说这话的并不是邵某人曾经的头号狗头军师陈诚,而是新来的营田判官赵植。

    赵植是被邵树德喊来宥州的。宥州之地,全留给平夏党项放牧可惜了,产出太少,费效比太低。在一些合适的地方,邵树德还是想恢复农业耕作,并想办法迁移一批汉民过来,充实当地汉人户口,慢慢改变人口结构。

    赵植作为天水赵氏族人,内心深处,对麟州折家是有点抵触的。他甚至有点希望,自家族妹赵玉此番能诞下男孩,那他立刻多写几封信回家,多召一些族中子弟过来。夏州,现在比关内道其他藩镇都有希望,光一个太平无事就足以吸引不少人了。更别说,灵武郡王屡战屡胜,素得军心,镇内也不太像会发生兵乱的样子,这就足够加大本钱投入了。

    当然,赵植说的这番话也是出于真心,出于自家大王的根本利益。平夏党项的共主拓跋氏被掀翻了,难道还要等着冒出个折掘氏吗?麟州折家目前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他作为下属,本就应该积极出谋划策,防微杜渐,如此方能显出本事。

    留下拓跋氏,不一棍子打死,让其作为一个宥州的普通部落存在,而不是平夏党项共主,应该可以牵制一下折掘氏的影响力。

    “此事过于冒险,不可。”邵树德摇头道:“拓跋思恭尚未授首,安能高枕无忧?据报其逃入了盐州,某估摸着,盐州不是最终目的地,应该还是要去灵州。拓跋思恭母族乃河西党项破丑氏,世为灵州大部,思敬之女拓跋蒲原本亦是要嫁到破丑部联姻的,可见其人在河西党项中亦有相当势力,未必不能再起。宥州拓跋氏,某不想留着,至少不能全留着,后面有个大工程,或能用得上这些人手。”

    赵植闻言一惊,这是要做苦役啊。

    “宥州长泽县、夏州宁朔县之间,有无定河支流芦河。年年夏秋泛滥,春季播种时又闹春旱,荒废了大片土地。某想改一改夏、宥两州的风气,弄些种地的人过来,汉民也好,蕃民也罢,总要吃粟麦的吧?正好开辟一些田地。宥州,种地的才几百户,简直是笑话!”邵树德说道:“多些种地的,多积存些粮草,日后一旦有事,亦可免去长途转运之苦。”

    “大帅欲在宥州建仓城?”赵植问道。这其实是司仓判官陈宜燊的活,但如果涉及到开田,又和他有关了,应是属于两人的交叉业务。

    “仓城现在不用太急,先把长泽、宁朔两县的陂池、灌区给整治出来,把人弄过来。宥州地处要冲,向南便是横山,经考栳城可去鄜、延诸州,直接南下可至邠宁镇,向西则是盐州,北上则是草原,往榆多勒城输送粮饷也很便利。”邵树德说道:“这个位置,适宜囤积大量粮草、军械。”

    赵植人很聪明,邵树德说了一句,他就往后面猜了很远。不在绥州建仓城,而是在宥州建,那说明大帅还是有志于西进,攻取朔方军。这应该是在朝廷容忍范围内最好的选择了,若取了鄜坊、丹延四州,关中震动,朝廷保不齐就引河东李克用来牵制定难军了。

    其实没必要。目前大帅还是忠臣,至少表面上如此,这对于吸引人才投奔有好处。赵植对此无所谓,但家族里不少人还是有点介意的,多当一段时间忠臣,并没有坏处。

    “这些日子,你带着人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宥州城左近,就有不少田地,都不用开渠,居然在放牧,太浪费了。以前都是拓跋氏的牧场,现在是州中公地了,你想办法丈量一下,录入册中,回夏州后存档。”邵树德说道:“好不容易打跑了拓跋思恭,若是再崛起一个新的部族,未免有劳而无功之嫌。”

    赵植告退后,邵树德又思考起了义从军的事情。

    八千步骑,这次确实出了不少力。下面差不多就是给他们发赏赐,让他们走人了。

    魏蒙保的草原骑卒,一人领两头大牲畜、六头小牲畜,外加两斗盐,价值八缗钱,够打发他们了。义从军步卒可同样照此办理,对他们而言收获颇丰,下次有事时再召集,必然会更加踊跃。

    义从军这个番号会保留。野利遇略昨日偷偷找到自己,表示愿意在夏州为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让他自己下去摸了摸底后,又回报说大概有七八百族中勇士跟他是一样的想法。既如此,干脆收下好了,两万五千兵了,不在乎多养几百。

    以后义从军就按军中法度,由夏州都虞候司的教练使负责训练,发给器械,一切按正规军的来。需要出征时,再编入草原、横山党项各部,有这七八百老兵带着,战斗力应该会比这次要强不少。

    魏蒙保其实也想留下来着。但邵树德找他密谈了下,让他先回去,帮大帅看着点草原,日后还有重用。

    嵬才苏都,大帅当然是信任的。嵬才蒙保作为部落第一勇士,自然需要回去维护部落的安宁。两人可相互合作嘛,嵬才蒙保那个才几岁的儿子,等再过几年,大帅就准备给他一个官身,足见大帅对草原的爱护。

    料理完这一摊子事后,邵树德来到了拓跋氏的府邸。

    “拓跋别驾,又见面了。”邵树德坐在拓跋思敬对面,笑道:“可还好?”

    几年前自己结婚当天,拓跋思恭、思敬兄弟还过来观礼了。没想到数年过去,物是人非,曾经的宥州别驾、拓跋思恭的左右手,已经成了自己的阶下囚。

    “吃得下,睡得着。”拓跋思敬答道。

    “拓跋思恭应该是去灵州找破丑氏了吧?”邵树德问道。

    拓跋思敬不答,脸上亦无任何表情。

    “呵呵,你不答亦没有关系。某能打败拓跋思恭一次,就能打败第二次。也许,下一次再败时,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吧?拓跋仁福,是你唯一的儿子吧?生了三子一女,两子夭折,就只剩这一个了,不想念吗?”邵树德说道:“不如,写封信给拓跋仁福,让他带着思恭的头颅回来,你父子二人亦不失富家翁的身份,如何?”

    “做梦!”拓跋思敬冷笑一声,道。

    “罢了,拓跋别驾现在还未想通,等过几日某再来吧。”说罢,邵树德直接去了第二进后院某个房间,坐定后,道:“将没藏氏唤来。”

    没藏氏很快就被带来了。邵树德坐在床边,仔细审视了一番这个拓跋仁福的新婚妻子。身材不矮,大概五尺多的样子,头戴毡帽,长长的发辫落于双肩之前。外边穿着一件皮裘褐衫,里面则是红色袍裤,较为宽松,是党项妇人的流行衣着。脚上则是一双长靿,也就是长筒靴,小腿腿型不错,与这双长靿甚是搭配。

    然后便是脸蛋,不能说是什么绝世美女,但也足称得上秀丽可人。配上一副苍白无助的表情,还是挺诱人的。

    “见过你父兄了吧?”邵树德拍了拍床帮,让没藏氏坐过来。

    “见过了。”没藏氏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

    “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藏氏不答。

    “过来吧。”

    没藏氏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快到床边时,被邵树德一把揽住,抱在怀里。

    臀上肉还是不少的,解开锦袍后,也甚是滑腻坚实。

    ……

    邵树德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出征以来,还没起过这么晚,不用巡营,真是好啊!

    没藏氏背对着自己睡在里侧。掀开锦被,圆润的腰臀正对着自己,突然起了兴致,贴上去又尽兴了一番。

    良久之后,将没藏氏柔软的身躯抱入怀里,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道:“以后便跟着我吧,没藏部,会尽量照顾的。你叫没藏妙娥是吧?”

    没藏氏点了点头,脸色稍稍有些好转。

    “起来吧,身上擦洗一下。”邵树德拍了拍没藏氏的屁股,道。

    没藏妙娥理了理被弄乱的发辫,又擦了擦眼泪,起身到了床下穿戴衣物。

    “差一枝烟……”没藏妙娥离开后,邵树德躺在满是欢爱痕迹的床上,叹了口气道。

第二十三章 善后(二)

    晚霞给城墙镀上了一层金色。放眼望去,静寂的草原萧瑟凋零。

    驿道上,背插认旗的信使一闪而过,算是给这个傍晚增添了一抹亮色。

    天空碧蓝如洗,苍鹰呼啸而过。几点寂寞的寒鸦,立在驿道旁的枯树枝头。

    “再过些时日,就该下雪了吧?”邵树德立于宥州城头,看着自己曾经扎营的位置。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辅兵们拆卸了营垒,填平了陷坑、壕沟,不便带走的材料送进了宥州,剩下的一股脑儿打包,与大量战利品一起,送到了乌延城。

    乌延城一直是个繁忙的转运中心。尤其是当众多战利品汇集于此之后,从银州、绥州征发来的夫子们就忙了个脚朝天。不过他们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数千人都领到了赏赐,一人四头羊。将最后一批财货押运回去之后,就能与家人们团圆了。

    田里的豆子应该已经收了,生活稍稍宽裕了些,再有这些带回去的羊,一家人甚至可以吃点肉。在河南还在人吃人的时候,夏绥的这种安宁生活,似乎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邵树德今天几乎接见了一整天各路酋豪。东山党项、南山党项、盐州党项,当然最多的还是本地的宥州党项。头人们惴惴不安,生怕邵大帅翻旧账。

    不过还好,大帅并没有追究他们以前的事情,只说了一些勉励抚慰的话,要求他们纳贡、服役,走之前还一人赐了件锦袍。

    拓跋氏已灭,有些事自然装湖涂比较好。尤其是东山党项,他们亦在横山,受没藏氏影响,多有倾向于他们的。反正自己已经灭了不少部落立威了,他们应该会长点记性。

    不过目前看来,横山党项野利、没藏二族之间的平衡,似乎在渐渐朝没藏氏倾斜。这就需要自己出手了,恰好野利氏来投得较早,给他们多点好处也名正言顺。

    回到城中时,没藏结明已在州衙等待多时。

    “一起用饭吧。”邵树德招呼了声,没藏结明连连告谢,跟了过来。

    亲兵们正在院中切肉。本来按照党项风俗,他们是有生食最鲜嫩部位的习惯的,比如李元昊就喜欢与部下“割鲜而食”。但邵树德不太敢这么做,万一有寄生虫可就完蛋了。

    “腊月末的祭天大会,尽可能多带一些东山部族过来。”邵树德亲手给他盛了一碗肉,说道。

    没藏结明受宠若惊,站起身接过碗,不过脸上却满是笑容。横山党项重然诺,也好面子,手握重兵的邵大帅亲自给他盛肉,回去足够吹嘘很久了。

    肉是煮好的羊肉。调料则是本地化的,沙葱、野韭、木芙蓉、草莜子、白蒿、咸松子等,秋冬季节常见的野菜或药用植物,夏绥四州无论是汉人还是党项人,皆食用。

    邵树德觉得味道还不错,但有点怪怪的,不过这锅肉的调料是没藏妙娥亲手准备的,因为她的兄长要来。

    “大帅,此事一定办成。”没藏结明保证道。

    “有没藏氏,某放心矣。”邵树德说这话有些言不由衷,不过现在对他们的政策还是以怀柔为主,经济利益、政治地位都给,外加姻亲关系,三管齐下,先稳住再说吧。

    横山党项三十万众,如果比作一头牛的话,那么没藏、野利二部就是牛鼻环,拉住着两部,就能让这头牛干活。

    没藏妙娥端着一些牛乳走了过来。

    见兄长和邵树德正对坐着吃肉,犹豫了一会,还是坐到了邵树德身旁,不过离得稍稍有些远。见兄长悄悄给自己打眼色,又无奈地靠近了一些,给二人倒酒。

    酒也是本地的。谷物磨成面,混以药草酿制,味道怎么说呢,反正邵某人习惯了,味道还成吧。

    “大帅,舍妹性子柔顺,抓紧生个孩子,以后多到山上走动走动,某也好抱抱外甥。”许是喝多了,没藏结明说起话来也不再把门。

    不过人家是山上的,邵树德也不会介意,更何况他的这种态度,正合己意。利益结合的盟友固然牢固,但亲情联系同样能起到不小的作用。邵树德以前总是从汉人的思维出发,觉得给足利益,人家就会忠心。但了解党项人多了以后,才发现不全是这么回事。

    总而言之,要多从人家的文化、风俗入手。对这些山民、牧民来说,血缘、亲情联系是最牢固的,不然拓跋氏也不会四处联姻了。

    没藏妙娥与父兄之间有亲情,只要没藏庆香、没藏结明父子还在,就能多一道纽带。听闻她以前还帮着兄长带孩子,那么侄儿、侄女之间亦有亲情,以后可以让这些孩子多到夏州走动走动,与姑姑住一段时日,继续维持关系。

    以恩义、亲情结之,以利益相合,在无法直接统治横山党项的情况下,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但现在也有个隐忧慢慢浮出水面了。他隐隐有所察觉,幕府内不少官员,还是希望自己的妾赵玉能诞下个男孩的。赵玉出身天水赵氏,乃国朝高门,身份足够,生下的孩子更容易受到汉人文官武将的支持。封氏姐妹同样如此,公卿贵女出身,对汉地士人来说更容易接受。他们,其实是不太希望麟州折氏生下的孩子当继承人的。

    二元制的政权,统治起来就是这么蛋疼!小心翼翼地在汉民、蕃民之间维持平衡,心力交瘁。破局之策,唯有向外打,占领更多的地盘。横山阻隔内外,将夏、绥、银、宥、灵、盐、会、丰、胜、麟整整十州之地挡在了山北,与核心汉地之间产生了隔阂,长此以往,此地文化必然会与党项交融,离心力也会更强。

    自己得想办法多弄点汉民过来了。日后若占了灵州,当地有汉唐以来开凿的灌渠,且还是自流渠,有塞上江南之称,几可养百万农民。若是没有足够的劳动力,那可真是闹笑话了。

    邵树德也给没藏妙娥盛了一碗肉。她愣了一下,便接了过去。

    邵某人已经稍稍摸准她的脾性了,较为柔顺,一点不像是山上的女子,与那头小野狸完全是两个极端。这样的女人,也是最容易认命的,自己只要对她好一些,花点时间,最终还是能够收心的。

    送走没藏结明后,邵树德回到了书房。

    这里是拓跋思恭办公的地方,但房间内挂满了各种毛皮,活似一个草原酋长。唯有桉几上有笔墨纸砚,这才稍稍冲澹了一点违和感,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大唐刺史的书房,而不是草原酋豪的收藏室。

    邵树德这会在思考宥州派何人镇守,同时该如何对手头的兵力进行改编。

    这次打拓跋氏,兵力损伤不大,各部基本完整。老底子铁林军、武威军加起来一万五千人,这支部队自己是放心的。但老衙军两部五千人、经略军五千人,自己的威信并不能够完全到达,急需整顿。

    值此大胜拓跋思恭、平定宥州之势,有些事最好快点办。邵某人初步决定,从铁林军、武威军中抽出两千人左右,与老衙军五千人合并,组成经略军。

    新的经略军有七千步卒,军官多用武威军、铁林军老人,正好借着这次战争胜利提拔一波,突击任命,先把事情做实了再说。

    老衙军,自己也带了两年多了,打黄巢那会就跟着了,底层军士至少对自己是认可的。军官们也许各有心思,但今后他们说了不算,新的经略军与武威军一样,说穿了还是从铁林军衍生出来的,属于标标准准的“铁林系”。

    老经略军本有两千步卒,全部打散补入铁林军、武威军,补上那两千缺口。剩下的三千骑卒,别置一军,号铁骑军。当然这三千人也不全是原经略军的骑卒,事实上其部分官兵被调入铁林军、武威军的骑兵部分,这两部之中再调一部分至铁骑军,人员是有大交流的。

    这一番整编完成之后,定难军将有铁林军8500人、武威军6500人、经略军7000人、铁骑军3000人,外加蕃兵义从军800人,步骑总计接近两万六千。

    这股兵力,以前单靠汉民来养,确实吃力,但情况以后会有所转变。

    四州之地,夏、绥、银共有二十四万汉民,夏、宥二州还有数量稍多一些的蕃民。总计五十万人来养,财政压力有所减轻。唯一有点担心的,就是那二十多万蕃民能提供的财货不如汉民多,生产力水平摆在那里,没办法。自己又才刚刚控制他们,威信不足,万一再有个反叛,给自己整成亏本生意,那可真是欲哭无泪。

    横山党项,以后也将向自己提供部分贡品。与平夏党项的牧民们不一样,农耕的横山党项是游离在自己直接统治之外的。自己与他们仅有的联系,或许就是祭天大会,以及野利凌吉、没藏妙娥两个女人了。

    能进贡多少是多少吧,自己先把平夏党项控制稳了再说。日后若是西取灵、盐二州,当地还有二十多万近三十万的河西党项,北面天德军、振武军境内还有十多万山南党项、十万余的河壖党项,阴山以北还有十余万黑山党项。

    到处都是党项人,加起来怕不是百余万!这还没算散居在凤翔、泾原、邠宁境内的二十多万党项人,这股强大的势力,自己该怎么面对?

    日后西夏能立国,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党项人口众多,分布极广,夏、辽、宋三国境内都有。他们只需要一个契机,比如拓跋思恭得封定难军节度使,大势便可成。

    如今拓跋氏被自己摁死了,可得谨防下一个拓跋氏出现!

    中和四年十月二十,邵树德留武威军数千人守宥州,然后带着铁林军、经略军、衙军各部返回夏州。从出征之日算起,历时不过月余,定难军四州之地,再度迎来了太平时光。

第二十四章 善后(三)

    “人皆言征宥州大胜,降拓跋氏数万口,得数十万头牛羊,又收回盐池之利,然大帅竟不开酒禁,真真岂有此理。”夏州城外某间食肆内,一大汉踞脚而坐,大发牢骚。

    不开酒禁,并不是不让卖酒,而是不让私人酿酒。好吧,这事很难做到,民间偷偷酿酒之风甚烈,但官面上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

    规矩最早可以追朔到宣宗年间,米暨米大帅出任夏州节度使及东北道招讨党项使那会,当时官府就不让民间私酿酒水了。同时,幕府还专门设立了酒仓,公家统一酿酒、售卖,说是为了避免民间浪费,消耗粮食,但主要原因多半还是为了筹措军需。

    数万大军征讨党项,这花费可不少!

    “刘三斗,就你这满腹牢骚,若是去从军,不出三日便要吃鞭子。”另一位酒客笑道:“你去马行谋差事是对的,省得被打死。”

    “金崇文,你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好意思叫崇文。”刘三斗继续大嚼大吃,道:“刘某就好酒,能咋的?大帅若是开酒禁,定然能让酒价如同这肉价一样降下来。”

    一头羯羊,在夏州的价格已跌破三百二十钱,几乎和数年前羊羔一样的价格了,让人匪夷所思。平夏党项各部落的供奉、劫掠得来的战利品,短短一年之内,有太多牛羊马驼流入夏州了。军士们一年领五次赏赐,一次四头羯羊,一年就是二十头。家中吃一些,吃不掉的拿出来售卖,同时幕府也在卖,草原部落也有人过来卖,一下子把价格打得狂泻不止。

    不止羊价降了,事实上牛肉、驼肉、驴肉、马肉之类的价格都降了。只不过对唐人而言,羊肉是他们最主要的肉类消费品,就如同猪肉之于后世中国人一样,他们基本只关心羊肉价格。

    食肆位于无定河南岸,通往乌延城的驿道旁边,往来的人还是不少的。最近更是有不少从山里下来的党项人,背着药材、皮革过来售卖,竟然渐渐在河南岸这一片,自发形成了一个集贸市场。

    食肆做的羊肉特别好吃,吸引了不少客商过来尝鲜,老板夫妻两个整日忙活个不停,脸上喜笑颜开。到了后来,更是从关中同州老家招来了两个后生子侄帮忙,生意是越做越大。

    “檠子,别乱跑了,回去切肉。”一个半大小子从食肆后面冲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把木刀,嘴里做呼喝状,玩得不亦乐乎。

    “好雄壮的小儿!”刘三斗放下酒樽,讶异道。

    这孩子长得跟牛犊子一样,看着才十二三岁吧,却和成人一般高大。过几年再长点身子,去应个衙军都没问题。

    “他从叔在铁林军当差,打从绥州那会就跟着大帅了。这孩子,就喜欢打打杀杀,檠子,快回去切肉,忙不过来了。”食肆主人追了出来,一把揪住少年,说道。

    “亦只有军士家人,可得饱腹。”金崇文摇了摇头,叹道。

    “如今却是有些不一样了。夏州多了如许多牛羊,不少民户都买了回去养,做羊乳、酥油、酸浆的可不少。大帅不是发文了么,劝多养牛羊,孩童多食牛羊乳,可长得高大壮健。”食肆主人笑着说道。

    比起绥、银二州,夏州确实可以称得上地广人稀。河岸边、山坡上、树林旁,草地多得是。这些地如果在内地,多半已经被开发为农田了,但夏州没那么多人,也就只能荒在那里。

    更别提,州城附近就有大片朝廷圈占的牧场,除留了部分养战利品之外,剩下的都开禁了,想放羊就去放羊好了,没人拦着。

    “哪是大帅发的文?怕是那位封夫人写的吧?”金崇文说道。

    众人闻言皆笑。在夏州,人人都知大帅的字很差,经常有人私下里拿来取笑,颇有点后世玩梗的味道了。

    不过对大帅娶的那几位夫人,大家都不由得赞叹。知书达理,出身不凡,怪不得大帅要将她们掳回家呢。

    “哼,不劝农桑,劝牧羊,这是要入胡么?”食肆外走来几个年轻人,看样子应是读书人,不知道怎地,上来就冷言冷语。

    正在吃喝的众人都沉默了。

    “某以前在潞州,听了三十年圣贤道理,这生计还是日渐窘迫。孩童瘦骨嶙峋,百姓衣不蔽体,时不时还被征发上阵,辗转于沟壑之间。这圣贤道理,顶个屁用!某不管大帅有几多豪宅,几房妻妾,某只要家小有吃有穿,生活能太平。”刘三斗灌了一口酒,怒道:“可以种农桑的地方种农桑,能养羊的地方养羊。老子是汉人,也喜欢喝牛乳,穿皮裘,早年在灵州防秋过,你又做了什么?”

    几个年轻人一时间噎住了。

    “灵武郡王昔日在关中吊民伐罪,今日至夏州,又逢太平世道,某走南闯北,竟是多年未见了。圣贤书,现在却是没几个人读了。”同来的一位年纪稍长的汉子苦笑道:“灵武郡王所作所为,其实暗合圣人教诲。这几日,某打算在夏州多走动走动,看看风物如何。唉,竟是没想到,身处边塞之地的夏绥四州太平无事,关东诸州倒是征战不休,百姓逃散,易子而食,千里无人烟,十室九空,可怜可叹!”

    “这话倒还算中听。”刘三斗稍稍收起怒容,道:“这半年来,见多了你们这类从关中、河东、河南过来的士子。关东诸镇,其节帅心都是黑的,亦没本事,终日杀来杀去,还杀不出个名堂。年初在洺州,沙陀兵进来抄掠,竟无人可阻。泽、潞二州,亦被李克用横征暴敛,好好的膏腴之地,野无稼穑。某在马行做事,光洺州一地,今年怕不是已接了七百余户百姓至银州。邢州、河阳亦不下此数,大帅沿途供给衣食,经河中、陕虢入夏绥,花费岂是小数?对了,沙陀兵马还向咱们马行卖人呢,都是昭义各州百姓,可笑不?但就那李克用,竟然还有许多进士去投,如此残暴之徒,比之灵武郡王如何?”

    刘三斗这话又说得几人哑口无言。

    百姓,终究是向往安稳的生活的。再烂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有些地方,完全没有秩序,比如河南;有些地方,有秩序等于没有,军士们还抄掠自家州县,比如河东。

    定难军四州,军士不抄掠地方,平夏党项也被打服了。横山党项最大的两部也很听话,听说大帅还在东城那里买了两座不错的宅院,要赐给野利遇略、没藏结明两人,并让二人的子女也来夏州住上一段时日,见见郡王府里的姑姑。

    这地方,看样子是比较太平了。

    “大王回来了!”突然间,有人指着天边一道奔驰着的洪流,大喊道。

    正在吃饭的众人纷纷停下杯箸,走出食肆,朝西南边看去。几位外地来的读书人有些好奇,也站到路边看着。

    却见走在最前面的是数百骑,随后大车小车,载满了皮子、褐布、绢帛、铜钱、金银器,这都是在拓跋家查抄到的战利品。最后几辆大车上,坐满了拓跋氏一大家子,大人、小孩、仆人等等全在上面,垂头丧气,双目无神。不过拓跋思恭的长孙拓跋彝昌、拓跋思敬父女却不在其间,似乎另外送走了。

    接下来是大队步卒。夏州的百姓一看就知道,铁林军的,夏绥四州的定海神针。看到他们的驼毛褐布军服,基本上就安心了,因为这意味着党项人再也无法威胁他们的生活。

    生活在夏绥四州的百姓,对党项劫掠乃至作乱是有着深刻记忆的。百余年间,虽然每次都被朝廷大军平定,但总能给老百姓造成不小的伤害。黄巢进入长安后,夏绥百姓本以为天都要塌了,因为没了朝廷的粮饷接济,夏绥军肯定要乱,那样四州局势也要乱,党项人说不定就要势大,还有他们的活路?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邵大帅入主夏州后,虽然赋税并没有减轻,但局势却是迅速安定了下来,而且他的军士不扰民,没钱了去劫掠草原、打宥州,还稳住了横山党项,眼看着镇内竟然连续安定了四五年,这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人心思定。”中年读书人看了一眼几位子侄辈,道:“夏绥百姓希望安定,灵武郡王能给他们带来安定,那么威望、地位就无人能比。听闻铁林军亦是他一手建立的,与其他方镇颇多不同,这定难军幕府的差事,应可做得,哪怕从驱使官、小使做起亦可。”

    “你们也不要犹豫了。”中年人继续说道:“驱使官、小使俸禄虽低,但也不是谁都能做的,起码要能写会算,知道如何读、写公文。灵武郡王常年招募驱使官,可见人才贵乏,这或是一道进身之阶。”

    他年纪不小了,分外希望安定。本来川中是个好去处,然那边生活安定,人文荟萃,读书人甚多,如何能争得过川中士子?也就只有边塞穷镇可以谋个差事了,他带着家里子侄过来便是出于这个原因。只不过,如今看来,似乎发现了个宝藏啊!

第二十五章 市井(一)

    金崇文其实就是个小使,在幕府支度曹司帮着跑腿。

    本来以他的文化水平,是很难干这种活计的。不过谁让幕府缺人呢,这种最底层的跑腿、监督活计也需要人干,识不识字都无所谓了,反正幕府诸曹司的判官将公文起草好,孔目官发下去,驱使官领会精神后再给下面的小使分派活计,并不一定非识字不可,虽然招聘的时候总是以识字为基本要求——严格说起来,金某也是个例外,他兄长在衙军当队正,北征草原时病死了,算是照顾军属,录他进幕府跑跑腿。

    今天他一大早就跑到城外,专门找了好几个果园,这才买完了驱使官交代下来的礼品,主要是三样:干葡萄、大枣、核桃。这些都是幕府提前发给僚左官员的冬至礼品,往年是没有的,今年钱财稍稍宽裕了一些,于是折王妃向大王建议,给大伙发点礼物。

    理由也是现成的,今年又是北征草原,又是西征宥州,幕府大小官员忙得脚不沾地,银州那边还在大举开河,诸曹司几乎都参与了,大伙都很辛苦。冬至、元旦都会有礼物发下,虽不多,但让大家高兴高兴还是可以的。

    折王妃真有主母气象,晓得底下人的辛苦,希望顺利诞下个男孩,说不定大帅一高兴,又会给大家发赏。

    “赵判官,这是大帅发下的冬至赏赐。”敲开了赵植家的门后,金崇文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干葡萄十胜、大枣六篮、核桃四篮,皆在此了。”

    说罢,另一位推着车的小使开始取礼品,交给赵植家新雇的党项仆人。

    一胜干葡萄十七钱、一篮大枣六钱、一篮核桃六钱,礼品总共加起来二百余钱,不多,但也让人高兴,预示着如今镇内事业发展的蒸蒸日上。

    夏州或许粮食不太够吃,但水果却真的不少。不知道是北朝传下来的传统还是怎么着,夏州城内外的果园是真的不少,城外朔方县各家民户也普遍种了不少果树,而不是像关中或蜀中那样种满了桑树。

    夏州城内最大的果园是黑渠园林,赫连勃勃时代的皇家果园。不过黑渠干涸多年,这些果树十不存一,已经不成气候了。听闻大帅爱妾封氏姐妹建议整饬黑渠,恢复当年“华林池昭”的盛况,以便游玩。

    不过老实说,这个挺费钱的。温泉水已经干涸,如果引乌水或无定河水的话,还得修缮淤塞多年的沟渠,不知道从哪里征发民力——或许俘虏的宥州党项丁口可以干这事?

    金崇文倒觉得这事可以干。让黑渠通水,恢复果园盛况,夏州全城百姓在心气上都会有所提振。

    夏州最辉煌的是什么时候?赫连氏当都城的时候啊!自从城池被北魏攻破后,夏州就一蹶不振至今。国朝以来,也就是一个防备回鹘、吐蕃的军州,人烟稀少,民生凋敝。大帅入绥州之前,四州之地不过寥寥十余万汉民,田地大量荒废,见者感伤。

    如今经过几年时间整顿,稍稍恢复了点生气。尤其是讨黄巢那两三年,大量关中民户进入绥州,近两年银州户口也日渐充实,两州九县之地粟麦、瓜豆、蚕桑产量激增,牲畜贸易也渐渐繁盛起来,镇内民生确实大有起色。

    但那是绥银二州!对于在夏州住了几代人的金崇文来说,他更希望夏州也生气勃勃地发展起来。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家乡好,他也不例外。

    “金小使辛苦了。”赵植笑眯眯地说道:“夏州泉流交带,引水为田,土宜粟麦瓜果。早年曾读杂记,知夏州香枣、葡萄、梨、柰、石榴、桃、杏诸果香甜。至镇后,又见稼穑殷盛,花果繁茂,知书上所言非虚。”

    “赵判官果真是书香世家,这话某就说不出来。”金崇文一脸灿烂地笑道。心里还想,赵判官你会说就多说点,某可爱听人夸夏州了。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金小使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听闻元旦前,大帅还会宰杀牛羊橐驼,给大伙发肉,外加一斗盐。大军屡战屡胜,镇内太平无事,明年还有诸多杂事,吾等共勉。”赵植又说道。

    离开赵府后,金崇文又擦黑给几位幕府官左送去了礼品。新来的节度掌书记卢嗣业明日才正式上直,不过亦有一份。作为大帅的喉舌和笔杆子,还有河中封氏的举荐,卢嗣业的前程相当看好,金崇文在他租住的宅子前巴结了好一会,这才收工回家。

    第二日上直,因为支度曹司无甚事,金崇文又被调到营田曹司听差。

    赵判官见了他,还有点印象,笑了笑,道:“大帅已经同意疏通黑渠,引无定河水入城。趁着冬日水浅,这事得抓紧办了。不过还得开挖陂池,夏日暴雨成灾,河水一夜涨数尺,没有陂池,黑渠怕是要泛滥,淹了果园。大帅亦有言,引水入城,黑渠两岸亦可开些田地,并入夏州军属农场。今有拓跋氏丁口数千,已至河上,金小使须得去监督一下,有事速报曹司。”

    金崇文很快便跟着一位张姓驱使官骑马出城。这位驱使官还得了个“知水官”的临时差遣,黑渠事毕后交卸,作为考绩。因此一路上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到河岸工地上后,瞪大眼睛盯着在州兵看管下努力干活的党项丁口。

    无定河对定难军四州之地来说,堪称是母亲河。从今年开始,夏州也征发汉、蕃民户开渠灌田,夏季就搞了一回,计可得良田七百余顷。此时差不多已经弄完全部首尾,开始给人授田了。

    田不是免费的,一亩四百余钱,比军士稍贵一些,但允许分五到十年付清,第一年还不用给钱,相当划算。

    今年从关东诸州弄来了不少人,大部分前往银州安置了。不过那边的土地很快分发完毕,最后三百余户来自刑州的百姓就被送到了夏州。金崇文知道,他们都是大帅从李克用的兵马那里买来的,花费并不少。

    前些年黄巢还在长安时,因为乏粮,便用财货向围城的朝廷官军买粮,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后来干脆卖女子,官军卖粮卖得更欢了。今日大帅向沙陀兵马买人,可见李克用与黄巢也无甚区别。

    买过来的百姓倒都是整户的,这会都聚集在河岸边,营田曹司的人正在给他们授田。

    “卢善,沙堰渠一段西道十七亩。”

    “高确,沙堰渠一段东南道十亩、东道八亩三分。”

    “曹亮,得胜渠二段西北道九亩六分、西道十亩二分。”

    “李武贞,白地渠三段东道十八亩七分。”

    随着驱使官一个个户主念下去,小使挨个给人发地契。后面还要领人到现场看一下,免得不认识田在哪。田地旁边的大片草地,也做了规划,一人五亩宅园,可以起屋,然后弄点菜畦、果园或桑林出来,全凭户主自己决定。

    “开渠灌田,乃大帅德政,尔等须谨记。今后每年州县差人夫修渠,亦需上工。届时营田曹司会有知水官过来提点,尔等只需跟着走便是,铲削、饭食皆由县里供给,勿忧也。”驱使官念完名单后,稍稍喘了口气,又给这些新来的民户讲明白了需要承担的义务,然后才让小使挨个领着人去指认田地、宅园。

    金崇文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朔方、德静、宁朔三县,应该都在开渠授田,以前多半是给军士家属,但现在也开始有一些民户过来了。这些人的到来,使得野外不再荒芜,村落渐次设立,人烟慢慢汇集。

    这一户一口的力量,看似微不足道,但如果持之以恒五年、十年,应该就可以看到成效了。有的藩镇越打越穷,有的藩镇越打越富,差别可能就在这里吧。

第二十六章 市井(二)

    “钢一两,上品,九文钱。”

    “斧一孔重三斤,次品,一百钱。”

    “三寸钉,上品,一文二分,百枚计一百二十钱。”

    王大力一边从货柜里取出客人需要的各种物事,一边熟练地报价。

    “贵了点。”来者不满地都囔了一声,不过还是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匹绢。

    王大力吩咐徒弟将绢收起来,然后又从柜里摸出了八十文钱,递给了客人,笑道:“幸好拿的是河中杂绢,若是那一匹值1200钱的蜀中名品,都可以从某这买走两把刀了。”

    “蜀中锦缎,某也只在帛练行里见过。”来者摇了摇头,道:“大帅给军士发赏,亦不可能发这么贵的。这匹河中杂绢,就是吾家三郎从军中领来的赏赐。”

    绢与绢之间,差别还是很大的。便宜的梓州小练,一匹二百七八十钱,贵的蜀中极品,一匹千余钱。发赏时同样两匹绢,有时竟然能差两缗钱左右。不过定难军发赏,一般发的都是三百钱一匹的绥州绢或关中、河中等地的杂绢,以次品、下品居多,上品都很少。

    当然从今年开始,发赏的名目就乱了起来。四匹羯羊,作价一千六百钱,也就是两缗,抵一次赏钱;两只羊羔,抵两匹杂绢。当然钱帛也不是没有,混着发,谁让夏绥穷呢,钱帛不够,也只能发羊了。甚至还有军士钱帛都不要,直接领了一头肉牛回家,作价三缗钱。

    今年两次征讨,缴获的牲畜数量之多,不但解决了明年的赏赐问题,甚至后年的都解决了相当部分。考虑到这些牲畜也会繁衍,大帅这两仗打得太值了。

    “你家里可是要起屋,买这些东西作甚?”王大力吩咐徒弟去干活,自己则直接坐了下来,与顾客闲聊。

    “吾家三郎刚刚调到经略军当队副。这经略军也是衙军了,非外镇军,吾家也只能搬夏州来。绥州的老宅子,贱价卖给了一个党项小酋。新宅在城南大榆树那片,六亩宅园,现成的屋子,不过有点漏水,想修缮一下。”客人说道。

    “党项人买你家宅子做甚?”

    “绥州折马山氏的,听闻大帅要给他们编户齐民。心有不甘,可又怕死,大帅亦允诺给他们卖马钱分润,还能领一份闲官俸禄,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应了。”客人笑着说道:“大酋直接住州城里了,小酋也就只能买俺家宅院啦。不过那宅子他买了也不亏,新起不过三年,还能用个十七八年,好着呢。”

    “这帮党项人就是想不开。”王大力笑道:“一年领两份钱,还不用劳作,闲来无事打打猎,喝喝酒,这日子不知道多舒坦。”

    “现在想不开也不行,大帅会帮他们想开。”客人也不急着走了,将斧子、铁钉放在脚下,说道:“听闻这个折马山氏七千余部众被编户齐民后,州中官员问他们姓甚名谁,结果除了大小头人有姓氏之外,其余人也就有个名,甚至连名都没有,就一诨号。裴刺史闻之,令他们取姓名,结果全族皆姓折,刺史觉得不妥,怕与麟州折家扯上关系,令其改姓石、师、施等姓。不过听闻还有许多冒姓邵的,哈哈!”

    王大力闻言亦大笑。蕃人好贵种,灵武郡王虽然既不是皇家血脉,又非世家高门,但在定难军这一亩三分地上,威望着实了得。新编户的蕃民冒姓邵,倒也不稀奇。

    其实,后世朝鲜普通人一开始也没有姓。后来让他们取姓,结果一窝蜂全取崔、金、李、赵等世家显贵的姓氏,党项蕃民如此,实乃寻常之事。

    两人愉快地聊了半天,最后临告辞时,客人还是问了句:“能不能便宜些?”

    王大力摇了摇头,道:“铁料都是从河东买来的。李克用横征暴敛,屡次加征,现在铁料价格涨得太厉害。再者,今年以来战事频繁,某这打制军械还来不及,没那许多工夫做其他的。这价格,不贵了,你去其他铺子看看,亦是一般价钱。”

    客人闻言拱了拱手,告辞离去了。

    过了一会,又见一戴着毡帽的大汉与几个随从走了进来,随意看了看后,问道:“这把刀价值几何?”

    王大力看了下,道:“这刀重十五斤,上品,值七百钱。若是嫌贵,某这里还有次品、下品各一把,次品值六百钱,下品只需五百钱。适合噼杀,壮士身强力壮,勇武绝伦,用着当很顺手。衙军将官见了,兴许便募了壮士了。”

    大汉闻言笑了,身后的随从亦笑道:“此乃义从军使野利遇略,军府衙将,哪个将官敢募咱们军使。”

    王大力闻言亦是一惊。义从军使的身份并不算什么,蕃兵将领罢了,但南山野狸嘛,谁不知?野利家有个女儿在郡王府服侍大王,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不定哪天就身份显贵了。

    “竟是贵人至此,铺中刀枪随便挑选,价格公道。”王大力躬身行礼,道。

    “这三把刀都买了,上阵时亦不至于无刀可用。”野利遇略很大气地让手下拿出三匹绢来。两匹陕州生絁、一匹河南府生絁,看品相,值一千九百余钱,买这三把刀绰绰有余。

    “这三匹绢,当值一千九百钱……”王大力说道。

    “不用找了。”野利遇略大手一挥,满不在乎。

    “贵人真是野利军使?”王大力打量着大汉,问道。

    “这还有假?”野利遇略摘下毡帽,露出自己新蓄的发,道:“军中规矩,都要蓄发。义从军已被划入衙军右厢,自当奉行。你疑惑并不奇怪,义从军八百军士现在都开始蓄发了,大帅下的命令。”

    定难军各部整编已顺利完成。衙军分左右两厢,左厢有铁林军、经略军,计15500人;右厢有武威军、铁骑军、义从军,计10300人。除义从军外,各厢、各军都不设主将,都教练使朱叔宗负责各部的训练,但不领兵出征,不掌兵权。

    以前各军使、都虞候什么的,统一罢遣,在夏州当衙将。平时至都虞候司上直,讨论战例,琢磨战术,分享经验,完善《树德新书》。有事需出征时,再由大帅亲自任命军使、副使、都虞候、游奕使等高级军官,比如目前镇守宥州的武威军,各级将领就是全的,因为他们镇守于外,理论上来说属于出征状态。

    夏州的军队正规化建设,至此终于算是完善了。

    义从军今后也要逐步纳入这套管制之中。但鉴于这支部队主要是蕃兵,也只有八百人上下,邵树德暂时还不想大动干戈,免得野利氏、没藏氏心里胡思乱想。待以后自己地盘大了,威势更强了以后,一切变动都能水到渠成。

    “州中铁匠铺现在不少了嘛。一条街上,就看到了三四家。”买好了刀后,野利遇略心情不错,随意问道。

    “现在都去城外办铁匠铺了,便宜,地方大。”王大力说道:“某这铺子,早晚也要搬出去,买炭也方便。”

    “可是城北那一片?成天滚滚浓烟,叮当作响。”野利遇略问道。

    “是那里,几十家还是有的,打制农具、军械。而今很多人都去那边订货,生意也好。”

    “比之绥州如何?”

    “略有不如。龙泉、大斌二县,铁匠铺得有六七十家,都是昔年从关中聘来的匠人,后来带了徒弟、子侄学冶铁,慢慢分家,便多了起来。”

    “现在打制军械还多吗?”

    “今年不少,明年应少了,主要是横刀、马刀、斧子。”

    “为何不制甲?”

    “那是官家作坊的活计,弓、箭、甲、牌等。不过某这家铺子也经常做一些箭簇、枪头、槊刃,官家铺子忙不过来。人太少了,比不了河东。就某以前在的晋阳县西作院,有近千人,一年造马甲四百副,这还是一个作坊而已。夏州,断断比不了的。”王大力说道。

    “那你如何来了夏州?”

    “不太平,所得甚少。”王大力摇头道:“西作院一年逃亡好几十人,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模样。逃走的人,有的去了河北,有的来了夏绥,也就这些地方太平了。灵武郡王仁义,河东匠人若是不堪压榨,第一件事便是举家渡河至绥银二州。李克用那人,我看他也不太像会理政的样子,也无甚兴趣理政,晋阳诸作院数千工匠,早晚要逃散一空。”

    野利遇略暗暗与横山之上自家部族里的铁匠铺比了比,顿时有些气馁。到底是大唐北都,供给河东、河中、昭义、大同、振武等镇的军需,这工匠规模确实大。夏州若想赶上他们,不知道要努力多少年。

    “在夏州,至少能吃肉,也没人劫掠。”王大力小心地将三匹绢收了起来,道:“唯有一点,缺铁料,这又不如河东了。”

    铁料?这个确实没有。

    不过大帅似乎认为灵州有铁,坚持要向那边去找寻。野利遇略对此是不太信的,大帅这么说,多半是想攻取灵、盐二州,顺便杀了拓跋思恭这个叛将罢了。就是不知道找个什么由头去做这事。

第二十七章 市井(三)

    “大帅有令,废四州十四县柴捐。”中和四年十一月初八,一则消息在夏州城内流传了开来,随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在四州范围内扩散。

    柴捐,并不是夏州首创,天下诸镇征收的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在征收。收上来的柴,官府用一部分,作为官员福利发下去一部分。

    邵树德以前一直觉得在夏州砍柴破坏环境,因为这里的生态较为脆弱。但州中用度实在贵乏,每一文钱都很宝贵,便一直没废除。这次他终于下定决心了,用石炭(煤)来代替柴,取消柴捐,给百姓减轻一点负担。

    至于事情的由头也很简单,赵玉刚刚给他生了个儿子,诸将纷纷道贺。邵大帅一高兴,便决定废除柴捐,同时用俘虏的那些拓跋党项丁口去挖煤。

    夏绥四州之地,别的不多,煤那可真是多到爆,后世露天煤矿随处可见。本朝以来,煤炭的使用还不是很流行,稍微上点规模的煤炭采掘业主要在关中和晋阳。文宗年间,日本圆仁和尚至晋阳,言晋阳城西的晋山之上,“遍山有石炭”,“远近诸州人尽来取烧”。

    不过在其他地方,使用得远不如宋代普遍,夏州甚至还没开这个头。为了保护生态环境,涵养水土,邵树德便下了这个命令,不过并不是立即执行,明年还得过度一下,后年正式取消柴捐。

    这当然是一项德政。希望这个“德”能惠及到自己儿子身上,让他健健康康长大。

    “大王,若能大量产石炭,百姓倒是少了一桩苛捐杂税。”夏州讲武堂之外,行军司马吴廉拱着手,说道。

    “此物甚廉,然不可拿来炼制军械,吴司马还需盯着一点。”邵树德说道。

    讲武堂是由以前的铁林军随营学堂演变来的。这次重新整理了一番,和以前有了较大的变化。

    首先,原本供队正以上军官进修的部分仍然保留,这是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讲武堂最重要的职能。这些军官起于行伍,文化水平不高,但经验十分丰富。他们若想进一步提升,靠战阵厮杀慢慢成长太慢了,而且成材率较低,淘汰率极高。有的时候,战功到了,不得不提拔,但他的实际水平可能还无法胜任这个职务,这就给军队的战斗力带来了隐患。

    晚唐这会其实很多这种军官。升官靠的是武勇,但带兵和武勇是两回事,他能当陷阵勇将,可未必能带五千人长途行军打仗,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办法就是给他们进修,通过课堂学习提升他的眼界,帮他补全一些知识层面的空白或缺陷,提升成长速度。

    邵树德最初靠自学外加讨论,后来层级高了后,这个方法行不通了,就只能请教张彦球、诸葛爽等人。尤其是诸葛爽,教了他太多东西,可以说是亲手将他从一个军将的层级提升到了大将的层面。

    将门世家,将这些知识敝帚自珍,但自己不能这么做。人才的贵乏,始终是困扰自己的一大问题。因此,讲武堂的设立就十分必要了。

    讲武堂之下,还将设附属的朔方县、夏州两级武学。县武学拟招收五十人,以十岁左右的孩童为主,由文教谕教授读书习字的同时,还有武教谕对他们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练,让其习惯军旅氛围。

    五年学习期满后,可进夏州武学,再学习五年战阵、后勤、治军等高级军事知识,同时骑马、射箭、枪术等科目要考核合格,优异者直授队正,一般的授予队副。

    县武学最近已经招收完毕,五十个孩童,大部分是家里困难饭吃不饱被送过来的,甚至还有不少孤儿。

    几个读书人做文教谕,教他们文化知识,不需要多厉害,能粗通文墨即可。武教谕则由几个伤退下来的老兵担任,按照小孩子的身体情况适当降低训练量,保证他们健康的同时也能打下点基础。

    州武学目前也不会闲着,大概招了二十来个军中子弟,十四五岁的年纪,半大少年。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耍枪弄棒,箭术也还凑合。接下来他们将学习五年,不仅仅是个人技艺,还有战阵知识。

    讲武堂三级体系,目前还处于筹建、完善状态,邵树德亲任总办,幕府行军司马吴廉、铁林军判官陈诚担任会办。过了新年就正式开学,邵某人希望这能成为定难军未来重要的军事人才来源。

    不知道河东、河南、河北的将门世家听闻后,会不会痛斥自己将他们秘而不传的屠龙之技给扩散了。但无所谓了,老子就是要这么搞,你们大军头套小军头,我没那么多人才来投奔,那么干脆另起炉灶,自己弄一个系统,不信比你们的差。

    这事他会一直盯着。宋代搞中央、州、县三级武学就搞废了,范仲淹还特意上奏说“没人愿意入学”,让开办不过九十余天的武学关门。到王安石变法时重办,结果还是让文人来监督、管理武学,这本来就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情,自己要引以为戒。

    虽然自己就是武夫出身,但这年头的武夫,他自己都怕。自己活着的时候,还能压制这些人,但死后可不敢说。杨行密何等英雄人物,死后杨氏兄弟是个什么下场?武学若能办成,其实是自己留给儿子最大的礼物,制度化的东西,总比个人威信要靠谱。

    回到郡王府后,邵树德忍不住去看了看一双儿女。当了父亲后,自己的很多想法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恨不得现在就为他们铺平以后的道路。但理智告诉他,过分溺爱是不对的,女儿另说,但儿子还需要自己成长、历练。

    朱温在世时,其实李克用根本玩不过他。但两人一死,梁、晋各自的结局如何?

    “大王,妾娘家几个侄男侄女想到夏州来住一阵子。”回到书房后,王妃折芳霭跟了过来,轻声说道。

    邵树德将她轻轻拥到怀中,抚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问道:“这是外舅的意思?”

    折芳霭点了点头。

    邵树德轻叹口气。自家娘子可甚少在自己面前显露这么软弱的一面,这是感到危机了?身边的女人是不是太多了?以至于让一贯以坚强、从容形象示人的发妻都感到不安,这是自己的失职。

    “夫人,折家的帮助,某记在心里。刚出兵讨黄巢那会,身边不过骑卒数十,是小郎亲自带着四百多折家子弟过来相助。这份恩情,如何能忘?”说完,又抚了抚折芳霭的小腹,道:“如今的基业,都等着吾儿出世后继承呢。”

    折芳霭脸上露出了笑容,道:“还没生呢就知道是儿子?”

    “那就再生一个,大不了某辛苦一些。”邵树德厚着脸皮说道。

    折芳霭噗嗤一笑,将脸埋在邵树德胸口,轻声道:“今晚就把那三个侍婢还给你。”

    还有这好事?邵树德精神一震。

    自家这个娘子对赵玉、封氏姐妹都没什么,唯独对嵬才氏、野利氏、没藏氏这几个党项女子特别警惕,动不动让她们在自己面前消失。呃,好像外面还软禁着个拓跋蒲,自己还没吃着,都不敢带回家啊。

    “大王基业稳固了,需要应对的事情太多。嵬才、野利、没藏对大王的基业都有帮助,就像折掘氏一样。此三人,妾以后不会拿她们当婢女了。但有一点,大王切勿——”

    “切勿沉迷女色。”邵树德义正辞严地抢答道。

    折芳霭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自己每次劝谏夫君,到最后都稀里湖涂地劝谏到了床上,自家夫君这个老毛病,看来是很难改了。

    “以后不准再抢别人家的娘子。”折芳霭从邵树德怀里起身,整了整襦裙,飘然而去。

    尹人远去,手有余香。

    邵树德轻嗅了下指尖,舒服地躺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还有一个月就是祭天大会了,折家居然都感受到了压力,这是不是变相证明了自己的成功呢?稳住,不能飘啊。祭天大会第一次在夏州办,可不能搞砸了。届时看看谁来了,谁又没来,都拿小本本记下,明年再算账。”

第二十八章 柴与学校

    “野利族长,又见面了。”离腊月末越来越近了,夏州城中渐渐多了不少党项人。他们提前来,一是表示恭顺,二也是顺便做点生意,比如野利经臣一行百余人就带来了许多药材、皮革、蜂蜜,打算在夏州售卖。

    “大帅这一年东征西讨,声名播于四州之地。某即便是在山上,亦得闻大帅之威名。”野利经臣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道:“祭天大会办完后,大帅的威势会更上一层楼,镇内无忧矣。”

    “叛将拓跋思恭尚未授首,据报其已至灵州,与河西党项勾结在一起,某实难安心。”

    野利经臣无语。他也不知道邵树德这个“据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今看来,大帅对灵、盐二州是志在必得了。只是,朝廷那关过得了吗?

    须知如今之天下,朝廷虽然威严尽丧,但到底架子还在。有些嚣张的藩镇,比如魏博,已经迫不及待动手侵攻邻镇了。但这种出头鸟,不用过多理会,朝廷现在确实没法直接拿你怎么样了,但间接的手段还是很多的。

    更何况,现在谁也吃不准各镇节帅对朝廷是什么态度,谨慎点的都不太敢动手,要动手也得有个湖弄得过去的理由。李克用这厮现在应该是吸取教训了,当年手握两三万兵马,竟然产生了天下在手的幻觉,最后被诸镇围攻,差点没法翻身。

    要动手,就得有个理由,这是野利经臣一个党项酋长都明白的事情,那么邵大帅打算用什么理由呢?

    “大帅,京西北八镇到底与其他地方不同,须得谨慎。”说这话时野利经臣也有些唏嘘。

    他们党项人就散居在京西北八镇,夏绥、灵盐最多,其次是鄜坊四州、天德军、振武军,泾原、凤翔、邠宁也不少,反正都是离关中很近的地方。一旦作乱,朝廷立派大军而至,杀得他们人头滚滚。

    可如果换到离京城远的地方,朝廷还会如此在意吗?不一定了!

    如果京西北八镇之间互相吞并呢?朝廷肯定也会惊慌失措,要出手段制衡。如今大帅看起来还是个忠臣,朝廷也挺信任的,可若是悍然吞并灵盐,朝廷会不会号令其余诸镇并力讨之呢?这个可能性不低啊!

    “某打算派人整修下芦子关、木瓜岭、青岭门、石堡城等关隘,并遣军驻守。”邵树德说道。

    野利经臣噎住了,看来自己是白说了,大帅铁了心想打灵武。这几个关隘,都是夏州与邠宁、鄜延之间的要冲之地,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只需派少量军士驻守,外人就很难打进去。这是夏州的地理优势,也可以说是劣势,关起门来做土皇帝不错,但对外联系也被限制了。

    “野利族长勿需如此惊惶,某也没说现在便要如何。与朝廷之间当然还有一番公文来往,首尾定是要处理好的。”邵树德笑道。

    他当然不会傻乎乎上去就硬打,那样也太扎眼了。

    最近他将任遇吉从衙将中调了出来,到幕府下面新组建了一个曹司:听望司。

    听望是军中术语,即探听敌军动向、查看其情况,取这个名字,主要是为了遮掩一下。听望司的主要职能还是开展情报工作,目前人手少,主要在镇内活动,从商队那里收集消息,然后整理、归纳、提炼。

    任遇吉从灵武过来的商人那里得知,朔方节帅李元礼削减军中赏赐,士卒们忍到现在,已经忍无可忍,随时可能爆发叛乱。

    这事已经与丘监军密谈过了。监军族人这会正陆陆续续搬来夏州住,算上家仆婢女,估计四五百口人,这是将丘氏完全与他绑定在一起了,所以很多事完全可以直接谈。

    丘监军的意思,还是得走一走门路。如今杨复光病死了,田令孜只手遮天,对他不满的人相当多,西门氏就是其中最大的一股力量。他们现在非常看重外镇武力,当初邵某人能当上夏绥节帅,西门氏也是出过力的,这次或可同样借他们探听朝中风色。

    只是,这样一来注定要和田令孜之辈对上了。

    邵树德对此感到无所谓,特别是他曾听说田令孜某个姓薛的假子,当初还想让魏绲献妻,对小封垂涎三尺。这不弄死你就怪了!

    “大帅既有通盘谋划,某也不便多说什么了。灵州那边,不是很熟,破丑氏、米擒氏向来跋扈,不把我们野利氏放在眼里。大帅若讨灵州,怕是帮不上多大忙。”野利经臣说道。

    “此事不急,慢慢等机会便是。”邵树德说道:“先喝茶。”

    将茶端过来的是野利凌吉。昨日娘子开恩,将三个侍婢还给了自己,邵某人想都不想,晚上直接搂着小野狸睡觉了。

    小野狸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坚强不屈的模样,不过谁让自己就好这口呢。单论舒服,没藏妙娥是诸女中服侍得自己最舒服的一个,但小野狸是另外一番情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大帅有了子嗣,某还没道贺呢。遇略都三个儿女了,凌吉还没生下个一男半女,某还想什么时候能抱外孙子呢。”野利经臣看了眼自己女儿,厚着脸皮说道。

    这话很耳熟啊!没藏庆香好像也在自己面前说过。这帮子党项酋豪,一个个都藏着什么心思啊!

    ******

    “大王,最近夏州来了好些部族啊。”马车内,嵬才来美爬了起来,坐到邵树德身旁,挽着他的手臂看向窗外。

    “下次换个厚一点的垫子,不然你腿都青了。”邵树德放下马车窗帘,说道。

    随着祭天大会日益临近,夏州城内外的党项人确实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平夏党项,毕竟祭天大会说到底还是草原上的风俗,对于以游牧为主的平夏党项来说非常重要。

    但在没藏庆香、野利经臣二人的带动下,以种地为主的横山党项也来了不少人,使得祭天大会的统战作用更加明显。

    邵树德想起了当年隋炀帝率五十万人出塞巡边,到振武军胜州那一片,接受突厥各部酋长拜见的事情。那感觉,一定很爽吧?

    嵬才氏在夏州的府邸很快就到了。

    嵬才来美快活地跳下了马车,轻盈地好似草原上的云雀。邵树德牵起她的手,在嵬才苏都的迎接下进了府邸。

    “大帅,地斤泽的部族全都会来。麟州折掘氏辖下的应该也会来一部分,唯库结沙那一片好似没甚动静。老夫也遣人去知会过,也不知会有几家。”嵬才苏都看着自家孙女亲昵地坐在邵树德身旁,心情十分舒爽,但说的话却是在告黑状,隐隐透着股杀伐之意。

    库结沙,就是库布齐沙漠。那一片也有些水泊和牧场,大概生活着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部族,严格来说他们不归夏州管,地域上属于丰州。但实际上丰州也管不了,他们与河西党项联系更为紧密。

    “可是因为河西党项?”邵树德问道。

    “正是。”嵬才苏都道:“大帅,有件事老夫不得不提一下。听闻灵州某些衙将最近与河西党项来往频繁,欲勾结起来驱逐节帅李元礼。”

    “这帮吃里扒外之徒!”邵树德一拍桌桉,怒道。

    勾结党项,驱逐自家节帅,这不是吃里扒外是什么?呃,好吧,邵大帅确实有些双标,事实上他勾结党项的本事比灵州的衙将强了百倍,都勾成啥样了……

    “拓跋思恭已至灵州,得其母族破丑氏收留,委以重任,大帅不可不防。拓跋氏余孽尚有数万人,其附庸更是数不胜数,至今心向拓跋家的亦不在少数,大帅宜察之。”嵬才苏都出卖起拓跋氏那是眼都不眨一下,自己以前还真小看了他,打探消息的能力很强啊,多半在丰州山南党项、灵州河西党项那边都有老关系。

    “拓跋思恭,某必杀之。”邵树德说道:“嵬才族长,须得做好准备。明年开春后,若局势有变……”

    邵树德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了。整备好兵马,一旦时机成熟,就进入灵州。

    河西党项既然敢收留拓跋思恭,那么就要有承受代价的觉悟。此时,邵树德似乎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河西党项劫掠宥州,自己带兵打过去,似乎也说得通啊!

    朝廷又怎么可能知道河西党项干了什么事?在党项人与灵武郡王之间该相信谁,正常人都会做出判断。

    先过完这个年再说吧,灵州那边,怕是有人连年都过不好了。

第二十九章 祭天大会(一)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不过邵树德很早便醒来了。

    伸手一摸左右,赵玉不在身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祭天大会举办的日子,自己已经宿到了乌水之畔。

    起身到营中巡视了一圈,随后回到帐中用早膳。

    餐点比较简单,豚、鱼、鸡三味,酸浆、牛乳、粟米粥,邵树德很快吃完。

    到乌水之畔举行祭天大会,他带了经略军七千步卒。这不仅是为了自身安全,同时也有宣示威风的意思。党项人风气崇尚勇武,这么重要的聚会,你不拿出点硬实力,容易让他们滋生轻慢之心。

    经略军大营外,还有许多党项人扎的帐篷。此时一尊弥药王的凋塑已经立在大地之上,这是提前准备好的,用作祭祀之用。

    数名巫师萨满正在这座羊首人身的凋像下跳舞,嘴里念念有词:“光耀闪闪照乾坤,奋力驱开众恶魔,主管降福与降祸。”

    他们轮番上阵,竟是一晚都没停歇。

    不过也难怪要晚上唱跳,因为这是党项人崇拜星辰的祷词,天明后就不好使了。

    神棍也是个辛苦职业!

    “大帅,诸部酋豪都到了。”天边熹微,李一仙走进帐中,禀报道。

    “走吧!”一身戎服的邵树德起身,在亲兵的簇拥下,大步走进了祭祀现场。

    嵬才苏都、野利经臣、没藏庆香等大酋,外加数十名小酋,纷纷前来拜见。

    “请入剑门!”一名头戴面具的巫师大声喊道。

    剑门是做盟誓用的,即将剑缚于门上,众人从下面过,进去就是会场。

    祭天仪式,从来就不是单纯的祭祀老天爷,从匈奴、鲜卑那会开始,就带有相当浓郁的政治色彩,这次也不例外。

    巫师的祭祀活动已经进入高潮。

    在旁人的指引下,邵树德抽出一把短剑,插入一头被绑起的羊脖子处,热血喷出。

    将剑尖上的血饮尽之后,嵬才苏都神色肃穆地上前,同样抽出短剑捅入羊身,饮尽鲜血。

    “可怜的羊,还有牛!”邵树德站在一旁,看着一个又一个部落酋豪从剑门下走过,在牛羊身上捅了又捅。

    这步仪式走完后,又有数人上前,抬着一具木制女子凋像,投入一个坑中。

    这一步本来是要用真人的,但邵树德觉得有伤天和,令以木凋代之。巫师们本不同意,不过看着邵某人带过来的七千步卒,顿时说不出话,捏着鼻子同意了。

    女子凋像身上被绑满了荆棘,此时人人拿起一块石头,奋力击去,最后再挖土埋上。

    “大帅。”有巫师轻声提醒。

    邵树德点了点头,上前三步,站于坑旁,道:“尔等皆大唐子民,于本帅治下,日后自当勠力同心,不得相互攻杀,听从本帅之令。”

    “吾等唯大帅之命是从。”在嵬才苏都、野利经臣、没藏庆香三人带头下,诸酋豪纷纷拜倒,大声道。

    巫师适时上前,拿出一块火焰灼烧过的羊面骨,嘶声道:“有违誓者,当如此婢。”

    这是巫师的诅咒,在这个迷信的年代,对象又是相对愚昧的党项部落,效果还是有的。

    盟誓仪式完成后,邵树德让人端来了他的大交椅,诸部酋豪按实力分列左右。唔,场面稍稍有些混乱,因为有些人为了争位置而怒目圆瞪,推推搡搡。离邵大帅越近,意味着地位越高,这是很明白的道理。

    后面的仪式是正经的祭天。

    巫师们又拿出了道具,杀牛羊占卜,最后得出结论:明年牧草繁盛。

    又有一巫师,观察空中云层,得出结论:明年大安,然有兵。

    邵树德在一旁仔细观摩着,心里则在想:牧草的荣枯、形势的安定与否,难道是巫师能控制的?他们总有预言错的时候吧?多错几次,信用岂不是破产了?为何还有人信?怕不是如股评家一样,预测错了无数次都不要紧,但凡对个几次,立刻大吹特吹,粉丝也选择性遗忘了以前预测错的事情,纷纷高呼牛逼。

    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吧。

    同时邵某人也觉得,草原的神棍真的耿直,直接给出结论,不说模棱两口的话,比后世的江湖骗子更有职业道德。

    仪式结束后,自然是烹牛宰羊,大吃大喝了。还有人献舞,不过不是影视剧中常出现的草原少女跳舞,而是诸部头人。

    邵树德含笑看着这一切。大唐的节帅,应该没人像自己这般“纡尊降贵”,与草原人如此打成一片吧?要想统治他们,就要让他们信服,让他们觉得是自己人,哪怕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自己人。

    稳固的统治,单靠打打杀杀必然失败。

    嵬才苏都、野利经臣、没藏庆香等人纷纷献舞,跳得还不错,真是小看了他们。或许,下次可以通过令人献舞的方式,看看谁对自己不服气。

    “阿骨打,为何不献舞?是不是有反意?”大概就是这么个套路,邵树德觉得很有意思。

    仪式结束后,就是赏赐与进献仪式了。

    嵬才苏都第一个上前,进献金凋一对、沙狐皮五十张、鹿皮百张、黄羊皮两百张。这个手笔不小,一般来说不至于如此,但有可能是第一次在夏州参会,所以大出血了吧。

    没藏庆香眼疾手快,抢在野利经臣之前第二个献上礼物:虎皮两张、豹皮六张、蜂蜜、蜡、药材若干,呃,怎么还有虎鞭。

    野利经臣献上的礼物与没藏庆香差不多,毕竟他俩都是横山党项,生活环境几乎一样。

    这三个大酋献礼结束,才轮到诸部小豪。有的献骏马,有的献皮革,有的献药材,不管什么,邵树德统一含笑收下,温言抚慰。几位幕府左官站在他身后,手中笔不停,记录着各部进献的礼品,同时快速估价,商定一会回赐给这些酋豪多少礼物。

    按照邵大帅的意思,两者价值相当即可,可以略多一些,但不能少。回赐的礼物主要是通过诸葛大帅买来的蜀中上品锦缎、茶叶,对各部落的贵人们来说非常适合,毕竟他们日常用度不缺,开始追求奢华一点的生活了。

    “诸位,今日能来的,邵某都记在心里。”献礼回赐仪式结束后,饭也吃得差不多,邵树德起身站到场中,大声道:“今后诸部有纷争者,可来夏州寻某,不得互相攻杀。若有外敌入侵,速报某知晓,定起大军讨之,诸部亦得出兵,互帮互助。”

    “另者,各部拣选勇士四千人,入义从军,期以两年。两年后各归本部,再换一批人接替。”邵树德说道。

    义从军目前有八百人,这些人都已经名列衙军籍册。草原及横山党项各部拣选的四千勇士到夏州后,这八百人就是控制义从军的骨干,保证这支军队如臂使指,在战阵上发挥应有的作用。

    四千八百人,其中列有一千骑兵的编制。如果遇到大规模战争,兵力紧缺的话,不排除进一步征召,将其扩大为万人的可能。

    自己控制草原,可不是为了和他们吃吃喝喝,跳舞祭祀的。二十多万平夏党项,光收牛羊贡品太浪费了,压榨的潜力还很大。

    祭天仪式结束后,现场自动变成了一场贸易集会。早就瞅准机会的夏州乃至外镇的商人,纷纷赶着大车小车过来,与各部酋豪的随从们交易货物,互通有无。

    幕府支度曹司早就做好了准备,对交易收取榷税。

    贸易,是加深对草原控制的重要手段之一。绥州东市即将建设完毕,夏州南市也处于筹建状态,这是两个常年开放的贸易批发市场。但还不够,邵树德觉得,草原的商业潜力还有待进一步开发,这是对双方而言都互利互惠的事情。不但可以改善草原牧民的生活,还能减少造反的可能性,何乐而不为呢?

第三十章 祭天大会(二)

    粟米、大麦、茶叶、铁器,大概是最受草原人欢迎的汉地商品了。

    粟米是牧民们吃的,大麦则是买回去酿酒。茶叶的话,部落大小头人当然会消费,稍微富裕点的牧民也会买一些中低端茶叶享用,普通人就难了。

    铁器自不用说,从铁钉、割肉刀到大铁锅,几乎供不应求。夏州城北那一大片铁匠铺,接生意接到手软,纷纷赶工,炉火彻夜不熄。更有那生意爆好者,遣人回老家将以前的师兄弟喊过来,大家一起开铺子赚草原人的钱。

    铁匠,大概是如今定难四州最吃香的职业之一了。

    夏绥四州,经过数年时间的发展,绥、银二州两大产粮基地开始走上正轨,果蔬不算,中和四年总共收获了一百一十万斛出头的粟麦、五十余万斛豆子。另外,邵树德还通过对外采购的方式,从鄜坊、邠宁、关中吸引粮商运粮过来,然后出售战马、牛羊、药材,又买了不少。

    这些粮食中,流入到军士家庭的粮赐达到了六十万斛。考虑到他们领了大量的牛羊赏赐(四头羯羊抵一次赏钱,两头羊羔抵一次赏绢),粮食消耗大减,故夏州市面上还是有许多粟麦流出的,去处自然是草原了。

    别说草原牧民有羊吃,事实上如果汉人愿意拿粮食与他们交换牲畜,没人会拒绝。当然夏绥的普通百姓粮食还是不够吃的,能直接或间接与草原人做交易的,还是军士家庭,他们也是四州之地各类商品的最大消费者。

    邵树德也在密切关注这场交易盛会。他感觉自己可能是全大唐最关注每一件商品价格和成交量的节帅了,心里已经在盘算回去让几个妻妾做个统计表格出来,看看哪样商品最受草原牧民喜爱,哪些草原商品在汉地更受欢迎,然后回去找幕府诸曹司做有针对性的指导。

    对了,最近封氏姐妹还在编纂一揽子商品价格表。即根据调查到的夏州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的数十种商品价格,分析其走势,看看有没有通货膨胀之忧。总之原则就是让商品价格维持平稳,乃至下跌,减少百姓的日常生活支出——就目前而言,粮食价格、肉类价格都有所下跌,绢帛、布匹价格同样如此,这都是战马、牛羊贸易带来的成效。

    唯一的隐忧就是,目前关东地区战火连绵不休,影响到了草原商品销售市场。他现在分外希望拥有二百多万人口的关中能够维持相对的平静,继续产出足够的粮食、绢帛、茶叶、瓷器、铁料等各色商品,与定难四州主打的草原商品进行交换,互惠互利。

    妈的,下次谁要是在关中作乱,老子就带兵南下搞死你,维持“自由贸易”。

    祭天大会结束后,各部酋豪有的打算去夏州玩个几天,有的则直接回去了。邵树德与嵬才苏都、野利经臣、没藏庆香三人一起南下,他们在夏州都有宅子,打算过完新年再走。

    党项人,此时也是过汉人节日的,主要是种地的横山党项。他们以十二月为一年的开始,因此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节日是冬至节,第二大节日则是寒食节。至于其他的节日,就没那么普遍了,各部落之间可能也不太统一。

    西夏立国后,太宗姓赵名德明那会,又多了不少节日,四时、八节不说全过吧,一半可能还是有的。邵树德也打算慢慢令党项人过更多的汉人节日,随着贸易、人员来往的频繁,他觉得这是有很大可能做到的。先进文明同化落后文明,并不难。

    而且党项人,怎么说呢,他们与阴山以北的回鹘、鞑靼、沙陀、契丹、奚等族还不太一样,深受汉、藏文化影响,日常生活中不少习俗是相通的或者说相近的。邵树德觉得,如果非要选一个同化对象,党项人肯定比回鹘人、契丹人更容易同化。

    回到夏州后,已经快近新年,邵树德也不打算做什么事了,一直待在家里享天伦之乐。两个儿女甚是可爱,喜得他整日翻找古籍,想为他们取个好名字。

    期间折嗣伦一家到夏州来住,说是为了陪弟妹过年。邵树德将折嗣裕从军中喊来,与王妃折芳霭一起,招待折嗣伦一家。

    折嗣伦的长子折从学才四岁,口齿伶俐,一上来就喊姑夫(唐代没有“姑父”这种称呼)。邵树德给了他一块玉做礼物,折芳霭则给了个自己做的香囊。

    折、邵两家,随着邵树德地位的不断蹿升,现在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果说当初邵某娶妻时地位还有所不如的话,那么现在就完全倒过来了。蜗居麟州一地的折家,已经渐渐被落下了好几个身位,即便折宗本现在能获得振武军节度使的大位,还是差了不少——人口、经济、军队,都大大不如。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没有经济支撑的所谓强军、强镇,都是假的,纸老虎,一戳击破,经不起一败。而这也是邵树德苦心经营夏绥四州的根本原因,在残酷的兼并、争霸战争中,反复相持、拉锯的场面是必然会出现的,这个时候任何打鸡血就能胜利的事情,只存在于小说电影之中,决定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是冷冰冰的数字:人口数量、粮食产量、军械产量、动员能力、后勤体系、军队素质和外交关系等等。

    战争是立体的。

    定难军和麟州军,如今的差距就像大人和小孩一般,胜负已分。邵树德以前还有些忌惮折家在平夏党项中的影响力,祭天大会完结后,看了各部的态度,觉得大可不必。头人们不傻,知道谁强谁弱,谁更适合投靠。

    腊月最后一天,邵树德亲自拜访了丘维道、嵬才苏都、野利经臣、没藏庆香四人,并送了不少礼物。要过年了,这些都是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物,礼数不能缺。远在银州的宋乐也收到了他的礼物和慰问信,镇内事业的发展和稳定,宋刺史居功至伟,这一点邵某人一直记着。

    做完这些后,他便回到了家中,似乎无事可做了。

    家里现在也大变了模样。

    侍女都是新面孔。嵬才氏、野利氏、没藏氏都成了他的妾,不再是侍婢,折芳霭从麟州折家挑了十余个模样周正的折氏少女,充作郡王府的婢女。

    邵树德看了看,质量都还可以。折家到底有多少人?几百口?千余口?他深刻怀疑麟州那些蕃民里至少有一半姓折,不然如何挑得出这么多合格的侍女?

    也不怕自己偷吃!邵某人想道。

    当然这是从他的角度而言,如果从王妃的角度来看,可能宁愿他偷吃府中的折氏少女呢。须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能在这些折家侍女身上发泄完多余的精力,可能就能避免出去抢别人家的妻女。

    当然邵某人现在还是很规矩的,他宁愿看小封的剑舞。

    舞姿优美,英气逼人,偏偏还有一种娇俏可爱的感觉。

    “大王你不害怕么?”小封舞完剑,有些气喘地说道:“妾用剑削掉……让你当初淫辱我。”

    小封这话是用气哼哼的语气说的,但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打情骂俏。邵某人最喜欢她这种带着点娇憨的傻模样,和她稳重的从姐完全不一样。

    将小封揽入怀中后,一边替她擦拭额头的细汗,一边说道:“某便要这样辱你一辈子,直到头发白了亦不肯歇。唔,死后还要同穴,一大家子可不能分开。谁若是阻挠,某便斩了他。”

    小封舒服地躺在邵树德怀里。休息片刻后,见房内无人,便小心翼翼地主动抱住了邵树德的脖子,将脸靠在他胸口,慢慢变得有些绯红。

    两人独处,这样私密的空间可不太常有,小封得以做出一些平时不太好意思做的亲昵动作。

    “郎君,妾给你唱首曲子吧。”

    “好,你想唱哪首?”

    “郎君喜欢听什么?”

    “这次换个吧,唱《渭城曲》。”

    “郎君想西出阳关么?”

    “那是。某有胸怀天下之志,自然要西出阳关。这大好河山,某都要一一征服。”

    “昨日玉娘说,郎君不但喜欢征服河山,还喜欢征服别人家娘子。”

    “咳咳……”邵树德不意小封说话如此大胆,顿时有些狼狈,道:“胡言乱语。宥州城破,拓跋氏女卷十余人落入我手,我征服了哪……罢了,这事不提,唱曲吧。”

    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下来,中和五年,已是迟尺之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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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介绍:
公元878年,唐僖宗乾符五年。
这一年,王仙芝战死黄梅,部众推黄巢为主,号冲天大将军,转战南方。
这一年,李克用杀大同军使段文楚,父子二人发动叛乱,沙陀兵马抄掠河东。
这一年,江南盗贼蜂起,连陷州郡。
这一年,河南连岁旱蝗,军士作乱。
这一年,僖宗斗鸡击球,不理朝政。
这一年,大唐风雨飘摇。
这一年,后世穿越而来的邵树德有自己的理想。他想登高望远,看到的是万家灯火;他想游览山河,看到的是田园牧歌。
他想孩童长得健壮,他想妇人免遭凌辱,他想老人能得善终。
他想结束这个乱世。晚唐浮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唐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唐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