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无望圆寂(三更)
“陛下知道娘娘的用意吗?”
无望很平静,内心毫无波澜。
即便面前是贵为太后娘娘的女人,要她给另外一个人陪葬,依旧无法让他内心生出任何波澜。
活到这个年纪,见过太多生死,人间疾苦。
死,可怕吗?
不!
无法选择自己的死亡,才是最可怕的。
湖阳自己选择的死法,在无望内心,纵然令人唏嘘,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至少湖阳决定了她自己的死,没有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裴太后面露讥讽之色,“陛下知道又如何!在本宫和你之间,你认为陛下会选你吗?”
无望垂眸,“太后娘娘误会了,贫僧是担心给太后带去麻烦。”
“你若是心中不平,尽管到陛下跟前告状,求陛下救你性命。无论如何,本宫一定会取你性命。”
裴太后掷地有声。
湖阳过世三年,裴太后就寂寞了三年。
三年孤独的深宫生活,裴太后已经快忍耐到极限。
她最近时常想起湖阳,尤其是年轻时候,二人互斗,你来我往的场面。
每次都能让裴太后笑出声来。
私下里,她时常和文公公谈起湖阳。
湖阳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女人,她的灵魂是自由的,也是脆弱的。
她喜欢她!
裴太后无数次的确认。
成宗文德帝过世这么多年,裴太后不曾想念过他,也不曾梦到他。
然而,她却时常想起湖阳,回忆起二人相处的过往。
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当然,这个喜欢同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就是单纯的欣赏,单纯的喜欢。
为喜欢的人讨回一个公道,裴太后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无望害死了湖阳,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并且享受着高僧待遇。
凭什么?
别人不在乎湖阳的生死,她在乎!
没人想要替湖阳报仇,她想!
所以她借着生病的机会,让皇帝刘诏将无望召回京城。
她亲自到相国寺面见无望,就是希望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她老了!
或许还能活几年,也许还能活几个月,也有可能几天后玖一命呜呼。
生死大事,没人说得准。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在死之前,替湖阳讨回公道。
如此一来,即便死了,她也能瞑目。
到了地府,见到湖阳,她也能毫无负担地冲她一笑。
听到对方要取自己的性命,无望依旧是无动于衷。
“太后娘娘放心,今日谈话,只限于门内。出了这道门,不会有一个字流出去。”
裴太后冷冷一笑,“你以为你这样说,本宫就会饶你不死吗?”
无望却说道:“生死早已看淡,娘娘要贫僧死,贫僧没有意见。湖阳的死,贫僧的确有责任。虽然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己,却不是推脱责任的借口。”
裴太后偷偷松了一口气。
她老了!
想要让无望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很难。
她只能用身份压制无望,让无望自己去死。
她问他:“不后悔吗?”
无望缓缓摇头,“湖阳因贫僧而死,贫僧还她一条命,很合理。”
裴太后眯起眼睛,她突然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残忍。
她轻声说道:“湖阳不希望你死。”
无望笑了起来,“贫僧知道!她写给贫僧的信,贫僧都有看过。他对贫僧得一番情意,贫僧感激不尽,只是无法回报。若是她想要贫僧的命,贫僧给她就是。”
“湖阳没想要你的命,是本宫要你的命。”
“都一样!”无望神情淡然,
对他来说,谁要他的性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裴太后叹了一声,“本宫突然有些后悔。如果你不想死,本宫绝不勉强你。你活着,更有用处。”
无望含笑无言。
裴太后累了,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望,“你的生死,你自己决定吧。本宫……能为湖阳做的,都做了。本宫无愧于心。”
“是!娘娘对湖阳没有任何亏欠,不必有负担。”
裴太后冲他笑了笑,“难怪湖阳能看上李,念念不忘二十载。你的确有过人之处。你好自为之,本宫告辞!”
“恭送太后娘娘。”
嘎吱……
陈旧的房门从里面推开,发出刺耳的响动。
刘议一回头,就看见裴太后从静室走出来。
“母后,谈完了吗?”
裴太后点点头。
刘议朝门后面看了眼,光线昏暗,视线迷糊。只见无望端坐不动,仿佛早已经入定。
他说道:“相国寺准备了素斋,母后可要尝一尝?”
“不了!本宫乏了,即刻启程回宫。”
“现在回宫?儿子担心母后会累着。”
裴太后搭着他的手,“此处令人心闷气短,还是宫里好。”
“母后说的是,儿子也觉着相国寺气氛令人不舒服。”
裴太后执意回宫,连相国寺精心准备的素斋都没吃。
回到宫里,她就躺下了。
就像是身体被掏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刘诏很担心,到未央宫看望。
“母后去了一趟相国寺,身体不仅没好,反而还加重了。这是怎么回事?”
“本宫许久不曾出宫,出宫一趟,就觉着累得很。皇帝别担心,本宫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当真不要紧吗?”
裴太后点头,“太医都说了,本宫就是身体累,需静养。”
好吧!
……
两日后,相国寺放出消息,无望大师闭关静修。
消息传到未央宫,已经恢复了一点精气神的裴太后冷冷一笑,“男人果然信不得。”
“娘娘息怒!”文公公生怕裴太后又为此生一肚子闷气,坏了身体。
裴太后自嘲一笑,“本宫还是太心软。”
没有当场逼迫无望喝下毒药。
她连毒药都准备好了,最后关头却下不了手。
终归,她的心没有那么狠。
裴太后觉着自己辜负了湖阳,有些心灰意冷。也不想再见无望第二面。
看着无望那张脸,真的很容易动摇。
罢了,罢了!
湖阳若是要怪,就怪她好了。
裴太后不行佛,却看起了佛经。
不信道,道经也是时常翻阅。
年轻的时候不爱看书,临到老,才知文字的优美。
即便只是佛经,道经,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裴太后手不释卷,文公公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娘娘,大事不好!”
“什么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娘娘教训的对。老奴刚得到一个消息,关于无望大师。”
裴太后放下手中的经书,“无望怎么了?他不是在闭关吗?”
文公公擦擦头上的汗水,“无望大师圆寂了。”
“什么?”
啪!
裴太后手中的经书滚落在地上。
她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什么时候的事情?”
文公公忙说道:“就是今儿一早发现的。无望大师闭关静修,不许人打扰,好些日子没动静,饮食也没动一下。相国寺主持不放心,今早派人查看,才发现无望大师已经圆寂,而且已经死了好些天。然而神奇的是,无望大师的尸体不腐不烂,相国寺上下都说无望大师坐地成佛,还要为无望大师做一场盛大的法事。特意下帖子,广邀天下僧人。”
裴太后听到无望已经死去多日,便失了心神。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他终归没有食言,终归守住了承诺。”
“太后娘娘,你没事吧?”文公公有些胆战心惊,盖因为裴太后的脸色太差,把他吓坏了。
裴太后挥挥手,“本宫没事!本宫乏了,躺一会就好。”
文公公扶着裴太后回到床上。
很快,裴太后就进入了梦乡。
文公公不敢大意,派人将太医请来诊脉。
太医来到未央宫,伸手探脉,心头顿时一慌,太后娘娘的脉象为何如此虚弱,仿若没有。
明明昨天请平安脉的时候,脉象还是极好的。
“太后身体如何?”文公公问道。
太医不敢隐瞒,如实说了。
文公公闻言,冷汗刷的一下滚落。
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派人禀报皇帝和皇后。
太后娘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的项上人头恐怕也得交代在这里。
第1077章 病重
裴太后病了,昏昏沉沉,长时间不得清醒。
刘诏担心恼怒,若非顾玖劝着他,他已经拿太医发泄。
刘议萧琴儿,还有诸多皇孙皇孙女,都在未央宫守着。
萧琴儿心头有些慌乱,她频频朝寝殿看去,眼神太过复杂。
刘议面色发白,直愣愣的,全身上下就像是被冻僵了一样。
刘征悄声问萧琴儿,“母妃,皇祖母的身体……”
“不许胡说八道!”萧琴儿压着嗓子呵斥刘征。
顿了顿,她又吩咐道:“叫你媳妇带着孩子先回府。宫里不需要这么多人守在这里。她要是有心,明儿一早再来。”
“哦!”
刘征打发了妻子和孩子,叫他们先回府。
其他兄弟姐妹也被打发出宫。
萧琴儿攥着手绢,心情七上八下。
裴太后一大把年纪,病情又这么严重,这一回恐怕是凶多吉少。
一旦裴太后过世,他们一家子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是的,裴太后是端郡王最大的依仗,也是端郡王府最大的依仗。
目前,端郡王刘议同皇帝刘诏,看起来是兄弟和睦。
谁又敢保证,裴太后过世,皇帝刘诏会不会翻脸,会不会不再容忍刘议。
父母过世,兄弟关系淡漠的例子,比比皆是。
萧琴儿的担心,也不算是杞人忧天。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裴太后能长命百岁,一直庇护着刘议到老到死。
她看着刘议,想知道他心头在想些什么。
可是刘议一点反应都没有,对她的目光毫无察觉。
萧琴儿轻咳一声,靠近刘议,“表哥,你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
“太医正在替母后检查,不能有太多人围在里面。”刘议终于有了反应。
“就你一个人进去,哪能算是‘围’。难道你不担心母后的安危吗?”萧琴儿鼓动他。
端郡王刘议抹了一把脸,“你说的对。”
他起身,径直朝寝殿走去。
守门的内侍,象征性阻拦了一下。当刘议目光凶狠地朝他看来的时候,内侍果断放弃。
寝殿开了一扇窗,有微微清风飘进来。
寝殿内的味道散掉了一部分,只有淡淡的药味。
皇帝和皇后就守在床前。
皇后娘娘一直握着裴太后的手腕。
“皇兄,皇嫂,母后好些了吗?”刘议小声询问。
刘诏没搭理他,表情阴沉。
顾玖冲刘议摇摇头,“母后还没醒过来。”
用了药,扎了针,裴太后一直昏昏沉沉。
老年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意外。
但是,一直昏昏沉沉,偶尔说着胡话,值得深思。
刘议焦急,“那怎么办?母后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顾玖的目光穿过几名太医,落在角落里的文公公身上。
文公公很敏感,被皇后娘娘盯上了,他浑身一抖,下意识就往地上跪。
顾玖指着他,“你想说什么?或者本宫换个方式来问,你隐瞒了什么?太后娘娘突然病重,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所有人都盯着文公公。
文公公浑身抖成了筛糠。
“说不说?”刘诏声音不大,却难掩杀意。
或许他根本就没掩饰内心的杀意。
不杀一两个人,都不知道好歹。
文公公吓得半死,匍匐在地,哆哆嗦嗦说道:“老奴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太后她老人家,一听说无望大师圆寂,就说要上床躺一会。然后就再没有起来!老奴句句实话,绝无半句欺瞒。求陛下和皇后娘娘饶命!”
“你先别急着嚎。”顾玖安抚他,“本宫问你,你还隐瞒了什么事?”
文公公傻眼,“老奴绝无欺瞒。”
“当真?太后娘娘同无望大师之间,以前从未接触过。一直到无望大师刚从西凉归京,太后她老人家去相国寺找无望大师清谈一场。紧接着,无望大师圆寂,太后娘娘也卧病不起。你却告诉本宫绝无欺瞒,你认为本宫会信你的话?”
顾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大有再敢乱说一个字,就要人头落地。
文公公脸色煞白,冷汗浸湿了衣衫。
刘诏懒得废话,“叫钱富过来,将这个狗奴才拖下去严加审问。”
“求陛下饶命,求娘娘饶命。不是老奴有意欺瞒,而是太后娘娘有吩咐,任何人都不准告诉。若是老奴胆敢吐露一个字,太后娘娘定不轻饶。”
文公公吓得浑身痉挛,身体一直抽搐不停。
刘诏面色阴冷,“太后饶不了你,难道朕就会饶了你吗?要么说实话,要么就让钱富收拾你。”
“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文公公一个劲磕头。
“哎……”
顾玖轻叹一声,“太后娘娘现在这个情况,文公公,你认为继续瞒着能行吗?太后娘娘这病,来得凶猛。本宫问你,为何听闻无望大师圆寂的消息,太后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你不说吗?你不说,陛下和本宫也有办法调查出来。只是如此一来,你就彻底绝了生路。”
文公公老泪纵横,痛哭流涕,“我说,我全都说。求娘娘饶老奴一命。”
“说清楚点,事无巨细都要说明白。”顾玖提醒他。
文公公擦擦眼泪。
顾玖趁机吩咐太医和宫人都退下。
太医如蒙大赦,他们才不想听什么秘幸。
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这是太医们的生存之道。
刘议要留下来,他也想知道真相。
顾玖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要不要让刘议留下来,得由刘诏拿主意。
刘议出声说道:“我要知道母后的病情。”
刘诏哼了一声,“别出去乱说。”算是同意刘议留下来。
刘议连连点头,应下,保证不出去乱说。
事关生母的秘密,岂能口无遮拦。
“文公公,你可以说了!”顾玖提醒他。
文公公抽泣两声,还是很害怕,“无望大师,是让太后娘娘逼死的。”
“休要胡说八道!”刘议第一个跳起来,一脚揣在文公公身上。
文公公默默承认,没有辩解。
刘诏恼怒,“老四,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和嘴巴,就给朕滚出去。”
刘议气得胸膛都要炸裂,“皇兄,这个狗奴才污蔑母后,你不管吗?”
“听他说完!”刘诏掷地有声。
刘议只能闭嘴。
文公公很清楚自己的生死就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他不敢耽误,不敢讲条件,老老实实地说下去,“湖阳公主过世,一开始太后娘娘还好好的。过了一段时间,太后娘娘心头就觉着寂寞,越发想念湖阳公主,想起她的好。总说湖阳公主走得太早,还说湖阳公主太傻,为了一个和尚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
顾玖闻言,点点头,“当初湖阳姑母过世,母后的精神就渐渐不好。当初本宫没往这方面想,今儿才知道原来是思念湖阳姑母所致。文公公,你继续说下去。”
顾玖的声音很轻,让文公公紧张得快要从喉咙跳出来的一颗心安定了许多。
他继续说道:“想得多了,太后她老人家就钻了牛角尖,认定是无望大师害死了湖阳公主。太后说,说她有责任替湖阳公主讨回一个公道。”
顾玖问道:“太后她老人家借口需要无望大师念经祈福,让陛下下旨将无望大师召回京城,根本目的是为了替湖阳公主讨回公道,是吗?”
文公公连连点头,“皇后娘娘说的没错,太后娘娘并不是真的要让无望大师念经祈福,而是要为湖阳公主报仇。那天,太后出宫去到相国寺见无望大师,具体谈了什么,老奴并不清楚。
老奴只知道太后带了毒药,计划逼迫无望大师自尽。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又改变了主意。回宫后,太后她老家有些懊恼,连说不该心软。得知无望大师闭关清修,又骂了几回。一直到昨日,得知无望大师圆寂,太后神色就不对,说要到床上躺一会,就再也没能下床。”
“说完了吗?”
“老奴将知道的都说了,绝无隐瞒。”
文公公赌咒发誓。
为了保命,他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顾玖同刘诏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由她出面问道:“你说太后她老人家思念湖阳公主,然后才生出替湖阳公主讨回公道的心思。你知道为什么吗?”
文公公深思良久,迟疑道:“或许是因为孤独。”
“说来听听。”
“自从湖阳公主过世,太后娘娘总说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宗室女子们围在身边说话逗趣,太后娘娘总是嫌弃,说她们谄媚。又说这世间,唯有湖阳公主敢当着她的面说真话,即便是讥讽嘲笑,也比旁人说话来得有趣。”
顾玖挑眉,“本宫要是没记错,湖阳公主很少进宫,即便进宫也很少同太后她老人家闲聊。”
文公公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后娘娘说,即便湖阳公主不进宫,一年也见不到一面,只要能时常能听到湖阳公主的消息,得知湖阳又在折腾人,太后就觉着高兴。就觉着这世上,还有个人陪着她一起慢慢变老。”
顾玖“哦”了一声,她基本上弄清楚了裴太后的病因。
刘诏刘议两兄弟却卧了个大槽。
第1078章 回光返照
“一派胡言!”
文公公说的话,刘议一个字都不相信。
裴太后同湖阳公主,这对姑嫂之间斗了几十年。二人相处,无论是公众场合,还是私下里,从来都没有给过对方一个好脸色。
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湖阳公主去世的时候,裴太后恐怕是内心暗爽。
斗了多年的看不顺眼的人终于死了,那得爽成什么样子。
文公公竟然说,裴太后想念湖阳公主,差点思念成疾。
还处心积虑,将无望大师弄回京城,目的就是逼死无望大师,让无望给湖阳陪葬。
这话是刘议听过的最荒谬的话。
“胡说八道!绝不可能!皇兄,这个狗奴才满嘴胡言乱语,污蔑母后的名声,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过分。”
刘议很愤怒。
裴太后不思念先帝,却思念斗了一辈子的湖阳公主,可能吗?
当然有可能!
顾玖相信文公公的话。
她偷偷握住刘诏的手,提醒对方,不要轻易下结论,也不要轻易动怒。
刘诏死死盯着文公公。
文公公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头顶上,传来陛下的问话:“你说太后要替湖阳公主讨回公道,可有证据?”
证据?
文公公懵了。
“太后娘娘怕被人发现,没有留下证据。”
“没有证据,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刘诏面色阴冷,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对方人头落地。
刘议插话,“定是他胡说八道。皇兄何必同他客气,直接大刑伺候,不怕他不说实话。”
文公公怕死,急忙叫道:“老奴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陛下。”
刘诏摆手,制止刘议,不准他开口。
刘议压下心头的火气。
说裴太后为了湖阳公主,逼死无望那个秃驴,疯了吧!
无望死就死了。
裴太后病重不起,那是纯粹的病,绝不是因为湖阳和无望这对狗男女先后去世。
得多想不开,才会为湖阳和无望操心。
刘议认定文公公胡说八道,总之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口说无凭,如果你拿不出证据,朕只能将你严办。”
刘诏给文公公下了最后通牒。
文公公瑟瑟发抖,为了活命脑子高速运转。
“有证据,有证据。老奴想到了。太后娘娘最近一段时间喜欢看佛经,还有道家经文,偶尔会在上面批注。批注内容能证明老奴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来人,将未央宫所有的佛经道经都拿来。尤其是太后娘娘最近一段时间看的经文,一页纸都不准漏掉。”
刘诏下令,宫人全都动了起来。
文公公如释重负,跪在地上,浑身湿透。
希望那些佛经道经,能够挽救他的性命。
很快,宫人将经文搬到寝殿。
文公公翻出裴太后最近手不释卷的几本经文,“上面都有太后娘娘的批注,请陛下和皇后过目。”
翻开经文,果然看到了批注,看字迹应该出自裴太后。
一页页翻下去,果然找到了证据。
湖阳,无望,皆出现在批注中。
刘诏眼神微变,面色一如既往的难看。
刘议好奇极了,见刘诏不反对,翻开其中一本迅速的查找。
看完批注,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母后果真是为了湖阳公主……”
“无望秃驴死了就死了,母后为何要折腾自己?总不能是愧疚吧。”
“心头那口气瞬间泄掉,坚持几年的执念已经完成,身心都到了极限,难怪会一直昏昏沉沉。”顾玖轻声说道。
众人都朝她看去。
顾玖握住裴太后的手腕,再次诊脉。
“太后娘娘没了执念,潜意识松懈下来,没了支撑下去的动力,于是就成了这个样子。”
“皇嫂的意思,母后是心病?”刘议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玖点点头,“差不多吧!”
“该怎么治?”刘议下意识问出口,紧接着一脸懵逼。心道皇嫂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怎么治。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顾玖回答了他的问题。
“都说心病需要心药医,母后的情况却是反过来。强烈的执念,支撑着她的身体。当执念没了,身体和精神很快就会垮掉。”
言下之意,是湖阳的死,替湖阳讨回公道,让无望大师为湖阳的陪葬的执念,支撑着内心孤独的裴太后。
裴太后当初在相国寺心软,放过无望。
无望一日不死,裴太后心头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一会恨,一会悔的。换做别人,情绪不稳,可能生病。
到了裴太后这里,强烈的情绪,反倒是支撑身体的动力。
结果,无望圆寂,一切的执念,化为灰烬。
执念没了,什么恨啊悔啊,也都没了。
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去恨,人生何等的孤寂。
无处不在,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孤单寂寞清冷,压垮了裴太后的精神和身体。
不如归去!
“怎么会这样?”刘议怔愣,“每天都有人陪着母后说话解闷,孩子们也时常进宫尽孝。母后怎么还会觉着寂寞?”
顾玖说道:“因为同母后一个年龄段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陆续过世。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身边全是晚辈。晚辈们尽孝,看起来很热闹,可说不到心坎上。若是湖阳活着,母后同湖阳斗法,一定会精神奕奕。
湖阳过世后,试问谁有湖阳那般胆识直言不讳,半点面子都不给母后。湖阳的言行看似很无礼,甚至称得上大逆不道。可这正是母后所需要的,熟悉的氛围。人老了,只有活在熟悉的环境下,周围都是熟悉的氛围,才能保持身心愉快。”
刘议沉默。
顾玖继续说道:“湖阳是母后的执念,无望同样是母后的执念。执念没了,身体和精神瞬间垮掉,并不意外。”
“该怎么治?”刘诏直接问道。
顾玖摇摇头,“很难!”
除非裴太后有想要活下去的执念,药物才会起到作用。
她要是因为活着太寂寞,不想活了,谁来都没有用。
这也是为什么,裴太后一直昏昏沉沉,用药扎针都唤不醒她。
……
裴太后昏睡三日不醒,宫里气氛凝重。
少府已经开始偷偷准备后事,丧仪一应用品赶紧备起来。
裴太后要是有个万一,丧仪用品立马就能用上。
等到第四日,裴太后终于睁开双眼。
“母后,你醒了?”
刘诏双眼都是红血丝。
自裴太后昏迷以来,他一直没能好好休息。
“太医人呢?还不赶紧给太后娘娘检查。”
一群太医涌进寝殿,为裴太后诊脉开方。
情况不妙啊!
太医们面色惨白似鬼,不敢开口啊。
正好皇后娘娘顾玖进来,瞧着太医的脸色,心中已经明了一切。
她挥挥手,“都退下吧。”
太医如蒙大赦,还是皇后娘娘仁慈。
顾玖来到床边,在圆凳上坐下,很自然的将手搭在裴太后的手腕上。
难怪太医们面色似鬼,裴太后时日无多。
顾玖小声提醒刘诏,“有什么话,抓紧时间说出来。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刘诏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顾玖轻轻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刘诏心口发闷,喉头滚动,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明明那么厌恶,明明母子关系那样恶劣,可是真到了必须说再见的时候,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什么仇,什么怨,全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唯有母子情感,才是最真实的
“母后!”
刘诏哽咽住,心头难受得紧。
顾玖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吩咐宫人,“去将端郡王请来。”
紧接着,顾玖亲自给裴太后扎针,让她有力气说话。
裴太后盯着顾玖扎针的手,眼神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顾玖会医术。
顾玖说道:“母后可以试着说说话。”
裴太后试着说话,“你,你们……”
“母后!”刘议冲了进来,痛哭流涕,跪在床前。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后终于醒了,儿子都快担心死了。”
裴太后很累,很累。
全身都提不起力气。
她问道:“本宫睡了多久?”
刘诏同刘议都沉默不言,还是顾玖开口说道:“睡了四天。时醒时睡,只是意识不够清醒。”
裴太后“哦”了一声,“难怪本宫隐约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人在说话。”
说完这句话,裴太后就一直在发愣。
刘诏轻声问道:“母后没有话和朕说吗?”
裴太后伸伸手,顾玖赶紧吩咐宫人将她扶起来坐好。
裴太后看着刘诏,“你很好!本宫半点不担心。”
刘诏想笑,却笑不出来。
裴太后又对刘议说道:“听你大哥的话,好好当差,别给你大哥添麻烦。你守着本分,你大哥自然不会亏待你。”
刘议重重点头,“我听母后的。”
裴太后又问刘诏,“你会照顾老四吗?”
刘诏掷地有声,“会!”
这一声拥有足够的力量,足以安裴太后的心。
裴太后果然满意地笑起来。
“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让文公公伺候本宫。”
“母后?”刘诏和刘议齐齐叫道。
裴太后依旧笑着,“本宫在梦里梦到了先帝,还有湖阳,本宫高兴。乖一点,别让本宫失望。”
兄弟二人心头震动。
第1079章 裴太后过世(三更)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
文公公已经哭了一场,肿着一双眼泡守着裴太后。
“……湖阳说谢谢我,她说她会一直等着我……”
裴太后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极为慈祥。前提是忽略虚弱憔悴略有浮肿的脸色。
“本宫还看见了先帝。先帝伸出手,说是来接本宫。”
“娘娘……”
文公公压抑着哭声。
刘诏,刘议两兄弟早已经红了眼眶,二人默然不语。
顾玖冲刘诏摇摇头,时间不多了。
裴太后对刘诏说道:“让他出宫养老吧。”
这里的他,自然是指文公公。
刘诏“嗯”了一声,怕裴太后不放心,又说道:“朕同意。”
文公公先是一愣,紧接着悲从中来,跪在地上,“老奴给太后磕头。”
砰砰砰……
三个扎扎实实的响头,额头都已经红肿破皮。
他万万没想到,裴太后临死之前,竟然还惦记着他的安危。
他无声哭泣,眼泪就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一直往外冒。
他不停的擦拭眼泪,两张手绢很快都湿透了。
只能用衣袖代替。
很快,衣袖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裴太后笑眯眯的,“本宫已经没有遗憾,你们别哭丧着一张脸。”
刘诏还是问了出来,“值得吗?为了湖阳,值得吗?”
裴太后笑道:“人活着,总得有点想法。”
“可是……”
“本宫愿意!”裴太后直接打断了刘诏的话,“本宫愿意为她倾尽所有。”
刘诏闷声道:“相国寺决定火火化无望的尸体。”
“无所谓!”裴太后不在意。
刘诏又说道:“无望留了遗言,想以俗家身份立一个衣冠冢,就在北邙山。”
裴太后闻言,先是错愕,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他并非真的铁石心肠,原来他也有心啊!”
“不准给他立衣冠冢,这是本宫最后一个要求。本宫绝不会让他圆满。”
刘诏应下此事。
裴太后眼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朝半空中伸出手,兴奋地问道:“你们是来接本宫的吗?本宫这就来!”
话音一落,裴太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手缓缓垂下。
“母后!”
“太后!”
呜呜呜……
整个未央宫都是压抑的哭泣声。
太后去世,宫里敲响丧钟,全京城都听见了。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在听到钟声的第一时间,在家门口挂起了白灯笼,换上素净的衣衫。
并且对家中子女耳提面命,国丧期间,都老实一点。
别忘了十几年前,萧太后过世,成宗文德帝大开杀戒,一口气杀了上万人。
虽说那是事出有因,可谁也不能保证景明帝刘诏,会不会借着太后过世的机会,拿起屠刀,清洗朝堂。
总而言之,谁要是犯了事,换做平时可以轻轻放过。国丧期间,就有可能被人借口发作,掀翻一个家族。
少府动作很快,未央宫还在入殓,两仪殿的灵堂已经布置了一半。
刘议哭得昏了过去,顾玖派人将刘议送回王府。
刘诏守在裴太后跟前,双眼刺痛。
顾玖强行将他拉走,“等入殓后,再过来看望。”
刘诏红着眼眶,“朕是不是不孝?朕不敢说自己是孝子,也不敢承认自己不孝。自小,她最爱骂的一句话就是不孝子,朕耳朵都听得起茧,早就不在意。可是她不在了,朕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不孝。这些年,朕就没有正儿八经在她跟前尽过孝。”
顾玖劝他:“何为孝?事事顺从,那是愚孝。你是皇孙,皇子,是帝王,你不可能事事顺从。否则大周早就烽烟四起,说不定这个江山已经改名换姓。你不必苛责求全。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你要想开点。”
刘诏仰头望天,“朕累了!”
“我让人送你回兴庆宫。”
顾玖很清楚,刘诏现在需要的一个人静一静,而不是叨叨叨的啰嗦劝解。
所以她没有跟着去兴庆宫。
刘诏将自己关在兴庆宫,不准任何人打扰。
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于黑暗中胡思乱想。
宫人担心出事,频繁到长安宫请皇后顾玖出面劝解。
顾玖说道:“陛下现在需要的不是劝解。”
他需要独处的时间,需要自己去想明白一些事情。
不过长时间不吃东西,不喝水,肯定是不行的。
顾玖算着时间,来到兴庆宫。
嘎吱一声清脆响声,大殿房门从外面打开。
一缕阳光透过门缝照在地面上,光线明亮处,灰尘欢快地飞舞。
顾玖提着一个食盒,走进大殿。
紧接着,大殿房门又从外面关上。
片刻之后,她才适应大殿内的光线。
他就坐在台阶上,一脸胡子渣渣,沧桑憔悴,仿佛丢了魂魄,不知今夕何夕。
她走上前,用湿热的毛巾替他擦拭脸颊。
“擦一擦汗,舒服些。”
刘诏原本要拒绝的手已经抬起来,最后又缓缓放下。
擦拭了脸颊,又擦拭手指。
十根手指,一根根擦拭,格外的仔细小心。
之后,她打开食盒,拿出清淡养身的饭菜,还有一大碗素汤。
她告诉他,“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朝臣和命妇都已经进宫。母后的丧事,有礼部和少府操心,一切井井有条,你不必担忧。我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一碗素汤,就几根青菜叶子,放了一点点盐,洒了一点葱花。你喝一口,若是好喝,剩下的全都喝了。”
她端着汤碗站在他面前,见他不动,就问道:“喝吗?”
刘诏迟疑片刻,伸手接过汤碗。
长久不进食水,此刻一碗素汤,好比是上等美味佳彦,让人大呼过瘾。
刘诏没有为难自己,他也不矫情。
一口气喝完所有素汤,肚子差不多饱了。
顾玖在他身边坐下,没有逼着他吃饭菜。
她握住他的手,“不必自责!”
“你怎知朕在自责。”
“多年夫妻,我怎会不知。”
“朕是不是十分混账?不孝不悌?”
“你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顾玖反问。
刘诏面色阴沉,“朕不是个好人。”
顾玖一本正经地说道:“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世上大部分人介于两者之间。而你,身为帝王,你当然不是个好人,同样也不是个坏人。好人当不了皇帝,纯粹的坏人同样当不了皇帝。”
“朕不孝。”
顾玖点点头,“按照世俗标准,你的确不孝,但你并不是不孝子。你是帝王,孝之一道,必须为霸王之道让路。”
“朕深觉亏欠她太多。”
“何为亏欠?你不亏欠任何人,你只是因为母后过世钻了牛角尖。”
“不,朕的确对她有所亏欠。”
顾玖蹙眉,等他下文,却迟迟没等到。
她加重力气,紧握住他的手,“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都无力阻止。有一天,我们也会躺在床上同孩子们告别。”
刘诏反手握住她的手,力气很大,“朕会走在你的前面。”
“你走在我的前面,意思是让我做太后吗?”
“难道你不愿意。”
“做太后,听起来很风光,可是好没意思。孤独,寂寞……”
刘诏突然抱住她,“朕舍不得让你走在前面。”
顾玖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肯定是走在你的后面。一般情况下,女性比男性要长寿一些。”
明明气氛如此感动,感情如此充沛,结果顾玖一本正经地分析女性和男性谁寿命长,好好的气氛就跟泡泡被戳破似的,好不爽啊。
刘诏不满,盯着她。
顾玖抬手,戳他的额头,“别想那么多。真到了那一天,无论是谁走在前面,活着的人都要好好活下去。”
“朕舍不得让你孤零零一个人。”
“说的也是!我要是做了太后,肯定不能改嫁。你要是做个鳏夫,却可以广开后宫,再立皇后。”
“胡说八道!你是故意气朕,把朕气死了,你就可以改嫁。你做梦!”
顾玖抿唇一笑,捏捏他的耳垂,“心情好些了吗?”
“气都快被你气死了,哪里能好。”
刘诏中气十足,看来已经恢复了精气神。
顾玖笑眯眯的,对付刘诏,什么安慰话都没有用。
唯一的办法,就是刺激他,激起他的斗志。
刘诏吼了几句,顿觉肚子饥饿。
也不管饭菜是否冷掉,拿起筷子就开吃。
“太素!分量也不够,吃都吃不饱。你是在虐待朕吗?”
“守孝期间,当然只能吃素。至于分量,你要是没吃饱,我就让人送一个食盒进来。”
“赶紧送来,好歹放点油。”
“知道!”
刘诏胃口很好,一口气吃到七分饱。
他还想吃。
顾玖拿走筷子,不许他吃。
“你饿了一天,岂能暴饮暴食。年龄不小了,也该知道养身。”
刘诏偷偷抱怨了几句,罢了,七分饱就七分饱。
他恢复了精神,开始露面处理朝政和丧事。
兴庆宫上下,朝堂上下,全都松了一口气。
帝王无事,大周江山必定无事。
第1080章 皇帝皇后的决心
景明八年,盛夏。
南方战事如火如荼。
大周军队长驱直入,一口气拿下五十座城池。
杨季的声望,一时间风头无两,无人能及。
为了配合海外开拓计划,在皇帝同皇后的强力推行下,朝廷颁布了一些列关于土地买卖的制度。
在过去,土地买卖,只要有钱有权,可以肆意购买。
也就是常说的土地兼并。
朝廷几乎是没有有效的手段防止。
那些逼良为奴,逼良为娼,逼出人命的种种事件,九成以上根子都在土地。
比如,天灾年间,豪族哄抬粮价,打压土地价格,并且搞什么粮食饥饿营销。
虽然他们不懂饥饿营销理论,却不妨碍地方豪族采取此类手段。
而且,天灾通常伴随着疫病。
一边是田地绝收,饿肚子,一边又是各种病,万一还要缴纳赋税完成徭役,其惨烈程度,就是一本活生生的人间惨剧。
结果就是,大富变小富,小富成穷人,穷人就只能卖儿卖女。
只要天灾持续半年以上,卖完儿女就该卖土地。
而且价格极为低廉。
地方豪族,就会趁机大肆购入田地。一个村,一个亭,一个乡镇,甚至一个县,大半土地全都落入一个家族的手中。
豪族恒强,小民破产。
破产的小民,好一点做佃户,替大户人家耕种,求个活命。
次一点,卖身为奴,或是逃荒做流民。
只要不回到户籍地,官府就没办法从他们身上收取赋税,征发徭役。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逃荒。
至于卖身,不是你想卖就有人买。
大户人家买人,通常只买小孩,培养几年,就能干活还忠诚。
少男少女也行,买来就能用。
上了年纪的人,比如三四十岁男男女女,没有哪个大户人家会要。
就算不要身价银子,只求一碗饭吃,白干活,大户人家都不乐意要。
……
还有一种常见情况,不一定要等到天灾。
天灾不是年年都有。
但是每一年都有购买土地的需要。
豪族发家之初,通常是这里买几十亩田,那边买几顷土地。
越买越多,但都是东一片,西一片。
这个时候,豪族就想着将名下的土地连成一片。
想想那个场面,有客人来,自己指着一大片土地,说一句:“这里的土地全都是我的。”
听听,多豪气。
阻挡在各片土地中间的别人家的土地,就显得格外碍眼。
怎么办?
买啊!
可是没人愿意卖。
家里没困难到吃不起饭,大部分人都不会卖土地。
即便有困难,也会先想别的办法。不得万不得已,没人会轻易卖掉手中的田地。
祖上攒下来的土地,精心侍弄几十年的土地,好不容易把瘦田养成了肥田,凭什么因为你想买我就得卖。
这个时候,一个想买,一个不想卖,矛盾产生。
怎么办?
豪族养的混混流氓,就派上了用场。
各种阴私手段齐上阵,逼得人不得不卖土地。
类似这种强买强卖,千百年来,每天都在上演。
仇恨,贫穷,宗族冲突,各种天灾人祸,很多时候根子都在土地。
……
景明八年,皇帝和皇后酝酿多年的新土地制,冲破重重难关,经过各方妥协,条款进行了补充修改,终于出炉。
从景明八年八月初一开始,凡是大周良民,不分农工商,每个人名下最多只能有一百亩土地。
奴仆名下,一个人只能有十亩土地。
在这个标准内,十税一。
过去购买的土地,只要个人名下没超过一百亩,皆可享受此税率。
凡是超过亩数,在一倍范围内,统统课税十税五。
超出一倍,税率递增。
比如一个人良民,名下有一百二十亩土地。其中一百亩,十税一。
多出的二十亩,十税五。收获一百斤小麦,就得缴纳五十斤粮税。
读书人另有规定。
秀才功名,名下土地上限是一百五十亩,萌二人。
也就是说,除秀才本人外,家里有三个人可以同时享受拥有一百五十亩土地,十税一的福利。
举人,进士,逐步递增。
做了官,比如中书令陆大人,百官之首,他名下最多可以拥有二十五顷土地,十税一,萌二十五人。
……
伴随着土地法的颁布,还有新出炉的奴仆法。
条条框框甚多,关系到所有人的切身利益,公告一出,瞬间让整个天下都沸腾起来。
大街小巷,秦楼楚馆,茶楼酒肆,全都在讨论新的土地法。
报业司第一次大规模出动,要求天下所有报纸刊登土地法和奴仆法条例,并且刊登条例释义。
同时三和快递,少府钱庄,四海肉菜店,等等商业机构,也加入了这场宣传大战。
他们深入穷乡僻壤,深入山沟沟,同当地村民解释新的土地法。
以免有人借着信息差,浑水摸鱼,胡搞瞎搞。
各家报纸都推出专题报告,连做三个月的专题不成问题。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三个月,所有的新闻都要为土地律法让道。
千百年来,人们最最珍惜的是什么?
不是生命,而是土地。
上至皇帝,朝廷高官,下至乡农小民,都在为了土地奋斗。
皇帝要开疆拓土,占领更多的土地,或是守住祖宗打下的疆土。
朝廷高官要为家族背书,大肆购买土地,越多越好。
小家族变大家族,大家族变豪族,豪族变世家,世家影响朝廷……
这是一条无限上升的通道,没有人愿意舍弃。
乡农小民,早出晚归,辛辛苦苦,无非就是想买几亩土地,为孩子们攒下一点家业。
就连大商贾们,赚不完的钱,还不是一直买买买,买进足够多的土地。摇身一变,从商人变成地主士绅。
现在,大周不限制商人子弟科举。
只要身份是良民,别管士农工商,都可以参加科举。
甚至连宗室子弟都可以参加科举。而且经过多年的努力,已经考出了七八个秀才。过几年说不定还能考出几个举人进士。
也就是说,商人已经没必要改变自己身份。商人的身份不影响孩子科举。
但是依旧有很多商人沿着祖宗的习俗,在买买买的道路上狂奔不止。
这么多人买入土地,必然要有同等面积的土地卖出。
土地哪里来?
只能从小民手中卖来,夺来,或是侵占,或是逼迫……
总之,每个王朝到了中后期,都避免不了土地从小民手中脱离,集中到权贵富人阶层。
如今朝廷突然颁布一个土地律法,伴随着奴仆法,一下子就掐住了肆无忌惮购买土地的口子。
买啊!
尽管买!
新的土地律法,不好意思,不是户部在执行。
买了大量土地,想要免税,不好意思,找错人了。出门右拐找少府。
户部一群弱鸡,利益勾结,同地方豪族牵扯不清。让他们课税,丈量土地,等于是新的土地律法刚刚颁布,就被废掉了一半。
皇帝和皇后,通过各种手段,加上一定的利益妥协,新的土地律法职责,全归少府。金吾卫和内侍省配合。
过去那个只限于后宫的内侍监,摇身一变,成了内侍省。
规格提高,编制增加,内侍省已经提前招了一大批待业的举人进士,还有术数突出的秀才。
除了秀才,招进来的举人进士,统统给了朝廷正式编制,拿着朝廷薪俸。
问一问招进内侍省的举人进士的心情。
心情就是痛并快乐着,时不时很美好。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权力!
配合如此大的项目,牵涉各方利益,可想而知,内侍省将背负天下最大的骂名,成为名副其实的背锅侠。
皇帝和皇后推出内侍省,估摸着就是用来背锅的,真是深谋远虑啊。
内侍省的人,心甘情愿背锅。
替皇帝皇后背锅,那可不是一般人,得入得了皇帝皇后的眼,得手中有权才有资格背锅。
内侍省背着这么大的锅,权力可想而知,也是蹭蹭蹭,少说上涨了三成。都敢朝少府伸伸手指头。
少府的邓存礼,二话没说,提着砍刀,就把内侍省伸出来的手指头给砍了回去。
胆肥了!
还敢朝少府伸手。
叫你知道点好歹。
内侍省捂着被砍的手指头,哎呦哎呦叫痛,还只能偷偷叫痛,不能当着人叫痛。
憋屈啊!
那也得忍着。
跟在少府屁股后面,指那打那。
新的土地律法最难的就是一件事,课税!
户部和地方官府,面对地方豪强,世家大族,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群弱鸡。
新的土地律法,用猪脑子想都知道,主要是限制地方豪强和世家大族。
小民根本没实力购买一百亩土地。
让地方官府找豪族课税,怕是还没上门,就被打了出去。
所以,皇帝和皇后,特意将推行新土地律法的任务交给少府,让内侍省和金吾卫配合。
这个配置,代表了皇帝和皇后推行新土地律法的决心。
再想肆意购买土地,区区八九十人的小家族,就拥有几百顷的土地,甚至几千顷土地。行啊,加倍课税,一直加倍到十税九。
当土地不能带来利润,反而成了负担的时候,倒是要看看,谁还敢肆意买进土地。
不服?
放金吾卫!
第1081章 沸腾
“这是在瞎搞!”
“这样搞下去不行啊!”
“陛下是被人蛊惑了吗?这么搞下去,刘氏江山都会分崩离析。”
一群宗室,聚在一起,叽叽咕咕。
“陛下这一招实在是太过狠辣!照着这么搞下去,别管有没有功名,是不是勋贵,无论皇室宗亲,只要名下有土地,哪怕只有一亩土地,都要缴税。陛下这是钻到钱眼里去了吗?”
“历朝历代,就没听说过高官显贵还要缴税。”
“听闻皇后娘娘名下的产业,从成立之初,就一直在缴税。”
“少府的产业,自陛下登基第二年开始,好像也在缴税。”
“少府缴税?哈哈哈哈……无非就是从左手倒换到右手。皇后娘娘,哼,她能一样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皇帝和皇后都在缴税,我们还有什么资格不缴税。”
“十税一也不贵。”
“放屁!这是十税一的问题吗?这是原则问题。从不缴税到缴税,别说十税一,就算是二十税一,也得坚决反对。”
“是啊,这个口子不能开。今年十税一,我等要是妥协了,谁知道明年会弄出什么名堂。”
“朝堂上那群当官的,到底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律法,竟然妥协了。平日里不是挺能喷的吗,这会怎么全都成了哑巴。”
“嘘,不可说,不可说。”
“有什么不可说的。不就是那帮当官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好处,当然得管住嘴巴。”
“朝堂上那群当官的,特么的全都是怂包。”
宗室们骂得起劲,不敢大声骂皇帝皇后,专门逮着当官的骂。
有激动的人,带着一群小厮,往官员大门上泼粪。
官员:“……”
MMP,这是他一个人的锅吗?
这么大的事情,又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他心里头还一肚子委屈。
泼粪又算得了什么。
已经有人在报纸上公开抨击朝堂,认为朝堂官员是在胡搞瞎搞。
有人抨击,就有人站出来支持。
山河书院坚定不移地支持新土地律法。
尽管这个律法,也在损害他们的利益。
过去,只要考上功名,就可以免税免徭役。
只要有钱,土地随便买。别人要投献,收下来就成。
心狠一点,要不了十年八年,就能积攒大笔的家业。
反正土地都是免税。
现在不行啦。
即便有了功名,照样要纳税。
十税一很少,却依旧要纳税。
土地买得多,还要加倍征税。
说到底,新出来的律法损害的是读书人和权贵的利益。
在报纸上写文章抨击朝廷的人,基本上都是读书人。
山河书院的学生,有人反对,有人赞成。
意外的是,赞成新土地律法的人,竟然是多数。
这帮人天天写文章在报纸上替朝廷,替皇帝皇后摇旗呐喊,俨然成了皇帝皇后的小粉丝。
报纸上打嘴仗打得厉害,你来我往。
市井小民则是乐呵呵。
高兴啊!
欢欣鼓舞啊!
这回别管读书人,地主士绅怎么忽悠,他们都不会上当。
大大的十税一,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算不认识字,也有四海肉菜店的伙计帮忙解释。
历朝历代,土地税率基本上都是十税三。遇到战争年间,十税四都有。
加上地方摊派,那负担就是更重了。
这是自耕农的待遇。
佃户交了税,还要交租子。最后落到手头上的粮食,恐怕两成都没有。
而且,随着土地价格高企,田租也有抬头的趋势。
个别地方,已经出现了五成,甚至六成,七成的租子。
这要是推广天下,佃户就别活了。
朝廷颁布的新土地律法,只需要十税一这一条,就获得天下小民的坚决拥护。
大街小巷,小商小贩,如今碰面不是问吃了吗,而是问知道十税一吗?
“知道,知道!听说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压着朝堂老爷们,强行颁布了这条律法。”
“陛下和皇后娘娘心中,惦记着我等小民。”
“陛下和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帮读书人天天在报纸上乱骂,报业司的人怎么不管管。”
“管什么管啊。没看见骂的都是朝堂那群当官的,还有内侍省……”
“内侍省是什么玩意?”
“应该算是替皇帝皇后背锅的衙门吧。”
“啊?还有专门背锅的衙门吗?”
“没有人背锅,难道要陛下和皇后娘娘承担责任吗?”
“那不能,那不能。”
“从今以后,读书当官,如同我们这群小民,统统都要缴税。我这心头,哈哈,都高兴了好几天。”
“读书科举要缴税,那以后谁还愿意读书科举?”
“别看那帮读书人叫得厉害,该读书科举的还是要读书科举。不就是一点税,十税一能有多少。不读书,个人名下就只能有一百亩,超过一百亩就得十税五,甚至是十税六……”
“最高十税九!”
“就是说嘛!一百亩就把人给限制了。除非读书考科举,或是当兵打仗挣功劳,才能突破一百亩的限制。”
“只要考取了进士,就能拥有十顷十税一的土地,还能萌十个人。这么好的事情,你说那些读书人能拒绝科举吗?”
“以后科举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
“这话没错。但凡有点家底的人,都会送孩子去读书。”
“这是为何?”
“因为光是有钱没有功名,也只能和我等小民一样,一人一百亩土地。对有钱的老爷来说,这点土地哪里够。想要拿到十税一的土地,就得督促家里的孩子读书。即便只是秀才功名,都能多出两百亩十税一的土地。”
“有道理,有道理。以后不读书不行啊!”
“不读书就只能死守着一百亩土地,超过一亩都要被课重税。”
“如此一来,岂不是不能随意开荒。”
“没看律法吗?新开荒的土地,可以卖给官府,官府按照市场价溢出两成购买。溢出的两成算是辛苦费。”
“这还差不多。”
“不管那些读书人怎么闹腾,新律法实实在在惠民,正儿八经是在替我等小民着想。”
“这话没错。”
“十税一,能活很多人啊。”
“遇到减产,都不用卖儿卖女卖土地。”
“是啊!家里仓库终有一日可以装满。”
“你家还有仓库?有钱人啊!”
“我这不是想着十税一,能省下很多粮食。往年遇到青黄不接的月份就没得吃。十税一,再遇到青黄不接的月份,肯定有的吃。”
“这话有理。”
“等到明年开春,就知道能不能剩下粮食。”
“律法从八月初一开始实施,朝廷是考虑到秋收。擦着秋收,今年大家的负担都会减轻不少。”
“有的官府想赶在八月初一之前收秋粮,发一笔横财,大家千万不要上当。”
“多谢提醒!”
……
王学成提着酒水去找严辞。
“还是严兄有远见。当年你说不想收乡民的土地投献,那时候我还当你杞人忧天。如今一看,还是严兄考虑得周到。”
严辞摸着头发稀少的脑袋,有些发愁。
“王兄别夸我了。我如今愁得很。”
“为何发愁?”
“我虽然没有收下乡民投献的土地,但是这些年,我家里人拿着钱买了很多土地,已经超出了朝廷规定的十税一亩数。”
王学成愣了一下,“严兄有举人功名,名下可拥有五顷十税一的土地,还能萌还几个人。你家名下的土地,已经超过这个数了吗?”
王学成很吃惊。
严辞苦笑着点头,“前几日回家,翻了翻家里的地契,这才知道,这些年家里人拿着钱陆陆续续买进了大约八十顷的土地,超标接近两倍。”
哇!
八十顷就是八千亩,光是购买土地,都得花费大几万两白银。
“严兄果然有钱。”
“王兄别取笑我了。我现在正在发愁,多出来的土地要怎么办。”
“何必发愁。律法规定了,过去买卖的土地,有三年的延缓期。三年内,你那些土地照旧。”
“王兄果然是在嘲笑我。律法规定了,像我们这种情况,三年内,十税一那部分土地可以继续免税。超出的土地,就得按照税率十税一缴税。等到三年结束,超出的土地就得课以重税。”
“十税一,这么一点,对严兄来说应该不算是负担吧。”
严辞抹了一把脸,“王兄,以前这些土地都是免税的。”
王学成张口结舌,回过神来,拍拍自己的脑袋,“是我糊涂!眼看就快到秋收的季节,严兄打算怎么办?”
“这个时候肯定不能卖土地。”
“说的是。这个时候买土地,肯定有人趁机压价。总有人能吃进大批土地。”
严辞摇摇头,“王兄还是没有看透这里面的名堂。这条律法的颁布,最终结果就是官府,也可以说是少府,会成为天下最大的地主。看着吧,接下来几年,会有大量的土地落入少府的手中。”
王学成有点懵逼,他本就不聪明,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是真没想明白。
他不耻下问,“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第1082章 大机遇(三更)
严辞喝了一口酒,也没心思品味。
他很发愁,却还是耐心的对王学成解释。
“对小民来说,是有好处的。以后他们不用租种地主老财的土地,可以直接租种官府的土地。租子又少,税又少,负担比租种地主老财家的土地少了一半。”
王学成很好奇,“官府收多少租子?”
严辞肯定地说道:“具体多少还不清楚,肯定不会超过三成。”
“三成很低了。”王学成很认可这一点,“京畿一带,因为管得严,租子普遍都是四成。京畿以外的地方,比如江南那边土地肥沃,都要收五成的租子。听说个别地方已经收到了六成。”
“所以说,由官府来主持土地租赁市场,租子低了很多。对小民来说,有大大的好处。”严辞又灌了一口酒。
王学成领会到对方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对地主老财,对我等读书人来说,没什么好处。”
严辞重重点头,“这条律法,根本用意就是为了限制高官显贵囤积土地。我们这些读书人,都是捎带的。”
王学成顿时糊涂了,“既然这条律法根本用意是限制高官显贵,为何朝廷官员还会同意颁布执行这条律法?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不通朝廷的大佬们,为什么会通过这条律法,是吗?”
王学成连连点头,像个乖巧的学生。
严辞神秘一笑,“黄老板你知道吧。我从黄老板那里得到了一点内幕消息,我就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严兄放心!我们多年交情,我嘴巴严不严实,你还不知道。”
严辞四下看了眼,确定门窗都关好,没人会偷听。
不过他依旧压低声音说道:“听黄老板说,很快少府将成立一家粮食商行,全天下最大的粮食商行。将来,官府收了租子,这些粮食全归粮食商行所有。皇帝和皇后娘娘承诺,朝廷官员可以入股这家粮行,每年分红利。”
王学成暗自咋舌,“所有的租子都归这家粮行,那规模得有多大啊?”
严辞笑了笑,“天下间任何一个世家豪族,都比不上的规模。光是粮行还不够,皇帝和皇后娘娘还将成立一家海外商行,同样承诺朝廷官员都可以入股。”
王学成好奇,“海外商行做什么的?”
“当然是用来赚钱。”
“怎么赚钱?”
“具体怎么赚钱,我也不清楚。不过根据黄老板透露,杨季率领的大军,已经打下了大片土地。这些土地,目前都归海外行营,但是无人耕种。很快朝廷就会发布一个消息,任何人,不限身份不限地位,都可以找海外行营购买海外土地,买多少都行,只要你有钱。”
王学成张大了嘴巴,“到底有多少土地,还可以随便买?”
“我想想啊,起码是四五个河东河西那么大。”
王学成好奇问道:“严兄打算去海外买土地吗?”
严辞一脸发愁,“黄老板有建议我,可以考虑到海外置办产业,让族中子弟带着家仆到海外管理,雇佣当地百姓耕种。我现在还在犹豫。”
不犹豫不行啊。
关系到大笔银钱,还涉及到人身安全问题,严辞也是愁得很。
“这么说严兄可以将土地买了,去海外买土地。”
严辞点点头,“皇帝和皇后娘娘,强硬推行新的土地律法,归根结底,就是逼着大家卖掉手中的土地,去海外置办产业。”
王学成一脸惊叹,“皇帝和皇后娘娘真是深谋远虑,一环套一环,让人佩服。当年有幸见过皇后娘娘一面,足够我吹嘘一辈子了。”
严辞哈哈一笑,“此话有理。当年皇后娘娘住在晓筑,我们跟着杨季,有幸和皇后娘娘见过一面,的确值得吹嘘一辈子。”
王学成连连感慨,“哪里能想到,当年和我们一起在书院读书的杨季杨兄,陈壮实陈兄,都成了一方大人物。尤其是杨兄,海外行营大都督,兼任江南大都督府大都督,权势滔天,风头无两。”
严辞替杨季担心,“就怕烈火烹油,高处不胜寒。”
噗!
王学成将嘴里的酒喷出来,不如此,他就被呛一口。
被酒水呛一口,那滋味多难受啊。
他擦擦嘴角,压低声音,“严兄莫非得到什么消息?难道杨兄有危险?皇后娘娘可是杨兄的靠山,难不成皇后娘娘要放弃杨兄?”
严辞摇头摆手,“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严辞小声说道:“皇后娘娘肯定会继续支持杨季。我说的为危险,来自官场,来自朝堂。杨兄这一两年,名声大振,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他。加上他整肃江南官场,得罪了许多人,瞧着吧,很快朝堂上就会有弹劾杨兄的声音。
对于功臣,朝臣们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当年的鲁侯是这么过来的,杨兄如果不尽早回到朝堂,很可能他也会走上鲁侯那条路。回,回不来。留,又心惊胆战,恐被人说有造反之心。也不知杨兄会如何做选择。”
王学成紧蹙眉头,“有这么严重?皇帝和皇后娘娘支持杨兄,难道也不管用?”
严辞呵呵冷笑,“光是皇帝支持,也挡不住满朝堂的非议。当年武宗开耀帝无条件信任鲁侯,弹劾鲁侯的奏章可有少过,派往西北的探子可有少过?如履薄冰,都不足以形容。”
王学成替杨季担心,“杨兄一定能化险为夷吧。”
严辞摇摇头,“不知道!他离着我们越来越远,如今我是猜不出他的想法。或许他会继续留在海外,等到局面稳定。或许过个一两年,他就调回京城做京官,重新开始。”
“希望杨兄能够回京城。”王学成小声说道。
“得看杨兄自己怎么做选择。”严辞想得多,故而比较悲观。
“喝酒,喝酒!不说杨兄。他那个位置,轮不到我们操心。”
二人喝着闷酒,吃着卤菜。
王学成问严辞,“严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卖了手中的土地,何不听黄老板的建议。”
严辞揉揉眉心,有点头痛。
他愁眉苦脸,“这事我再想想。”
一下子脱手几千亩土地,就换点白银,的确有点肉痛。
去海外置办产业,还得先看看风向。
要是有人率先行动起来,他跟一波风倒是没关系。
二人喝酒喝到天黑。
王学成赶着回书院,明儿一早还要当差,不敢熬夜。
严辞也没留他。
替他叫了一辆马车,把人送走。
他摇摇晃晃,回厢房休息,顺便构思接下来的剧情。
三顺看见他,“严老爷,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是三顺啊!刚忙完吗?”
“我哪里是刚忙完,我是正在忙。山河书院那边又送来几篇稿子,写得挺好的。我家公子要求刊登在明儿的生活秀上面,狠狠打那群读书人的脸面。”
严辞指着自己的脸,“本老爷也是读书人。你是要打我的脸吗?”
三顺嘿嘿笑起来,怪尴尬的。
“严老爷见谅,我这是说顺了嘴,说错了话,你千万别和我一般计较。”
严辞哼哼两声,干脆在花台上坐下来。
他招手,叫三顺到跟前闲聊。
他很好奇,“公主府应该很有多土地吧。新律法一颁布,公主府岂不是也要将超额的土地脱手?公主府几位主子就没抱怨?”
三顺哈哈一笑,“抱怨什么啊,高兴还来不及。”
“这话怎么说?”
把土地脱手,还高兴,毛病吧。
莫非有内幕交易。
三顺四下看了眼,“严老爷,这话我只告诉你,你可别往外乱说。”
“你说,我保证不乱说。”
三顺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开始侃侃而谈。
“目前情况是这样的,公主府将超额的土地转让给少府,算作少府粮行股份。一千亩算一股。要是不想要粮行的股份,可以置换成海外的土地,一亩换两亩。”
“我听人说,杨大人的海外行营打下来的土地,全都是一年两熟的肥田,甚至还有一年三熟。不用人伺候,把种子丢下去,几个月就能收获。还有海外大片大片的森林,全都是几百年上千年的木材,这都是钱啊。比起苦哈哈种田那点收益,海外的收益是成倍的。”
“不瞒严老爷,江南那边的船行东家,已经陆续进京,要和少府,以及高官显贵们谈合作。这些消息,现在还处于封锁阶段。就是怕传扬出去,被人强占了先机。”
“那帮豪商,动作可快了。闻到一点风声,几百万两的大手笔洒下去,位置优良的肥田都被他们抢先买了,那肯定不行。对了,我家公子打算去海外买一个港口,同齐王殿下,二皇子,三皇子,汝阳公主合资。委托身在海外的二皇子殿下汝阳公主经营。”
严辞张口结舌,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难怪朝堂上风平浪静,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点风波都没有。你刚说可以用土地换股份,入股少府粮行,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这种事情我哪里敢胡说八道。”三顺翻了个白眼。
严辞激动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入股?我是举人功名,肯定可以入股,对不对?”
第1083章 靠山
严辞睡了一觉起来,神清气爽,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
他将自己洗刷干净,掐着时间去见黄去病。
昨晚上,他一直在琢磨用土地换股份的事情。
少府的生意,绝对是稳稳当当。
大周不灭,少府不灭。
虽说比不上四海和寰宇,那也是利润可观,收益可观。
眼看着皇帝和皇后娘娘下大决心,强行推行新的土地律法。手里多出的土地,不再是生蛋的母鸡,而是成了负担。
要是朝堂上一致反对,他倒是有胆子继续将超出的土地继续留在手中。
偏偏朝堂风平浪静,一群大佬,就跟没事人似得。
管你在报纸上骂生骂死,他们依旧按部就班,靠着信息差,赚取着一波又一波的红利。
这样的局面,让严辞下定了决心。
手中的土地,如果能换成股份,那就尽快换成股份。
如果不能,也不能砸在手里面。
土地这一块,以他对皇后娘娘的观察和了解,肯定是越来越倾向于黎民百姓。
皇后娘娘做事,向来都是尽可能拉拢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一个新律法,短短时间,就拉拢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
这是大势。
不管谁出面反对,都无法阻挡大势。
而且还有海外大片肥沃的土地兜底,这是一盘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定下的棋局。
除非能一巴掌拍死皇帝和皇后娘娘,否则还是乖乖顺着大势而行吧。
北边,有陈壮实。
南边有杨季。
一南一北,加上京大营早就被皇帝捏在了手中。
任何人反对,都显得苍白可笑。
“黄老板,有空吗?”
严辞堵住黄去病的去路。
“有几个小问题想请教你,就耽误一点时间。”
“行啊!”
黄去病很爽快,领着严辞去了签押房,特意命人泡了一壶茶。
“严兄的新书写完了吗?”
“写书的事情不着急。我今儿找你,是想问问土地入股的事情。”
严辞有些急切。
黄去病挑眉,“三顺告诉你的?这个大嘴巴,叮嘱他别往外说,还是管不住嘴巴。罚他这个月的奖金。”
“罚我,罚我!别罚三顺。都是我逼着他说的。”
“严兄别替三顺说话。他的性子我知道,不用你逼,他自己就一箩筐给倒了出来。”
“那土地入股的事情,是真的吗?”
黄去病点头,“是真的。具体的章程已经确定,过几天就要开始认购。严兄莫非想用土地入股少府粮行?”
严辞连连点头,“不知我有没有资格入股少府粮行?这么大的事情,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看样子第一批认购股份的人,都是内部人员?”
黄去病笑了笑,“什么都瞒不住严兄。陛下和皇后娘娘,为了推行新的土地律法,同朝堂诸位臣工扯皮许久,才换得朝堂的妥协和支持。第一批股份认购,肯定是优先照顾‘内部’人员。不过严兄想要认购,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弄个名额。不过,严兄不考虑去海外置办产业吗?”
严辞连连摆手,“海外置办产业,太远了,我是玩不起。还是土地换股份,让人放心。”
黄去病调侃道:“严兄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不后悔,不后悔。我家里真没人有本事去海外置办产业。怕是钱败光了,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严兄杞人忧天。你家里没人,不用担心啊。好几个大商会,已经决定成立海外代垦商行,只要给一笔钱,自有人帮你们管理海外产业和土地。”
此话一出,严辞瞬间又被刷新了认知。
“代垦?”
黄去病重重点头,“对啊!就是代垦。海外毕竟太远了,不管是走陆路过去,还是坐船走海上过去,都太远。而且北方人不适应南方的气候,猛地过去怕是会水土不服,别钱没赚到,人还死在外面,那就是得不偿失。可是难得的机会,总不能因为路途遥远,水土不服就放弃吧。所以代垦就出现了。你只要负责出钱,剩下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帮你办了。严兄有没有兴趣?”
严辞还是摇头,“算了,这都是有钱人家才玩得起的,我就不参与了。我还是保守一点,土地换股份。”
“行吧!改明儿我将名额给你弄来。”
“谢谢黄老板!”严辞喜笑颜开。
黄去病调侃道:“你写书写快点,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严辞哈哈一笑,“写书得讲究灵感,可不是想写就能写出来的。等我拿到股份,我请黄老板喝酒。”
“行啊!我等着喝你的酒。”
严辞准备告辞,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回头问道:“黄老板,你要用土地换海外的土地吗?”
黄去病点头,“换啊!当然要换。”
“就因为你和几位殿下买了个码头?”
“嘿!三顺这个大嘴巴,敢情什么都和你说了。是啊,要买码头,要买地,土地越多越好。手头上的钱有限,趁着海外的土地价格还没被豪商炒上来,赶紧换一点肥田。”
严辞一听,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豪商已经去了海外炒土地?”
黄去病朝他勾手。
严辞赶紧凑到他身边。
黄去病说道:“豪商背后都有大靠山,知道吧?”
严辞重重点头。
黄去病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时候,只要靠山透露一点点消息给豪商,那群豪商都是属狗的,狗鼻子比谁都灵敏。只需一点点消息,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们说话这会,说不定已经有豪商启程前往海外行营圈地。海外行营卖地,自然希望价格越高越好。先去的吃肉,后去的只能喝汤,最后去的连汤都喝不到,这是硬道理。严兄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却不愿意去海外置办产业,实在是浪费啊。”
“海外买地,真有这么好?”
“好不好,我也不敢保证。不过就是买一块地,放在那里,一年三熟,光是种粮食,几年时间也能将本钱赚回来。何乐不为。”
严辞说道:“光是种地,没意思啊!”
“嫌弃种地没意思,严兄可以买一片森林,把木材卖给船厂,或是卖给大户人家打家具用,也是移门买卖。”
“我再想想,再想想。”
严辞还是很犹豫。
他靠着写书,的确赚了不少润笔费。
只是他的家族,严家,整体都是靠他带起来发家致富。
也就是说,严家缺少底蕴。
不像大家族,几代忠仆。派忠仆前往海外经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严辞没这底蕴,没有几代忠仆。
家里能派去海外的人,一个都没有。
代垦,怎么都觉着有点不靠谱。
将自己的土地完全交给别人打理,是好是坏都是别人一句话,不行不行。
虽然可惜,最终严辞还是拒绝去海外置办产业。
“多谢黄老板照拂!只是自家知自家事,我就不去海外凑这个热闹。”
……
过了两天,黄去病弄到名额,交给严辞。
严辞拿到名额,第一时间跑少府认购股份。
少府只认名额不认人。
严辞一口气置换了四千亩土地。
等到少府上门收地的时候,严家人才知道消息。
气得严辞的父母,拿着棍棒追打他,大骂他是败家子。
知不知道,攒下一点田地多不容易。竟然全都置换成了什么狗屁股份。
严辞振振有词,却不能改变父母根深蒂固的观念。
老人家眼里,土地就是一切。
别管是置换,还是卖,那都是败家子行为。
因为父母的闹腾,严辞着实过了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
直到后来,少府出动,全天下开始征税的时候,严辞的父母才认识到这一回朝廷是动真格的。
不是以前嘴上说着收税,其实花点钱打点一下,就可以将税收免掉。
少府出动,六亲不认,只认土地和税收。
那架势,真正是凶神恶煞。
过去金吾卫名声恶臭,如今少府的名声也不比金吾卫好多少。
不过,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
等到权贵们认购完了少府粮行的股份,消息才被捅出去。
《山河书院报》就是传媒界的喷子。
消息第二天,就发文章喷朝廷,喷少府,妥妥内幕交易,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粮行没啥稀奇。
但是前面加了一个少府,妥妥的牛逼大了,绝对是粮行界的推土机。
所有粮商,在少府粮行面前,都是弱鸡。
这么大的举动,为何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不是内幕是什么?
请朝堂,还有少府给的大家一个交代。
事关百姓口粮,事关土地,此事不能这么含糊其辞。
书院报一喷,群情汹涌。
街头巷尾,都是讨论少府粮行。
然而被喷的朝堂和少府,全都安静如鸡。
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否认此事,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书院报上面的文章。
诡异!
“就连生活秀都没动静,怎么回事?”
“生活秀是黄老板在管,黄老板自己就是权贵,闷声发大财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吭声。”
“少府粮行,你说这事是真的吗?”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说不定有人故意兴风作浪。”
“先等等吧,看生活秀和《国子监报》后续有没有反应,才好做判断。”
“此话有理。”
第1084章 皇后娘娘的风格
书院报上面的喷子文章,因为得不到回应,只掀起了一点小风浪。
等到大家差不多都忘记此事的时候,一个重磅消息横空出世。
各大报纸,在同一天刊发了同样一条公告。
公告主要内容,首先成立少府粮行,平抑天下粮价。
其次,少府粮行接收广大民众认购股份。认购条件为一千一百亩为一股。
消息一出,民众哗然。
“一千一百亩一股,价钱忒贵。”
“少府是在抢钱吗?”
“这事根本就没有我等小民的份,看个热闹就成。”
“少府是看不起我等小民吗?一千一百亩一股,抢钱啊!”
“傻子,还看不明白吗。少府粮行就是冲着那些大地主去的。那些大地主舍不得卖掉手里的土地,要是能置换成少府粮行的股份,年年吃红利,肯定很多人响应。”
“朝廷的办法真是一套接着一套。之前吵架还没吵完,读书人都说朝廷是要断大家的路。结果怎么着,等大家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朝廷来个公告,入股少府粮行。这下好了,谁还敢说,朝廷是在断大家的路。”
“都散了,都散了。这事就和我们小民没关系。”
“这倒也是,我们就看个热闹。”
“没意思啊!”
“真是想念当年寰宇运输发行股份的日子,幸亏我抢了五股,年年吃红利。”
“我也抢了三股。”
“我也抢了两股。”
“朝廷为何不为我等小民考虑,给个机会给我们,也让我们入股少府粮行啊。”
“做梦吧!十税一的优惠给了你,你还想要入股少府粮行,美得你。”
“少府粮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专门为大地主们准备的,就没我们的事。”
“散了,散了!”
“大消息,大消息。刚得到的大消息。第一批认购股份的人,是一千亩一股,全都被朝廷官员们,皇室宗亲们给抢完了。这第二批,就涨价涨到一千一百亩一股。第一批认购股份的人赚大发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老丈人家表亲的堂兄弟的媳妇的哥哥的舅子,就在皇城根下当差。绝对错不了。”
“这么说来,少府粮行的股价还得涨。”
“等到第三批认购的时候,肯定得涨。”
“你们猜,那些地主老财,舍得将土地置换成股份吗?”
“那些豪族,估计,可能,会置换一部分。那些乡下土财主,做事保守,犹犹豫豫,说不定等到第二批认购完了,还没下定决心。等到第三批又涨价,届时就该后悔了。”
“这招真高啊!”
“实在是高!”
“难怪之前书院报骂内幕交易,其他报纸一点动静都没有,敢情是早就得到了消息。”
“书院报没骂错,第一批就是内幕交易。”
“太过分了,一下子就涨了一百亩。”
“你又没有一千一百亩的土地,你瞎操什么心。人家大地主都没嫌贵,你嫌弃个屁。”
“说的也是。”
大地主:谁说老子不嫌贵?一股就多出一百亩,十股岂不是多出一千亩。
这是抢钱模式啊!
嘤嘤嘤!
……
严辞十分庆幸,自己厚着脸皮,从黄去病手中要了名额,以一千亩一股的价格置换了四股。
王学成替他高兴,“还是严兄有远见,一下子就赚了四百亩。”
“赚什么赚,这点股份我就传给子子孙孙,坚决不转让。”
王学成嘿嘿笑起来,“我要是有一千亩田地,我也换股份。可惜我没有。”
他工作这么多年,除了攒下两套房子,就是攒了百八两银子。名下的土地,一家五口人加起来也就二三十亩,还都在老家。远远达不到秀才一百五十亩的上限。
严辞同他说道:“我估摸着,过段时间,土地价格会有波动。王兄要是有闲钱,不如再卖几亩。反正你离着上限还远的很。”
王学成摇头叹气,“我是秀才,可以萌三人。大哥,二哥分别来找我,都希望我能让一个名额给他们。家里媳妇同我吵,说是我敢将名额让出去,就带着孩子回娘家。我现在是愁死了。有名额愁,没名额也愁。”
“只是比一百亩的上限多出五十亩,他们也抢着要?”
“就算只是比上限多出一亩,他们也会抢着问我要名额。”
“王兄打算怎么办?”
“我正在发愁。”
“你们三兄弟早就分家,你完全可以拒绝你大哥二哥的要求,一个名额都不给他们。王兄,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太过软弱。你得替孩子们着想啊。你三个孩子,三个名额刚好都给他们。”
严辞替王学成出谋划策。
王学成一脸愁绪,“我是抹不开面子。”
严辞啧啧两声,“面子哪有实惠重要。王兄,可不要做出让妻儿仇恨你的事情。”
此话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王学成的心头。
他顿时清醒过来,“严兄说的对。孩子们现在还小,没想法。等他们长大了,知道了事情经过,定会恨我。”
他一口喝下杯中酒,“多谢严兄提醒。回去后,我就写信拒绝大哥和二哥。既然已经分家,就没理由把名额让给他们。”
“王兄早该如此!”
……
山河书院。
三元公杨元庆同周世安下棋。
孙状元单飞,做了知行书院的山长。
不过三人小团体依旧存在。
今儿,孙状元巴巴地跑到山河书院,下棋品茗,悠哉乐哉。
周世安问他:“孙兄不忙吗?”
“自然不忙。”
周世安微微挑眉,“外面都闹翻天了,你们孙家可是当世少有的大地主,能不忙?”
孙状元一脸乐呵呵的,“你们周家,可是和孙家齐名的大家族。怎么不见周兄忙碌?”
“周家是周家,我是我,可不能混为一谈。”周世安不乐意。
他努力的想摆脱家族,可是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将他和家族联系起来。
只要他一日姓周,在世人的眼里,他就是周家人。
三元公杨元庆见周世安不高兴,于是出言说道:“皇后娘娘乃当世少有的围棋高手,深谋远虑,一套又一套,所有人全都着了她的套路。”
周世安手执白子,头也没抬,只盯着棋盘。一边说道:“外面都在议论,说是皇帝和皇后娘娘如何如何,怎么到了杨兄这里,全都成了皇后娘娘的功劳。”
三元公连连否认,“不不不,不能算作是功劳。只能说这是一盘着眼未来百年大局的棋局,这样的大手笔,符合皇后娘娘的做事习惯。不谋则已,谋则谋十年,百年。陛下的做事习惯,和皇后娘娘是不一样的。陛下更喜欢真刀真枪,直来直往,着眼于当下。这种弯弯绕绕的策略,一看就是皇后娘娘的风格。”
孙状元连连点头,认可三元公的说法。
他和皇后娘娘打过交代,的确是个难缠的主。
这次推行新的土地律法,刚开始,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成功,必定会遭到天下非议,遭到所有士绅阶层,皇室宗亲的反对。
换做任何一个皇帝来推行这件事,都是失败的下场,不会有例外。
然而,这事到了皇后娘娘手头上转了一圈,完全就是另外一个局面。
谁能想到,三年缓冲期,少府粮行,海外置产,一套组合拳下来,竟然隐约有成功的可能。
周世安朝孙状元看去,“孙兄赞同新律法?”
孙状元苦笑道:“我赞同还是反对,重要吗?此乃大势,不可违逆。”
周世安说道:“我不信孙兄没看出新律法的真实用意。”
孙状元沉默不言,他当然看出了皇后娘娘这一套组合拳的真实用意。
周世安不等孙状元回答他,自顾自的说起来,“推行新律法,加上奴仆法的实施,根本用意还是为了限制世家豪族的规模和影响力。我想很多人都没注意到,新律法其中有一条,家中若有两个功名,按照一个功名计算。奴仆法上面也有类似的一条,奴仆数量以一个功名计算。何意?这不就是逼着世家分家。
就比如你们孙家三房,身上有功名的人比比皆是。如果不分家,只能按照一个功名计算,才萌十几个人。然而你们孙家三房足有两三百号人,十几个名额肯定不够。怎么办?
想要利益最大化,拥有更多的十税一的土地,唯一的办法就是分家。将兄弟,将儿子,将侄儿全都分出去,一户家庭一个功名,便可利益最大化。逼迫世家分家,这才是皇后娘娘的真正用意。”
三元公连连点头,“周兄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当初皇后娘娘用计,逼迫孙兄分宗,同本宗脱离关系,老夫就预料到后续还有更大的动静。
皇后娘娘做一件事,从来不会是单纯的做一件事。一件事后面,必定还有连环的计划。孙家分宗,算是皇后娘娘的一个探路石,加之杨季在南边打下大片土地,北边陈壮实也成长起来,京大营则紧紧握在陛下的手中。皇室宗亲,也都被管束起来。
条件已经具备,皇后娘娘便趁势推出了她的大计划,打压世家,限制世家。世家要么顺势而为,分家,谋取最大利益,要么就只能硬抗到底,承担高额税率。
以少府和金吾卫,加上内侍省,这三个衙门来势汹汹,户部完全比不了。少府一旦出动,开始勘定土地面积,征收粮税,瞧着吧,还得乱一阵子。不过随着少府粮行第二批股份认购,股价直接上涨一百亩来看,估摸着最终还是闹不起来,至少不会闹到天下烽烟四起的地步。”
周世安朝孙状元看去,“孙兄怎么看?”
孙状元捋着胡须,“最近书院学子,人心惶惶,都在讨论土地税收这件事。以前,只要考取功名,就可以免税免徭役。如今考取功名,只是十税一的土地上限高了,不能再享受免税。
大部分读书人都是满腹怨气,嚷嚷着说不读书,不如回家种田。然而,嚷嚷归嚷嚷,新律法已经颁布一个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学子退学。”
三元公跟着说道:“山河书院也没有人退学。甚至很多人支持新律法,认为从根本上解决了民生问题。”
孙状元接着说道:“据老夫了解,国子监,军事学院,地方上的书院,也没有人退学。这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
三元公颔首,“读书依旧是最好的选择。即便不能免税,但是只要有功名,就可以庇护家人,名正言顺拥有更多的土地。若是做了官,可以买卖的土地更多。老夫还得到消息,朝廷打算提高官员俸禄。”
“当真?”
三元公笑呵呵的,“应该是真的吧。事关土地税收,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官员竟然没有闹起来,其中缘由二位就不好奇吗?老夫想着,光有少府粮行的股份,海外置产,恐怕还不足以让朝廷官员闭嘴吧。”
第1085章 嫌弃(三更)
“增加俸禄能增加多少?从五十两提高到一百两,一年不过就是多了五十两而已。这点钱,就能让朝廷官员闭嘴,恐怕是妄念。”
周世安连连摇头,认为三元公的消息很不靠谱。
提高俸禄,除非一口气提高十倍,否则不具有任何吸引力。
为何?
因为大周的官员的俸禄极低。
打个比方,一个七品京官的俸禄加上米粮,折算下来,一年绝对没有一百两。
京城居,大不易。
一年收入一百两,做京官,怕是要做成叫花子。
怎么办?
一是贪墨。
二是靠家里支援。
做官了,起步就是进士。
家族免税免徭役,可以接受投献。
只要胆子足够大,来者不拒,一两年时间家族就能脱贫致富。
家族出钱供养京官,京官尽可能的庇护家族。
就是这么一回事。
增加一点点俸禄,哪能能让官员闭上嘴巴。
“一定还有别的补偿,才能让朝廷所有官员闭上嘴巴。”
周世安十分笃定。
他是正儿八经做过官的人,还是京官。
三人当中,他脱离官场的时间最短,当官的时间最长。也就意味着,他对朝廷官员的尿性更了解。
没有足够的利益,官员不可能紧闭嘴巴,一声不吭。
三元公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周兄说的有道理。我们不妨猜一猜,皇后娘娘还给了官员什么补偿,才能让他们集体闭嘴。”
“莫非是四海寰宇的股份?”
“应该不是。”
“总不能是少府的股份吧。”
“肯定不能是少府。”
“老夫左思右想,根子估计还是在土地上。”
“杨兄此话何意?”
三元公手持棋子,闭目深思,紧接着又摇头,“胡思乱想,都是胡思乱想。”
“杨兄有什么话,何不明言。即便是胡思乱想,说出来听听也无伤大雅。”
三元公摆手,“不说,不说。你们在朝中有熟人,何不问问朝中官员。”
“没人肯说实话。”孙状元砸了嘴巴,很是嫌弃。
周世安哈哈一笑,“少府粮行第二批股份认购,价格猛涨一百亩,这等好事那帮当官的当然不肯提前透露消息。”
孙状元捋着胡须,“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朝堂都是这种人当道,也不知将来会成什么样子。皇帝和皇后娘娘这样搞下去,最怕的就是人亡政息。”
三元公哈哈一笑,“人亡政息一事,孙兄大可放心。此次土地律法的颁布,齐王殿下出力甚多。可见,齐王殿下本人是支持这个律法。”
“照着杨兄的说法,齐王殿下的名分已经定下来了?”周世安好奇问道。
三元公微微颔首,“不出意外,就是齐王殿下。”
孙状元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如此,我倒是放心了。”
三元公大笑一声,然后说道:“齐王殿下是皇后娘娘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见识非同一般,能文能武。孙兄要将目光看长远些。我们现在身处变革大时代,千百年不曾有过的大变革,十年二十年社会就是一个新面貌,二位难道不激动吗?老夫激动得整晚都睡不着。”
孙状元跟着哈哈一笑,指着三元公,“杨兄莫非又有新书要出版?”
三元公也不隐瞒,“已经有了点思路,我再整理整理资料,就可以动笔。孙兄家里,可要分户?若是不分户,你们新民孙家名下的土地,明显超出了上限,会被少府课税。”
孙状元说道:“不瞒二位,老夫已经为家族这置换了八十股少府粮行的股份,将来等老夫过世,这些股份都分出来。分户一事,已经在着手。分了户,家里的田地都能满足十税一的条件。”
周世安啧啧两声。
“孙兄家族果然是当世豪门。一百一百亩一股,八十股,接近十万亩土地,真是令人咋舌。更令人咋舌的是,还有足够的田地用来分户。粗略一算,你们新民孙家手头还捏着几十万亩土地。”
三元公笑眯眯的说道:“几十万亩恐怕不止。新民孙家几百号人,有功名的人差不多得有二三十号人,分一分,估计能有百万亩。”
孙状元连连否认,“没有那么多,你们都是瞎胡说。还有,置换少府粮行的股份,是一千亩一股,并非一千一百亩一股。”
啪!
周世安猛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我竟然给忘了,孙兄几个子侄都在朝廷做官,肯定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于是顺利认购了第一批少府粮行的股份。刚才孙兄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真正是小人。”
三元公也指着他说,“孙兄果然下人,戏耍我们二人。”
孙状元哈哈一笑,“老夫哪里知道你们二人看似聪明,也有犯蠢的时候。不趁机戏耍一番,岂非对不起自己。”
“过分,实在是过分。”周世安连连摇头,“人心不古!”
三元公则问道:“孙兄可否说说,皇后娘娘还安排了什么计划,确保朝廷官员闭上嘴巴。”
孙状元也不卖关子,直言说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在推行一个养老金计划。”
“养老金?”
“正是!类似于伤残军人补助金,致仕养老后能领取一笔养老的钱,也可以换成土地。大致是这么一个情况,具体条款还没出来。因为涉及到所有官员的利益,大家都很谨慎,都想看看具体的条款再做决定。”
三元公暗暗点头,“如果真能推动养老金制度,倒是能解决不少人致仕养老的难题。”
周世安直言不讳,“有了这个致仕养老金,当官的就更有保证。不用担心致仕后没权也没了钱。”
三元公笑了起来,“皇后娘娘倒是敢想敢做。一边减少小民的赋税,让小民得到切实的好处。一面又是认购股份,海外置产,加上养老金,给当官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唯独我们这些读书人,什么都捞不到。皇后娘娘对我等读书人,莫非是有成见吗?”
话类似调侃,却也代表了读书人的心声。
读书人,也是重要的一份子,朝廷为何偏偏忘了读书人。
孙状元忙说道:“听说书院也会推行养老金计划。”
“哦?原来皇后娘娘没忘记我们啊!”三元公调侃道。
“当然不可能忘记。皇后娘娘每年在书院投入上百万两的银钱,显而易见,皇后娘娘比任何人都重视读书人这一块。”
“这话倒是没错。山河书院的学生,已经突破了六千人。养着六千学子,加上教书的,办事的,一年下来开销都是个天文数字。”
孙状元一脸得意的说道:“我们知行书院的学生,今年已经突破了两千名。”
三元公和周世安齐齐鄙夷,区区两千学子,就不要拿出来显摆。
周世安怼回去,“你们知行书院招生考试题目那般容易,这都不能考上,学生的能力得多差。”
这话孙状元不乐意听。
“我们知行书院的招生考试,何来容易一说。每月考试,都会刷下去一半的人。”
周世安呵呵冷笑,“山河书院每月招生考试,至少要刷下去七成的考生。你去外面打听打听,考生公认山河书院招生考试最难,其次是国子监,最次就是你们知行书院。
孙兄,我知道你招生心切,可也不能降低难度,招一群良莠不齐的人进去吧。这会拉低你们知行书院的档次。
上个月,我和杨兄去你们那里上课,你们的学生比起山河书院的学生明显差了一截。同样的讲解内容,山河书院的学生听得毫无障碍,你们知行书院的学生听起来很吃力啊!”
三元公点点头,附和周世安的说法,“是该提高入学考试难度。不能为了追求数量,从而降低质量。长此以往,知行书院在人们心目中始终就是个二流书院,永远成不了一流书院。”
周世安又说道:“孙兄,我们诚恳建议,希望你能采纳。如果知行书院学子的质量继续下降,我和杨兄可能不会再去知行书院教书。学生听不懂,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孙状元却说道:“你们可以讲一些简单的内容,我们书院的学子肯定能听懂。教书就是循序渐进,岂能拔苗助长。”
周世安挥手,“以老夫和杨兄的水平,不教举人以下的学子。这一点还望孙兄知晓。”
孙状元嘴角抽抽,“我们书院的举人,没有周兄说的那么不堪。”
周世安翻了个白眼,“在我眼里,知行书院的举人也就是山河书院秀才的水平,说不定连部分秀才都不如。都是撞了大运,才能考上举人功名。”
孙状元心塞。
这是一万点的暴击。
三元公乐呵呵的,“孙兄就听我们的劝,提高招生难度。让那些考生多考几次没坏处。不多考几次入学考试,那些学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哪个档次。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不可取。”
“知行书院的学子就是缺乏自知之明,总是拿山河书院做比较,以为自己和山河书院的学子是一个水平。老夫好几次都想骂回去,看在孙兄的面上才忍住了。”周世安叨叨叨,满腹牢骚。
第1086章 你就是一头猪
孙状元被周世安三元公联手怼,痛定思痛,果断提高了知行书院入学考试难度。
又是一个月底,接二连三的入学考试。
当考生们走进知行书院的号舍,拿到试卷那一刻,九成以上的考生都是一脸懵逼。
说好的入学考试最容易的知行书院,说好的考题十分温柔……
哪有什么温柔,分明凶残得像是一头怪兽。
MMP,题这么难,怎么考。
完了,完了。
连一本习题集都没做完的人,这考试没办法考啊!
这回真的完了。
九成以上的考生都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孙状元双手背在背后,巡视着考场。
看着考生们露出死了爹娘的表情,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非常好。
难度稍微一提高,这群考生立马原形毕露。
哼!
将知行书院当成二流书院来对付,考试都不做准备,老夫就让你们知道好歹。
通过难度相当大的入学考试,将浑水摸鱼的考生全部刷下去,就不信周世安和三元公还敢嫌弃知行书院的学生水平差。
持续一天的考试结束。
当考生们走出考场,全都在哀嚎。
“这次的考试太难了!”
“都说知行书院的入学考试最容易,怎么感觉比山河书院的入学考试还难。”
“的确比前两天山河书院的入学考试要难。”
“兄台参加了山河书院的入学考试?感觉如何?”
“感觉不好!”
“那么今日的考试……”
“怕是还要再准备一个月,下个月再来考试。”
“共勉!不知兄台住在何处?”
“住在新民县。”
有钱人啊!
新民县的房租可是知行书院的数倍。
“在下比不上兄台,就住在知行书院附近。兄台若是不嫌弃,我们找个酒馆喝酒。”
“不如随我去新民县,我再邀上三五好友,大家彼此认识一下。”
“好啊!”
二人赶到车站,买了车票,坐着双轨马车前往新民县。
还是新民县好啊!
天都黑了,市集依旧人声鼎沸,热闹得像是个不夜城。
“新民县没有宵禁,可以通宵玩乐。明儿不用考试,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兄台言之有理。”
七八个书生涌进酒楼,豪气点餐。
聊着聊着,就聊起了今日的考试。
“知行书院还妄想和山河书院比较,考题那么难,看以后谁还报考知行书院。”
“那么难的考题,与其读知行书院,不如读山河书院。好歹山河书院已经打出了名气,全天下知名学府。”
“此言有理。”
“该让知行书院出题的人听听广大学子的心声。这么难的考题,以后不会有人报读知行书院。”
“此话太过绝对!对有些人来说,知行书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兄台此言谬误!知行书院如果以后都是这个难度的考题,能考上知行书院就一定能考上山河书院。既然能读山河书院,又何必屈就知行书院。”
“山河书院竞争大,想拿奖学金极为困难。知行书院竞争小,能考上山河书院的水平去读知行书院,应该很容易就能拿到奖学金。月奖,年奖,科目奖,科举奖等等加起来,也是一笔客观的收入。如果知行书院能坚持现在的入学考试难度,将学院的名声和水平提上去,想来为了奖学金,应该有很多人会动心吧。”
咦!
这个角度新奇。
“兄台言之有理。”
“啊,知行书院都这么难考,我看还不如放弃科举,回家种田得了。反正考不考科举,都要缴税,读书没意思。”
“此言差矣!有了功名,好歹能名正言顺拥有更多的土地,还能名正言顺购买奴仆。”
“那点土地能顶什么用。”
“朝廷颁布的新土地律法,真正是要将逼死。朝堂官员一声不吭,真是又无能又怂!”
“我觉着新土地律法很好啊!从八月初一开始,每年税赋就减少了三分之二还要多,一年下来我家能节省数千斤粮食,够吃到夏收。”
其中一个穿着朴素的学子小声说道。
众人齐齐朝他看去。
他弱弱地说道:“我家是自耕农,有二三十亩的水田,还有一片山坡地。每年秋收缴税,特别心疼。十税一,我是举双手赞成。就算将来我考了功名,我依旧会赞成十税一。大家都缴税,打仗的时候,朝廷就不需要加赋税,摊派到我等小民头上。”
“这位兄台,听你的口音你不是北方人?”
“我是西南人士。”
“听说你们那边在打仗?”
“早就打完了。杨相公的军队早就打到了边境外面,占领了几十座城池。我们那边很多乡农,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凑成一个商队,朝边境运货,卖给当兵的,生意还不错。最近家里来信,说四海路桥在我们那边修路,要修一条通往境外的水泥路,据说要一直修到大海边。好多人应征修路工,待遇好,伙食好。”
“哦!你真的觉得读书人缴税应该?”
“难道不应该吗?”
“当然不应该。千百年来,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后,何时缴过税?你是不是傻?”
“可是朝廷官员都没有反对,我们不过是还没考取功名的学子,再怎么反对,也只是螳臂当车。”
“啧啧!算了,算了,咱们不是一路人。”
“真没想到,竟然有人赞同朝廷朝读书人收税。”
聊到这里,西南来到学子,也知道自己惹人厌恶,于是主动起身离开。
他一个人孤寂得走在大街上。
大街上人烟稠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越发衬得他的孤独寂寞。
“兄台等一等。”
学子回头,看着朝他跑来的富家子弟。
“兄台叫我?”
“正是!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我姓马!”
“原来是马兄,我姓胡,胡天佑。刚才在酒楼听马兄说起西南那地要修水泥路,一直要修到海边去?”
“正是!”
“那得修多长的路啊!”胡天佑连连感慨。
马学子想了想,说道:“少说也有几千里远,若是绕路绕得远一点,上万里也是有的。”
胡天佑一听,心头震动。
他揽着马学子的肩膀,“走走走,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喝酒去。上万里的水泥路,这可是大手笔啊!朝廷花这么多钱修这条路,肯定不能让他荒废在哪里。这么说,西南那边要有大动静。马兄是当地人,不妨和我详细说说。”
富家子胡天佑,当年因为一本《杨先生讲江陵》,带着钱和小厮,第一批兴冲冲跑到江陵府浪荡了一圈。
没想到,叫他找到了商机,在江陵府混了个胡老板的名头,赚了不少钱。
理所当然,他在家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体会到赚钱的快感,以及赚钱带来的地位转变,胡天佑做生意的心思越发坚定。
江陵的生意已经进入饱和,没必要继续留在那边。他将江陵的生意交给管事,自己带着小厮回到京城寻找机会。
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新土地律法,他一直琢磨这件事,却没有琢磨出个道道。
少府,他倒是想搭上关系,可是没这方面的关系,徒呼奈何。
海外,最近不少人提起。他一直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今儿在酒楼请人吃饭,偶然听到隔壁坐学子高谈阔论,他本来不屑一顾。
直到马学子提起西南种种,他终于动了心思。
一顿酒的功夫,胡天佑将马学子肚子里的货全陶了出来。
两日后,胡天佑交代好家里,带着钱和小厮管事,一路奔驰,前往西南发财。
……
八里铺收费站。
黎大山经过多年的努力,多次轮岗,终于混到了收费站站长的位置上。
待遇提高一大截,妻儿也跟着沾光。
妻子在休息站做事,儿子也考了收费员,目前在距离八里铺两百里外的收费站当差。
一大早,族弟黎小山就来到八里铺收费站找黎大山求助。
“哥,那个十税一,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黎大山望着远处的山头,今儿天气好,看得老远老远。
他拍拍黎小山的肩膀,“进来说吧。你是怎么打算?”
“那个,前几天,四海肉菜的伙计到村子里收山货,说起十税一的事情。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不是叫人给你们带信了吗?”
“我还以为哥是哄我们的。”
“哄你个头!这么大的事情,我能哄你,你脑子长猪脚上了吗?报纸上白纸黑字,你自己看看。”
黎大山将前些日子的报纸拍在他面前,“仔细看看,我有没有哄你。”
黎小山一脸尴尬而不失憨厚的笑,“哥,你知道我不识字。”
“笨死你!十税一你总认识吧。喏,看清楚,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的十税一。”
“真的啊!”黎小山一脸震惊。
“这么大的事情能是假的。八月初一开始执行,也没几天了。记得啊,要是官府敢在八月初一之前跑到村里收税,你别理他们。从八月初一开始,十税一,这税少府收。”
“少府是什么衙门?”
黎小山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其次就是八里铺。
他又不识字,对外面的世界没那么多好奇心。满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少府,对他而言陌生而恐惧。
黎大山哼哼两声,很铁不成钢。
当初他也想拉拔一下族中兄弟,一旦收费站招人,就叫族里兄弟去报名培训。
结果一个二个笨得跟猪一样,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
用管事的话说,天资愚钝,实在是扶不起来。
黎大山无可奈何,只能说这都是命。
他硬着头皮,读书识字,吃了这辈子最大的苦,考取了收费员。
奈何,族中兄弟既没天资,也没毅力。
督促了几回,当事人都不上心,他也就放弃了。
黎大山告诉他,“少府就是皇帝的管家。少府钱庄你总该知道吧,那就是少府的产业。”
说少府钱庄,黎小山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这么说十税一是真的?”
“敢情之前我说那么多,你是一句没听进去。”
黎大山一脸心塞。难怪管事会说黎小山天资愚钝。这何止是愚,这就是傻子吧。
黎小山笑得憨厚,“哥,你也知道我之前为了逃避赋税徭役,将仅有的几亩地都投献给了张举人家里。你能帮我要回来吗?十税一,我就自己缴税,不靠他张举人。投献给张举人,每年少说得给四五成粮食,比官府还狠。”
黎大山呵呵冷笑,“当初就叫你不要投献,你不听。现在又来求我帮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我,我以后都听你的。哥,你帮帮我吧。你不帮我,那些田我拿不回来啊。”
“你就是头猪。错了,猪都比你聪明。眼看着就要秋收了,这个时候想把田拿回来,对方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你准备出血吧。”
“哥答应帮我吗?谢谢哥!只要能把田要回来,出再多血我也愿意。”
第1087章 太可怕了
经过数次交涉,黎小山付出一年收成的代价,从张举人手中拿回了自己的田。
黎大山问他,“后悔吗?”
“悔了,悔了。要是朝廷早几年十税一,我肯定不投献张举人。”黎小山拿着新办的地契,嘿嘿嘿地笑。
黎大山又问他,“一年的收成都给了张举人家,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黎小山眼巴巴地望着黎大山,“哥,你帮帮我吧!”
“滚!”黎大山气坏了,这个混账玩意是赖上他了。
“哥,哥,你不帮我,我一家子都活不下去了啊!家里的口粮吃到下个月就没了啊!”
“叫你滚!守着这么大片山,我就不信你找不到吃的。休息站天天都在收山货,四海肉菜店也经常下乡收山货,你多进几趟山,吃的就有了。”
“可是,可是……”
“别跟我说可是。别人都说你傻,我看你一肚子心眼,哪里傻了。”
黎大山走得很坚决。
尽管黎小山在他身后哭,他也没有回头。
类似的情况,大周境内,各个州府,县乡,村落,都在发生。
因为十税一,大家都疯了。
小民疯狂的要将投献出去的土地要回来。
地主老财,疯狂的要保住自己的土地。
朝廷不能这么狠毒,不能课重税。
缓期三年也不行。
随着秋收临近,广大乡村,越发闹腾。
少府,内务府,金吾卫的人手,早在律法颁布之前,就已经派出去,摸排各个州府的情况。
只等八月初一一到,就要开始采取行动。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四海肉菜店的协助。
论天下间谁最清楚每个州府县府土地规模,土地归属,家家户户人口几何,土地几何,非四海肉菜店莫属。
持续近二十年的努力,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陈二壮很骄傲,他可以自豪的说,全天下,每一个村落,四海肉菜店的伙计都跑了不下一趟。
任何犄角旮旯的村落,任何山沟沟里面的村落,都有四海肉菜店的足迹。
天下人口,田亩,全都登记在案。账册堆积如山。
少府派出上百个账房,前往百家坊档案馆,抄录天下人口,田亩账册。
两大仓库,几万本账册,分州府,县府,乡镇,村落登记。还带有年份。
这都是四海肉菜店多年努力的成果精华。
看着满仓的账册,少府的账房全都被震住了。
档案馆的员工乐呵呵的,就像是在看一群没见识的乡巴佬。
“多年成果,全在这里。你们自己誊抄吧。”
“这,这么多?”
“这已经是整理过的数量。如果是原始数据,会比这个多十倍。”
少府的账房感觉很慌。
这个工作量太大了。
他们佩服四海肉菜店这么多年的努力,走遍每一个乡村,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只是佩服归佩服。
一想到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如此庞大的工作量,一个个都有点手脚颤抖。
“最里头有一间印刷室,你们可以使用。”档案馆的员工好心提醒。
“多谢多谢。”
一听可以印刷,少府账房全体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有硬仗要打,众人都不敢松懈,迅速分工开始工作。
……
长安宫。
邓存礼求见皇后娘娘,经过通报,被请进了书房。
皇后娘娘身边的丫鬟,又换了新面孔。
之前的几个丫鬟,纷纷出嫁生子,另有差事。
邓存礼躬身请安行礼。
顾玖叫起,他才在小圆凳上坐下。
“事情进展如何?”
“托娘娘的福,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邓存礼垂首说道。
“离着八月初一,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等到八月初一,你才来求助,本宫定不饶你。”
顾玖面容严肃。
新土地律法,是她谋划多年的大动作。
为了争取朝廷官员的同意,做出了诸多让步。
如果不能顺利推行,她杀人的心都有。
邓存礼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回禀皇后娘娘,人员都已经派下去,有四海肉菜店的帮忙,各州府,县府的情况基本上都已经摸清。等到八月初一,只要金吾卫和内侍省好好配合,肯定能打个开门红。
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投献土地的小民和大户之间打得不可开交。一个想要拿回土地,一个不肯放手。各地衙门,每天都能接到类似的案件。随着八月初一即将到来,老奴担心少府如果不及时插手,恐怕会酿成大案。”
顾玖轻轻敲击桌面,“你说的事情,本宫最近听说了好几起。临近秋收,小民想要拿回土地,必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据说,有的是一年的收成,有的甚至是两年的收成。无论是一年收成还是两年收成,粮食交出去,意味着这些小民紧跟着就要饿肚子。今年冬天难熬,明年青黄不接的月份更难熬,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恐引起民变。”
“娘娘是担心有人造反?”
顾玖点点头,“不可不防!少府粮行要提前运作起来,让四海肉菜店配合你们,摸清楚投献小民的家底。等到秋收过后,发布公告,粮行以一成年息借粮,明年的粮种同样出借。正好借此机会,推广筛选出来的优良粮种。”
邓存礼微蹙眉头,“少府粮行负担极重,明年秋收一过就要结算盈利,满朝堂都等着吃红利。将粮食借给小民,只收取一成利息,是不是太过低廉?完不成盈利任务的话,明年就得往少府粮行贴钱。”
顾玖厉声呵斥,“到底是盈利重要,还是律法的推广重要?你是本宫身边的老人,轻重你应该分得清。为了推广律法,就算是不要利息,也要把粮食借出去,你明白吗?
十税一全民缴税的律法,容不得半点差错。区区银钱在这条律法面前,就是渣滓。明年少府粮行缺多少钱,本宫私人补贴给你们。但是十税一全民缴税的律法推行不利,本宫从你开始,一个个论罪,少府上下,无人能够幸免!”
邓存礼脸色一白,“娘娘教训得是。老奴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坚决将十税一全面缴税推行下去。”
顾玖脸色稍微和缓了些,“关于少府粮行盈利一事,粮食可以往西凉,往草原运输。那边都是暴利。少府粮行旗下的酿酒工坊也可以提前运作起来。少府出品的酒水,至少要占据一半的市场。那帮豪族,手里捏着大量土地和粮食,粮食酿酒市场几乎被他们垄断。本宫要你打破豪族对粮食酒的垄断,逼着他们出手手中的田地。”
“老奴遵旨!老奴不担心市场,就担心豪族闹腾。”
“闹腾不起来,这一点你放心。与其担心豪族闹腾,不如担心小民饿肚子落草为寇,为祸乡邻。”
“娘娘说的对。”
顾玖眉头不展。
邓存礼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是在担心律法推行不顺利?”
顾玖点头,“第一年是重中之重,所有人都盯着八月初一。一旦少府开展不顺,紧接着,那帮如同鹌鹑的官员就会全部跳起来。届时,本宫和陛下将承受来自全天下官员和豪族士绅的压力。所以,你们少府肩膀上的担子很重。本宫也是将希望压在了你们少府。希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
邓存礼此刻已经感觉到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老奴明白。老奴会亲自坐镇京畿各个县府,盯着手下儿郎丈量土地,计算税赋。确保京畿十税一全民缴税顺利推行。只要京畿不出问题,天下就稳了一半。”
顾玖点点头,“剩下一半在江南。本宫特意将白仲,三皇子,还有钱湘派往江南,希望他们不会让本宫失望。”
顿了顿,她又说道:“齐王殿下将同你一起坐镇京畿。你不必有压力,照着计划做事就成。齐王殿下他会自行安排他的行程。”
一听说齐王殿下要和他一起坐镇京畿,邓存礼顿感压力山大。
齐王殿下,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储君。
他该以什么态度对待齐王殿下?这是个很值得琢磨的问题。
顾玖提醒他,“你只要记住,你是本宫的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邓存礼浑身一抖,醒悟过来。
“是!老奴都听娘娘的。”
他暗自唾弃自己,越老心越浑浊,不如当年那般通透。
少府这地方,果然会腐蚀人的心性。
他提醒自己,是时常反省,不可失了皇后娘娘的信任。
顾玖打发了邓存礼,准备休息半个时辰。
内侍马小六拿着一本账本悄声走进来,“启禀娘娘,档案馆那边,已经得出了初步的赋税预收预算。”
“拿过来。”
按照十税一全民缴税,扣除三年缓冲器需要免税的部分土地,根据四海肉菜店登记的天下田亩数,是可以预算出今年的秋收赋税额度。
只要收税顺利,偏差不会太大。
账本做得还算精细,以县府为单位做统计。
顾玖一页页翻下去,脸色越来越凝重。
马小六心头一紧,“娘娘不满意这份预算吗?”
“不,本宫很满意。”
正因为满意,她知道少府要承担比她预想的还要多出十倍的压力。
为什么?
因为十税一全民缴税,税率虽低,经过预算得知,所收取的税收将是往年的五到十倍以上。
这数据太可怕了!
这份预算,消息一旦走漏,天下官员都得气得跳脚骂娘。说不定直接揭竿起义,反了刘氏王朝。
为什么?
因为多出来的税收就是从天下官员口袋里面陶出来的。
第1088章 做一本账本(三更)
顾玖当机立断下了封口令。
“传本宫旨意,凡是参与核算这本账本的账房会计,全部集中在档案馆附楼,吃喝都在里面。没有本宫许可,任何人不得离开档案馆附楼一步。同时派绣衣卫将档案馆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马小六一听,心头顿时慌了。
“启禀皇后娘娘,少府还有上百名账房在档案馆。”
“统统不准离开。只准邓存礼,齐王殿下二人进入档案馆获取账本真实数据。除此之外,任何人胆敢不经本宫许可闯进档案馆,一律以谋反论罪。”
顾玖少有的严肃,眼中透着少见的杀意。
可见此事何等重大。
马小六浑身一抖,躬身领命,“老奴遵命。”
顾玖的手放在账本上,她盯着马小六,“凡是手碰过这本账本的人,包括你在内,自觉都到档案馆蹲着。接下来,将由许有四监督你们。”
马小六慌了,“娘娘明鉴,小的绝没有翻过这本账册。”
“本宫信你!只是规矩如此,只能委屈你一段时间。”
马小六重重点头,“老奴这就将名单写下来。”
顾玖召来许有四,“此事你来监督,若有差错,提人头来见。”
许有四朝马小六看去,眼神极为嫌弃鄙夷。
仿若马小六是个惹祸精。
马小六觉着很委屈。
他哪里知道这本账册如此重大。早知如此,他绝不碰账册一下,他甚至不会过问此事。
安排了重重措施,顾玖还是不放心。
又吩咐情报司盯着档案馆,盯着所有接触过这本账册的人。
……
邓存礼和齐王殿下,先后得到命令。
二人都吃了一惊。
“母后下封口令,是在看完预算账本之后。看来,预算账本的数据,很可能是个火药桶。”
他隐约猜到了真相,却点到为止。
他和邓存礼碰头,二人没有合作过,却在这件事情上极有默契。
“每个县府的账本单独出来,不做合计。若是田亩数过多,就以乡镇为单位做账本。虽说麻烦了些,胜在安全。”
不做账目合计,即便丢失了一本账本,或是某几本的数据被人传出去,也不影响大局。
齐王问邓存礼,“半个月的时间,封口令能否传遍天下每个县府?”
“不能!”邓存礼很直接,“天下太大,时间太短,不是每个地方都修了水泥路。不过基本上可以通知到三分之二的人员。一个月内,可以确保全部通知到位。”
“能有三分之二也不错,辛苦邓公公。”
“殿下客气。”
……
顾玖派人将刘诏请到书房。
屏退左右。
她将预算账本翻出来,放在他的面前。
刘诏面露疑惑之色。
顾玖努努嘴,示意他先看账本。
刘诏翻开账本,一页一页翻看,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啪!
他用力将账本合起来。
又揉揉眉心,才说道:“如果预算和实际的收入相差不大,此乃好事,又是坏事。”
顾玖叹了一声,“我在想,等到秋收赋税结束,所有人都会关心今年的赋税收入,会直接在早朝追问此事。届时要怎么说?幸亏一开始,将这部分权利从户部剥离,让少府担责。否则消息现在已经泄露,你我二人会成为天下官员的仇人,他们恨不得喝我们的血,食我们的肉。”
刘诏看着她,“你是怎么想的?做阴阳账本,还是降低赋税?”
“十税一已经是极低极低的税率,不能再降低。”
“那么就只能做一本假账本,账目和往年的赋税持平。”
刘诏想来想去,这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让天下官员得知,今年的农税是往年的许多倍,还是在降低赋税税率的情况下得到的收入,非得恨死他们两口子。
多出来的这部分,全都是从豪族士绅,是从皇室宗亲口袋里面掏出来的。
从来都是他们搜刮小民,这回轮到他们被皇帝皇后搜刮,其心情可想而知。
顾玖苦笑连连。
这叫什么事啊!
税收过多,反而成了负担。
还得左右隐瞒。
“我们算不算是自找苦吃?”
刘诏连连点头,“如今想来,还是做个守成之君好,又轻松又幸福。守着老祖宗的规矩,凡事按照老规矩办,只要不遇到天灾人祸,不遇到边疆战事,就能稳稳当当得一个贤明君王的称颂。哎,朕也是自讨苦吃,打了北边打南边。如今又将天下官员,士绅豪族,包括读书人都得罪个干净,真是吃力不讨好。”
顾玖笑着问道:“后悔了吗?现在你也可以当个守成之君。”
刘诏摇头摆手,“不行,不行!已经习惯了征战天下,同天下官员互斗,这会叫我收手,绝不成。朕已经看出朝堂上人心浮动,一个个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可有应对办法?”
刘诏哈哈一笑,“无非就是被那帮御史指着鼻子骂一句昏君。”
顾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还记得前几年,每次有人骂你昏君,你就气得跳脚。如今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还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既然叫朕昏君,朕不做点昏君才做的事情,都对不起这一声昏君称呼。做昏君好,一意孤行,谁敢阻拦,朕抄他家灭他族。”
刘诏这会真像个昏君。
顾玖抿唇一笑,“我想了想,今年赋税丰收,一方面可以用来提高伤残军人救助金的额度,另外一方面养老金这一块也可以动起来。早点动起来,方便你堵朝臣的嘴。”
“拿出那么多钱弄养老金,值得吗?”
顾玖点头,“值得!同我们所收获得比起来,这点钱不值一提。”
刘诏问她,“你打算找谁来做账本?”
事关阴阳账目,要瞒着所有朝臣,不是个轻省活计。
“我打算自己来做。”顾玖一开始就在想这个问题。
刘诏坚决反对,“不行!这事劳心又劳力,你不要命了吗?”
顾玖笑起来,“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做账……”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别的事情朕都依着你,唯独这件事不能依着你。你常说做戏做全套,想要瞒过满朝文武,光是做一本总账是不够的,必须将每个县府甚至每个乡镇的账目都做出来,做成一套完整的有据可查的账本。这么重的负担,你怎么能做。累都会把你累死!”
顾玖蹙眉,“我不做,谁来做?”
刘诏板着脸,“朕找人来做。”
“你手里根本没有擅长术数的人,就如同你所说,那么大的工作量,几个人可完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刘诏赌气。
顾玖拿起预算账本,“可以参考往年的账本,复制一套出来。”
刘诏瞪大眼,“复制一套?”
顾玖重重点头。
刘诏哼了一声:“就算复制一套,也得需要大量的人手。你有人选吗?反正你不能亲自动手。”
顾玖琢磨了一下,“少府的账房可以用一用。他们正在档案馆统计田亩人口,抽调一部分人出来做一份账本,或许可行。”
刘诏仔细琢磨了一下,“朕不太放心!少府里面的人,来历多种多样,说不定谁就走漏了风声,还是得用信得过的人。”
“那就只能将青竹,青梅,阿晴她们叫回来。她们都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人,嘴巴严实可靠,信得过!而且做账这一块,她们比很多老账房都要厉害三分。”
“就她们几个人,够用吗?”
“肯定不够用!只能辛苦一点,每天熬夜做。”
刘诏琢磨了一会,“行!就用她们。”
事不宜迟,次日一早,顾玖派宫人将青梅她们请到宫里,开始做账本。
这是一个浩大且隐秘的工程。
未免消息走漏,顾玖直接下令封了青梅她们居住的偏殿。
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已经出宫养老的方嬷嬷,主动承担了送饭的重任。
……
八月初一,转眼到来。
全天下所有人,上至高官显贵,下至市井小民都关注着这一天,都在盯着少府的动静。
少府衙门外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热闹得就跟集市似的。
虽说什么都看不到,市井小民还是乐此不疲的从少府衙门门前经过,然后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打望一眼。
隔壁的户部,门庭冷落。
整个衙门,从上到下,全都是低气压,冷得令人窒息。
赋税被少府抢走,此乃奇耻大辱。
这等于是夺权!
户部尚书秦大人承受了巨大压力,可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默默承受属下的埋怨。
“老夫一定是历届户部尚书里面,最倒霉的一个。”
秦大人唉声叹气。
“也不知老夫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坐多久。”
摸摸身下的椅子,真舍不得这个位置。
或许陛下看在他听话的份上,还会继续用他。
也有可能,陛下顶不住压力,拿他出来背锅。
哎!
前途莫测啊!
秦大人一脸惆怅!
第1089章 朕就是屠夫
任何律法的推行,都不可能一帆风顺。
少府分散各地的收税小分队,都遭到了不同程度地抵抗。
抵抗主力,要么地方豪族,要么一方豪强。
从言语扯皮,到小规模械斗,到大规模械斗,再到出人命……
抵抗方式一步步升级。
抵抗目的就是拒绝缴税。
面对种种突发情况,少府早有准备。
金吾卫出动,该打的打,该抓的抓。
一时间,金吾卫的凶名再上一层楼。
地方官员弹劾少府,弹劾金吾卫的奏章,就像是雪片一样飞到京城。
各家各族,各种关系户,纷纷派人上京城疏通。
再这么搞下去不行啊!
一时间,前往京城的各个官道上面,总能看见几辆疾驰的马车。被路人诅咒为上赶着找死。
朝堂官员终于坐不住了。
看着家族送来的信件,他们不能再沉默下去。
少府和金吾卫实在是欺人太甚。
自古以来,当官就不需要缴税。
隐逸田亩数量,此乃惯例。
现如今,少府不仅要朝官员家族收税,还要丈量田亩数量。
欺人太甚。
若是让少府得逞,隐逸的田亩数量岂不是要昭告天下,摆在皇帝皇后的案头。
叫穷的官员,以后还怎么叫穷?
说清廉的官员,以后也不能标榜清廉。
说不贪的官员,家里那么多土地怎么来的?你敢说自己不贪?
这是双刃剑啊!
不能再这么搞下去。
朝廷官员动了起来。
少府,金吾卫,内侍省,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了,弹劾的奏章每天得用几个箩筐,才装得下。
皇帝刘诏拿起一本弹劾奏章翻开一看,看不到两秒钟,丢了。
言之无物!
老调重弹!
再拿起一本,还是丢了!
内容空泛,毫无新意!
“十税一,全名缴税,是早就定好的章程,诸位爱卿当初都没反对。怎么着,这才刚开始,你们就坐不住了?少府丈量土地有错吗?不把土地丈量清楚,怎么知道每家每户该缴税多少。”
“官府有鱼鳞册,上面登记着每家每户的土地数量。少府要征税,直接照着鱼鳞册上面的田亩数量征收便可。为何非要扰民,丈量土地?”
官员早有准备,岂能被刘诏轻易劝退。
皇帝刘诏讥讽一笑,“鱼鳞册?不知地方官府的鱼鳞册是哪一年的数据?任爱卿,你来告诉大家。”
正在打瞌睡的任丘猛地醒来,出列,微微躬身说道:“启禀陛下,地方官府的鱼鳞册,基本上都是太祖太宗年间的数据。后续略有补充,不过大部分数据都是当年留下来的。地方官府通常誊抄一本,就当是重新登记了各家各户的田亩数量。”
啪!
刘诏直接砸了砚台,“诸位爱卿都听到了吗?让少府照着一百多年前的数据征税,你们想干什么?不就是怕家族隐逸的田亩,被少府翻出来。陆爱卿,你们家登记的田亩是三百顷,另外还隐逸了多少田亩?”
中书令陆大人有一句MMP,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场面很尴尬啊!
不过皇帝点了他的名,身为忠实的支持者,陆大人还是站出来说道:“不敢欺瞒陛下,家族隐逸的田亩数量大约有一千顷左右。”
刘诏了然一笑,“一千顷,在场所有官员中,肯定不是最多的。据朕所知,就在这个金銮殿上,有个别官员家族隐逸的田亩数高达一万顷。那真是富甲一方!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富甲一省。
你们都骂朕是昏君,骂朕是屠夫。朕自幼行伍,的确是个屠夫。朕今儿就将话撂在这里,妄想和朕对着干,妄想继续隐逸田亩数量,那是痴心妄想。金吾卫磨刀赫赫,京大营蠢蠢欲动。谁要是不服,抄家杀头,朕绝不姑息!”
哐!
刘诏一脚踢翻了小杌凳,拂袖离去。
林书平忙唱喝了一声,“退朝!”
官员眼睁睁看着皇帝刘诏离去,大家还杵在金銮殿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陛下疯了吗?”
“隐逸田亩数量,此乃惯例!陛下打破千百年来的惯例,他这是要逼得民不聊生啊!”
“就不怕天下烽烟四起……”
“嘘!此话不可乱说。”
“陛下是要逼死我等吗?少府丈量田亩,等于是将各家各户的财产数量直白的摊在陛下的案头。这如何使得!”
“万万使不得!”
“陛下此举,是在和全天下的官绅作对,迟早会翻船。”
“顾大人,你先等等。”
顾琤正打算溜走,没想到迟了一步,被人叫住。
“顾大人乃是皇后娘娘的兄长,不知你们顾家隐逸的田亩数,可有如数丈量啊?”
这是来者不善。
顾琤轻咳一声,“好叫各位大人知道,我们顾家从无隐逸田亩数量。名下所有的田亩,在衙门都有据可查。”
“荒谬!”
“明人眼前不说暗话,顾大人何必和我们打马虎眼。”
顾琤板着脸,“不瞒诸位,我们顾家早在多年前就不再置办田庄,家中的钱财主要投到了四海和寰宇。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打听打听,我们顾家这些年可曾置办过田庄。”
众人皱眉。
“莫非顾大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不知!”顾琤面容严肃。
众人呵呵冷笑,信你个邪!
“请教顾大人,皇后娘娘是什么态度?”
“内子已经有两月不曾进宫请安,皇后娘娘的态度本官也不知道。”
“果然没有一句实话。官员们对顾琤极为不满,却又奈何不了他。
顾琤趁机告辞,赶紧溜了。
中书令陆大人也溜走了。
顺带拐走了任丘。
二人关起门来闲聊。
陆大人有些发愁,“本官就知道,十税一,全民纳税,不可能一帆风顺。如果仅仅只是收税,按照鱼鳞册上面登记的田亩数量纳税,不涉及各大家族隐逸的田亩数量,肯定不会有人闹腾。结果少府偏要去捅马蜂窝,去丈量土地,地方上必定沸反盈天。”
任丘吃着鸡爪子。
城里新开了一家卤味店,手艺极好。据说老板是从南边来的,家传的手艺。
任丘特意让小厮买来。
他坐在软塌上,专心致志得啃着鸡爪子,很香。
陆大人很气,“本官和你说话,你能不能给点反应。”
鸡爪子啃得很干净,一点肉丝都没剩下。
他喝了一口茶,说道:“不丈量土地,十税一,全民纳税就是一句空谈。只有丈量土地,将各大家族隐逸的田亩全部翻出来,这步棋才算成功了一半。任何事情,第一年总是比较难。只要少府顶住这波压力,等到明年事情就好办了。过个五年十年,十税一,全民纳税就是惯例。”
陆大人蹙眉,“听你的语气,你认为少府能办成此事?”
任丘点头,“肯定能办成。换做别的帝王来推行这件事,注定是失败。但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别忘了那个四海肉菜店,可是隐藏很深哦。天下田亩和人口数量,包括各家各族以为藏得很深的隐逸的田亩数量,其实早就在四海肉菜店走村串乡的时候就被掌握了。现在少府丈量土地,不过是将掌握的数据公开化。有了这份数据做支撑,想不成功都难。”
“你怎么知道四海肉菜店掌握了天下人口和田亩数量?”
陆大人很意外,也很震惊。
在这之前,他真没关注过四海肉菜店。
他和大部分人一样,都认为那是四海各项产业里面,最不赚钱的一项。
这么多年,四海肉菜店,任何人都插不上手,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投资。
那就是个低调得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商行。
只有每天大早上,大姑娘小媳妇提着菜篮子去肉菜店抢购肉菜的时候,才有一点存在感。
任丘啃完一个鸡爪子,将骨头丢在白瓷盘里面。
他擦擦嘴,说道:“四海肉菜店的大总管,叫陈二壮。是皇后娘娘的奶嬷嬷的儿子,也是皇后娘娘最早的班底,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将最信任的人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肉菜店,年年月月走村串乡,苦不堪言,很多人都以为陈二庄失宠,不得皇后娘娘信任。殊不知,正因为他是皇后娘娘最信任的人,才会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确保收集的人口和田亩数据不会被泄露出去。”
陆大人蹙眉,“照着你这么说,陛下和皇后娘娘早就掌握了天下人口和田亩数据,包括各大家族隐逸的田亩数量?”
“正是!”任丘重重点头,“有四海肉菜店收集的数据做参考,外加金吾卫震慑,少府这一回要立下不朽功劳。必定会传诵千年,后世史书一定会大书特书景明八年的十税一,全民纳税。陆大人,你即将留名青史,有何感想。”
中书令陆大人只想说一句MMP。
任丘嘿嘿得笑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
陆大人揉揉眉心,“本官现在有点慌!”
任丘好奇,“慌什么慌!”
陆大人郑重说道:“地方上要是闹得太厉害,本官难辞其咎。本官身为中书令,到时候就得站出来替陛下顶罪,承受天下骂名。”
少府揽走所有功劳,他要承受天下骂名,能不慌吗?
第1090章 任丘辞官
景明八年的下半年,是在喧嚣中度过。
从南到北,都在闹腾!
时有烽烟燃起,很快又被扑灭。
每过几天总能听见,某某家族被金吾卫一锅端,被抓了起来。
一开始,广大小民忧心忡忡,生怕被这股浪潮波及。
一段时间过去,小民发现,金吾卫看似凶神恶煞,却不会牵连无辜。
小民只要不跟着闹腾,就能平安无事。
天下小民齐齐松了一口气。
一开始,还是偷偷摸摸看热闹。
时日一长,干脆光明正大看热闹。
大冬天的,闲着也是闲着,凑在一起看热闹,暖和!
被金吾卫抓起来的家族,自有人居中斡旋。
皇帝刘诏下发明旨,都是大周的子民,念在初犯,只要配合少府丈量土地,补齐税收,缴纳罚款,就可以保释出狱。
若是再犯,严惩不贷。
旨意传达天下。
金吾卫设在各地的办公衙门,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托关系办保释。
少府借机推进工作。
待到景明九年初夏,天下土地,基本丈量完毕。
同四海肉菜店掌握的数据基本吻合。
还是四海肉菜店厉害。
不声不响,走街串巷,走村串乡,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将天下人口和田亩数量掌握得一清二楚。
陈二壮居功至伟。
……
“皇后娘娘远见卓识,微臣佩服!”
晓筑花厅,任丘手执白子,同顾玖对弈。
顾玖手执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本宫最初只是想尽可能摸清楚每个村落,每个乡镇的物资产量,方便调整计划。谁能想到,竟然能派上如此大的用处。”
“娘娘委实太过谦虚!微臣相信,从一开始,娘娘就是有目的的收集数据。毕竟,没有哪个商人会去关注每个村落的人口和田亩数量。”
顾玖挑眉一笑,“做生意嘛,自然要尽可能掌握更多的讯息。反正摸排每个村落的人口和田亩数量,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对娘娘来说自然不难!可是对少府来说,差点要了他们的老命。若非陛下和娘娘始终如一的支持少府,金吾卫还有内侍省,这三个衙门怕是在就被朝堂官员给掀翻了。”
任丘真诚地拍着马屁。
顾玖抬头看着他,“这不是你的风格!莫非你是有求于本宫?”
不然干什么费尽心思地拍马屁。
顿了顿,她又说了一句,“本宫身边不缺拍马屁的人。”
好尴尬哦!
任丘捏了捏鼻子。
“不瞒娘娘,微臣想辞官。”
“怎么又要辞官。”
这不是任丘第一次想要辞官。
早在成宗文德帝的时候,他就闹过几次要辞官。
刘诏登基后,他也闹过辞官。
任丘一本正经,“娘娘,这一回微臣是真的要辞官。微臣已经在官场混了一二十年,不想继续混下去。”
顾玖轻声一笑,“你也知道你是在混官场,能混一二十年,也是本事。大可继续混下去,朝廷不缺你那份俸禄。”
“可是,当官非我所愿。还请娘娘成全。”
顾玖放下棋子,蹙眉看着他,“不当官,你想做什么?”
任丘直言道:“我说我想离开京城,逍遥天下,娘娘多半不会同意。毕竟我也是个人才,还是人才中的天才,娘娘舍不得我这样的天才流逝。”
啧啧啧……
真是自恋得令人唾弃。
顾玖闷笑一声,“这么说你打算留在京城,到山河书院教书?”
“非也!我想办一所书院,教授除科举外的任何科目。”
咦!
任丘是要创办一所理工类院校?
很好啊!
顾玖来了兴趣,“说说你的想法。”
任丘侃侃而谈,“地址我都勘探好了,就在知行书院的隔壁,我不搞科举,同知行书院自然谈不上竞争。我就教天文地理,山川河流,术数道法……我要将我的学术传播出去……”
任丘长篇大论,说了自己所学,自己的志向,这些年得感悟体会。
他已经书写了七八本书籍,希望文青书局能替他出版,并且操作一番成为热门书籍。
顾玖含笑听他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
“很有想法!但是光嘴上说说还不行,做个方案,还有执行表给本宫。若是可行,本宫可以答应你,出资办一所书院,你就是第一任山长。”
“多谢娘娘!“任丘喜笑颜开。
顾玖又说道:“趁此机会,再办一所医学院。”
“医学院?”任丘咋舌,这个他也有想法,但是没将医学纳入计划中。
他含蓄提醒,“医学一道,多是家族传承,父传子,子传孙。娘娘要办医学院,谁来当老师?”
“太医院的诸位太医,将是医学院的第一批老师,也是医学院评委会委员。”
“何为评委会?”
“天下任何一个大夫,都可以参加医学院的考试。考试分两轮,一轮是笔试。通过笔试后,二轮面试。若是能获得评委会半数委员通过,就能成为医学院的一名老师。会有丰厚的俸禄,可以自由编撰教材,还有机会成为名医录其中的一员。”
任丘哈哈一笑,“名医录好,大大的好。比什么俸禄,编撰教材好多了。这些个大夫,医术到了一个境界,求的就是一个名声。大夫也是最爱惜名声的一群人。一本名医录,就能将天下大夫钓到京城。”
顾玖含笑看着他,“有没有兴趣做医学院的首任院长?”
“我?这个位置,娘娘理应给太医院院正。”
“人都有私心!医学这一行,竞争尤为激烈,这一点本宫知之甚多。让太医院院正做医学院院长,的确可以,但是难保私心作祟,败坏了医学院的名声。”
任丘捏着下巴,琢磨了一番,“娘娘应该知道,我只会望闻问切,更深的医学知识,我所知有限。让我担任医学院院长,怕是不能服众。”
顾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解剖过人体吗?”
任丘脸色刷的一下,变白。
“微臣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解剖人体,在这个时候属于禁忌。
即便是任丘,也得小心翼翼。
顾玖安抚他,“不用紧张。”
说完,她拍拍手。
内侍许有四带着人,抬着一个箱子来到花厅。
放下箱子后,直接退了出去。
顾玖努努嘴,示意任丘打开箱子。
任丘面色狐疑,没急着开箱,而是问道:“娘娘让我出任医学院院长,就不怕我处事不公,败坏了医学院的名声?”
“你会吗?”顾玖反问。
任丘哈哈一笑,“我挺喜欢看热闹,要说处事不公,倒不至于。只是,我若出任医学院院长,医学院可不会太平。将医学院分个三五个派别,于我而言,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医学院不需要抱成一团,因为每个学生学习得方向是不一样的。不懂?那就先看看箱子里面的东西。”
任丘半信半疑,打开箱子。
一摞摞书籍,整齐得码在一起,房子箱子里。
《初级解剖学》《初级儿科学》《妇科理论》《外科基础》零零总总,得有四五十本书籍。
任丘暗暗咋舌,太多疑问在喉头翻滚。
他随意拿起一本书,书中的内容就让他惊叹连连,不忍放下书籍。
只恨场合不对,否则他一定闭关,一口气将这些书籍看完整。
顾玖轻咳一声,“不要问这些书籍是怎么来的。你要做的就是验证书本上内容,并且将这些书籍推广出去。这里面的某些书籍,实属突破了人们的认知,一旦公布,定会引起掀然大波。你要注意分寸,循序渐进,一步步来,切勿操之过急。所以,你一定要写一份详细的执行表。执行表通过后,本宫才会划钱修建书院和医学院。”
任丘重重点头,“娘娘放心!我虽然很好奇这些书籍得来历,但我知道不该问的坚决不能文问。我会亲自验证书籍里面的内容,确定真实可行。我会是这批书籍的第一个阅读者,也会是第一个推广者。”
“本宫相信你。”
“那我辞官的事情?”任丘还惦记着。
顾玖笑了起来,“明儿你就不用去衙门当差。”
“谢谢娘娘!娘娘高瞻远瞩,微臣深感佩服。”
“少拍马屁!你拍马屁的功力,不及本宫身边人的十分之一。”
“原来娘娘是嫌弃微臣拍马屁功力不足。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勤加修炼,争取赶上。”
“你又不进宫当内侍,你修炼个什么劲。”
任丘浑身一冷,接着傻笑两声。
“微臣告辞!“
目送任丘搬着一箱子书籍离去,顾玖浑身轻松。
她将自己所知的,能推广的医学知识都写了下来。
接下来,推广的任务就交给任丘。
他本是天马行空的一个人,由他抛出这些理论,虽惊世骇俗,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任丘的奇行怪谈,我行我素。
……
“任大人等一等。”
许有四追出来,“这是我家娘娘送给任大人的一份礼物,娘娘说任大人肯定用得上。”
“什么礼物!”任丘随口一问。
“咱家不知!任大人不妨自己打开看看。”
任丘当着许有四的面,打开木匣子。
一套冒着寒光的手术器具,整齐的摆放在木匣子中。
啪!
任丘重重关上木匣子,阻挡许有四窥探的目光。
他满脸惊喜,震惊,迫不及待想要试一试这套手术器具。至于尸体,总有办法弄到。
“多谢许公公,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