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狄相公来了
龙猫一样的佛印从王府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是胸口放着的那封信,就好像一块烙铁贴在了肉上,霎时间白气沸腾,肉香四溢,都快把他烤熟了。
佛印甚至觉得,哪怕真变成了烤肉,也比活生生受折磨要好!
胖和尚在大相国寺多年,组织赛马,京城上下,甚至海外的豪商,藩国的世子,都时常光临。
赛马场上是骑士和马儿争锋,赛场下面,就是大家伙高谈阔论。
佛印有文采,长得又富态,加上诙谐有趣,很受欢迎。从这里听一点,在那里知道一点,七拼八凑起来,佛印又很聪明,就能发现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从目前的朝局来看,以二王为代表的变法派,占据绝对优势,政事堂,枢密院,皇家银行,甚至包括审计司,看起来是利刃高悬,谁也挡不住。
但是,这么大的国家,光控制了这些衙门,就能所向无敌吗?
不说别的,随着变法推进,各地的士绅集结,反对力量越来越强大,不说别的,光是各种报纸,就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王宁安推青苗法和方田均税法,只要出了一点差错,就有无数人跳出来痛骂,绝对不留情。
东南的官绅,耆英社背后的士人,他们都在积攒力量,准备反扑。
显然,赵祯当了几十年皇帝,一心变法,他的意志改变不了,这些人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人身上。
且不说之前的赵允让,光是小太子赵曙,他们就曾经试图抢过太子师,后来又不停灌输孔孟之道,想要把太子拉过去,甚至还想过扶持苗贵妃,让皇次子赵宗霖继位,种种努力,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如果不出所料,太子继位,只会更加倚重王宁安,更加迅猛地推动变法,太子年纪轻轻,如果他当几十年皇帝,到了那时候,天下的士绅可真就完蛋了!
近两年,在民间,不断传出让太祖一系复位的消息。
甚至戏台上又把斧声烛影搬上台,大演特演。
赵宋皇帝一直懦弱,绝对不是假话。
这一出明显暗示赵二弑兄的戏码,居然一直存在,经常在舞台演出。
近些年,赵祯的权柄日重,当然想纠正民间的混乱,结果承办此事的密谍司一直没有解决好。
相反,很多宣扬赵大的文章,书籍,曲目出现,并且大行其道……佛印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
有些人憎恶变法,知道如果皇位还在赵祯父子手里,他们就没有办法废了变法。
唯有扶持太祖一系的子孙,让他们重新复位,才有扭转乾坤的希望!
有人或许会觉得这是痴人说梦,可是翻开史册,从来就不缺少野心家,也不缺少暴毙的皇帝!
哪怕不用统计,皇帝也绝对是伤亡率最高的职业。如果算上死得稀里糊涂的,那就更多了……
有人不停替赵大擦胭脂抹粉,当然是别有居心。
这是在造势!
其实王宁安也知道一些情况,无奈人家是专心玩阴谋诡计,王宁安不行啊,他还要把心思放在西夏,放在契丹,放在遥远的西域……一边是全神贯注,一边是三心二意,哪怕王宁安手眼通天,势力庞大,出一点纰漏,也是在所难免!
……
“太祖一系,太宗一系,耆英社诸公,王相公,太子殿下,皇位,官家,变法,西夏……”佛印在心里头念叨着。
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座泰山,都落在肩头上,他离着肉饼也不远了。
当年招惹赵从古就是个错误!
如今再去联络富弼,可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了?
佛印想了想,干脆装个孙子,什么也别说,就当没有这回事……实在不成啊,就把信送给大苏,好歹他和苏轼交情不错,两个人还一起吃狗肉呢!
京城的各路神仙小鬼,这时候都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而西北的战场,却出现了让人最揪心的一幕……当日,灵州城门大开,高遵裕带着人马进去了,先是传出了一阵喊杀声,接着,就有人出来。
“谭大人,快请进吧,灵州已经到手了!”
谭宪喜出望外,就要带兵进城。
可是这时候,种诂却站了出来。
“谭公公,你要进城也无妨,只是请你把3万我们的兵留下来!”
“什么?”
谭宪把眼睛一瞪,“种将军,都到了这里,你敢不听钦差的命令?”
“钦差的命令落不到我的头上。”
种诂往旁边一转,走出来两个人,正是种诊和种鄂。
种鄂奉命去联络王宁安,询问出兵的事宜,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了三弟种诊,种诊直接告诉种鄂,王宁安反对进军,他们兄弟两个立刻追了上来。
在沿途,他们遇到了不小西夏的小股骑兵,打得挺艰难,追到了灵州城下,才见到了大哥!
种诂拿到了王宁安的手令,顿时就有底气了。
“谭公公,请恕我们得罪,王相公命令,我们必须立刻返回驻地,告辞!”
“站住!”
谭宪要抓狂了,低吼道:“种将军!咱家是圣人派来的钦差,我还有政事堂的命令,难道都抵不住王宁安的命令吗?”
种诂轻笑了一声,老阉货,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种家军之所以会服从命令,可不是政事堂的一纸公文那么简单。
实际上,在钦差到达西北之前,赵祯就给种诂下了密旨,让他配合钦差行动。
赵大叔告诉太子,说他还下过密旨,就是指这件事!
西北几十万人马,权柄都落在王宁安和狄青手里,狄青又是个只会打仗的,事实上一切大权,都握在王宁安的掌中。
大宋立国百年,从没有一个臣子有如此权力!
王宁安是第一个!
赵祯不得不防范,而实力雄厚的种家军,就是最好的选择。
想想吧,种诂当时怀揣着密旨,又见到了钦差和政事堂调令,你说他能怎么办?除了服从命令出兵,还能如何?
种诂一度想到了要带兵去对付王宁安,彻底决裂,可是当两个钦差疯狂往灵州跑,种诂觉察到情况不对,这俩货只是抢功而已!
当两位兄弟急匆匆赶来,送来了王宁安的命令。
种诂都没看内容,就更加清楚了,只要王宁安还安然无恙,就表明赵祯没有动王宁安的意思。
如果这时候还跟着两个死鬼瞎跑,岂不是是活得不耐烦了!
“对不住了,有天大的功劳都是你们的,走!”
种家三兄弟出来,点齐人马,就准备离开。
可是这时候,从四面八方,出现了无数的火把。
灵州城突然开放,一杆旗号冲出,在火光之中,能看到一颗硕大的头颅,不是别人,正是高遵裕!
禹藏花麻骑着西域良驹,放声狂笑。
“大宋的蠢材们!爷爷生是西夏的人,死是西夏的鬼,你们都受死吧!”
伴随着禹藏花麻的大刀所指,人马像是潮水一样,扑向了宋军大营!
种家三兄弟立刻指挥人马,拼死力敌。
就在他们奋战的时候,谭宪已经吓死过去了。
两旁的侍卫跑过来,急忙扶住他,却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这位大小便都出来了……
高遵裕顺利进城,谭宪都高兴坏了,天大的功劳到手了!
从此之后,他在宦官堆里,也算是带兵的奇才,有了这次的胜利,地位水涨船高,谁还敢小觑他?
谭宪光想着好事,哪里料到,在他最得意的关头,发现自己,还有身后的那些人,全都赌错了!
禹藏花麻!
你个无耻的混蛋!
你怎么能出尔反尔?欺骗大宋?
谭宪从兴奋的巅峰,一下子坠落十八层地狱之下,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精气神,彻底完蛋了,躺在地上,就是一团带着温度的蛋白质!
周围的人也更加鄙视他!
好多人都想冲上来,咬他几口解气!
你个死太监,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了?
灵州城,十万擒生军,像是潮水一样,蜂拥而出。
国相梁乙埋亲自指挥,他们先是引诱高遵裕进城,将三万人解决一部分,剩下的都俘虏了。
然后还想故技重施,引诱剩下的宋军进城,后来见没人进来,便索性杀了出去!
这是一场完全不公平的战斗。
宋军人数不足对方的一半,长途跋涉,疲惫不堪,许多人都得了病,而且西夏人马又是突然杀出来,打得宋军措手不及。
刚一交锋,就有上千人阵亡……
种诂都红了眼睛!
他真恨自己,怎么就没早点识破诡计!
“弟兄们,和西夏狗拼了!就算死,也要对得起祖宗,对得起朝廷!”
种诂亲自提刀上战场,他们且战且退,梁乙埋就像是狗皮膏药,死死贴住,战斗从晚上,到了第二天中午,种诂手上的人马已经只剩下一半,侥幸活着的,也有不少伤损。
种鄂身上冒出了血浆,种诊丢了两根手指……种诂简直疯了,再这么下去,种家军就彻底完蛋了!
“老二,老三,你们往外冲,大哥给你们断后!”
种诂已经存了死志,既然是自己犯的错,就让自己拿命来弥补吧!
他浑身浴血,眼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去,死伤惨重。
正在种家军陷入绝境的时候,从东南方向,出现了一杆大旗,看到了上面的字,剩余的种家军几乎都哭出来了。
“是狄相公!”
“狄相公来了!
“打起精神,狄相公来救我们啦!”
……
第690章 损失很惨重
“弟子拜见师父。”
赵曙先是接受了王宁安的礼,然后以师礼拜见,而后抬起了头,他骤然发现,自己的师父,原本气度俨然,潇洒如玉的王相公,此刻眼睛泛红,眼圈暗黑,脸上满是浅浅的胡茬,显得沧桑而憔悴。
小太子忍不住心痛,“师父,您受苦了。”
王宁安摇了摇头,“这是臣的本分,殿下你不该来的。”王宁安此刻心中也非常烦乱,这一段日子,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纠缠在一起,各路神仙,全都横插一杠子。
坦白讲,王宁安对赵大叔有些看法,但是王宁安也清楚,是有人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事情给弄糟了,并不能完全责怪赵祯。
太子来了,显然在外人看来,都会认为是皇帝向自己低头。
作为一个臣子,居然强大到了如斯地步,接下来该如何自处……史书上可是有无数的例子,远的不说,他们老赵家如何夺得皇位的,谁不知晓?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君臣之间,有多少默契,一道深深的裂痕出现了,不只是赵祯猜忌王宁安,就连王宁安自己,也不得不多想一想……要是他还能无动于衷,那就不是正常人了!
好在是太子过来,如果赵祯直接下诏,或者罪己,会更加不可收拾!
见师父满脸为难,赵曙思忖道:“请师父不必忧心,父皇派弟子过来,是向师父说清楚一些误会,西北的大局还要师父全力操持,父皇,还有弟子,都是信任师父的。”
王宁安沉吟一下,露出了笑容。
隔阂虽然存在了,但是显然,不会立刻爆发,西北的大局,朝廷的大局,皇权新旧交替……种种事情纠葛,不论是赵祯,还是王宁安,都承受不起翻脸的代价。
既然如此,就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吧,至于别的,等战斗结束再说!
“多谢圣人信任,也是臣约束不严,军规松弛,才出了大问题,臣会上书请罪的。”
赵曙没有接话,而是说道:“师父,自从西北开战以来,密谍司和您送给父皇的情报不尽相同,这次父皇希望攻打兴庆府,一鼓作气,就是因为密谍司的怂恿……另外父皇的确下了密旨,只是这个旨意是给种诂的,让他们配合钦差查访,并没有别的意思。”
赵曙说的也是心虚,什么叫没有别的意思,还不是要防着王宁安!
这种事情,暗中怎么做都没关系,一旦挑明,就难免伤害感情。
但是现在的局面,不挑明也不行了。
短短的几句话,解释清楚了两个最大的谜团,赵祯对西北的误判,源自密谍司……密谍司是皇帝亲手组建,用的都是内廷的太监,按理说他们是赵大叔的心腹,这帮人怎么会坑赵大叔?
是因为贪功心切,还是另有原因……王宁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另外一个,那就是两位钦差为什么能调动人马!
种家军和王宁安关系不错,但是作为一方土皇帝,种家军可不是王宁安的附属,他们有自己的利益,在皇帝和王宁安之间,取得一个平衡,也是情有可原。
当然了,可以把他们的行为看成脚踩两条船,不过王宁安无意求全责备。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救人,千万不要落入西夏的阴谋诡计当中!
王宁安已经派遣了狄青北上,他不能再跟过去了,只好让梁大刚率领5000人继续北上接应,同时调动一切力量,去探查灵州方向的战事……就在王宁安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时候,灵州已经早就分出了胜负。
高遵裕和三万人马全军覆没。
三种带着残兵败将,且战且退,从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西夏的擒生军,无穷无尽。
在最危险的关头,狄青带着人马终于赶到了。
狄青一马当先,冲透了西夏的包围圈,三种死里逃生。种诂别提多尴尬了。
“狄相公,末将有罪,请狄相公处罚!”
“算了,一切等回到洪州,见了王相公再说。”
狄青扫了一眼,忙问道:“两位钦差呢?他们哪去了?”
“这个……高遵裕已经被杀了,至于谭公公,他,他……”
正说着,有几个士兵浑身浴血,驱赶着一匹马跑过来,马背上绑着一个人,正是谭宪!这家伙胡乱指挥,把大军带到了绝地,所有士兵都恨透了他。
让他死了,那是便宜了他!
一定要把谭宪带回西北,交给王相公,好好炮制,看看他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要把大家害得这么苦!
见到了谭宪,狄青咬了咬牙。
好啊,还留下了这个罪魁祸首!
“你们几个听着,务必好好保护他,千万别人西夏的人俘虏了去,也别让他死了!”
“遵命!”
分出了两百人,看着谭宪。
狄青招呼着所有人马,快速撤退。
可就在这个功夫,梁乙埋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狄青出现了。
这下子可把梁乙埋高兴坏了,他玩出了诈降这一手,设计的陷阱,是为了对付王宁安,结果却来了个高遵裕。
抓凤凰的规格,弄死了一只麻雀,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好在又来了一只孔雀,能杀了狄青,也足以搓动宋军的锐气了,最起码他比王德用的份量重多了。
西夏的人马像是疯了一样,到处都是。
狄青的眼睛也红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西夏人把他们全都歼灭了。
狄青挥动马槊,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弟兄紧紧相随。西夏的兵将,没有人能挡住狄青一招,他们蜂拥而上,甚至没法迟滞狄青的速度。
就这样,两万人马,保护着种家军的残兵败将,快速向南撤退。他们冲破了层层阻碍,踏着敌人的尸体,无人可挡。
梁乙埋听说狄青突围而去,顿时大怒。
他也拼了!
宋军犀利,狄青善战不假,可是你们终究不是铁人,从灵州逃回大宋,最快也要六七天的时间,我看你们能不能一直这么勇猛!
梁乙埋快速改变战略,他分兵三路,就像是毒蛇一样,不远不近地追击宋军。当看到宋军歇脚,或者吃东西,补充饮水,他们就猛扑上来。
等到宋军赶路,他们就坠在后面,时常跑出了射冷箭,玩偷袭。
才两天的功夫,宋军就疲惫不堪。
幸亏狄青听从王宁安的建议,多带了战马和干粮,但是所有将士,只能在马背上吃东西,困了也只能在马背上打盹儿,整天绷着一根弦儿,体力和精力,都快速消耗。
到了第三天,就有人跑着跑着,从马背上摔下去。
狄青不得不下令,让弟兄们用绳索把自己绑在马背上。
可就是如此,面对着西夏层出不穷的攻击,还是损失惊人。
种家军已经不足一万人,三种当中,种谔受伤最重,已经昏迷过去,必须用马车拉着。
种诂胸口被飞斧击中,也吐了血,只能咬牙撑着。
唯有种诊,还有些战斗力,但是也疲惫到了极点。
至于狄青这边,差不多七八千弟兄丧命,虽然他们拼掉了不少西夏人马,但是双方的损失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面。
狄青的脸色非常难看,可以说十几年来,大宋从来没有损失过这么多人马!
皇帝一念之差,下面人胡作非为,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危害,真是让人痛心疾首啊!
他们跑出了三天时间,人困马乏,虽然离着大宋越来越近,可是每个人心头都蒙上了阴影。
西夏刚刚又分兵五路,攻击宋军。
狄谘指挥着弟兄,用神臂弩射退了西夏人马。
可是仓促之间,后援不济,神臂弩的箭支不到三成了,最多再支持一天,火药和火油也损失殆尽。
更要命的是粮食和清水也却没了,再这么下去,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种诂,种诊拖着疲惫的身躯,面见狄青。
“狄相公,事到如今,只有我们弟兄留下来,挡住西夏的人马,狄相公,能把二弟带回去,末将就感激不尽了。”
种诂说到了激动的地方,咳嗽了两声,痰中带着血。
狄青微微摇头,“种将军,梁乙埋死死追击不放,他无非想要狄某的命。明天狄某带着3000人断后,你们尽快回撤,凭着狄某的本事,拖延一两天,还是能做到的。王相公一定会安排好接应的人马,你们大可以放心撤退。”
“不!”
种诂猛地摇头,又是一阵咳嗽。
“我们听信了阉货的鼓动,竟然跟着出兵抢功,没想到落了这么个下场,我们有什么脸去见王相公?就算活着回去了,也免不了朝廷降罪,还不如战死在疆场,来得痛快!”
种诂悲愤说着,有士兵来报告,西夏人马又上来了!
狄青咬勃然大怒,碎了牙齿,“好一群毒蛇,我和他们拼了!”他给儿子狄谘一个眼神,让他保护种家兄弟后撤,狄青亲自断后。
这是狄青一生,最残酷的一场战斗,西夏的人马像是潮水一样,杀了一波,还有一波,无穷无尽,杀也杀不完。
他的马槊断了,马刀卷刃了,就连战马也到了极限,倒毙在地上……在这一刻,狄青显得无比坦然,大丈夫战死沙场,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就在此时,突然一群黑旗亮甲的人马出现了,他们刚露头,就把西夏人马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
梁大刚是跟着王良璟起家的猛将,王宁安也要尊他一声刚叔。梁大刚拼了命,骑兵如山,长枪如林,挑死无数西夏人马,他冲到了中心,将狄青救起。
此时的狄青,身上已经有了好几道伤口,在肩头和大腿,全都有箭支插入,所幸伤势还不致命!
梁大刚保护着狄青,且战且退,在两天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洪州……七万大军,逃回来的只有6000,两万援军,折损一半,活着回来的将领士兵,几乎人人带伤……这个损失,太惨重了!
第691章 皇帝吐血了
李谅祚带着一千铁鹞子,出现在了灵州城外。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重建铁鹞子了,刚刚恢复势力,就被野利遇乞给干掉了一半,整个西夏都凑不出足够的铠甲战马,去武装新的铁鹞子。
李谅祚挖空了家底儿,也就弄出了1000人,眼看着一支凶悍的王牌,就要湮没……不过这一次李谅祚再也没有压力了,相反,他轻飘飘的,好像要飞了。
灵州这一战,西夏可是赢大了!
总计消灭的宋军超过八万人,缴获战马数万匹。
尤其是最早进城的三万人,几乎都被西夏俘虏消灭。这三万人当中,多数都是神卫和龙卫。
作为大宋的禁军,这两支人马战斗力不够,但是装备觉得是一个大写加粗的“壕”,明晃晃的胸甲,锐利的马刀,还有弓箭,神臂弩,床子弩,火油,火药……几乎一样不少!
李谅祚手里就抓着一块胸甲,他突然发狂了一般,举起手里的腰刀,猛地砍去,一刀,两刀,三刀……砍得手臂发麻,火星乱冒。
这一块胸甲终于被劈出了几道口子,可是李谅祚手里的宝刀也卷刃了。
望着手里残破的刀刃,李谅祚又突然发疯一样,哈哈狂笑,喜不自禁……多好的装备啊,有了这些东西,他能很快恢复三千铁鹞子!
别说三千,就算三万,也不是难事!
对了,还有火油,火药,这都是宋军的宝贝,李谅祚立刻让手下工匠进行研究,仿制……他就像是一个土包子,突然继承了亿万家产,整个人都疯癫了。
“陛下,还有近两万俘虏,您看要如何处置?”
“留着他们浪费粮食吗?杀,统统都杀了!”
李谅祚疯狂咆哮,“朕要让大宋尝到切肤之痛,让他们知道朕的厉害!”
数以万计的俘虏,就在这一道令子之下,全都被推到了灵州城外,排成一排,屠刀高举,足足砍了十天的功夫,才全部杀光,血水将土地染成了染红色,浓重的血腥气,让人都不敢靠近。
李谅祚又让人拿过了高遵裕的人头,他啐了一口。
“把这个送给赵祯,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派出来的都是何等废物!”
李谅祚越来越得意,他计算了一下,这一次歼灭的宋军将近十万,也就是说,原来横山一线,三十多万人马,折损了近三分之一。
原来西夏是被大宋压着打,现在强弱之势变了,该轮到西夏反攻了!
李谅祚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干掉狄青,让他逃跑了。
朕一定要亲手砍下狄青的脑袋!
李谅祚降旨,立刻调集所有人马,向横山一线压来,他要趁机夺回横山。这一线被大宋握在手里,实在是太憋屈了。
……
西夏士气大振,集中人马,试图反扑。
可是大宋这边,情况就很糟糕了。
梁大刚把狄青和三种都救了回来,三种当中,除了种诊还能勉强站起来,剩下两个都昏迷不醒,必须赶快抢救。
狄谘在混战之中,一只眼睛被射瞎了,帅气的小伙变成了独眼龙,半边脸都肿胀高大,危在旦夕。
好在宋军有最好的军医。
钱乙已经配置出了麻醉药,主料就是曼陀罗花,上一次钱乙曾经给李清用过,结果李清稀里糊涂,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结果创造了记录,成为史上被剐刀数最多的人。
这一次由军医给狄谘灌下了麻沸散,帮他割去眼睛上的息肉,用酒精消毒……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但是性命还能保得住。
至于狄青,他的伤势也不轻,好几处刀伤血流不止,还有箭伤,狄老帅哥这一次是丢了半条命。
不过狄青并不在乎,他强撑着,对王宁安道:“景平,西夏大军,会立刻杀来,横山一线,你可有把握守住?”
王宁安点头,“老哥放心,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不会丢了横山,让数万弟兄的心血白费。”
狄青点头,“你是有智谋的,只是当务之急,必须要上下一心,团结对外,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不管如何,都要先打退了西夏的人马,别的事情,都放一放……”狄青探出了手,抓着王宁安的胳膊,语重心长道:“谭宪我已经带回来了,他是砧板上的肉,不急着吃。”
王宁安浑身一颤,“唉,老哥,你好好养伤吧,早日康复,西北还要你纵横驰骋呢!”
从病房出来,王宁安见到了太子赵曙,把狄青的话都告诉了太子。
赵曙听得小脸涨红,又是钦佩,又是羞惭。
到了这时候,还能想着大局啊!
“师父,狄相公当真是我大宋武夫……呃不,是我大宋臣子的典范,一定要救活他,千万啊!”
“殿下放心,臣已经让人请钱太医过来。”
赵曙心中一喜,他早就听人说了,自己小时候被人用铅毒暗算,就是钱乙发现的,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后来有人用奇毒暗算父皇和母后,又是钱神医找出来的。
钱乙就是他的守护神,救命星!
有钱神医在,狄相公是不会死的!
只是一战下来,死伤的宋军将近十万,西北前线,三分之一的战力被打掉!
这是何等损失!
西夏的大军随时会杀来,到手的肥肉要吐出去吗?
“师父,你可有办法守住横山?”
王宁安面色严峻,“殿下,情况的确很危急,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臣请殿下立刻回京,将西北的情况启奏圣人。”
“不!”
赵曙把小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
“师父,上奏父皇谁都可以,弟子既然是大宋的太子,就不能在这种关头抛弃将士们,弟子或许没法上阵杀敌,可是弟子在横山,就等于是告诉将士们,朝廷不会抛弃大家伙,他们就吃了定心丸,不至于军心浮动……师父,你不是总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吗!弟子不能只是享受太子的尊荣,却不付出一点代价吧?”
赵曙仰着小脸,目光坚定地对视着。
王宁安突然心中一暖,看起来自己是教出来一个好徒弟!
“殿下,臣就作死一次,不让殿下回京了。只是西夏人马,须臾杀来。他们能用计对付大宋,臣也不是吃素的,我会回敬他们一计,想占大宋的便宜,没那么容易!”
王宁安可不是不懂用计的人,只是以前大军平推,不犯错误,就能干掉对手,又何必多此一举。
如今情况危急,王宁安肚子里的坏水也不少。
西夏会玩诈降,老子还读过三十六计呢!
就看咱们谁的计策多!
坦白讲,这一次宋军的损失,可谓是伤筋动骨,但是最能打的王家军没有动,折家军也没有动,另外禁军的精锐捧日军,还没有动!
加上从巴蜀调上来的川军,这些都是最精华所在,丝毫未损,当然可以一战!王宁安现在的问题只是兵马不够用,没法守住上千里的战线而已。
既然人马不够用,用特殊的办法,完全可以补足兵马缺口。
而且西夏如果以为他们消灭了高遵裕,歼灭大宋十万人马,就让西北的大局彻底扭转,那是他们异想天开了。
王宁安抖擞精神,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全力调度,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这一次王宁安可不会犯错误了。
他立刻将整个战局,原原本本,写得清清楚楚,派人送往西京,交给赵祯。
我的赵大叔啊,现在情况很糟糕,你可千万别添乱了,不然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也要完蛋!
王宁安想得有些多余了,当灵州战败的消息传来,赵祯目睹了那一串惊人的损失,顿时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
刹那间,皇帝就晕过去了。
御医赶快给赵祯诊治,开药。
太子不在京城,只能请皇后侍疾,亲自照顾皇帝陛下。
到了傍晚的时分,赵祯才幽幽转醒。
看到了皇后眼圈通红,六神无主,赵祯也是无比哀伤。
“梓童,你,你把王卿的奏表拿来。”
曹皇后惊得连忙摇头,心说那要命的玩意都把圣人气得吐血了,怎么还要看?
“拿来吧,朕挺得住!”
见赵祯无比坚持,曹皇后也无可奈何,只能把奏表拿来,并且扶着赵祯,靠着枕头,坐在了床边。
这一次赵祯看得非常仔细,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当他看到谭宪和高遵裕自以为是,逼迫着种诂出兵,气得拳头攥得紧紧的。
“这两个畜生!朕当初就不该派他们做钦差!”
皇帝陛下沉吟了一下,立刻道:“去把推荐他们的沈端,还有王珪,都给朕叫来!”
……
小太监飞奔离去,皇帝吐了血……这个消息,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就惊动了整个京城!
损兵十万!
西北危矣,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在洛阳皇宫的西北,有一片建筑,十分低矮逼仄,看起来就跟普通宫人住得没什么差别。可是稍微知道情况的,都没人敢往这边来。
这就是凶名赫赫的密谍司!
只是今天,密谍司仿佛被乌云笼罩,几乎所有的脸上,都能读出四个字:如丧考妣!
大太监沈端坐在红木椅子上,衣服一丝不苟,收拾得格外整齐。
他咬了咬牙,灵州一败,全盘落空!
老祖宗,儿子无能,罪该万死!
不过请老祖宗放心,有多大的罪,儿子会一力承当的,绝不会坏了老祖宗的计划!
沈端猛地站起身,毅然奔皇帝寝宫而去……
第692章 一个跑不了
王宁安的奏疏,赵祯反反复复,看了足足五遍,每一次看,他都心惊肉跳,不寒而栗。说起来,谭宪不过是个太监,高遵裕也是个过气的武夫。
两个人别说比起狄青和王宁安,就算和三种相比,也是差之天地。
可就是因为他们是钦差,拿着赵祯的旨意,打着皇帝的旗号,便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把西北的大局弄得一团乱。
归根到底,这个错是朕的!
想到这里,赵祯就不停咳嗽,嗓子里发咸,几欲昏厥。
年纪大了,受到刺激,又吐了血,赵祯的情况很糟糕,就连御医都建议立刻休息,什么事情都不要管。
可面对这个局面,赵祯能不管吗?
想要休息,也要把欠的债还了!
他的责任先放在一边,从头到尾,包括密谍司蒙蔽圣听,误导赵祯,政事堂随便下令,两个钦差肆意胡为……这些事情要一样一样查!
有一点马虎,就是对不住死去的将士!
“启奏官家,他们都来了。”苏桂低声劝道:“圣人,要不明天再召见吧?”
赵祯把眼睛一瞪,怒斥道:“怎么,你也想学谭宪吗?”
“奴婢不敢!”
苏桂吓得连滚带爬,出去叫人,不多时,首相文彦博,副相王珪,大太监沈端,三个人先后走了进来。
见礼之后,一起抬头,见赵祯斜靠在床上,屋子里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和药味,皇帝的脸色白的像是宣纸。
文彦博眼圈发酸,连忙道:“都是臣等不忠,遗君父之忧,臣等死罪!”
“不要说了。”赵祯低沉着声音道:“朕不想听乱七八糟的事情,眼下无非两端,西北战局,还有欺君大案,文相公,你身为首相,拿出个方略吧!”
“遵旨。”
老文定了定神,不愧是浪荡多年的老江湖,到了关键时刻,文彦博很能稳住,他非常清楚,这是一场风波的开始,风究竟会刮多大,文彦博不清楚,不过他没有掺和进去,只要能把大局撑起来,到时候风波听了,他文彦博又是不倒翁,常青树。
“陛下,刚刚王相公已进向政事堂行文,西夏反扑在即,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旨意,横山一线……还要不要?”文彦博偷眼看了看赵祯。
“当然要!”
皇帝几乎没有迟疑,“灭西夏,复河套,是朕拍着胸膛,向列祖列宗保证的,绝对要做成!咳咳……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文彦博点头,“老臣谨遵圣人旨意。政事堂立刻拨400万贯军费,由枢密院主持,重新补充神卫和龙卫两支禁军,恢复兵力。另外,再从河北调两万人马,从巴蜀调一万五千,还有青唐,集结各路兵马,全力保住横山。老臣会让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征调20万民夫,尽快调拨军饷军粮,鼓舞士气,补充物资……”
老文滔滔不断,把需要做的事情说了一个遍儿。
赵祯颔首,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文彦博。
不愧是老臣,就是有经验。
“人马钱粮,固然要紧。不过最重要的是西北的军令要统一,朕决定加封王宁安为秦国公,中书令,陕西诸路经略安抚招讨使,总揽一切军政大权,兼掌钱粮户口,位居各转运使之上。”
这道旨意一下,可把大家伙吓坏了,等于一下子把西北都交给了王宁安。不管是军务,还是民政,他能独揽大权,相比之前,和狄青对掌军务,提升了不止几倍!
放在平时,肯定有人反对,不过此时谁也不敢触霉头。
西北的烂摊子,除了王宁安,也没人能处置,但愿他能挡得住西夏的反扑,不然,大宋几年的功夫付诸东流,数千万贯军费打了水漂,到了那时候,就算文彦博的脸皮再厚,也没法留在政事堂了。
想到这里,老文躬身道:“陛下,值此危难之际,正需要力挽狂澜之人,王相公是不二人选,老臣以为非常妥当,可以立刻执行。”
第一件事情谈完了,自然就剩下了第二件,赵祯先是看了看大太监沈端,只见他垂手侍立,腰板笔直,头一直低着,也看不清面部的表情。
赵祯沉吟了一下,把注意力又放在了王珪身上。
作为著名的三旨相公,王珪是个很没有存在感的宰执。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家伙,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珪!”
“罪臣在!”
王珪扛不住压力,直接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他像是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出来。当初派遣钦差前往西北,为防止意外,是要给钦差一道公文,可以命令诸军。
当时就是王珪写的,正常的指令,应该是节制马步诸军,以备不时之需,结果王珪在上面多加了一句,各军要尊奉钦差指令,服从调度……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句,神卫和龙卫才被调走了,种诂也不得不跟着北上灵州。
“说,为什么要加这一句,又是谁让你加的?”赵祯虽然身体虚弱,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吓人,看皇帝须发皆乍的模样,简直随时能把人吃了!
王珪被冷汗湿透了衣服,拼命磕头。
“启奏陛下,这道政事堂令,不过是仿照之前钦差旨意拟定,老臣以为是寻常旨意,就让下面的中书舍人草拟,老臣有失察之过,老臣愿意领罪!”
他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赵祯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失察?军国大事,你也敢失察吗?”
“啊!”
王珪直接瘫了,痛哭流涕道:“老臣的确只是失察,老臣本就不是宰执之才,情愿意致仕回乡,还请陛下恩准。”
说着,他把乌纱摘下来,放在地上,一想到长安宦游,要就此结束,王珪还是很伤感的。可接下来赵祯的话,让他直接掉到了十八层地狱!
“想走?”
赵祯轻笑了一声,“没门!来人!”
皇帝一声断喝,有人冲进来。
“把他带到皇城司看押起来,等候调查!”
王珪一下子都懵了,他知道事情不小,但最多也就是罢官而已,怎么要抓人啊?不对啊,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罪过啊?
他想争辩,可是宫里的侍卫丝毫不给他机会,直接拖着就走了。
把王珪拿下,赵祯喘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一丝元气。
“文相公,从今往后,你总领政事堂事宜,所有旨意命令,必须由你核准,方可执行,此为永制,不许更改!”
这话说完,文彦博的心差点跳出来!
乖乖,我的官家,你可太够意思了!
众所周知,大宋的官制,就是互相制约,叠床架屋,乱七八糟。
尤其是政事堂,更是一团乱。
最初大宋仿效唐朝,一般安排两到三位宰相,后来又增设了副相,也就是参知政事,最初的参知政事没什么权柄,不宣制、不押班、不知印、不升政事堂……说穿了,就是宰相的属吏和幕僚而已。
后来,参政的权柄越来越大,渐渐把所有的“不”字都抹除了,变得和宰相差不多。
一个强势的参知政事,甚至能架空宰相,比如庆历新政当中的范仲淹,有什么政务,他和皇帝商量,然后以政事堂的名义发布,就成为了政令。
在原本的历史上,王安石变法,也是以参政开始的,是典型的副手欺压正职。
从这里就可以看得出来,大宋的政事堂,虽然位阶有差别,但是归根到底,还要看皇帝和臣子的亲厚程度。
只要皇帝赏识,副相也可以叫板宰相。
这么做的好处很明显,那就是能维护皇权,削弱相权。
但是害处同样明显。
令出多门,没有规矩,随意性太大。
比如这一次给钦差手令,因为不管是文彦博,还是王安石,他们都不愿意得罪王宁安,就把事情分给了王珪。
王珪以副相之尊,就可以在里面增加一些东西,动一点手脚,给谭宪和高遵裕更大的权力,结果到了地方之后,他们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
赵祯痛定思痛,不能继续模糊混乱下去了。
上面的一点差错,到了地方,就会被无限放大,十万人马,代价太惨重了!
文彦博简直是喜出望外,要不是碍于寝宫,他都能跳起来。
有了赵祯这句话,以后首相就名正言顺,位压群僚,相比汉唐的宰相,都要更加威风。
文彦博人老成精,这是皇帝在放权,不止放权给王宁安,也放权给自己。
既然有放就有收,有些人注定了要倒霉……文彦博把眼神落在了大太监沈端身上,你们这些阉竖,报应来了!
咱文相公从来不是好人,他是真想看热闹了。
“沈端!”
“奴婢在!”
“朕问你,禹藏花麻投降的消息,是谁告诉谭宪和高遵裕的。”
“是奴婢!”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为了抢功!”沈端回答很干脆,“奴婢见西夏大败,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奴婢不甘心功劳都被王相公和狄相公抢走,所以奴婢就授意谭宪,抢先出兵,拿下灵州,把生米煮成熟饭。只是奴婢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陷阱,奴婢有罪,奴婢情愿意把人头奉上,请圣人处罚!”
赵祯迟愣一下,突然冷笑道:“王珪把罪责推给属下,你比他英雄,想自己扛!朕告诉你!休想!朕一定要彻查到底,背后的人,一个跑不了!”
第693章 撒谎的慕容轻尘
“去,把密谍司封了,从沈端以下,所有人全部交给皇城司和大理寺的人看管……不许他们暗通款曲,也不许销毁罪证,或者是死了。”
赵祯艰难交代完,一翻身,又昏过去。
等到他再醒过来,文彦博等人早就不在了,只剩下曹皇后,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正是陈琳。
曹皇后眼睛哭得和包子似的。
“圣人,大宋江山,还有臣妾母子都指着圣人撑起一片天呢!圣人可要善保龙体啊!”
赵祯面前点头,“梓童别难过了,朕还死不了。”强打着精神,赵祯问道:“事情都落实下去了?”
“嗯,密谍司已经疯了,文相公说光是皇城司和大理寺还不够,他,他让景休也过去了,臣妾原是不想……”
赵祯却道:“文相公的安排是妥当的,让曹佾盯着他们,三方互相挟持,也就不会出错了……”
赵祯念叨着,却又想起了西北的事情,他明明安排了三个钦差,结果高遵裕和谭宪走到了一起,至于那个陈升之,传说是病了,不能理事……这个滑头儿,他这是想脱罪!
内廷阉竖,将门,还有朝臣,到底是谁,居然能协调这三方,一起发难,简直是可恶!
赵祯越想越愤怒,如果说是蓄谋已久的,应该是在王宁安反对继续进军,上书阐明观点的时候,这帮人就行动了。
禹藏花麻投降的消息,在这时候,密谍司已经知道了。
结果他们没有上奏,也没有告诉前方,更没有交给枢密院和兵部进行评估,结果就擅自做主,以为是个天大的便宜,就毫不犹豫跳了进去!
中了西夏人拙劣的诈降计,葬送了十万大军!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和西夏勾结,一起出卖大宋。不过赵祯稍微想了想,就果断摇头了。
如果真是西夏在背后,那就不只是十万人这么简单了!
想到损失十万大军,赵祯的心就跟被摘了一样。
大宋军制改革之后,针对士兵的待遇提高了很多,相应的,抚恤标准也就高了,打下横山的战功,死去将士的抚恤,加起来就有几千万贯也不一定够,朝廷又要债台高筑,怕是几年都还不清了。
朕这是给皇儿留了个烂摊子啊!
赵祯更加伤感,追悔莫及。
坦白讲,历来帝王都是无情的,秦始皇发动百万人修长城,连眼睛都不眨,隋炀帝征调更多人修运河,也是毫不手软。
虽然赵家的皇帝绵软,但也不会因为十万人就要了老命!
以前侬智高作乱,黄河决口,死伤的都不止十万,曾经和李元昊大战,死了几个十万,赵祯也是好好的。
这次真正让皇帝震怒吐血的是密谍司!
他花了好大心血,组建的机构,本以为会一心一意,效忠皇家,结果发现,他们居然另有所图,用一大堆假情报欺骗自己,使得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简直可杀不可留!
赵祯越想越气,他看了一眼陈琳,忍不住道:“陈伴伴,那个沈端是你推荐的!”
陈琳放下了手里的抹布,撩起袍子,颤颤哆嗦,跪在了地上。
“老奴无知,犯了大忌,还请圣人降罪!”
“哼,说的轻松,要是砍了几颗脑袋,就能让十万人死而复生,朕立刻就动手了!”赵祯不自觉提高了声调,“朕信你,重你,先是把宫中的事务都交给了苏桂,后来苏桂的性子绵软,不适合做一些事情,又让你推荐人,你把沈端举荐给朕,他就是这么办差的?他把朕当成了什么?”
陈琳五体投地,低声道:“老奴无知,沈端辜负圣恩,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甘心伏诛,只求圣人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说完,陈琳拜服,一句话也不说。
赵祯看着这位老太监,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他的眼前一阵迷离,不由得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候陈琳还不到四十,他和别的太监不一样。
据说他早年在边关打过仗,功夫很不错,还立了不少战功,后来净身入宫,他身量高大,功夫很好,为人正派,敢仗义执言。
在刘太后垂帘听政的那些日子里,是陈琳小心呵护着他,一直到亲政!
几十年下来,朝中文臣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宫中,陈琳一直稳如泰山。
随着他年纪大了,总管的位置交给了他的干儿子苏桂,让陈琳在开封养老。最近一年多以来,密谍司权柄日重,沈端和苏桂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赵祯为了平衡起见,又把老陈琳接到了京城。
只是他刚入京,密谍司就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虽然赵祯不怀疑陈琳,但是因为沈端的事情,也不得不迁怒老太监!
但是见到陈琳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赵祯又心疼。
几十年的老伙计,比起曹皇后陪自己的时间都常,天下间,也就剩这么一个了,他如何忍心!
“陈伴伴,你先起来吧,西北的事情要彻查,还要等着把谭宪送回京城,朕会亲自审理,凡是涉案官员,宫中的宦官,朕绝不轻饶,一切等西北的战事告一段落吧!”
赵祯说完这些,又闭上了眼睛,说起来,这一次损失最大的就是西北各军,当务之急不是让他这个皇帝安心,而是对那几十万虎狼之兵有所交代,不然一下子死了10万人,难保不会有想法,军中不稳,朝廷不稳,天下不安啊!
赵祯不停哀叹……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王宁安正在全力备战的时候,另一个战场,却已经打起来了!
因为按照王宁安的设计,是要在巩固横山之后,立刻攻击凉州,甘州,打通河西走廊,以大军作为西域偏师的后盾。
支持赵宗景和慕容轻尘等人,在蒲昌海打一场大胜仗,稳住阵脚。
这个战略却因为谭宪等人贸然出兵,弄得横山不保,彻底作罢了。
河西走廊还在西夏的手里,西域的大军只能通过青唐,得到有限的补给,处境很不好。幸运的是他们守着蒲昌海,水源不缺,周围还有干涸的盐湖,随随便便就能抱一大块盐回来,只要粉碎,溶解,过滤,重新晒干,结晶之后,就能得到上好的食盐,比起京城卖的还要好!
食盐不缺,慕容轻尘就下令士兵,疯狂捕捞蒲昌海的鱼,并且下令,去猎杀周围的一切生物,肥美的黄羊是他们的最爱,另外野马、野驴也不放过。
慕容轻尘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存够三个月的口粮。
哪怕赵宗景都被逼着出去打猎。
慕容说的很明白,不打猎也成,等到没吃的,就去吃俘虏,吃沙盗……赵小王爷是被逼疯了,他没办法,只能每天往外面跑,脸上的皮都晒得掉了一层又一层,赵宗景已经把镜子扔到床底下了,他现在的尊容,只怕连小鬼都不如!
王宁安,你丫的就是个害人精!
把老子忽悠到西域不说,还派了个小鬼欺负我!
等老子回京的,保证和你没完!
赵宗景气哼哼想着,这一天,突然慕容轻尘下令,不用再捕猎了,所有人立刻进驻新建的城堡,做好战斗准备,喀喇汗国的大军终于到了!
……
大漠的白天总是来得特别早,才四更天,已然有了鱼肚白。
希志精神亢奋,身后是喀喇汗国十几个部族的10万大军。
他立在马背上,花白的胡子散在胸前,他已经不年轻了,虽然还不到50岁,但是作为沙漠当中的王者,他已经很老了,可以说是经验丰富的老狼王!
这一次进军蒲昌海,可以说是他一辈子,最艰难的一次。
宋人无耻地摧毁了坎儿井,迫使他的人马不得不爬上高山,为了一点清水,费尽了力气。不过不要紧,
“宋人的暴行得罪了天神,神会降下刑罚!我的勇士们,你们就是神明之鞭,去鞭笞那些毒蛇一般狠辣的宋人!”
“杀!”
“杀!”
“杀!”
喀喇汗国的士兵,像是发了疯一样,不停摇晃着手里的弯刀,眼神之中,满是狂热,让人不寒而栗!
赵宗缋满身尘土,姗姗来迟。
城门已经关闭,他只能坐着吊篮,进入了新建的城中。在赵宗缋的肩头,还有一片暗红,浓烈的血腥气,赵宗缋居然恍若未闻……任何到了西域的人,都学会了战斗,在三个月之前,赵宗缋第一次杀人,为了保护他们的一片菜地,赵宗缋杀了3个沙盗,从此之后,便不可收拾。
“三弟,大将军,还有诸位,这次的对手非常难缠,他们是一群不在乎自己生命的疯子。”
大家的心都有些沉重。
唯有慕容轻尘,他淡淡笑了笑,充满了轻蔑。
“这世上没有什么疯子,他们只是觉得,拼了自己的命,打败我们,他们的族人就能拿到更丰厚的回报,如此他们死也就值得了!可是当他们发现无法战胜我们,死亡变得没价值了,这帮人就会比黄羊还懦弱!甚至会匍匐在我们的脚下,把我们当成真正的神明来崇拜!”
慕容轻尘总结道:“所有的一切,最重要的就是实力!所以,我们必须赢!”
慕容轻尘大步走到了所有人的中间,高高举起了一份战报。
“我的勇士们,虽然我们的人马不对敌兵的三分之一,但是我要告诉大家一个绝好的消息!大宋已经赢了,我们打下了横山,打下了灵州,正在攻击兴庆府,还有凉州……快了,很快,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的大军,就要杀来了!”
“大宋必胜!”
慕容轻尘的每一句话,都引起了一阵欢呼,最后呼声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载歌载舞,哪怕是妇人,孩子都满脸兴奋的笑容。
仿佛杀来的十万大军,不值一提!
是啊,大宋,简直是拥有魔力的两个字!
他们用了半年时间,开凿了引水渠,铸造出最好的武器,修建了城池,开垦了几十万亩的耕地,满眼都是绿油油的庄稼……跟变魔术一样,大宋,是万能的!
打败西夏,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有慕容轻尘,他的手微微颤抖。
这场仗,必须靠他自己,还有眼前的人马了!
“从今往后,所有青唐来的消息和人员,必须首先送给我,谁敢泄露出去,杀无赦!“慕容轻尘凶巴巴命令道!
第694章 灭尽十万兵的毒计
狄青一直躺在病床上,可是他的伤总是时好时坏,腿上,肩头,都出现了化脓的迹象,身体也持续发烧,哪怕是钱乙赶来,也没有什么良策。
“狄老哥这是心病啊,不让他安心,病是好不了的。”
王宁安直接到了病房,见狄青正皱着眉头,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老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狄青突然打了一个冷颤,立刻道:“什么事情?我一定帮忙。”
“这个……需要你死几天。”
狄青还没明白,“这,这是什么意思,是朝廷……”
“不不不……朝廷的事情先放一放,李谅祚的人马追来了,我需要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说起打仗,狄青还是很聪明的,他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二郎,你不会想让我诈死,引诱西夏人马来自投罗网吧?”
王宁安无奈一笑,“没办法,他们玩诈降,咱们只能用诈死回敬,我准备把龙州作为西夏人马的葬身之地!来多少,灭多少!”
王宁安用手指沾着清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炸药!
狄青沉吟了一下,“妙啊,二郎这一招太高了!”
一直愁眉不展的狄青终于露出了笑容,“只要这一仗打赢,军心士气恢复,朝廷的后援也会到来,横山的战局也就稳住了,总算没有成为大宋的罪人啊!”
说完,狄青居然一翻身,躺在病床上,鼾声大作,睡了过去。
钱乙在门口看得直摇头。
“钱先生,你照顾狄相公,我去布置。”
王宁安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几乎与此同时,西域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希志指挥着大军,向蒲昌海的宋军发起了猛攻。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宋军已经修成了一座方圆10里的城池,并且修筑了两丈的城墙,如果再给他们半年的时间,这座城池会变得固若金汤。很可惜,希志来的比想象还要早。
不过他没有料到宋军居然能筑城,手头的攻城器械也不多,他只能让手下砍伐胡杨,制成云梯,攻击城池。
潮水一样的人马,冲过密集的箭雨,杀到了城下,有人踏着云梯,冲到了城头,迎接他的是锋利的马刀。
赵宗缋猛地回头,砍去了一个敌人的头颅,无头的喀喇汗国军士尸体,半个身子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插着白羽毛的头盔咕噜咕噜的滚走。
足足一秒之后,尸体才轰然落到城下。
“呼呼!”
赵宗缋拄着刀柄喘着粗气,这时,又一柄刀像毒蛇的信舌在他铁甲胸前一闪,留下一道白印子。
赵宗缋往后退了半步,同时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刀,对方慌忙一挡,只听到咣铛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闪出了几个火星子。未等站定,赵宗缋抢先又是一刀,从对方的口腔穿透,直接从后脑突出。
短短时间,连斩了两个敌人,赵宗缋不由得身心俱疲。
果然这场战斗太凶险了。
不远处,狄咏刚看完这段短暂而惊险的肉搏,突然感觉到一阵风声从前方向自己扑来。时刻保持警惕的狄咏连忙横刀一架,这时只见又一把弯刀直取狄咏的胸口。
这一刀来的凶猛迅捷,狠辣刁钻。
狄咏的功夫的确不是吹的,他连着退了两步,迎面出现一张满是尘土的脸。狰狞扭曲,充满了仇恨,恨不得把狄咏生吞活剥了。
大王已经说了,只要杀了宋军的将领,就能得到丰厚的赏赐,迎娶公主,成为贵族!
喀喇汗国和大宋可不一样。
他们完全是以血统来论定,只要一出生,一辈子就无法改变了。
只要是贵族,哪怕是一头猪,也能享受无穷富贵。
如果不幸成为奴隶,哪怕立再多的功劳,也只是主人手里的工具。
正因为如此,宗教在这里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死后的天堂,无数的女子,流着蜜糖和牛奶的河流,吸引着无数人为之疯狂!
这一次希志效仿大宋,不但给了虚无缥缈的天堂,还给了实实在在的荣华富贵,所有的人,都无比疯癫。
年轻的部落战士一刀紧似一刀,刀刀都是咬牙切齿地劈向狄咏。其沉如山,势如疯虎,杀得狄咏一开始的时候有点手忙脚乱,反应不过来。
这个年轻的部落战士边砍边叽里咕噜地大声骂着,招呼着其他兄弟过来帮忙。他的语气充满了喜悦和疯狂,仿佛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已经是战场老兵的狄咏没有再给这个战士继续做梦的机会,看准时机,手里的刀从部落士兵挥动地手臂旁伸了过去,在这个战士的脖子上一割,锋利的横刀立即让部落士兵闭嘴了。
狄咏再度向前一推,一阵嗤嗤的喷雾声在部落士兵脖子上响起,鲜血不要钱似的喷出,模糊了视线,面前都是可怕的红色。年轻战士眼圈艰难地转动着,他要登临天堂了,可是在临死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天使,也没有看到金色的道路,没有闻到花香,没有听到仙乐,或许神明根本不存在吧?
他突然变得很后悔,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鲜血在嗤嗤声中飞溅而出,也阻止不了生命在痛苦声中迅速流逝。
城头的搏杀,惨烈无比,城池在短短两三个时辰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希志和他的部族联盟武装固然是伤亡惨重,但高强度的进攻也让守军的火器消耗很大,光是大型守城床弩所发射的特制箭支就消耗了十分之一。
作为两大指挥之一,曾自信满满的赵宗景心情格外沉重——宋军所囤积的火器几乎可比边塞府城,居然才几个时辰功夫,就消耗了这么多,接下来还有那么多的战斗,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令他欣慰地是这是值得的——这仅仅半天的战斗至少有五千敌兵命丧城墙之下,城墙没有受到直接的冲击,喀拉汗人的简陋原始攻城武器连城墙都没有碰到,便被大宋地弩机直接粉碎——唯一让人心疼的就是那些胡杨木材。
西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木头!
在这里,任何一点绿色都是珍贵无比的。
希志这个混蛋,居然肆无忌惮砍伐胡杨,制作武器,他的行径丝毫不比慕容轻尘捣毁坎儿井高尚半分!
果然,要想活下去,就要无耻,无情!
经过短暂的休息,战斗重新开始。
希志的攻势更加凌厉,既然宋军的武器占优势,那就用人命去拼。反正他的亲信只有三万,剩下的都是其他部族的仆从,还有一大群狂热的信徒,让他们去消耗吧!
把宋军的武器都消耗光了才好!
“万人敌告罄!”赵宗缋随便摸了摸脸上的黑灰,焦急道。
“床子弩的弩矢也不多了!”人样子狄咏显得从容许多,可是他带来的消息依旧不怎么样。
赵力也来请求援助,他的火油消耗大半。
面对大家的求援,赵宗景立刻找到了慕容轻尘。
“我的大将军,快从仓库里调拨吧!你不是有那么多的存货吗!”
“不行!”
慕容轻尘坚决摇头。
赵宗景大惑不解,“为什么,你想看着弟兄们用命去拼吗?”
他真是着急了,“你没有看到,希志的人马都是疯子!我可不想把弟兄们拼光了!我可告诉你!”赵宗景突然变得十分狰狞,“别看你是景平派来的,我和他是什么交情,你心里知道,你要是再不点头,我就找景平,告你一状!”
提到了王宁安,慕容轻尘难得叹了口气,俊秀的脸庞显出了一丝无奈。
“兵器我必须留下来,正是为了王相公……西北我们打败了!”
他的声音很低,可是赵宗景却仿佛听到了炸雷。
“你说什么?”
“西北败了,是王韶给我送来的消息,有阉竖私自出兵,中了西夏的诡计,十万大军,荡然无存!”
慕容轻尘道:“这是青唐那边,飞鸽传书来的消息,绝对错不了。”
“啊!”
赵宗景两腿一团,普通坐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仿佛被抽空了魂魄,好半天,赵宗景突然一锤城墙,咬牙切齿!
“慕容,你要怎么办?”
“很简单,我不能在希志身上浪费更多的装备了。”慕容轻尘道:“我必须把武器用来攻击沙州的西夏人马,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打通河西走廊,牵制西夏大军,给王相公分担压力……我们或许会战败,甚至有生命之忧,但是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赵宗景赞许道:“的确,二郎有难,我不能不管!可问题是,希志的十万人马,能甩掉吗?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不会!”
慕容轻尘笑得格外残忍,“王相公交给我的任务,绝对要完成,希志,我不会放过他!他必须死在这里!”
赵宗景感到了一丝不妙,后脊背冒凉气,他试探着问道:“慕容兄,你想干什么?”
“掘开塔里木河!放水淹了希志!”
慕容轻尘看了一眼吓傻了的赵宗景,毁了坎儿井,就让无数人承受不了,掘开唯一的河流,更是大逆不道之举!
“怎么,王爷,你怕了?”慕容语带轻蔑。
赵宗景一跃而起,探手揪住了慕容轻尘的胸膛!
“告诉你,为了兄弟,我这辈子就没怕过什么!别说掘开河流,就算填了蒲昌海,我也在所不惜!只是塔里木河水量有限,能淹得了十万人吗?”
慕容轻尘愣了一下,突然感慨一笑,“王相公果然有识人之明!王爷,你说对了,一条河不够,我还要放光博斯腾湖的水!”
第695章 天佑大宋
慕容轻尘曾经想过,为什么王宁安会举荐赵宗景过来,这位王爷文不成,武不成,性子乖张,简直一无是处,是个拖油瓶。
掘开塔里木河,放出博斯腾湖之水,这种改天换地的大手笔,只有他慕容轻尘能做得出来,像其他人,都是迂腐的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可是让慕容轻尘大感意外,赵宗景居然一点不害怕,甚至比他还要兴奋。
怪事啊,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赵宗景白了慕容一眼。
“亏你还是王二郎的手下呢?难道不知道王二郎最推崇精算吗!他说过,这世上,只要利益足够多,都能出卖爹妈!虽然我不认同,但是人家刘邦就为了夺天下,把他爹都豁出去了。破坏西域的水脉,是做了天孽,要受到报应的!可是那又如何?难道让西域落到希志的手里?或者让西夏人把咱们都剿灭了!该拼命的时候,我从来不会犹豫!”
赵宗景一拍胸膛,大声道:“就这样吧,掘河挖湖的事情,都交给我吧!”他说着,还主动搂住了慕容的脖子,嬉笑道:“你毁了坎儿井,会遭雷劈,我这个当王爷的不忍心你被劈两次,所以,这回我替你担着了!”
“呸!老天爷敢劈我,我就先挖了天河,放水淹了凌霄殿!”
这俩家伙互相对视一阵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慕容轻尘终于明白了,难怪王相公愿意和赵宗景交朋友,丫的真是不错!这俩货勾肩搭背,很快就拟定了方略。
希志三面包围了他们,可是有一面是冲着蒲昌海的,希志没有水军,根本奈何不了宋军。趁着夜色,可以让一千人马,神不知鬼不觉,立刻城池,穿过蒲昌海,在对岸希志顾及不到的地方登陆。
登陆之后,就需要尽快赶到博斯腾湖。
在几个月之前,慕容就率领人马,剿灭了周围的沙盗。
他在方圆转了一圈,发现博斯腾湖甚至比蒲昌海还要大,背靠天山,水源充足,物产丰饶,如果想要继续发展,博斯腾湖就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和西域人不同,汉人面对着自然,总想着如何改造。
早在先秦,就修都江堰,造郑国渠,开通灵渠,到了隋唐,更是挖掘了大运河……对于宋人来说,需要什么,就动手去做!
慕容轻尘想要在博斯腾湖周围建一座城池,所以他就想到了水源,需要引水出来,就需要开凿水渠。
所以,慕容把抓捕的沙盗都集中起来,没日没夜,挖掘水渠,让他们搬运天山的石头,作为水渠的底部,防止水分流失……三个月之后,慕容把所有沙盗全部累死,他们的尸体被扔进了博斯腾湖。
慕容丝毫不在乎这些,停工是因为沙盗消耗光了,而希志即将杀来,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对付更强大的敌人。
面对着糟糕的局面,慕容想到了之前没有完成的工程。
“王爷,只要在这里,再凿出不到一里的长度,博斯腾湖的水就会源源不断流出,这里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水穿过一段沙漠,就会汇入塔里木河。到了那时候,塔里木河水量就会增加几倍,从而形成洪水。”
赵宗景努力听着,他频频点头,“可是蒲昌海那么广阔,水流进来,也只会进入蒲昌海,怎么会淹到喀喇汗国的人马吗?”
“哈哈哈……”慕容笑得很得意,“王爷,带出去的一千人,可以要坐船的。”
赵宗景还不明白。
慕容气得敲他的脑门,“这还不简单,出了蒲昌海之后,把船只弄到河里,上面装满了砖头,等到博斯腾湖的水流进来,就凿沉船只,封锁河道。水流不进蒲昌海,不就奔着希志的十万大军去了!”
“哦!”
赵宗景如梦方醒,他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行啊,真够绝的!”
赵宗景拍了拍屁股,立刻就要去行动。
慕容倒是心疼起小王爷了。
“这件事搞不好会改变西域的地貌,说不准王相公也会降罪。我看,还是让狄驸马去吧?或者王宁宣也行啊!”
“行什么?”
赵宗景没好气道:“我告诉你啊,把心眼放正了,我们是逼不得已,但是不代表我们做的是对的!我姓赵,是皇家的人,享受了几辈子的荣华富贵,老天爷降罪,死后下地狱,就该让我们老赵家的人来。反正也不用打仗,你们都留在城里,好好守着,别让希志看出了破绽!”
赵宗景急匆匆去把大哥赵宗缋叫来,着哥俩稍微商量一下,就都点头了。
西夏的战局不利,如果他们还和喀喇汗国纠缠,万一西夏的人马杀来,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其实慕容和赵宗景都不知道,他们下这个决定的时候,西北的战局已经重新偏向大宋了……所以这场生态灾难,完全是通信落后造成的,不用手机,哪怕有个电报,赵宗景也不用背上“环境屠夫”的骂名了!
此时的赵宗景,还是浑然不知,他带着船队,趁着夜色掩护,离开了战场。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重新踏上了陆地。
经过简单的分辨之后,赵宗景带着900人,直奔博斯腾湖的方向,去寻找慕容他们之前挖掘的水渠。
赵宗缋带着一百人,还有他们的船只,缓缓进入了塔里木河的河道,在船上,装了不少水泥。
赵宗缋轻车熟路,和着沙子,填进铁框,做成了一个个水泥坨子。然后又把水泥坨子放回了船里。
眼看着船只越来越下陷,赵宗缋的心也在不停下坠。
他是真害怕出问题,焦急地数着日子。
每当有人路过,他就要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驱赶到河边,小心看管。
幸运的是,他没有遇到大股的沙盗,也没有遇到希志的人马。
在这一天的晚上,突然古井不波的河面出现了一丝波澜,没有风,却远远传来闷哼之声,好像一万头老黄牛再低吼!
“哈哈!成了!”
赵宗缋赶紧下令,他们早就在船只藏了火药,赶快点燃了火绳。
就在燃烧的当口,眼看着水面越来越高,水花激荡,从远处,扑面而来,一股清凉的气息!
声音猛烈,几乎压过了爆炸声!
船只一艘接着一艘炸开,从船底滚出的水泥块,将河道封死。
几十艘船只,层层阻拦,汹涌的洪水冲击了几次,只是溅起水花无数,却奈何不了,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路!
汹涌的洪水从一侧的河床溢出,迅速向东流去……
“大哥,怎么样了,准备妥当没有?”
赵宗景带着士兵,狼狈赶来,结果却发现洪流早就奔向了远方,他很不好意思,“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水比我们快!”
赵宗缋此时却是兴高采烈,意气风发!
“走,咱们人虽然少,却能给希志一个教训!”
赵宗景不能更赞同了。
他们的1000人马,追随着洪流,直扑向希志的大军!
在西域,只会缺水,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洪水,偏偏喀喇汗国的人马就中奖了。当洪流涌进军营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难道是神送来了甘泉,奖励他们的功绩吗?
很快,水流越来越多,军营的帐篷被摧毁,粮食和肉干浮起……这时候他们才感到了惶恐。
希志从御帐冲出来,疯狂大叫,让手下人抢救粮食,把帐篷搬到高处。
只是水流越来越大,他们的营区很快变成了一片汪洋。丝毫不会水性的兵丁和战马到处乱窜,光是被战马踏死的士兵就不计其数。
就在这时候,宋军的城门开放。
慕容轻尘居中,王宁宣和狄咏左右伴随!
“胜败在此一举!不破敌兵,誓不罢休!”
“不破敌兵,誓不罢休!”
人马比起洪流,还要汹涌,王家军的铁骑不多,只有不到两千人,可是他们依旧是不可战胜的!
凶猛的骑墙把喀喇汗国的大军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随后其他人马扑上来,一口口吃掉。
这是一场蛇吞大象的战斗,希志的人马,超过了十万,是宋军的5倍还多。就算他们都跪在地上,挨个去杀,或许也要把宋军累个半死!
只是洪水帮了他们,在喀喇汗国士兵的眼里,这场不应该存在的洪水,就是上天的惩罚,显然,神站在了大宋一边!
他们是人,没法和宋兵抗衡!
许多人马都投降了,他们跪在水里,瑟瑟发抖……随着洪水而来的赵家兄弟,他们只赶上了抓俘虏。
希志不甘心,他指挥着心腹,妄图和宋军拼一个你死我活。
结果正好遇上了王宁宣,迎面撞击,希志的精锐就像是下饺子一样,纷纷从战马跌落,摔到了积水当中。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当狄咏率兵从后面杀来的时候,希志崩溃了,他带着不到一万人,狼狈逃离了蒲昌海……
面对着洪水,面对着数之不尽的俘虏。
慕容轻尘和赵宗景都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比起天边的夕阳还要灿烂。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飞鸽传书青唐,然后再转到秦州,送往京城。
这个过程,至少要20天的光景!
当赵大叔接到捷报的时候,他激动地老泪纵横,真好,西北赢了,西域也赢了!老天还是站在大宋一边的!
他喃喃道:“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第696章 富弼为你解惑
“岳父大人,小婿怎么也想不明白,莫非老天爷都在帮着王宁安,怎么又连着让他赢了两场?”
依旧是那个小院落,马凉和富弼对坐,他探身不住抱怨。
自从上次闹事,三元及第的光环消失了,连名字都混没了,马凉彻底沉寂下来,他在地方任职,历练本事,就像是落入泥潭的莲子,努力积累着能量。
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哪怕有耆英社罩着,也不敢随意跑到京城来,这次是王宁安在外,恰逢吏部考评,他不得不进京述职。
由于前后马凉的变化很大,加上行为低调,没有人认出来。
他也准备述职之后,继续回到地方。
只是对于眼前的朝局,马凉实在是想不通,不得不找岳父求教。
富弼倒是很坦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也不怎么生气了,况且生气也没用。马凉才华还是够的,如果能吸取教训,好好磨砺,日后未必不能扛起对抗王宁安的大旗。
“你有什么疑惑,只管问吧,老夫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不过,你听完之后,立刻离京,不要泄露一个字,不然就有杀身之祸!”
“小婿明白!”
马凉沉吟一下,道:“岳父大人,这次的事情应该是要夺兵权,对吧?”
“没错,陛下老了,新旧交替在即,所有兵权,都在王宁安手里,地方的边军以王家为首,京城的禁军以狄家为首,他们两家有好得和一个人似的,水泼不进啊!假如让王宁安打赢了西夏,到时候他威望泼天,哪怕官家也废不了他的兵权!”
马凉点头,“所以当得知禹藏花麻要投降的消息,密谍司这边就见猎心喜,鼓动陛下出兵,而后又派遣钦差前往西北,就是为了借机出兵,抢夺军功,进而剥夺王宁安的兵权。”
富弼点头,“你说的很对,情况就是这样,只是密谍司这边,不太懂军务,又贪功心切,竟然被蛮夷给算计了,损失惨重,只怕连自己也不保了。”
马凉听得出来,老岳父似乎充满了不屑,以他的智慧,应该早就看出了其中的风险,可是为什么还要推着那么多势力进去,就不怕输得精光吗?为什么不阻止?
见马凉百思不解。
富弼淡淡一笑,到底是年轻人,陷在圈子里,太容易钻牛角尖了。
“老夫问你,以如今王宁安的权势,可有办法限制?”
“没有。”马凉老实道:“他有兵,有钱,又是太子师,深得陛下信任,功勋卓著,党羽众多,几乎无懈可击!恕小婿愚钝,怎么也想不出能对付王宁安的办法!”
“哈哈哈!”
富弼哈哈大笑,“你错了,你刚刚说的这些,正是王宁安的致命弱点!每一条都是,加起来,更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马凉一愣,“岳父大人是说——王宁安太强大了?”
“没错,他强大到超出了臣子的本分!”富弼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这就是陈琳的高明之处,他看似出了一个昏招,实则却是抛下了一颗诱饵……你知道上古铸剑师吗?为了让他们的武器充满灵性,在最后关头,必须用人命祭剑,方能成功!”
马凉悚然一惊。
“您是说,这次是故意把密谍司抛出来的?”
富弼点了点头,马凉瞬间就好像掉到了冰窟窿里,浑身冒凉气。
真是太可怕了!
这帮人简直就是疯子,哪有往自己身上砍一刀,却反过来能害人的,听起来简直和做梦一样,但是仔细一想,马凉又渐渐有了思路。
显然,针对禹藏花麻投降的事情,密谍司这边太急躁了,本身就风险极大,又牵连将门,还有政事堂,葬送了十万人马,逼得赵祯不得不痛下杀手。
别看现在赵祯只是圈禁了王珪,封了密谍司,没有进一步动作,但是谁都清楚,越是沉默,日后爆发就越是可怖,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卷入其中,人头滚滚儿,只怕比起上一次还要来得猛烈。
只是看起来,富弼居然丝毫不担心,反而有心雀跃……这太反常了,岳父他肯定是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不如换一个思路,重新理一理。
先从密谍司说起,赵祯为什么要设立密谍司,主要就是变法推行之后,无论是政事堂,还是军方,实力都在膨胀,皇帝感到了位置不稳,必须要有一支抓在自己手里的力量,密谍司应运而生。
从后来的运营情况看,其实密谍司更多是制衡王宁安的。
这一次密谍司犯了大错,多半要保不住,假如密谍司完蛋了……王宁安的权柄又会增加,那……“啊!”
马凉的冷汗湿透了后背,从脊梁沟里发凉。
狠,真是够狠!
“岳父大人,官家在盛怒之下,必定要清理内廷,整顿政事堂,等他大刀阔斧,把一切都处置完毕之后,就会发现,王宁安的势力又膨胀了,更加要命的是,连制衡王宁安的人都没有了!朝局彻底失衡!为了江山稳固,为了老赵家千秋万代,赵祯必须对王宁安下手!”
富弼略感欣慰,女婿的悟性还算不错。
其实当初陈琳发动的时候,富弼还很疑惑,觉得陈琳是老糊涂了,可是当事情持续发展,富弼渐渐猜出了陈琳的心思,也看到了老家伙的狠辣!
不愧是练葵花宝典的出身,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故意卖个破绽,砍了自己一刀。
结果就是朝局失衡,王宁安一家独大。
等到赵祯发现这个局面之后,就算皇帝再喜欢王宁安,再信任他,也不能不有所行动!一直维持的君臣默契,就此彻底葬送!
“我大宋立国百年,国泰而民安,物阜而民丰。臣子就算再强,也无法和天争!只要圣人决心铲除王宁安,他就活不了!当然了,王宁安也不是寻常之辈,他的党羽众多,爪牙锐利,如果没有足够的势力,圣人也没法一下子铲除王宁安……所以这一次最关键的是止损!”
“岳父,小婿就怕王宁安会胡乱攀扯,顺藤摸瓜,到时候利用圣人的怒火,把和他作对的人一网打尽,那可就不好办了!”
“不会的!”
富弼含笑道:“陈琳何等厉害,这把火只怕都烧不到他的身上,因为沈端——疯了!”
“什么!”
马凉豁然站起,沈端是密谍司的主管,这么多的事情,都是他在操持,又是谭宪的顶头上司,是整个案子最关键的人物,他疯了,那,那还怎么查啊?
“知道厉害了吧!”
富弼老神在在道:“给你五年的时间,多学多看,好好琢磨,如果五年之后,你能参透这些,还有机会和王宁安掰手腕,如果不成……那你就隐姓埋名,当一辈子的普通人吧!”
马凉不得不承认,他和这些绝顶的人精儿还差得太远。
陈琳的手段,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牺牲一个权柄极重的密谍司,促成王宁安和赵祯的君臣乱斗。
除了狠,就是狠!
“岳父,小婿还想请教一件事,陈琳,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富弼沉默许久,“不好说。”
“哦?岳父也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好说!”富弼沉吟道:“如果老夫没猜错,陈琳并不效忠陛下!”
这句话出口,弄得马凉更傻眼了。
“那,那他效忠谁啊?”
富弼淡淡一笑,“陛下御极四十年,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君父,不管好坏,都要效忠他……可陈琳都七十多了,他从军的那会儿,太宗皇帝才继位不久啊!”
马凉张大了嘴巴,他发誓,这辈子受到的惊吓,都没有今天多!
“岳父大人,莫非士林间传言,说是要还政太祖一系,这是真的?”马凉不解道:“都几十年了,怎么还有人做这种梦?我不信,我不信!”
富弼轻笑了一声,“有些梦是白日梦的,但是有些梦,却未必是假的,尤其是这个梦对大多数人有利的时候。”
马凉努力思考着,却怎么都觉得脑细胞不够用。
“哎,太子深受王宁安影响,哪怕陛下和王宁安斗,太子日后继位,也会坚持王宁安的一套,继续推动变法的……要想阻止变法,唯有彻底废掉太宗一系,还政太祖子孙,这样才能叫停整个变法!”
“岳父大人,这是您的意思?”马凉瞪大了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一贯循规蹈矩的富弼,竟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这是疯了吗?
“哈哈哈……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一旦君王抛弃了士大夫,士大夫就不能抛弃君王吗?孟夫子可说过,君视臣如股肱,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啊!”
听到这话,马凉大汗,瀑布汗!
富弼笑得从容,哂笑道:“吃惊吧?老夫此时算是明白了韩稚圭的为难……身在宦海,人不由己。背后会有无数人,推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罢了……说了这么多,你也赶快离京吧!王宁安应该很快就要回来,老夫还要打起精神,和他周旋!”
马凉低着头,走了两步,又忙回头,担忧道:“岳父大人,这把火会不会烧到您?”
富弼老气横秋道:“王珪虽然笨,但是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更何况他知道的也不多,本来高遵裕还能牵连上赵世迈,可惜啊,高遵裕死了,只剩下一个谭宪,沈端又疯了……就算王宁安有通天的本事,最多也就是个无头冤案而已,他查不下去。”富弼眯缝着眼睛,靠在躺椅上,马凉若有所思地点头,终于退了出去……
第697章 王宁安回来了
“老祖宗,官家已经降旨,召王相公回京。”
陈琳沉吟半晌,点了点头,“嗯,他回来又能如何……沈端呢?”
“他疯了,喝了三副药,已经神志不清,等王相公回来,就算想查也查不出来。”
陈琳又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是。”
打发走了小太监,陈琳坐在昏暗的屋中,脸色很苍白。
到了他这个年纪,身体早就不成了,跟着天下最聪明的一群人斗智斗勇,陈琳身心俱疲,行将就木。
或许早就该死了,只是不甘心罢了……
陈琳缓了好半天,才颤抖着站起来,走到了一个柜子旁边,小心翼翼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一卷发黄的名册。
陈琳看着上面的名字,不由得想起当年的旧事……陈琳是武人出身,他的父亲也是,当初他爹就跟随着赵大,鞍前马后。
赵匡胤论起才略,或许不是开国君主当中最强的,但是赵大够意思,对待兄弟极好,杯酒释兵权,对老兄弟没有斩尽杀绝,而是给予高官厚禄。
赵二得国不正,军中就在传说,是他杀死了兄长,夺取皇位。
当时,有一批宿将,还有中层将领,他们就对赵二心怀不满,想要辅佐赵匡胤的儿子继位,陈琳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动,赵二就抢先北伐燕云,许多将领都不得不跟着北上,结果死在了疆场……
陈琳的父亲就是跟着杨无敌一路北伐,战死疆场的。
支持赵大一系的武将,损失惨重,再也没法威胁赵二,可是活着的人更加怨恨赵二,他们认为是赵二出卖了大家,仇恨切骨钻心。
当时陈琳的年纪还很小,他身边的叔叔伯伯,只要喝醉了酒,就要痛骂皇帝,在陈琳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后来他也从军,并且做了小军官,再到后来,澶渊之盟,真宗皇帝居然和辽国议和……那一次,对陈琳的影响最大!
他恨,恨透了太宗一系的无耻,无能!
经过了三天三夜的苦思冥想,陈琳毅然决定,净身入宫,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接近皇帝,趁机刺杀。
谁知道深宫九重,可不是陈琳想得那么简单,他非但没有机会刺杀,反而被分配到了赵祯的身边,伺候唯一的皇子。
陈琳真的想过刺杀赵祯,可当时刘太后垂帘听政,如果皇帝死了,没准大宋就出来第二个武则天了。
陈琳还是忠于赵家的,不想看到江山改姓刘,再说了,赵祯又是他从小陪着长大,多少都有些感情,自然下不去手。
就这样,拖着,拖着……当年忠于赵大的势力全都瓦解冰消,老人死亡殆尽,年轻一辈早就对赵大和赵二之间的恩怨没有兴趣,那就是历史,关他们什么事!
陈琳渐渐的也把曾经的念头,全都抛开,再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专心做他的大内总管。
直到几年前,赵祯迁都,把他留在了开封。
陈琳终于有了闲暇的时光,结果他万万想不到,有人找到了他,居然一口点破了当年的旧事,还说有一帮人曾经密谋推翻太宗,而陈琳的父辈,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老太监真的吓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能发现。而发现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汝南郡王赵允让的人!
这位老王爷当时已经死了,可是在这儿之前,他为了暗杀掉赵祯的孩子,对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进行了排查摸底儿。
作为赵祯的大总管,陈琳当然跑不了。
不得不说,赵允让本事过人,他果然查到了陈琳的底细,但是赵允让思量之后,却觉得不好利用。
道理很简单,他也是太宗子孙,未必得到陈琳的忠心,而且他随便和陈琳联络,容易被老太监给卖了。
但是呢?
赵允让又不想把事情捅出去,因为陈琳嫉恨太宗一系,和赵祯就是对头,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何必帮着赵祯除掉心腹大患呢!
留着他,说不定还能有用!
只要自己的儿子入宫继位,立刻除掉老陈琳,就不会有什么妨碍。
赵允让把秘密藏在了心头,一直没有说出来。
只是他的梦失败了,汝南王府一脉,彻底被搞垮。悲愤的赵允让,在临死之前,把陈琳的事情告诉了几个儿子,让他们妥善利用。
其实上一次利用宫女秀兰行刺,并非最好的选择,她只是个备胎而已。
真正合适的人选是陈琳,可偏偏迁都的事情,把陈琳留在了开封,无奈何,只能选择备胎,结果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是这些事情掀开之后,陈琳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当初隐藏在汝南王府背后的那些官吏,又找到了陈琳。
此时变法深入,一群旧派的士绅官员受到了强烈冲击,当他们得知居然曾经有人想要推翻赵二的时候,立刻如获至宝。
他们发现,以当下的局面,太子是铁定的变法派,而且比他爹还要坚决,至于赵宗景等人,更是替变法摇旗呐喊。
整个太宗一系,除了不争气的之外,其他的都是变法派,根本指望不上。
既然如此,那就扶持太祖的子孙,让他们继位!
反正都是老赵家的血脉,对臣子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是个牌位,就像是庙里的神像,不在乎是哪个工匠之手,只要够威严,能唬人就行了!
而且太祖一系被压制得太惨了,一点势力都没有,让他们上位,正好能操纵于鼓掌之间!
个人恩怨,权力争夺……复杂的事情交织在了一起,陈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替那些人做事,是几十年前的念头?还是受人摆布?
是真想恢复太祖一系的江山,或者是……几十年的事情,他已经说不清楚了。
只有手上的名册,当年要推翻赵二的将领全在上面,只是这些年过去了,当初的人都死了,子孙也早就忘了这事。
他们都安心享受赵宋皇帝给予的荣华富贵,再也不想别的了……陈琳默默翻开了头一角,只露出了两个姓氏,“潘”、“石”,下面一个,隐隐约约能看到草字头。
陈琳无奈苦笑了一声,他把名册拿到了蜡烛下面,点燃了……顷刻之间,超过一个甲子的秘密,荡然无存,变成了一堆纸灰,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王相公,都说你才智卓绝,无人能及,但是面对无头公案,咱家倒要看看,你能查出多少来!”
……
在王宁安的面前,是一片瓦砾堆,准确说,是一座城市的废墟。
面对西夏汹涌而来,王宁安也只好玩起了计谋,他先是让李从简向西夏方面诈降,把大宋一边糟糕的局面透露给西夏。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赵祯派遣钦差,和王宁安之间,君臣闹翻,灵州惨败,赵祯认为是王宁安捣的鬼,王宁安为了求活命,正在集结自己的力量,准备谋反。
而龙州和洪州一带,只剩下一个半死的狄青在守卫……
这一套消息,真真假假,西夏也迷惑了。
按照他们的经验,权臣和皇帝之间,造反太正常了,刚刚还经历了没藏讹庞的造反,他还是李谅祚的舅舅呢,更何况王宁安和皇帝什么关系都没有,不造反等着死啊!
当然了,梁乙埋还多了一个心眼儿。
他没有直接撞进来,而是让禹藏花麻,率领三万人马,袭击龙州。
禹藏花麻刚刚坑了大宋,意气风发,别提多得意了。
他督兵直奔龙州,结果距离30里之外,竟然传来了消息,狄青因为听说西夏大军杀来,惊得伤口崩裂,吐血而死。
城中宋军,六神无主,保护着狄青尸体,向延安府退去。
情报是李从简送来的,他告诉禹藏花麻,自己正带领人马,想要抢到狄青的尸体,把他的头颅献给西夏皇帝。
禹藏花麻当然知道狄青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带了5000精锐,发了疯似的紧追不舍,同时让剩下的2万5千人,先进入龙州,并且伺机侵占洪州……
禹藏花麻非常兴奋,他仿佛看到了胜利再向他招手。
可是他哪里能料到,当天夜里,在龙州城外,地道之中,有宋军点燃了火绳,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龙州的地下火光冲天,爆炸不断!
50万斤火药,彻底摧毁了这座城市,里面的西夏士兵,超过两万人,直接被炸得尸骨无存,还有人被火烧死,残兵败将,想要往外跑。
他们多数都被炸得魂飞魄散,有人眼睛冒血,有人耳朵聋了,有人炸出了内伤,大口喷血……总而言之,凄惨无比,什么模样的都有!
王宁安派遣人马,将这些人轻松消灭一空。
至于禹藏花麻,他追击狄青的尸体,进入了一座山谷,两旁的神臂弩齐出,将他的兵马射成了刺猬。
禹藏花麻自己挨了三箭,把心肝都射了出去。
在几天前,他还屠杀宋军,张狂得意!
结果转眼就成了死鬼!
狄青让人抬着他,到了禹藏花麻的身边,亲手割下来他的脑袋,对着空中大喊:“灵州城冤死的弟兄们,你们英灵别散,给你们报仇了!”
士兵们围在周围,听着狄青的话,痛哭失声,一个俘虏也没有留,全都砍了脑袋。
大宋损兵近十万,力量削弱严重,可是西夏损失了三万人,同样不轻松!
而且之前王宁安分析过,大宋去打西夏,要过700里瀚海,现在西夏要收复横山,也要过700里瀚海。
西夏的后勤本就不行,宋军也不是吃素的。
经过小一个月的交锋,李谅祚没讨到便宜,而且天气转凉,他不得不暂时退回灵州。
王宁安飞身上了战马,终于有时间收拾朝中的贼了!
你们等着吧!
我王宁安回来了!
不把腌臜的勾当都掀出来,我就不叫王宁安!
第698章 师徒联手
王宁安回京,享受了超规格的接待,太子郊迎30里,亲自牵马坠蹬,把王宁安迎入京城。
“父皇原来说要亲自迎接先生,奈何入秋之后,父皇腿疾加重,不良于行,只能让弟子代劳。”
赵曙替老爹去了一趟西北,当宋军扳回一局之后,他就提前回到了京城。
如果他不回来,那也不好看,总不能王宁安回京折腾,把太子留在西北,难不成要拿赵曙当人质吗?
不得不说,王宁安比往常小心了许多。
听说赵祯腿脚不便,王宁安心头不停坠落,离京之前,就知道赵大叔身体不好,估计要比当时还严重许多……
王宁安猜测着,随着赵曙进宫,面见皇帝。
等到真正看到赵祯的时候,王宁安吓了一跳!
这还是赵大叔吗?
以前赵祯身体虽然不好,但是还是很富态的,脸色红润,透着光彩。这一次赵祯脸色蜡黄,腮帮子缩进去,太阳穴深陷,眼圈很深,鬓角居然爬上了几块老年斑,比之前至少老了十几岁……哪怕不懂医术,光是从面相来看,赵大叔的日子也不多了。
见王宁安来了,赵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让赵曙把自己扶起来。
“景平,朕是不是很难看?”
王宁安慌忙施礼,“陛下天人之表,日月之姿!”
“哈哈哈,景平还是这么会说话。”赵祯笑呵呵让人搬来椅子,请王宁安坐在了床边,他上下打量王宁安,发现他也是瘦了一圈,难掩疲惫之色。
“景平,仗打得很艰难?”
“回陛下,眼下都稳住了,不必忧心。”王宁安道:“西夏和我们能动用的人马差不多,上次围歼大宋的十万人马,他们也损失了一些,加上龙州消灭的三万,西夏差不多失去了5万人。西夏不比大宋,他们补充人马艰难,且后勤有限,至少在三个月之内,无力进犯横山。”
赵祯听完,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叹道:“虽然横山一线保住了,可是进军河西走廊的时间就拖延了,说到底,还是朕的错啊!”
“陛下不必介怀,臣得到了消息,东平郡王他们已经打赢了喀喇汗国。当初要攻击河西走廊,是为了保全西域。如今西域能打赢,晚一些经营河西走廊,也是不碍的。”
“不!”
赵祯摇了摇头,“西域那边,为了打赢这一仗,可是把博斯腾湖都给掘了,西域水脉大乱,如果稍有差池,蒲昌海都有可能干涸……代价太大了!”
王宁安听完之后,也是目瞪口呆。
他当然知道慕容轻尘胆子大,什么都敢干,只是想不到,他竟然疯癫到了这个地步!连博斯腾湖都敢挖开!
那可是西域东边唯二的两个大湖,他疯了不成?
王宁安稍微思量一下时间,却又苦笑着摇摇头,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债啊!
“陛下,一定要降旨,让他们尽快修复湖泊堤岸,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在所不惜,他们不是抓了很多俘虏吗!就让俘虏去做,哪怕把这些人都累死了,能恢复西域的地貌,也是值得的!”
王宁安还是能下得去狠心的,赵祯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其实也不用他们下令,慕容轻尘,赵宗景,还有吕惠卿,章敦,这帮坏家伙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唯一让王宁安担忧的是西域物资匮乏,大规模的工程,哪怕用俘虏,也要给人家粮食吃,所以还是要尽快拿下河西走廊,把粮食运过去。
粮食过去了,丝绸也就过去了,只要丝绸之路通了,就有了源源不断的税收,整个西域也就活了。
当然了,这些事情并非最紧要的,可以稍微压一压。
哪知道赵大叔却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失去开疆拓土的机会。
“景平,现在西北是谁在坐镇?”
“是贾相公。”王宁安道:“贾相公有统兵经验,还有不少悍将,足以保住横山的安全。”
“不成。”赵祯摇头,“贾相公只能守成,不能进取,狄相公又受了伤,需要养兵……这样吧,让杨文广去横山,把担子挑起来,另外要告诉他,年内一定要拿下凉州,需要多少兵,多少钱,都跟朕说,朕绝不吝惜。”
王宁安有些迟愣,这些年老岳父一直在河北,先是养病,接着是练兵,和契丹打了不少仗,可谓是经验丰富,功劳威望都是顶尖儿的,可问题是老丈人接女婿的位置,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景平,你还是有些担忧啊!”
王宁安道:“杨将军一直在河北打仗,骤然来西北,怕是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朕信得过他。”赵祯想了想,又道:“景平,你我君臣之间,不必想那么多,就像以前一样,你一心谋国,朕是相信你的!”
不知不觉间,赵大叔的眼神当中,居然有一丝渴求。
王宁安更加惶恐,他并不想怪赵大叔什么,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比赵祯更宽宏了,作为一个皇帝来说,他没有什么错……只是有时刺儿一旦埋下了,就不容易拔出。
王宁安咬了咬牙,“既然陛下觉得杨将军可以,那就让他试一试。”
……
提拔杨文广,至少表明了赵祯的态度,君臣之间,又轻松了不少,总算能说到正题上了。
“景平,朕万万想不到,那两个畜生,居然打着朕的旗号,私自调动人马,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朕有负阵亡的将士啊!”
说着,赵祯的眼圈泛红,忍不住咳嗽起来。
“陛下,请善保龙体,臣说句过分的话,陛下心怀亿兆黎民,苍生百姓,九州万方,何等辽阔,不需要为了一隅一时的得失,过分伤怀,损了龙体。”
赵祯摇头,“景平,沙场战死,马革裹尸,没有话说。可这十万人,全是因为有人打着朕的旗号,胡作非为,他们是死在了朕的手里,朕,朕愧对他们……死伤将士的抚恤朕已经着令去办了,一定要从优从厚,他们的家人也要照拂,这笔钱,朕会想办法筹措……只是要让将士们瞑目,就必须给他们报仇雪恨,将这背后的重重黑手,都给揪出来!”
赵祯的声音越来越高,“密谍司,政事堂,枢密院,兵部,从上到下,都太让朕失望了,这些官吏只会逢迎,全无原则,若是有一人能坚持,也不会如此!”
这话倒是不假,因为大宋有完备的制度,只要按照规矩走,像这种私自调动大军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可坏就坏在了上上下下,缺少敢勇于坚持原则的臣子,面对乱命,没一个人敢阻拦,赵祯这些日子不断反思,难怪唐太宗说魏征死了,他少了一面镜子。
面对皇帝,敢说真话的臣子太可贵了。
以往欧阳修算一个,另外包拯也算一个。
现在这俩人一个醉心学术,一个重病缠身,都不能替皇帝分忧。
王宁安倒是能说些实话,可问题他是权臣,而非直臣,也不能随意阻止皇帝。
想来想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减少皇帝直接下令,把大权交给政事堂,让他们处置,插手少了,也就不会犯错误。
赵大叔有时候也在想,真不是皇帝想要怠政,而是天下太大,事情太复杂,真不是寻常人能解决的。
打天下的太祖皇帝,江山都是他打得,如何治理,当然是得心应手。
可是后辈子孙,完全靠着祖宗血统,也不问本事如何,兴趣如何,就把江山重担压了下来,坦白讲,能扛起来的不多。
皇帝扛不起来,就需要找宦官、外戚、文臣、武将、宗室……总而言之,是能帮他分担的人!
赵祯有些晃神,迟愣一下,摇了摇头。
“还是说案子吧,景平,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王宁安道:“陛下,臣控制了谭宪,根据他的供认,是沈端为了抢夺军功,让他这么干的。”
“那你的看法呢?”
“臣以为沈端难逃干系,但问题是要调动方方面面,配合放水,绝非一个沈端能做得到,臣以为背后……还有人!”
“嗯!”
赵祯点头,“景平,朕现在就让你去查,可能把案子查清楚?”
王宁安犹豫一下,“回陛下,这个案子太大了,再说了,臣也牵连其中,让臣去查,难免会有人说公报私仇,臣以为,还是换更合适的人选吧?”
赵祯玩味一笑,“景平,既然你提出来了,朕不会剥你的要求。”
说着,赵祯看了一眼太子赵曙。
“皇儿。”
“儿臣在。”赵曙忙站到了父皇的面前。
“你就作为这个案子的主审,让你师父做个陪审!”
赵曙忙道:“儿臣愿意。”
说完,他又转向了王宁安,同样躬身道:“师父,此案窃取主上权柄,酿成大祸,几乎无法收拾,如果不能彻查清楚,实在是有损皇家威仪,弟子身为太子,责无旁贷,还请师父多多提点,尽快把案子查清楚。”
这回反倒是王宁安不好意思了,他刚才的话只是客气而已,没想到赵大叔竟然把太子派出来了。
难不成还让徒弟替自己挨骂吗?
这还算什么师父!
“陛下,太子年幼,只能作为陪审,此案臣愿意一力承当,如果陛下不许,那臣只有告病!”
王宁安语气坚决,丝毫没有回旋余地。
赵祯露出了笑容,“皇儿,你有个好师父,多和你师父学!”
赵曙忙点头,赵祯说了这么多话,耗光了精神,王宁安和赵曙一起退出。
小太子竟有些欢呼雀跃,忍不住道:“师父,您准备怎么办案?弟子盼着师父大杀四方呢!”
王宁安笑了笑,“殿下说的是什么话,办案子,讲究证据,不能胡来的。”
“哦……那师父有证据吗?”
“当然……没有!”王宁安拉长了声音,补充道:“不过,很快就会有的!”
第699章 交锋陈琳
“谭宪,听说你在地方上当监军,很勇敢,很有魄力,一次出巡的时候,遇到了匪人,你还斩了三个首级?”
谭宪笑了笑,“王相公,多谢您用心了,奴婢虽然是个阉人,也并非没有骨头,这一次奴婢犯了大罪,铸成了大错,有什么招数,只管使出来,哪怕千刀万剐也认了,可别指望咱家会随便说什么,攀扯这个,陷害那个,咱家不会做的!”
转头,他又很坦然一笑,“咱家这辈子当了太监,要是还不修德行,难不成要生生世世做太监?所以啊,咱家什么都不会说,你说什么,也是白费!”
王宁安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曙,小太子气哼哼冲出来。
“好你个大胆的奴婢!谁给你的狗胆,居然敢私自调动人马?”
谭宪看了一眼赵曙,淡淡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奴婢的确是胆子太大了,可奴婢没有别的心思,当时密谍司传来消息,说是禹藏花麻要投降。奴婢以为只要他投降了,就能拿下灵州,建立不世之功,所以奴婢就决定冒险!”
“你胡说,十万大军,整个西北战局,就是那么儿戏吗?”
“非也!”谭宪冷笑道:“当时奴婢并不知道会失败,殿下,说句不客气的,假如奴婢赌赢了,就是光复灵州的功臣,只怕殿下还要亲自郊迎奴婢呢!自古成王败寇,奴婢赌输了,情愿意接受惩罚,只是奴婢绝不会牵连别人!”
赵曙到底年轻,气得小脸煞白。
一句赌输了就完事了?
那可是七万人,没有各方授意,没有完备的手续,就凭他一个太监,凭什么能调动那么多的人马?
真当大宋的规矩是摆设吗?
赵曙反复问了几句,谭宪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大奸大恶,冥顽不灵!先生,动大刑吧!”
王宁安沉吟一下,笑着摆了摆手。
“谭宪,王某敬你曾经为大宋拼过命,不会大刑伺候。只是光凭你说的这些,密谍司将得到的军情,私自转给你,欺君大罪是跑不了的,你以为呢?”
“这个……”谭宪迟疑了一下,“这是沈公公的事情,咱家不好说。”
“哈哈哈,谭宪,既然你提到了沈端,那我就请你去看看他。”
王宁安一摆手,立刻有人过来,一共四个人,左右前后,挟持住谭宪,也防止他暴起伤人,或者逃走。
王宁安和太子在前面走着,他们很快来到了天牢旁边的一个小院。
这里也属于天牢范围,只是用来关押要犯的地方。
作为密谍司的主管,沈端在内廷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看管非常严密。
王宁安亮出了圣旨,负责看管的国舅曹佾才放行。
一面往里面走着,曹佾就不停哀叹道:“二郎,案子不好办,沈端疯了!”
王宁安早就听说了,因此并不吃惊。
只是沈端疯了,这一招太好了,他如果是正常的,三木之下,不怕不招,如果死了,那也可以扩大排查范围,凡是和沈端有来往的,一个也跑不了。
可唯独疯了!
说死不死,说活不活!
不上不下,最是难办!
赵曙在一旁忍不住埋怨,“舅舅,你是怎么看管的,为什么让沈端疯了?”
曹佾两手一摊,跟吃了苦瓜似的。
“殿下,这疯可不是我能管的?沈端原来手握大权,突然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心里头憋屈,自然而然就疯了,我,我也没办法啊!”
曹国舅这话一出口,王宁安却摇了摇头。
“未必啊……国舅爷,沈端何许人?他是陛下选中,执掌密谍司的人,如果不是心智坚韧,性子深沉,岂能压服各方?如此人物,又怎么会轻易疯了?”
曹佾脸色越发难看,“我的确是疏忽了,莫非说,他是装疯?不对,不对……”曹佾连连摇头,“二郎,你不知道,他刚关进来的时候,皇城司的人过来检查过,一连三天,用针扎,用艾灸,挠脚心,戳手指头……不管怎么折腾,他都一点反应没有,也不知道疼,也不知道痒……你说,除了疯子,谁还会这样?”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王宁安大吃一惊。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沈端是自己疯了,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用药,把他给弄疯了呢?
记得钱乙就曾经收拾过李清,让他神志不清。
后来钱乙也说过,的确存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子,能让人疯掉,宫里就有,而且他当太医的时候,还诊断过几个发疯的妃嫔,有人说是受不了寂寞,可钱乙却发现她们的脉象并非是情绪瘀滞,长期郁闷,才变疯的,倒像是突然中毒,才疯了。
只是宫廷密辛,向来没有结果,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王宁安停下了脚步,“殿下,国舅,咱们不妨做个简单的推演,你们说,沈端之后,有没有人?”
“有!”赵曙笃定道:“沈端是陈老公公推荐的,掌权不过六七年的时间,根基不算深,他指挥不动政事堂,也影响不了禁军和边军,如果没人再背后帮忙,他肯定不敢豪赌一场!”
“嗯!既然如此,谭宪出了问题,立刻抓捕沈端,你们是沈端背后的人,会相信他能守口如瓶吗?”
“不信!”这回曹佾回答道:“这么大的案子,陛下都吐了血,天下震动,沈端有多大的肩膀,能扛起所有罪责?我如果是他背后的人,肯定要下杀手……呃不,不是!”曹佾更正道:“杀了他只会把案子弄得更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疯了!”
曹佾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看起来,沈端发疯一定是有问题的,可,可我们没有证据啊!”
王宁安道:“国舅爷,这些日子,都有谁接触过沈端。”
“没有,他是天字一号的要犯,就连我们几个负责看管的,都要一起行动,派过去看管的人,都是临时抽签,根本不会给外人想下手的机会。”
“外人不行,那自己人呢?”王宁安问。
“也不可能,没有人接触过他,没有……”
“不对!”赵曙很机灵,立刻反驳:“舅舅,你刚才还说皇城司的人给他检查过,看他疯没疯呢?”
曹佾突然哈哈一笑,“殿下,这皇城司和密谍司,互相之间,争权夺势,斗得厉害。你说皇城司能指挥得了沈端吗?沈端出事了,他们为什么要出手,让沈端疯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曹佾的话,很有道理,作为两个竞争激励的衙门,互相之间,恨不得对方去死,怎么可能帮忙呢?
这的确不合常理。
只是王宁安脑筋更加活络一些……他跟内廷那些相公们掰手腕的时候,也从来不是泾渭分明,看起来是盟友,暗中出卖,看起来是敌人,偷偷摸摸拉手……简直是家常便饭。
更何况皇城司和密谍司都是宫里的人,他们还是有共同利益的,都是宫里的……王宁安突然脸色一变,他想起了韩忠彦的传话,似乎谭宪提起过,沈公公,陈公公都会帮着密谍司说话。
沈端不用说了,只是这个陈公公,怕是老总管陈琳吧?
吸!
王宁安顿时脸色大变。
要说任何人会背叛赵祯,王宁安都相信。
唯独陈琳,那可是陪了皇帝几十年的老宦官,忠心耿耿。王宁安和陈琳接触过,老太监人很好,对武夫也非常客气,有良心,有肝胆,是难得的老好人。
他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葬送好几万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
王宁安第一反应,就是根本不信。
但是,但是……办任何案子,最忌讳就是先入为主……回想一下,这些年来,大宋的宫里,可是出了不少事情?
死了那么多皇子不说,光是太子中毒,皇后中毒,就够骇人听闻的!
宫中的人,都是陈琳带出来的。
老太监真的像看起来那么干净吗?
凡事就怕往回想……王宁安沉默许久,他觉得虽然陈琳的可能不大,但是也不能放弃调查。
毕竟陈琳作为内宫总管,是沈端的直接上司,而且又是他推荐沈端接替密谍司……再有,沈端指使不动政事堂,可陈琳行啊!
凭着几十年的善缘,他帮了多少大臣化解危局,又帮了多少宗室子弟,将门之后……只怕数都数不清。
这位老祖宗虽然低调,但是论起影响力,只怕任何一位宰相都未必赶得上……虽然这个想法挺荒谬,可是越分析,就越觉得陈琳不是那么无辜。
“国舅爷,麻烦你去跑一趟,把陈公公请来。”
曹佾瞪圆了眼睛,惊呼道:“二郎,你不会怀疑陈公公吧?”
“我想了解一下情况,他为什么要推沈端。”
曹佾将信将疑,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但是他又没有办法,只得跑一趟,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用一顶软轿,把陈琳给抬来了。老太监从轿子下来,身形佝偻,头上的银发没剩下多少,处处都透着衰老,看到他这个样子,王宁安也开始动摇了。
或许真是自己想错了吧?
紧走几步,王宁安搀扶着陈琳,走进来大牢的签押房。
“陈公公,把您老请来,多有得罪,还请您老见谅。”
陈琳满脸羞惭,“老奴是个罪人,推荐了沈端这个畜生!老奴愧对圣上,恨不得立刻去死啊!咳咳……”
老太监又咳嗽起来,仿佛肺子都要咳出来,真是让人心疼。
王宁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残忍了。
“陈公公,沈端犯了大罪,只是他如今已经疯了,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此话一出,陈琳的寿眉微微颤抖,然后就说道:“王相公,无论怎么处置沈端,老奴都没有话说。”
王宁安点头,“陈公公,您不想看看沈端吗?”
陈琳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了,他犯了天条,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无论如何,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700章 有罪证了
“陈公公,沈端固然该死,只是我听说他当初还算孝顺,对待公公,百般照顾,十分体贴,父子情深,不比寻常啊!”
陈琳眼珠动了动,他心中暗叹,到底是老了,怎么能露出马脚呢?
他呵呵一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老奴无识人之明,理当就死,无论圣人怎么治罪,都是咎由自取。只是老奴有几句话,想要和王相公说。”
“请讲。”
陈琳淡淡一笑,“王相公,我们这号人,入了宫,挨了那一刀,就是连祖宗也不要了,死后只能变成孤魂野鬼,什么干儿子,干爹,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有多少感情,都吃骗人的,我们这些人,首先要忠于圣人,其次就是苟延残喘罢了。沈端惯会演戏,他把老奴给蒙蔽了!”
王宁安颔首,“陈老公公,谁都有走眼的时候,你也不必自责,我这就送您回宫。”王宁安起身,正在要走的时候,突然随口道:“陈公公,既然您没有看清楚沈端,那为什么又把他推荐给陛下?圣人当初组建密谍司,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结果却错用了一个不忠的奴婢,实在是遗憾啊!”
陈琳听得出来,王宁安话里有话,他又颤颤哆嗦,哭泣道:“老奴眼睛瞎了,看错了人,耽误了官家的大事,铸成了大错,西北损失十万,老奴也是罪人啊!”
说着,陈琳抹了抹眼泪。
“王相公,老奴这就去请罪,圣人若是治罪,无论什么,老奴都担着,若是圣人宽宏,就让老奴去开封,替历代先帝守陵,终老残生,再也不过问世事了。王相公——你意下如何?”
王宁安仔细品了品,微微含笑。
“陈老公公过了……您伺候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陛下不会忘记,我们也不会忘记。沈端虽然罪孽滔天,当老公公也只是失察之过,我相信陛下会妥善处置的。”
王宁安给两旁使了个眼色。
“你们速速送陈老公公回宫,记住了,要好好照料他老人家,不许怠慢!更不许把他当成罪人看待!不然就算我管不了,陛下也不会放过你们!”
“遵命!”
手下人保护着陈琳,急匆匆下去了。
此时的王宁安,却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如果说之前怀疑陈琳一分,此刻最少五分!
老陈琳前后的表现,太让人怀疑了。
按理说沈端是他最信任的干儿子,不管犯了多大的错,多年的感情,怎么可以不见?
哪怕见面之后,打他两下,骂他两句,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沈端疯了,陈琳就不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从老陈琳的话里,王宁安没听出感情,但是听出了恐惧,陈琳仿佛不敢面对沈端!
他能有什么愧疚?
莫非沈端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才装疯……或者,干脆是被陈琳弄疯的!所以老太监才不敢面对沈端?
至于后面的话,更是矫情了!
陈琳先是说他们这些人没什么感情,后面又说只是忠于陛下……这不是前后矛盾吗?王宁安对太监没有那么多的偏见,他们也不像是某些影视作品里面,一出来就是面目狰狞,坏得冒水。
诚然,太监身体缺陷,和正常人不同,但是太监也是人,他们也有情感。
一个人不念着父子之情,不念着朋友之谊,心里头光是忠于皇帝?
开什么玩笑,赵大叔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魅力了?
果真如此,所有人都想着皇帝,宫里宫外,就不会出这么多事情了。
陈琳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大失风度。绝不是那个滴水不漏,多智如妖的老祖宗!
是什么让陈琳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或许他正好说反了,他和沈端之间有情,还不是一般的情,沈端选择疯了,是为了保护陈琳!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老太监的失态!
王宁安脑筋转了转,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其实沈端只是个太监,他又没有妻儿老小,何必如此作践自己?选择屈辱地发疯呢?他是要保护干爹啊!
“去把谭宪带过来。”
有士兵从一旁的屋子里,把谭宪押过来,赵曙也在后面跟着。
刚刚王宁安和陈琳之间的谈话,他们都听到了。
赵曙没有师父精明,还没有找出问题,只是谭宪此时却两鬓冒汗,浑身颤抖,显得非常狼狈。
王宁安低头看了看谭宪。
“刚刚你们的老祖宗说了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谭宪的声音很低,带着颤抖。
王宁安又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我不知道!”谭宪声音惶恐,越发慌乱。
“唉……谭宪,你不愿意说,那我说!”王宁安负着手,沉吟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这些人从小净身入宫,到了陌生环境,周围杀机四伏,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嘴上不说,心里头清楚!人生世上,越是缺什么,就越是羡慕什么!我已经问过了,沈端是个很孝顺的人,他最初是在宫里刷马桶,后来陈琳认下了干儿子。这么多年,沈端是有机会往上爬的,可是他都推辞了,只是专心伺候陈琳,尽职尽责,比起真正的儿子还好呢!”
王宁安哂笑道:“陛下迁都,宫里的人是都换了,可要是如此,就以为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正因为沈端对干爹一心一意,陛下要建立密谍司的时候,陈琳才推荐了沈端,我说的没错吧?”
谭宪鬓角的汗越来越多,他点了点头。
“谭宪,我又让人查过,你在地方当监军的时候,出过一次亏空,差了5万石军粮,但是审计司已经查到了你的头上,后来你安然无恙,还被调回了京城……是沈端保的你吧?”
“是,是沈公公。”谭宪声音颤抖道:“沈公公待我天高地厚,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他让我出兵,我就只能出兵!王相公,你不要问了!”
谭宪撑着地面,颤抖更加剧烈。
他很伤心,不是替自己,而是替沈端!
豁出所有的尊严,不惜作践自己,去保一个待自己一点感情也没有的干爹。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啊!
谭宪突然觉得许多坚持都成了无用功,什么忠孝仁义,什么人情父子,都是扯淡,都是骗人的……
“谭宪,事到如今,我也不和你说没用的,你是一定要死的,但是死法有很多种……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殿下也在这里,可以给你个痛快,再死撑下去,真的没必要了。”
赵曙忙说道:“王相公所言极是,谭宪,你只要招供,就可以免受凌迟之苦!”
谭宪迟疑了一阵,重重叹口气,颇为无奈。
“罢了……非是我无情,实在是人情淡漠,世态炎凉,反正沈公公也疯了,也不用替他瞒着了!”
谭宪当即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密谍司早就知道禹藏花麻要投降的消息,沈端并不懂军务,他找了谭宪。
谭宪分析过后,认为未必可信,沈端听从了他的看法。
只是又过了一天,沈端突然再次找到他。
这一次沈端改了口风,他坚持要抢功,瞒着皇帝不上奏,还告诉谭宪,说朝廷不日就会派遣钦差,前往西北,他就是其中之一。
“沈端如何得知朝廷要派钦差?又如何确定你就是其中之一?”王宁安厉声追问道。
谭宪道:“我猜测应该是陈琳授意的,毕竟沈公公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左右陛下的想法。”
这时候赵曙又道:“不对,我记得当时推荐钦差,是政事堂的主意,应该是文相公建议父皇的,莫非文相公也要听从陈琳的摆布?”
谭宪摇头,“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奴婢知道,陈公公和政事堂的确有勾结,是不是文相公,可不好说。”
赵曙小脸气得煞白,怒道:“好一个陈琳,先生,还等着什么,立刻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
王宁安呵呵一笑,“殿下,稍安勿躁,沈端都能疯了,以陈琳的功力,只怕从他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是立刻去见见文相公吧,我想听听他怎么说,为什么要派遣三位钦差,是谁给他的建议!”
王宁安正要动身,突然谭宪跪爬了半步,犹豫道:“王相公,奴婢这里有一份东西!”
“哦?是什么?”
谭宪摆了摆手,让人拿过来一个托盘,他张开嘴巴,指了指上面的牙齿。
有人立刻仔细看去,结果在一颗牙根的地方,拴着一条几乎透明的绳子。士兵用钩子小心翼翼勾住,一点点往外拽。
谭宪也朝着肚子打了几拳,张口呕吐,足足折腾了一刻钟,在一滩胆汁当中,出现了一个蜡丸。
有人急忙清理,然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封手书。
王宁安顾不上恶心,接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这是刘沆的手书?”
“王相公好眼力。”谭宪艰难道:“奴婢和高遵裕一起领兵,我们为了互相挟持,不至于出乱子,就私自做主,把彼此的把柄交给对方。我是受命沈公公的,所以把沈公公的密信给了他。而高遵裕则是受到了刘沆的命令,说起来好笑,他死在了西夏人手里,谁都以为什么都没了……却想不到,竟然在奴婢这里!”
第701章 该拿下陈琳了
赵曙在旁边听着,格外激动。
真是想不到,一桩看似查不下去的案子,竟然峰回路转,取得了大突破。
谭宪的嘴不但撬开了,而且还撬出了罪证,实在是意外之喜!
“先生,弟子这就去上奏父皇,捉拿刘沆老贼!”赵曙对朝中的文臣,相当厌恶,还远远超过了王宁安。
这一切当然要归功狗牙儿。
大少爷很叛逆,身边又有个更叛逆的大苏,装了一肚子离经叛道,随便灌太子一点,就够瞧的。
“果然又是这帮文臣,太可恶了!他们是想坏了大宋江山吗?我跟他们没完!”
赵曙暗暗想道,就要杀出去为国锄奸。
王宁安沉吟一下,“殿下,毕竟关系到政事堂,不是小事情,随便拿人,会弄得国家大乱的。”
王宁安转向了谭宪,又问道:“谭宪,你还有什么证据没有?”
“没有!”
谭宪老实答道:“王相公,文官都是属猴子的,别提多精明了。高遵裕告诉我,这封信还是他私自留下来的,本来刘沆是让他销毁的。”
王宁安点头,“唉,朝中文臣,人才济济,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我和他们斗了这么多年,真是想不到,他们为了扳倒我,居然拿军国大事开玩笑。近十万将士,无数冤魂,都在天下看着呢!如果不能替他们报仇,我妄为世人!”
王宁安转向太子,说道:“殿下,该如何上奏官家,又该抓哪些人?一个刘沆不够,连文彦博也不能放过……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说完,带头离开了审讯室。
赵曙在后面紧紧跟着,他的小脸通红,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到了外面,就迫不及待道:“先生,抓谁啊?”
王宁安突然一笑,“谁也不抓!”
说着,王宁安拿起了一个茶壶,装了半壶凉水,放在炉子上面烧水,他一边往里面扔炭,一边对着一头雾水的赵曙道:“殿下,办案子千万不能相信任何人。上至陈琳,下至谭宪,乃至一个普通的蝼蚁,为了保命,都会有几手高明的神通。谭宪的话虽然合情合理,但是他交出来的太快了。”
赵曙一惊,“先生,你说谭宪在撒谎?”
“难说!”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不过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等着吧。”
水烧开了,王宁安沏了一壶茶,给自己和太子各倒了一杯,还没等喝呢,陈顺之就从外面走进来,手里也拿着一个蜡丸。
见面就笑道:“大人神机妙算,谭宪的这点手段,真是瞒不过大人的法眼!”
……
正如王宁安所说,谭宪那么顺利招供,还把证据主动拿出来,就让王宁安生出了疑虑,他故意表现出要和文官决战的架势,麻痹谭宪。
在暗中,王宁安让人扮成囚犯,进入谭宪周围的牢房,偷偷盯着谭宪。
果然,等谭宪从审讯房回来,他的脸上就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陈琳不讲情义,抛弃了沈端不假,谭宪心寒了也不假!
可是沈端能不计一切,保护陈琳,谭宪自然不会害老祖宗。更何况陈琳面对王宁安,说的也未必是真心话。
“真是可笑啊,王宁安还以为这点手段,就能撬开我的嘴巴!你做梦去吧!”谭宪越发开心,如果王宁安真的因为这份手书,便去找政事堂的麻烦,和政事堂斗在了一起,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老子不过是刑余之人,能把王相公耍弄于鼓掌之间,哪怕死了,也足以自豪了。
谭宪很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他太得意了,等回到了牢房,居然不自觉哼了两句家乡的民谣。
他也知道过了,忙向四周看看,见没什么特殊,甚至连往常看管他的狱卒也都没了。
八成是见老子把罪证交出去了,就松懈了。
太好了!
正好趁机把真正要命的东西毁了!
想到这里,谭宪就把手指再次伸进了嘴里。
他正准备往外掏,突然牢门被猛地推开。陈顺之带着几个兵,就把谭宪给制住了。
“老实点!你要是想毁了东西,我就把你的肚皮划开。”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谭宪都懵了,陈顺之卯足了劲头儿,照着谭宪的肚子就是两拳,他像是虾米,蜷缩在地上,哇哇大吐。
就这样,一边揍他,一边让他吐,没多大一会儿,又一个蜡丸出现了。
拿到第二个蜡丸,陈顺之也是暗呼侥幸!
谁能想到,一个谭宪,竟然藏着两颗蜡丸。幸好王宁安反应很快,留了一手。要是稍微晚点,谭宪就会把第二颗蜡丸吐出来,直接毁掉,从此之后,整件事情只怕再也查不清楚了。
当两颗蜡丸,两个文件放在桌子上,赵曙的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小星星,厉害了,我的师父!
王宁安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谭宪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先说第一份,是刘沆所写,主要是允诺帮助高遵裕弄到钦差职位云云。第二份,这个就要命了,居然是一道伪造的圣旨!
是给驻扎在西北的神卫军的,让他们服从钦差调度!
王宁安看到了这个,终于恍然大悟。
两位钦差调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神卫和龙卫调动了,接下来种家军也被裹挟,不得不跟着。
最初王宁安只是以为这两支人马是禁军,更加愿意服从钦差指令。
但是后来王宁安找狄青谈过,狄青认为要调动禁军,比起其他人马,还要难无数倍,别说是钦差,就算太子来了,没有圣人旨意,也休想做到!
王宁安当时固然有所怀疑,可是神卫和龙卫损失殆尽,剩下的小猫小狗,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但是真想不到,居然在谭宪的肚子里找到了伪造的圣旨,实在是苍天不负苦心人!
冤死的弟兄们,给你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王宁安狠狠一挥拳,砸得桌子上茶壶茶碗乱动。
“去,把谭宪带来。”
相距不到半个时辰,这一次谭宪就和刚才完全不同,他好像被抽光了精气神,眼神之中,满是惶恐,甚至不敢抬头看王宁安。
“哈哈哈,谭宪,这回你不会耍花招了吧?要是你还觉得不过瘾,我让人把你每一颗牙齿都拔下来,看看你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啊!”
谭宪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求饶,“没了,没了,真的没了,就着两颗!”
“那好,你告诉我,第二颗里面,假造的圣旨,是谁给你的?”
“是……是陈公公!”谭宪又补充道:“只有他能神不知鬼不觉,伪造圣旨,因为玉玺是他看管的!”
“那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
“是沈公公交给我的,在我离京之前,他就给了我,说是我可以以此调兵。”
“那又怎么会藏在你的肚子里?”
“这……”谭宪有些为难,王宁安一拍桌子,冷笑道:“想尝尝大刑吗?”
谭宪吓得一缩脖子,当两颗蜡丸都被拿走之后,谭宪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他是真得不敢耍花招了。
“王相公,我和高遵裕,为了互相牵制,他把刘沆的手书给了我,我把陈公公伪造的圣旨给了他。只是两件东西,份量不一样,一旦伪造圣旨的事情捅出去,那就是天大的案子。故此我,我多了一个心眼,给高遵裕的是仿冒的,真的我留了下来。”
高遵裕是个武夫,当然不及谭宪心细,被他给轻易糊弄过去了。
后来高遵裕死了,大军战败,谭宪为了保命,这两样东西,都封进了蜡丸,用透明的丝线缠住牙根,藏进了胃里。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宋军几次搜身,愣是什么都没发现,让他给蒙混过关了。
进京之中,尤其是知道沈端疯了,谭宪就猜测这个案子或许查不到老祖宗头上,即便查到了,也未必有真凭实据。
只要神仙们安然无恙,他就不会吃太多的亏……如果此时,谭宪不自作聪明,他悄悄把两个蜡丸都毁了,或许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可是他偏不啊!
他恨王宁安啊,他想看着王宁安倒霉啊!
所以谭宪自作聪明把一个证据扔了出来,想让王宁安和政事堂去斗,斗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才好!
身为一个太监,谭宪也是够阴暗的。
能拉着一群大人物给他陪葬,死也值了!
可问题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的秘密暴露给王宁安,咱们王相公是吃素的吗!这不一下子把全部秘密都掏了出来!
又审讯几句,再让人从里往外,仔细检查谭宪。
这次查得非常仔细,恨不得把他给劈开,做成切片,拿着放大镜仔细寻找,生怕错过任何一点东西。
“大人,谭宪身上找不出别的了。”
王宁安淡淡一笑,“好好看管起来,这个阉竖非常狡诈,没准他身上还有更多的东西,别让他死了。”
说完之后,王宁安拿起这两份证据,还有谭宪的口供,胸有成竹,冲着赵曙一笑。
“殿下,这回该去面圣了。”
赵曙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点头,跟着王宁安,风风火火,回到了皇宫。
“父皇,师父找到证据了,立刻拿下陈琳吧!”赵曙兴奋地嚷嚷道。
第702章 扎心了,官家
伪造圣旨,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陈琳没有九族,但是也足够让老太监灰飞烟灭了。
只是唯一让王宁安惊讶的是谭宪为什么会留着这一份圣旨……按照道理讲,他应该早早毁掉才是,尤其是大军战败,罪责难逃,如果留着圣旨,万一落入别人之手,老祖宗就保不住了……王宁安努力回想谭宪的话。
作为一个高明的撒谎者,不可能每一句都是假的,相反,十句里面要有九句都是真的,关键的一句动点手脚,才能坑了别人……
谭宪的履历不难查,他和陈琳之间,交集不太多,相反,倒是沈端提拔保护了他……弄出了假圣旨的事情,如果谭宪不开口,最多查到沈端而已,不会牵连老祖宗,那么谭宪留着圣旨,很明显,是为了要挟老祖宗,自然就是要保沈端……
王宁安前思后想,觉得再去面君之前,应该去见见这个沈端了!
一个疯子,模样自然不会很好看。
沈端浑身污秽,离着老远,就能闻到臭味,他的头发花白,乱糟糟的和稻草似的。
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像是鬼似的,无神地乱转。
在沈端牢房的对面,是谭宪的房间。
他转过身,只用后背对着沈端,但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谭宪的肩头不停颤抖,心中悲切不已。
王宁安站在牢房的外面,将手里的黄绢展开,冲着沈端晃了晃。
“沈端这是本官从谭宪那里得到的圣旨,想必你也清楚吧?这圣旨是你们的老祖宗伪造的。本官这就要去宫里,上奏圣人,很快,你的老祖宗就会过来,陪着你们了!”
王宁安在说话之间,一直盯着沈端,想要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什么来。因为王宁安一直觉得沈端疯的蹊跷,或许有可能是装的吧?
但是王宁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其实王宁安没有注意到,在黑暗中,沈端的手指已经抠进了肉里,一滴暗红的血从长长的指甲里流出来,当王宁安转身的时候,沈端的目光落在了谭宪的身上。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狼视!
标准的狼的眼睛!
沈端真的要被气疯了!如果只是他和谭宪两个,不用怀疑,他一定会扑上去,把谭宪给撕成碎片,生吞了……
“老陈,我先和殿下进宫,你好好盯着沈端……对了,假如沈端依旧忠心陈琳,而谭宪自作聪明,把陈琳牵连进去,他们会如何?”王宁安沉吟道:“老陈,你把这两个太监关在一起,要注意沈端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眼神还是手势,都不要放过!”
陈顺之立刻点头,“大人,我清查了这些日子的记录,发现沈端虽然疯了,但却有一个问题,每天送去的吃食,还有清水,都没有浪费,我猜纵然是疯了,也不是很严重。”
“嗯,无论如何,都要盯好了沈端,我觉得整个案子的关键,就在他身上,只要把他的嘴撬开,才能将整个事件弄清楚!”
交代完毕之后,王宁安和赵曙急匆匆来到了皇宫。
才几天的功夫,赵祯看着又衰老了不少。
讲真的,很扎心!
跟了自己40年的老伙计,居然可能是幕后黑手,组建起来的心腹组织,反过头来坑自己……从政事堂,枢密院,一直到地方,都和自己离心离德……孤家寡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孤家寡人?
朕混得未免也太惨了?
这些日子,赵祯基本上无心国政,大小事务都推给了政事堂。
好在之前降旨,一切都由文彦博总领。
文相公的行政才能绝对不是吹的,以往王安石可以越过文彦博,直接找赵祯,一道旨意下去,新政就推行了。
文彦博也只能徒呼奈何,这次可不一样,王安石想越过文彦博,根本没有机会,老文瞬间把拗相公压制得死死的,连一点翻身机会也没有。
如果不是忌惮变法派的实力,尤其是还有另一位王相公,老文都能把王安石轰成渣!没办法,像王安石这种一心做事的人,永远斗不过一心耍弄权术的,术业有专攻吗!
文官系统安稳运作,赵祯就能轻松很多,甚至到了无所事事的地步,王宁安递了牌子,立刻召见。
赵曙大呼小叫,跑在了前面,熊孩子的一面展露无遗。
他还是第一次真正参与朝政,还是弄了这么大的一个案子!
“父皇,先生已经拿到了证据,陈琳果然是个老坏蛋!父皇,你可不能放了他!”赵曙出生的时候,陈琳已经太老了,后来又去守陵,故此他们没什么感情可言,相反,赵曙觉得陈琳坑了师父,害了父皇,葬送了十万人马,把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哦?”
赵祯也是一惊,强撑着坐起,问道:“景平,真的有证据?”
王宁安将伪造的圣旨送了上去,并且告诉了赵祯,圣旨的来历。
许多人一听圣旨,立刻就会想到二尺长的卷轴,太监拿着,抑扬顿挫地念着……其实只有正式的圣旨,才是那个样子,而且颁布正式圣旨,多数情况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并不是太监。
王宁安搜到的这份圣旨准确说是中旨,所谓中旨就是皇帝下的手谕,并没有经过政事堂附属,不算正式的圣旨。
在很多地方,包括教材之中,都强调皇帝口含天宪,出口为旨,是九五至尊,乾纲独断,干什么都行,没人可以管束,所以天下兴亡,最后都要算在皇帝一人头上。有了明君就有盛世,有了昏君,就要亡国。
其实这些印象很不准确……遍观历代帝王,一共不到四百位皇帝,能做到上述的,恐怕连十个人都不到,也就是几个开国之君而已!
在大都数情况之下,皇帝都要文官集团的配合,才能把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一道圣旨,要经过文官起草,审核,如果有意见,还可以驳回,著名的谏臣魏征就是喜欢和唐太宗对喷,因为他负责门下省,就是干这个的!
从秦汉算起,中国古代的一套模式,能绵延两千年,塑造出好几个三百年的帝国,长盛不衰,自然有可取之处。
如果不仔细研究权力运行的方式,仅仅盯着明君贤臣,把一切都归咎为“人治”二字,是非常片面,不妥当的!
闲话少说,有正式的圣旨,当然对应的,就有不经过文官的中旨。
尤其是大宋,因为官制混乱,可以钻空子的地方太多,皇帝下中旨,一点不稀奇。同样的,身为内廷总管,伪造一份中旨,同样不难。
赵祯看到了这份旨意,顿时瞪圆了眼睛,呼吸急促,他按着床头,大声怒吼:“抓,快把陈琳给朕抓来!”
赵祯声嘶力竭,怒不可遏。
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有人押着陈琳过来。
老太监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陈琳可不笨,如果倒退十年,只怕王宁安也奈何不了他。
无奈人老了,就容易犯错……陈琳回宫之后,想想自己和王宁安的谈话,越是回想,就越是尴尬。
“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自相矛盾,露出了那么大的马脚!”
陈琳哀叹着,不停摇头。
他很清楚,王宁安一定会查到他头上的,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老奴拜见圣人,拜见太子殿下!”
赵祯气得脸色通红,说不出话。
赵曙开口了,“你个混账奴婢,为什么要伪造圣旨?说,你有什么居心?”
“圣旨?”陈琳迟疑了一下,寿眉稍微皱起,突然又展开了。
他无奈苦笑,“谭宪都招了?”
“他不只招供了,还把罪证交出来了!”
赵曙将圣旨拿在手里,扔给了陈琳。
老太监颤颤哆嗦,把圣旨捡起,瞪圆了眼睛,仔细看去,生怕错过一个字!
看了好半晌,陈琳才把圣旨放下,老实承认道:“这是老奴干的。”
“好,你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赵曙气冲冲追问。
“这个……是,是……”陈琳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宁安,似乎有些迟疑。王宁安立刻道:“圣人,殿下,此案或许涉及宫中密辛,身为外臣,或许多有不便,臣……”
“不!”
赵祯突然霸气打断。
“景平,这次事情,给朕最大的教训就是要开诚布公,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台面上。不然就会给奸佞小人挑拨离间的机会,你是主审,案子由你负责,就让他说,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赵祯红赤着眼睛,“陈琳,你也一把年纪,行将就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省得把秘密带到棺材里!”
陈琳吸口气,“圣人这么说,老奴也就实话实讲,这,这是为了圣人!”
“荒唐!”
赵曙立刻怒斥道:“父皇几时让你伪造过圣旨,几时让你害过将士们?”
“殿下,圣人确实没有让老奴伪造圣旨,可是圣人曾经给种诂下过密旨,让他配合钦差……圣人对,王,王相公心存猜忌,又和王相公,感情很深,进退两难……身为奴婢,不,不能让圣人为难!钦差如果没有密旨,如何能调动诸军?圣人给了种家密旨,如果钦差没有,又怎么命令种家服从?老奴也是替圣人考虑,把圣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完成而已!”
陈琳说着,五体投地,痛哭道:“老奴妄测圣意,还请官家降罪!”
第703章 装疯
事情真的很尴尬,赵祯老脸通红,一直惨白了许多天的脸色终于红了,只是这个红不正常罢了……
君王和臣子,尤其是和权臣,非常难以处理……过去赵祯一直给予王宁安无条件信任,而王宁安也是以真心回报,可随着他年纪大了,身体差了,不得不为太子多想,自然而然,就要限制王宁安。
这次派遣钦差去西北,就是出于这种心理。
可是他的一点不信任,被无限放大,酿成了塌天大祸,赵祯自责要死,才吐了血,如今又被陈琳戳破,老太监竟然是揣测他的圣意,才拟的圣旨。
就算明知道胡说八道,是推诿卸责之词,但是事到如今,让赵祯怎么解释?
他怎么说,能消除王宁安的猜忌?
而且这种事情挑明,君臣之间,就必须做一个决断,难道要废了王宁安吗?
别说赵祯下不了决心,就算下了决心,他有这个实力吗?
还有太子也在这里,小小年纪,没有王宁安庇护,能顺利掌权吗?这些年皇宫出的事情还少了?
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赵祯一想到这里,脑袋都要炸了,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这一下子更是虚汗满头,摇摇欲坠。
赵曙怒发冲冠,他挥拳就要打!
“好一个无耻的老狗!你为了推脱罪责,竟然敢怪到父皇的身上,你丧心病狂!我,我打死你!”
“慢!”
王宁安急忙拦住了太子,冲着他摇了摇头。
“殿下,容臣问几句。”
太子气呼呼的,“先生,这个老东西就会胡说八道,千万别信他的!”
王宁安笑着点头,等他转向了陈琳,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陈公公,你说陛下猜忌我,你才替陛下降旨,可是陛下也仅仅是让前方各军配合,并没有出兵的意思吧?”
“这个……自然是没有。”陈琳低声道。
“那谭宪和高遵裕出兵,就是违背圣旨了?”
“是……是,都怪老奴失察,被他们蒙蔽了。”
王宁安又淡淡一笑,“陈公公,禹藏花麻投降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传来的?”
陈琳有些迟愣!
王宁安冷笑了一声,“应该是在钦差出发之前吧?不然你们怎么制定的计划?陛下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此事?你们有没有欺君?”
“对!”
赵祯突然醒悟过来,陈琳想把罪责推到他的身上,装成为君分忧,可仔细推敲,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忠心!
私自出兵,这么大的事情,还敢瞒着自己,算什么忠臣!
“陈琳!”
赵祯咬着后槽牙道:“你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琳再度语塞,他的额头见了汗水。
“回圣人的话,禹藏花麻的事情,是,是沈端瞒着老奴,老奴事先一点不知情!请圣人明察啊!”
王宁安哈哈一笑,“陈琳,如果没有禹藏花麻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给钦差调兵之权?甚至不惜伪造圣旨?如果你不清楚,这么大的事情,沈端敢一个人做主吗?”
陈琳总算是领教了王宁安的厉害,换成寻常的臣子,当得知天子猜忌的时候,早就乱成了一团,谁还能像王宁安一般,如此冷静,还抓到了自己的漏洞,真是个妖孽啊!
陈琳想了想,自嘲一笑,“王相公,老奴年纪太大了,身体也不好,沈端又惯会曲意逢迎,老奴受了他的蒙蔽,又念着圣人的恩情,想要替圣人分忧,才自作主张,拟了一份中旨,盗用天子玉印,交给了沈端。”
说着,又冲着赵祯跪倒,“圣人,老奴自知罪孽深重,哪怕千刀万剐,也是咎由自取。只是老奴一颗心,还是忠于陛下的,请圣人明察!”
“荒唐!”
没等赵祯说话,赵曙大声喝道:“无耻老贼,皓首匹夫!你伪造圣旨,葬送了大宋十万将士!多少家庭因你破碎,整个西北大局,险些无法收拾,你眼中还有大宋江山吗?亏你还有脸说忠于圣人,你根本是巧言令色,卑鄙无耻!”
陈琳抬头,看了看声色俱厉的小太子,微微一笑。
“殿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早晚你也要继承大统,区区十万人马,又算得了什么!我大宋这么多年,打得败仗还少了?不说别的,当年太宗皇帝强征燕云十六州,名为光复故土,实则就是为了削弱军中力量,两次北伐,死的将士加起来,近五十万人!王相公,你的祖上,王贵老将军,就是死于太宗皇帝之手!还有好水川,三川口,圣人睿智,任用夏竦、韩琦、范仲淹!他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文臣,也配统领几十万大军?结果如何?上百万的将士民众惨死西夏之手,天下纷扰,乱象丛生……即便如此,陛下也舍不得将兵权交给能打仗的臣子!”
“太子殿下,你还觉得十万人算什么吗?”
陈琳好像被什么附体一样,声若洪钟,大声叱问,赵祯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他想要呵斥,却怒极攻心,咳嗽起来,说不出话。
赵曙惊得瞪圆了眼睛,太宗北伐的事情,他当然烂熟于心。
可问题是以往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太宗是为了消耗将门,而非收复故土……不会的,绝对不会!
太宗皇帝不是那样的人!
“陈琳!”
赵曙忍不住了,疯狂冲过来,将老太监推倒,举起拳头就打。
“你丧心病狂,你胡说八道,你污蔑太宗皇帝,我要杀了你!”
这时候赵祯终于顺了气,他沉闷道:“皇儿退下!”
连着呵斥两遍,王宁安过来,才将赵曙拉开。
陈琳那么大年纪,刚刚的一番话已经耗光了体力,又被赵曙打了,此刻半条命都没了,只能匍匐在地上,不停咳嗽。
这几个人里面,赵祯又急又气,本来就半条命了,现在只剩下残血,赵曙年龄小,被气得失去了理智,陈琳又是半死不活,唯独王宁安,保持着镇定。
刚刚陈琳的一番爆发,几句话还在王宁安的耳边萦绕。
说北伐是赵二为了削弱将门干出来的,也未必没有道理,毕竟当年赵大死得稀里糊涂,而赵大在军中的威望又远非赵二可比。
所以借着北伐燕云,剪除将门势力,倒也说得通,只是代价未免太大了。
王宁安现在不想追究赵二到底有什么打算,真正让他惊骇的是陈琳为什么要说这话?
老太监是疯了不成?
从一开始,他说是窥伺圣意,伪造圣旨,到现在,又把赵二拉出来鞭尸,还把西北的战败推到了赵祯头上……
他这么做的用意,貌似只有一个,那就是离间君臣感情!
三个钦差去西北,又调兵攻打灵州。
这么干究竟是为什么?
王宁安这些日子不停在思索。
谭宪他们给出的解释是为了抢功。
貌似说得通,可是明显是一个火坑,输多赢少的事情,就算抢到了功劳又能如何?私自调兵,不遵号令,依旧是死罪,他们为什么要冒险?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人干,唯独赔本的事情没人干!
不管是陈琳,还是其他神仙……几十年的修炼出来,他们没有一个莽夫,所作所为,绝对不能用一时糊涂解释……
那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当陈琳在愤怒之际,说出了那一番话,却让王宁安猛然惊醒!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离间君臣感情,挑动自己和赵祯的冲突!
凡事就是一层窗户纸,点不破,就被罩在雾里,点破了,一下子就清楚了。
王宁安返回头一想,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要冒险攻打灵州。
因为打赢了,可以坐实自己贻误战机,养寇自重的罪名。
打败了,那也可以说是王宁安见死不救,不顾大局,利欲熏心。
怎么看,都不赔!
唯独这帮人没有料到,会全军覆没,败得那么惨!
西北的局势一下子无可收拾,根本不容他们继续施展离间计。
而且他们也没有料到,赵祯和王宁安远比想象的密切,皇帝会立刻派遣太子去西北,修补君臣关系。
接着王宁安又打了胜仗,稳住西北大局,反而使他们万无一失的算计,出现了天大的漏洞!
阴谋之所以称为阴谋,就是没法摆上台面,当王宁安猜透了对方的套路,他一下子变得从容起来。
此刻的赵祯正要下旨,处置陈琳。
王宁安突然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陈琳丧心病狂,令人发指,不论怎么处置,都便宜了他!对他最好的处罚就是把整个事件掀出来,让真相大白天下,到了那时候,才能让老贼的谎言,不攻自破。”
赵祯眼神迷离,这事情还能查下去吗?
陈琳刚刚的话,让赵祯不寒而栗。
这个老家伙在宫里太多年了,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随便扯两句,就能让皇家颜面扫地,危害太大。
当偏偏立刻杀了他,又会弄出来一个悬案,真是进退两难啊!
王宁安躬身道:“启奏陛下,臣已经请钱太医回京,让他给沈端诊治,臣觉得或许可以让沈端恢复正常,到时候……”
正在此时,突然有太监跑进来,跪在了外面。
赵祯烦躁道:“什么事?”
“回,回陛下,国舅爷来了,他,他说查明了,沈端是装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