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遍地宝贝
吴育死了,宋庠也有这个打算,他握着匕首,握了一个晚上,却没舍得刺进脖子或者手腕。
到了天亮的时候,宋庠颓然长叹,他把匕首扔到了地上,转身出去洗漱,等到洗完之后,他又回到了屋子里,把地上的匕首捡起来,小心翼翼藏在了靴子里。
没准到了时候,就算不想死也不成了!
宋庠仰天长叹,却半点主意也没有。
刚刚赵祯降下了旨意,如果有人想自杀,躲避发配,就连九族都一起发配,一个不放过。
吴育死了,他的家人也没逃得过去,不过赵祯还算仁慈,同意留下两个远房侄子,替吴育操持丧礼,并且看守坟茔。
为了这两个名额,吴家人居然打了起来。
就在吴育的棺材前,尸骨未寒啊!
死得真没意思!
宋庠干脆认命了,西域虽然可怕,还不至于立刻要了人命。
再说了,河西走廊还没有完全打通,看王宁安的意思,他希望在西北留一段时间,这样他们也就能在大宋境内多留些日子。
如果实在受不了西域的野蛮,那时候再自杀也不迟!
宋庠下意识摸了摸靴子里的匕首。
和他同样的,耆英社的十几个人,另外还有最近处置的一批有罪官吏,赵祯索性来个大批发,全都塞给了王宁安,让他一起带去西域。
小太子赵曙很羞愧,他觉得父皇这是个先生穿小鞋。
西域的环境那么差,就应该派遣一些德才兼备的干吏,弄一帮罪员,这不是给先生添乱吗?
赵曙的封地在青唐,他非要亲自去看看,说穿了,还是想陪着师父,还有师娘,狗牙儿他们走一程,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也好直接找赵祯反应。
总而言之,赵曙觉得父皇做得有失厚道。
倒是王宁安,他仔细问过了这些罪员。
他们之中有贪墨修河公款的,有欺压欺压良善,霸占百姓土地的,有杀良冒功的,还有买官卖官的……总而言之,当官能干的缺德事,他们一样不少。
王宁安很认真听完,然后又把他们的卷宗找来,仔细看了一遍。
当读完之后,王宁安是抚掌大笑。
“吾皇圣明,可给我送了一大批人才啊!”
赵曙和狗牙儿在外面骑着马回来,见王宁安手舞足蹈,两个小家伙颇为不解。赵曙忍不住抱怨,“师父,这帮家伙都坏透了,我看该把他们都砍头才是,您怎么能当成了宝贝?”
王宁安眨眨眼,笑着说道:“殿下,你要是想让青唐安稳如山,并且每年能贡献税收,安居乐业,就要重用这些人!”
“重用他们?”赵曙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师父,没发烧吧?这帮坏家伙能干什么?”
“他们能干的事多了。”王宁安随便指了指一个买官卖官的卷宗,“这个人就能当吏房主事!”
王府的规制,仿照朝廷,设立国相,詹事,下设六房,对应六部,负责封地的政务。
赵曙听得连连摇头,“师父,这是个卖官鬻爵的贼!怎么能用他?”
“殿下,在大宋境内,买官卖官,当然要杀头,可到了青唐,到了西域,买官卖官就不是罪了。”
“那是什么?”
“是德政!”
赵曙不解,不停摇着小脑袋。
王宁安笑着看了看狗牙儿,“你能想明白不?”
“这个……”狗牙儿挠挠头,“爹,是不是和科举有关?”
“嗯,继续说下去。”
得到了鼓励,狗牙儿更加大胆,“西域没有科举,所以底层的人,根本没法爬到上层,除了去给贵人当家奴!就像唃厮啰一样,他掌控了青唐之后,地盘,牧场,人马,是分给了三个儿子,他的儿子又把各自地盘分给了自己的亲人……血缘!他们都是靠血缘统治疆土!如果不是贵胄血脉,根本没有掌权的机会……买官卖官呢?是用钱来授予官爵,相比之下,谁的钱多,谁就能当官,换句话说,只要努力赚钱,就能改变命运!”
“我懂了!”
狗牙儿兴奋挥拳,得意无比。
赵曙还迷糊着。
狗牙儿嬉笑道:“这多简单啊,因为大宋有更公平的选官制度,所以买官卖官就是该死的。可西域没有,相比血缘,用钱买官,更加进步公平!而且能花钱买官的人,应该非富即贵,而且脑筋很管用,他们能控制住老百姓,还能贡献一笔钱财,一举两得啊!”
狗牙儿说着,又翻出一份卷宗,“爹,这个抢占百姓土地的官,是不是能干屯田的事情啊?”
“没错,的确需要有人把田从土人的手里抢过来,然后再分出去。”
王宁安又拿起一个杀良冒功的将领的卷宗,“你们说这个人适合干什么?”
“我知道!是清理土人,他们敢不让出土地,就派他去杀人!”狗牙儿笑得眼睛弯弯的,十足的小狐狸。
赵曙被王宁安调教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变化很大,但是听到这些,还是难免凌乱了。我的天啊,西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们要去西域干什么啊?
小太子忍不住抱着脑袋,盯着一份份卷宗,又纠结起来。
……
王宁安觉得凡事潜移默化,没必要逼着赵曙,变成另外一个人,还是那句话,他可以不懂,只要能理解就好!
人马继续前行,离开繁华的洛阳越来越远。
西风阵阵,两旁麦浪翻滚,天高云淡,蔚蓝如洗。
偶尔苍鹰飞过,或是一排排的大雁南下,装点碧空。
辽阔的西北大地,并不贫瘠,相反,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杨曦在出来的头两天,还装成了一家主母,王妃之尊,一直闷在马车里。可是到了第三天,她再也按捺不住。
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原野驰骋,围着前进的队伍,纵马狂奔,任由狂风拂面,吹得衣襟猎猎作响。
爽,真是爽!
一起随行的人员,也都知道这位王妃可是杨家的女儿,端得狠角色!
杨曦放飞自我,令人惊讶的是苏八娘本是一介才女,竟然也会骑马,这还不算,她居然能打猎。
休息的时候,就弄到了两只肥硕的野兔,烤得滋滋冒油,几个女眷凑在一起,享受着野炊的乐趣。
苏轼看得口水老长,跑过去祈求,结果只捞到一颗啃得差不多的兔脑袋。
“挺大的男子汉,馋了自己打猎去!”
被姐姐教训了一顿。
苏轼也狠了心,只好跑出去打猎,结果他最没耐性,大呼小叫,箭术奇差,什么也没捞到,还跑丢了一只靴子。
最后还是狗牙儿猎了一只野鸡,送给大苏,安抚他受伤的心灵了!
面对惨兮兮的大苏,王宁安只有一个疑问,就他这个德行,“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他能抓到什么啊?
也难怪要带着鹰和狗,光靠他自己,只能落得两手空空,对了,还有一只脚也是空的!
几天下来,许是受到了王家人的感染,文彦博也不是那么沮丧了。
他好歹还是文官之首,兼着几国宰相的大印,实权在握。
虽然不及政事堂的威风,但是好歹也比另外一些人强啊!宋庠,梁适,楚建中,王尚恭……这些耆英社的宿老,除了富弼之外,全都要跟着去西域。
他们没马车坐,也没马骑,每个人发一头驴,就算是照顾老人了,
吃的也就是粗粝的硬面饼子,划过嗓子,就跟沙子似的,这几位头几天根本吃不下去,结果人马继续往前走,肚子里没食儿,饿得头晕眼花,也没人管他们。
走出来三天,他们不得不吃。
而且还学着士兵那样,把饼子放在火堆旁,烤得热了,甚至有那么一点焦糊,吃起来别有滋味。
“我说诸位老兄,这人啊,就要能享得了福,吃得了苦。不是我嚼舌头根子,你们不服又有什么办法?”文彦博啃着羊腿,大言不惭道。
这几个老家伙都扭过头,用小眼角瞥着他!
姓文的,你就不要脸吧!
别让我们翻身,等我们掌了权,非逼着你吃一辈子硬饼子不可!
文彦博扫了几个老家伙,故意大口啃着肥嫩的羊肉。
“有一得就有一失,有一失就有一得……虽然远离京城繁华,但是这塞北西域,也别有一番滋味啊!就拿羊肉来说吧,京城的怎么都赶不上,好吃,真是好吃!”
你别光说,你也分一点给我们啊!
姓文的,你就该遭雷劈!
这几个忍着胃疼,懒得看文彦博,更懒得听他的话。一直走出了一个月,文彦博终于良心发现,发给了他们一只烤全羊——原来人马过了常乐镇,已经到了兰州境内。
这座边城曾经是宋夏反复争夺之地,如今却成了一座商业中心。
文彦博,宋庠,梁适这些人都觉得河西走廊还在西夏手里,商路断绝,不会有多少商人,结果呢,他们都犯了错。
常乐镇就有一条商业街,两边全都是最近赶来的商人,各种特产,摆满了摊位……有玛瑙,有白玉,有香料,整块的八角,还有珍贵的皮毛,堆成了小山。
“多少钱?”文彦博随手指了指一堆白玉。
“十贯钱。”商人回答。
文彦博眼前一亮,貌似比京城便宜不少啊!
“给你钱。”他掏出了一卷交子,递给了小贩。
小贩很熟悉交子,检查真伪之后,就欣然把玉石装进了一个皮囊,都塞给了文彦博。离开摊位好远,文彦博还跟做梦似的!
“天啊,老夫要的是一块,不是一袋子啊!!”
第720章 文狐狸的生存之道
王宁安一度很担心,离开了繁荣的京城,家人会过得不习惯,实际上他很快发觉,不习惯的只是自己,杨曦骨子里流着杨家人的血,生来就喜欢策马奔腾。
没嫁给王宁安之前,那也是京城纨绔子弟的噩梦,动手打架,从来不含糊。这些年不得不相夫教子,装成贵妇人,说实话,过得很累。
人马越是向西,她就越是放飞自我,在旷野奔驰,射箭打猎,看日出,观红霞,野营烤肉,玩得不亦乐乎。
苏八娘是个才女,可是她并不喜欢烟雨朦胧的江南,反而对塞外风光,情有独钟。一路上看着大漠孤烟,和兄弟苏轼比拼诗才,同样很快乐。
至于萧观音,虽然这些年她改变太多,硬生生从契丹的才女,变成了攻于心机的金融女王,但是真正跨马西进,面对着苍凉旷远的土地,她又找回了小时候的感觉,如霜似雪的脸上,满是笑容。
这不,她们到了兰州驻地之后,就约着一起去泡温泉,洗去尘垢,然后再到处转转,欣赏西北的风光。
王宁安被彻底抛下了,没办法,只能带着狗牙儿和小彘,在街头乱逛。
“爹,快看,那不是文相公吗?”
狗牙儿眼尖,果然,文彦博抱着一个袋子,从不远处吭哧吭哧过来,正准备去街边的茶摊歇脚。
一眼看见了王宁安爷仨。
“哎呦,景平,快过来,帮帮忙啊,老夫这腰都要断了!”
狗牙儿和小彘疾步走过来,伸手把皮袋接过来。
“好重!什么玩意?”
文彦博扶着老腰,嘿嘿笑道:“好东西,两位贤侄,你们只管挑,就算老夫送你们的礼物了。”
难得文相公大方,狗牙儿和小彘围在桌子旁,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一块块玉石,带着发黄的外皮,狗牙儿抓起一块巴掌大的玉石,迎着太阳光看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东西啊!这种品相的玉石,在西京少说要300贯吧!”
文彦博含笑,“贤侄好眼力,如果有精巧的工匠,妙手匠心,精雕细琢,能值一千贯!”
小彘一听这么值钱,也连忙在一堆石头里乱翻,这些都是和田白玉的精华,润泽如羊脂,哪怕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价值不菲。
“文相公,你从哪里弄来的,不便宜吧?”狗牙儿随口问道。
王宁安呵呵一笑,“你啊,还是太年轻了,没看文相公跟偷了鸡的老狐狸似的,我看这点东西,最多不会超过50贯,没准他是拿两三贯骗来的!”
文彦博喘着粗气,怒目而视。
“你小子太不地道,怎么在孩子面前,诋毁老夫?这些玉石是我花了十贯钱,光明正大买来的!”
“十贯钱?”
狗牙儿怪叫道:“那和抢劫有什么区别!文相公,还有吗?”
“老夫买的那个商贩没了,别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文彦博老实回答,狗牙儿一跃而起,拉着二弟就往市场冲去,捡便宜的好事,可不能错过!
两个小家伙呼啸着跑了。
茶摊只剩下王宁安和文彦博两个。
老文这时候也喘匀了气,微微摇头,“这西北和老夫想得不太一样!怎么说呢……不太好形容……”
“是商机无限吧?”王宁安替他说了出来。
文彦博扭过头,很是鄙夷道:“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天下之望,不要把生意人那一套挂在嘴边,很丢人的!”
批评了王宁安之后,文彦博却主动谈起了生意经。
“二郎,你说凉州还在西夏人手里,这帮商人是怎么跑到大宋的,真是奇怪啊?”
王宁安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不放商人过来,凉州的西夏兵吃什么?”来的时候,王宁安已经仔细研究过了,随着横山一线落入大宋手里,杨文广上任之后,采取了东守西攻的战略。
仔细审视宋夏之间的边界,尤其是横山被攻破之后,整个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大体上可以分成三部分,在中部,是700里瀚海,无论大宋还是西夏,都没有跨越瀚海,发动全面战争的能力,故此双方持平。
在东段,主要是西夏的嘉宁军司本来就实力最强,这一次大宋发动总攻,并没有打破宥州。
西夏目前为止,还保有宥州,石州,以及夏州和银州,足足有十几万人马驻守,相当强悍,他们不时反攻,袭扰,大宋方面只能以洪州作为根据地,采取守势。
但是在西线,情况就不同了,西夏对这里的经营不够,势力薄弱,杨文广就从西线发动中等规模攻势,过去了应理,将整个黄河上游都捏在了大宋的手里。
应理失守,西夏和河西走廊之间的连接已经被切断了,要想从凉州去兴庆府,必须穿越腾格里沙漠。
别说是在这个时空,哪怕回到了一千年之后的现代,穿越沙漠,依旧是很困难的事情。
西夏对凉州,仅仅能保持名义上的控制,其余的军粮,军饷,军械,战马,兵器,什么都运不过去!
人都是最现实的,凉州的人马也忠于李谅祚,也痛恨大宋,也不愿意和大宋做生意……可问题是他们想什么没有用,形势比人强!
凉州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办法自给自足,他们的牛羊土产需要卖出去,需要换回粮食,丝绸,食盐,布匹,还有更为宝贵的茶叶!
这些物资只有大宋有!
所以你会看到很荒唐的一幕,原本紧张对立的两国,私下里生意做得比以前还要大,人员往来更加绵密。
这也是夺取横山,西夏再也无法维持内部经济运转的必然结果!
大宋的商人很快发现,他们撞了大运,只要花两贯钱,就能换一头犍牛,香料,玉石,玛瑙,更是便宜得令人发指!
各地的商人云集,拼了老命扫货。
像文彦博这样,花十贯钱,买了一袋子玉石,并不稀罕。
老文觉得他占了便宜,可卖玉石的小贩,却觉得自己赚大了!
一袋玉石,不过30斤,从西域运到兰州,并不算困难,至少比赶一头牛,一匹马容易多了。
但是一袋子玉石能换的钱,是牛的五倍!
十贯钱,在兰州能买到什么呢?
盐,上好的青盐,20文一斤,十贯钱就是500斤,拿到西域,跟那些部落交换,5斤盐,就能换一头牛,十斤盐换一匹马!
扣除路费,扣除打点关系,还有几十倍的赚头儿!
如果嫌弃食盐重,十贯钱,还能换60斤上好的白砂糖。
糖啊!
到了西域,简直比黄金还要珍贵!
就像大宋痴迷香料一样,过了西域,进入大食,那里的人简直把白糖当成命根子!
做菜用糖,喝水加糖,糕点更是糖堆出来的,大宋人吃了都会齁得难受,他们却乐此不疲。
那些心宽体胖的大胡子,几乎每一个都醉心白糖。
把大宋的白砂糖弄到大食,只要几十斤,就能换来差不多重量的真金白银,各种珍贵珠宝。
反过来,这些金银珠宝,到了大宋,又能换得无数的物资,光泽绚烂,色彩瑰丽的丝绸,柔韧舒适的棉布,还有茶叶,瓷器……说起来讽刺,王宁安一直以为要打通河西走廊,才能恢复丝绸之路,而实际上,丝绸之路已经提前运行起来。
两个冤家对头,居然在合力维系丝绸之路的运行,有趣吧?
京城的那些官老爷,只怕永远也想不到,竟然会出现这么荒唐的事情。
老文也不得不感慨,“二郎,说句实话,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果然,支配人们行动的,不是孔孟之道,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王宁安呵呵一笑,揶揄道:“恭喜文相公,您老彻底悟了,大彻大悟,离着立地成圣,已经不远了。”
“别说没用的。”文彦博烦躁地摆手,没好气道:“老夫被你坑了,跟着你跑到西北吃沙子,我文宽夫不是鼠肚鸡肠的人,咱们的恩怨可以掀过去!但是……”
“必须给你足够的利益,是吧?”王宁安心中发笑,文彦博这个老货真是无耻,但他并不讨厌,至少能用钱摆平的人,就不用彻底摧毁,这一点,文彦博比富弼活得明白!
“宽夫兄,你觉得眼下的商业交换,谁占了便宜?”
“那还用说嘛!”
文彦博没好气道:“咱们这边拿的是什么,西域商人拿的又是什么?全都是真金白银,玛瑙玉石,牛羊马匹,实打实的好东西!做生意当然是咱们赚得多!而且是多得多!”文彦博随手抓起桌上的玉石,不停把玩。
“二郎,这赚得虽然不少,可老夫好歹是首相之尊,难不成就满市场收购玉石,然后跑到京城去卖?那也太丢人了吧?”
王宁安呵呵一笑,“宽夫兄,我当然不会让你赚辛苦钱,要赚咱们就赚最容易的。”
文彦博眼前一亮,“计将安出?”
“很简单,你要替西域的商人说话。”
文彦博不解,“什么意思?不会又坑我吧?”
“宽夫兄,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想让生意持久,就需要一个好名声,上百倍的暴利,固然不错,但很容易把生意弄成一锤子买卖。”
文彦博迟疑一下,试探着问道:“二郎,你的意思是——像当年平县榷场那样,名义上保护辽国商人的利益,实际上榨干他们的财富……妙啊!”文彦博笑得更像个老狐狸了,他举起粗瓷茶杯,大笑道:“以茶代酒,老夫先干为敬!”
第721章 饿肚子的宰相
如果世上只能活下一个人,那么文相公的生存概率绝对远远高于王宁安!
老家伙就像是变色龙一样,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很快适应,并且找准自己的位置,然后舒舒服服过日子,积累能量,等到积累足够了,就会兴风作浪,翻脸不认人,什么廉耻,节操,早就把文相公给卖了。
就拿王宁安来说,他喝着味道怪异的茶,都要摇头,觉得难以下咽。文彦博却喜笑颜开,跟王宁安大谈商机,如果能把江南,巴蜀的顶级茶叶弄到西北,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知不觉间,老文已经成了浑身铜臭的商人,处处以商人的眼光看问题。
当然了,这没有什么不好。
要治理西北,首先就要理顺商业活动。
有了交换,就有了税收,有了税收,就能养兵,有了兵就能建立秩序……这就是一个王者应该做的。
王宁安没急着攻打凉州,因为从西域来的商人已经把消息送了过来。
慕容轻尘他们很幸运,希志的十万人马攻击蒲昌海,或许希志觉得,宋人种的粮食,会落入他们的手里,所以他就没有毁掉蒲昌海边的几十万亩良田。
根据慕容轻尘的计算,今年能收获30万石粮食,不算很多,但是足够蒲昌海的人马吃上两年。
王韶趁着夏季,又向西域送去了三批汉人,这样一来,蒲昌海周围聚居的汉人已经超过五万,另外还有将近十万的俘虏,以及回鹘人,这里已经成为西域比较大的一处聚落,仅次于伊利。
王宁安初步估算一下,以慕容的实力,足以自保,他没必要透支大宋的国力,去强行开边。
所以大可以利用一年半载的时间,把西北的情况理顺,积累足够的力量,然后再攻取凉州,拿下属于自己的封地。
王宁安只是向杨文广要了一万五千人,其中一万步兵,五千骑兵,已经足够守卫兰州之用。
杨文广倒是希望女婿多带一点人马,要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还有更宝贝的外孙都在军中呢!
杨家传到了杨怀玉这一代,往下就没什么人才了,尤其是杨怀玉的夫人一连生了四个女儿,把杨文广都气死了。
老百姓有句话,叫做盗不入五女之门!
什么意思?
就是说,一家连着生了五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就是倒霉透顶,无药可救了,连小偷都不愿意盗窃你家的钱,怕沾上晦气!
恭喜杨怀玉,只差一个,就实现伟大成就了!
杨文广气得了不得,偏偏杨怀玉更倔,他和夫人的感情很好,女儿多了更贴心!他不纳妾,也不和丫鬟通房,就是一棵树上吊死,弄得杨文广一点办法没有。
老爷子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狗牙儿和小彘身上,实在不行啊,就抢一个外孙过来,继承门户,反正这俩小子都挺讨人喜欢的。
杨文广派遣了最精锐的500杨家部曲,全都交给了狗牙儿和小彘,用意不言自明。
对于老岳父公然挖墙脚的行为,王宁安只能呵呵两声!
主意你随便打,反正是我的儿子,还能跑了不成!
王宁安的精力还是放在了规范商业,让经济正常运行起来。他刚想办正事,文彦博那边就闹出了大动静。
咱们文相公在市面调查了几天,然后果断出手,抓了十二个宋商。
文彦博当众公布了他们的罪行,比如以次充好,交易欺诈,贩售假货,严重破坏商业秩序,损害各方商人利益,败坏大宋名声……老文立刻下令,要求斩立决!
这事一下子就闹大了。
大宋的商人都不干了!
你文彦博脑子有病啊,西域的笨蛋不骗他们骗谁,你文彦博到底站在哪一边?你怎么向着外人?
众多的商人,气呼呼找到了王宁安,哭求王爷出手,救这些可怜的同伴一命。
王宁安当然震怒,他果然找到了文彦博,可人家文相公根本不理王宁安。
你是王爷怎么样?
商业的事情属于民政,是老夫的职权,不服气啊,咱们到御前打官司!
王宁安跟文彦博狠狠吵了一架,文武两位大员,几乎就差动手打架了,最后的结果,文彦博处死了其中两个人,另外十个,财产全数充公,并且逐出兰州,永远不许他们过来经商。
文相公断然的一手,震撼了混乱的市场,不管是宋商还是西域商人,甚至大食商人,都被镇住了。
随即,文彦博划出了一块专门的市场,并且安排人员和兵丁,前去守卫。
在市场的交易中心,有许多牌子,上面会开列出商品的内地价格和边地价格,并且出台一个指导价。
如果严重背离指导价,交易可以作废。
譬如说,一匹绸缎,在内地10贯钱,边地20贯钱,在市场上,指导价格通常会略低于边地价格,定在18贯左右。
显然,这一项措施,极大保护了西域胡商的利益。让大胡子们感激涕零,他们终于见识了大宋文官的风采,果然是大公无私,刚正不阿,对待所有人,哪怕是外人,都是一视同仁,实在是太贴心了。
很快,所有的胡商都主动登记,在交易中心进行贸易。
虽然要缴纳十分之一的交易税,但是胜在价格公道,商品质量有保证,他们简直是求之不得。
当然了,只有少数人才能看得清楚,文彦博的鬼把戏。
譬如价格上面,边地价格,也分成很多种,横山的售价,和幽州一样吗?秦州的,和延安府一样吗?而且不同的时间,因为货物供应不稳定,价钱也有差别。
文彦博选了最贵的地方,最贵的时间段,所以标出来的边地价格,根本不是大宋商人能卖到的价格。
实际上,指导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丝绸均价。
大宋商人,已经狠狠赚了一笔。
文彦博又规定,所有交易,必须使用大宋的交子,这样一来,西域商人带来的金银,就必须先兑换成交子。
当然了,文相公不会让客人吃亏的。
可看似公允的价格背后,却是交易中心快速积累贵金属,有了贵金属作为保证,就可以发行更多的交子。
然后用精美的纸,去采购西域的货物……这一套生意经,王宁安只是点播了几句,文彦博便心领神会,着实是高明。
这也和经营西京银行有关系,说到底,文相公已经和传统士人渐行渐远,他已经领悟了金融商业游戏的规则。
玩得风生水起,赚得脑满肠肥。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文彦博就把10万贯揣进了腰包,顺便还拿了几块值钱的土地。
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积累一大笔财富,如果打通了河西走廊,说不定能赚得更多!
再有大宋施行铜本位,说实话,铜的价值还是太低,要买一匹丝绸,就要用五倍于丝绸重量的铜钱,才能购得,非常麻烦。
假如能发行银币或者金币,那样的话,可就赚大了!
文相公满眼都是金光灿灿的小星星。
他立刻给儿子文及甫送信,丫的见你老爹受苦,居然不跟着来西北,还留在洛阳享受,你想造反啊?
文彦博在信里都开骂了,臭小子,赶快滚过来,一起商量发财大计,敢不过来,老夫就不认这个儿子!!
把信送出去,文彦博又觉得自己身边缺少帮手,什么都靠着自己一个人,还不累死!
他想了想,就去找那些耆英社的宿老了。
这帮人别的本事不行,但是行政才能还是很不错的,几十年的历练,哪个不是人精儿?文彦博先找到了宋庠的家。
耆英社的几位都算是发配过来的,他们没有府邸宅子可住,宋庠一家,挤在了一个东倒西歪的四合院。
房间昏暗逼仄,周围污水横流,邻居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宋相公哪受过这个罪啊!
自从住进来,他从没踏出院子半步,整天在翻着他的一箱书,翻得都快烂了。
今天宋相公却看不下去了,道理很简单,都到了下半晌,还不吃饭,想饿死老夫啊!好不容易适应了粗粝的粮食,老夫已经别无所求了,怎么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达不到啊?
宋庠气哼哼出来,结果正好看到老妻,还有两个儿媳妇相对哭泣。
“哭什么,为什么不做饭?想饿死人啊?”
他吼了两嗓子,夫人满肚子气,也忍不住爆发了。
“老爷,你还以为自己是致仕相公啊?你是发配的犯人!路上还有吃的,到了兰州,都一个月了,朝廷早就不发粮食了!”
“什么?”
宋庠瞪大了眼睛,怒吼道:“不发粮食?他们想饿死老夫不成?那,那这些日子,咱们吃的粮食,都,都是从哪来的?”
“你才知道问啊?咱们家,咱们家也要典当过日子了!”
夫人捂着脸,呜呜痛哭,羞愧地跑进了旁边的屋子,这时候宋庠的儿子从外面回来,连拉得老长,跟吃了苦瓜似的。
“爹,恕孩儿无能,这东西人家不要!”
儿子手里拿着两个玉簪,送到了父亲的面前。
宋庠一愣,“怎么会没人要?这可是上好的汉玉,鸡骨白,在京城,少说几百贯呢!”
儿子无可奈何,苦笑道:“爹,西域啥都不多,就是玉石玛瑙多,满大街都是,早知道,咱们就该多带点金银器过来,哪怕一个官窑的瓷盘,茶杯,也能换到粮食……儿子,儿子实在是没办法了!”
第722章 穷则思变的宋相公
躺在硬板床上,浑身的骨头生疼。
宋庠仰望着昏暗的天棚,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靴子里的匕首。
想我宋公序,乃是三元及第,自从入仕之后,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一路顺风顺水,干到了同平章事,后来以司空衔致仕,还被封为郑国公。
论起官职,还胜过富彦国一头。
天之骄子,士人典范,如今年过花甲,却要遭受如此羞辱,一家人连饭都吃不上!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吴育聪明啊,他死了,至少还能埋骨桑梓之地,像我这样,去国怀乡,跑到了西北,到死了,只怕连一块坟地都找不到!
宋庠懊恼悔恨,他有心一死了之,可是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他就没有决心,如今跑到了兰州,哪有那个胆子!
他摸索了半天,突然发现匕首的鞘是银制的,上面还有几颗珠宝,十分精美。
“有钱了,有钱了!”
宋庠兴奋地大呼小叫,赶快叫来了儿子,见老父手里拿着匕首,不停乱晃,把宋家人都吓傻了,以为老爷疯了呢!
好不容易,宋庠才说明白,家里人总算有了笑容。
赶快,拿着匕首,跑到了当铺,换了钱,买了白面,又买了一大块羊肉。
蒸馒头,炖羊肉汤。
全家老小,眼睛都蓝了,上次吃肉,还是刚到兰州,文彦博送的烤全羊呢!一转眼都一个月了,没尝到肉味,那感觉,不用说了!
当宋庠拿着拳头大的开花馒头,喝着浓浓的羊肉汤,啃着肥美的羊肉,他突然想哭。
“真是丢人现眼啊!”
他把馒头一扔,有心不吃了,哪知道小孙子瞪着眼睛,就盯着剩下的馒头。
老宋迟疑了一下,讪讪又抓起来。
“吃,吃吧,别浪费了。回头爷爷想办法,让你们天天有肉吃!”
小孙子终于露出了笑容,一大锅羊肉,吃的一点不剩,宋庠想要去休息,他琢磨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有人敲门,来的正是宋祁,他不是别人,是宋庠的兄弟,之前当过工部尚书,兄弟俩感情还不错。
这一次都被发配到了西北,宋祁满脸为难,到了哥哥家,见到了桌上的羊骨头,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眼睛怎么也离不开了。
宋祁对天发誓,他不想这么庸俗,但是肚子里咕咕叫了。
“兄长,那啥……你们还有富余的粮食吗?我,我……”宋祁摸了摸身上,早就干干净净,他这一路西来,比哥哥还倒霉呢!
夫人染了病,需要医治,一路上宋祁就把随身携带的东西,都送给了押运的士兵,这才换了一点药,保住了夫人的命。
他这是被逼无奈,跑哥哥家里讨吃的。
宋庠看着兄弟凄惨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唉,把面给他拿去吧!”
他说完了,夫人,还有几个孩子,嘴上应着,却舍不得动弹。
就这么尴尬地坐着。
宋祁老脸通红,他真想一走了之,不给哥哥为难,但是家里头两天没吃的了!宋庠这边,也不好受,几十年的兄弟,说起来,一点白面羊肉,能算什么!
可,可眼下这点东西,就是一家人的命!
僵持了足足三分钟,宋庠哀叹了一声,径直到了后面,抓起面袋子,又拿起了羊肉,往外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
他转了一圈,找出一个破瓢,给兄弟倒了一瓢白面,又小心翼翼,切下了两根羊肋骨,把剩下放好,这才从厨房出来。
回头看了看,他还小声念叨了一句:君子远庖厨!
……
又过了三天,宋庠琢磨着,兄弟家里可能早就没吃的了,他手上还剩下一贯钱,宋庠数出了100文,拿在手里,掂量了半天。
他突然觉得钱是这么可爱,就连浓重的铜臭,都变得好闻起来。
踯躅半晌,宋庠才趁着外面人少,走出了大门,循着方向,找到了宋祁的住处,其实他们就隔了一条街道而已。
宋庠叩响了房门,迎接的并非是宋祁,而是宋祁的幺子,见大伯来了,忙请进来。宋庠看了看,兄弟的家,还不如他那呢!
“你爹呢?他,他没事吧?”
“伯父,我爹挺好的……他……他……”
见侄子迟疑,宋庠把脸一沉,“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个……我爹昨天的时候,去,去见了文相公!”
“文宽夫?”
宋庠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在前天的时候,文彦博也去找了他,还说了一大堆的鬼话,怎么,光是找自己还不够,连兄弟也没放过?
“怎么,莫非你爹去给文彦博做事了?”宋庠须发皆乍,怒火滔天!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你爹好歹也是状元出身,修身齐家这么多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他怎么能跑去当小吏?还要不要我们家的脸面了?”
宋庠怒气冲冲,就要去找兄弟算账。
侄子连忙跪在了地上,“伯父,我爹也知道丢人,可,可没法子,我们家都没吃的了,我娘又病着,总不能天天去求伯父吧!我爹也是为了我们啊,求伯父宽恕啊!”
“唉!”
宋庠用力出口气,“不就是一口吃的吗!你们……”他本想说去找他,可话到了舌尖儿,就变了味。
“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吗!”
嘚
宋庠也不敢大包大揽了,他问了一下,原来文彦博弄了个交易中心,缺少给商品定价,收税的官。
宋祁去了,每个月能给开50贯钱,另外有柴、米、盐、茶、油、肉……种种福利,每一样都不多,相比宰相的待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按照道理,宋庠是看不上眼的!
可问题是这个时候,这个光景,这些东西,就足够一家人过得舒舒服服了。
而且负责核定税收,这是多大的油水啊!
只要稍微歪歪嘴,动动笔,每个月增加上千贯,不成问题。
宋庠从兄弟家出来,心里头不断思索着。
堂堂相公,是要体面的,跑去当小吏税官,跟一帮商人斤斤计较,体面何在?更何况,这么干,等于向文彦博低头,等于给王宁安做事!
文宽夫当初是怎么陷害大家的,王宁安又是何等奸佞之徒?
给他们当奴才,姥姥!
我宋公序没那么下贱!
宋庠越想越气,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再去找兄弟宋祁了。
他知道挨饿的滋味不好受,总不能逼着兄弟一家饿死吧!
伯夷叔齐,不是谁都能当的!
我一个人就够了!
宋庠这么想着,又过了五天。
典当匕首的钱都花光了,夫人,儿媳妇,就连孙子的长命锁都早就当出去了,他们是什么也没剩!
“这,这钱怎么这么不抗花啊?”
宋庠的儿子无可奈何,“爹,兰州的珠宝玉石便宜,可粮食贵啊,尤其是细粮,是京城的两倍,除了衙门里的公人,还有军中的将士,普通老百姓都吃糜子,天气越来越凉,说话冬天就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存粮,所以……”
沉默了一会儿,宋公子仗着胆子道:“爹,您老真该想想办法,要不然这个冬天,没发过啊?”
见宋庠没有反驳,宋公子胆子更大了,“爹,您要是不愿意抛头露面,让儿子去做事吧,文相公说了……”
“不行!”
宋庠粗暴道:“你给我听着,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行,要是没有这么点骨头,就不配做宋家的子孙!你居然想给文彦博做事?有这个念头,就是不孝,跟我滚一边去,写十遍家规!”
宋公子无可奈何,只能垂着脑袋,“爹,我可以去写,只是咱们家没有笔墨,也用不起纸,儿子就在沙土上写吧!”
说着,宋公子就往外面走,宋庠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他很暴怒,想要摔东西发泄!
猛地抓起了一个茶杯,这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一整套茶具,就剩这么一个杯子了。
摔吧,摔了就用粗瓷碗喝水,就跟那些苦老百姓一样……犹豫半天,宋庠没有舍得摔,这样的官窑瓷器,拿到市面上,能换好几十斤糜子米呢!
虎落平阳啊!
宋庠从屋子里出来,拿着茶杯,就想让儿子当了。
结果却发现家里头欢天喜地,正在杀鸡呢!
原来是宋祁给拿过来的,他那边征税超额完成任务,奖了不少东西,他知道兄长日子不好过,送了两只鸡过来。
“你们简直要气死我!他的东西也要?扔了,都给我扔了!”
宋庠怒不可遏,士可杀,不可辱!
让他吃文彦博,吃王宁安赏的东西,还不如杀了他呢!
宋庠喊了半天,结果其他人都低着头,没有搭理他。
就听夫人低声道:“老爷,不是我们不听你的,是肚子叫我们别听你的!好好看看,那孩子都馋得什么样了!您肚子里有孔孟之道,不怕挨饿,我们都是俗人,扛不住!”
宋庠面对着一家人,先是吃惊,接着震怒,狠狠跺脚。
“没出息的东西!”
一转身,他又回屋了。
“娘,我爹?”
“别管他!一顿两顿饿不死。”
宋庠耳朵很灵,听到了夫人的话,更加生气,简直无法无天了,老夫还是不是一家之主,你们都想造反啊?
姓文的!
那就是文官的败类!
没有你跟王宁安沆瀣一气,耆英社会被抓了?
还有王宁安,你也不是好东西,这么多年,你就一直跟文官作对,把天下弄得乱七八糟,人人谈利,到处都讲钱!
一个个钻进了钱眼里,世道人心,早就崩坏了!
陛下啊陛下,你怎么就被小人给欺骗了,任由他们胡来啊?、
这大宋江山,是要完了!
骂道了后半夜,宋庠才迷迷糊糊睡着,天刚亮,他懒得爬起来,兄弟宋祁又来了,送来了一大块羊肉,足足是他上次给的五倍大!
家人再一次欢天喜地,又能炖羊肉吃了。
宋庠枯坐了半晌,一动不动,快到中午,他突然眼前一亮,有主意了!宋庠急匆匆找来了一块木板,又去找笔墨,结果一无所获。
万般无奈,宋庠跑到了厨房,从锅底儿刮下了一点黑灰,浇了点水,弄得跟墨汁差不多。
他用手指头沾着,在木板上郑重写下了“私塾”二字。
别看是用手指头写的,标准楷书,铁画银钩!
宋庠满怀期待,把木板挂在了门外,等着学生主动上门……
第723章 尴尬的宋相公
王宁安手边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其中最麻烦的一件就是受伤阵亡士兵的问题。
整个横山作战的前期,大约有五万士兵阵亡,受伤致残八千人,年龄上限到了,需要离开行伍,安顿生计的有七千人。
而一次灵州作战的失误,就阵亡士兵八万,需要照顾的伤员一万八千人。
再加上平时作战牺牲,非战斗减员,一两年的战争,就有小二十万人需要安置。
真正挑起这副担子,王宁安才知道有多重!
汉唐的雄风,看起来是很威武,可哪一次作战,不是几千人,几万人的折损,这年累月积攒下来,多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折腾。
汉武帝打了没几年,就把文景之治的财富挥霍一空,之后更是要任用酷吏,任用敛财之臣,费尽一切办法,搜刮财富,才能维持战争需要。
大唐盛世如何,到了武则天就打不动了,等到李隆基的时候,干脆任用胡人,让他们领兵打仗,驻守边疆,为了什么?是皇帝昏庸吗?当然了,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是那么多朝廷的栋梁之臣,精明胜过猴子的文官,他们看不出风险所在吗?
不是看不出,而是没有办法!
花钱太多!
哪怕后世的超级大国,也不能随便发动战争,一旦陷进去,轻者国力损耗,重者就是伤筋动骨,甚至国家解体。
其实从这个角度来看,儒家提倡的一些东西,并没有错误,只是过分强调一个方面,把该打的仗也放弃了,不该让的东西也让了,没有准则,没有底限,到了最后,就是没有尊严,抱残守缺。
说来好笑,王宁安主持西北的大局,居然每天都要抽空,读读论语,看看孟子,读的是颇有心得。
“儒家之道,孔孟之法,能绵延千年,长盛不衰,自然有其中的道理,二郎应该多读书,多悟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老夫,我给你讲解!”
“你给我——gun!”
王宁安把手里的书一扔,狠狠瞪了文彦博一眼,咱们文相公根本不在乎,他自顾自,抓起了夜光杯,喝着西域的葡萄美酒,一副陶醉的模样。
“要是西域的气候能更好一点,老夫情愿埋骨于此啊!”
王宁安实在是无语了,“我说宽夫兄,听你的话,应该是赚了不少钱吧?”
文彦博嘿嘿一笑,“我赚的都是辛苦钱,哪里比得上二郎。陛下把凉州都给你了,河西走廊,一直到西域,可都是你的封地,陛下富有四海,你怎么也有一海啊!”
“呸!”
王宁安狠狠啐了一口,“姓文的,你少忽悠我!咱们陛下真的富有四海吗?他的账面,全是欠债!不说别的,就是西北这一战,将近20万人死伤,要怎么处理,就算一个人给100贯,就要拿出2000万贯,咱们陛下真的有钱吗?”
文彦博比王宁安还清楚朝廷的财政状况,他微微一笑,“二郎,听你的意思,是想为君解忧了?”
“也是为我们解祸!”
王宁安坦白道:“要想在西域站稳脚跟,扩大势力,仗是少不了的。如果没有士气,兵无战心,我们早晚要被赶出西域,就像大唐一样!”
“是这个理。”文彦博笑道:“二郎,你说说看,都有什么点子?”
“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就地安置。”王宁安道:“老文,你的交易中心需要多少人?”
“这个……至少要三千人,西域和大宋的商人越来越多,进入兰州境内,就要检查货物,确定价值,组织交易纳税,还要防范走私,提供保护……三五千人不算多,可问题是我需要有经验的书吏,丘八大爷连名字都不会写,怕是不成吧!”
“谁说的!”
王宁安气哼哼怒斥,“你别小瞧人,不说别人,河北调来的兵,八成都是识字的,简单的算术、绘图他们都懂的,而且纪律性极好,只要稍加培训,就能派上用场!”
“当真?”文彦博大惊失色,“他们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还跑来当兵啊?”
“是我安排的扫盲班!”
王宁安道:“士兵大多数都没法干一辈子,有人身体不成,有人受伤残疾,有人升迁不上去……总之,他们有一天要离开军营的。凡是幽州的兵,进入军营一年,至少要学会300个字,3年以上,就能写简单的公文,基本的算术,侦察兵还会测绘画图,工程兵要懂建筑工程,还有负责采购的士兵,他们对商品的熟悉,丝毫不比商行朝奉差!”
“我的天!”
文彦博一下子跃起,拍拍屁股,直接往军营冲去。
真是想不到,王家军还藏了这么多的宝贝!
文彦博手头实在是缺人,一刻都等不了。
其实回想起当年,王宁安在自家的部曲和效用士中间,推行文化课,那是阻力重重。一帮大头兵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读书识字,要什么要比学生还刻苦!
一个臭丘八,非要和文人比什么!
当时王宁安没有办法,只能威逼利诱,谁的学习成绩好,给予奖励,谁的成绩不行,不准提拔。
直到幽州之战结束后,军中的抵触情绪才消失了,因为大家看到了读书的好处!
新打下来幽州,到处都要用人!
以往文人都说,只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这话其实没错,你只懂打打杀杀,连公文都看不懂,怎么收税也不知道,律法条例如何,全都两眼一抹黑,还不是被文官玩弄鼓掌之中吗!
好端端打下来的成果,要双手奉送给别人。
王家军改变了这种现象,他们虽然不比文人精明,但是好歹更接地气,文人懂得,他们努努力,也能明白,文人干不了的,他们却能驾轻就熟,尤其能吃苦!
如今幽州的小吏之中,有三成是退下来的老兵,地方上,农庄,牧场,马场,商行,镖局……几乎每个行业,都充斥着数量惊人的老兵。
他们团结一心,互相拉拔,在整个幽州,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没有人敢忽视他们的存在。
终于轮到西北了,文彦博在军营转了一圈,不得不说,幽州的伤兵老兵,素质极好,通过攀谈,文彦博发现,让他们管一个县,一个州,那是为难了,但是光负责稽查商品,核定价格,征收税款,是一点问题没有。
而且他们够凶悍,自带武力,遇到了蛮横的西域商人,直接摆平!
这帮人简直是天赐的宝贝,最重要是的他们价钱便宜,每个人每月基本薪水只要10贯钱,另外加上各种福利,以及提成,总体的人力成本,只相当于书吏的五分之一。
丫的,早知道就把宋祁几个给炒了!
你们装什么大瓣蒜,以为老夫无人可用啊?
文彦博带着挑出来的100人,大摇大摆,往交易中心去,他特意从耆英社这帮人的住处路过,想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没了谁都一样!
老子才不吃带毛猪呢!
第一家,就是又臭又硬的三元宋相公。
当他到了门口,才注意到一块木牌子,上面两个私塾大字,还挺有风骨。
文彦博迟疑了一笑,忍不住笑起来。
都是穷则思变,这位宋相公是要办私塾挣钱了啊!让自己逼到了这么惨的程度?文彦博掩饰不住得意,他索性让老兵们先等着,他去叩响了大门。
里面有人问道:“是谁啊?”
文彦博故意把嗓子憋粗,憨声道:“来读书求学的!”
哎呦喂!
这一句话,可把里面的人高兴坏了。
宋庠从破旧的躺椅上,一跃而起,差点笑出了声!
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
自己挂出去牌子,家里人还说什么异想天开,现在知道老夫的英明了吧?这不刚两天,就有学生上门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宋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戴,有些为难。
“这辈子就没这么穷酸过!镜子呢,快拿来!”
“镜子当了,今天早上的馒头就是!”夫人抓起水瓢,盛了一下子清水,送到了宋相公的手里。
宋祁看了看清水当中模糊的人影,还算干净,“只能对付了,没事啊,等着私塾办起来,光凭着老夫的名号,也足以吸引天下的读书人,到时候老夫势必超过六艺学堂,欧阳修的那点墨水,给我提鞋都不配!”
宋庠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急匆匆往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书山有路,学海无边。陋室虽蔽,芝兰芳香。有老夫亲自教导,保证蟾宫折桂,顺风顺水……”
他伸手推开了房门,抬头看到的却是文彦博那张讨厌的老脸!
宋庠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了。
“你?你怎么来了?”
文彦博看到宋庠尴尬到死的模样,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我说公序兄啊,你这是干什么啊?写个私塾就行了?你该出来吆喝,不然谁知道你是什么人!这是兰州,不是京城,你的名气还没一只虎大呢!”
“一只虎?他是谁?”
“就是横行凉州的一个沙盗,专门干打家劫舍的事儿!”
“你?”宋庠老脸涨得紫红,“文宽夫!你欺人太甚!!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君子都饿死了,我是给你送学生来了,瞧瞧吧,一百多人,够你填饱肚子了!”文彦博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那些老兵。
第724章 老兵的春天
办私塾,绝不是宋庠那样,挂出一块牌子,就能应者如云的。
文彦博笑嘻嘻的,“公序兄,这些人都识字,也懂得一点算术,你只要培养他们,在三个月之内,能处理一般的公文,能给货物估值,登记造册。我给你50贯一个月,教好了,还有提成!”
老文说完,见宋庠沉默不语,竟然一伸手,把门推开了,径直走了进去。宋庠很厌恶文彦博的无礼,他在后面紧紧跟着。
“文相公,家眷都在,不太方便!”那意思就是你滚快滚蛋,别来烦我。文彦博哪里会在乎他,转了一圈,大步流星,到了旁边的厨房,文彦博推门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唉,公序啊,养家糊口不容易啊!有什么难处,要和老朋友说啊!”
“朋友?恶客还差不多!”宋庠气鼓鼓道。
文彦博把脸沉下来,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公序兄,你好歹也是致仕老臣,有些话非要我挑明了吗?陛下厌恶耆英社,西凉王看不上你们!老夫就算有心照顾你们,也要有个由头啊!总不能平白无故,给你们送粮食,送钱花,让你们过得比京城还舒服,那算什么发配?老夫也要受牵连的!”
宋庠同样不客气,“文宽夫,这么说你还是帮我们了?真是好大的一张脸,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
他伸手抓着文彦博的袖子,就要往外赶。两位堂堂宰相,竟然跟小孩子一样,闹起了别扭。
“姓宋的,朝廷的事情咱们不说了,老夫就问你一句话,一家十几口人,有老有小,你能养活不?你想看着他们都饿死,冻死吗?”
这下子可问到了宋庠的软肋上,这些日子,为了一口吃的,家人把首饰都当了,一个个跟没了毛的孔雀似的,要多惨有多惨。
还有几个小孙子,孙女,水灵灵的宝贝,眼看着瘦下来。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
但是到了这个关头,还真是英雄气短,更何况自己也不算什么英雄!
“好!我教!”
他咬着后槽牙吐出了几个字。
文彦博立刻喜笑颜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要说起来,也不一定非要这帮人干活,但是文彦博却很喜欢蹂躏他们,逼着他们改变自己的想法和作为……这有点像螃蟹,当一只要爬出去的时候,其他的就会抓住它,结果一只抓着一只,谁也别想逃出去。
老文因为经营金融、水泥,从传统士人,跳到了工商集团,尤其是这一次被王宁安拉下马,跑到了西北,更是成了殖民开拓集团的一员。
虽然老家伙早就不要脸了,但是红果果背叛,是会被被人戳脊梁骨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拉几个人过来,当叛变的人多了,成为常态,他也就不那么突兀了。也幸亏富弼死了,要不然有那个老家伙在,这些人还能抱成一团,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
但是没了富弼,剩下的几个货儿,文彦博觉得都能轻松摆平。
这不,他还没放大招呢,宋祁几个就去乖乖干活了,宋庠不也是扛不住了!
文彦博随手把名册扔给宋庠。
“老夫先告辞了,如果没问题,明天的时候,我就让人给你预支半个月的薪水。”说着文彦博指了指宋庠淡薄的长袍,貌似很贴心地嘱咐:“换身皮袍子吧!兰州的皮草便宜,别冻坏了。”
宋庠气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如果允许,他真想把文彦博按在地上,狠狠胖揍一顿。
你丫的,这个仇要是不报,我就不叫宋公序!!
尽管满肚子怒火,却还是要低头。
宋庠随手翻着名册,足足有一百多人,可越翻,宋庠的脸就越黑,到了最后,他暴跳如雷。
“文彦博,你给我说清楚,这怎么都是丘八?”
原来宋庠发现,上面的名册,都是出自军中,标着某个营,某个指挥,其中有些还是都头,指挥,统制一类的底层军官。
宋庠真的怒了。
让老夫教学,老夫忍了。
可是你总要给老夫一点像样的学生吧,居然都是武夫出身,你让老夫情何以堪!
士可杀,不可辱!
我,我不教了!
宋庠把名册往地上一摔,就要追出去找文彦博理论。
可是他这一摔,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哇的一声,全都哭了。小家伙们哭得撕心裂肺,别提多惨了。
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
“你有本事,你去外面耍!你把天捅个窟窿!要是能让一家人吃饱肚子,干什么我们都不管!都混到了这份上,还摆你宰相的架子,出去问问,有谁把你当成宰相?你要是不想过了,咱们就合离,我出去给人家洗衣服,做针线活儿,总而言之,不能让孩子们饿死,你个老不死的,愿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天可怜见……宋夫人也是大户名门之女,一肚子才学,要不然也配不上三元及第的宋相公。
结果呢,环境造就人,生生把她逼成了一个泼妇!
宋庠被问得哑口无言。
儿子也过来了,低声道:“父亲,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您老就别逞强了!”
面对着一家人恳求的目光,宋庠狠狠跺了跺脚,万般无奈。
“成,遵你们的旨意,我去教书还不行!”
……
转眼到了第二天,文彦博果然不食言,派人送来了半个月的薪水,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福利待遇。
另外来听课的老兵也早早赶来,他们的教室和宋家只隔着一个院子。从昨天开始,就仔细打扫洗刷,弄得干干净净,破烂的窗户也贴上了纸。
他们还准备了熏香,生怕把老师呛到。
总体而言,教室弄得还很整洁卫生,大家也都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怠慢。
但是咱们宋相公,那是一点高兴的模样都没有。
一张老脸,跟锅底似的。
他扫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虽然脱去了铠甲和军装,但是难免彪悍之气,很多人身上还都带着伤,有的眼睛没了一只,有的耳朵被砍掉了,有的没了半截胳膊,有的丢了手指……宋庠越看越气,简直要爆炸了。
连肢体都不全,凭什么读书!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真是胡来!
宋相公懒得吐槽,他只是照本宣科,把该说的东西,讲了一遍,语速还挺快,说实话,能听明白的,没几个。
但是这些老兵也听说了,这位可是三元及第的宰相,堂堂文曲星下凡,往日别说听他讲课,连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大家只能尽量听着,不敢有半点走神。
就这样,一直过了十天,文彦博再度出现了。
“公序兄,西凉王已经让苏子瞻建几个学堂了,也是培养一样的书吏,三个月的时间,王府,还有老夫可是会考核的。如果到时候,你教出来的学生,过不了关,或者成绩太差,这脸上也没光彩,是吧?”
宋庠的脸果然绿了。
“卑鄙!无耻!”
文彦博轻笑了两声,“老夫只是提醒公序兄,你要敬业,不然的话,西凉王还会罚钱的!”
“我……”宋庠咬碎了牙齿,文彦博却自顾自大笑着走出去……从第二天开始,宋庠不得不放慢了语速,一些关键的地方,要反复讲,还要问问听懂没,不止如此,随着考核期限邻近,宋庠还要布置作业,让大家试着写公文,然后交给他批改。
面对这帮丘八写的东西,宋庠连看都不愿意看。
字丑,词俗,粗鄙,低劣……就这玩意,连学院的考试都通不过,根本就是垃圾,垃圾中的垃圾!
一帮武夫,老实当兵算了,非要往文人堆里挤,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
每天宋庠批阅的时候,都会破口大骂,什么时候批改完,什么时候骂声才停下来,这几乎成了宋家的惯例了。
但不管怎么说,当教员,薪水不少,福利挺多,尤其是相处久了,人总是会有感情的,学生们偶尔也会给先生送点野味,下课的时候,跑去宋庠家里,帮着挑水,劈柴,还有人把猎来的狐皮送给宋庠。
“我本是……浅水龙……困在沙……滩!”
宋庠哼着小曲,渐渐适应了教员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叫做认命了!
其实这些丘八里面,还有些不错,比如有个叫马涛的,才两三个月的功夫,字迹进步飞快,文辞也算贴切,至少能把想法表达一清二楚。
平心而论,足以当个书吏了。
王宁安啊,王宁安,你也真是处心积虑,居然会想到培养丘八读书识字,你可真行!
任何老师,最大的盼望,都是得天下英才而教之,虽然这些人的资质差,年纪也大了,不堪造就,但是宋庠还是会偶尔点播两句。
尤其是马涛,得到他的关照最多,在所有同学当中,成绩也最好。
这不,在半个月之前,宋庠还把自己的一本诗集,借给了马涛。
这一天放学的时候,马涛把诗集恭恭敬敬,还给了宋庠,却没有急着离开。
“怎么,你还要借书?”
“不,不是……先生,是这样的,学生,学生要娶妻了,我娘还在老家眉州,这边没有长辈……所以,所以想请先生……”
宋庠把脸一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胡来?我也算不得你的老师……”马涛脸红了,连忙退出,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传了宋庠的咳嗽声。
“那个……你要是不嫌弃,老夫就勉为其难吧!”
第725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一批老兵已经交给了文彦博,另外交易中心,在三个月之内,已经征收了20万贯赋税,王宁安留下一半养兵,另一半派人送去京城,转入户部专款,用来抚恤阵亡将士。
别看只有10万贯,看起来杯水车薪,但是由于丝绸之路开通之后,税收是稳定来源,而且会越来越多。
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也不能一次就把钱都给了,要分成几年,循序渐进,保证家中稳定供应,这才是正办。
而且除了拿钱之外,王宁安已经规划出100万亩草场,凡是阵亡将士家属,如果过不下去,可以到兰州,领500亩牧场,开始新的生活。
受伤的老兵,也可以就地安置,根据功劳大小,最多能分到5000亩。
另外王宁安还在积极圈地,准备把横山以北,黄河上游的土地全数征收上来,然后分给有功将士。
这些土地虽然原则上落到了大宋的手里,但是真正掌控土地的还是当地的一些部族,有党项人,有羌人,还有吐蕃人。
从他们手里征地,绝不是简单的事,不杀一个血流成河,是根本别想!
很多人是不满王宁安的作法,已经拿到手的土地,何必再去折腾,弄得谁都不安宁,抚恤阵亡将士,可以另外想办法,不能乱来。
持这种看法的人,是典型的书生之见,偏偏这些书生却能左右朝廷,结果委屈了武人,寒了将士的心,战斗力难免衰减……哪怕是强汉盛唐,让文人主政,对外也鲜有大胜。
好在赵祯已经深受王宁安影响,把整个问题看得很清楚。
500亩牧场,不算很多,但是足够一家人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当兵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吃皇粮,为了给家里博一个富贵,让子孙后代能过上好日子吗!
死一个兵,抚恤十贯二十贯,甚至不给钱,家里头也未必如何,很多人都会摸摸鼻子认了。朝廷也不用增加负担,看起来是不错。
但是这么干了,后果却是灾难性的,你把士兵的命不当回事,所有人都瞧不起武夫,军中自然吸收不了好汉子,只能弄一帮罪犯充数,这帮人进入军中,又会败坏军纪,腐蚀战斗力。
结果就是空有百万大军,却要到处送岁币,买平安!
丢不丢人啊!
换一个思路呢?
每一个死亡的将士,都能拿到500亩草场,如果立了功,能分到更多……这些土地财产,可以让一家人过安稳的日子,哪怕他死了,也不用担心了。
这样一来,每个士兵就会奋勇作战,不顾生死。
普通的百姓也会把投军当成出路,吸引更多的良家子,好汉子进入军中,努力训练,战斗力自然提升,再对上其他的异族,当然是无往不利。
征地,厚赐!
暂时的确有些麻烦,会带来很多争议,甚至会出现冲突战乱。
但是从长远来讲,对大宋非常有利。
不但是王宁安,就连赵曙都在给父皇的奏疏当中,把自己观察到的,想到的,写的一清二楚。
朝中的杂音,干扰不了西北的大政。
王宁安放手施为,照这样计算,等到明年,把凉州拿下来,他手上的牧场,就足够分给所有阵亡将士了。
也就是说,横山一战,沉重的负担,终于能够卸下了。
剩下的几千里土地,就算是白白得到的!
这样的战争,打得才有滋味!
……
王宁安心情很不错,能有如此成绩,全是将士用命拼出来的。王宁安听说有一批受伤的老兵,已经准备在兰州安家,还有人要娶媳妇了。
他这个西凉王,自然要拉上文彦博,去给人家贺喜。
“二郎,这有点过了吧!就是一个小兵,用得着我们亲自去吗?也不怕折了他的阳寿!”文彦博不停抱怨,他儿子文及甫刚刚赶来,这爷俩还在商量着怎么赚更多的钱呢!参加婚礼这种俗事,他是真没有兴趣!
王宁安哼了一声,“宽夫兄,我不跟你什么大道理,千金买马骨总行吧!别看他们是小人物,可很多时候,就是小人物创造了历史,比如这次的结婚的小兵,他叫马涛,眉州人,当初他第一个冲上了横山,杀进了西夏人的城堡。后来几次作战,都非常勇敢,如果不是伤了脚,我还舍不得让他解甲归田呢!”
顿了一下,王宁安又道:“这些老兵,对大宋都是顶忠诚的,只要他们能在当地立足,这块地方就永远是咱们的大宋的,也就是文彦博的赚钱的宝地!”
王宁安语气不善,文彦博脸黑了,“你不要把老夫想得那么贪财,老夫也是为国敛财,说到底,你这个西凉王也占了大便宜,你这是忘恩负义……”
他们两个争吵着,已经到了一个街道口,这里聚集了好几驾马车,看样子人数不少。王宁安拉着文彦博下了马车,他们一身便装,也没几个认得出来。索性潜身众人之间,就进了院子。
这座小院张灯结彩,高朋满座,非常热闹。
正在这时候,新郎官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恭恭敬敬,搀扶着一个人走进来……不是新娘,而是宋庠,宋相公!
马涛把宋庠请到了主位,坐在了中间。
在宋庠的对面,有个胡子拉碴,矮壮粗实的中年人,一看样子,就是当地的土人。这位穿金戴银,满手的宝石戒指,从里到外,就是个大写的壕!
不过他虽然穿得浮夸,但是眼神飘忽,有些胆怯,尤其是面对风度翩翩的宋相公,更是相形见绌,仿佛一个小丑似的,手足没地方放。
宋庠见过多少场面,他驾轻就熟,微微一笑,就让人如沐春风,浑身舒坦。马涛用简单的语言,介绍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这家伙是一个羌人部落的首领,掌控了5千多人,名叫卫慕越能,算得起是当地的豪强。
马涛在一次战斗之中,带头杀入了卫慕越能的牧场,俘虏了很多人,卫慕越能也在其中。后来因为他们是羌人,就被释放了。
卫慕觉得马涛是个英雄,就想要把女儿嫁给他,马涛也老大不小,尤其是他见过卫慕的女儿,虽然是羌人,当容貌秀丽,带着一股子野劲,很吸引人!
马涛同意了,但是接下来的一次战斗,他的脚趾被石头砸断,右半个脚掌都被截掉了。从一个好好的小伙子,变成了残废。
马涛一度很绝望,卫慕越能也想悔婚,可出人预料,卫慕的女儿居然坚持要嫁给马涛。
后来马涛伤愈之后,得到了赏赐,又在学堂表现很不错,只要顺利通过考试,就能成为税官。
卫慕部落正好需要出售牛羊,换取生活品。冲这一点,把女儿嫁给马涛,就很划算。
卫慕一下子改变了态度,甚至等不及马涛毕业,就要举行婚礼。
马涛也很尴尬,家中长辈都没在身边,他也是一时兴起,才和宋庠说了,没想到宋相公居然如此大方,肯过来主持婚礼,让马涛受宠若惊。
何止是他,卫慕越能听说宋庠曾经是大宋的宰相,他都疯了!
我的老天爷啊!
宝贝女儿啊!
你可真有眼光!
这个马涛简直就是个活宝贝儿!
大宋的宰相,那可是天上的人物,他都能请来,太有面子了!
卫慕丝毫不在乎马涛脚上的残疾,别说丢了几根脚趾头,就算是切掉了半条腿,他也是求之不得!
宋庠一眼就看出了卫慕的心思,他心中苦笑,你要是知道老夫是戴罪之身,只怕就不会诚惶诚恐了。
罢了!
总是让文彦博欺负,来一个自己能欺负的人,岂能放过!
宋庠谈笑风生,在话语中间,不自觉就给马涛贴了好几层金。
“这孩子苦啊,早年也读过书,可惜没能继续下去,不得不投笔从戎,上战场打仗。但是好汉子就是好汉子,在疆场上一样建功立业。西凉王有意栽培,老夫也是很看好他,把商税的事情管好了,像他这个年纪,早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到时候,只怕他要远胜过此刻的老夫啊!”
宋庠大言不惭说着,在角落里有两个人差点笑喷了。
王宁安拉了拉文彦博,低声道:“就这几句话,值一个三元及第吧!?”
文相公咬了咬牙,道:“我想起你在《三国演义》里面写的一句名言?”
“哪一句?”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文宽夫恨不得跳出来,立刻拆穿宋庠的谎话,的确培养老兵是王宁安的主意,你也是学堂教员,可王宁安没找过你啊!连着说起来,弄得好像王宁安和你宋相公都很看重马涛,份量一下子重了千万倍!
后面的那句话,就更加找打了!
外人听起来都是以后马涛有机会宣麻拜相,可唯独文彦博和王宁安听出了猫腻。
什么叫远胜此刻的宋庠,你丫的现在是犯人知道不?
不用日后,现在的马涛就比你强一万倍!
宋庠没注意到角落里两个人的鄙夷。
还继续加码,“成家立业,有了妻子,安稳下来,朝廷才敢放心大胆用人,令婿离着高升不远了。”
卫慕越能哪里看得穿宋庠的套路,反而觉得自己捡了块宝,乐得屁颠屁颠的。
这座宅子本来是卫慕家的,暂时充作新房,新娘子在另一处院子等着,其实卫慕越能是打算招一个上门女婿,可是此时他的心思完全变了。
“贤婿,这就是你的家了!回头爹把房契地契都给你。离着吉时也不远了,赶快迎亲吧!”
第726章 捧得太高了
热热闹闹,将新娘子接了过来,按照汉家仪式,拜了天地,送入早就准备好的洞房。
宋庠一直在默默注视着,马涛笑得像个傻瓜……他确实该笑,宋庠知道这小子的情况,他是蜀中眉州人,家里头只有一个老母,靠着给人织丝绸过日子。
后来从军,又被北调,参加横山大战,后来致残,不得不离开军中……他的经历和很多大兵差不多。
按照以往的经验,受伤致残,没钱没权,要么回家,和母亲相依为命,干不了重活,娶不起媳妇,憋憋屈屈,最后贫病而死,默默无闻。
武夫贱命,没什么了不起的,几千年了,不就是这样。
历来受了伤,残疾了,废了,也就没用了,朝廷甚至懒得多费心思,因为他们就算想拿着刀枪,占山为王都做不到。
在一个废人身上浪费金钱,实在是无聊!
身居高位,如果做不到视生命为草芥,就别想掌握好权力!
宋庠见得太多了,他虽然未必亲自下手,但是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了。
仿佛这一切都是自然之理。
但是和马涛接触的一些日子,宋庠竟然渐渐改变了一些看法。
比如马涛他很聪明,早年读过一些私塾,认识一点字,他本不是王家军体系,只是后来听说军中有扫盲班,便一头扎进去,用心苦学,很快就比其他老兵认识的字更多,他心里灵巧,学算学,写公文,记账,估价,征税,这套东西学得都比别人快。
假如他出生在书香门第,小小年纪,便能接受良好的教育,没准在这个年纪,已经蟾宫折桂,成为人人羡慕的进士。
没有人的成功是侥幸的。
宋庠三元及第,他也是靠着苦读换来的,一路过关斩将,付出了多少代价。在这之前,宋庠都觉得,他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可是直到和马涛这些老兵接触,他终于觉察到了,自己是何等幸运!
苦是苦了点,可家中有几千卷藏书,想看什么有什么,又认识了许多名士,从小便可以向他们求教,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只要自己想学,就有人愿意教。方向目标摆在那里,资源人脉放在手边,只要努力就够了。
大多数的人,却不是这样,他们买不起书,结实不了名士,甚至父母长辈也不认为他们有天赋,没有足够的投入,放任自流,错过了发蒙的时机,又错过了苦读的机会,等到长大了,后悔了,一切都晚了……
有许多先天的不公平,根本不是靠着努力和勤奋就能改变的。
宋相公没有因此就变得同情弱者,正义感爆棚,但他至少理解了下层人的难处,就算他们是一颗饱满的种子,也缺少足够肥沃的土壤,健康茁壮成长……不过如果一切顺利,马涛的后代,就能摆脱悲惨的命运。
老兵变成了税官,虽然在朝廷大员看来,他们还是微末小吏,但至少挤进了官僚队伍,一年能有一百多贯的俸禄,加上福利和灰色收入,马涛的下一代想要读书,就买得起书,念得起私塾,甚至能去名师门下求学。
只要脑子够聪明,足够努力,或许二十年后,马家也能改换门庭,从此成为人上人。
这种婚礼,宋庠本想接受新人磕头之后,就立刻离开,想的多了,却不急着走了。他注意着前来道贺的士兵袍泽。
许多人都和马涛一起并肩作战过。
大家喝着酒,大嚼着牛羊肉,眼睛里充满了光彩。
他们高谈阔论,全都是未来如何如何……马涛就是一个榜样,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文曲星,不是那种高不可攀的榜样。
而是触手可及的!
只要他们作战勇敢一些,做不了小吏,也能分到田产牧场,有了钱,就能娶媳妇,生孩子,送孩子读书学习,或许他们跟那些书香门第没法比,双方的起跑线完全不同,但是他们毕竟能下场参赛了,哪怕注定失败也没有什么,总有一两个幸运的能脱颖而出,毕竟能参赛就是胜利,有太多人连进场的资格都没有!
从大家的眼神当中,宋庠读到了一种东西,叫做“希望”!
大家伙都充满了斗志,已经离开军中的伤残老兵,知道他们没有被抛弃,没有因为受伤就废了!
他们还有机会,甚至能过得更好!
身在军中的,盼着立下更多的功劳,拿到更多的土地赏赐,日后过上比马涛还潇洒的日子。
宋庠从每一张酒桌走过,他渐渐想到了一件事。
商鞅变法。
耕战立国!
大秦的虎狼之师,不就是这么来的!
赏罚分明,令人心服口服。
所有的老兵,对王宁安都是交口称赞,敬若神明。
宋庠毫不怀疑,如果王宁安下令他们去死,至少会有一半人领命,连眉头都不皱!
好可怕的王宁安!
万一这小子想要造反,岂不是一呼百应?
想到这里,宋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结果就在这时,一件更让他心寒的事情出现了,就在他面前的一张桌子,四只眼睛,正在盯着他,尤其是坐在左边的老货,更是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容。
一瞬间,宋庠又特么尴尬了!
比上次文彦博冒充学生还要尴尬!
“你,你们……”
王宁安连忙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条凳,宋庠只好走过来,一屁股坐下,冲着文彦博拱手。
“原来是宽夫兄来了,失敬了。”
宋庠又转向王宁安,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只得拿起酒杯,“老夫敬酒一杯。”
说着,他拿起了酒杯,只喝了一半……不是宋庠耍滑,在宋代敬酒,并不是先喝完,而是要等着被敬酒的喝光,他才能喝完。王宁安虽然年纪比宋庠小了太多,无奈人家贵为王爷,可不是宋相公能比的。
王宁安笑着举起酒杯,“宋相公,你能前来主持婚礼,真是让人意外啊!圣人有教无类,一视同仁。现在看起来,宋相公也是有圣贤的襟怀,佩服,佩服!”
王宁安是发自肺腑,他拉着文彦博跑来,不是闲得没事干。
毕竟这些老兵以往的身份不高,家境也不好,在婚礼上,难免出现一些纰漏,人生大事,让他们办得顺顺利利,开开心心,也是主帅的职责。
家和万事兴,以后当差也能更用心。
当然了,这也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假如不是宋庠主婚,让王宁安来做,他也是愿意的。
其实不少王家军的将士,还包括六艺的学生,王宁安主持的婚礼,数不胜数,许多人都知道王宁安有当月老的习惯。
他实在是太喜欢喜庆的场面了,所以他娶了俩媳妇!
人们都在猜测,不知道王相公什么时候,会把萧姑娘娶进家门,来一个三阳开泰!
“王爷和宽夫兄,亲自驾临,老夫真是自作多情,抢了风头,惭愧,老夫告辞了!”
“别忙啊!”
文彦博摆手,笑道:“公序兄,你这话说的,就太小瞧我和王爷的心胸了,我们不过是来讨杯水酒喝,沾沾喜气而已。”
宋庠眉头一皱,“真的没有露面的打算?”
“那是自然,不信去查查喜单名册,上面我和王爷用的都是化名,我们过来,只是看看有没有意外而已。”
宋庠低着头,沉吟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果然是高手,如果老夫没猜错,一定会有一桩婚礼出了意外,到时候王爷和宽夫兄不得不露面帮忙,弄得满城皆知,然后许多人都会查看自己的婚礼喜单,结果发现你们二位的化名,感激得涕泗横流,从此之后,对王爷和文相公死心塌地!”
“无形无相,比起到处主持婚礼,的确要高明太多了,难怪我们这帮人不是你们的对手。”他指了指胸口,“心眼差得太多了,对不起,失陪!”
文彦博咬牙切齿,多好的套路,你丫的非要说破了。
别跑老夫面前装纯,你刚才忽悠人的几句话,一点不比老夫高尚,呃不,是更加卑鄙!
正在宋庠起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那边争吵起来。
原来是卫慕越能的儿子,仗着酒盖脸,搂着马涛的肩膀,大声嚷嚷着。
“妹夫,我,我妹妹是远近百里的一朵娇花,让你给采了,你小子有福气,有福气啊!”
面对着大舅哥,马涛只能不停点头。
这位又继续道:“没别的说,你是王爷眼前的红人,又是宋相公的徒弟,有一个忙,你必须帮!”
马涛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什么时候成王宁安的红人了,他倒是见过王宁安两次,一次是校阅士兵,一次是奖励有功将士,除此之外,连话都没说过。
至于宋庠,他就算脸再大,也不敢以宋相公的徒弟自居!人家三元及第,徒弟也都是朝中大员,学问名家,自己算什么东西!
要怪就怪宋庠刚刚的一番话,把他捧得太高了,万一摔死了,可怎么好!
马涛越发尴尬,脸发红了,手指不停搓动。
大舅哥丝毫不在乎,卫慕越能也仿佛没有看见,任由儿子发疯,他觉得这是实验女婿本事的好时机,就要看看这小子真心不!
“这些年,我们的部族一直被嵬名岩虎欺负,他抢我的牛羊,勒索财物,还,还抢走了好些女人,就连我妹妹,都差点成了嵬名岩虎的小妾!夺妻之恨,你要是忍了,可不算男子汉,我瞧不起你!”
第727章 给宋相公的震撼弹
卫慕越能倒是够直接的,在他看来,女婿有本事,就该帮着他这个岳父出头,嵬名岩虎欺压他们二十几年,早就是一肚子怨气,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岂可放过。
所以见儿子说完,卫慕也抹了抹眼泪。
“贤婿,我们受了委屈了,你可要帮着我们说话啊!”
马涛此刻别提多尴尬了。
说神马啊?
他和谁说去啊?
急得他乱转,正好一眼看到了宋庠。
马涛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连忙走了两步,想要找宋庠帮忙,但是却又停了下来。马涛不是傻瓜,一来他和宋庠没什么关系,连师生都算不上,二来,宋庠被发配了,卫慕越能不知道,但是他清楚啊。
就算宋相公愿意帮忙,也没有办法啊!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宋庠突然笑了。
“马涛,你过来!”
马涛不解其意,当还是乖乖走到了宋庠面前。
“相公……”
宋庠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坐着的王宁安和文彦博。
“你今天成婚,我请了两个朋友过来喝喜酒,或许他们能有办法!”说完之后,宋庠一拱手,“宽夫兄,王爷,你们可不能不管老夫的弟子啊!”
文彦博和王宁安一听,差点气炸了肺!
好你个无耻的宋公序!
我们是你请过来的吗?
还舔着脸说马涛是你的学生,你有这样的学生吗?
文彦博吹胡子瞪眼,他素来无耻,但是一山更有一山高,这个三元及第的宋相公彻底不要脸了,一样难以招架!
他算是看透了,在卫慕越能,在一帮胡人面前,他们不能撕破脸皮,相反,还要出头办事,而且,到了最后,功劳还要记在宋庠的头上,毕竟人是他请来的!
呀呀呸的!
这帮大头巾,真是能算计!
王宁安暗暗感叹,却不能不顺着宋相公的思路走,他站起身,走到马涛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是个好兵,第一个杀上了横山,先登之功,本王还记得。”王宁安笑呵呵道:“知道你成婚,故此过来看看,本来是不想添乱的,都是宋相公,非要说破了,没有打扰你的婚礼吧?”
“啊!”
马涛都傻了,他是真的想不到,王宁安会出现在这里。马涛突然觉得眼圈泛红,有泪水涌出,他的单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属下原永康军第十指挥第三营都头马涛,拜见王爷!”
当他下跪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了。
王爷!
在兰州被尊为王爷,又这么年轻,那只有一位啊!
他就是西凉王,王宁安!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老兵,甚至连卫慕越能父子,还有他们的族人宾客,全都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大片。
王宁安摇摇头,冲着文彦博无奈苦笑。
“文相公,瞧瞧吧,果然把人家的婚礼给搅了,大喜的日子,如此多礼,实在是不好意思!”
文彦博是个老鬼,他可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宰相的风度。
文彦博呵呵一笑,“王爷,既然咱们做了恶客,那就所幸送一个大礼,补偿他们就是了。”
“也只好如此。”
王宁安点头,让大家都起来。
主位谁也不敢坐了,只能留给王宁安,旁边又增加了两个位置,一个是文彦博,一个是宋庠。
这三位并驾齐驱,坐在一起,也够有意思的。
只是外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还都当马涛面子够大,不光来了一个宋相公,竟然官位更高的文相公,还有西凉王也亲自驾到。
刚刚宋庠说得那些,一点不是吹牛,而且还客气了。
看现在的样子,马涛那是飞黄腾达那么简单,简直要一步登天!
卫慕越能很怕王宁安,或者说,在场的羌人,没有不怕王宁安的。
今日的西凉王,昔日的王相公。
那是用真本事打出来的爵位,杀出来的功名!
西夏凶悍了几十年,多少人被李元昊父子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可是面对着王宁安,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轻松碾压。比起宋人,卫慕越能这些家伙,更加敬重实力。
他们父子跪爬了几步,痛哭流涕。
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把嵬名岩虎,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不杀了他,天理不容!
王宁安耐心听完,十分感叹地点头,“嵬名岩虎,他应该是李元昊的族人吧?”
“没错!”
卫慕越能急忙说道:“李元昊作乱,放弃了李姓,改姓嵬名。而嵬名岩虎,就是李元昊赐姓的。”
王宁安把脸一沉,冲着文彦博道:“宽夫兄,我大宋虽然宽宏,却也不能不分善恶好坏,依附李元昊造反,杀戮无算,罪孽滔天,这种人怎么还能留着?”
文彦博急忙道:“王爷,西北初定,乱象纷纷,朝廷只顾着安抚地方,还没有来得起清理,回头老夫会下令,仔细排查,严惩不贷!”
“还有什么好查的!”
王宁安语气沉重,他伸手拉起了卫慕越能,好言问道:“你是卫慕氏的?”
这个卫慕氏,正是李元昊母亲的家族,当年卫慕氏协助李元昊一起作乱,也是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后来李元昊清理了卫慕氏的势力,把头面人物都给杀了一遍。
这些事情王宁安心知肚明,这个卫慕越能绝对算不得什么核心人物,但是他偏偏要这么问,自然有深意。
卫慕越能也不傻,他听得出来王爷的意思,连忙顺着说道:“王爷,我们卫慕氏早年受了李元昊的蛊惑,做了不少错事,后来我们幡然醒悟,想要反戈一击,归顺大宋,哪知道竟然被李元昊识破,才惨遭屠戮,被杀得太惨了!”
马涛在旁边看着,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岳父也是个十足的演技派,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弄得他的鼻子都跟着发酸了。
王宁安却面色凝重,十分感叹地点头。
“卫慕氏虽然有过,但能幡然醒悟,也值得怜悯……李元昊背叛大宋,虽百死不能赎其罪孽!本王肩负陛下重托,理当匡扶社稷,主持公道!”
说着,王宁安对卫慕越能道:“今日是婚礼,你们一醉方休。来日,点齐族内所有丁壮,本王再派遣3000人马,立刻扫平嵬名岩虎。”
王宁安停顿一下,又说道:“本王知道,这兰州周围,西北大地,还有不少依附西夏伪帝的,其中有人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如今大宋天兵到了,大家可以将那些作恶之徒告发,朝廷自会派遣天兵讨伐。本王也希望你们,能踊跃出兵,帮着朝廷,尽快铲除西夏的余孽!”
“朝廷从来是有功必赏,有过不饶!你们只要能协助朝廷,完成任务,可以分得三成牧场,另外所有妇孺也可以并入你们的部落。”
王宁安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抓起了酒杯,冲着马涛一笑。
“今日本王冒昧前来,扰了你的婚事,回头去我的府邸,本王给你摆酒,算是补偿今天的事情。”说着,王宁安喝干了杯中的浊酒,他转身往外走,宋庠和文彦博也都起身,一起离开。
……
当三大巨头走了,足足过了五分钟,婚礼现场,这才反应过来。
乖乖!
王爷驾到了!
还说了那么多的话!
马涛,你小子可真有面子啊!
老兵们纷纷冲上来,抓起酒杯,就给马涛灌酒,马涛也懵了,欢喜得傻了,他也不知道拒绝,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
倒是卫慕越能,老家伙越看女婿越是高兴,见他喝醉了,连忙让人送到洞房,这样的宝贝可别跑了,赶快和女儿成就好事,最好赶快生出个外孙,他卫慕越能也就有了坚强靠山了!
不说老家伙如何盘算,再说王宁安三个,出了新郎家,上了马车,宋庠是徒步来的,王宁安和文彦博为了不惹眼,坐一驾马车而来,此时总不能他们两个坐马车走,让宋庠一个人回家,那样的话,刚刚的气氛不就破坏了。
无奈何,三个人坐在同一驾马车上,最初三个人都闭目不言,走出了好半天,宋庠似乎憋不住了,他深深吸口气,欲言又止。
“宋相公,你有话说?”王宁安笑呵呵问道。
宋庠迟疑了一下,才幽幽道:“王爷,你知道刚才的话,要死多少人吗?”
王宁安淡淡一笑,“怕是有一半的人吧!”
“不止!”
宋庠声音低沉,不无担心道:“西夏统治这一带几十年,谁是依附西夏的,谁是李谅祚的余孽?怎么确定?是不是交了税,有了往来,就是余孽?那样谁能逃得了?再有,王爷许诺分出三成的草场,会不会有人为了得到草场,诬告他人?”
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宋庠喘着粗气,闷声道:“老夫本是戴罪之身,不该掺和朝廷的事情,只是,王爷,你刚刚的话,未免太轻浮了!”
马车还在向前走着,王宁安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盘着手里的一块羊脂玉。
倒是文彦博沉吟了一下,突然笑道:“公序兄,王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什么?”
宋庠大惊失色,“莫非你们想把西北搞得天下大乱吗?”
文彦博颔首,轻轻吐出了四个字:“不乱不治,大乱大治!”
第728章 享受战争红利
宋庠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王宁安和文彦博的说法。
“宽夫兄,军国大事,本不是一介草民该掺和的,老夫不自量力,你又何必拿假话骗人?”
“文相公没有骗人。”
王宁安开口了,“宋相公,你觉得马涛此人如何?”
宋庠稍微一愣,还是说道:“他是个不错的后生,无论是求学,还是当兵……只可惜发蒙晚了,没法成材,不过自此之后,马涛应该交上了好运,他的后辈还是有机会读书上进,改换门庭,也并非不可能!”
“宋相公高见,再请教你,军中如马涛一般的人,多,还是少?”
“这个……”宋庠老脸微红,他虽然也学了文彦博的一套,变得无耻而又精于算计,但是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撒谎也没有必要。
“老夫承认,过去对武夫多有偏见。军中敢战能战的好汉不少,也的确应该给他们一个出路,如果所有人都能像马涛一般幸运,大宋的士兵必定人人奋勇,不惧生死。到了那时候,我大宋开疆拓土,势如破竹,再也没人能够抵挡,只是……”宋庠抬起头,看了看王宁安和文彦博,冷笑了一声,“军中又有几个人能有马涛的幸运?说到底,不过是王爷,还有文相公再培植亲信罢了!”
王宁安淡淡一笑,“宋相公能说出这话,足见你是个诚实的君子,那我也说两句心里话,固然,我没法让所有人都如马涛一般,但是让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过上好日子,还是绰绰有余!”
宋庠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王爷,你未免自大了吧?”
“非也!”
王宁安笑道:“你说没法让更多人像马涛一样?原因何在?如果我没理解错,应该是资源不够吧?”
“资源……”宋庠稍微沉吟一下,就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马涛是赶上了吏员选拔,侥幸娶了部落之女,又得到王爷的赏识,这才不同以往。试问,大宋天天招募吏员吗?满世界都有姑娘投怀送抱吗?王爷说资源不够,也算恰当!”
“宋相公,也有一种人,满世界的姑娘都想嫁过去。”
“谁?”
“东华门唱名,蟾宫折桂!”
“荒唐!”宋庠勃然大怒,“就凭他们,也能和两榜进士相提并论?如果真的那样,天下的读书人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王宁安没有接宋庠的话,而是笑道:“两榜进士,之所以每次都有人榜下捉婿,乐此不疲,说穿了,就是朝廷把资源倾注在他们身上。只要通过了殿试,就能授官,当了官,就有丰厚的俸禄待遇,就有了尊贵的身份,故此哪怕胡子一把,也有名门闺秀,主动贴上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今一理,我想宋相公不会反驳的。”
宋庠当然有词反驳,只是这种时候,逞口舌之利,毫无价值,只能闭口不言,就听王宁安继续道:“对于这些老兵,虽然没法举倾国之力供养,但是西北辽阔,草场遍地,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如何不能让他们过上人人羡慕,争相投怀送抱的日子?”
“那是有主的地!”宋庠闷声道。
文彦博突然开口道:“杀了原主不就行了!”
“你们?”
宋庠突然明白了,敢情王宁安他们是打得这个如意算盘。
借着铲除西夏余孽的旗号,大肆消灭异己,征收土地牧场,把集中到手里的土地,再拿去给立功的将士,收买人心。
妙啊!
真是好算计!
宋庠哼了一声,变得怒火中烧,他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仿佛还是身在朝廷之上,他宋相公要为民请命。
“王爷,你可曾想过?横山大战,已经结束半年之久,这些日子,地方平静,百姓安详,只要稍加安抚,就能让万民归心,到时候自然成为大宋疆土。老夫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挑起乱子?真要是杀一个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到时候百姓奋起作乱,勾结西夏,内外烽火狼烟,你能承受得住吗?”
他说着,又转向文彦博。
“宽夫兄,你也是谋国老臣,出将入相多少年,难道就看不明白,非要弄得天怒人怨,不可收拾吗?”
面对宋庠的质问,王宁安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淡淡一笑,“宋相公,我刚刚问你,让马涛一般的将士,得到优待,你觉得该不该?”
“这个……自然是应该。”
“那征收土地应不应该?”
“王爷,这好像是挨不上的两件事吧!”
文彦博却哈哈一笑,“公序兄,你何其迂腐!不杀人,不征地,如何优待士兵!你两样都想要,岂不是自相矛盾,不值一提!”
“文相公!”宋庠怒吼道:“优待士兵,自有户部拨款,朝廷开支,用得着残害生灵吗?”
“那户部的钱又是哪里来的,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吧?”文彦博的一句话,又把宋庠问住了。
见老宋眉头深锁,说不出道理,文彦博越发得意。
心说你们这群老货,只知道空谈仁义,一肚子大道理,可真正遇到了需要决断的时候,还要我文彦博才成!你们差得远呢!
“公序兄不愿意说,那老夫说!”文彦博笑道:“朝廷的钱,也是从老百姓那里征收来的,每年能动的钱不多,这一次打仗,要安抚近20万阵亡以及伤残的将士,保守估计,要拿出两千万贯。这么大的一笔钱,要排斥掉多少预算?是从百官的俸禄出,还是从军费出,或者削减河工海塘开支?”
文彦博越说越是义正词严,“这些项目,哪个能少花钱,朝廷的钱就那么多,要委屈谁?你我都是朝中老人,几十年宦海沉浮,不会不清楚,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委屈武人,结果呢?赏罚不公,士气败坏,人人耻于从军,长此下去,只会武备败坏,到了最后,倒霉的还是朝廷!”
宋庠也曾久在中枢,心里头清楚,虽然大宋号称富庶,但是真正能用的钱并不多,从来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没有资源充足的时候。
当资源不够,就需要有所取舍。
所以当政者,面对的不是应不应该,而是“能不能”,不是选一个更好的,而是选一个相对不坏的!
“调理阴阳,平衡四方,本就是宰相职责,文相公若是觉得不妥,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
文彦博哈哈大笑,“宋公序,说你迂腐,你还不服,诚然,在大宋境内,面对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老夫没法大刀阔斧,可是到了西北,老夫却下得去手!没什么了不起的,谁反对杀谁,谁不满宰谁,顺生逆死,绝不客气!”
啪啪啪!
王宁安拍起了巴掌,话讲的够霸气。
文彦博老脸一红,连忙道:“老夫是指王爷,王爷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别。”王宁安连忙摆手,“我这个人啊,还是太懒了,心粗,以后凡是这路事情,都由文相公负责,只要你同意,我一定点头!”
咱们文相公只觉得有一口巨大的黑锅,正在向他袭来……老文犹豫了半天,还是背着吧!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他甚至觉得到了西北,也不算很差。
至少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约束少了,人也年轻了,昨天送来的西域美女,还真是不错啊……
宋庠无暇理会文彦博的龌龊心思,他低垂着头,回到了自家的门前。
说实话,王宁安和文彦博的想法,对他来说,绝对是原子弹级别的。他们果然无所畏惧,胆大包天。
让这样的人掌权,早晚会出大事!
大家集结起来,共同对付他们,一点错都没有,只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惜哉,痛哉!
宋庠当然不会被王宁安和文彦博说服,他都一把年纪,很多东西早就侵入了骨髓里,不过踏入了院门,宋庠就清醒过来。
他不过是个发配的罪人,还当自己是当朝宰相?真是笑话一样!
老老实实教书,多挣点钱,让孩子们过得好一点。
天气越来越冷,也该添置棉衣,置办皮袍。
西北冷,手套,帽子,全都要准备好。
重新回到家中,宋庠又开始了柴米油盐的小日子,他努力忘记,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没过几天,又有好消息了。
宋庠的学生们通过了考试,正式成为吏员,因为教的不错,宋相公得到了500贯奖励,还有20张羊皮,两匹骏马,四个伺候人的婆子。
宋家的日子一下子就变得好起来。
夫人终于有了笑容,她也不用亲力亲为了。
这些婆子帮着制作皮袄,每天挑水,烧柴,做饭,洗衣,终于有了点在京城的样子。第二批学生已经送来了。
宋庠琢磨着,等这些人教完,应该也开春了,再拿一笔奖金,就把宅子重新修一修,住得宽敞一点。
对了,也不知道王宁安什么时候攻击凉州,到时候没准还要搬家,花太多的功夫在住上面,未必合算,还是租个大点的院子吧……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有人造访,来的正是马涛。
当了新郎官,满脸都是兴奋。
他急匆匆到了宋庠的面前,深深一躬。
“宋相公,当日证婚,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小子,小子绝不含糊。”
宋庠笑了笑,“没什么,看你春风得意,日子过得不错?”
“可不是,这些天,朝廷已经陆续消灭了十几个部族,男的充作苦力,女的充当奴仆……小的还嘱咐他们,给您的府上派几个能干的过来,他们可照做了?”
“啊!”
宋庠突然一愣,目光转向了厨房,有个婆子正提水洗菜,她低着头,干得很是卖力气。宋庠却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个婆子是从部落弄来的?
岂不是说,自己也在享受战争红利?
那当日自己反对王宁安和文彦博,又算什么啊?
宋庠在问自己。
第729章 被教训的宋庠
宋庠有种大写加粗的尴尬!
哪怕他被王宁安和文彦博问得哑口无言,宋庠也坚信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如果不能收拾人心,不能获得真心拥戴,就别想在西北立足。
他坚信王宁安的作为是错的,早晚会自食恶果,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短视的行为。
可宋庠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也会成为因战争获利的那一个!
一个教员而已,凭什么拿500贯分红,凭什么享受4个婢女,凭什么吃喝不愁?
真当自己那么值钱啊?
还不是收缴土地财物,发了大财,赚了大钱,从上到下,谁都拿到了好处,自然而言,也能分到自己手里。
宋庠突然觉得在暗中,有两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那就是王宁安和文彦博!
这两个坏蛋还不一定怎么嘲笑他呢!
平时满口家国天下,高谈阔论,说得都是道理,可真正到了自己身上,就全然忘记了。这不,给了四个婆子,就乐不得享受起来!
丢人啊!
假道学,伪善!
简直比玩世不恭的人还不如!
宋相公的老脸红了,仿佛被左右开弓,打了无数下一般!
“咳咳,马涛,这些日子,你们都怎么干的?”
宋庠想知道具体的情况,是不是文彦博那个老货,有意陷害自己。
“是这样的……”马涛老老实实,把西北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宋庠……果然,就在王宁安出席婚礼的第二天,卫慕越能就点齐了部落中的男丁,只要是十岁以上的男孩子,全都跟着。宋军出动人马,给他们压阵。
一鼓作气,杀进了嵬名岩虎的部落。
马涛发誓,头一次见到那么残酷的战争。
卫慕越能跟疯了似的,一口大刀,砍得浑身都是血。
坦白讲,嵬名岩虎更强大一些,不然也没法几十年如一日地欺负人,但是这次宋军参加了战斗,嵬名岩虎只撑了半天,就权限溃退。
卫慕越能生擒了老对头,他把嵬名岩虎的衣服撤掉,放在寒风之中,用一根削尖的木棍,从菊花塞进去……那画面简直不可形容,嵬名岩虎足足痛叫了一天多,才流干了血,惨死。
卫慕越能还不甘心,他弄了一群细犬,把嵬名岩虎的尸体给撕成无数碎片,都给吞了。
随后,他又下令,将嵬名岩虎部落当中,所有丁壮都抓出来,排好队。
只要高过车轮的,就要立刻砍杀,剩余的妇人和孩子,自动成为他的部落成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草原就奉行这一条法则。
残暴而直接。
对卫慕越能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同化融合之法,天经地义,不需要怀疑,与生俱来的本能。只是这时候宋军出现了。
那么好的劳动力,他们可舍不得都给杀了。
其中青壮,没有伤残的,全部跳出来,送到秦州,交给贾昌朝。
贾相公最近痴迷上了建筑。
修一条路,一座桥,不但朝廷调兵容易,商人货物路过,也能收一笔钱。既能给朝廷提供便利,又能充实腰包儿,简直一举两得。
老贾觉得在朝堂上面,他干了五六年的首相,远胜文彦博,在赚钱上面,他因为转的慢,虽然和王家联姻,却被老文给甩在了后面。
现在必须奋起直追,绝不能落后文彦博!
贾昌朝大兴土木,这一点王宁安很赞同。
道路桥梁修通了,各地的货物就能更快运到横山,调兵,征粮,运货,这些都方便之后,集中全力,灭亡西夏,也就指日可待了。
他把抓来的青壮,多数送给了贾昌朝,去充当苦力,专门干最累,最危险的工作。反正他们都是一群要死的人,用起来也不必心疼。
剩下的妇人和孩子……也不能都给卫慕越能。
从中挑选,长得好看,年龄合适的,就嫁给宋军当中的光棍,情投意合当夫人也可以,差一点就当小妾,还可以充作丫鬟,总而言之,随大家伙的心意。
至于孩子,王宁安下令成立一些少年营,给他们食物,同时配备一些教师。
教导汉子,读书学习,练习马术武艺。
从中挑选聪明能干的,进入军中,或者去当官吏,差一些的,就交给店铺,做学徒工,搬运工……女孩子长大一点,可以做女工,也可以嫁人。
王宁安对外族没法做到李世民那么爱之如一,也不会红着一双眼睛,恨不得杀光!
汉家既然是以文化来区分身份!
这些孩子从小接受汉家教育,学汉语,用汉字,思维模式,行事风格,全都是汉家儿郎,实在是没有必要为难他们。
文彦博当然是不希望在小娃娃身上浪费资源,可王宁安威胁他,如果不同意建少年营,他就把所有丁壮都送给贾昌朝,然后让贾相公操办少年营的事情,老贾一定会欣然领命的!
无奈何,文彦博只好答应。
他从缴获当中,分出三成,用作少年营的花费,并且抽调100名,朝廷送过来的有罪官吏,让他们负责教导学生。
就这样,卫慕越能自以为灭了老对头,可以吞下一块肥肉。
但是仔细一算,他捞到的不算多,人丁多一半都被宋军拿走了,牧场的七成,还有几乎所有的浮财,都落到了宋军手里。
扣除了消耗,他只赚了不到一成。
按理说,赚得不多,卫慕越能给收手了吧?
不!
这位反而上瘾了,抢了一家有一成,抢了十家,那不就有十成了!
他在灭了嵬名岩虎之后,立刻又向大宋一口气告发了三个小型部落,说他们阴谋背叛大宋。
还没等大宋出兵,卫慕越能就抢先下手了。
他这么一来,弄得别人也坐不住了,大大小小的部落,纷纷向朝廷告发,然后就互相下黑手。
打的是不亦乐乎。
宋军的任务只剩下等到他们打完之后,把人挑走,把土地和财产拿走,留下一点东西,继续让他们打!
短短的一两个月,王宁安收上来300多万贯财产,马17万匹,牛羊不计其数,牧场超过700万亩!
这些财物,使得王宁安又增加了一万驻军,同时安排了1万5千老兵的就业事宜。
不得不说,抢劫真是个让人上瘾的生意!
宋庠听完了马涛的介绍,立刻在脑海中涌现出四个字!
“算缗告缗啊!文宽夫这个老贼,果然拿不出什么好法子,只会出馊主意!”
“算缗告缗?小人不懂。”
宋庠沉着脸解释道:“这是当年汉武帝玩得一手敛财之术,他规定所有商人,凡两缗,就要缴纳一算,缗就是贯,一算是120文,也就是有两贯钱的财产,要交120文税。”
马涛一愣,“交那么多?”
“这还不算什么!更厉害的是告缗!”
宋庠继续道:“朝廷横征暴敛,自然有人隐瞒不报,想要躲避征税,结果朝廷就使出了一招,名为告缗,谁能检举隐瞒不报的,如果属实,他能得到对方一半的财产,剩下充公!”
“我天,这可是发财的好路子,应该有不少人告发吧?”
“嗯!”宋庠点头道:“但是别忘了,拿到了赏钱,也是要交税的,他们不舍得交钱,就会瞒报,结果更多眼红的人,就会被举报给朝廷。”
马涛脑子很快,瞬间明白了,这个算缗告缗,简直阴损到了极点,利用人的弱点,让大家互相告发。
朝廷每次取一半的财产,一半,一半下来,不等于把民间的所有财富都抢走了吗?
他突然又想到了如今的西北。
每干掉一个部落,就能分到三成财产,可一转眼,就会有其他的部落盯着你,把你也给举报了,就会有人蜂拥而至,灭了你的部落,瓜分你的财产!
这不就是大宋版的算缗告缗吗?
马涛突然冒出了冷汗。
“宋,宋相公,算缗告缗,最后如何?”
“自然是闹得天下纷扰,商人叫苦不迭,武帝虽然停止了算缗告缗之法,可商人为求自保,不得不和官吏士绅勾结,沆瀣一气,武帝死后,大汉朝政日非,江山一天不一天……这是个亡国害民之策!他王宁安和文宽夫,唯恐天下不乱,简直是可杀不可留!”
马涛听得冷汗直冒,频频点头。
“宋相公,既然如此,您老应该和王爷讲清楚厉害关系,王爷他会听的!”
宋庠看着马涛焦急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
“唉,你不懂啊!”
正在这时候,宋夫人突然走了过来,她没好气道:“说得轻巧,就好像你什么都懂一样!我就知道一个理儿,做人不能坏良心!”
宋庠越发生气,他把脸一沉,这个该死的老婆子,怎么专门和自己作对!
“老夫的良心从来都是正的!”
“那你就该感谢人家王爷和文相公!”宋夫人好不相让,她把手伸了出来,大冷天,水冷得刺骨,洗衣服洗菜,一天忙活下来,手冻得通红。
如果没有几个婆子分担家务,宋夫人的手就会冻伤,流脓淌水,又刺痒又疼,而且每年都会如此!
宋夫人走到了马涛的面前,柔声道:“小后生,你别跟这个老顽固学,他的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儿,武帝算缗告缗,弄得天怒人怨,那是在国内施行,受害的都是大汉子民,能不闹腾吗!王爷和文相公是在西夏的故地,这里有几个汉人?人家的作为非但没有害到大宋子民,还让大宋的儿郎得到好处!只有读书读傻了的人,才会把这两件事,弄到一起呢!”
第730章 朝廷又来人了
这些日子,宋庠被抢白的次数多了,竟然也习惯了。
他听到夫人的高论,还有点惊讶,貌似有点道理
“仔细说说。”
夫人白了他一眼,“说什么,一会儿还要把萝卜白菜存起来,不然冬天只能啃咸菜了……什么大道理,都顶不上一碗饭来的实在!你不是都当了教员吗!回头让儿子也找个活儿,教书也好,当小吏也罢,总之一家的担子不能都压在你的肩上,万一把老爷压垮了,我们就没法活了。”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又去忙了。
宋庠愣了半天,气得摇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唯老女人最难养!”
对面的马涛看这对老夫妻互相吐槽,强忍着笑容,憋得难受。
宋庠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瞧不起老夫?”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觉得夫人平实,相公高远,都,都很了不起!”
“呸!”
宋庠啐了一口,“你小子也学会灌迷魂汤了?比起文宽夫你还差得远呢!”
马涛一点都不想反驳,我哪敢和文相公相提并论啊!
他看得出来,宋庠心情不好,就要起身告辞。
“等等,你先到我书房来,老夫有话问你。”
马涛将信将疑,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宋庠,到了书房,他没敢坐下,只是垂手侍立,恭听宋庠的教诲。
宋庠看了看马涛,突然心中感叹。
自己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可是自从落难发配之后,昔日的学生,一个都没有来看自己。反而是这个傻乎乎的小子,对自己极为恭敬。
就拿这次来说,他居然送来了一张虎皮,给宋庠当垫子,生怕冻坏了。虽然两个人身份悬殊,但是此时自己还有什么骄傲的!
“你坐下吧!”
宋庠让马涛和自己对面而坐,他亲手拿过了茶具,给自己和马涛各自倒了杯茶。
“老夫就想和你聊聊……你说西凉王,还有文相公,他们做得这些对,还是不对?”
马涛诚惶诚恐接过了茶杯,却不敢随便说话。
诋毁王宁安,他做不到,可看宋庠的样子,如果说了不受听的话,宋相公也会不高兴的……
“你别怕,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老夫想听真话。”
马涛终于仗着胆子,点了点头。
“宋相公,那小子就冒失了,其实小子觉得,王爷是个顶好的人。”
宋庠眉头一皱,显然不爱听,但又不好打断,“你继续讲,他好在哪里?”
“就拿小子来说,算个什么东西!打仗落了残疾,放在以往,给几贯钱,打发回家,自生自灭,哪有今天的日子!”
马涛真的很感动,他不自觉提高了声调。
“因为作战勇敢,小子分到了3000亩草场,又因为我现在是税官,能享受一万亩草场免税……正因为这个权力,我岳父那边,他们都巴结我,答应每年给我一笔分红,加上税官的俸禄……全都加起来,我一年能拿到两千贯,以后或许更多!”
马涛又道:“我已经想好了,准备把我娘从眉州接过来,她为了我,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不过我娘这个人啊……她肯定闲不下来。”马涛憨厚一笑,“宋相公,我听说王爷要在西北发展毛纺,我娘以前织过丝绸,纺织,染色,这些她都是行家,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摆弄好羊毛。要是她能干的了,我准备办一个毛纺作坊,人家都说,论起赚钱,农不如工,王爷也说过,要用工商致富……”
马涛说了很多,全都是他的生意经,说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停了下来,他也不知道宋庠愿不愿意听……而此刻的宋相公呢,他陷入了沉思。
马涛讲这些,没什么稀奇。
只怕任何一个穷书生,包括他自己在内,家国天下,江山社稷,把这些大话放在一边,努力读书,考试做官,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也让家人过好日子吗!
别的不说,真宗皇帝不也写诗,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其实说穿了,这人啊,都是一个德行!
谁也不要自以为了不起!
读了几本书,懂了孔孟之道?
就高高在上啦?
有本事你做隐士去,别食人间烟火啊!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就像耆英社的诸公,说起来都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但是真正扪心自问,或者夜半无人,万物睡去,对着天地良心,你就那么干净吗?
比起王宁安和文彦博,也就是半斤八两,比人家能强多少?
自从发配以来,宋庠受到了太多的打击,面对着种种折磨,他一再低头,步步退让,说句实话,宋庠也没想到,自己能退到这一步!
居然开始怀疑毕生的信念了。
宋庠甩了甩头,现在的问题是王宁安这一套行不行得通?
读书考试,光宗耀祖。
几百年的光景,无数读书人,都证明这是一条可行之路,完全能够改变命运。
但是靠着向外打仗,抢夺别人的土地,霸占别人的财产,真的能坚持下去吗?会不会招来反对?
无论汉唐,都因为扩张太快,地盘占得太多,结果四外战事不断,虚耗国力,最后弄得百姓起义,国破家亡。
大宋会不会重蹈覆辙?
不知不觉间,宋庠已经抛开了所有的观念,开始针对问题的本质,进行思考了。
“马涛,你以为大宋在西北能立得住?”
“能!”马涛断然道。
“为什么?”宋庠追问。
“因为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抢走属于我们的东西!”马涛充满了斗志。几个月的光景,他从最底层,混到了人生巅峰。
除了他,还有成千上万的士兵,他们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许多人是第一次拥有了土地,拥有辽阔的牧场!
几百亩,上千亩的田,哪怕家乡最大的地主,都没有他们富有!
还有的士兵,家里娶不起媳妇,不得不娶二婚的妇人,或者长得丑的,有残疾的,脑子有毛病的……这样的情况,在许多山村,穷苦人家,并不少见。
说到底,就是一个字:穷!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了钱,有了地位,遍地的黄花姑娘,等着他们挑。
因为有免税的特权,许多部落,都把最漂亮的女人跳出来,主动和士兵们联姻。从没有瞧得上眼,到人人追捧。
变化胜过云泥。
“宋相公,我的弟兄们,是离开了行伍,不能替朝廷打仗了,可是我们依旧会蓄养武士,好好训练,以后要是李谅祚打过来,我们还能上战场拼命!不止我们,家乡的邻居,族里的兄弟,他们知道了打仗能过好日子,各地的年轻人,都准备投军。小人听说了,王爷增加一万人马,其中有5000是新兵,过来报名的,足有三万多人!还有好多人,暗中塞钱,希望能进入军中效力呢!”
宋庠听着,都觉得新鲜。
这么多年来,谁不知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居然有人花钱,要挤进军中,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可是宋庠也清楚,马涛不敢骗他,看似荒诞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宋庠忍不住摇头感叹,他又想起了王宁安的那几句话,把资源倾注在老兵身上,让他们变得受人羡慕……看起来,王宁安是说到做到啊!
“马涛,你们有信心很好,可那些蛮夷也不是吃素的,盘剥得狠了,他们可是会作乱的!”
“没什么好怕的!”
马涛豪气挥手,“这西北,总共有多少蛮夷,这些日子杀了不下两万,又有七八万人充作劳力,女人多半嫁给了汉家儿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还能反叛不成?那些小孩子也都送到了少年营,念的也是大宋的书籍,等几十年之后,小子觉得这天下都会变成汉家的土地,住得都是汉人!”
宋庠不屑一笑,年轻人异想天开啊!
但宋庠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王宁安不犯错误,把西北完全消化了,应该没有问题。而且靠着土地牧场,他又培养出一个庞大的军功集团。
官吏,农场主,商人,士兵,大家全都卯足了劲头儿,想要在扩张之中,捞到好处。
王宁安啊!
还真是个天才!
他要是生在一百年前,只怕赵宋的江山,都会落到他的手里……想到这里,宋庠突然一阵恶寒,他甩了甩头。
“马涛,你好好干,做官吗,也未必一定要科甲正途才行,就,就说西凉王,人家不也是另辟蹊径吗!”
马涛脸都红了,“小子可不敢和王爷相提并论……不过,要是能当一个县令,知州,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这个野心就不小了!
宋庠终究没有打击马涛的热情,还把他送出了大门。
“以后有什么消息,就到老夫这念叨念叨,我喜欢听!”
“只要相公不嫌弃,一定来。”
马涛受宠若惊,连忙告辞离开。
他刚走,宋庠想要歇息一会儿,好好理理。
正在这时,又有人来了。
这位戴着宽大的帽子,全身都裹在长袍之中,几乎看不清面目。宋庠迟愣之时,这个人连忙把帽子摘下来,深深一拜,然后再拜!
“学生吕诲,拜见先生。”
宋庠吃惊,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吕诲忙陪笑道:“学生在数月之前,被调入御史台,这一次是奉了王相公的命令,到地方巡视青苗法的落实情况。学生还请恩师帮忙,多多抓个贪官污吏才是!”
第731章 找茬儿
听到吕诲要抓贪官,宋庠的脸色瞬间一变。
“献可,当着老夫的面,就不要打哈哈了,有什么打算,直接说吧!”
吕诲就是一惊,他很熟悉宋庠,这位是高富帅出身,又是三元及第,超级学神,很讲究体面风度,说话含蓄有礼,从来不会如此直接。
或许到西北这几个月,把老师的脾气改了?
吕诲稍微想了想,便立刻说道:“恩师,弟子的确是奉命,监督青苗和方田二法的。”
宋庠暗暗冷笑,就算监督这二法,也不用急吼吼跑到兰州啊!
摆明了,这是过来找茬儿!
想要让自己帮忙火中取栗!他没有急着戳破,而是问道:“献可,朝中争论还很多?”
“多,越来越多!”
吕诲的回答,有些超出宋庠的估计,按理说,耆英社的人被赶出来京城,连最能搅动风云的文彦博也滚蛋了,顺带着还带走了一大帮有罪的官吏,甚至不少将门子弟也都来了。
没了这帮家伙掺和,京城应该平静才对啊,怎么会更乱?
要是这么想,那就是一厢情愿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纷争,这帮人走了,非但没有天下太平,反而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各种乱子,更甚以往。
有人质疑耆英社的案子,认为根据各种证据,确实证明赵世迈和高家有接触,而且赵世迈的父亲赵从古也和耆英社的人不错,但是,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耆英社号令高家干什么,也没有证据,能表明耆英社介入了太祖一系的夺嫡之争。
而王宁安逼死富弼,朝廷冒然发配诸位老臣,与朝廷律法不和,请求废除判案,将诸位硕德元老迎回。
“放屁!”
宋庠听完吕诲的叙述,气得拍桌子!
“他们是恨老夫不死吗?怎么这个案子还敢提出来?他们就不怕惹恼了陛下,掀起更大的冤狱,到时候朝廷衮衮诸公,能保住的没几个!”
吕诲本以为老师会高兴呢,毕竟有人帮他说话了,没想到宋庠会如此震怒。吕诲只好赔笑,“恩师,大家伙确实是想替您老,还有几位前辈鸣不平……没有你们在,王相公太过分了!”
宋庠瞬间明白了,敢情是王安石又惹出来麻烦,这帮小兔崽子,借着给他们鸣冤,实则给2王安石难堪!
宋庠很讨厌被人当做棋子,尤其是这种情况。
他臭着脸道:“老夫戴罪之身,不问世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别啊!”
吕诲情急之下,都顾不得师生之礼。
“恩师,您老虽然被发配了,但依旧老当益壮,不改初心,办学兴教,宣扬孔孟之道,誓于奸佞周旋到底,学生佩服得紧啊!”
宋庠被说的老脸通红。
丫的真会贴金,老夫办学,那是被逼无奈,不当教书匠,就要饿肚子了!宋相公不好承认自己怂了,只能说:“献可,老夫能力有限,真的未必帮得上忙!”
“帮得上,只有恩师能帮弟子了。”
吕诲告诉宋庠,在王宁安离京之后,新的政事堂组成。刚刚一个月,包拯就请了病假,日常运作的大权,都落在了王安石的手里。
王安石一项以勇猛无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著称!
以往王宁安在,他是反对疾风骤雨式改革,尤其是客观条件不具备,贸然推行太多新法,只会出乱子。
王宁安主张,将青苗法,方田均税法,还有考成法,这三条落实下去,真正推行起来,就算是变法成功了。
他的想法很中肯,也很现实,王安石不得不赞同,当然了,除了王宁安之外,文彦博把持政事堂,压制王安石,也使得拗相公没法施展拳脚,他只能按照王宁安规划的路线往前走。
可是王宁安高升西凉王,主政一方,顺带着把文彦博也给拐走了。
朝中再也没人能让王安石低头了。
这位好像从五指山蹦出来的猴子,一口气抛出了《均输法》、《市易法》、《免役法》三项,后续还有不少新政要抛出来。原来的二法就没有落实下去,现在又冒出三个新法,自然是沸反盈天,反对声四起,天下议论纷纷。
别看耆英社被干掉了,旧派的臣子数量还非常惊人,尤其是王宁安不在了,就凭你王安石,也想压制我们,做梦去吧!
宋庠也不是白痴,稍微脑补一下,就能猜到朝廷的局面。
“王介甫不是个轻言认输的人,他如何应付的?”
“恩师英明,王相公派遣了提举官,去各路巡查,强推新法,弟子就是秦凤路的提举官。”
“原来如此!”
宋庠看了看吕诲,突然轻轻一笑,“提举官,数量不少吧?”
“嗯,有四十几个。”吕诲老实回答。
“嗯,这就是了……其中每个人的主张也不同吧?新旧官吏,充斥其中,我说的可对?”
不得不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哪怕在诸多老狐狸当中,比较弱的,也能碾压后辈!
王安石希望用提举官,帮他推行新法。
想得很好,可是每一个官员,都有不同的心思,就算是王安石精挑细选,这四十个人当中,也未必都是一心一意,服从他的指挥!
而这个吕诲,就是其中最反对王安石的一个。
吕诲官职不高,只是侍御史,年纪也不大,资历更是浅薄,他凭什么和王安石叫板呢?如果你去查查吕诲的家室,就不会有这种怀疑了,他的祖父叫做吕端!
有人不知道吕端吗?
想必有句话,很多人都听过,叫做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
没错,就是能和诸葛孔明比肩的宋初明相吕端!
吕诲出身名门,不骄不躁,好学不倦,当年拜在宋庠门下,不是宋相公开恩,而是人家资格足够!
你三元及第又如何?
比起人家真正的名臣,还差得远呢!
有显赫家室,吕诲又踏实肯干,低调做人,在士林之中,声望极高,正因为如此,他才有充足的自信,没有人敢轻易把他怎么样。
“恩师,弟子承认,我反对新法,不过弟子没有私心,完全是为了大宋着想,为了祖宗江山社稷,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胡来!”
如果放在几个月之前,宋庠或许会相信,可是此刻的宋相公,早就没了义愤填膺的热血,他是真的听进去王宁安的话了,没有利益,鬼才反对呢!
“献可,为师劝你一句,新法也好,旧法也好,只要对大宋有利,就值得推行……至于其中会有多少弊端,一定要就事论事,没有真凭实据,能说服人的东西,可不要冒然抛出来,全盘否定,你可知道,陛下,还有无数人,是寄望新法的。”
宋庠这话,和以往的口风大不相同。
吕诲吃了一惊,他并没有觉得老师变了,而是以为老师是提醒自己,不要搞诬告,不要随意罗织罪名,毕竟对手非常强大,这不,老师都被发配西北了吗!
“恩师,弟子绝不会随便诬陷构害,这是弟子查到的东西,请老师过目。”
宋庠将信将疑,把东西拿在手里。
他一目十行,扫了一下,原来上面写的是青苗钱的借贷清单。
秦凤路最近一年,尤其是半年之内,借贷数额,暴涨了五倍不止,而且其中九成都借给了横山沿线,包括兰州等地。
吕诲怒冲冲道:“恩师,这里刚刚经历战乱,人口锐减,百业凋敝,怎么会消耗这么多的青苗钱?而且把这些钱借给了他们,能还得起吗?”
吕诲杀气腾腾,“根据弟子猜测,应该是贾昌朝他故意放水,贾老儿把他的孙女嫁给了王宁安的弟弟,双方结了亲。老家伙便公然拿着朝廷的钱,去帮着王宁安扩充实力,收买人心,他们这是图谋不轨啊!”
宋庠听完,忍不住摇头,想象力还真丰富。
“献可,老夫只能说,你想的未必对。”宋庠语重心长道。
吕诲也急了,“恩师,昭然若揭了!如果没有问题,弟子情愿意拿人头谢罪!”
宋庠摇了摇头,“这样吧,老夫陪着你去四处转转,亲眼看看,究竟这些钱流向哪里,有没有问题,如果有……老夫也不拦着。”
说实话,宋庠是不想管的,当问题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死去的吕相公的面子,也不能看着他的孙子一头栽进去啊!
而且宋庠隐约有了猜测,他似乎知道这些钱去哪了。
吕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宋庠心中暗笑,年轻人没吃过苦头,可不就是这副德行!
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
从宋庠的家里出来,循着之前的记忆,宋庠找到了马涛的家。
才几十天的光景,门口就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摆了两个石狮子,十分威武。
卫慕越能非常得意,谁都知道他的女婿是王爷面前的红人,他也不用担心被宋军抄家,相反,他可以肆意抄别人的家,灭别人的部落……要说起来,各个部落最恨的人不是王宁安,而是卫慕越能!
大家都说他是狈,比狼还下作的畜生!
专门害自己人,喝自家人的血。
甚至有人还刺杀卫慕,只可惜没有成功。
殊不知越是如此,卫慕就越要抱紧大宋的腿,对他这个女婿,那是近乎巴结,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边送,弄得马涛很不好意思。
这不,他又被叫去喝酒,还得了40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别误会,不是给他的,而是希望他能帮忙,送给王宁安。
马涛倒是记得,王宁安邀请他去府上喝酒。
可问题是带着美女直接上门,万一被王妃发现了,还不把他劈了!
正在一筹莫展,不知道怎么办!突然发现宋庠带着一个人,站在了门口。
“宋相公!”
马涛疾步跑过来,抢步施礼。
宋庠淡然一笑,把来意说明了。
马涛连忙点头,他邀请宋庠和吕诲进入家中,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说起了好话,“宋相公,这个青苗法,可真是太及时了,我就借了1万贯,才两分利息,太便宜了……”
第732章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文及甫被老爹从京城叫到了西北,天寒地冻,风沙漫天。
坦白讲,文公子是一肚子埋怨。
您老一个人受苦也就是了,何必拉着我一起下水啊!
只是到了兰州才半个月,文及甫的想法就彻底改变了,哪里是一片荒蛮,简直是黄金遍地,商机无限!
除了官方的青苗钱之外,西京银行拿出了300万贯,投资农业和道路,皇家银行,联合平县的钱庄,又拿出500万贯,投资西北的水利。
几乎整个金融圈,都被西北当成了一块宝地儿,准备分一杯羹!有人要怀疑,莫非是王宁安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能逼着大家都往西北投资?
显然不行,就算王宁安再强大,也只能因势利导,总不能逼着大家赔钱吧!
说穿了,还是西北的潜力太大了,值得投入巨资。
王宁安,文彦博,文及甫,他们正站在一片辽阔的土地前面,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土地的旁边,还堆着不少砖头石料,这是建引水渠用的。
“这片土地,应该有几万亩吧?”文及甫好奇道。
“准确说是四万八千亩!其中适合种田的有一万亩,剩下的是牧场,不过等水渠修好,可耕之田,就能达到三万亩!”
文彦博准确报出了数目,文及甫张大了嘴巴,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文家也是土豪,文彦博当了这么多年官,光是赐给他的田就有几百公顷之多,几万亩土地,还不至于让文家父子失态。
但是,别忘了,这几万亩田,一望无际,是完整的一块,可以随心所欲,想种什么就种什么,而且得到土地的成本几乎是零!
王宁安当初在平县,把老百姓组织进了农场,也建立起颇具规模的农业,可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平县的农场产出的粮食总是要比岭南和交趾的农场贵,这三块农场之中,交趾最便宜,产量最大。
而平县的农场,甚至不比周边的粮食便宜。
这一点让王宁安一度很困惑。
按理说规模经济,大农场,大农庄,怎么会没有价格优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初多少讲经济学的老师,提到霉国的大农场,都垂涎三尺,充满了羡慕,还有无数人鼓吹土地集中,效仿霉国,建立起大农场,然后就能和人家搞农业竞争……这一套想法,王宁安最初也是相信的,否则,他就不会在平县尝试了。
可是当真正做起来之后,王宁安突然意识到,他也被忽悠了。
就拿平县的农场为例,因为是所有百姓自发加入的,农场要给百姓工钱,要给百姓分红,相比之下,老百姓的收入的确增加了,看起来是有利于百姓,但是别忘了,给老百姓分红,给老百姓工钱,这些最终都要打入粮食价格里面,怎么可能降低粮价?
另外,因为是老百姓自发组织的,就要照顾老百姓的利益,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就是各家各户,都要预留一些土地,给他们种菜,种植杂粮,满足生活需要……这当然是合理的,哪个农民会去市面上买菜吃啊!
可这项合理的要求,产生的结果就是一些土地,不得不拿出来分掉,因此很难见到一望无际的大片良田,中间必然会有隔断,残缺,因为这些土地老百姓需要,还必须给。问题出来了,土地不完整,修水利就有麻烦,也没法执行统一的标准,甚至以后有了农业机械,也没法实现机械化作业……
为什么想法很好,老百姓的要求合理,结果弄到最后,居然没有弄出传说中的大农业?
这一点困惑了王宁安很久很久!
直到横山之战打赢,开始规划西北的发展,王宁安才骤然想通,终于知道了问题出现在哪里!
想想吧,后世哪些国家有大农场?
霉国!加拿大!澳洲!南美!
这都是什么地方!
都是特么的殖民地!
他们的土地是怎么来的?
一个字:抢!
把土著都宰了,一个不剩,土地自然而然是他们的,庞大的土地,稀少的人口,想怎么规划,就怎么规划,什么值钱,什么方便,就种什么。
因此这些大农场普遍种植小麦、玉米、大豆一类能拿到国际市场买卖的大宗农产品!
反观大宋呢!
几乎所有人,都是汉家儿郎,都是生活了几千年的原住民,说穿了,也是土著!
大家彼此都是自己人,能下手杀人,放手抢夺土地,随意划分吗?
当然不成!
几千年来,历代之中除了国初唯一一次均分土地的机会,其他的时间,只能眼看着均田制不断被破坏,朝廷根本束手无策。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是自己人,面对自己人,需要谈条件,需要妥协,需要给予补偿……这些东西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站在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是交易成本!
当成本增加到一个限度之后,传说中的大农业,变得无利可图,自然就没人做了。
有人要问,那大宋不也有几十万亩的地主吗?他们巧取豪夺,霸占了那么多的土地,为什么不能形成大农业呢?
其实这个问题,也要站在土著的角度来看,就拿文家举例子,他们的确弄到了很多土地,但是毕竟有些人是他们动不了的,账面上几十万亩土地,并不能连成一片,中间有很多阻隔,被切成了一块一块的,这样一来,也就没法进行标准化作业了。
另外呢,文家虽然兼并了土地,但也仅仅是所有权落到了他们手里,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除了一部分不得不跑到城里之外,剩下的还都留在了农村。
杀人不过头点地,文家能如何?
他们敢把人都逼上绝路,一线生机都不给吗?
显然不能,失去土地的农民,多数还是变成了佃户,还要继续给文家种庄稼,文家也只能拿走大多数的粮食,还要给人家留点口粮果腹。如果连佃户都不让人家当了,那是会出大篓子的!
反过来,什么是大农业?
当然是大规模,机械化,追求效率,排斥劳动!
在满是佃农的情况下,你怎么建立大农业?
……
王宁安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把这个要命的问题想透了,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后世先进经验,如果不仔细弄清楚来龙去脉,不想清楚实现的条件,就随便照搬,以为只要是进步的,就一定是好的,一定能做到,那就太荒唐了!
另外后世大多数学者的水平,也真是让人不齿!
规模化,大农业,说得好听,那要牺牲多少人的利益?这些人会答应吗?要去补偿这些人的损失,你补偿之后,还有利益可言吗?
当然了,这里是大宋,不是后世。
王宁安脚下的土地原来属于西夏,并不是大宋的疆域,这上面住的人也不是大宋的子民……完全可以不用顾忌错综复杂的关系,放开手脚,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文及甫稍微计算了一下,三万亩水浇地,一亩能产一石半的粮食,三万亩就是四万五千石,放在西北的市场上,能卖到三万贯左右,而实际上,他只付出了种子,农具,牲畜,和人工花费,最重要的土地,他的花费极少。
因为按照规定,只要每年缴纳500贯,连续缴纳五年,这片土地就属于他了。
“如果使用奴隶耕田,人工成本还能压下来,只要给他们吃饭就够了。因此一年最多只要8000贯成本,剩下的两万二千贯,全都是赚的!”
文及甫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最重要的是,这些农场出产多,品质好,完全可以左右粮食价格,不管是哪里的粮商,都没法争!”
文公子仿佛看到了无数金山银山,正在向他滚滚而来!
“要更多的土地,要更多的农场!”文及甫放肆大吼,“爹,西京银行还要增加贷款,青苗钱,越多越好啊!”
王宁安面带笑容,既然大农业在大宋境内,无论如何,也推不动,那不如就在外面搞大农业!
只要产出足够的粮食,能保证吃饱肚子,大宋就可以释放更多的人口,进入城市,相应的,农村的人口压力小了,人地矛盾缓和了,国家的基础也就稳定了,不用担心会出现农民起义,遍地烽火!
王宁安觉得他找到了跳出治乱循环的路子,整个人都升华了……有人高兴,就有人郁闷,比如吕诲,他兴冲冲找到了宋庠,希望靠着老师的一臂之力,将黑暗掀开,把王宁安的面目显露出来。
这么多年了,无数名臣都栽在了王宁安的手里,唯有他吕诲,找到了王宁安的命门!
可是在马涛家里坐了一阵子,把青苗钱的事情,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比如借款的数量,是不是真的那么多?比如还款能力,会不会出现坏账?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马涛都听不下去了,“我的田就在城外,大人不妨去看看能不能还得上!再奉劝大人一句,不要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吕诲被怼得无言可对,只能狼狈败退。
马涛反倒不好意思,他偷看了一眼宋庠,却发现宋相公浑不在意,呵呵一笑,“年轻人嘛,不摔几个跟头,长不大的!”
第733章 圈地热
王宁安把庶政大权让给了文彦博,就表示偌大的土地,无数的资源,都要听从文彦博的裁决,虽然王宁安的那一份,王系人马该得的东西少不了。但是文彦博手上,依旧有庞大的资源可以支配,相比而言,所谓首相,除了位置高一些,地位尊贵一些,实际上还比不上现在。
文彦博,包括他的儿子文及甫,都是十足的务实派,只要有利益在,他们转起弯,一点不费劲。
父子陪着王宁安策马,漫漫原野,跑出几十里,还不见尽头。
这是多大的地方,能干多少事情!
文家父子,是欣喜若狂,和王宁安越发亲密无间,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文彦博无耻的劲头儿又上来了。
“二郎,老夫刚刚得到消息,说是朝廷派遣了一批提举官,到地方上视察新法的情况。”
王宁安勒紧缰绳,让战马放慢速度。
“果有此事?”
“有啊。”文彦博道:“二郎,你高估王介甫了,他的这点道行,还是压不住各方啊!”
王宁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毕竟新法牵动各方利益,不是那么好摆平的。不过应该和西北没关系,不管青苗法,还是方田均税,应该都算不到我们的头上吧!”
文彦博微微一笑,“二郎,你还是太大意了,有人想拿此事做文章,就断然不会轻轻放过。我听说秦凤路的提举官,名叫吕诲,他可是宋庠的弟子,而且已经到了兰州,他还去拜会了恩师。”
“宋庠?莫非他还敢和本王作对?”
“这个嘛……人心似水,民动如烟。老夫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二郎切莫大意,不管是宋庠和宋祁兄弟,还是梁适等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他们树大根深,弟子门人众多,耆英社虽然败了,没准改头换面,有用别的方式,重新跳出来,总而言之,不得不防啊。”
老文掏心掏肺,和王宁安讲了很多,可在王宁安听来,只是轻轻一笑。
你文彦博说别人的话,句句都能用在你老鬼的身上,论起无耻的功力,你比他们可厉害多了,要不然,也不会是你老家伙在我眼前晃悠了。
当然了,虽然如此说,王宁安也离不开文彦博,政务有人要做,不交给文彦博,也要交给别的人,没准啊,还不如老文可爱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也不能让文彦博一个人太轻松了,需要给他找几个对头,王宁安暗暗想到。
文相公还没察觉,他趁机给宋庠上眼药,结果没有糟蹋,全都洒到自己眼睛里了,这就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文彦博和王宁安辞别,他还要回去,处理这些农田牧场的事宜,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必须要赶快吞下去才行。
王宁安也回到了临时的王府,他刚回来,就有人过来奏事,说有个叫马涛的,已经等候王爷有半个时辰了。
“哦,请进来吧!”
王宁安在客厅见了马涛,来的却不是马涛一人,还包括宋庠。
“宋相公,您来了,怎么不通禀,真是失礼了!”
宋庠板着脸,自嘲一笑,“老夫不过是一介罪民,王爷公务繁忙,岂敢轻易打扰。”
老头子语气不善,马涛在一旁,也是无可奈何,一个劲儿冲王宁安摊手,那意思是他也没有办法。
王宁安倒是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和宋庠置气,他呵呵一笑,“宋相公,刚刚我的确是出城勘察去了,毕竟这么多的土地,要小心处理,不能有丝毫差错。”
宋庠见王宁安主动提到了土地,他略微沉吟。
“王爷,老夫不敢隐瞒,我听说兰州贷了不少的青苗钱,都为了发展农场?可有此事?”
“有!”
王宁安答应得很痛快,“宋相公,正好有些事情,我也想找你参详一二。”
宋庠连忙拱手,“如果王爷看得起,老夫愿意洗耳恭听。”
“是这样的,处置这些土地,有两个办法……”
王宁安当即告诉宋庠,土地收上来了,一种办法是直接分给有功将士,每人几百亩,然后就让他们在西北安家落户,以后朝廷也不用管了。还有一种,就是把土地给集中起来,几百亩还是太小了,要建立几千亩,甚至上万亩的农场,十万亩的牧场!
“宋相公,这二者各有优劣,第一种,只是分一次田,不必追加投入,朝廷的负担可以轻一点……但是纵观历代,边疆的土地也多有分给汉人的,可不是每个人都善于耕种,而且一旦气候有变,边疆的老百姓撑不住,就会纷纷破产内迁,这些土地就会被游牧民族占据,成为进攻中原的跳板……西夏不就是这么崛起的!”
宋庠点头,“王爷洞察万里,的确如此,只是历代皆是如此,您可有更好的办法吗?”
“那就是我说的第二条了,要建立农场,还是大农场。几万亩的田产,一年到头,最少也能赚一两万贯,这么多钱,就可以挖水渠,打水井,增强抗灾的能力,而且适宜农耕就种田,适宜养马就养殖,改变起来,也不至于没有本钱,朝廷想要提供帮助,也有抓手。而且大片的土地,进行买卖交易,也会方便很多。就算一家不愿意干了,其他人接手就是。总而言之,能在边疆建立一道稳固的防线,把游牧骑兵,挡在外面。”
……
王宁安谈了很多,把其中的关键讲清楚了,别说宋庠,就算马涛都连连点头,他现在就是个大农场主,未来还准备成为大牧场主,的确,把土地集中起来,抵御风险的能力就会成倍增加,王爷真是个天才。
宋庠可比马涛想得深,王宁安既然说要集中土地,之前又给有功将士分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他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
“宋相公,是这样的,土地的所有权,还是有功将士的,但是可以流转承包。”
“此话怎讲?”
“比如……”王宁安突然一笑,“就拿你宋相公打比方吧!比如您看上了一片土地,有几万亩,你只要缴纳一笔资金,这块地就交给你了,连续缴纳五年,就永远是你的。而这笔钱,我会存入银行,然后分批返给有功将士,宋相公以为如何?”
宋庠深深吸了口气!
好你个王宁安,简直把人心琢磨透了!
不是所有的老兵都愿意留在西北,像马涛这样,娶了媳妇,当了官,自然愿意留下来,但是还有一些士兵,他们除了这点田,什么都没有。
家中有父老兄弟,妻儿老小,有眷恋的一切,故土难离,岂是一句空话。
他们要回家,就没法料理土地,要土地,就没法回家,这是个两难。
王宁安抛出的措施,正好解决了他们的问题,拿一笔钱回家,一样可以买一点土地,或者做一些生意,舒舒服服过日子。
前面说过了,朝廷没有钱,无法满足老兵们的需要。
可这世上有钱的人不在少数啊!
承包土地!
这就是王宁安抛出来的有一个鱼饵,等着人给他送钱呢!
“王爷,老夫斗胆请教,这个地价是多少?”
“暂定每万亩500贯,连续交五年,就是2500贯,平均算下来,不过是250文一亩田,您觉得价钱还算公道?”
岂止是公道,简直就是白菜价!
宋庠都怦然心动,想要买下一片了。
“王爷,那税赋,又要多少?”
王宁安淡淡一笑,“不收税!”
“什么?”宋庠大惊失色,“王爷,自古耕田纳赋,皇粮国税可是天经地义的,怎么能不交?”
“哈哈哈,宋相公,西北之地,不同境内,因为是大农场,所用人工少,如果像内地一样,征收田赋,丁口赋,还有杂变之赋,肯定要比内地少许多。但是如果增加田赋,又会加重负担。不如索性不收,但是每个农场,产出之中,要预留一部分,朝廷有优先按照市价采购的权力。”
王宁安笑道:“西北之地,战事不断,需要征用粮草,保障供应,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各个农场,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过虽然不收田赋,但是把粮食拿出来买卖,还是要缴纳交易税的,不然,朝廷的兵丁官吏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
从王府回来,宋庠都是晕乎乎的,他和吕诲从马涛那里得到了一些农场的情况,好奇之下,找到了王宁安,结果得到了更多想要的东西。
宋庠的心,一下子就热乎起来。
不得不说,王宁安开出来的条件,非常优厚,那么多土地,就摆在那里,不是骗人的。
另外一方面,王安石又在强推新法,非要清丈田亩,要方田均税!
一面是吸引,一面是推挤……只要不是傻瓜,应该都能想到如何应付。
妙啊,真是妙啊!
宋庠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莫非王宁安早就算计到了这一步……那样的话,他也太厉害了!
回到了家中,宋庠沉吟许久,提起笔,写了一份长达5000字的文章,这篇文章怕是宋庠这辈子写过最没有文采的一篇,干巴巴的一点水分都没有!
可偏偏就成了宋庠这辈子,影响力最大的一篇!
当文章出现在西京的报纸上,一夜之间,洛阳纸贵,无数的贵人豪商,官吏士绅,宗室贵戚,全都被惊动了!
大家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赶快去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