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一杆旗号
王韶在青唐几年,他的折腾本事丝毫不在王宁安之下,而且又能折节下交,屈身下士,许多吐蕃的部落首领都跟他称兄道弟,好的穿一条裤子。
就像王宁安学不来赵宗景的亲民做派一样,他也学不来王韶的人格魅力。
这家伙能让两个头一天还动刀子的部落,转过天在一起喝酒吃烤羊肉,跟兄弟似的。靠着这些手段,王韶在青唐如鱼得水。
观察西夏的情况就会发现,12个军司,其中六个放在了横山一线,对抗大宋,三个放在东边,应付辽国,三个放在河西走廊,一直到西域一线。
显然,西夏的重兵都是用来对付大宋的,在青唐方向,他们虽然经常交战,但是西夏却没有把青唐当成主要对手。
青唐这边,有羌人,有吐蕃人,西夏也有。
他们之间,是剪不断理还乱。
王韶经营青唐之后,大力收买青唐的部族,然后利用他们,去影响西夏境内的亲戚,劝说他们投降大宋。
这是王韶的努力。
而王宁安呢,一直就没断了算计西夏。
歼灭铁鹞子之后,他散播是李清出卖西夏,进而挑动西夏内斗,让他们针对汉人下手,同时蕃部也受到了波及。
接着是通西域商路,很多党项贵胄,还有河西走廊的部族,他们翘首以盼,以为大宋的商人过来,他们能大赚一笔。
结果李谅祚一意孤行,拒绝全面通商。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在大宋尚且要天翻地覆,放在西夏,更是乾坤颠倒,日月无光,要不是李谅祚作风强悍,手段狠辣,早就乱了。
但是接下来增加赔款,大宋和西夏全面开战。
庞大的战争负担都落在了西夏各部身上。
西夏本就是个抢劫集团。
在太平年景,跟着老大,有吃有喝,谁都愿意服从命令,哪怕吃点亏也认了。可是眼下大宋越发强势,跟着李谅祚,非但没法喝汤,还要割肉放血,甚至把命都交上去,大家伙心里头就越发怨恨李谅祚。
众所周知,西夏最精锐的步兵是山跋子,他们有不少是羌人和吐蕃人,在过去的几个月,战死的山跋子就有7000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李谅祚下达征兵令,15岁以上的蕃部青壮都要去横山和大宋硬拼。
各个部落都不傻,如果放在以往,征伐大宋,油水肥美,大家都抢着去,不让去还有情绪呢!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大宋的强悍已经越发明显。
铁鹞子尚且不堪一击,还有那么多新式武器,几十万大军,无穷无尽的粮草……扪心自问,去横山打仗,根本是送死!
强盗集团就是如此,有好处争着抢着,遇到了硬骨头,立刻四分五裂。
西夏虽然立国几十年,但是还改不了骨子里带的气质,基因如此,无可奈何。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李谅祚还走了一步臭棋,他为了赔款的事情,放两万宋军进西域。
赵宗景带着人马在河西走廊路过,一路净当冤大头儿,善财童子,他是吃了亏,可是河西走廊的蕃部不这么看。
原来传说是真的,大宋果然比西夏大方,人傻钱多,没见呢,青唐的那些吐蕃部落,各个赚得钵满盆满,一堆穷棒子,居然穿上了丝绸,住上了豪宅。
呀呀呸的,我们差什么?
凭什么就挨饿受冻,还要把子弟交给李谅祚糟蹋。
干脆反了算了!
此时,又冒出来一个老坏蛋,那就是野利遇乞,他陪着元昊创业,在西夏的人脉深不可测,哪怕荒废了二十年,也不可小觑。
他就联络了一个羌人部落,首领名叫朱令凌,有部众十万人,非常想要投靠大宋。
……
说到这里,也就明白了。
这十万人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而是各种手段叠加,一大群坏蛋努力的结果。
听完了王韶的介绍,王宁安暗暗思量,他露出了笑容。
“子纯,你没有夸张吧?”
“绝对没有!”王韶道:“其实除了朱令凌之外,还有几个部落,都有心投靠,只是他们的人马太少,没法突破西夏的封锁,我和他们约定,等大宋天兵一到,他们立刻起兵,倒戈一击。”
这个消息又让王宁安为之一振。
其实这十万人是个小事,真正重要的是西夏终于开始崩解了。
作为一个靠着武力捏合到一起的帝国,根基是非常脆弱的。
匈奴、突厥,大辽,乃至以后的金国,蒙古……全都逃脱不了这个定律,崛起的时候,势不可挡,可是一旦失败,结果不是亡国那么简单,甚至会灭种的!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朱令凌部并非党项,而是羌人,还是非常庞大的一个部落。
他们忍受不了李谅祚,选择投降大宋,也就是说,西夏国的外围开始崩溃了,下面就是核心的党项各部,接着就是王室一族……会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最终彻底崩解。
王宁安一直担心一件事,就是打败西夏容易,可治理这么庞大的几千里土地,对大宋来说,负担太大了。
刚立国的时候,皇帝随便一道圣旨,就可以迁移几十万人,填充边疆,一点难度没有。可立国百年之后,再想移民,朝廷就要拿出各种补贴,就要给足够的好处,不然老百姓才不会乖乖听话呢!
不管古今,都是这个道理,要不然哪个国家刚建国的时候,就有钉子户?当建国几十年,上百年之后,钉子户越来越多……以至于绊手绊脚,想要干什么大工程,都奇难无比。
古往今来,人都是这样,没办法的!
可以预见,治理西夏,会比收复西夏,要难无数倍!
朱令凌部归降,绝对是个好信号。
大宋可以利用羌人部落和蕃部,去掌控地盘,然后再徐徐移民,把河套平原都拿到手中……
王宁安的朋友和学生人才济济,赵宗景有匪气,慕容轻尘有霸气,王韶有魅力,苏轼有才气,吕惠卿阴险狡诈,章敦豪爽精明……这么多人,甘心供王宁安驱使,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王宁安的见识无人能及!
这不,仗还没打完,他又想到了如何治理。
王相公,你的目光够长远的!
“既然决战到了,不如就把朱令凌的归顺,作为大战的开始!”
王宁安下了决心。
王韶倍感振奋,忙说道:“朱令凌部现在胭脂山,他们要想归降大宋,最近的路就是走祁连山,进吐蕃诸部,来到青唐。这条路虽然最近,但是也有上千里。让十万老弱妇孺,奔行千里,实在是困难。王相公,我们必须安排人马接应。”
“子纯,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不必吞吞吐吐。”
“是!”王韶理了理思绪,“王相公,朱令凌告诉我,现在李谅祚手边能动用的就是两千多铁鹞子,重建之后,李谅祚舍不得投入横山一线和大宋对拼,一直留在手边,充当机动兵力。铁鹞子赫赫凶名,无人不知。大宋不怕,可朱令凌怕啊!他希望大宋能派遣最强的人马,去接应他们,安全脱险。”
王宁安微微一笑,“他是想要墙骑兵过去?”
“嗯!”
王韶道:“本来王宁宏将军在青唐有3000铁骑,可是这些人马都在配合西域作战,抽不出来。下官手里,没有足以抗衡铁鹞子的骑兵,故此……”
话不用多说,王韶这是来搬兵的。
王宁安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王家军的精骑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王宁宣带进西域一部分,王宁宏手里一部分,王宁泽还有一部分。
这次为了全面开战,又把梁大刚和李无羁调过来。
现在幽州老爹手边只剩下不到5000人。
也幸亏这些年把长城经营得固若金汤,其他骑兵也都训练出来,不然连幽州都会出问题。
王宁安权衡再三,摇了摇头。
“不行,大战在即,我抽不出人马,更何况就算有精锐,我也不会浪费在这十万人身上!”作为一个统帅,王宁安虽然不像慕容轻尘一样,处处咄咄逼人,但是该心狠的时候,他可是不含糊的。
“子纯,朱令凌投降是好事情,一定要促成。至于兵马吗?我没有,旗号却有一杆!”王宁安笑道:“如果他们真心投降,一杆旗号足矣!我相信他们会排除万难,顺利归降的。”或许觉着太过冷酷,等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再准备100副板甲,3000支骑枪,子纯,你知道怎么用吧!”
说完之后,王宁安也不等回答,就直奔里面的屋子,王韶愣了一下,也连忙躬身告退。往回走的路上,王韶稍微思量,也就明白了,与此同时,他的后背也湿透了。
王宁安这是给了王家军的旗号和武器,让他们拿着去吓人!
如果成功了,朱令凌就能安然无恙。
如果失败了……反正都是蛮夷,王相公也不会真的在乎他们的生死,如果两败俱伤,或许会更好!
果然是慈不掌兵啊!
原来十万人在王宁安的眼睛里,不过值一杆旗号而已!
王韶顿了顿脚步,神色也变得绝然起来,大战起,谁不是棋子?
能得到一杆旗号支持,就算是福气了!
第675章 旗号也能吓死人
战斗的音符,就像是天边的乌云,不停翻滚着,哪怕是苏轼那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
这一次参加直道开通盛典,苏轼有个感觉,那就是巴蜀的乡亲,对西北的战局,甚至比朝廷都热切。
出兵、送粮食、买战争债券,他岳父王方甚至号召门下弟子,投军报国,消灭西夏。
苏轼很难理解,为什么保守的巴蜀商人会这么关心战争,正巧大盐商郑宏图北上京兆府,被大苏给撞见了。
苏轼拿出了从王家顺来的瑶池琼浆,灌了郑宏图二斤酒,他就什么都说了……无论汉唐,巴蜀的富庶都超过江南,甚至可以向上追溯到先秦,在那个时候,风景秀丽,山河锦绣的江南水乡,还是个蛮夷之地。
以往巴蜀也是道路艰难,但是依旧挡不住繁荣,奥妙在哪呢?
很多人都想不通。
江南有粮食,巴蜀也有,江南有茶叶丝绸,巴蜀同样有,江南有海盐,巴蜀有井盐……几乎所有主要商品,双方是势均力敌的,那为什么大宋立国以来,巴蜀虽然也在进步,但总是比不过江南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许多才智之士,直到有一天,六艺商学院十几个学生,给出了答案!
简单一句话:商业中心转移了!
汉唐以关中为朝廷中心,以丝绸之路为主要商路。
巴蜀距离关中最近,离着丝绸之路也是近水楼台。
所以巴蜀顺理成章,作为最大的商品供应基地,经济繁荣,带来了巴蜀的富裕和兴旺,孕育出文采风流,傲视天下。
可大宋立国之后,两个要命的东西接踵而至。
一是东南海路繁荣起来,海外贸易越来越多,占得比重越来越大。
二是西夏崛起,隔绝了丝绸之路。
陆上的商路没了,海上的商路繁荣起来。
巴蜀从近水楼台,变成了鞭长莫及。
做生意将本求利,不要讲没用的废话!
你距离远,路费贵,成本高,就是没有竞争力!
这份研究报告经过了皇家银行发表,被许多巴蜀的官员奉为圭臬,介绍给家乡,苏老泉更是找了很多佐证资料,送给了老亲家王方。
大儒王方彻读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的东西的确真知灼见!
这世上除了孔孟之道,道德文章之外,还有另一套仕途经济的学问,王方连续作文十篇,并且在中岩书院开坛讲学,一时间轰动巴蜀。
几乎每个大商人都清清楚楚。
海外贸易和陆上贸易,各有优劣,并非不能竞争,关口是陆上通道要打通,丝绸之路要重建!
巴蜀的兴旺繁荣,在此一举!
自古以来,川人就有这么一股子狠劲,五万川军北上,许多人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要替家乡父老打出一个未来!
巴蜀的商人,从上到下,全都极力购买战争债券,为了大战出人出力!
……
“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大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金梨,一边啃着,一边哀叹。
“姐夫,你说我现在学武,还来得及吗?”
王宁安看了看越来越宽的苏轼,摇了摇头。
“别说练武了,你要是管不住嘴巴,没准再有十年,你就会像醉翁一样,染上消渴之症,到那时候,你可就什么都吃不了了!”
“当真?”苏轼惊掉了下巴。
“我会骗你吗?”
苏轼眨巴眨巴眼睛,一想到可能吃不了好东西,他就万念俱灰,绝对世界都是黑暗的,再也没有半点生机,连活着都没有意思了,太吓人了,需要安慰脆弱的心灵……他默默又掏出了一个更大的金梨,啃得满嘴汁水,啧啧有声。
苏大才子啊!
居然是个无药可救的吃货!
王宁安愤怒地抓了抓头发,拿他是一点辙都没有。
随手抓起了纸笔,扔给了大苏。
“才子人情纸半张,你现在就给我写讨逆檄文。”
“什么檄文?”大苏满嘴果肉,含混不清道。
“当然是讨伐西夏的檄文了!你不是说自己没啥用吗!好好写这篇文章,拿出一肚子的肥油,写好了,再过几百年,人们说不定都忘了我这位大帅,还要在课本里念你的文章,到那时候,说不定有人就会把收复西夏的大功,都记在你的头上了!”
王宁安气得直骂,这世道不就是如此,修出十万里铁路的,天天被指责,在地图上画20万里,变成了远见卓识,打赢了持久战算不得高明,写出了国防论就是军神了。没几个人记得打出大唐盛世的名将明相,但是却一定记得诗仙太白……这叫什么事啊!
老天爷啊,竟是如此偏爱文人!
天道不公啊!
王宁安感叹了半天,正要去办公,突然苏轼抱着一摞皱巴巴的纸张回来了。
“拿去吧!”
大苏把文章丢给姐夫,这回不吃梨了,换成了炸糕,大口咬着,腮帮子鼓得和仓鼠似的,就他的模样,去拍小巨人,能给金花鼠当替身了。
王宁安实在是无力吐槽,可是一看文章,他就不得不惊叹了!
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那几千个字,有人写出来就干干巴巴,味同嚼蜡,有人写出来就汪洋恣肆,嬉笑怒骂,气势磅礴……
苏大才子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至少顶得上十万雄兵!
见王宁安低头看得入神,苏轼把炸糕都塞进了嘴里,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手上的油,随口道:“我还写了两篇,要是不满意,再看看这两篇。”
他一股脑又给了王宁安两篇。
面对着三篇文章,王宁安彻底无语了。
难怪老天爷偏爱人家,真是比不得啊!
“给李谅祚的檄文算是有人,西夏还有那么多部落,那么多普通百姓牧民,他们可是看不懂这些的。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写十篇宣传文稿,一定要通俗简明,哪怕一句话也行。就照着‘大楚兴,陈胜王’,‘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类的就行。”
“啊?姐夫,你要当皇帝啊!”
吓得大苏手里的炸糕都掉了。
“你长点脑子行不,这是给西夏人看的,让他们归降大宋,起兵反对李谅祚,懂了吗?”
“懂了,懂了,我这就去!”
……
王宁安的战争准备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在青唐这边,动作要更快一点。
“回大人的话,朱令凌部,已经做好了举事的准备,5日之后,就能发动……只是,朝廷的援兵几时能到?”野利遇乞躬身问道。
王韶淡淡一笑,“放心吧,朝廷不会亏待忠臣的,加官进爵,封赠赏赐都不会少。”
老狐狸迟愣一下,“那个……援兵,他希望朝廷能多派点援兵!”
王韶突然把脸一沉!
“野利遇乞,你可是几次和本官说过,朱令凌部是活不下去了,要归顺大宋,我大宋好心收留,给他官职,给他赏赐,还给她土地,让他和部民能够生存繁衍。我们可不是请一个老太爷!援兵,援兵!他们十万人,要是自己不知道努力,光靠着大宋派兵迎接,要多少人马?”
王韶盯着野利遇乞,冷笑着道:“你一再要求朝廷出动援兵,是不是没安好心?莫非说朱令凌是假意投靠,挖了个陷阱,想要我大宋跳进去?你有扮演了什么角色?”
“啊!”
野利遇乞被问得老脸通红,天可怜见,他是真没有坏心思,如果说有,只是一点小算盘。他已经暗中和朱令凌结了娃娃亲,面对强势的大宋,他更希望朱令凌保存实力,到时候两个人联手,也就不用担心被大宋吃干抹净了。
当然了,如果大宋出兵,和铁鹞子死磕,来个两败俱伤,那就更好了!
“大人千万不要误会,老夫以为朱令凌诚心归附,千金买马骨,要树立一个典范。”
王韶勉强点头,“朝廷不会坐视不理的,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对了,本官还带来了一批军械,你也领走吧!”
野利遇乞被赶出了府邸,在外面摆好了100副铠甲,还有一大堆的长枪,当空一杆黑色大旗,金线绣着边,中间一个巨大的王字!
立在旗号之下好半晌,老狐狸才明白过来!
丫丫的!
要的是一只虎,结果给了个大旗做虎皮!
你们可真行!
野利遇乞满心不高兴,但是100副白捡的盔甲,还有那么多的骑枪,也算不亏了。
“都给我带走。”
老狐狸抬头看了看天,朱兄啊,你们就要多损失一点了!”
……
朱令凌部如期举事,他尽可能轻装上阵,但是毕竟人数太多,两天时间,不过出来了50里。
就在这时候,西夏的铁鹞子出动了。
两千铁骑,加上5000轻骑,紧随而来。
朱令凌安排了8000后卫,第一次交战,就损失了两千多!
他只能拼命向大宋求援,终于,在第三天,一支骑兵出现了,漫天的黄沙之中,黑色旗号格外醒目。
一排士兵,胸甲泛着光,晃瞎人眼。
后面层层叠叠,也不知道多少人马,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快速袭来。正巧一对铁鹞子正要包抄朱令凌他们,和宋军狭路相逢。
跑在最前面的铁鹞子,看到了黑旗亮甲,突然吓得亡魂大冒,是王家军,是墙式铁骑!
这个铁鹞子的心脏猛地收缩。好像被人捏在了手里一样,他真的是怕了,怕到了骨髓里!他死命扯住战马,想要停下来,可他以前的战马已经落到了大宋手里,这是刚从西域弄来的战马,还没磨合好。
马匹前蹄高高竖起,把铁鹞子摔倒了马下,结果后续的战马收不住,一个蹄子下来,正好把他的喉咙踩断了,鲜血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那个铁鹞子到死,眼里还带着恐惧之色!他是提早放回来的俘虏,如果晚一点,命根子就没了……
乖乖!
就是一杆旗号!
也能吓死个人啊!
野利遇乞对这支重建的铁鹞子,越发鄙夷了。
“跟着我,冲!”
第676章 突破横山,杀入西夏
野利遇乞就是一头狡诈的狼王,虽然他没有年轻时候的强悍和勇猛,但是他的智慧和经验,几乎是无人能及的。
老狐狸撺掇大宋去救援朱令凌,他也有人马,却舍不得拿出来拼。
野利遇乞小心翼翼,维持着他的力量,他深知这是未来野利家族重新崛起的唯一希望。大宋和以前不一样了。
别看着表面上谦恭和善,待人以礼,实际上从大宋的皇帝,到政事堂诸公,再到地方官吏,比如王韶等人,心肠都是黑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于老狐狸的评价,王宁安只想大笑三声,我是大宋的官吏,为大宋的利益奋战,要是让你老狐狸觉得我不错,那我可真就该死了!
当然了,作为一个战术大师,野利遇乞深知光保存实力是不行的,关键时刻还要露出狰狞的獠牙,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厉害!
比如眼下,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他亲自指挥着100胸甲骑兵在前面开路。
这一百人装备和王家军一模一样,都是明亮的铠甲,长长的骑枪,还多了一杆黑色大旗。作为一个纵横沙场的老将,用别人的旗号,冒名顶替,是很丢人的事情。
但是不得不承认,王家军的确是铁鹞子的克星!
反正也没有王家军的人在身边,不要脸就不要脸了,这么大岁数,要是还在乎脸皮,那就白活了!
“杀啊!”
汹涌而来的骑兵,卷起无数黄沙,西夏的人马一时间竟然没有看穿对方是冒牌货。
这也怪李谅祚,他为了快速恢复实力,放回去的300铁鹞子成了新军的核心,他哪里知道,这帮人被王家军蹂躏的没脾气。
还不到一年的功夫,他们看到对方明亮的铠甲,就浑身哆嗦,连带着新招募的铁鹞子都受到了影响!
“杀!”
老狐狸见到西夏最精锐的人马,战战兢兢,举棋不定,他心里并不好受,想想当年吧!是大宋怕西夏啊?
真是想不到,这帮后辈子孙堕落得太快了?
老狐狸也仅仅是想想,他都成了大宋的走狗,比起这些后辈,岂不是更无耻!
噗!
长枪刺出,一个铁鹞子的喉咙被穿透,顺着血槽,喷出两道滚烫的鲜血,喷到了野利遇乞的铠甲上面。
明晃晃的胸甲好像镜子一样,血液流过只剩下一层淡淡的红色,还有刺鼻的腥气。
野利遇乞被刺激得更加疯狂,他不断挥动手里的长枪,一个接着一个的铁鹞子倒下。后面的骑兵蜂拥而至,轻松将向头部队干掉。
接着老家伙一刻不停,乘胜追击,奔着铁鹞子的主力就杀上去了。
双方就在祁连山下,展开了一场短促而激烈的碰撞。
喊杀声,兵器撞击声,叫骂声,马嘶声……偶尔还有火药爆炸的声音,双方搅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他们的阵型完全乱了,已经分不清彼此,只能靠着本能去厮杀,努力将兵器砍入对方的身体,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双方的差别其实不大,野利遇乞是按照西夏的方式练兵,装备的是铁鹞子的铠甲,使用的是西域良驹。
如果放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楚。
明明是一样的人,可越是如此,杀戮就越是残酷。
野利遇乞拼了老命向前冲击,身边的亲卫帮着他格挡刀枪,并且使用小盾,防备暗箭。他只要负责杀戮。
手里的长枪是请大宋工匠制作的,轻便、锋利、韧性十足!
在野利遇乞的手上,就像是一条怪蟒,不断喷吐着舌头,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的一枪。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也不会相信,貌似衰老的身躯里,居然蕴藏着这么可怕的力量。
前面有一队铁鹞子正在围攻野利遇乞的部下,刀枪并举,老狐狸的人马纷纷落地,痛苦哀嚎。
毕竟野利遇乞只能从几万人当中挑选,而精锐铁鹞子,是从百万人选出来的,双方对比,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哪怕有王家军的大旗,先声夺人,战斗还是很困难。
野利遇乞咬了咬牙,他没有奔着被困的人马杀去,而是选择了一处薄弱的环节,带头杀戮,在他的攻击之下,铁鹞子被冲成了两半,老狐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立刻掉头,再度杀向了铁鹞子。
就这样,野利遇乞不顾一切,将铁鹞子的队伍冲击得四分五裂。
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可是他依旧在坚持着,恍若未觉。第三次穿透铁鹞子的阵型,身边的人剩下不到10个。
铁鹞子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他们的伤亡甚至超过了野利遇乞,可是远远没有到崩溃的时候。
老狐狸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毕竟上了年纪,比不得当年,他咬紧了牙关,还要去拼命。突然,一阵凄凉的号角,铁鹞子全数疯狂撤退。
很快,逃跑就变成了溃败,老狐狸大喜过望,带着人马追击了20里,然后在缓缓后撤。
原来就在他们鏖战的时候,朱令凌派出了3000勇士,不要命地攻击铁鹞子的后方营地,西夏的人马竟然被打了措手不及,只得下令铁鹞子回援。
……
整个战斗不过一个多时辰,看着满地的尸体,野利遇乞突然很想哭。
他损失了800多人,这些人全都是他亲手挑选,亲手训练出来的,几乎每一个都能叫得出名字来。
才多大的功夫,就都死了,
人一老心肠就软,野利遇乞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流下。
西夏的铁鹞子也死了上千人,李谅祚辛苦重组的人马,居然一下子损失了一半,足够这小子心疼的了!
“快把所有铠甲收拾起来,撤!”
在击败了铁鹞子之后,西夏方面像是发了疯,追击的人马越来越多,昼夜不停。面对着攻击,老狐狸再也舍不得硬拼,他死死守着缴获来的以前副铠甲,只要回到了青唐,他就能组织起3000铁鹞子,当年的李元昊也不过如此!
朱令凌部,是在十天之后,进入青唐地界,得到了王韶大军的接应,他出发的时候,号称十万部众,可是真正进入青唐,连5万人都没有。
七成的青壮士兵阵亡,死伤的老弱妇孺,也不可计算。
王韶代表大宋,慰问了所有人。
并且许诺,将湟州的一块土地分给他们,作为牧场,为了表彰忠勇,朝廷免费给予他们10万只羊,还签署了羊毛承销协议,让他们放心,以后的收入只会倍增!
王韶的承诺换来了羌人们的感激。
大宋和西夏果然不一样!
他们能活着逃到大宋,生活就有盼头了!
朱令凌得到了封赏,被任命为湟州观察使,给了丰厚的赏赐,还准许他的孩子进入皇家武学读书……
对于大宋这番收买人心的作为,野利遇乞是嗤之以鼻,有本事你们当初为什么不多派人去救援?
非要等到山穷水尽,才跑来装好人?
虚伪!
真虚伪!
当然了,这些他只能藏在心里,表面上还要笑嘻嘻地,一起感激大宋天恩,毕竟他也打着朱令凌部落的主意。
老狐狸手下的单身狗可不少,而朱令凌部又死了那么多青壮,是不是可以交流一下,增强感情!
原来大家伙都是一个德行!
大哥别笑话二哥!
这边上演大逃亡,而另一边,真正的决战也打响了。
狄青发动所有兵力,不计代价,猛攻西夏。
大有踏破横山,一举灭夏的气势。
面对宋军的泰山压顶,李谅祚用尽了全力,把梁乙埋也派出来督军,从各地征调人马,悉数压上来。
坦白讲,对于西夏来说,应付几千里的战线,实在是太困难了,他们的家底儿远不如大宋雄厚,处处捉襟见肘,左支右绌,整条战线,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李谅祚和梁乙埋都在咬牙撑着!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在漫长的战线上,有一处不起眼的寨子,名叫同心寨。
在不久之前,西夏还动用了人马,将寨子里的村民杀戮一空,如今这里却成了西夏屯粮的所在……
李从简走在山路中间,对后面的人低声道:“以往我们就拿着土产,走山路,进入大宋境内交易,这是一条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小路,瞧好吧!西夏的贼子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他们进入了一处林木茂盛的山谷,中间还有溪水缓缓流过,两旁树木丛生,遮天蔽日。
如果不是当地人,根本就发现不了。
李从简在同心寨几十年,早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带着山字营的人马,摸了一天半,在一个黄昏,攀着一片岩石,登上了一座山峰。向下望去,几百步之外,居然就是同心寨的围墙。
他们已经转到了同心寨的侧后方!
看着昔日的家园,李从简眼睛冒火!
乡亲们,我回来了!
我给你们报仇了!
山字营是放火专业户,他们立刻将携带的零件组装起来,10架床子弩,对准了同心寨,他们换上了加了磷粉的特制猛火油。
弩箭带着这些致命的燃烧弹,落在了同心寨之内。
嘭嘭嘭!
一团团火焰腾空而起,里面的西夏士兵仓皇叫嚷,赶快灭火,可是越浇水,火越大,渐渐的,半个寨子都笼罩在大火之中!
西夏屯在这里的18000石粮食全都付之一炬……三天之后,宋军突破杀牛岭正面防御,进驻同心寨。
横山一线,出现了第一个漏洞!
第677章 这个胜利有点大
马涛是眉州人,和苏轼是老乡,只是他没有苏轼的好命,刚出生不久,父亲便去世了,全靠着母亲抚养。
在13岁之前,他没有穿过新衣服,也几乎没有吃过饱饭。
像许多普通的孩子一样,他早早学会了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如果幸运,能捕到大鱼,就能填饱肚子。
实际上这种幸运一年也没有几次,如果说他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母亲经常告诉他,说是他们马家祖上是贵人,很荣耀的,只是后来衰败了。
马涛问过祖上是谁,母亲却总是不说。
后来他偶尔听到说书先生讲到了马超,提到了伏波将军马援,他就善做主张,说自己是马家的后人,只是他这个将门之后,混得太惨了……
生活的变化发生在他十四岁那一年。
益州交子务出了问题,那几个月,母亲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每天掰着手指头算,如何才能填饱肚子。
父亲留给母亲的一对银镯子也给卖了,家里的三间土坯房也押出去了。
马涛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后来交子风波平息了,许多商人出来挑头建丝绸作坊,母亲的手艺好,一年下来,居然成了管事,负责十几个织工。
收入也上来了,其实母亲是希望他读书的,可是马涛早就过了发蒙的年纪。
后来整顿军制,裁撤厢军,正式军卒的待遇还不错……马涛就决定投军。
他还记得,要离家的那一晚,母亲痛哭流涕,她告诉马涛,原来马家祖上根本不是什么大户豪门。
马涛的爷爷曾经跟着王小波、李顺起义,后来潜逃各处,颠沛流离,他爹早死,也是有人翻出了旧账,说他们家是乱贼,想要抢夺他们的房产,结果闹到了衙门,他爹挨了打,早早就死了。
“儿啊,别给朝廷卖命!朝廷和咱们家是仇敌啊!”
马涛愣了好半天,“娘,那王相公,张相公,还有苏府尊呢?他们也是仇敌吗?”
妇人瞠目结舌。
“娘,孩儿倒是觉得,想给父亲报仇,就更要好好给朝廷效力,万一有一天孩儿做了大将军,就能重新调查旧案,我爹的冤屈就能昭雪了!”
……
马涛是怀着一颗火炭一样的心,投入军中,经过严格的训练,他们北上,成为了攻击西夏的主力。
杀牛岭一战,是马涛第一次参加正式战斗,也是他第一次面对最残酷的杀戮!
无数川军沿着山坡,奋力向上。
从上面的城堡,西夏人不断抛出石头和滚木。
士兵被砸碎了头,砸断了腿,尸体铺满了山路,马涛吐了,吐得稀里哗啦……可是这些都没有用,战斗还在继续。
终于调来了200架床子弩,弩箭不断向城堡射去,爆炸之声,不绝于耳,城头的西夏兵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再度冲锋,马涛也跟在其中,疯狂奔跑,他觉得食道就跟火烧的一样,他冲到了城下,其他士兵竖起了云梯,马涛几乎没有想,就攀着云梯,几步冲上了城头。
事后马涛才知道,他居然是第一个杀进城池的。
因为先登之功,被擢升为三班差役,成为了一名都头,距离他的将军梦又近了一步。只是在战斗之中,已经不容他多想。
赶快挥动手里的陌刀,这是马涛非常喜欢的武器,凶悍的长刀能轻松劈开敌人的铠甲,也只有身体强壮的宋军才能配备。
靠着手里的陌刀,马涛斩杀了三名西夏兵。
后续的人马蜂拥而至,马涛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裹挟了一样,不停冲击,不停杀戮,身体明明都到了极限,却总是能挥动手里的刀,不停战斗下去……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结果就是战后他躺在床上,足足歇了三天,才能动弹。
在这三天之中,王宁安已经从秦州赶赴杀牛岭。
并且随着人马,进入了同心寨。
王宁安把这里当做了前进指挥所。
他调动3万川军,加上梁大刚和李无羁的铁骑,分成两路,扫荡横山一线的西夏兵。任何防线,只要被攻克了一点,接下来就是全面的崩溃,横山防线也不例外。
当宋军的旗号在一个个山头城堡飘扬,原来横山的部落纷纷反戈一击,驱逐西夏士兵,争相挂上大宋的旗号。
李从简带着他的弟兄,到处鼓动部民起义。
王宁安顺势打出旗号,三年免税,这个承诺简直就像是及时雨,许多部民早就忍受不住沉重的赋税,听到了这个消息,几乎立刻投降。
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王宁安就占领了宽500里,纵深100里的庞大地域,作为大军前锋,王宁泽将攻击重点放在了静塞军司上面。
让王四少爷最在意的不是城里多少人马,而是静塞这两个字!
要知道王家铁骑的正式名称就是静塞军。
小小的西夏,也配叫静塞军司,是想和我们找不痛快吗?
就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静塞军!
王宁泽集中了500架床子弩,昼夜不停,猛烈轰击。
城墙上的砖被轰碎,沙土外露。城楼上的守军都换了三波,在火力准备充分之后,王宁泽才下令川军攻城。
他们先是组织爆破,将城墙炸出了一个窟窿,然后大军杀进去。
川兵蜂拥入城,迎面遇到的就是山跋子。
双方都红了眼睛,立刻杀成了一团。
川兵娴熟使用长枪,格挡对方兵器,他们配合默契,通常是三五个人一起联手,威力非凡。
可就是如此,川兵的损失居然比山跋子还多!
西夏的强兵,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他们的凶悍也就到此为止了。
随着城门开放,更多的川兵杀进去,王宁泽的铁骑也杀进来了,经过了半天多的战斗,静塞军司完全陷落,成为大宋拿下的第一个重要城池!
这个消息震撼了整条战线,似乎所有人都清楚,西夏的溃败已经不可扭转。
“不能总让王家军专美!我们也不能落后!”
折克柔督兵连续三昼夜,攻克龙州。
种诂在付出了3000人代价之后,拿下了洪州。
他们两路大军就像是铁钳子一般,扑向了嘉宁军司,也是整个横山一线,西夏最重要的屯兵之地。
为了保护嘉宁军司的安全,梁乙埋亲自率领着5万人马,狙击宋军。
双方的战斗一开始就无比惨烈。
宋军前赴后继,不计成本攻城,而梁乙埋把城中的百姓都集中起来,疯狂抵抗,双方陷入了胶着。
不过随着狄青率领大军越过横山,攻破嘉宁军司,是早晚的事情。
西起柔狼山东到牛心亭。
整个横山一线,全部突破。
作为整个作战计划的第一步,可以说胜利完成。
为了这一线,宋军足足共打了几个月的时间,狄青和王宁安都付出了很大的心血,顺利突破,更像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而且光是为了这一线,大宋已经损失了6万人马,耗费军费上千万贯,粮草更是不计其数。
只是真正打下来之后,王宁安才惊喜地发现,他们并没有赔钱,相反,还很有赚头儿。
横山的部民,差不多有30万人,他们还俘虏了近4万西夏兵,同时黄河以南,大片的土地,或是农田,或是牧场,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光是缴获的牛羊马匹,就多达50万。
只要把这片土地经营好了,至少能养3百万只羊,光是出羊毛,5年之内,就能支付军费开支,往后全都是净赚,而且还有这么大的一片土地,有钱也买不到。
王宁安一直觉得大宋的子民才是最会耕田,最会利用土地的人,把好好的土地交给西夏,或者契丹,简直是焚琴煮鹤,是浪费东西!
所以还是物归原主最好!
在清点所有战果的时候,王宁安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原来在横山一线的党项部落全都牵走了,而且最好的战马、犍牛,在三个月之前,就陆续被带走。
整个横山一线,人马不少,但是有战斗力的山跋子只有几千人,号称十万的擒生军也不见了踪影。
战斗比预想的容易了不少,可是没有摧毁西夏的主力,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宁安觉得自己不是战争的天才,所有他面对胜利,更不敢大意,相反,还要加着一万分的小心。
他不断调动人马,巩固地盘,并且将归附的部落内迁到西北等地安置,同时他撒出人马,又和狄青种诂,商量着下一步进军的计划。
狄青和王宁安有同样的顾虑,李谅祚或许早就知道横山守不住,他们选择了集中兵力,诱敌深入,这个关头,必须慎重!
只是王宁安和狄青都忽略了,大宋压抑太久了,三川口,好水川,惨败的教训,历历在目,简直是许多名臣的梦靥!
打赢了,突破了横山,拓地几百里,俘虏数万人,还缴获了那么多的牛羊,占了那么大的一片土地,只要一鼓作气,或许西夏就被抹除了。
高兴!
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就连一直在后方的贾昌朝,都有点晕乎乎的,老家伙也没问王宁安和狄青,便自作主张,大笔一挥,写了一份洋洋洒洒的奏疏。
京城上下,顿时陷入了沸腾,咱们的赵大叔,破天荒宣布停朝三日,普天同庆,他还跑到了太庙,去和祖先们报喜!
这个胜利,对大宋来说,真的有点大!
第678章 赵大叔不冷静了
拿下横山一线,王宁安并不轻松,相反,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那么多的牧民和俘虏要处置,新得到的土地需要巩固防守。
而且进入西夏境内,补给线骤然增加了几百里,从大宋搬运物资,就需要翻越横山,动用的民夫多了一倍。
沿途各种乱兵土匪,数量多如牛毛,他们不时袭击辎重队伍,损失很大。
王宁安不得不派遣梁大刚和李无羁分别领兵,保护粮道,另外又动用10万人马,扫清各处的乱兵。
这样一来,所谓的三十几万大军,只剩下一半能摆在正面,攻击力道已经减弱了一大半。王宁泽率领骑兵,驻守静塞军司,采取守势,防止西夏大军南下,保卫胜利果实。
狄青也从洪州赶来,他和王宁安简单交流了一下看法。
“我认为横山一线,是李谅祚故意让出来的。”
王宁安颔首:“没错,算起来横山一线也打了将近一年,我们损失不小,西夏更是代价惨重,此时退去,实际上都有些难为李谅祚了,我本以为他只能撑半年呢!”
狄青沉着脸道:“我猜他是借刀杀人!”
王宁安悚然一惊,脸色越发严峻,他这两日,也在不断思索,狄青说的有理啊!
“西夏内忧外患,李谅祚借着我们的手,消耗那些不服命令的部落,然后大军撤走,把横山的羌人都扔给我们。”
“没错,此时李谅祚手里至少有二十几万精锐,其中十万擒生军玩好不损,又甩掉了横山羌人这个包袱,可以说是无债一身轻。如果我们继续进军,能调用的人马只剩下15万,兵力优势丧失。相反,补给线拉长一千里,弱点暴露无遗。”狄青忧心忡忡道:“此刻扩大战果,继续打下去,输多赢少,不是什么好办法。最稳妥的是守住横山,向西夏施压,同时尽快打通河西走廊,同西域连成一片,只要把新占领的地盘经营好,然后才能一鼓作气,荡平西夏!”
作为一个智勇双全的统帅,狄青拿出了最稳妥可靠的方案。
只是狄青心里头没底儿,要知道,不是任何时候,理智的决定都能得到支持的。
比如眼下,整个大宋就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从上到下,都嚷嚷着踏破贺兰山呢!
赵祯去了太庙,祭告列祖列宗。
随着赵祯一起去的还有太子赵宗垕。
在西北历练了一些日子,赵宗垕的确快速成长。
小家伙不再青涩,相反变得虎虎有气,深沉内敛,越发像一国储君了。
这正是赵祯希望看到的。
他们父子面对着历代的赵家先祖,格外志得意满。
收复幽州之时,赵祯就来过太庙祭奠。
这一次他又驾临太庙,大有一种睥睨一切的感觉。
太祖皇帝创立了大宋,功劳自然无人能及,可是赵大心心念念,也不过是收复燕云,结果还出师未捷。
至于赵二,倒是出师了,还出了两次,结果都惨败而回!
传到了他爹赵恒,那就更不堪了,不但没敢打出去,还被人家打上门来,要不是寇准等人极力主战,他都要逃到江南去了,简直丢尽了脸面!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是我赵祯!!
赵大叔充满了自豪,幽州回来了,西夏被打败了。
只要灭了西夏,大军进入西域,大宋立刻就能开疆拓土,扩展一倍疆域,直追汉唐盛世!
更让赵祯欣慰的是大宋打仗,扩充疆土,并没有带来太多的负担,相反还促进了经济繁荣。
就拿幽州来说,防线北移之后,每年节省几百万贯养兵费用,同时纺织发展起来,又增加了3百万贯税收。
林林总总加起来,当年为了打幽州,投入的数千万贯军费,已经全部回本了。
再往下就是净赚!
这可太了不起了。
要知道以汉唐兵锋之强,占领了那么多的土地,为什么到最后,全都要吐出去呢?
说白了就是个成本精算。
打仗要花钱,掌控地盘要花钱。
比如打下来一大片土地,就要派文官,派武将,安排驻军,如果一年到头,收不上几万贯的税,反而要花费几十万贯的军费,还时时面对着异族攻击,要付出极大代价,长久下来,谁也受不了。
对于以农业为主的中原王朝来说,将国境推到长城一线,已经算是极限了。
因为长城是农牧分界线,在长城以南,适合农耕,种田交租,朝廷收税,可以支持驻军,再远就会不划算了。
当然了,有人就不服气,说什么地盘大点好,上国威严,开疆拓土,要给后人留下基业,要防止异族侵入,建立起稳固的边防线,拥有庞大的纵深……这样的大道理,谁都会说,谁都明白!
可实际操作起来,却根本做不到。
因为大多数人永远都是短视的,自私自利的,只顾眼前的……哪怕以后雄才大略的君主,能维持几十年,后面的继任者也会屈从大多数人,改弦更张,换得多数人的支持。
譬如说,最大的败家子就应该是沙皇了,居然把阿拉斯加以720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美国人。
谁也不会想到,在几十年后,毛熊的远程轰炸机没有发展出来,不够往返美洲投掷核弹,不得不招募死士飞行员,时刻准备着执行有去无回的轰炸任务,用命去搏!
假如阿拉斯加在手,哪里还用远程轰炸机,哪里用得着飞行员拼命?
或许冷战的结局就要改写了。
但是这种假设没有价值,因为沙皇早就亡国了,家族也都消失不见了,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王宁安最成功的不是光复幽州,而是让幽州变得有利可图。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西夏和西域,只要有赚头儿,能让百姓站得住脚,拓展出来的土地,才会真正成为汉家的疆土。
要不然在地图上随便画个圈,岂不是天下都是你的了。
从太庙回来,赵祯变得踌躇满志,赵大叔越发肯定,大宋会创造出远超汉唐的辉煌。
大宋有本事将新拓展的土地经营好,能获取足够的税收,用来养兵,养官。
西域有丝绸之路,西北有畜牧养殖,这些都能带来丰厚的回报。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放手扩张,打下一片前所未有的疆域呢!
赵祯冲着儿子笑了。
让父皇替你把一切都做好,你就享受无穷无尽的疆土,享受无上的荣耀吧!
赵祯在得到横山大捷的第三天,便立刻下旨,将太子赵宗垕改名为赵曙,曙者,东方明也!
区区一个字,包含了赵大叔多少美好的期盼。
这一次改名,可非同小可,标志着赵宗垕……呃不,是赵曙,彻底坐稳了储君的位置,再也无法动摇。
而且为了锻炼太子的本事,赵祯任命赵曙判开封府事。
这个任命,又是非常有趣。
一般的大臣,像包拯、欧阳修,全都当过开封府的主官,只是他们挂的头衔是“权知开封府事”,唯独太子执掌开封府,会得到判,或者牧,这一切都是凸显皇权至上,太子尊贵!
面对老爹的优待,赵曙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因为他陷入了一个冲突当中。
自从执掌开封府之后,赵曙就需要跟着父皇上早朝,听从百官议政,积累为君的经验。
他第一次上早朝,谈论的便是西夏的战局。
朝臣们满腔热情,喜笑颜开,动辄就是挥兵荡平西夏,毕其功于一役,活捉李谅祚,洗雪耻辱,光复河套,展大宋雄伟!
这些乐观的话语,彻底感染了赵祯。
皇帝一扫衰老之态,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众卿,西夏变生肘腋,为祸西北,是朕无能啊!”赵祯先是检讨了自己的过错,文彦博等人急忙站出来,纷纷安慰皇帝,说什么党项之乱,已经是百年痼疾,只是到了陛下任内,才爆发出来……如今荡平西夏,足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赵祯含笑道:“众卿所言甚是,朕决定一鼓作气,拿下兴庆府,活捉李谅祚!”
“吾皇英明!”
在一片称颂声中,赵祯突然发现太子赵曙抿着嘴,微微在摇头,显得十分紧张。
“皇儿,你有什么话说?”
“我……儿臣记得,王相公,制,制定的战略!”赵曙略带磕巴道:“王相公认为这一次的战略目标是打通河西走廊,既然是突破了横山,就应该大军西进,同东平郡王连成一片……如果,如果贸然攻击兴庆府,儿臣担心狗急跳墙,会,会有损天威!”
赵曙说完,深深低下了头,他知道在大殿上,和父皇顶嘴,是不对的,可是他又不能不说,在赵曙的心里,他是偏向师父的,这倒不是说他把师父看得比父皇重,而是赵曙觉得师父更有道理。
皇家父子出现了冲突,群臣一下子懵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这时候副相王珪突然站了出来,他微微一笑,“殿下牢记王相公的方略,果然是聪慧睿智,可喜可贺。但是殿下应该听过,随机应变,不能墨守成规。老臣以为,只怕王相公也没有料到,这一次会打的这么顺利!此时乘胜追击,大破兴庆府在即。只要灭了西夏,打通西域商路事情,便顺理成章……”
王珪的话,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大家都说要根据情况调整策略,纷纷主张继续对西夏用兵……这或许是多年以来,王宁安和赵大叔第一次站在了对立面上……该怎么办啊?
第679章 抗旨
面对着百官一致求战,赵祯也有些飘飘然了……他早有扫灭西夏之心,而且机会难得,只是王宁安并不主战,这让赵祯有些不好办。
“文相公,你以为该如何是好呢?”
文彦博多滑头啊,他当然知道赵祯想打,可是他也清楚,王宁安轻易不会改变想法,更何况横山一战之后,大宋也伤筋动骨,继续用兵,风险不小。
“陛下,老臣以为前方战局,一日三变,京城之中难免赶不上变化,不能窥见全貌。老臣建议,立刻给王相公和狄相公送急递,询问他们的看法。”
老家伙又来了一手漂亮的太极,赵祯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就按照文相公所言吧!”
……
“政事堂这是什么意思?说什么百官求战,万民仰望,还问我们怎么看?他们不都是下了决断,还问我们干什么?”
狄青的脸色很不好看,就算白痴也看得出来,内阁发来的急递名义是询问他们的看法,实则朝廷已经有了定见。
“文彦博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王宁安目光澄澈,叹了口气,“仗打得顺,把陛下的心气打高了,这是陛下的意思,官家想一举剪除西夏之患。”
狄青眉头微蹙,显得非常纠结。
首先来说,他们在过去的几天,就遇到了许多的麻烦。
因为李谅祚在临走之前,把横山一线搜刮一空,几十万的百姓没了口粮,也没了牲畜,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当然了,大宋可以不管,把这些人都置于死地,当成没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一旦这么干了,李谅祚就会宣扬大宋残暴,剩下的西夏百姓就会抱成一团,死拼到底,对大宋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几十万人,不是几十万头猪,哪能说杀就杀得完?
再有,就算不考虑这些百姓。
补给线拉长之后,军中的粮草已经不那么充足了。
如果再继续进军,只怕供应的困难会增加几倍不止!
大宋的军队,在王宁安的整顿之下,发生了改变,战斗力提升很大,这是好事,但是也别忘了,无论是火油、火药,还是床子弩、神臂弩,以及墙式铁骑,都需要充足的后勤保证,才能发挥强大的战斗力。
如果后勤出了问题,给养跟不上,武器没法补充,这些大杀器就会顷刻变成废物累赘!
或许西夏就在等这一刻吧!
王宁安猛地想起,原本的历史上,神宗朝曾经出动五路大军,攻击西夏。
当时西夏国主李秉常和梁太后闹矛盾,被囚禁起来,大宋趁虚而入,不费一兵一卒,就越过横山,直取灵州和兴州。
结果就因为后援不济,被西夏打了一个落花流水,前后一共折损40万人,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当时的情况其实很明白,也是神宗急于纾解变法的矛盾,就想靠着军功,压制反对的声浪,结果兵败如山倒,反而处境更加艰难。
王宁安注意到,此时的情况并不比历史上好多少。
李谅祚的主力犹存,他已经把力量收回,集中成一个拳头,只等着大宋杀上去,然后给大宋一个狠的!
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兵,必须安抚好后路,才能徐图进取。
这一点王宁安和狄青都清楚。
但是京城的人不清楚,或者说有人故意装糊涂,有人迎合赵祯急于求胜的心理,总而言之,各种私心杂念,交织在一起,才异口同声,喊打喊杀。
狄青在地方带兵,在京城做枢密使。
早就不是傻白甜了,他稍微思量一下,发现情况并不简单。
“二郎,从一个将领来说,我是反对出兵的,可是作为你的朋友,我看你还是遵旨吧!”
王宁安微微一笑,“狄老哥,你担心那帮人离间君臣感情?”
狄青没有多说,而是起身踱步,走了几圈之后,才叹道:“老百姓常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你和陛下之间,君臣情深,太子殿下又倚重你这位师父,加上收复幽州,青唐开边,攻取西夏……诸多功劳加身,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二郎已经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然则,凡事过犹不及,你能无往不利,和陛下的圣眷有着莫大的关系,如今陛下要战,你若不战,必定有人趁机大肆污蔑,离间君臣感情……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二郎,这个道理还是你教给我的啊!”
王宁安身躯一震,是啊,此刻的他,只怕比起当年的狄青还要危险无数倍。
想当年,狄青携着平定侬智高的大功,回京担任枢密使,结果文官红了眼,不停污蔑,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倘若不是王宁安想办法帮忙,甚至买通了文彦博,只怕狄青早就被这帮人的口水给淹死了。
人在宦海,从来不是随心所欲。
越是地位高,就越是受到牵制。
一层层的关系网,压在肩头,牵一发动全身。
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哪怕是皇帝,也是一样。
过去王宁安和赵祯配合无间,外人看着眼热也没有办法,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分歧,他们岂能放过?
“狄老哥,你说咱们出兵,胜算几何?”
狄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吟道:“我大宋兵马精良,士气高昂,西夏虽然不弱,但是也并非不能战胜,我亲自领兵,二郎,你负责粮草运筹,让我和西夏拼一场!”
狄青越说越亢奋,“二郎,我是打西夏起家的,几十年了,留下了一身伤,死了那么多兄弟,就让我痛快一把!这灭夏之战,非我不可!二郎,你就等着喝庆功酒吧!”
说完之后,狄青扭头就走。
到了外面,狄青脚步一顿,收起了刚刚的喜色,反而显得忧心忡忡。
他回到住处,稍事休息,便下令调动人马,他准备率领5万大军,直取兴庆府。
手下的将领有些意见,5万人未免太少了,狄青沉着脸道:“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一次是出其不意,不需要太多的兵马,再敢违抗将令严惩不贷!”
多年带兵,狄青还是很有威风的,手下人不敢不听。
休息一晚,第二天就要出战。
在这个晚上,狄青没有睡觉,他看了一会儿兵书,而后让人把长子狄谘叫过来。狄青有五个儿子,除了幼子早夭之外,其他几个儿子都在军中效力。
狄谘也是大个帅哥,常年在军中,显得有些邋遢粗野。
“父帅,有什么吩咐?”
狄青望着儿子,道:“你留下吧!”
“什么?”狄谘变了脸色,“父帅,破夏大战,孩儿岂能落于人后,孩儿一定要去!”
“你……”
狄青作势要打,可是狄谘挺着胸膛,一副随你便的倔模样……
“唉,儿大不由爷,罢了,为父和你说实话,你觉得这一次能灭了西夏?”
“为什么不能?”狄谘失声问道。
“西夏和大宋不同,就算打下了兴庆府,李谅祚只要逃到草原上,依旧可以称王称霸,不消灭他的主力,占领再多的地盘,都是徒劳的。为父这一战,就算拿下了兴庆府,也赢不了,相反,还会陷入重重包围,生死难料。”
“啊!”
狄谘惊得叫了出来,“父帅,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
“为了忠,也为了义!”
狄青拍着儿子的肩头,意味深长道:“为父不过是贱儿出身,却能升任太尉之尊,全赖陛下成全,今日陛下要战,狄青不能不战!不出兵,狄青就是不忠!为父这些年,能平平安安,全赖王二郎回护,他帮了为父太多了,这一次王二郎和陛下冲突,如果闹起来,对二郎非常不利。他的位置太高了,权也太重了,又年纪轻轻,为父真怕……”狄青没有说下去,他摇了摇头,“为父想了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去打,拼了命去打,如果我败了,陛下也就知道这一仗不可打,他会改弦更张的。至于二郎,也不用为难了,为父都打不赢,别人也不会说他什么……”
几乎在一瞬间,狄谘的眼中,泪珠滚滚,这个连刀斧加身都不怕的汉子哭了。
“爹!你这是去送死啊!”
狄青微微一笑,“吾儿这么说也不错,可大丈夫马革裹尸,死得其所!爹爹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要西夏一个最惨痛的教训……杀,能杀多少杀多少!破坏,把河套都给破坏了,我还要掘开黄河……”在这一刻,狄青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魔。
“为父要削弱西夏的力量,要给二郎正式伐夏做准备。吾儿想要征讨西夏,就随着王二郎一起出兵吧!那一次你会赢得,这一次就交给为父吧!”
“不……”狄谘眼圈泛红,“爹,让孩儿跟着你!咱们狄家有老二撑着,什么也不用怕,让孩儿服侍着爹,上阵父子兵,要是不让孩儿去,情愿意自刎!”
狄青万分纠结,他气得脸色铁青,“你这个逆子,非要气死为父啊!”
狄谘却不在乎,而是憨笑道:“爹,那你是让孩儿去了?”
狄青更加无奈,“为父总算是知道了当年潘美和曹彬的无奈了。天子圣明,为将者,要想全忠,唯有舍命而已!罢了,去吧,去吧!”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的门被推开了,王宁安笑呵呵走进来。
“狄老哥,谁也不用去,我已经上书,反对出兵了!”
第680章 三大钦差
“老夫今年,五十又九。”
“四子皆已成年,足以顶门立户。”
“身为武将,能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是最大的幸运,倘若再过几年,老夫拿不动马槊,骑不了骏马,缠绵床榻,连穿衣吃饭都要人伺候,还有什么趣味!”
狄青眼圈泛红,“二郎,你照顾老哥太多了,老哥死与不死,影响不了什么,反倒是你,这种时候,你可不能有半点差池!大家伙都看着你呢!”
王宁安默默听着,突然淡淡一笑,“狄老哥,你说的大家伙,包括谁?”
“这个……自然包括了很多人!”狄青深吸口气,缓缓道:“这些年来,二郎替将门撑起了一片天,如今军中,有多少将门子弟得到重用?面对着文官,再也不用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大家伙心里头念着你的好。再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人龙体日衰,这江山早晚是殿下的,你又是殿下的师父,只要能保住你,将门又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过!为了大宋,为了朝局,为了将门,你都不该和陛下硬顶。”
狄青语重心长道:“让我带兵拼一场,圣人睿智,他会改弦更张的,别任性了!”
狄青的话,带着浓浓的认命味道,让人听着无比心酸凄凉。狄青又算什么?比得上曹彬和潘美吗?人家是开国名将,结果不还是替赵二背了黑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狄青唯有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无比忠诚,告诫赵祯,你错了!你的想法行不通!
显然,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解决王宁安和赵祯的困局,只是代价太惨重了,一个堂堂名将,就这么被牺牲掉,实在是让人无语!
“狄老哥,你提到了殿下,那我也不客气。”王宁安道:“殿下是我教的,他在金殿之上,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应该进军西域,结果遭到了训斥。”
“啊?有这等事?”
王宁安颔首,“我教了殿下,弟子能说实话,当师父的还能不如弟子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忠于陛下,视陛下为长辈,然则我不能为了顺从陛下,就置整个大局于不顾!而且我敢断言,陛下未必真心要攻打西夏,完全是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断煽动,利用了陛下求治心切的弱点,才怂恿陛下出兵。”
王宁安又道:“身为陛下的臣子,我不能不争,也必须去争!”
“二郎!”狄青闷声道:“你说的都对,可万一触怒了陛下,给那些小人乘虚而入的机会,离间君臣之情,那可如何是好?”
王宁安突然笑了笑,“狄老哥,陛下或许比你还了解我,他见到我反对,不管如何,都会高兴的,相反,我要是一味逢迎他,没准反倒惹出了麻烦!”
对于王宁安的话,狄青表示听不明白。
说起赵祯和王宁安之间,这对君臣关系只怕比历来任何一对君臣都要复杂。
首先,王宁安有庞大的势力,大到了皇帝也没法撼动,所以担心王宁安受到猜忌,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以外,甚至被皇帝除掉的人大可不必。
赵祯绝对不会干自毁长城的事情。
王宁安有实力不假,但他的目标不是取而代之,而是希望推动自己的那一套东西,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并不介意谁当皇帝。
而赵祯呢,他也希望变法图强,限制文官,开疆拓土……这些目标又和王宁安是一致的,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君臣出现了分歧,有点像董事会的两个大股东闹矛盾,并非单纯的君臣上下之争。
如果王宁安顺从了赵祯,什么都听他的,相反会让赵大叔猜忌,担心王宁安会不会有别的心思,不再是原来的赤子之心,一心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的长远计——真要是那样的话,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狄老哥,我上书没那么危险,只是西夏的战局要怎么进行,或许有些反复……总而言之,你不要管了,只管好好整顿人马,加强防御,不要让到嘴的肉丢了。”
狄青虽然参悟不透王宁安的话,但是他很相信王宁安的能力,或许真如太所说,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二郎,还是那句话,你要多想想大家伙,不要意气用事!”
王宁安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多谢老哥,你也要保重,别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贱!你可是我大宋武人的骄傲啊!”
狄青疾步离开,他不想让王宁安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王宁安下决心上书,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不愿意狄青做无谓的牺牲!
朋友做到这份上!
虽然俞伯牙和钟子期,也未必比得上啊!
这辈子没有白活啊!
……
“启奏圣人,这是王相公的奏疏。”
从太监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本扎子,赵祯仔细翻看着,他这两年,岁数大了,看东西没一会儿,眼睛就流泪。
所以王宁安奏疏上面,字迹写得很大,看起来一点不费事。
面对着熟悉的字体,赵祯突然气消了很多,就事论事,那小子只是和自己看法不一样,但是心还是在一起的……
“王相公反对出兵,你们密谍司有什么情报?”
在赵祯的背后,站着一个中年太监,此人身形很高,很瘦,颧骨高耸,眼睛暗含光滑,他就是密谍司的主事。
宫中总是出中毒事件,赵祯对皇城司早就失望了,他在几年前就秘密组建了密谍司。
相比起皇城司,密谍司更加神秘莫测,除了检查各种情报,保护皇家之外,密谍司还负责军情,尤其是针对西夏的,他们不惜血本,功夫下得非常深。
“启奏圣人,根据飞鸽传书,李谅祚在兴庆府接连处死了上千人,罪名各异,但这些人都是不满李谅祚的……另外李谅祚还把财宝粮食等物资,搬离兴庆府,运到了更北边的白马强镇军司和黑山威福军司。”
报告了之后,密谍司的太监立刻退到了旁边,不再出声。
赵祯默默思量着,这两个情报都很关键,杀人,大规模杀人,代表李谅祚的势力已经开始瓦解动摇,必须靠着杀人才能维系。
至于白马和黑山两个军司,一个在盐池,一个在河套,是西夏的两个摇钱树。那样子,李谅祚是打算放弃兴庆府,跑到这两个地方,继续自在逍遥。
朕怎么能放过你!
不得不说,虽然赵大叔没有怀疑王宁安的用心,但是却对王宁安的判断产生了疑惑……或许灭夏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大宋可以出兵了……
赵祯举棋不定,而朝廷之上,也陷入了争论之中。
其中以户部尚书司马光为主,坚决认为要依照最初的设想,仅仅是拿下河西走廊,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
司马光认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收获匪浅。
再妥善经营两三年,就能集中人马,一举荡平西夏,放着稳赢不输的路子不走,非要冒险,实在不是大国所为。
司马光辩才无双,但是这一次他遇到了对手。
王安石和他唱起了对台戏。
此刻的王安石,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推动青苗法和方田均税法,许多士绅官吏,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弹劾王安石的奏疏,在最近半年,已经超过了王宁安,荣登最遭人厌恶官员榜第一位,就连在江南大开杀戒的韩绛也比不上。
王安石更需要一场大胜,来巩固他的权力,继续推行变法。
所以王安石上书,他认为西夏失去横山庇护,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不堪一击。他表示朝廷能拿得出1500万贯军饷,支应战斗。这次就算不能灭了西夏,也要把他们打得稀巴烂。变成一个游牧部落,没法威胁大宋的安全。
驱逐西夏出长城,收复河套,成为支持王安石想法的最好理由。
此时的朝堂之上,文彦博也是举棋不定,他当然不敢得罪王宁安,可是让他为了王宁安,而得罪赵祯,老家伙又不愿意。
就这么的,事情陷入了僵局。
憋了两天,文彦博总算憋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主意。
“陛下,既然王相公执意反对用兵,老臣以为,或许应该派人前去,和王相公谈一谈,顺便看看情况,如果真如王相公所言,不妨就缓一缓,如果有机会,就立刻兴兵。”文彦博窥视着赵祯的脸色,发现皇帝似乎没有生气,胆子更大了。
“陛下,派去的人员必须够分量,懂得军务,老臣斗胆推荐一人,他就是兵部侍郎陈升之,此人曾经知汉阳军,知定州,很懂得行伍之事,是个难得的人才!”
赵祯听完,不动声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光是他一个,只怕听不到实话!”赵大叔自顾自道:“再加两个人,让供奉谭宪和节度使高遵裕一同前往!”
文彦博一听,心中暗暗盘算,陈升之代表文官,谭宪是太监,当过十年监军,比一般人都懂得军务,至于高遵裕,他是将门中人。
三个人正好互相牵制,确保送上来的消息准确,不至于欺瞒朝廷。
“陛下安排极为妥当,老臣认为可行!”文彦博立刻附和道。
第681章 三英战不过吕布
“哥,朝廷派来了三位钦差啊!”
王宁泽夸张叫道。
“和你有关系吗?”
“我……我不是担心你吗!”王四少爷扁了扁嘴。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你不给我添乱就好了,赶紧去韦州一线盯住了,别让西夏人占了便宜。”
提到了打仗,难得王宁泽变得严肃起来。
“哥,最近西夏人马分头南下,双方互有交锋,我们的损失不小,还有部落不断起事,配合西夏作乱,我们的情况很不顺利。”
“所以呢?”
“所以……”王宁泽挠了挠脑袋,“所以有人就提议,要出兵,端了西夏人的老窝,把灵州、静州都拿下来,西夏人就老实了。”
王宁安脸色一沉,连兄弟都提议要打,足见底下的声音如何,只是这一仗真的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四郎,现在你就是我,桌上有沙盘,你看看如何出兵攻打灵州,你能拿出办法,哥就听你的。”
王宁泽迟疑一下,立刻急匆匆跑到了沙盘前面,仔细盯着双方的情况,计算着人马兵器和粮草,王宁泽准备集中10万大军,一举攻克灵州,西夏在这一线,是有十五万人的,其中还有10万擒生军。
如果人马少于十万,绝对胜算不大,王四少爷虽然狂妄,但是还没到疯癫的地步,跑到人家的家门口,还指望着以一当十,以一当百,那是脑残!
能以少胜多,就算很不错了。
要动员十万人马,要多少粮草,军械,要多少民夫,牲畜……王宁泽默默算着,可算来算去,他突然注意到了沙盘上一片庞大的区域,突然身躯一晃,冷汗就从鬓角流下来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半晌,他颓然长叹,放弃了所有想法。
王宁泽垂头耷拉脑,“哥,你是对的,小弟这就去韦州严防死守,我会约束属下,告诉他们,不要想着进攻的事情,谁敢轻言开战,我砍了他的脑袋!”
王宁安哼了一声,“砍头就不必了,送到横山一线,让他们修城池,搬水泥就是了。”
“遵命!”
王宁泽乖乖告辞,转过天,三位钦差就赶到了。
废话不多说,王宁安代表所有前方将士接待了三位钦差,狄青没有赶来,倒是贾昌朝来了。
这老家伙是昨天后半夜赶来的,他来的时候,王宁泽刚走。
贾昌朝之前擅自主张,鼓动用兵,结果事后发现王宁安居然反对出兵,还和赵祯起了冲突,弄得老贾非常尴尬。
他现在属于在野状态,比不上文彦博能左右逢源打太极,他必须抓住王宁安,千万别让他误会才好。
“二郎,实在是老夫疏忽,我以为横山打下来了,西夏灭国在即,天大的功勋,唾手可得……我,我就忘了问你。”贾昌朝拍着胸脯道:“二郎,你要相信老夫,我和那些人不一样,这次朝廷派了钦差,你不方便对付他们,就让老夫去,那个陈升之是我的晚辈,他要是想兴风作浪,老夫一定不放过他。”
就这样,贾昌朝主动留下,和王宁安一起接待了三位钦差,简单的接风宴,王宁安只给他们准备了四个菜,一壶横山牧民的马奶酒。
不管这三位心里怎么想,面对着王宁安和贾昌朝,他们可老实得很!
陈升之躬身道:“王相公,贾相公,我们奉命过来,一是探查军情民情,二是看望两位相公,听听你们的意见,然后如实上奏,绝没有其他的意思,还请二位相公体谅。”
王宁安点了点头,“公事公办,这点规矩我还懂。三位钦差,请随我过来吧。”
王宁安把他们带到了书房的沙盘室,前一天,王宁泽就是面对这个沙盘败退的,今天这里有补充了许多小东西,比如木制的小马、战车、小人,还有麻包,旗号,帐篷,城池等等东西,双方的实力和地形,一目了然。
陈升之在地方领过兵,虽然是文官,但多少也懂得一些,他默默数了数西夏一边的旗号,一共30杆小旗。
“王相公,这是不是代表西夏还有30万人马?”
“没错!”王宁安道:“这次横山大捷,其实是西夏主动后撤的结果,他们的十万擒生军全都推到了灵州和兴州等地,加上当地的党项各部,现在李谅祚手里有30万人马,和我大宋的兵力对比,几乎相当。”
高遵裕立刻道:“王相公,我大宋兵精粮足,西夏新败,士气颓丧,离心离德,为何不能一战?”
王宁安不动声色,指了指灵州以南的地区,“就是这里,这就是大宋不能出兵的原因!”
高遵裕没有在西北领兵,还不清楚。
这时候贾昌朝咳嗽了一声,“老夫虽然是文人,但是也知道,这一片是700里瀚海!陈大人,高将军,还有谭供奉,你们不会不知道瀚海的厉害吧?”
陈升之和谭宪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显得惶恐不安。
贾昌朝继续道:“这700里瀚海沼泽,道路难行,眼下正是春夏之交,雨水渐多,就算大军能通过瀚海,那后援怎么办?粮草给养,马车民夫,如何过瀚海?且不说沼泽地带,哪怕是平坦大路,往700里之外运粮,要损失多少?两三成总有吧?走瀚海呢?恐怕要调过来,十成最多有三成送到,而且还做不到准时送达!假如西夏人马伺机偷袭,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损失多少?”
看着渐渐脸色变绿的三个人,贾昌朝有些得意,这些道理是昨天王宁安和他讲的,现在老家伙现炒现卖。
“如果一定要出兵,最多能保证5万人马的后勤,5万对30万,就算能打赢,能全歼西夏的主力吗?只要他们的主力还在,西北的战事就会一刻不停,我们有本钱把战线拉得那么长吗?”
贾昌朝像是教训自家的孩子一样,“打仗要用心,要实地考察,不是靠着拍脑门,京城的那帮废物光知道坐而论道,没事就上书鼓动圣人,他们是祸国殃民,蒙蔽圣听!你们三位要还是有疑问,不妨去瀚海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出兵!”
陈升之,高遵裕,还有谭宪,互相看了一眼。
全都读到了强烈的鄙夷。
丫的贾昌朝!
你老货就是主战者之一,一转头就教训别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真够无耻的!
当然了,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贾昌朝的江湖地位太高了。他老人家最多推说没有实地考察,一时脑袋发热,哪怕赵祯都不会把他怎么样。
而且贾昌朝讲得这番道理也真的很有说服力。
想当初大宋决定经营青唐,就是未必避开瀚海这个麻烦。
高遵裕还不死心,“王相公,我们就不能避开瀚海吗?”
“可以避开,可问题是避开之后,补给线就要成倍增加,变成两千里,无论是走东线,还是西线,受到袭击的可能性都非常大!”
王宁安指了指河西走廊的方向,“这也是我为什么主张先收复凉州等地的原因,只要拿下了河西走廊,侧翼的干扰就没有了,大军可以沿着黄河进军,直扑兴庆府,从而绕开瀚海天险!”
“嗯,王相公果然是深谋远虑。”
陈升之频频点头,显然,他被王宁安说服了。
“王相公,下官再斗胆请教,如今西夏不甘心失败,反复出兵袭扰,不胜其烦,您可有退敌之策。”
“没有!”王宁安回答很干脆。
三个人都是一愣,“王相公,莫非就任由西夏不停添乱吗?”
王宁安微微一笑,“三位,你们既然知道了瀚海天险,那为何还担心西夏袭扰啊?”
“啊!”
三个人张大了嘴巴,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的脑筋稍微转了转,顿时明白了王宁安的意思,羞愧地恨不得钻地缝儿里。
大宋主动出击,要过700里瀚海。
同样的,西夏打过来,也要走瀚海。
虽然西夏士兵比大宋士兵更适应瀚海的气候条件。但是在瀚海行走,一样不轻松。他们远路而来,师老兵疲,大宋利用精兵,和他们对攻。虽然损失不会少,但是长久下来,先撑不住的一定是西夏!
“三位,本官已经下令,整修横山一线的所有堡垒,加强防御,并且将横山的百姓内迁,在秦州和青唐等地安置。横山一线,就会变成一道铜墙铁壁,西夏的人马绝对越不过横山。同时,在横山以北,原属西夏的境内,我们守住韦州,洪州,龙州等地,并且攻下宥州,选派精锐布防,西夏的人马就再也没法荼毒西北。”
王宁安又道:“稳住了横山,同时派遣偏师,攻占凉州,甘州,打通西域的商路,然后调集人马,袭扰贺兰山一线。那时候我们在横山的驻军也稳定下来,民心归附,粮草军械充足,正好集中兵力,越过瀚海,一举荡平西夏。”
“在三位来之前,我已经把详细饿方略呈交陛下御览,你们也可以四处探查,看看情况……然后据实上奏陛下!总而言之,我反对立刻攻击灵州!”
王宁安一口说完了他的战略构想,直接抱拳拱手,“我还有军务要处理,三位请自便。”
这三位气势汹汹的钦差大人,此刻面面相觑,陈升之咳嗽了两声,“我看王相公的计策很稳妥了,咱们就这么上书吧!”
第682章 该设立个参谋部
“无知小辈,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跑到这里来狺狺狂吠!回头老夫上一本,把他们都给弹劾了!”
贾相公是霸气十足,拍着胸脯道:“二郎,这事情交给我了,回头老夫亲自进京,和官家把道理讲清楚,道理在咱们这边,老夫什么都不怕。”
王宁安斜了一眼老贾,要不是看在咱们两家结亲的份上,我一口六安茶喷死你!
现在出来装蒜了,之前呢,要不是你老家伙添乱,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贾相公,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派遣陈顺之进京,他见过陛下,会把我的想法说清楚的。”王宁安叹了口气,“在阵前,我们想的是如何对付敌人,可在京城,大家伙算计的都是战胜了会如何如何,真是鸡同鸭讲,难怪历来在前方领兵都不好办,也都愿意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上一次收复幽州的时候,赵祯御驾亲征,从头到尾,赵大叔没干什么,最多鼓舞士气而已,王宁安还没什么感觉。
可是这一次赵大叔没来,王宁安明显感到了察觉。
比如上一次赵祯有什么想法,立刻和王宁安沟通,君臣商量妥当与否,然后就立刻落实,根本没有别人插手的机会。
可是这次不同,赵祯留在京城,他自然要盼着消灭西夏,盼着洗雪耻辱,开疆拓土。而且他遇到了事情,第一个问的人不是王宁安,而是在京的大臣。
这些大臣之中,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有的单纯脑子发热,有的逢迎皇上,有的暗藏心机……总而言之吧,带着各种心思的家伙一掺和,事情就变味了。
在京上千的官员,居然没有几个人提到瀚海,没有人计算补给!
要知道,所谓700里瀚海,是西夏灵州以南,一直到横山之间的一块巨大沼泽,环境恶劣,尤其是夏天,蒿草之下,都是黑色的泥浆,充满了蚊虫,别说大军过去了,就算是牛羊从瀚海过去,也容易陷入沼泽,或者被蚊虫叮咬致死。
700里瀚海,就是兴庆府的天然屏障,想要越过瀚海,岂是说说就能做到的!
王宁安越发觉得,让外行参与军国大事,只会坏事。
上一次吏治改革,恢复了兵部的权力,把枢密院相对缩小了。
现在看起来,仅仅是兵部掌军,枢密院统军,这还不够!
还要增加一套参谋体系,任用真正懂得军务的重臣,主持参谋部,按照专业意见,制定作战计划。
假如有一个参谋部存在,赵大叔有心改变战略,扩大战果,就必须去询问参谋部的意见,又参谋部顶着,就不会出现百官群情激愤,皇帝派遣钦差探查的情况……看起来,改革之路,还是山高水长啊!
王宁安立刻动笔,写下了设立参谋部的建议,准备择机上奏赵祯。
“贾相公,说服陛下,我还是有把握的,京城那边多半不会再添乱了。只是这三位钦差,你可要帮我盯着他们,这段时间之内,不让让他们闹事。”
贾昌朝点头,“二郎,你放心吧,老夫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几个兔崽子,翻不了天!”
王宁安处理了钦差的事情,立刻下令,加快从横山移民,务必在秋天之前,把这些人都迁移到秦州等地安置。
几十万的移民,放在后世,也不是一个小工程,更何况是大宋朝。
而且王宁安又把最能干的一批人才派去了西域,他手边可用的人才不多,只好把吕陶和陈慥调过来,让他们跟着苏轼一起应付移民事宜。
他们倒是很勤奋,但是苏轼心软,吕陶和陈慥经验太差,怎么也比不上吕惠卿和章敦等人,王宁安只得亲自督办,各种事务缠身,经常要忙到深夜,一天也睡不上两个时辰。
……
“这就是700里瀚海,果然名不虚传啊!”
陈升之站在了瀚海边,放眼望去,雾气茫茫的一大片,邻近之后,就能闻到一股子臭味,暗黑色的泥浆,浅浅的水泡,不断冒着泡,就像要开锅似的。
这一切都让陈升之感到新鲜,高遵裕和谭宪两个人不说话,只是皱着眉看着。
王宁安告诉他们要注意瀚海,到了之后,果不其然,比想象得还要糟糕。高遵裕亲自牵了战马过来,想要和手下人走一段看看。
他正要行动,突然有一队兵赶了过来,为首的人立刻拦住了他。
“随便进去,不要命了!”
高遵裕皱着眉头,勒住战马,他没有吱声,手下人立刻问道:“瞎叫嚷什么,我家大人要进去探查!”
来人丝毫不畏惧,冷笑道:“这沼泽之中,有很多水草,能划破皮肤,尖锐的草根,能刺透脚掌。皮肤破了,泥水之中的毒气就会渗入,搞不好染上了溃烂,可是会要命的!”
“啊!”
高遵裕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变颜变色,再看瀚海,就跟看地狱的大油锅似的,心都虚了。
“这瀚海真有那么凶险?”
“岂止如此,瀚海还有很多毒虫,想要进去,身上必须戴好驱虫的草药。另外别看瀚海之中,到处都是泥水,但是这些水都不能喝,必须携带足够的清水才行……”来人介绍了十几样在瀚海行军的禁忌,听得高遵裕心惊肉跳,再也不敢往里面走了。
这时候陈升之也凑了过来,他见来的小兵侃侃而谈,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你,你是韩……韩忠彦吧?”
此人身躯一震,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熟人,只是没想到,自己这幅样子,对方还能认得出来!
陈升之见对方为难,他就确定了。
“贤侄,你随着叔父这边来。”
陈升之拉着韩忠彦,到了远处的一片杨树之下,把从人都打发走,陈升之好好端详了半天,感慨万千!
“贤侄,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你的声音,叔父几乎认不出来了!”
陈升之自称叔父,还真不是套近乎,他的确当得!
庆历新政失败,韩琦外调,知扬州事,在任上,韩琦结识了不少朋友,陈升之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次,韩琦的府邸养的一株芍药开花了,不多不少,正好开了四朵,这花可非同小可。花瓣上下呈红色,一圈金黄蕊围在中间,因此被称为金缠腰,又叫金带围。
人们都说,金带围开花,城中就要出宰相。
当时韩琦请了三位朋友,分别是王珪、王安石,还有就是陈升之!
韩琦剪下了最大的一朵,自己戴着,又剪了三朵,分别给三人戴上。
说来也有趣,若干年后,韩琦重新杀回京城,一跃成为大宋朝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若非王宁安出现,韩琦就是两朝定策老臣,权倾朝野的名宿!
除了韩琦之外,王珪如今是副相,巧的是王安石也是副相,戴花的四人出了三个相公。
只有陈升之还只是兵部侍郎,不过他年纪轻,如果一切顺利,也会宣麻拜相!
也就是说,戴金带围的四个人,都成了相公……若是哪有书友朋友想考公务猿,最好提前找朵金带围戴上,没准几十年后,最强男团就有你一个……嘎嘎!
自从簪花宴之后,陈升之和韩琦就交上了朋友,双方关系很不错,只是后来韩琦进京,陈升之在地方任职,往来就少了,后来等陈升之调进了京城,偏偏韩琦又被杀了!
能在西北,遇到韩家后人,陈升之感到很意外。
“贤侄,你果真成了武夫?”
韩忠彦点头。
陈升之立刻怒道:“简直胡来,等叔父回京之后,一定帮你想办法,堂堂文苑清流,哪能跟一帮粗鄙之人为伍,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韩忠彦愣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叔父美意,小侄心领了,只是小侄乃罪臣之子,不能给叔父添麻烦,再有家父临死之前交代,希望看到收复河套,消灭西夏的那一天!小侄从军,正是为了完成父亲遗愿,还请叔父成全。”
“原来如此。”
陈升之低头想了想,突然把韩忠彦叫到了身边,低声问道:“贤侄,你能不能告诉叔父,究竟该不该打西夏?”
陈升之盯着韩忠彦,四目相对,格外认真。
“叔父……我不过是微末小吏,不熟悉情况,怎么好妄言。”
“没事,你说实话,叔父想听你的看法!”
“叔父一定要问,那小侄就直说了,时机不成熟!”
陈升之一愣,他本以为韩忠彦会鼓动自己出兵呢!现在看起来,他和王宁安有杀父之仇,看法居然也一样。
那就证明真的不能打……陈升之越发纠结,看起来,也只能如此上书了。
“贤侄,要不要去叔父那里,咱们促膝长谈。”
韩忠彦道:“叔父大人,小侄还有军务,不敢擅离职守。”
陈升之没有勉强,他回到了钦差的行辕,到了晚上,另外两位也都陆续回来了。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说,显然,是不主张动兵。
高遵裕虽然不甘心,但是他得到的情况也差不多,倒是那个太监谭宪,他嘿嘿一笑,“两位,王相公的确没有骗人,眼下出兵,最多只能出动五万人!可是这打仗讲究智计权谋,不能光算兵力啊!”
“怎么,谭公公有妙策?”
“妙策不敢说,咱家刚刚得到了密报,有西夏的将领准备投靠大宋,反戈一击!你们说,如果有内应,这胜算会增加几分啊?”谭宪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容。
第683章 大胆阉竖
“内应,什么内应?”陈升之好奇道。
“此人叫禹藏花麻。”
谭宪低声说道,他告诉陈升之和高遵裕,这个家伙原是青唐人,因为唃厮啰之死,董毡夺权,他愤而出走,带着上万人马,投降了西夏。
李谅祚大喜过望,从宗室当中,挑选女子嫁给了禹藏花麻,把他引为心腹。
说起来有趣,李谅祚是党项人,但是他却喜欢用一些外族,比如梁乙埋,比如禹藏花麻。
当然了,用外人也有好处,他们没有根基,无论多大的权力,只要一道圣旨,就会立刻打落凡间,丝毫不用担心。
这个禹藏花麻之前颇受重用,日子过得不错,可是随着大宋和西夏决战,李谅祚手边的人马都消耗光了,哪怕是一条狗,也要派出去冲锋陷阵。
在横山战场上,禹藏花麻损失了3千多人,如今放弃横山,退回兴庆府,禹藏花麻是外人,他的部下连块牧场都没有,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非常困难。
见大宋天兵来到,他就生出了投降大宋之心。
谭宪介绍道:“这个禹藏花麻拥有近一万人马,另外李谅祚十分信任他,把灵州一半的兵权都交给了他,只要他愿意投降,灵州唾手可得!”
陈升之和高遵裕眼前一亮,一起说道:“如果有内应,确实容易多了。”
“谭公公,这个禹什么的玩意……可靠吗?”
“当然可靠,他要是想保住族人,除了投降大宋,还有别的路吗?李谅祚大势已去,就算垂死挣扎,还能撑多久?这天底下,恐怕除了王相公和贾相公,把李谅祚吹上了天,其他人都不会把西夏放在眼里!”
陈升之很谨慎,连忙摇头,“王相公打破横山,运筹帷幄,是我大宋第一等的用兵大家,谭公公不要小觑天下英雄啊!”
“哈哈哈!打仗吗!以正和,以奇胜!王宁安耗费几十万人马,苦战了一年多,浪费数千万国帑,也不过是打破了横山而已!他算什么名将!不过是用钱粮人命堆出来的而已!倘若我们能说服禹藏花麻,里应外合,拿下灵州,进而占领兴庆府,灭了西夏,那才是天下第一的名将!”
“等等!”
陈升之连忙摆手,严肃道:“谭公公,我想请教,你的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个消息要瞒着王相公?”
自从和韩忠彦谈话之后,陈升之觉得王宁安不简单,能让仇人之子折服,必有过人之处。西夏的战事,可离不开王宁安,不告诉他,绝对行不通!
见陈升之黑了脸,高遵裕突然冷笑起来。
“陈大人,你告诉王宁安,就不怕他坏了禹藏花麻的性命?”
陈升之大惑不解,“这,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
高遵裕怒道:“我怀疑王宁安和狄青,还有贾昌朝,他们是养寇自重!”
“不可能!”
陈升之越听越不像话了,连忙道:“高将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王相公这么多年,为朝廷立了多少功勋,人所共知,狄相公是天下武人的表率,贾相公德高望重,士林敬仰,你敢同时指责这三位,未免太过狂妄了吧!”
高遵裕摇头冷笑,“陈大人,你说的恰恰是他们养寇自重的原因所在!”
谭宪也说道:“没错,王宁安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攻破横山一线之后,如果乘胜追击,西夏必然惨败……什么700里瀚海,根本是一派胡言。他故意逡巡不前,这才给了李谅祚重整人马的机会。他又说什么打通西域商路,无非是想掌控一块地盘,借着李谅祚的威胁,好当他的草头王!狄青和贾昌朝,这俩人早就和王宁安穿一条裤子,听说贾昌朝还把他的孙女嫁给了王宁安的兄弟,他们都是一家人了!”
“谭公公是明镜!”
高遵裕道:“如果我们泄露消息,让王宁安知道了禹藏花麻投降,没准他会假手李谅祚,除掉禹藏花麻,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告诉他!”
这俩人一唱一和,陈升之变颜变色。
他倒不是担心王宁安会如何!
毕竟陈升之不是笨蛋。
假如王宁安真的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打算,韩忠彦还会一句话不说吗?
真正让他惊骇的是高遵裕和谭宪,这俩人来的时候,没有太多交流,看样子以前并不认识。
偏偏此刻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他们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陈升之黑着面孔,“二位,你们有什么想法,只管上奏,我有什么见解,也要上奏朝廷,请圣人定夺吧!”
“不行!”
谭宪和高遵裕同时出言拦阻。
这回陈升之真的怒了,别看大家都是钦差,他顶着兵部侍郎下来的,自从吏治改革之后,吏部、户部、兵部,三部的权力直线上升,尤其是兵部,几乎取代了原来的枢密院。
遇到一位强势的兵部尚书,几乎可以和政事堂争,作为兵部的二把手,陈升之也是有脾气的。
一个武夫,一个宦官,就想左右自己的看法,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高将军,谭公公!圣人让我们来,只是探访军情,如实上奏,以供陛下决断之用。如今情况已经明白,你们说服了禹藏花麻,那是你们的功劳,只管请功就是,我不掺和总行了吧!”
谭宪和高遵裕互相看了看,谭宪探身,压低声音道:“陈大人,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禹藏花麻投降的消息,咱家能知道,连王宁安都不知道!”
“这个……莫非你们有自己的细作?”
陈升之带着满腹狐疑,反问道。
谭宪神秘一笑,“陈大人,你总听过说密谍司吧?”
“什么!”
陈升之吓得一哆嗦,密谍司虽然成立时间不算长,但是做的事情可不少,宫里的势力,宗室藩王,还有朝廷重臣,地方高官,倒在密谍司手里的不在少数。
陈升之长长出口气,“这么说,是密谍司要和王相公作对了?”
“不!”
谭宪摇头,“密谍司只是一个工具,没有思想,没有主见,不会跟任何人作对。”
陈升之更加惊骇,“难道说,是官家?”说完之后,陈升之连连摇头,“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陛下重用王相公,十几年没有变过!就算这次他们有了分歧,也不会到这一步!”
“你错了!”
谭宪突然怪笑起来,“陈大人,那么聪明,不会忘记吧?我们出京之前,太子殿下在廷议的时候,就支持王相公的想法。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殿下的心里,师父比父皇还重要!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官家御极四十几年,居然被一个臣子压住了,你说!你说!他能甘心吗?”
谭宪用极具蛊惑的声音道:“陈大人,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为了让太子顺利继位,王宁安必须除去,他也看出来了,所以才养寇自重,妄图自保!可是他忘了,这大宋的天下,终究是陛下说了算!官家想让他死,谁也救不了他!”
陈升之不停摇头,“胡说,都是胡说!你讲的这些,和西夏的战事,有半点关系吗?”
“当然有!”谭宪厉声道:“只要立刻出兵,击败李谅祚,就证明王宁安错了,陛下可以收了他的兵权,然后就立刻处死他!不光是他,还要他的党羽,全都会一网打尽!”
话说到了这里,哪怕陈升之心脏再强大,也有些不够用了。
他不停问自己,真的是赵祯要动王宁安?
光凭太子在殿上的几句话?
这未免也太扯淡了吧!
“谭公公,纵然你说的是真的,可是陛下只是让我们来巡视,并没有给我们兵权,横山这里几十万人马,全都是听从王宁安和狄青的,就我们三个,能做什么?”
“是吗?”
谭宪笑道:“你就没听过先斩后奏吗?只要我们能拿下灵州,圣人自然会给兵权!”
“说的轻巧?靠我们三个人冲锋陷阵?”
高遵裕幽幽道:“陈大人,横山这么多人马,又岂是谁都会听王宁安的?再说了,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在陈升之面前晃了晃。
陈升之顿时眼睛就直了,声音也颤抖了。
“这,这是真的?”
高遵裕把东西揣进怀里,然后道:“有了这个,还愁人马不听调遣吗?”
陈升之依旧脸色难看。
“谭公公,高将军,我,我已经心绪烦乱,理不清了。我,我头疼啊!”
陈升之突然抱着脑袋,痛叫了一声,仰面倒下,躺在地上,紧闭双目,跟死人一样。
“啊!”
谭宪和高遵裕吓坏了,心说这位的承受能力也太差了,怎么说死就死了?
“陈大人,陈大人!”
他们呼唤了两声,陈升之依旧一动不动。
谭宪急得要去找大夫,高遵裕却懂一些医术,他抓着陈升之的手腕,突然轻蔑一笑。
“好一个陈大人,你就装吧!”
谭宪也反应过来,“怎么,他是装的昏迷?”谭宪咬了咬牙!
他当然想拉着陈升之下水,可这位竟然拿出了如此无赖的一招……真是无耻文人,无耻透顶!
谭宪气得踢了陈升之两脚,这位也没有半点动静。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恶狠狠道:“陈大人,你既然装死!那就一直装下去吧!”说完,他对着高遵裕道:“高将军,我们立刻去调兵!”
第684章 人马真被调动了
陈顺之奉命进京说服赵祯,如果顺利,十天之内,就应该有消息传来。王宁安仔细推演了几遍,大方略都没有问题。
别看遇到了打仗,很多人都喜欢看什么神机妙算,以少胜多,其实自古以来,九成九的战事,都是倚强凌弱的消耗战,打得真正实力,靠着绝对力量碾压,只有那么少数一些特例,被记载下来,广为流传,大多数的战斗都是中规中矩,按部就班。
更何况大宋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用绝对实力碾压对手,那就太愚蠢了。
唯一让王宁安不太放心的就是那三位钦差,他们已经离开了韦州,前往龙州方向巡查,还要去银州等地。
王宁安总是觉得那个姓谭的太监,是个危险人物。
最近几年,密谍司的实力膨胀很快,而且作为赵祯的禁脔,王宁安也不好插手,君臣之间,还是有些底限不能突破的。
只等着把人送走,自己再全力以赴,对付西夏吧!
正在王宁安思索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韩忠彦求见!
“奇了怪了……他来干什么?”
王宁安默默思量着,“请,让他进来。”
韩忠彦急匆匆跑进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王相公,谭宪他们要出兵!”
……
上次韩忠彦和陈升之见面,分开之后,也十分感慨。
老爹已经死了,朝廷之中,昔日深受韩琦恩惠的人,纷纷躲到了一边,能不在乎他的身份,念及旧情,陈升之是难得的厚道人。
韩忠彦处理了手边的事务,就追着陈升之主动拜会,准备了一坛极品的葡萄酒,还有一套夜光杯,这是他在战争之中缴获的。
按照宋军的规矩,大战之中,缴获的金银钱币,必须如数上缴,至于一些小物件,比如匕首啊,酒壶啊,弓啊,马鞍啊……这类的东西,都可以留一两件当成战利品,上面不会追究的。
事实上,王宁安就收藏了很多小玩意,尤其是各种匕首战刀,就有上百种之多。
韩忠彦在军营时间久了,也沾染了武夫的豪气,他想和陈升之对酒当歌,谈一谈从军的感受,尤其是聊聊王德用老将军,聊聊这几年战死的勇士,韩忠彦对武人的看法,的确发生了非常大的转变……
只是他没料到,陈升之居然病了,还病得见不了人了。
才两天的功夫,怎么会病倒?
莫非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回事?
韩忠彦等了一个时辰,见没有机会,只能将礼物放下,准备回转军营。
他离开之后,走出来一个时辰,突然又有人追上了他,带着韩忠彦,从后门鬼似的绕进了钦差行辕,神秘兮兮,到了陈升之的住处。
才两天没见,陈升之憔悴了许多,他拧着眉头,瞪着眼睛,在地上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
猛抬头,看到了韩忠彦,立刻叫道:“贤侄,你可要帮叔父参详一下啊!”
韩忠彦还很糊涂,“叔父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值得您如此焦躁?”
陈升之说完之前,向四周看了看,而后压低声音,“出了天大的事情!”陈升之用力吸口气,“贤侄,你说陛下想不想除掉王宁安?”
韩忠彦不解,“叔父,您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我就问你,王宁安这么大的权柄,陛下就能放心?他会不会打算除掉王宁安?”陈升之焦急问道。
韩忠彦哼了一声,“叔父,小侄不知道您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是以小侄来看,陛下不但不会动王相公,还会给他更大的权柄,让他辅佐太子殿下!”
“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吗?”韩忠彦轻笑道:“以眼下将门的情况,除了王宁安,谁能压得住文官?平心而论,陛下是忌惮文官多一点,还是忌惮王宁安多一点?叔父别忘了,前不久宫中还闹出了中毒的事情,矛头所指,落到了王素的身上,而王素身后,还有多少人?叔父你身在朝堂,不会一无所知吧?”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叫乌鸦落到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没看到自己黑。
陈升之就犯了这个毛病。
至于韩忠彦,他跳出了官场,看得反而很清楚。
王宁安权柄是不小,但是距离篡位夺权,还差得太多。尤其是赵祯御驾亲征幽州之后,军中是认可皇帝的,而小太子进入皇家书院,许多武学院的学生,也是忠于皇家的。
他们听王宁安的不假,可是也听皇家的。
如果王宁安非要逼着这帮人在皇家和他之间,做一个选择,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改朝换代,跟着造反,这帮人没有活腻歪,不说他们,就算王家内部,都未必点头。
韩忠彦也发现了,看似懦弱的赵祯,其实有着大智慧。
他选择和王宁安的系统绑在一起,双方连成一片,反而绑住了王宁安的手脚。所以看起来王宁安的权力很大,但是远远没到决裂的时候,甚至说君臣还要密切合作,共同压制文官。
有人敢用毒,暗算小太子,暗算皇家……如果赵祯不幸驾崩,小太子还没有成年,没有一个凶悍的王师傅保护着,没准赵曙都长不大!
所以在赵祯的眼里,王宁安或许会有风险,可文官却是眼前的威胁,而且还出手了,并且不止一次!
他的几句话,算是点醒了陈升之。
文官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软萌,皇帝对他的信任,更不是无条件的。
“那,那这么说,没有圣人的旨意,谭宪和高遵裕,他们怎么敢胡来?”
陈升之突然变得十分后悔,当时两个人拉拢他,还说要出兵的时候,他就该严词拒绝,并且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压制这两个人,向王宁安通报情况,那样一来,他就立了功,结好王宁安。
而不应该选择装昏迷!
唉!
一叶障目啊!
“贤侄,事情是这样的……”陈升之在确定不是皇帝要动王宁安之后,立刻将前后的经过告诉了韩忠彦,请他帮忙参详。
韩忠彦听得很仔细,他蹙着眉头,拇指和食指不停搓着。
“叔父,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密谍司!”
“怎么讲?”
“他们探听到了禹藏花麻要投降的消息,就想要立功讨赏。”
“那也不对劲儿啊!”陈升之疑惑道:“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宁安,等打破了灵州,不一样是功劳一件吗?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叔父,你说密谍司他们指着什么存在?”
“这个吗……当然是皇帝的信任。”作为一个文官,陈升之是很讨厌特务机构的,以前的皇城司就够瞧的,现在又冒出一个密谍司,真是让人恼恨!
“他们想要更多的权力,就要皇帝无条件信任,可是咱们的陛下,遇到了大事小情,还是喜欢仰仗王相公,密谍司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假如密谍司把宝贵的消息告诉王相公,立了功,还是王相公的好处,他们依旧摆脱不了工具的地位。”
陈升之想了想,的确有些道理。
“这么说,密谍司想独吞大功,并且利用这次机会,离间官家和王宁安的君臣感情?”陈升之也不是傻瓜,他低头想了想,的确有可能。
毕竟皇帝老了,太子也更名了,一切都表示在几年之内,大宋就要改天换日。
如果不趁着这时候压制住王宁安,等到新君登基,王宁安以帝师的身份出现在朝堂,到了那时候,什么密谍司,狗屁!
搞不好王宁安一句话,他们就要乖乖解散!
不对,不对……还是说不通……
“贤侄,就算是密谍司想要和王宁安斗,那么政事堂也不该卷进来?”
“政事堂?”
这下子韩忠彦也吓了一跳,毕竟他离开京城很久了,不太清楚政事堂的情况。
按理说首相文彦博,还有王安石,王珪,刘沆……这几个人或者是跟王宁安关系不错,或者实力有限,他们怎么敢找死?
“谭宪给我看了一份政事堂的命令,准许他们在紧急情况下,节制人马,调动兵力……说来惭愧,当时我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我,我就装昏迷,然后谭宪和高遵裕就去调兵了。已经走了快一天了。”
这回韩忠彦也懵了,他用力甩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政事堂也有人掺和进来了?
是文彦博?还是王安石?
要知道政事堂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敢胡来的……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韩忠彦彻底凌乱了。
“叔父,不管情况如何,擅自调兵,都是军中大忌。谭宪不过是一介宦官,我大宋可不是大唐。王相公随便一道命令,就能斩了谭宪……小侄以为,叔父绝不能和谭宪搅在一起,应该立刻去通知王相公。”
陈升之瞳孔猛地紧缩,“贤侄,你和王宁安可是有仇啊?”
言下之意,怎么听你的话,都是替王宁安说话啊?
“叔父,小侄亲眼目睹王德用老将军战死,那么多忠义的勇士,慷慨赴难……我和王宁安当然有仇,可是在我们之上,还有大宋,还有天下!征讨西夏,何等大事,容不得胡来!”韩忠彦说的斩钉截铁,半晌,陈升之才点了点头。
……
正当王宁安向韩忠彦询问消息的时候,突然从龙州和银州,先后来了飞鸽传书。
上面报告说,龙州的三万种家军,还有银州的神卫和龙卫,另外还有一些原来的边军,一共近7万人,已经离开了驻地……人马真被调动了!
第685章 国事为重
当听到人马被调动的消息,王宁安终于不再镇定了,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几十万人马,令行禁止,岂是随便能调动的!
别说是钦差了,哪怕是赵祯的圣旨,如果没有政事堂,枢密院,还有他这个统帅核准,都没法动一兵一卒!
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随意调兵?
更让王宁安惊骇的是种诂居然也被调走了,开什么玩笑,这些年王家实力跃升,是将门当之无愧的第一,至于第二吗?种家绝对是跑不了的,他们的人马远比折家多许多,实力雄厚。
岂是一个阉竖能摆布的?
难道是赵祯给了密旨?
不对,绝不会这样,皇帝还是守规矩的,随便下乱命,是会葬送整个战局的,赵大叔没有糊涂到这种程度。
见王宁安陷入沉思,韩忠彦迟疑一下,而后道:“王相公,陈大人说了,谭宪和高遵裕给他看了一道政事堂手谕,准许他们调兵。”
王宁安一听,就连连摇头,“荒唐,政事堂有命令,也只会下给陈升之,给谭宪算什么?是政事堂把手伸到了内廷?还是我大宋的宰相能命令宦官?完全是乱来!”
王宁安立刻下令,必须弄清楚,谭宪他们是以什么理由调兵?现在这7万人马到底去哪了?
大约过了半天时间,终于有了消息。
信件是谭宪和高遵裕共同写的,他们在信中说,接到了西夏方面,有部族投靠的消息,为了保证归降部民的安全,他们身为钦差,只能先斩后奏,调动人马接应,并且运送粮草支援,仓促之处,请王相公见谅云云……
“会这么简单?”
王宁安看了看,一甩手,扔给了韩忠彦。
“你也看看。”
韩忠彦接过来,才看了几眼,便说道:“不对。这上面说的不对!根据谭宪讲,是说他们得到了消息,西夏方面,有一个大将,叫禹藏花麻,他要投靠大宋,反戈一击,谭宪说什么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灵州,要抢盖世之功!根本不是什么迎接部落归来,这,这是胡说八道!”
王宁安眼珠转了转,忍不住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种诂不是荒唐人,没有正式的调令,人马一个也动弹不了,他不会破坏规矩。
但是总有些意外。
比如西夏的部民来投降,如果请示王宁安,往来花费时间,很可能部民就被西夏的人马追杀殆尽。
所以各地的将领,都有临机决断之权,可以调动万人以下,前往支援。
但是必须同时向上呈奏,否则将视为私自调兵,那可是大罪过!
谭宪当过监军,很明白军中的规矩。
他如果直接嚷嚷着去打灵州,根本没人听他的。
但假如是迎接部民归降,并不属于正式战斗任务,他又是钦差大人,可以先斩后奏,哪怕王宁安也不能说什么。
调动大军,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一旦把人马拉出去,到了几百里之外,该怎么决断,他的权力可就大了……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这是先把人马骗出去,然后再打灵州的主意!
把本来做不到的事情,分成了两步。
先出动,再打仗!
高啊!
真是高啊!
不愧是练过辟邪剑谱出身的,这招够阴险奇诡的!
韩忠彦也是个人才,他听完王宁安的提示,稍微一琢磨,也想明白了,“王相公,阉竖这是孤注一掷,把希望都寄托在禹藏花麻的身上了!”
王宁安哼了一声,“愚蠢!何其愚蠢!军国大事,岂能系于一人一念?那个禹藏花麻,是真心投降,还是西夏抛出来的香饵?连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就敢一头扎进去,那可是朝廷的7万大军!他们这是再拿弟兄们的性命,还有国家大事赌自己的前程!”
王宁安气得浑身颤抖。
“立刻给狄相公送信,让他带领着两万骑兵,去追击谭宪,务必把人马带回来!”
王宁安又叫了一个手下过来,让他去给负责粮草的种诊送信,让种诊一个人立刻前往军前,找到他哥种诂。
告诉他,王相公的命令,不许他跟着谭宪胡来。
这两道命令下去,王宁安还不放心。
立刻又让人去叫李无羁,点起8000骑兵,王宁安准备亲自前往洪州,
趁着调兵的空闲,王宁安把韩忠彦叫了过来。
“你能来给我送信,很是难得,我记下了。”
韩忠彦摇了摇头,“王相公,卑职如今是大宋的军人,公事公办而已,不需要王相公记住什么!”
王宁安点了点头,突然淡淡一笑,“难得,有些武夫的气概了!”
沉吟一下,王宁安又道:“来了三位钦差,两位领兵出去了,一位在行辕养病,只怕事情不简单吧?”
韩忠彦略显吃惊,“王相公,您才发现吗?”
“你觉得呢?”王宁安反问了一句。
韩忠彦迟疑一会儿,突然起身,深深一躬。
“王相公胸怀,卑职钦佩,谋国谋身,果然不是寻常人可比,卑职受教了!”
韩忠彦可不是玩虚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换成任何人,都要先追究如何调兵,想要干什么,然后就想着怎么上书弹劾,怎么大发神威,推卸责任……可王宁安只是简单问了问情况,便派遣狄青和种诊,分成两路,去截回人马。
显然,在王宁安的心里,这7万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至于别的鸡零狗碎,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当然了,这些蝇营狗苟的东西,你不能不知道,不然,就会被小人暗算,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韩忠彦越发钦佩王宁安,至少这个胸襟格局,就不是谭宪之流可比的。
“王相公,根据卑职所知,谭宪和高遵裕是想说动陈大人一起行动的,可是陈大人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就装病推辞……”
韩忠彦没有隐瞒,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什么密谍司,还包括内阁手谕,另外还有陈升之的一些推断,猜测密谍司要和王宁安斗法等等……
听完了这些,王宁安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看得出来,韩忠彦没有撒谎,只是有些事情他不知道,陈升之也不知道……密谍司是赵祯在几年前组建的机构,其中用的人多数都是深得赵祯信任的老人。
领密谍司事是大太监名叫沈端,他是老太监陈琳的干儿子,陈琳对赵祯忠心耿耿,而沈端又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
好几年下来,知道密谍司的人不少,但是知道沈端的人可不多。
这么一个低调的家伙,会为了争权夺势,冒险出兵……不可能,绝不可能……至于政事堂的手谕,据陈升之说,他看到了中书门下的大印,绝对是真的,在署名的位置,他只看到了一个“王”字。
按照陈升之的想法,这是王安石下的密令,正好之前王安石也是极力主战的一方,他自从主持变法以来,权柄日重,几乎架空了文彦博,众所周知,王安石脾气大,性子倔,不肯服输……他跳出来和王宁安争斗,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王宁安心里清楚,根本不可能!
绝对不是王安石干的!
说起来二王之间,远比外人看到的复杂多了。
首先,王安石能上位,王宁安出了力,但是如果据此就认定两个人是一伙的,甚至拗相公要听王宁安的,那也太小觑王安石了。
拗相公非常人也,绝不是人情能左右控制的。
但是,如果认定这两个人就水火不同炉,那也是一叶障目。
王宁安曾经留王雱在身边一段日子,在那段日子里,王雱经常出入府邸,他还看上了王宁安的妹妹。而且还拜托损友王宁泽去试探口风,王洛湘却不喜欢王雱那样的病公子,后来消息传到王宁安的耳朵里,也是一百个反对,他记得王雱是个短命鬼,当然不愿意妹妹守活寡。
这件亲情就放在了一边,但是王宁泽和王雱之间是好交情,王安国,王安礼,这俩人或是王宁安的部下,或是和六艺走得很近。
所以说,二王之间,是官场难得一见的真正朋友,说王安石算计王宁安,绝对不可能。
而且王安石于军务一道,不大精通,他只是习惯于喊打而已。
让他在京城的时候,就下令调兵,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如果政事堂命令是真的,但又不是王安石所写,那就只剩下一个王珪!
但问题是王珪是有名的“三旨相公”,说穿了就是个没主见的传声筒。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下令调兵……
王宁安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单纯。
这里面牵涉的神仙太多,绝不是轻易能弄清楚的。
本以为搬到了苗贵妃,确定了太子尊位,麻烦就会少很多。现在看起来,大错特错了,赵祯一天天衰老,虎老了就压不住山里的猴子。
虽然目前看起来,最大的猴王就是王宁安,但是其他的猴子也未必服气,各路神怪,都趁机兴风作浪……
情况很复杂……但国事为重!七万人的安全为重!
王宁安立刻带领着韩忠彦,还有将士弟兄,火速动身,各种复杂的厉害争斗先放在一边,王宁安越发觉得所谓的禹藏花麻投降,根本是一颗有毒的诱饵儿!
谭宪,还有他后面的人,是利令智昏,要坏大事的!
第686章 自投罗网的两个蠢货
王宁安一路疾驰,各种情报不断送来,趁着临时休息的时候,王宁安把一些消息塞给了韩忠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顿时后背就湿透了。
根据这些情报显示,丢失横山一线之后,西夏的处境的确越发艰难。
横山对西夏的意义非常重大。
第一横山有牧场,有农田,有盐,有铁,是西夏的第二大财源,重要性甚至排在河西走廊之前,除了河套,就是横山。
其次,横山羌人是山跋子主要来源,而山跋子又是西夏步战的主力。
第三,横山地势险要,掌控了横山一线,就拥有了战略主动权,可以随意进攻大宋,而不用担心反扑。
当年李元昊也是在拿下了银州、宥州、韦州等地,完整掌握了横山,才登基称帝,自立一国。如果没有横山作为屏障,西夏都没法立国!
这么宝贝的一块地盘,李谅祚当然不想轻易放弃。
但大宋的攻势太猛,如果继续消耗下去,西夏就要拿出精锐去拼,等十万擒生军拼光了,李谅祚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仰仗!
他经过深思熟虑,又和梁乙埋商量之后,决定放弃横山。
当然,他不是真正放弃,而是诱敌深入,争取在灵州和庆州将宋军歼灭,只要打掉了宋军主力,要恢复横山一线,也就手到擒来了。
只是李谅祚错估了了对手。
王宁安根本没有继续攻击,反而是大力经营横山,把这里当做西北的屏障,攻击西夏的前沿阵地。
王宁安使出了这一招,顿时让李谅祚牙根痒痒,白割了一块肉,人家根本不上当!
由于人马后撤,大军都挤在了庆州等狭小地域,互相之间冲突不断,矛盾重重,甚至有些人想要和大宋暗通款曲。
李谅祚杀起人来,丝毫不比他爹差,这一段时间,明着就处死了几千人……根据各种情报,韩忠彦迅速判断出了西夏的情况。
“王相公,有人要投降大宋,这是真的!但这个禹藏花麻,一定是假的!”
王宁安斜靠在杨树旁,仔细听着,韩忠彦继续道:“李谅祚心狠手辣,一旦发现和大宋勾结,哪怕是西夏的贵胄,也是死路一条,绝无侥幸。偏偏这个禹藏花麻受到了严惩之后,居然还能镇守灵州,执掌兵权,这很不寻常!”
韩忠彦判断道:“卑职认为,应该是西夏故意抛出来的诱饵,引诱我大军上钩。”
王宁安点了点头,“在数月之前,朱令凌率领十万人投降大宋,我仅仅给了他一个旗号而已,非是我心狠,实在是担忧,万一朱令凌是诈降,大军派出去就回不来了。我们这一次占尽了兵力财力的优势,只要按部就班,平推过去,就足以取胜,何必玩什么花招!耍什么心机!”
王宁安狠狠一锤地面,眼神之中,满是杀气。
他和狄青都是老油条,百毒不侵,西夏玩得阴谋诡计,根本骗不了王宁安。像诈降这种低级玩意,更是上不得台面。
可笑啊,密谍司自以为是,他们根本没找到致胜妙法,反而把7万人马给陷进去了。
如果单纯是争功,也就算了,可是根据种种迹象,事情肯定不单纯。
罢了!
等解决了战场的事情,回头一定杀一个血流成河,谁牵连进去,都别想活命!
“走!”
王宁安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便立刻动身,继续往洪州而来。
……
就在王宁安快速赶路的时候,谭宪和高遵裕,带着人马,已经走了5天时间,深入西夏境内300里。
种诂是带兵的大将,当天突然来了命令,让他领兵去迎接归降的部民,种诂就有些抵触,没有任何情报,王宁安也没有命令,就拉着几万人出去,未免太儿戏了。
但是谭宪和高遵裕都是钦差,他们拿出了密谍司送来的情报,也的确如此。
种诂生怕贻误军机,就跟着出来了。
可是随着越来越深入西夏境内,种诂发现了问题,传说中西夏的部民迟迟不见。反倒是神卫,龙卫,还有几支边军都跟了过来,汇集到一起,足有六七万人。
这还不算,另外有不少民夫驱赶驮马,送来了肉干盐巴,还有炒面清水……种诂就不干了,这哪是接人啊,分明是出征!
他找到了两位钦差质问,这两个人只说西夏的部民什么都没有,粮食是给他们的。
种诂被打发回到了帐篷,他立刻把二弟种鄂找来了。
“老二,我琢磨着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儿,你赶快离开,立刻去通知王相公,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种鄂点头,“大哥,你可要多多注意,那个老阉狗不像是好东西。”
“我知道。”
打发走了二弟,又过了一天,他们还在前进,距离灵州已经越来越近了。
种诂再也忍不住了。
“钦差大人,孤军深入,已经犯了大忌,所谓投降部民,迟迟没有见到,你们的作为已经违反了军规,我,我要弹劾你们!”
听到种诂的话,谭宪和高遵裕竟然没有在乎,高遵裕哈哈大笑,“种将军,当然有人投降,只是此人在灵州城!”
“什么?你们要攻打灵州?”
“没错!我们就要攻打灵州!”
“不成!”种诂豁然站起,“两位钦差,王相公早就有了命令,不准攻击西夏。更何况灵州是一座建城,我们这些人一没有攻城器械,二没有粮草,身边的口粮最多撑七天,如何能拿下灵州?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哈哈哈!”高遵裕粗犷的笑声响起。
“这有何难,禹藏花麻答应做内应,只要人马一到,他立刻开城。进了灵州,还愁没吃的吗?”
种诂越听越不对劲儿。
“开什么玩笑,把胜负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而且这个人还是青唐投降西夏的降将,怎么能相信他?
种诂这时候彻底怒了,“谭公公,高将军!你们虽然是钦差,但是也不能胡来!恕种某不能奉陪!”
种诂转身要离开,高遵裕一伸大手,把种诂拦住了。
“怎么?姓高的,你还想过过招吗?”种诂把眉头挑起,霸气十足。
高遵裕淡淡一笑,“种将军,你别误会,我是让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把那份政事堂的调兵命令送到了种诂面前。
种诂仔细看了看,的确是真的,上面说,遇到了紧急情况,钦差大人能节制诸军云云……“这算什么?让你们节制人马,又没有让你们领兵打仗,你们这是越权了!”
谭宪哈哈一笑,“种将军,你还没明白吗?王宁安逡巡不前,无非是养寇自重,居心叵测。咱家和高将军是奉了圣旨来的,陛下已经洞悉了王宁安的阴谋,所以才让我们领兵出击,拿下灵州,若不是有陛下点头,密谍司怎么会把情报送过来?”
高遵裕也说道:“圣人素知你们种家忠义,特意嘱咐,要倚重你们的力量,剪除奸佞。若非圣人交代,我们岂会让种将军带兵过来?"
这俩人一唱一和,种诂也有点发懵了。
他毕竟是个将领而已,只管打仗,对朝廷的事情,不那么清楚。
横山之战打得是不错,可正因为如此,王宁安如日中天,威望越来越高,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莫非陛下真的要对王相公下手?
种诂这个生气啊,他平时身边都有谋士,还有两位兄弟可以参谋,如今一个人都没有,只能靠着自己,可就算是想破了头,种诂也猜不透眼前的局!
高遵裕意味深长道:“种将军,陛下未必想要王相公的命,只是他坐失良机,让官家不满,我们有禹藏花麻当内应,取下灵州,不过是一走一过,只要赢了,你就是将门第一人……到时候陛下就会顺势解除王宁安的兵权,合情合理,你就不要再踟蹰了!”
种诂脸色很难看,“两位钦差,我担心禹藏花麻不是真心投降,如果那样的话,这7万弟兄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哈哈哈,种将军毋忧。”谭宪拍着胸脯道:“密谍司做事,滴水不漏,禹藏花麻一定会投降的,种将军,不世奇功唾手可得,你可不要犹豫啊!”
“不掉脑袋就烧高香了。”种诂虽然不尽相信这俩人的话,可是人家既是钦差,又拿着政事堂的调令,还有密谍司的公文,几样加起来,就好像一道道的大锁,让种诂不敢反抗。
高遵裕和谭宪也不管种诂怎么想,他们两个分班,一个留在种诂身边,一个就去指挥人马。
他们加快了进军速度,让士兵抛弃多余的东西,只带着干粮,星夜兼程。
就这样,人马又走出了三天时间,灵州城终于遥遥在望。
“小人奉了我家主人的命令,他已经在城中准备好了,今夜三更就开城,迎接王师!”
从小兵手里接过了密信,高遵裕和谭宪都暗暗松了口气,谭宪更是大方地掏出几颗金豆子,塞给了小兵。
“你家主人顺天应人,朝廷不会亏待他的。”
经过商量,高遵裕调动了3万人马打头阵,留下谭宪和种诂,作为后军。等到夜色将领的时候,高遵裕带着人马,冲向了黑乎乎的灵州城。
在城头上,有人撇着嘴,很失望,自言自语道:“抓不到凤凰,也要抓孔雀……谁知道,竟然抓了个家雀,真是晦气!”
第687章 皇帝错了
朱红的大门冲南开,雕梁画栋贵人宅,前有槐树后有柳,不用种田自然有……这是南康郡王赵惟能的宅子,后来传给了楚国公赵从古,就在不久之前,赵从古也去世了,宅子的主人变成了赵从古的长子赵世迈。
这位满身孝服的小王爷,在后花园缓缓踱步,这里种满了茶花,石榴树,全都是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目睹着繁花似锦,娇艳争芳,赵世迈没有半点欢喜,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凉。
在赵世迈的身后,是一个胖大的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大相国寺的主持僧佛印。
“小公爷,逝者已矣,就不要太过挂怀了,你还要振作精神,撑起门面才是。”
赵世迈凄凉一笑,“佛印大师,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这个……小公爷是太祖嫡孙,皇天贵胄,怎么会没有机会?”
“哈哈哈……佛印大师,你可真会说笑话,难道不知道宗室条例吗?”
他这一问,把佛印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按照吏治改革的时候,同时公布的宗室条例,皇亲宗室需要降等分封。
以赵世迈为例,他的祖上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八王赵德芳。
当然了,正史当中,赵德芳可没有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无上权柄,他早早就死了,而且死得稀里糊涂,和赵二脱不了关系。
事实上,太祖一系的宗室子弟,一直受到压制,处境非常艰难,过得很不好。这些事情人所共知,毕竟赵二得国不正,必须压制他哥哥的后人,生怕太祖一系掌权,然后清算赵二的子孙。
“我们已经认输了,装孙子了,他们为什么还不肯相让?连一点活路都不给?”
赵世迈突然变得悲愤不已。
在宗室条例之前,他们虽然挺窝火的,但是好歹还是皇天贵胄,能享受不错的待遇。
可是宗室条例公布,赵惟能是郡王,他的儿子赵从古降为国公,而赵从古死后,他的后人连国公都做不了。
要变成普通人!
事实上宗正寺已经传来了消息,三个月之后,他们就要收回府邸,从此赵德芳一系的子孙都变成了普通人,他们虽然在宗室黄册上,还有名字,但是其他方面,和寻常百姓无异,可以自由从事任何行业,可同时,也丧失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说来好笑。
当初制定宗室条例,是为了减轻朝廷负担,减少宗室数量,从上到下,都当做德政。
包括北海郡王赵允弼的几个儿子,还主动参加科举,反正皇位和他们没关系,倒不如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一口饭吃,也光荣体面。
可是谁能想到,作为赵大的子孙,不管是赵从古,还是赵世迈,他们的心里都藏着一个梦,那就是重新拿回皇位!
赵祯登基以后,对太祖一系的打压已经放松了不少。
尤其是在20年前,赵从古被任命为同知宗正寺事,成为赵允让的副手,赵大的子孙终于能挺直胸膛了。
另外当初赵祯无子,需要从宗室过继人员……除了呼声最高的赵宗实之外,也有人提出,要还政太祖一系……这种声音并不大,但是对于赵从古,还有他的子孙来说,绝对是黑暗当中的一盏灯,一个希望,一点盼头……当年赵二暗算了他哥哥,把皇位抢走了,又让几个侄子死的不明不白,赵大的后人都记着呢!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
赵宗景的那帮兄弟能不在乎皇位,可是赵从古的后人不行啊!
结果呢!
一个宗室条例下来。
降等,除籍。
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资格去盼着皇位,只能像普通人一样。
过去还觉得赵祯是个宽厚的天子。
现在看起来,根本是个屁!
他比赵二,还有赵恒更加阴险,他打着改革变法的旗号,把宗室给改了,彻底断了太祖一系重夺皇位的希望,真是釜底抽薪,这招也太毒辣了!
“从我们这一辈之后,太祖的子孙就会变成普通人,皇位永远留在了太宗一系……佛印大师,你和我爹是好朋友,你,你说,我们能忍吗?”赵世迈悲愤道!
佛印叹口气,“小公爷,贫僧斗胆妄言,当今官家,锐意革新,改革宗室,也是整个变法之一,而且眼下朝中,贤臣聚集,文武人才济济,大势如此,小公爷,人力终究有限……贫僧知道,当年太宗做事不光彩,你们心里头都有恨,可几十年过去了,都已经几代人了,再耿耿于怀,于事无补不说,还会害了自己。”
佛印又道:“赵允让是太宗后人,官家的皇兄,他就是垂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落得家破人亡,所以子孙全都丧命,连个上坟烧纸的人都没有。小公爷,贫僧和令尊是好朋友不假,正因为如此,贫僧才斗胆劝一句,小公爷,前车之鉴啊!”
……
赵世迈听着佛印的话,突然怪笑了两声,“佛印大师,想收手谈何容易!西北那边已经动了,只要能成功,赵祯和王宁安之间,就要冲突!”
赵世迈突然变得非常激动,甚至有些癫狂。
“佛印大师,只要赵祯和王宁安冲突,他们君臣之间斗起来,太子的位置就坐不稳,而且北海郡王一系和王宁安过从甚密,赵宗景也会折进去……只要他们都完蛋了,皇位就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
“佛印大师,你看着吧,只要谭公公和高将军拿下了灵州,他们就可以和王宁安二分兵权,到时候陈公公和沈公公就会不断进言,陛下老了,疑心病重了,就会对王宁安下手……我太了解赵光义的子孙了,他们都是赵光义一个德行,虚伪、无耻、卑鄙、狠辣,自私自利,看着吧,赵祯也不会例外的。政事堂的调令就是他授意下的,他根本就不信任王宁安!我真想好好看看,这对君臣厮杀,会有多精彩!王相公,你可是这二十年来,大宋第一号的人杰,你可不要轻易就输了,不然我会看不起你的!”
面对赵世迈的疯狂,佛印突然满心的失落,感觉自己这双眼睛,看错了人!
佛印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读过祖师陈抟留下的笔迹。
陈抟老祖当年和赵匡胤下棋,赢了华山,赵大得了天下。
后来陈抟入京,又见过太宗赵光义。
那时候陈抟已经110多岁,他辞别赵光义之后,又推演易理,结果发现日后皇位还要回到太祖一系手里,但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却不知道。
陈抟把这件事情写进了笔迹当中,他这一脉,除了嫡传弟子之外,别人谁也不知道。
佛印算起来是陈抟的徒孙,他曾经见过祖师爷的笔迹,故此牢牢记住,深信不疑。他入京之后,发现太祖一系的子孙之中,唯有楚国公赵从古名望最高,能力最强,又屈身下士,待人谦恭和善。
佛印便想办法结交赵从古。
说起来,佛印也不是没有帮过赵从古。
必然在小太子降生之前,佛印就鼓动过赵宗景夺皇位,他可不是盼着赵宗景登基,而是想让赵宗景把水搅浑了,给赵从古制造机会。
但是王宁安后来严厉警告了赵宗景,加上小太子降生,并且顺利长大,这些年赵宗景和佛印之间,往来也少了。
佛印专心在庙里参禅,也不轻易露头。
本以为事情就过去了。
谁能想到,随着宗室条例落实,太祖一系纷纷被剥夺继承皇位的权力,就算是野兽,也要垂死挣扎,更何况是赵大的子孙!
他们不甘心啊!
只是这一番算计,能成功吗?
千里之外,西北的情况,是京城这些人能预料的?
看起来奇谋妙计,实则都系于灵州一战!
佛印和大苏有些私交,也清楚王宁安不是简单的人物,想在他的眼皮子下面搞鬼,难度太大了……而且王宁安和赵祯之间,君臣感情不浅,能因为一件事情,就被离间吗?佛印越来越觉得不靠谱。
……
“皇儿,你怎么看西夏的事情?”又过了近一个月,赵祯再度发问。
赵曙低着头,沉声道:“父皇,儿臣依旧觉得先生是对的,正所谓贪多嚼不烂。西夏纵横三千里国土,几乎相当于大宋四五个路的面积,一百多万人口,岂是一口能吞得下的?”经过了这一个月的思考,小太子越发坚定了看法。
“父皇,恕儿臣斗胆,您错了,您不该派钦差过去,更不该怀疑当初的方略,那个方略不只是师父制定的,您,还有政事堂,枢密院,兵部,全都同意了,军国大事,随意更改,是……是不对的!”
小家伙说完之后,双膝一软,跪在了赵祯的面前,只是他的腰板挺得笔直,身为儿臣,冒犯了父皇,是不孝,可我却不会改变观点!
看着倔强的儿子,赵祯微微一笑,“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皇儿,你做得很好!”
赵祯撑着扶手,站了起来,把小太子搀扶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皇儿,父皇派了钦差,还降了密旨,我没有完全信任你的师父……”赵祯深深叹口气,“父皇召见了陈顺之,又陆续收到了不少消息,父皇觉得你师父是对的……皇儿,你可愿意替父皇去认个错?”
赵曙连忙点头,“儿臣愿意,儿臣这就去横山见师父!”
第688章 父债子偿
赵曙准备动身,就在这时候,密谍司送来了消息。
赵祯立刻观看,只是看完之后,丝毫没有高兴,反而是怒发冲冠,到了抓狂的地步!上面写着得知禹藏花麻要率众投降,将灵州交给朝廷,钦差谭宪和高遵裕担心贻误军机,故此先率领人马去接应,请求陛下降旨,派遣更多人马和民夫越过瀚海,支援作战云云……
这世上就没有傻瓜。
谭宪和高遵裕也算计得很清楚,他们没本事扳倒王宁安,也不敢撕破脸皮,闹得西北大乱,无法收拾……面对陈升之和种诂,他们可以胡说八道,可是面对赵祯,他们最大的目标就是把战功抢到手里。
俗话说一俊遮百丑。
只要拿下灵州,就代表着宋夏之战,大宋赢得了关键的胜利。
历来胜利者都是不受追究的。
就算王宁安嫉恨他们随便出兵,也奈何不了两位功勋卓著的大臣。
到了那时候,他们就可以凭着战功,和王宁安平起平坐,甚至架空王宁安的权力,能做到这一步,他们就可以偷着笑了。
或许赵大叔都要把他们当成英雄了,他们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算盘打错了,赵祯才没那么好糊弄。
调兵!
好大的狗胆!
谁给你们的权力?
竟敢背着朕,背着前方的主帅,随便调兵,你们有几个脑袋,就算打赢了都是罪!
赵大叔的后背瞬间就湿透了。
他终于发觉了自己的错误,当初就是太心急了,结果没有和王宁安沟通后,就派了几个钦差下去。
没错,的确给了他们临机专断的权力,甚至可以节制人马!
但是,节制人马和调兵打仗,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哪怕是赵大叔,他也没想越过王宁安,直接对西夏动兵啊!
要扩大战果,那也是王宁安和狄青继续领兵。
除了他们,大宋还有谁能对付西夏?
真是想不到,这两个畜生如此胆大包天,给了他三分颜料,就敢开起了染坊!
“唉!”
赵祯气得脸色铁青,正在这时候,又有一份密奏送上来,这是王宁安的。
谭宪和高遵裕把人马骗出去,他们立刻把准备好的公文发出去,如果什么手续都不办,连个借口都不找,纯粹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给赵祯的奏表说的是实话,就是配合禹藏花麻,夺取灵州。
给王宁安的,他们耍了个心机。
分成了两份,先发一份,说他们去接应投靠的部族,等到人马出去了,生米煮成熟饭,再发一份,羞答答告诉王宁安,他们是去攻打灵州。
只是这俩人太低估王宁安的耳目了。
他们调兵离开,王宁安就得到了报告,接着韩忠彦又过来把情况告诉王宁安。
这时候王宁安已经写好了一份密奏,即刻让人送往京城,交给赵祯。
算起时间,王宁安比谭宪他们晚了一天半,而王宁安身在韦州,距离又比他们远,但是两份表文,前后没差两个时辰,足见王宁安动作之快。
赵祯接到王宁安的表文之后,情况更加明白。
王宁安除了简单介绍军情之外,就提到谭宪和高遵裕擅自出兵。他也如实告诉赵祯,所谓西夏内应,根本不可靠。
两国大战,几十万人马,事关兴衰存亡,如果不能慎重对待,仅仅因为有人投降,充当内应,就随意出兵,如果是诈降怎么办?把几万大军的性命,至于危险处境,谁该负责?
王宁安又说,他已经派遣种诊去追赶种诂,命令种家军立刻回撤,同时又安排狄青率领人马接应,再有,王宁安直接表示,如果人马追回,他会暂时停了两个钦差的大权,对这件事情进行调查,还请陛下恩准。
坦白讲,王宁安的奏疏是带着火气的!
令行禁止,身为三军统帅,不经过王宁安点头,就随意调动大军,肆意胡来,还没有有规矩?还讲不讲道理?
要是觉得我不适合,可以罢官,但是不能让人来捣乱!
赵祯看完,冷汗就下来了。
错了,错得离谱了!
谭宪和高遵裕,这两个畜生,胆子可真够大的,居然敢去攻击灵州……按照王宁安所讲,禹藏花麻很有可能是诈降,万一中计,那可是7万大军啊!
虽然大宋的家底儿厚了,人马多了,但是足足7万人,相当于前方四分之一的兵力,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因为失败,连横山一线都保不住了。
那就更没脸见祖宗了。
“朕,朕……朕真是鬼迷心窍了!”
赵祯急得不停摇头,“皇儿,光是你过去,只怕不够显示父皇的诚意,让北海郡王也跟过去吧!朕有负王卿,有负前方将士啊!”
赵大叔满脸羞愧,趁着下面准备,他把赵曙拉到了身边,低声道:“皇儿,父皇错了,只怕无颜见景平了。”
赵曙倒是摇了摇头,“父皇,谁都会犯错的——这是师父教的。其实师父也犯过错,他没陪着我们骑马,他就罚自己写过学堂的规矩。”
赵祯一愣,更加感慨,都说言传身教,真是想不到,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儿子还记得清清楚楚,足见一个名师也不是随便当的。
“皇儿,父皇这一次犯的错大了……只希望不要坏了西北的大局啊!你以后也要坐上这把龙椅,可千万要吸取教训,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不要被小人给蒙蔽了!”
赵曙用力点头,“父皇,先生教过,一个人的本事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总会出错……要有仰仗大家的智慧,把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然后在不同的方案之间权衡推敲,三思后行,就能把错误降低到最小。”
赵祯眼前一亮,略感安慰,“说得好,父皇会努力改正错误的。”
……
转过天,太子赵曙,还有北海郡王赵允弼一起离京,直奔西北而去。
虽然没有明旨,说明他们干什么。
但是京城的这些神仙,个顶个手眼通天,嗅觉灵敏。
首先就是老不要脸文彦博……他当然知道王宁安和赵祯在战略上有了冲突,而且也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只是老家伙太聪明了,他故意什么都不掺和,把自己置身事外。
“王二郎不是个吃亏的,且看前面会闹成什么样子吧!如果出了天大的篓子,只怕又要人头滚滚了!”
文彦博暗暗冷笑,“上次宰了韩琦和王拱辰,这一回又不知道要拿谁的脑袋祭旗了?只怕小不了!”
在另外一边,大和尚佛印,负责主持赵从古的超度仪式,故此可以光明正大,进入南康郡王的府邸。
今天他明显感到了府邸的气氛异常,他念完了经,就想回大相国寺。
结果赵世迈却把他拦住,佛印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两个人又到了花园之中。这一次的赵世迈明显没有之前的猖狂得意,反而显得局促不安,忧心忡忡。
“大师,你怎么看太子去西北?”
“如果战事顺利,太子不会以身犯险的,以贫僧来看,或许西北已经出了问题。”
赵世迈猛地回头,厉声道:“大师,你说会不会是皇帝要拿下王宁安的兵权?”
佛印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小公爷,圣人把太子看成了命根子,他舍得让太子冒险吗?”
“是啊!太子出京,就表明赵祯向王宁安低头了!”赵世迈挥动拳头,狠狠一砸石桌,拳头都砸破了,流出了血液,他恍然不觉。
“什么狗屁天子,居然向臣下低头!果然是得国不正,连一点人君的威仪都没有!赵祯就不配做大宋的天子……”
赵世迈不停吐槽,佛印更加揪心,如果说上一次他就看到了不妙,这一次对话,简直是绝望!
赵世迈这是疯了!
赵祯根本不是向王宁安低头,太子出京,准确说是王宁安和赵祯之间达成了妥协!
这对君臣密切的程度,远远超出外人的想象!
居然有人想靠着一场战斗,就离间君臣感情,甚至挑动王宁安和赵祯争斗,进而坐收渔利……整个这一套方案设计,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悲剧的!
不管前面打成什么样子,赵曙见到了他的师父,下一步就是王宁安和赵祯联手,要对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一群人下手了!
大热的天,佛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还记得不久之前,两位相公,几十位官员被斩首!
同时得罪皇帝和王宁安,简直比得罪阎王爷还可怕啊!
别管是多大的实力,都扛不住雷霆之怒,天子之威!
佛印越发后悔,他就不该结交赵从古父子!
师祖啊,师祖!
你一百多年修行,怎么就能在这种事情上算错啊?
佛印不停埋怨陈抟,人家陈抟老祖也冤枉,我可没算错,按照正常历史,的确是南宋高宗赵构无子,把皇位还给了太祖一系。
只不过陈抟没有算准时间而已!
佛印肠子都要悔青了。
突然赵世迈停住了脚步,“大师,身为太祖的子孙,我不会牵连无辜的,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
佛印愣了一下,“不,还是把老公爷的丧事处理完,49天不能少!”
“嗯,那样也好,我这里有一封信,大师如果方便,请转给耆英社的富相公,求他帮忙周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