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真相渐明
“胡说!”
曹佾被吓得脸都白了,声音颤抖,弄来弄去,怎么都落到了曹家的头上,天可怜见,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曹佾忍不住怒吼道:“圣人待我们曹家天高地厚,谁都会造反,我们曹家绝对不会造反!绝对不会!”
说完,曹佾痛哭流涕,匍匐在赵祯的面前。
“陛下,臣家中居然出此恶妇,恳请陛下,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赵祯摆了摆手,让曹佾先退到一边。
赵祯哼了一声,“朕还没有糊涂到被一个妇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秀兰,朕记得不错,皇后待你天高地厚,几十年,你们情同姐妹,情深意切,你就忍心陷害她吗?”
“情同姐妹算什么?同床共枕的夫妻不也是一样动刀子吗?”秀兰冷笑道:“奴婢一个要死的人,何必替他们曹家瞒着……都是曹皇后的意思,她自己安排的,想要牵连上苗贵妃,把她害死了,也就没人和她的儿子抢夺皇位了。”
这个秀兰一开口,也把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难道曹皇后真的不单纯?可又听了几句,王宁安微微一笑。
“秀兰,你所言不过是胡乱攀扯,想要拖人下水,只是以陛下之睿智,断然不会被你欺骗……纵使你说的正确,又如何解释,曹皇后会中毒?你根本是信口雌黄,混淆视听!”王宁安冷笑道:“就算你不说实话,也有办法。”
“陛下,臣以为应当立刻安排人手,去彻查秀兰的所有亲近人员,必能找出真相,查出这个恶妇陷害皇后,陷害陛下的原因!”
赵祯当然不会被秀兰几句话,就弄得怀疑自己的妻子,查,一定要查!
正在这时候,有人搀扶着曹皇后,从后面缓缓走出来。
对于一个中了剧毒,刚刚醒来的人来说,每一步都很困难,面前走过来,曹皇后的额头满是汗珠。
但她毕竟是江门出身,十分顽强,咬牙撑着。
“秀兰,你就这么恨本宫,恨曹家,想要置本宫于死地吗?”曹皇后咳嗽着说道。
秀兰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皇后娘娘,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没有陷害任何人!更何况你也不用装好人,本来你就是蛇蝎心肠,阴险毒辣,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秀兰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
“是为了香兰吧?”
曹皇后幽幽说出了一个名字,秀兰突然如遭雷击,哑口无言。
曹皇后摇了摇头,泪水顺着眼圈流了下来,“我早该想到的,当年你们那么好,她死了,你又如何能甘心!”
赵祯一晃神,“梓童,这个……香兰是谁?”
“是臣妾的妹妹!”
见赵祯还不明白,曹皇后低垂着脖颈,解释道:“她有个女儿,叫高滔滔,是赵宗实的妻子!”
……
轰!
一声雷霆,炸开了迷雾,真相终于明朗了。
王宁安和汝南王府爆发了一系列的冲突,从铜价之争,到无忧洞,再到铅管之毒,汝南王府,被王宁安彻底搞垮。
随着汝南王府倒台,赵宗实的妻子高滔滔也死了,不光高滔滔死了,他爹,他兄弟高士林,都因为雇佣无忧洞,刺杀王家人而丢了性命!
高滔滔的母亲是曹佾的二姐,曹皇后的妹妹。
当初这位曹夫人也是希望曹佾出面,帮忙周旋,劝王宁安放手。
结果曹家权衡利弊,觉得二小姐和汝南王府走得太近了,根本不符合曹家的利益,结果他们就放弃了支持,甚至曹佾主动找王宁安请罪,两方又和好如初。
不久之后,曹皇后诞下龙种,事实证明,王宁安给的建议非常正确,曹家交了好运,一步登天。
这本来是个好事,可是谁能想到,曹二小姐在家的时候,人缘很不错。
秀兰当时只有十几岁,是个很腼腆的小姑娘,经常被欺负,曹皇后年轻的时候,喜欢弓马骑射,心有些粗,曹二小姐却因为两个人名字都有一个兰字,非常照顾秀兰,几次帮她出头。
后来进宫之后,秀兰也经常托人去看二小姐,而二小姐进宫看望姐姐,也来和秀兰聊天,十分亲密。
曹皇后非常清楚这些,只是她没有当回事,觉得一家人,都是闺蜜,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后来高家雇凶杀人,自己作死,曹皇后又厌恶汝南王府一系,加之她有了身孕,更没法管妹妹的事情。
其实曹皇后跟秀兰解释过几次,自作孽不可活,她虽然贵为皇后,但是也没法救找死之人!
秀兰表面上不动声色,似乎认同了曹皇后的解释。
可是在她的心里,已经恨死了曹皇后!
你身为一国之母,又是二小姐的姐姐,如果你劝说官家,高家就可以不死,二小姐也不会那么惨!
丈夫,儿子,女儿全都死了,二小姐当时该多伤心!
她用剪刀,在手腕上戳了十几下,手腕都戳烂了……要不是心伤到了极点,如何能选择这么惨烈的死法!
你们曹家无情无义,不管二小姐死活,还跑去和仇人和好,你们算什么东西?
九重深宫,里面没几个正常的人,秀兰从那以后,越发怨恨曹家,丝毫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减轻分毫。
随着储位明朗,曹家就要迎来一个巅峰!
可是原本皇位是赵宗实的,是二小姐女婿的!
二小姐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女婿登基,让女儿高滔滔母仪天下……她这一辈子没有姐姐风光,但是她的女儿可以做到!
可是谁知道,汝南王府败了,二小姐的梦碎了,人也死了……同样是姐妹,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好事都落到了姐姐头上?
秀兰经常梦到梦到二小姐满身血污,哭着质问她,为什么不帮她报仇,为什么不杀了曹皇后,灭了曹家?
多少次,噩梦惊醒,秀兰都被冷汗湿透了衣衫!
她下定了决心,要报复曹皇后,这才处心积虑,设计出了这一场戏码……
苏桂带着人去搜查了秀兰的住处,在箱子下面,发现了一个紫檀的灵牌,果然写的是曹香兰的名字!
还找到了一个木偶,写着曹皇后的生辰八字,上面插满了针,甚至还有几本偏门的医书……曹佾看到之后,简直要气疯了!
“果然是这个恶妇,她居然要陷害主人,简直可杀不可留!”曹佾怒道:“请陛下降旨,立刻处死她!”
“慢!”
王宁安伸手拦住了曹佾,微微一笑。
“秀兰,你为主报仇,处心积虑,既然事情都明朗了,那本官还有几个疑点想要询问。”
秀兰哼了一声,“问吧,反正奴家都是要死的人,什么也不怕。”
王宁安看了一眼苗贵妃,笑道:“贵妃娘娘,既然一切都是秀兰做的局,看起来您是被冤枉的,对吧?”
“对,对啊……”
苗贵妃仿佛刚刚醒悟,顿时哭哭啼啼,满腹委屈,“圣人,奴婢没有半点坏心思,绝对不敢暗害皇后,奴婢冤枉啊!”
“哈哈哈,贵妃娘娘,你先别忙,臣自然会让真相水落石出!”王宁安轻笑了一声,“秀兰,你说贵妃娘娘是不是无辜的?”
秀兰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立刻说道:“当然是冤枉的,她就是个笨蛋!”
“哈哈哈!”
王宁安笑得更畅快了,“相思梅和紫苏熟水,这两个方子都是你的?对不对?”
“对啊,没错!”
“你既然有这两个方子,为什么不直接给皇后娘娘吃……要知道,她那么信任你,饮食起居,都是你在负责,你弄得紫苏熟水,她已经喝了好几个月了。期间你哄着她吃几粒相思梅,怕是不难吧?只要吃了,她就是死路一条!如此简单有效的方法,你为什么不用!反而要大费周章,把方子送给苗贵妃,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说!”
王宁安的质问,让赵祯和文彦博等人都清醒过来。
刚刚曹皇后点出了秀兰背叛自己的原因,讲起了高家和汝南王府的旧事,大家便下意识认为罪魁祸首是秀兰。
可王宁安从头到尾,根本不相信秀兰的鬼话!
她或许真的对二小姐有感情,也十分痛恨曹皇后,但问题是她一个深宫女子,连宫门都出不去,如何策划近乎天衣无缝的杀人方法?
假如不是有钱乙这个神医在,假如不是阴差阳错,不论是赵祯,还是曹皇后,甚至小太子,用相思梅和紫苏熟水杀人,简直是无往不利,所向睥睨!
哪怕是暗算他王宁安,都有可能成功。
这么好的法子,能是一个宫女想到的吗?
秀兰的话,只是解释了她背叛曹家的谜团,可背后更多的谜团,还需要挖掘。
面对王宁安的质问,秀兰终于慌了手脚。
“我,我想让曹家全都去死!”秀兰神色狰狞,却难掩心虚。
“所以你假手苗贵妃,把相思梅做成点心,献给陛下,又利用小太监,做紫苏熟水给陛下,这样一来,陛下服用之后,就可以嫁祸曹家,让他们诛灭九族,对吧?”
“对啊!”秀兰下意识答道。
王宁安哈哈一笑,“秀兰,以陛下和皇后的恩爱程度,如果怂恿皇后给陛下做点心,陛下也不会不吃吧?那样岂不是更保险吗?相思梅和紫苏熟水都出自皇后宫中,那时候,就算皇后有一百张嘴,也辨不清了,我说的有道理吗?”
吸!
所有人都变了颜色,没错啊,秀兰如果只是想报仇,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她有更简单的办法,根本不用牵连到无辜的苗贵妃。
“贵妃娘娘,如果臣猜的不错,是你把紫苏熟水的方子,给了秀兰,没错吧?”王宁安笑道:“你一点也不无辜,相反,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第615章 赵祯一辈子的对手
宫女秀兰讲了一个很动人的故事,主仆情深,为了报复,不惜暗害皇帝,拉着整个曹家下水……这个故事的确很有说服力,如果是真的,那么眼前的惊天大案便可以立刻宣布结束。
只是王宁安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筹建过皇家银行,指挥过很多战斗。暗杀皇帝,工程量绝对不比一场战争小,区区一个宫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她有滔天的恨又能如何,根本是扯淡!
相反,秀兰的屋子里,有巫蛊,有医书,简直就差一本日记,上面写着我干了所有坏事!
要神医钱乙出马,才能破解的方子,是看几本医书就能弄清楚的吗!
那也太可笑了吧!
王宁安把思路调回之前,他跟文彦博分析,这是一场弑君逆案。
既然目标是赵祯,那么曹家的恩怨就只是凑数的水果拼盘,不是大餐!
那么谁是凶手呢?
两样作案的东西,紫苏熟水出自秀兰之手,而相思梅则是苗贵妃!
假如苗贵妃是真正的凶手呢?
王宁安稍微分析了一下,就发现她的嫌疑的确太大了……前面说到过,到了立储的关键时刻,赵宗垕的位置无人撼动,哪怕暗杀了赵祯,或者毒死了曹皇后,都影响不了小太子登基!
毕竟还有王宁安这些人撑着呢!
但是,但是!
有一种情况,小太子必死无疑!
那就是曹皇后弑君!
只要赵祯死了,并且证明曹皇后脱不了干系,那么小太子就立刻倒台,谁也救不了他。
顺着这个思路,王宁安一下子就看透了,为什么苗贵妃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一定要牵连其中,把自己置于险地!
假如按照正常情况推演一下,事情就再明白不过了。
赵祯吃了苗贵妃的点心,又喝了紫苏熟水,中毒暴毙……这时候肯定要彻查,结果查出来点心来自苗贵妃,并且相思梅的方子是秀兰给的,紫苏熟水也是曹皇后的。到了那时候,曹皇后肯定脱不了嫌疑,甚至就会被当成弑君的罪魁祸首。
那曹皇后有理由弑君吗?
这时候苗贵妃就可以站出来,告诉天下人,陛下是垂爱次子的,有心立次子继位……苗贵妃可以装的深明大义,宣称自己反对废长立幼,更没有贪图皇位的野心。
可是曹皇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担心皇储被抢走,所以不惜诬陷苗贵妃,害死皇帝!
只要到了这一步,别说王宁安,就算是天上的神佛,都没法保护小太子了……这也是苗贵妃唯一的夺嫡机会!
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策划周密,一点漏洞没有。
除此之外,还要有强大的外援,能够和苗贵妃遥相呼应,至少能顺利拿下曹家,还要压得住王宁安!
这个和苗贵妃合作的人是谁?
王宁安下意识看了眼文彦博,老东西,不会又是你把?
论起来,首相重臣,绝对有这个资格……只是文彦博这老货太精明了,这么冒险的事情,他可不会干。这么多年来,王宁安也仅仅是算计了文彦博几次而已,老狐狸活得十分小心,轻易不会替别人火中取栗,所以他的可能性不高……
王宁安一时也找不出幕后真凶,但是他敢确定,苗贵妃或许知道,就从她的身上打开口子吧!
说起来王宁安突然质问苗贵妃,有吓唬她的意思。
哪知道被王宁安一问,苗贵妃的眼神顿时就慌乱了。
到底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哪怕在宫里多年,她的心机城府远远比不上王宁安。
被诈出了真相,王宁安此时有十足的把握,苗贵妃绝对是主谋之一。
“贵妃娘娘。”
王宁安随手拿起了那几本从秀兰房中搜出的医书,在她面前晃了晃。
“靠这几本书,便能写出那两个方子,我不信,天下人也不会相信。贵妃娘娘,秀兰没这个本事,你也没有……如此神奇的方子,必定是出自名医之手,而且经过反复验证,你家境普通,受宠不过几年,深居宫中,绝没有可能靠自己的本事,弄到方子。是谁给了你,让你去暗害陛下,还是赶快招供吧!”
“我,我没有什么要招的!”
苗贵妃神色慌张,跪爬了两步,冲着赵祯哭道:“圣人,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时候文彦博也反应了过来,老家伙的脑子的确是够快的。
“秀兰,紫苏熟水和相思梅,这两个方子你从哪里来?”
秀兰脸色大变,“我,我自己写的!”
“这么说你还懂医术?”
“嗯,为了报仇,我苦心学医!”秀兰咬牙道。
“哈哈哈……小柴胡汤和解功,半夏人参甘草从。更入黄芩生姜枣,少阳为病此方宗。”文彦博念过之后,问道:“这四句出自何处?”
秀兰张了张嘴,她哪里明白,立刻哑住了。
“这是最浅显的汤头歌,连这个都不懂,还妄谈什么医术!”
(汤头歌成书于清代,王宁安在六艺学堂成立医学专科,提前编写出来了,还请大家少拍砖)
文彦博笑道:“秀兰,你还有什么好说?”
“我,我花钱买的。”
“你是从何人手里买的,又花了多少钱?是谁帮你买的?”
“我,我……”秀兰被问急了,瞠目结舌半晌,就是编不下去。
她解释不了毒药方子的来源,前面所谓因为仇恨,要陷害曹皇后,那就不成立……至少可以说,她不配做主谋,充其量只是个帮手而已!
赵祯一直没说话,可是到了此刻,他也看清了,柔弱清秀的苗贵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赵祯缓缓起身,走到了苗贵妃的面前。
苗贵妃立刻保住了皇帝的大腿,放声痛哭,满腹委屈。
赵祯挺着胸,眼前望着前方,根本懒得看她。
“宗霖才3岁。”
皇帝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苗贵妃却听懂了,瞬间她傻了,双手不自觉放开了赵祯的腿。
下一秒,苗贵妃突然大叫起来。
“不许动宗霖,他,他是龙种,他是陛下的儿子,他,他只有三岁啊!”苗贵妃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瘫在地上,痛哭不止。
赵祯瞳孔紧缩,他沉吟道:“是啊,皇儿之后三岁,孩童何辜!”
赵祯突然伏身,和苗贵妃脸对着脸,怒斥道:“贱婢,你心中倘若还有宗霖,就该老实招供!将功补过,他还能当一个太平王爷……不然,他只有和你这个作恶多端的母亲一起去死!”
这可不是赵祯心狠,连亲生骨肉都要杀,实在是没有办法。
苗贵妃想要弑君,想要算计曹皇后,别忘了,赵宗垕也是皇子啊,如果不处置了苗贵妃和赵宗霖,难不成等到赵祯百年之后,看他们兄弟相残吗?
毕竟夺嫡下药,犯了大忌,没有人会原谅的!
苗贵妃听到这里,彻底崩溃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掏了一把,整个人都空了,魂儿都飞了。
“儿啊,娘害了你,害了你啊!”
这时候曹皇后强撑着站了起来,她俯视着苗贵妃,咳嗽了两声。
“苗氏,圣人说了,孩童何辜!没错,皇次子才三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只要从实招供,本宫会赡养皇次子,把他当成亲生骨肉,绝对不会有半点亏欠!”
曹皇后的表态,可谓是最后一根稻草。
苗贵妃彻底崩溃了,她匍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悲伤。
“奴婢都招了……”
……
苗氏开口,这个复杂的案子,终于明朗了。
苗氏手握着药方,试图对小太子下手,可是小太子身边保护的人太多,而且皇帝皇后,都把太子当成了命根子,杀太子的风险太大,几乎没有半点希望,哪怕她手里有最厉害的毒药,也没有半点希望。
太子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经过深思熟虑,发现干掉皇帝没用,小太子立刻就会被群臣和曹皇后拥立,登上帝位。
干掉曹皇后呢?更没有用处,撼动不了赵宗垕的势力不说,还会打草惊蛇。
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一起干掉帝后,并且嫁祸小太子,她的儿子才有出头之日。
本来苗贵妃是没有机会的,但是她遇到了对曹皇后恨之入骨,偏偏又是身边人的秀兰,苗贵妃发现她是一个最好的棋子,所以把紫苏熟水的方子给了秀兰。
按理说把相思梅的方子也给秀兰,让她杀死帝后,岂不是更容易吗?
这里苗贵妃多了一个心眼。
除了王宁安推测的,她想要装成受害者,博得同情之外,还有就是她也不放心秀兰,生怕秀兰坏了事。
如果只有紫苏熟水,哪怕捅出去,也就是个清火利咽的方子,谁也不会因为这么个方子,就动了堂堂贵妃。
而且将方子分开,也更加保险一些。
本来苗贵妃还想等一段时间,然后再出手,谁知道文彦博提议立储,立刻操办起来。弄得苗贵妃失了方寸,必须提前让秀兰打着皇后的旗号,献上紫苏熟水。
然后她把点心送给赵祯,只等赵祯一死,立刻追查曹皇后,这时候秀兰站出来认罪,曹皇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几乎完美的计划,哪知道从开始施行,就出了纰漏。
小太监懒惰,没给皇帝准备紫苏熟水,赵祯也没吃点心,而是赐给了曹皇后,接下来就是曹皇后中毒,却没有死……秀兰也坏事,当她发觉唯一的机会失去之后,便没了理智,乱给曹家传消息……想要趁乱害死曹家,结果曹佾去找了王宁安求援,整个计划,完全跑偏了……
“贵妃娘娘,事到如今,你总该说了吧,是谁给的药?”
“是……是一个和尚。”苗贵妃声音越发低沉。“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他跟我说,如果我儿当上了皇帝,请求赦免汝南王赵允让一脉……”
第616章 真凶显露
汝南郡王,赵允让!
一个几乎被赵祯忘记的名字,此刻再度提起,竟然使得赵祯不寒而栗,从后脊背冒凉气!
说起来赵祯和这位堂兄,真是纠缠不清。
早在赵祯出生之前,赵允让被真宗抱到了宫中,几乎成了大宋的储君……结果李妃生下了赵祯,有了亲儿子,赵允让的皇帝梦碎了。
十几岁的时候,被无情地赶出了宫中。
从天堂跌落凡间,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赵允让自己知道。
后来赵祯当了皇帝,对自己的老哥哥还是很够意思的,让他管宗正寺,给他加官进爵,每逢过年过节,都是丰厚的赏赐。
可不管赵祯做什么,都没法还给赵允让一个皇帝宝座!
直到几十年之后,赵祯没有儿子,昔日的备胎,却有几十个儿子,赵允让的梦想几乎在儿子手里实现的……偏偏这时候,杀出一个程咬金。
几次冲突下来,王宁安把汝南郡王一脉彻底搞垮,赵祯还幸运地生下了皇子,本以为他和赵允让的争斗彻底终结了,哪知道这位老王爷虽然死了,也没有放过赵祯,阴魂不散!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个和尚真是汝南王府的人?”
苗贵妃脸色惨白,她点点头,“是真的,奴婢不敢撒谎!”
文彦博急忙追问道:“苗氏,那你知道和尚身在何处?”
“他,他在白马寺挂单。”
文彦博立刻说道:“陛下,请立刻派人,去追查和尚的下落!”
赵祯颔首,却又微微冷笑,“此刻那个和尚怕是早就跑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祯突然把目光落在了曹佾身上。
“景休!”
“臣在!”
赵祯咬牙切齿道:“你立刻带着3000铁骑,日夜兼程,去开封,把那一家子都给朕除了!一个不留!”
曹佾发誓,他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赵祯那么生气!
须发皆乍,眉毛都立起来了!
上次因为宫中出了铅管的事情,汝南郡王赵允让死了,他的死也没让赵祯放过汝南王府,赵允让的一众儿孙都被扔到了满是铅管的房间当中,慢慢等死。
当然了,铅中毒是很可怕的,不过却需要日积月累,不会立刻发病。而且随后赵祯就北巡,后来迁都洛阳。
开封没有人盯着。
赵允让这么多年,还是掌握了不少人脉,有许多宗室官吏同情他们。
虽然没法离开府邸,但是喝的水,吃的菜,都是从外面送进来的,锅碗瓢盆也尽量避免接触铅……几年的光景下来,赵允让二十几个儿子,还剩下了八个没死,孙子辈还有十几个苟延残喘。
赵祯顾念着手足情分,不愿意赶尽杀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他们一家自生自灭。
赵祯觉得自己很够意思了。
毕竟这么多年,赵允让早就知道铅管的事情,而且他又几次负责修缮皇宫的工程,在期间,赵允让害死了多少皇子,谁也不清楚!
朕这么做了,不过是有样学样,让赵允让咎由自取!
谁能想到,他们一家子居然不甘心,还在要兴风作浪,那朕就不能留你们了。
曹佾正想给姐姐报仇,哪里会客气,立刻躬身,辞别了皇帝,带兵直扑开封而去。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曹皇后身体虚弱,已经支持不住,一阵摇晃,又昏过去,所幸有宫女搀扶,赶快送到了后面休息,钱乙过去请脉开药,赵祯也跟着。
……
前面只剩下王宁安、文彦博和狄青三个。
这里面最震撼的就是狄青!
从头到尾,狄相公一句话没说,但是收到的暴击,却是天崩地裂的。
他狄青在战场上也算是足智多谋,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了杀人,居然如此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一个剧毒的药方,拆成两个无害的滋补方子,一个变成了相思梅,一个变成了紫苏熟水,这都是富贵人家,最常见的东西,用这个暗算人,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做到了这里,还不够!
苗贵妃又把相思梅做进了点心里,再增加一层包装。
假如不是遇到了钱乙这样的杏林高手,肯定会被苗贵妃蒙混过关!
不止如此,在审案的时候,也是一波三折……很显然,曹皇后意外中毒,苗贵妃就想让秀兰出来顶罪,虽然仓促之间,露出了马脚,但是王宁安一眼看穿,文彦博犀利发问,两个人珠联璧合,迅速将案子掀开,也实在是够厉害的!
哪怕是赵祯和皇后,也道行高深。
皇帝直接拿皇次子威胁苗贵妃,而曹皇后又保证抚养赵宗霖,夫妻两个,一刚一柔,把苗贵妃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都是什么人啊?
和他们站在一起,狄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狄青越发感激王宁安。
这么多年,假如不是王宁安帮他遮风挡雨,化解各种明枪暗箭,狄青觉得自己都没有希望活到今天。
一个赵允让就这么厉害,还有其他那么多人,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啊!
狄相公满脑子胡思乱想,可王宁安和文彦博,却还是盯着眼前的案子。
“文相公,你怎么看?这事真是汝南王府干的?”
文彦博不置可否,“不管怎么说,他们应该逃脱不了干系,秀兰这条线多半是汝南王府提供的。”
秀兰和赵宗实岳母的感情是真的,苗贵妃不过是个新进得宠的妃子而已,她如何能拉拢上皇后的心腹?
不用问,一定有人撮合!
想想也是让人头皮发麻,皇后身边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危险人物,实在是不寒而栗。
“依我看,秀兰多半是在高家覆灭,汝南王府倒台之后,才决心报复,不然她要是暗中下手,没准小太子都没法顺利降生。”王宁安又道:“文相公,你觉得那个药方,是赵允让留下的吗?”
“或许吧!”
文彦博道:“赵允让为了夺嫡,处心积虑几十年,他身边网罗了一大批稀奇古怪的人物,能开出这种药方,并不奇怪。而且汝南王府和无忧洞之间,更是勾连密切,当初开封每年失踪几千人,他们大可以用活人反复试药,弄出这种歹毒的东西!”
“赵允让的确有可能,只是他已经死了,他的几个儿子被囚禁,或是中毒死亡,或是等死。汝南王府周围,都被皇城司的人盯紧了。试问他那个几个儿子,如何策划这么庞大的杀人案!又如何联系上苗贵妃?要知道,苗贵妃受宠,不过是最近三四年的事情,可汝南王府已经被囚禁了七八年……就算赵允让再神通广大,也没法提前埋伏苗贵妃这颗棋子啊!”
文彦博长长出口气,用力点头,“王相公,老夫刚刚就觉得总有些不对劲儿,经你这么一说,顿时豁然开朗。汝南王府,或许也是一枚棋子,另外有人在背后穿针引线,试图谋刺圣上。”
“或许所谓汝南王府,根本就是故意抛出来的替罪羔羊!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文彦博豁然站起,“王相公,老夫要去面见圣人,汝南王一脉暂时不能杀!”
“不!”
王宁安拦住了文彦博,“文相公,就算留下汝南王府的人,他们也什么都不会说的,还不是杀了干脆!”
文彦博深深吸口气,苦笑连连,“可不是,他们多半都已经中了铅毒,毒入骨髓,死反而是一种解脱,这时候的确从他们嘴里掏不出任何的东西。那王相公,你有什么高招?”
“高招不敢说,尽力一试吧!”
王宁安想了一会儿,让人去把秀兰提来。
仅仅几个时辰的功夫,秀兰已经老了仿佛二十岁,头发凌乱花白,脸上皱纹堆积,甚至都出了老年斑,衰老的速度几乎肉眼就能看出来!
真是无法想象,昨天的她,还是半老徐娘呢!
王宁安让人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秀兰的面前。
这个女人低着头,一语不发,连动都不动,好像一座僵硬的雕像。
“秀兰,你替二小姐报仇,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可是你别忘了……你还有家人,还有兄弟姐妹,还有父母,他们本来都是在国舅府上做事的,你谋刺官家,谋刺皇后,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他们一个都跑不掉。你真的忍心,看着他们惨死屠刀之下,从此以后,彻底绝种?”
轰!
秀兰的脖子动了动,却还是没说话。
王宁安继续道:“我刚刚问过了曹家,你的家人,在大半年前,就主动回了开封,守着老宅子做事。如果我猜得不错,是你告诉他们的?"
提到了这里,秀兰僵硬的身躯终于懂了,死鱼一般的眼睛,开始放出诡异的光……
王宁安继续道:“你不过是一介女流,家里面未必听你的……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做这个案子的人,背后下的手吧?他答应你,保住你的家人,然后你才会放手一搏,去刺杀帝后……”
“你!”
秀兰简直疯了,她猛地站起身,张牙舞爪,奔着王宁安抓来!嘴里不停叫着,跟野兽相仿。
王宁安连忙退了两步,有侍卫和宫女抓住了秀兰,可人疯起来,力气大的出奇,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才把秀兰按住。
王宁安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平静。
“秀兰,阴谋诡计,永远摆不上台面,事到如今,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没什么差别,大不了从你的家人查起,这个案子早晚会水落石出的,只是到了那时候,就一点活路也没有了!”
任何人都有弱点,苗贵妃爱护自己的孩子,秀兰也有家人,她做下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事到如今,你还妄想那帮人会保护你的家人吗?他们巴不得你的家人都死光了,火才不会烧到他们的头上!”
秀兰终于傻眼了,愣了半晌,突然哭着道:“是,是王家,是他们让我干的!”
第617章 赵允让最后的底牌
开封御街,大宋最繁华的所在,哪怕迁都洛阳之后,依旧如此。
昼夜不息,车水马龙。
路旁的鲸油灯腾腾冒着火苗,透着喜庆,灯影之下,有商人交谈,有文人漫步,有年轻男女谈着脸红的情话,端的是天堂一般的好去处。
突然,从远处疾驰过一支骑兵,迅速将御街的东段封锁,人马转了一圈,涌向了一处紧紧封闭的大门。
汝南王府,曾经仅次于皇宫的所在,老王爷热情好客,几位小王爷急公好义,十三子贤德之名,天下皆知。一度人们认为这里会走出一位大宋的皇帝。
只是一切都在七八年前改变了,汝南王府一连串的昏招,把自己弄得万劫不复,如今这里几乎成了禁忌,只是偶尔有些外地人感慨,为什么让一座庞大的府邸占了最好的位置。
干脆把王府拆了,建商业中心算了。
这些商人的愿望或许在今天就能实现了!
曹佾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口转了转。曾经他也是这个府邸的座上宾,那一家子花言巧语,哄着他,供着他。
无非是想说服曹皇后,能支持他们家十三登基!
幸好,他曹佾交了个好朋友,指点了迷津。
要不然,跟这么黑心的一家子搅在一起,他们曹家只会完蛋!
“冲进去!”
二十几个士兵一起用力,年久失修的大门轰然倒塌。
曹佾冲过灰尘,杀进了院子里。
偌大的王府,远比之前萧条冷落,除了几个年纪很大,白发苍苍的家人,其余人都跑光了。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家人眼袋青黑,牙根发黑,神色木讷,动作迟钝,不时咳嗽……全都是铅中毒的迹象!
突如其来的兵马,惊动了府里的人员。
赵宗懿颤抖着走了出来,才几年的功夫,他已经老得不像样子,背也驼了,眼也花了,废了好大劲儿才认出来。
“原来是你!”
曹佾哼了一声,“想不到吧,是老子给你们来收尸了!”
赵宗懿迟愣一下,随即哂笑道:“没死吗?”
曹佾淡淡一笑,“当然没死!该死的是你们!你们家除了会玩阴谋诡计,暗箭伤人,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圣人降旨,让本官送你们上西天!”
“来啊,把他们都抓起来!”
士兵冲进去,把府里残存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赵允让的儿孙排成了两排。
他们都被按在了地上,有士兵抱着鬼头刀,站在了他们的背后。
赵宗懿抬起头,轻笑了一声,“怎么,连午时三刻都不愿意等?你就不怕我们的鬼魂找你算账吗?”
“哈哈哈!”
曹佾咬牙切齿,“你们差点害死我姐姐,差点害得曹家人头落地!让你们的鬼魂来吧!你家国舅爷再杀你们一次!也好解一解胸中的恶气!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士兵立刻点头,手起刀落,一颗脑袋飞起,鲜血喷溅。
紧跟着第二个士兵挥刀……赵宗懿闭上了眼睛,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十分痛苦,但是又有一丝解脱。
害人的药方是他爹研究出来的,只是稍微晚了一点。
要不然就不用拿铅毒下手了,也不会被王宁安发觉,赵祯或许就绝后了,此刻老十三哪怕坐不上龙椅,也是正儿八经的储君!
棋差一招!
老天不佑!
在曹佾来的半天之前,已经有人潜入了汝南王府。
老爹处心积虑,研制出来的毒药,也失手了。
莫非说真有天命不成?
老天爷啊,为什么那么偏向赵祯一家?
为什么?
我不服气啊?
赵宗懿像是发疯一样,将屋子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等到精疲力尽,他又渐渐平静下来。
汝南王府是完了,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唯有一死!
不过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老爹准备了几十年,绝不是这点东西而已!
我们家虽然完蛋了,但是还会有人继续和赵祯斗下去。
早晚有一天,赵祯会死得很惨,他的子孙也会遭到报应!
等着吧,咱们不死不休!
赵宗懿发出了最疯狂的诅咒,然后他沐浴更衣,打扮得干干净净,等待着曹佾到来,等待着身首异处……
汝南王府死得彻彻底底,尸体被焚化。府邸也会被拆除。
原来埋设的铅管,还有各种用品,也会清理干净。另外这些年,人们不惜工本,将开封皇宫也清理了一遍。
毕竟作为寸土寸金的地方,谁能舍得放着那么大的一片废墟不用!
经过努力,皇宫的铅管彻底消失了,全都换成了更安全的水泥管。
偌大的一片宫殿,经过赵祯的特许,会变成大宋,乃至整个天下,最大的一片商业区。开封位于中原腹心之地。
八方商贾云集,物资运输,商品汇聚。
繁华必将胜过以往……
只是在开封的另外一端,有一个人满脸愁云,唉声叹气。
望着汝南王府的方向,不停摇头。
他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益州知府王素!
当初彻查交子务的案子,王素和蜀中江卿勾勾搭搭,最后更是跑来逼宫,结果让王宁安直接拿下,送到了京师论罪。
说起来也是王素走运,他提前回到了京师,结果只是按照益州的事情处置,并没有和韩琦等人牵连到一起。
即便如此,赵祯也是动了杀心,想要彻底铲除王家。
但是当时唐介、庞籍等人还在京城。
王素没什么了不起,可是王素的父亲王旦,那是大宋的明相,和寇准并驾齐驱,辅佐真宗皇帝,立了大功。而且在朝的老臣,不少受过王旦的提拔和栽培,全都感念肺腑。
在官场就是如此,有恩必报,当初就是看在王旦的面子上,只是把王素贬到了益州,如今最后给老相公一点面子。
王素被罢免了官职,赶出西京。
赵祯是个仁慈的皇帝,他一直不愿意痛下杀手。
对汝南王府如此,对王素也是如此。
可是仁慈的赵大叔却忽略了人性的卑劣!
王素不但被免了官职,还规定五代子孙,不得入仕为官。当年兴旺的王家,一落千丈,从此之后,就成了和泥腿子一样的蝼蚁。
可以想见,他们的田产,家业,也都会被剥夺干净。即便皇帝不会动手,下面的人也会揣摩上意,把王家吃干抹净,一点不剩。
恨啊!
王素恨赵祯,恨得牙根痒痒!
按理说,他这个人才能平庸,本事不济,根本没有办法威胁到皇帝。
可偏偏就有人找上了王素,想用他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王素也终于清楚了,找他的这伙人不是别人,正是益州交子务大战当中的盟友!
益州交子务的案子牵连很多,王宁安除掉了蜀中江卿,又转手追杀两位相公,但是唯独没有处置另一伙人。
那就是以灵隐寺为首的江南世家商贾,这帮人可是提供了上千万贯的贷款,结果损失的一点不剩,可以说江南的官吏,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接下来,赵祯又要推行青苗法,推行方田均税法,推动免疫法……要知道赵祯可不是宋神宗那个愣头青,有了王宁安在,拗相公的变法也不是那么死板,不知变通。
整个士人集团,尤其是东南的士绅官吏,全都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他们要集结力量,要进行反扑……这帮人手眼通天,他们很快就联系上了苗贵妃的父亲,苗家虽然不如曹家根深蒂固,但好歹生了皇子,苗老爹也得到了侯爵的封赏。
人心不足,几年前还是泥腿子的苗老爹骤然而贵,一心盼着能让外孙继位,女儿成为皇太后,他们苗家好更上一层楼,……
就这样,一场弑杀皇帝,嫁祸皇后和太子的阴谋就展开了。
要对付皇帝没有那么容易,苗贵妃在宫里的势力太单薄了,根本不够用。
他们想起了之前的汝南王府,赵允让老谋深算,虽然他完蛋了,但是总会留下点什么吧!
王素和赵允让的关系很深,自然有人找到了他,然后让王素见了赵宗懿……从赵宗懿那里,王素拿到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赵允让秘密研究的毒药,一个就是秀兰!
赵宗实在几年前就郁闷而死,他死的时候,告诉大哥,宫女秀兰和他的岳母关系密切,或许可以利用……直到死亡的那一刻,赵宗实也在孜孜不倦地害人,不愧是他爹的好儿子!
事到如今,整个情况才彻底明朗……在交子务案件当中,受损的士绅官吏集结起来反扑。
利用王素,利用苗贵妃,利用汝南王府,设计了一套缜密的杀人方案,差点就让他们成功了。
“唉,难道真是个天命所归吗?”
王素无语望苍天,他知道开封府不能留了,在刚刚去汝南王府的时候,他从赵宗懿手里拿走了最后一样东西,只要这个东西在,还能收买官吏,还能伺机报仇!
王素不敢多停留,带着两驾马车,出了家门,就像离开开封。
可是他刚刚走出街口,就有一伙人拦住了他,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怀玉!
“王大人,把你,还有你手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吧!”
王素还在迟疑呢,杨怀玉一摆手,两旁的武士蜂拥而上,将王素快速拿下。
杨玉环亲自到了马车上,找出了一个红木的箱子,一刀砍下锁头,里面露出了厚厚的一摞账本……几十年间,赵允让身居高位,操持了那么多工程,和无数官员合作过,他向这些官吏输送利益,不惜血本,几十年积累下来,该是何等惊人!
说句不客气的,这一个箱子,至少牵连了官场一半的人!王素见到箱子被拿走,最后的底牌也消失了,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立刻快马送去西京,交给陛下!”杨怀玉咬着牙说道。
第618章 下重手
这世上从来不缺神通广大的人,王宁安算一个,文彦博当然也算一个。
从王素手里搜到了赵允让的秘密,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账本还没到京城,文彦博就主动找到了王宁安,一见面老家伙黑着一张驴脸道:“景平,老夫告诉你,不许像青唐那样坑人,你要是再敢摆老夫一道,咱们没完!”
文彦博凶巴巴的,一副老痞子的模样,只是他觉得吓不住王宁安,又把语气缓和下来。
“二郎,这么大的事情,没准老夫的名字也在其中,我是真心求教,你说应该怎么办吧?老夫全都听你的,绝没有半点私心。”
人家老文掏心掏肺,王宁安也不好端着。
他亲自给文彦博泡了一杯雀舌。
“太阳没出来的时候,十六的姑娘顶着露水上山采的,每一片茶,都放在舌下含过,香着呢!”
文彦博略微喝了一口,就放了下来,“这时候就算玉露琼浆,我也喝不下去了,或许要不了明天,老夫就要回家抱孙子了。”
“行了!”
王宁安摆摆手,无所谓道:“我说文相公,你都是老江湖了,咱们水贼过河,别用狗刨!赵允让死了八年了,他留下的东西,就算再有杀伤力,也都是陈年旧事,如今汝南王府,连个耗子都没了。陛下不会为了这点事情掀起大狱的,你放心吧!”
文彦博探了探身,低声道:“二郎,你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王宁安老实道:“我猜的,陛下多半会把账本烧了,以示宽宏大度,安抚人心,所以就算里面有你,也不用害怕。”
听完王宁安的话,老文略感放心,可是沉吟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二郎,咱们掏心窝子说话,如果是三五年前,老夫也会这么看的,可是如今的陛下,老夫可不敢说啊!”
王宁安也被问住了。
按理说谁都希望有一个宽厚的,笨一点的,善良一点的老大,下面人做事放心。原来的赵大叔就是个完美的老大。
可是在王宁安的鼓动之下,赵祯越来越有雄主的味道,尤其是处斩了韩琦等人之后,威势日盛,心思更深沉。
哪怕是王宁安,也猜不透赵大叔下一步会怎么办!
“文相公,你琢磨着,陛下会怎么处理?”
“很不好说。”
文彦博背着手道:“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皇后中毒,贵妃被废,汝南王府被杀干净,又牵连到王素,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不可以忍者!这帮人算计到了陛下,算计到了太子,他们把大宋朝当成了什么?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以老夫来看,陛下应该会狠狠处置一批人,以儆效尤。只是会处置到什么程度,老夫可说不好。”
王宁安默默听着,渐渐的他也明白了老狐狸的意思。
赵允让的账目,能牵连的官吏,都是老一波的人物。
王宁安的门人弟子都是最新崛起的,和汝南王府只有仇,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要处置的话,倒霉的多半是文彦博的党羽。
老狐狸跑来是求情的,希望自己高抬贵手,赵祯追究就追究,只要王宁安不落井下石,老文就不会太惨!
好歹是一朝的首相,总不能成了没毛的鸡,那多难看啊!
想到这里这里,王宁安呵呵一笑,“文相公,今年朝廷开恩科,要取士。我想是不是把武科也加上……最好武举的会试,请陛下亲临,不论文武,都算是天子门生。凡是录取的生员,一律进入军中,从都头做起,文相公以为如何?”
如果跟不上跳跃的思维,肯定不明白王宁安说的什么意思,赵允让的账本和武举有什么关系?
可文彦博明白,王宁安这是替将门争取福利了。
事到如今,大宋的朝堂,还是文官把持,诸位相公当中,纯粹的军人只有一个狄青,至于王宁安,最多半文不武。
说到底,还是武夫的人才太少了,可用的不多。
而且又要驻守四方,任何一个国家,总是和平的时间,远多于战争,没有仗打,武夫就没有施展拳脚的空间。
王宁安盘算着,先把武举正规化,让文武并重,军官素质提上来,本事越来越大,日后在朝堂发言的机会也就多了。
咱不追求太多,至少枢密院要武人说了算吧!
文彦博心知肚明,可是他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你要是不答应,王宁安就借着这事,怂恿赵祯,大开杀戒,把你文彦博的手下一扫而光!
老少两只狐狸,大眼瞪小眼,过了许久,文彦博一拍大腿,愤愤道:“就这么着!”
……
他们俩刚分开不久,赵祯就让人把他们叫到了宫里。
这时候曹佾和杨怀玉都赶了回来。
赵祯脸色非常难看,随时处在爆发的边缘。
“朕糊涂了好多年,还真以为赵宗实众望所归,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真是想不到,根本是花钱买来的!讽刺,太讽刺了!我大宋的士人官吏,就这么点节操吗?就这么不开眼!一个个都被钱堵了心窍!朕还能指望他们治理国家吗?”
赵祯粗略翻看一遍,短短的过程当中,赵大叔的后背就被冷汗湿了三回!
不得不说,老哥哥赵允让,可真够厉害的!
众所周知,开封居不易,很多新科进士,刚进入官场,没有颜如玉,也没有黄金屋,日子还紧巴巴的。
三十年前的俸禄远没有现在这么高……当时的赵允让刚刚在宗正寺掌权,京城的许多祭坛府邸,都是宗正寺负责。他便利用工程采购,故意给予一些官吏便利。
比如某个官员,可以和木器行联手,先占有三成干股,然后赵允让便采购这个木器行的货物,按股份分成,一年下来,便有几百上千贯的红利,比起俸禄要多几倍。
就这样,许多官员被赵允让买通了,随着他们地位越来越高,和赵允让的合作越来越深,慢慢的就成为利益共同体。
他们见赵祯无子,都想当从龙功臣,便替赵允让摇旗呐喊,制造声势。
这也就是当年铜价大战的时候,汝南王府能动用上千万贯,能得到文官全力配合的奥妙……
不得不说,赵允让的确是个天才,他最初做这些,或许仅仅是为了自保。
毕竟他被抱养,几乎成了皇帝,新君登基,难免会被猜忌,需要有人替他说话。
但是到了后来,赵允让野心膨胀,便大肆拉帮结派,形成了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量。假如不是王宁安出奇招,挫败了汝南王府,大宋的江山会落到谁的手里,还真不好说。
赵祯面前的几个箱子,里面就摆着这些年的账目。
记载了赵允让通过何等手段,给官员输送利益,钱款数目,一一在册。
虽然大宋治理贪污不算严格,但是眼下汝南王府卷入弑君大案,已经彻底覆灭,谁和汝南王府有金钱往来,就难逃干系。
“两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赵祯问到了王宁安和文彦博。
老文低垂着眼皮,他是不会先说话了,免得被坑了。
王宁安眨眨眼睛,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这么大的事情,臣可不敢说。”
“那朕让你说呢?”
显然,赵大叔不想放过王宁安。
“这个……官员贪墨,利用工程款项,大捞其利,理当严惩……只是许多案子,年头太久了,已经没法查实,孤证不立,臣恐难以服众。”
王宁安字斟句酌,说的很小心。
毕竟这么大的炸弹,谁知道会牵连多少人……
他说完之后,文彦博终于仗着胆子道:“陛下,王相公所言不错,赵允让丧心病狂,恶贯满盈,他留下来的东西,很难说是真是假,如果兴起大狱,或许人心浮动,反而不利于朝局稳定。”
赵祯轻笑了一声,“两位爱卿的意思是要放过了?”
不等他们回答,赵祯就把脸一沉。
“哼,刺杀朕和皇后,阻挠立储大事……是一个王素能做到的吗?这背后有多少人?他们是不是赵允让的党羽?”
嘚……
王宁安一听就猜到了,赵大叔这是不想轻轻放过……只是这么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能弄得清楚吗?
反正他是没办法,干脆学着文彦博低头装死狗。
赵祯气呼呼骂了好一阵子,突然又笑了起来。
“两位爱卿,你们都说不好查,朕也是这么看,但是,先有王拱辰和韩琦,现在又冒出了赵允让的账本!我大宋吏治崩坏,百官肆意胡为,这总不是假的吧?”
王宁安和文彦博连忙点头,“陛下圣明,所言极是。”
“既然吏治出了问题,那就要整顿!”
赵祯道:“上次审计司查了一部分衙门,还不够,这次给朕全面清查,从政事堂以下,一直到地方州府,一个都不要放过!凡是贪渎之吏,全都要清理干净!”
“两位爱卿,你们下去之后,立刻着手去办,要从速从重,朕要尽快看到结果!”
……
从宫里出来,王宁安把两手一摊。
“文相公,我跟你同进退,把官家都得罪了。”
文彦博都哭了,“二郎啊,得罪也没用啊!陛下这是借题发挥,要下重手了,还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呢!”
第619章 大裁员
文彦博担心皇帝会掀起大狱,才跑去低三下四,祈求王宁安帮忙。
可是等到结果出来,文相公傻眼了。
他甚至期盼着赵祯干脆抓一些人,砍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算了……总要好过眼下的局面。
皇帝手握着赵允让留下来的账册。
其中涉及到了谁,贪墨了多少,干过什么不法的事情,根本不清楚。
大家都像是没头苍蝇,被罩在了笼子里,可以说是人人自危,个个担惊受怕。
这时候赵祯反而抛出了整饬吏治,进行审计的一招。
平时或许大家还有胆子反驳,政事堂也能和皇帝争一争,审计司更没法放手施为。
但是如今赵祯手握着生死簿。
谁敢出头?
你冒出来,皇帝就翻出旧账,说你是赵允让党羽,直接万劫不复,人头落地!
所以这时候大家最好的选择就是闭嘴,当查出你有问题的时候,赶快卷铺盖儿回家,还能保住一条老命。在罢官和掉脑袋之间,相信谁都会做出理智的选择。
只是赵大叔什么时候会停手,究竟要铲除多少人,文彦博可没有把握。
砍头最多几十个,可是罢官,一百个,两百个,或者更多……真是不好说。
文彦博直接的脖子冒冷汗,浑身不寒而栗。
赵祯的确是越来越厉害了。
过去是文官玩弄皇帝,现在是皇帝反过来整治文官。
不信抬头看,老天放过谁!
自作孽不可活!
这就是报应!
可问题是报应落到别人的身上行不?何必要落到老夫的头上啊?文相公真是悲愤欲绝。
“二郎,你知道老夫现在最羡慕谁不?”
王宁安眨巴两下眼睛,笑道:“不会是贾子明吧?”
“没错!”文彦博切齿道:“老夫是真想立刻辞官,哪怕回家当农夫也好。”
王宁安轻笑了一声,“文相公,你要是现在辞官,肯定出不了京城,直接就会被当成赵允让余党,你信不信?”
文彦博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五官狰狞,气得直跺脚!
“哎!老夫这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其实何止是文彦博,几乎所有的官吏,凡是和赵允让有过交往的,全都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他们现在就像是砧板上的肉,皇帝想怎么切就怎么切,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连一点反抗的本钱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文官一直嚣张跋扈,为所欲为,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会有这么惨的一天!
如果不是在宫门之外,王宁安真想大笑三声。
两个字:活该!
“文相公,还是那句话,我是不会落井下石的,但陛下要整饬到什么程度,我也没法阻拦……所以,文相公,自求多福吧!”
王宁安说完,哼着小曲,得意地回府了。
这一个案子,忙活了这么久,终于尘埃落定,汝南王府被清理掉了,苗贵妃也完蛋了,接下来是官场……总而言之,自己的徒弟算是暂时安全了,看不出有谁还想抢夺皇位。
赵大叔也变得更腹黑,更凶悍。
自己也就能轻松一些了。
王宁安回到了家中,刚一进门,脸色就变了。
狗牙儿和小彘,在前面跑着,身后跟着一串黑白相间的小狗狗……王宁安揉了揉眼睛,乖乖,这不是传说中的二哈吗?
“你们给我站住!”
王宁安气得大吼,“这破狗是从哪来的?”
狗牙儿站住了,大模大样道:“是爷爷给的,要算账找爷爷去!”
小彘比他哥聪明,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糖人塞给了老爹,安慰道:“别生气,狗狗多可爱,比哥哥好看。”
狗牙儿气得要揍小彘,小彘急忙躲到了老爹的身后,冲着他哥狂做鬼脸。狗牙儿气得翻白眼。
先应付老爹,回头再收拾你!
狗牙儿得意道:“爷爷说了,这个狗可厉害了,能拉雪橇呢!我要把它们养大,冬天时候,拉着雪橇,出去玩!”
王宁安无语了,能等到冬天吗!
瞧瞧啊!
一只、两只、三只……足有十几只哈士奇,要不了多久,府邸就能被拆了!
这帮二哈排成一排,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王宁安,从它们的眼神之中,王宁安能感到强烈的嘲讽:两脚兽,铲屎官,你的末日到了!
一堆哈士奇,加上一个滚滚……王宁安脑袋都大了,家里变成动物园了,简直没法呆了!
王宁安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回到了书房,趁着二哈还没长大,赶快享受一会儿难得的安静吧!
哈士奇是很古老的犬种,是狼的近亲,它们是随着极北的蛮族来到契丹的,接着又随着契丹人南下,被老爹俘虏,送到了洛阳……
二哈的出现,还有洮水结冻,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天气越发寒冷,北方蛮族大举南下的日子不远了。
必须要做些什么,不然繁华的大宋就要像脆弱的鸡蛋一般,被无情碾碎!
王宁安的脑子很乱,胡思乱想了许多……这时候赵大叔能下重手,整饬吏治,或许是好事,大宋太安逸了,太舒服了,太需要一场疾风骤雨的变革了!
谁也想不到,二哈出现在大宋的第一时间,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王宁安从作壁上观,变得十分积极。
让审计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
就在宣布清理吏治之后,一个月之内,审计司一共查出贪墨者27人、无为35人、老疾58人,另有才略不堪用者115人……除此之外,还查出了冗官,一共3384人!!!
众所周知,宋代冗官问题严重,可究竟严重到什么地步呢?
以唐代为例,中枢官吏不过两千多人,唐太宗曾经裁撤整顿过,人数降低到了六百多人。至于明代,两京一十三省,一共两万多官员,在京的官吏也就是两千人出头。
由此可以推断,正常的三省六部,京城衙门,官吏最多也就两三千人,足够用了。毕竟大宋的疆土还不到盛唐的一半,用不了那么多人。
当然了,因为宋代的税收发达,财政体系严密,需要的官吏数量也多,姑且增加一倍!
也就是说,大宋中枢,最多50000人,也就是极限了。
但实际上呢,目前仅仅是西京洛阳和东京开封,领俸禄的官吏就多达一万七千人!尤其是迁都之后,东京的相应衙门没有撤销,西京又多了一套班子,各种官吏算起来,几乎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两万人!
这些官吏当中,七八成都是寄禄官,简单说就是光拿钱不干活的,朝廷每年的财政,有两成多用在了养官吏身上,至于这些官吏贪墨浪费了多少钱财,那就更不可计算了。
朕是要借题发挥,可是朕不是为了和赵允让的仇!朕没有那么肤浅!
赵祯拉着小太子的手,耐心道:“太祖皇帝为了终结唐末五代乱局,不得不杯酒释兵权,重用文官,限制武将,如今天下承平百年,文官膨胀,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父皇必须扭转太祖成法,着手限制文官,这也是为了让皇儿日后做事更容易……皇儿,你知道皇帝为什么能坐在中间吗?”
小太子摇摇头。
赵祯笑道:“简言之,就是平衡,文武就好像两条腿,两个手臂,文官强了,就要压一压,武官弱了,就要提一提,只要他们平衡了,中间的位置才能安稳。所以近些年,冗兵太多,就要裁撤多余的厢军。官吏太多,同样要裁撤冗员……皇儿,你明白了吗?”
“嗯,儿臣明白了!”
“好孩子!”
赵祯拍了拍小太子的脑袋,“再过几天,就是立储大典,你就是大宋的太子,以后江山社稷都是你的,皇儿可不要让父皇失望啊!”
……
“要命了,这是要人命了!”
面对着审计司的结果,文彦博脑袋都炸了。
他立刻把政事堂的所有人都召集过来,想要和几位相公商量一番,毕竟整顿吏治,差不多就行了,一下子干掉几千人,是会出问题的。
“诸公,你们可愿意和老夫一起上书?”
他的话刚说完,王安石便站了起来,他傲然道:“圣人烛照万里,洞察大宋积弊,锐意革新,裁撤冗员,实在是英明睿智,措施得当。我正有心上书,称赞陛下壮举。”
拗相公刚说完,司马光立刻附和道:“我也愿意上书!”
“算上老夫一个!”包拯也插嘴了。
一连三门炮,打得文彦博晕头转向。
他死的心都有了,当初的那几个人多好啊,贾昌朝,庞籍,赵卞,韩琦,王拱辰……别管怎么样,他们都是站在文官的一边,哪像这几个,一个个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简直比皇帝还过分!
你们非要和文官们过不去,就不怕没有好下场吗?
包拯根本不在乎,反正老夫没儿子,一条老命,拼了!
司马光暗道我是站在师父一边,宁可得罪阎王爷,也别得罪师父!
至于王安石……这位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得罪人!
勇往直前,百死不悔!
文彦博被弄得没有办法,只好去找赵祯,想要劝说皇帝,收回成命。
“陛下,老臣以为,这个名单是否可以修改一二,毕竟……”
没等文彦博说完,赵祯就打断道:“文相公所言有理,朕也觉得只裁这么点人,还不够,至少应该裁撤一万人!”
第620章 大改革
在一瞬间,文彦博想到了辞职。
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愿意换谁换谁,这个倒霉的首相我不干了!
谁愿意干谁干!
文彦博真的疯了。
东西两京的官吏,不过两万人,赵祯要裁掉一半!
这可不是老百姓,而是官,是有权有势的官吏!
裁谁不裁谁?怎么做决定?
别忘了大家伙都盘根错节,处在一张利益大网,那么多官吏,有几个屁股干净的,你拿了别人的饭碗,别人就要和你拼命!
到时候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与其到时候被轰得体无完肤,身败名裂,还不如一走了之呢……或许感觉到了老文的怨气,赵祯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宽夫啊,朕知道这事太难,可总要有人做才成!宗垕还不到十岁,朕两鬓斑白,该给他留下一个什么样的江山啊?我大宋自太祖立国以来,官职混乱,叠床架屋,机构臃肿,人浮于事,浪费国帑民财,效率极端低下,已经到了不改不成的地步。”
赵祯深吸口气道:“朕已经下定决心,要正本清源,恢复三省六部旧制,把乱七八糟的官职明确下来,职位和权责对等明晰……宽夫,你是朝中老臣,朕信任你,此事非你不可。为了大宋江山,你就勉为其难吧!”
说着,赵祯居然深深一躬。
可把文彦博吓坏了。
皇帝的举动吓人,他的话更吓人!
要恢复三省六部,要官吏职权对等,这是多大的工程啊,我的陛下啊,您这是要干什么?莫非真是想替小太子把什么麻烦都解决了?你这个爹当得也太辛苦了吧?
文彦博满心吐槽,但是面对皇帝重托,他能如何?
敢拒绝吗?
信不信,他只要敢反对,皇帝立刻就能砍了他!
文彦博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他也要拼,根本是无路可退。
“陛下,老臣承蒙错爱,理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奈何官制复杂,非是老臣一人可以完成,这样吧,老臣推荐王相公,让他跟老臣一起负责此事,一定尽快给陛下拿出结果。”
……
“情况就是这样,景平啊,你可要多多费心!”文彦博笑嘻嘻道。
王宁安脸都黑了,“我说姓文的,这种事情你找上我干什么?你一个堂堂首相,你负责就算了,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
文彦博气得拍桌子,“王二郎,陛下改革变法的步子越来越大,难道不是你的功劳?还敢跟老夫装无辜?我告诉你,反正我文彦博胡子一把,不当官没什么。你信不信,我出门就摔一跤,把腿摔断了也好,把脑袋撞破了也行!然后我就上书请辞,我看看陛下还能逼我不?到时候你们愿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跟老夫没关系!”
他这话把王宁安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算你狠!
文彦博,你行,你真行!
连碰瓷的主意都想到了。
我玩不过你老小子!
王宁安当然不喜欢大宋混乱的官制,人人都是临时工,效率低下,不知道干什么,而且一个职位,能挂好几十个人,官员众多,俸禄开支庞大……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大宋百姓的肩头,负担太大了。
只是弊端谁都清楚,但是想要改革,却不是这么容易。
王宁安沉吟了半晌,“这样,文相公,我去请醉翁过来,然后再叫上王安石,咱们四个一起商量。”
文彦博点了点头,“再把司马光叫来,那小子鬼点子多。”
就这样,五位重臣,齐集一堂。
听说要改官职,最兴奋的莫过于王安石。
“早就该如此了,陛下实在是圣明。”
文彦博撇了撇嘴,“说起来容易,那要怎么改?”
“这个容易,只要恢复唐代的三省六部就可以,按照《唐六典》做就行了。”
还真别说,王安石是个干事的人。
他滔滔不断,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到了最后,就连文彦博都忍不住点头了,貌似真没有那么复杂,或许困扰了朝野几十年的问题,有希望在他们手上解决。
……
首先,大宋的政事堂正儿八经的名字叫中书门下,众所周知,唐代的三省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在唐初的时候,真正的权力在尚书省,李二做过尚书令,他以后不设尚书令,转而由尚书左右仆射为宰相,再后来,尚书省弱化,权力转移到了中书省,到了唐代的中后期,又转移到了门下省。
光是唐代的相权转移,就能写一篇几十万字的论文,还不一定说得清楚。
简言之,在唐代的时候,三省就徒有其表,到了大宋,则是更加混乱不堪。
王安石建议正本清源,和王宁安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不必拘泥于三省,陛下既然要大改,那我们就尊奉旨意……以政事堂统领六部,总揽中枢大权即可!”
王宁安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文彦博道:“那何人为相?”
“以尚书左右仆射为相,首相兼任门下侍郎,挂昭文馆大学士衔,次相为尚书右仆射,兼中枢侍郎,挂集贤殿大学士衔,参知政事挂尚书左右丞,行副相事。”
还真别说,让王宁安这么一说,大家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大可以舍弃拗口的尚书左右仆射,门下中书侍郎,但是为了照顾传统,也只能如此。
这么改之后,有一个很明显的好处,那就是宰相变得名副其实了。
比如以老文为例,他现在是首相不假,但是他的正式官衔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说穿了,还是个临时工,只不过是大宋最大的临时工。
改制之后,他就是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昭文馆大学士,是正儿八经的中书门下主官,名正言顺,而且成为正式官员之后,有个最显著的好处,那就是任期有了保证,三年一任,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皇帝也不能随便罢相……
文彦博是个人精,他盘算了一下,改制的好处的确很多,没准是因祸得福,他的权力能更进一步呢!
文相公有个优点,那就是灵活!
见到了好处,这位绝对不会迟疑。
“王相公,那你看其他的衙门要怎么办?”
王宁安道:“方才介甫兄讲了,唐代的六部是挂在尚书省下面,依我看不如直接挂在政事堂下面,反正唐代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本朝也在中书门下设立了吏兵户刑工各房,索性就把各房升格成六部!”
王安石在一旁抚掌大笑,“王相公的提议好!我大宋虽然名义上有六部,但六部的实际权力都被分割出去,这一次正好收回!”
首先是执掌百官升迁考评的吏部。
需要将审官院、流内铨与三班院的权力收回,统归吏部尚书执掌。
光是看这一个吏部,就能明白大宋的官制有多操蛋。
一个衙门愣是给分成了三个衙门,叠床架屋,官员多了何止数倍!
其他各部也是如此,户部需要收回三司,司农寺,司水寺,都水监等衙门的权力。
至于刑部,需要收回审刑院与纠察在京刑狱司等处的权力。
礼部也要收回太常寺,礼院等衙门的权力。
……
将六部梳理一遍,不难发现,几乎每个衙门都被架空了,职权分给了至少三个以上的衙门,乱糟糟的,跟一团麻似的,也真难为大宋的君臣,没有十几年的苦功,根本搞不清楚这些衙门是干什么的。
六部恢复旧制之后,能裁掉二十几个司、院、台、寺、监等衙门,减少官吏一半以上!
现在看起来,赵大叔说要裁一万人,并非空穴来风。
这位老皇帝早就想清楚了,大宋的官吏的确是太多了。
商量来,商量去,现在就剩下一个难题,那就是兵部要恢复原有的规模,就必须动枢密院。
而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并称东西府,位高权重,岂是轻易动得了的!更何况枢密院涉及到了庞大的武人集团,究竟要怎么做,必须下功夫才行。
文彦博这个老鬼甚至有点看好戏的心思,枢密使狄青,副使包拯,都是你王宁安的人,看看你有没有往自己身上下刀子的勇气吧!
文彦博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王安石倒是十分投入,刚刚的商议,他的建议得到了采纳,正是心气高的时候。
“文相公,王相公,所谓枢密院,在唐初是不存在的,只是安史之乱,大唐战乱频繁,不断用兵,才不得不增设枢密院统军,以至于一段时间,枢密院凌驾中书门下之上……如今的大宋,虽然有边境战事,但是军务并非最主要的事情,枢密院的地位理应削弱,将枢密使大权归并兵部,理所当然!”
王安石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王宁安的神色。
敢情拗相公也不是白痴,要改革军队,就必须得到王宁安的首肯,谁让他是将门第一人呢!
见大家把目光都盯着自己,王宁安突然呵呵一笑。
“改革枢密院,我是举手赞成的,但是有个前提,就是改革不能影响我大宋军人的战力,更不能让外行指挥内行!试问,一个没带过兵的兵部尚书,如何能统军作战?诸位可别忘了,我大宋远不是天下太平,还有契丹,西夏,虎视眈眈,如果妄动军制,等于自废武功,不是改革,而是找死!”
第621章 宰相挨打了
相比历代的官制,王宁安的印象中,明代的相对简单明确,一目了然。至于汉唐的官制,保留了一些先秦的官职,比如什么司空啊,太尉啊,侍中啊,仆射啊……反正很难弄明白,他们是干什么的。
所以在这次改制当中,与其说是王安石主张的恢复三省六部旧制,其实是仿效明朝,建立起更简明的行政体系,当然这话王宁安没法说。
但是整个新的结构已经和明代很相似了。
首先政事堂就类似明代的内阁,而且政事堂的诸位相公,是正儿八经的宰相,不是明朝的辅臣,首相和首辅,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显然,首相更能统帅百官,推行政务。
另外明代废除了御史台,改设都察院,而都察院和六部品级,很容易变成内阁大佬的马仔。
而大宋则是保留御史台,御史中丞和宰相互不统属,能够更好监督政事堂。
对于御史台也进行了调整,整个监督大权得到了强化,除了原有的御史台体系之外,谏院和银台司归并入御史台,增设四位给事中,执掌封驳大权,对于政事堂的乱命,皇帝的圣旨,全都可以封还驳回,权柄极重。
张方平对于这种调整,自然是欢喜鼓舞,甚至挽起袖子,要迫不及待,大干一场。
现在所有问题,就集中在了枢密院。
这个可以和东府相提并论的超级衙门,要走入历史,变成政事堂统辖的一个官署。虽然狄青和包拯都不是恋权之人,但是他们需要为了几十万的丘八的负责,不能坐视武夫的权力被剥夺。
“其实调整枢密院,对武人更好一些。”
王宁安把他的设想讲了出来,“以后枢密院要把调兵大权交给兵部,兵部执掌军事调度,粮草给养,军械车马……权力的确惊人。但是枢密院会拥有统兵训练的权力,以后征召新军,军官培训,升迁考评,都需要经过枢密院核准,兵部才能下令,而且,从此之后,枢密院专门由武人统领!”
狄青也不是白目到无知的人。
他以武夫的身份,出任枢密使,已经是打破了惯例,历来枢密使都是文官,也就是说,东西府都是文官说了算。
哪怕枢密使的地位再高,权力再大,人家不会替武夫说话。
以前的夏竦,庞籍,梁适,这些人无一例外,在关键时刻,都站在了文官一边。
与其要一个看得到吃不到的大枢密使,不如要一个能真正握在武人手里的小枢密使,虽然权力受到了削减,但是实实在在!
而且掌握了统兵权力,日后打仗就需要从枢密院派遣武将,也不会出现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窘境。
狄青很是满意,包拯觉得也没什么不妥。
枢密院以后专职统兵,专心负责打仗,而原来负责统兵的三衙也进行了调整,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兵司归入枢密院,至于殿前司,仍旧直接对皇帝负责。
……
这个改革方案一出,可谓是大动干戈,把大宋原有的官僚体系彻底摧毁。
但是不可否认,这套系统比以前简单多了。
中枢政事堂,下辖六部,负责全部政务,御史台负责监督,枢密院名义上属于政事堂之下,但是统兵是很专业的事情,枢密院相对自主。至于负责情报间谍工作的殿前司,依旧是皇帝的禁脔。
政务,军务,监督,间谍,四大组织,明明白白。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王宁安管理的皇家银行,北海郡王赵允弼负责的宗正寺,以及韩绛统辖的审计司。
七大衙门,构成了大宋中枢的权力核心。
赵祯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
官员的职权统一,兵部尚书就是管兵部,给事中就是管封驳,清清楚楚,没有任何模糊的空间。
而且一个萝卜一个坑,再也不会出现几十个大理评事,一大堆翰林学士的混乱状况。
位置明确之后,至少能裁撤掉一半以上的官员,节省了上千万贯的俸禄。
这么大的一笔钱,干什么不好!
扩军,扫平西夏,北伐大辽,疏通西域……赵大叔可谓是雄心勃勃,憋着劲儿要放大招!
……
王宁安忙活了好些日子,总算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家里头的二哈长得很快,已经满世界跑了,它们到处惹祸,每次闯祸之后,又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贱样儿,弄得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拿二哈没办法。
比如萧观音一来,她带着两只契丹细犬。
凶狠勇猛的细犬,绝对是战神级别的,当它们一出现,王家的二哈集体怂了,全都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小模样儿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嚣张劲儿全都飞了,跟一群受气包似的。
“一物降一物,看起来我也要养几条细犬才好。”
王宁安在吃饭的时候,感叹道。
狗牙儿正在扒饭呢,突然把饭碗放下,闷声道:“不能养细犬。”
“为什么?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小彘郑重道:“因为没钱了。”
王宁安瞪圆了眼睛,哂笑道:“我会没钱?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
这回说话的是杨曦,她一本正经道:“老爷,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要节衣缩食,不能胡乱花钱,毕竟一大家子人,只剩下你一个人领俸禄,不够吃的!”
苏八娘也笑道:“是啊,而且老爷的俸禄只有原来的三成了!”
见王宁安满脸吃惊,苏八娘就给他解释起来……原本王宁安是宰执一级的高官,立了颇多功劳,狗牙儿和小彘,从出生就领一份俸禄,杨曦和苏八娘是诰命夫人,也有一份俸禄,加上王宁安,五个人领,足够养一个动物园了。
可是随着新的官制落实,小彘和狗牙儿的官被免了,夫人的俸禄也停了,全家只剩下王宁安一个人挣钱。
更要命的是原来王宁安是挂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二品大员,这回改制之后,同平章事的职位没了,皇家银行行长只有正三品。
俸禄减少了一大截,各种年节的奖赏也都被取消了。
一年下来,王宁安大约能领到2000贯。
说起来,这笔钱也不算少,但是要养国宝,养二哈,养战马,养细犬,还有一大家子人……真有的紧巴巴的。
改革改来改去,结果先改到了自己的头上。
王宁安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算了,咱们家也不指着俸禄,你们手上不都有产业吗!实在不行,找我娘去,让她给点钱,接济一下可怜的儿孙,总行了吧!”
“不行!”
杨曦摇头,“正人正己,老爷亲自主持官职改革,结果你自己都不遵守,怎么让别人信服?咱们家产业虽然多,但是为了避嫌,必须都处理掉。所以……从今天开始,为了老爷的清誉,我们家必须靠着俸禄过日子,除此之外,分文不取。”
杨曦板着脸道:“老爷,您可要节衣缩食,准备过苦日子了!”
一家上下,包括还不会说话的女儿,以及满屋子的二哈,还有外面树杈上的滚滚儿,都满脸贱兮兮地看着王宁安的笑话!
“这日子没法过了!”
王宁安气得抓起俩馒头,回书房啃着吃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王宁安无奈望着天棚,心说要不我再写两本小说,或者当无耻的文抄公,混点稿费……
以他如今的地位,哪怕出一本无字天书,只要署上王宁安的大名,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唉,算了吧!
以身作则!
2000贯也不少了,比起明代的大学士,多了十倍呢!
正在王宁安盘算着怎么省钱过日子,文彦博那边却出了问题。
原来在商量妥当之后,文彦博负责向赵祯汇报了改制的情况……也不知怎么回事,新官制的草案就流出去了。
要裁并好几十个衙门,削减一半的官员,而且即便留任,俸禄和待遇也要减少……这是干什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什么银台司啊,审官院啊,审刑院啊,谏院啊,司水寺啊……足足好几百个官吏凑在了一起,杀到了政事堂。
想要找文彦博理论,结果老文入宫启奏改制事宜,这帮人扑了个空,却不肯罢休,又跑到了宣德门。
正好撞见文彦博出来,群情激愤,将文彦博的轿子给拦住了。
“老贼,你给我出来!”
“对,你说清楚,我们和你何仇何恨?为什么要陷害我们?”
“没错,我们的官职都没了,俸禄也砍了,以后我们都去你家吃饭吗?”
……
这帮人七嘴八舌头,越说越生气,有人竟然冲上来,把文彦博的轿帘给撕扯下去。
“姓文的,你少装蒜!圣人仁慈,不会亏待士人的,就是你们这些奸贼,怂恿陛下,我们要弹劾你!”
文彦博一肚子委屈,我怎么这么冤枉啊?
还不是被逼得!
你人也有三分土性,被这帮人臭骂,文彦博也急了,“怎么,刷新吏治,裁汰冗员,难道不对吗?你们这里面,就没有人上书,要求朝廷改制吗?改制可以,就是不能改你们,不能动你们的俸禄,这是什么道理?”
老文几句话,还真够犀利,把许多官吏震慑住了。
正在这时候,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朝靴,砰地砸中文彦博的脑门。
“别听这老货胡说八道,打他,打死他!”
第622章 君臣情深
文彦博被打了,听说很惨。
轿子被拆了,人也打得鼻青脸肿,幸好守卫宫门的禁军不顾一切,把老宰相救了出来,不然非丢了老命不可。
狼狈到家,文彦博就闭门谢客,一病不起。
“太丢了人,老夫不活了,斯文扫地啊!”
就在一片哀嚎之中,王宁安进了文彦博的病房,并且一屁股坐在了文相公的身边,低头看去,老文的确够惨的,一只眼睛肿得有馒头大,青黑色的,和滚滚有的一拼,整个半边脸都大了。
“文相公,大家都知道你可怜,我们正在凑钱呢!”
“凑钱?给老夫治病?”
“给你买绳子、匕首、鹤顶红……你不是要死了吗!选一样吧!”王宁安的话音刚落,就看到文彦博一脸吃人的表情,伸出双手,奔着王宁安就抓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老夫和你拼了!”
王宁安连忙躲开,嬉笑道:“还有力气打人,看起来文相公伤得不重,小弟也就放心了。”
“呸!”
文彦博狠狠啐了他一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窝。
“这里的伤是看不出来的,老夫为官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恨不得立刻……”文彦博想说死,可是想起刚刚王宁安的话,只能恨恨道:“立刻辞官!老夫要回家抱孙子,再也不当什么首相,老夫这就回家,一刻也不停留!”
说着他真的吩咐儿子,打点行囊,就要挂冠求去。
“等等!”
王宁安连忙摆手,“文相公,我想请教,你觉得改官制,可是错了?”
文彦博迟疑了半晌,垂着头道:“当然没错,我大宋官制混乱,责权不分,推诿卸责,效率低下,早就该改了。”
“那就对了!既然改官制没错,那老兄挨了打,错在你的身上了?”
“屁!从古至今,哪有挨打的人错了?难道活该挨揍不成?”文彦博翻了翻眼皮,一肚子怒火。
“这就对了嘛!”
王宁安笑道:“既然老兄没错,为什么要辞官?你辞官了,岂不是没错也变成了有错?到时候那帮人可不会放过你的。”
文彦博躺在病床上,喘着粗气。
他突然笑了起来,一时激动,又咳嗽起来,老脸涨得通红。
“景平,咱们都不是三岁孩子,你跑我这儿耍弄嘴皮子,想要劝老夫留下来,送你俩字:做梦!”
文彦博怒道:“老夫也不管对错,反正我年老体衰,精疲力尽,再也不想管这么多烂事了。还请景平向圣人解释,我文彦博老牛老马,不堪驱使,求陛下能看在君臣一场的份上,给老臣一条活路,不然,我,我唯有一死了之!”
说到激动的地方,又咳嗽起来。
王宁安根本不信文彦博的鬼话。
这老家伙上个月刚从江南弄了一个歌姬班子,听说足足花了十万贯呢!他什么不行,谁信啊!
要知道历史上的文彦博可是四朝元老,足足活了九十多岁,干了五十年的宰相,绝对是妖孽级别的稀有物种。
屈指算起来,他老人家还能折腾几十年没问题!
王宁安可从来不敢小觑文彦博。
“文相公,我头两天去看了范相公。”
文彦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索性闭上了眼睛,装死狗。
“老师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眼睛看不清东西,说话也很困难,或许没有多少日子了……他问了我变法的事情,我告诉他朝廷推行青苗法,方田均税法,又要改革官制、军制,圣人意志坚决……师父嘱咐我,新旧交替,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这是一场生死之战,绝不能心存侥幸,不要指望着别人会放过你,也不能祈求敌人慈悲!只有打败他们,才不会身败名裂!当年石介石大人险些被开棺戮尸,他离开京城之后,颠沛流离,东西奔走,若不是有六艺学堂暂时安身,只怕早就被折腾死了,文人的心黑着呢!”
文彦博越听越不像话,句句都像是刀子,直接戳他的心!
“王宁安,你是不是想说,老夫也会身败名裂,被人家折腾到死,死了也不得安宁!”
王宁安斜眼望着前方,只是淡淡吐出了八个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这八个字,一下子堵住了文彦博的喉咙,让老家伙变颜变色,不寒而栗。
……
身为百官之师,结果被官吏给打了,文彦博是威望扫地,颜面全无。
原本文彦博就不是坚定的改革派,落到了这一步,他就想着趁机辞官不做,退居山林。当然了,作为一个政治动物,文彦博是不会甘心就此沉沦的。他想着等待时机,没准就能东山再起呢!
可王宁安的话,让文彦博担惊受怕起来。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被归为变法派……从范仲淹这些人的下场,文彦博清楚,新旧交锋,没有是非,没有公理,没有对错,更没有下限!
有的只是成败,胜者为王败者寇!
就这么简单!
“文相公,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现在退了,就表示官制改革失败了,旧派反扑,多少人都要罢官归家,你身为首相,下场会好过我的师父吗?”
文彦博老脸涨红,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当年庆历新政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和现在比起来,还差得太多了。
“王相公,你何必逼着老夫呢?陛下心志坚定,就算老夫走了,自然会有别人替代老夫的,更有你王相公坐镇,变法会成功的。”
“哈哈哈,谁能替代文相公?”王宁安笑道:“是王安石?还是刘沆?或者是司马君实?文相公,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你就甘心隐退?这些后辈爬上来,你还有机会吗?”
咳咳……
又被说中了心事,文彦博只能咳嗽以对。
做人啊,就是不能被抓到软肋,咱文相公什么都好,就是太贪权,又不甘寂寞。
他既怕变法失败,被弄得和范仲淹一个下场,又担心后辈弯道超车,乱拳打死老师傅……“唉,二郎啊,你这是要把老夫往死路上逼啊!”
“非也!”
王宁安笑道:“我是帮文相公名垂青史啊!偌大的变法,没有文相公掌舵,如何能成功?依我说,你就该彻底想清楚,别再三心二意,犹豫不决了。”
“我……”文彦博痛苦摇头,半晌才道:“老夫早晚会让你坑得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正说着话,突然文及甫跑进来。
“父亲,陛下亲自来探望您了。”
赵祯来了!
文彦博一阵激动,他意味深长看了看王宁安,发现这小子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老文心里头就明白的,丫的和赵祯是在唱双簧!
这对君臣狼狈为奸,是要逼着自己上贼船啊!
文彦博沉思片刻,突然从病床上跳起,大叫道:“快接驾啊!”
……
“宽夫啊!”
当赵祯看到文彦博的凄惨模样,也吓了一跳,慌忙拉住他的手,切齿道:“这些乱臣贼子,简直可杀不可留!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朝廷?居然在宣德门外,殴打首相,他们是在打朕的脸!文相公只管放心,朕一定给你出气。”
文彦博连连口称不敢,等到落座之后,文彦博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圣人垂爱老臣,老臣铭刻肺腑,要说起来,老臣虽然挨了打,可未必是坏事。”
赵祯不解,“宽夫,你何出此言?”
“圣人请想,一下子裁了上万官吏,不管如何,毕竟是动了他们的饭碗,心中不平,也是难免的。老臣身为首揆,一力促成变法,他们归咎老臣,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打了老臣一顿,气也就消了,该去新衙门办公就去办公,该致仕回家就回家……经过此事,他们也就不会再闹事了。”
赵祯和王宁安,一前一后,跑过来,一个唱白脸的,一个唱红脸的,就是怕文彦博撂挑子,好不容易构建好的政事堂架构,如果文彦博不干了,一时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接替的人选……如果陷入人事纷争,就会耽搁整个变法进程。
不论是赵祯,还是王宁安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显然,文彦博如此顾全大局,让皇帝颇为欣慰。
“宽夫,只是如此一来,可就委屈你了。”
文彦博忙道:“老臣深受天恩,理当承受责难,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老臣三天之内,就回政事堂理事,官制变法,一刻不能停,该清理的官员一个不能少。老臣愿意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宽夫真是朕的管仲啊!”
赵祯欣然抚掌,他立刻吩咐道:“取纸笔来。”
文及甫急忙抱过来一卷澄心堂,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珍藏的名纸,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是天下第一的名纸。
赵祯沉吟半晌,挥毫泼墨,当即写下“国之干城,德望尊隆”八个字。
皇帝的字可不是随便赐人的,王家曾经得到世代忠良四个字,现在还挂在祖宗祠堂,供人瞻仰。
老文得到了八个字,更显尊贵。
激动地文彦博浑身颤抖,涕泗横流。
“老臣何德何能,受陛下如此赞誉,老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开创大宋中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文府上演君臣情深,消息传出去,无数官员却是愤愤不平!
“找文彦博不管用,那就只有敲响登闻鼓,咱们找圣人直接理论去!”
第623章 登闻鼓响
赵祯在文彦博府中逗留了近一个时辰,好言劝勉,安抚老臣之心,甚至可以算谦恭了。最后留下了御笔之后,才起驾回宫。
把赵祯送走了,王宁安呲着牙一笑。
“恭喜文相公,从此成为天子腹心,股肱重臣啊!”
文彦博一屁股坐在病床上,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
老狐狸就那么傻愣愣地坐着,眼神发直,身体僵硬,把文及甫都吓坏了,心说他爹不会激动过度,直接死了吧?
“爹!”他低声呼唤,文彦博并不搭理,文及甫吓得伸手去探鼻息,还准备叫大夫。王宁安把他拦住了,往旁边一推。
“你爹现在是涅槃重生,别打扰他。”
文及甫傻乎乎道:“涅槃?我爹要成佛啊?”
“他是要成魔!”
王宁安没好气说,把文及甫赶了出去。
病房只剩下王宁安和文彦博两个人。
王宁安突然哈哈大笑,“文相公,想做天子宠臣,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吧?你现在知道什么滋味了吧?这么多年,我挨了多少骂,被多少人弹劾,听说奏疏都装满了十间屋子……你遇到的这点麻烦,只是小菜一碟,毛毛雨啦,以后还有更多的风雨呢!有你受的!”
文彦博仿佛清醒了了过来,他傻愣愣道:“能,能不能辞官?”
“不能!”
王宁安指了指那八个字龙飞凤舞的大字,笑道:“你要是辞官,这八个字就变成了八把利刃,足够把你们文家杀一个血流成河了!”
文彦博愣了许久,突然抱着脑袋,大声尖叫,仿佛受伤的野兽。
他的身躯佝偻,蜷缩在床头,从眼角竟然流出了老泪……
王宁安看他如此痛苦,竟然没有闲心嘲笑,反而有些同情,老文也不容易!
这么多年,王宁安和太多的宰执重臣过招、夏竦、陈执中、宋庠、梁适、庞籍、贾昌朝、富弼、韩琦、王尧臣、王拱辰……
这些位相公当中,无一例外,全都是站在文官一边。
哪怕他们忠于皇帝,心怀百姓,但是真正遇到士人和皇帝冲突,或者士人和百姓冲突,都要维护文官士人的利益。
几乎是所有人的本能!
能超脱士人利益的官员不多……范仲淹算一个,欧阳修算一个,或许王安石也是一个!
整个大宋朝,就这几个人而已!
和老文比起来,王宁安从入仕的那天起,就扛着复兴家业的大旗,他是武夫,是将门出身,成为天子宠臣之后,帮着皇帝压制文官,从文官手里抢夺权力,大家斗得你死我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正如王宁安所说,他承受了太多的攻击和谩骂,但是他并不在乎,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享受了皇帝的宠幸,得到了将门的拥护,就要给他们办事情,天经地义!
只是相比之下,文彦博更痛苦!
他是标准的士人出身,哪怕老家伙很无耻,只要有利益,什么事情都愿意干,但那毕竟是私底下。
在表面上,文彦博还是百官之首,还是雍容大度的宰执,是文人表率,万众敬仰的相公。和王宁安不一样,老文很享受这个身份,他背后也站着庞大的文官集团,无数士人替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
对老文来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皇帝信任,文官支持,他在中间,居中调解,占尽便宜,绝不吃亏。
可随着变法深入,尤其是吏治改革提上了日程,要大裁官吏,文彦博再也没法左右逢源,他必须要在皇帝和百官之间,选择站队!
当文彦博支持改革官制,就表示他站在了皇帝一边,毕竟这边的实力更大,从理智上必须这么选择!
但问题是对于一个几十年的老官僚,让他背叛文官集团,成为士人口中唾弃的叛徒,还是太残忍了。
宣德门外的一顿胖揍,那些人神色狰狞,痛骂着自己,言语羞辱,毫无底线。他们诅咒着,谩骂着,文彦博一度真的心灰意冷,甚至有了回家抱孙子的念头。
好在王宁安和赵祯出现,安抚住了老文。
但是一想到花甲之年,却要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文彦博还是很纠结,很痛苦,很为难……
“文相公,你想什么我清楚,小弟也帮不了你,这个坎儿你必须自己过……但是小弟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变法会成功的。”
“我们……”
“没错!”
王宁安笑道:“陛下在煕州的时候,已经说出了要与万民百姓共天下的高论……我大宋经济繁荣,财政发达,物阜民丰,为历代之冠。宽夫兄,我可以告诉你,在西京和东京,每天卖出的各种报纸,就足有一百万份!几乎每三个人,就买了一份……试问,这些看报纸的人,都是士人吗?不是,绝对不是,他们之中,九成以上,就是普通的商贩,各地的商贾,还有许多市民。以往只有士林清议,能影响舆论,左右朝局。可现在呢,普通的百姓商人也加入进来,他们也要诉求,也有希望,而且他们的人数更多,力量更大……陛下选择与万民共天下,就是站在这些人的立场上,监督百官,把大宋变得更好!”
王宁安意味深长道:“文相公,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两边的实力,孰轻孰重,你权衡不出来吗?以往圣人是被成千上万的官吏包围着,可是如今呢?数以万计的官员,被千百万计的百姓包围着!宽夫兄,你还怕变法不成吗?”
……
文彦博一直没有动,王宁安的一番话,在耳边不停回荡……老文的确和别人不一样,他经营水泥,投资金融,文彦博很清楚,商人究竟有多强大的力量!
就拿一个水泥作坊来说,几十亩的方圆,上千工匠,每天忙碌不止,全都指着工钱养家糊口,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上千人都会跳出来的。
再看看那些地主士绅,几十亩地,只够租给一户佃农,他们要动员上千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还有收入!
种田,一年最多两熟,万亩良田,每年的净收入不过几千贯而已,资金流有限。
可是作坊呢?
几乎天天都在采购,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出货一次……账面上的金额流动,动辄几十万贯,上百万贯。
至于西京银行,每年更是几千万贯贷出去,比户部还有钱呢!
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王宁安没说错,一股更庞大的力量崛起了。
他们比士绅更富有,更有组织能力。
他们不会屈从士绅之下,以后的大宋朝廷,会出现越来越多,代表商人,代表金融集团的力量……这么多年来,王宁安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他在民间的声望极高,远比许多宰执重臣都要好一万倍!
如果站在士人集团来看,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王宁安是金刚不坏之身吗?怎么就弹劾不倒?
可是跳脱出来,立刻一目了然。
“看起来老夫也要卖身投靠了!”
自从接触王宁安之后,咱们的文相公经历了许多次三观重组的残忍过程……直到如今,老文是彻底修炼成功!
他只在家休息了两天,便顶着肿胀的眼睛,来到了政事堂。
这一次的文彦博,前所未有的严肃。
“诸公,陛下锐意革新,时不我待!整饬吏治,裁撤冗员,不容迟疑!”
文彦博厉声道:“立刻落实,王安石、王桂、刘沆,三位每人负责两部,老夫亲自负责枢密院和御史台!谁敢阻拦,立刻罢官!”
霸气了有木有!
厉害了有木有!
文相公的果决让王安石都眼前一亮,迟疑了一下,三个人一起拱手。
“敢不从命!”
正在他们要去行动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
咚!
仿佛地震。
响过之后,等了一会儿。
咚!
第二声响起。
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传出去老远,在这一瞬间,几乎整个西京都被震动了。
御史中丞张方平,新任户部尚书司马光,兵部尚书包拯,枢密使狄青,审计司韩绛……几乎每一个重臣,全都被惊动了!
是登闻鼓!
登闻鼓响了!
……
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
从尧舜时期,就有了登闻鼓。
历代沿袭,传到大宋朝,非敌兵围困京城,太子死丧等重要事情,不会敲响登闻鼓。
既然登闻鼓如此重要,一旦敲响,大宋皇帝,不论在干什么,都要立刻升朝,百官必须赶到……
登闻鼓响了,敌兵没了,小太子欢蹦乱跳。
这是百官敲响了登闻鼓,这些人要找皇帝算账了!
哪怕强如王安石,也是眉头深锁,拳头握紧,面色非常严峻。
倒是文彦博,突然放声大笑,十分嚣张。
“来了,果然来了!”
老文豁然站起,“诸公,我等肩负社稷重担,天子嘱托,万民之望,正道直行,并不过错!今天就让老夫看看,谁敢迎战!”
文彦博气势汹汹,带着诸位相公出了政事堂。迎面走来几位重臣,王宁安,狄青,包拯,司马光,张方平……
大家见面之后,王宁安先抱了抱拳。
“诸位相公,可准备好了?”
文彦博傲然一笑,“王相公,天下可不只是你一个英雄,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624章 金殿辩论
王宁安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费好大的力气,把文彦博留在朝堂上,这样的老狐狸既不忠诚,也不可靠,和他打交道费心费力,干脆把老货都赶出朝堂,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相信不止王宁安想过,还有很多人也是这么看的。
但问题是到了关键时刻,还真离不开老前辈的智慧。
文宁安不行,王安石不行,司马光不行,甚至赵祯都不行。
必须要靠文彦博!
当百官敲响登闻鼓,一场君臣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此刻的文彦博,意气风发,血液沸腾,就好像一颗燃烧的太阳,比王宁安还要耀眼几倍……老狐狸清清楚楚,很有可能这一场争斗,就奠定他一辈子的功业。
就像寇准逼着真宗皇帝御驾亲征一样,日后不断多少年,提起寇准,谁都要竖起大拇指,力挽狂澜,拯救大宋,功高盖世,无人能及!
以后提到他文彦博,就会提到这场吏治改革,就会提到他的飒爽英姿,因此文相公必须做到尽善尽美,让人无可挑剔。
所以当登闻鼓响起之后,他立刻派遣王珪、刘沆、张方平三位重臣,去把所有敲鼓的官吏带来,一定要维持秩序,不能乱,也不能随便欺负他们,更不要大言恫吓,以势压人。
交代之后,文彦博,王宁安,王安石,司马光,大家一起来到了金殿。
此时赵祯拉着小太子已经赶来了。
赵宗垕也感到了气氛凝重,他紧紧跟着父皇,亦步亦趋,丝毫不敢怠慢。小家伙用力抿着嘴唇,绷着一张小脸,只是看到了师父也来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在他的印象里,就没有师父做不成的事情!
“陛下,老臣以为,天子当发堂堂之师,据正道而临有罪,圣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如今百官敲响登闻鼓,就应该在金殿上坐而论道,一较高下。”
赵祯颔首,“文相公,朕闻报有数百官吏前来,唯恐爱卿等人势单力薄啊?”
“陛下不必担心,臣等无所畏惧!”
文彦博气势汹汹道:“老臣来的时候,已经反复思量过,无论是变法,还是革新吏治,都是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天下苍生,问心无愧,不惧辩论。”
“好!”
赵祯欣喜道:“那朕就恭听卿等高论。”
……
今天的朝堂和往日不同,有点类似宴会的状况,赵祯居中而坐,小太子陪在身边,左右是两排条案。
以文彦博为首的宰执重臣主动坐在了西边,把东边留给了百官。
双方遥相呼应,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时候敲响登闻鼓的百官也都赶到了,他们稍微迟愣一下,就被领到了东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次带头来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状元冯京。
大宋朝的状元不算少,冯京何以在一群人当中,鹤立鸡群呢?
这位至少有三个优点,第一他长得很帅气,儒雅斯文,如果说狄咏是武夫当中的人样子,那么冯京就是文官的人样子!
第二那就更了不起了,冯京连中三元,才华横溢,能说会道,文采风流,是当世第一等的人物。
至于第三点,就说到了他的岳父。
冯京的岳父大家都不陌生,那就是富弼老相公,有个宰相岳父,还不算出奇,真正出奇的是富弼先后将两个女儿嫁给了他!
我的老天爷啊!
姐妹花啊!
你富相公找不到女婿了是吧?
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冯京啊?
两条腿的大活人满世界都是,你再找一个女婿能死啊?
不管多少人暗中痛骂,咬牙切齿,但是冯京“两娶宰相女,三魁天下元”,声名赫赫,无人不知。
就这样一位官场新秀,前途远大的苗子,居然在这一次的改革当中,被免去了官职,成了一介白衣!
天可怜见,状元是士中极品,而三元及第,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连他都能被罢黜,可见这次的改革有多不合理!
明白了,不论是文彦博,还是王宁安,都和富弼有仇,公报私仇,黑了我冯大状元,简直岂有此理!
冯京觉得他占尽了天时地利,满肚子道理,只要让我说,就会立刻迎来满堂彩。
“陛下,文相公,王相公……”
冯京先施礼,然后沉着脸,缓缓念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是一首很格调的诗,甚至连音律都不正确。
但是每一个读书人都牢牢记在心里,做梦都不会忘记。
这首诗的作者是一位皇帝,他叫赵恒,也就是赵祯的便宜老爹!
冯京这时候拿出先帝的诗作,显然是处心积虑。
“下官要请教,先帝诗作如此,难道十年寒窗,苦读经史,屡次参加科举,把心血都熬干了,把头发都熬白了,只为了报效大宋,莫非也错了吗?”
……
此时的金殿之上,双方剑拔弩张,泾渭分明,还有更多的大臣也都赶来了,比如在打酱油的人群当中,就有王宁安的一众弟子。
他们职位太低,还没有资格参加辩论,甚至没有资格站在金殿之内。只能伸长了脖子,拼命巴望,尤其是苏轼,更是焦急无比,迫不及待想要上去一展身手。
但是很可惜,他们只能作为观众了。
第一个站起来应付冯京提问的正是王宁安。
“先帝此诗,名为劝学……书中有千钟粟,有颜如玉,也有黄金屋……只是冯大状元,你读出了书中的颜如玉,黄金屋吗?”
冯京一拍胸膛,“王相公,下官三元及第,不像某些人,连功名都考不上。”
王宁安淡淡一笑,“是啊,三元及第,钟灵毓秀,文采风流,天上的文魁星下凡……冯大状元,你除了考中三元之外,还有别的吗?或者说,你能拿得出什么政绩吗?”
王宁安轻笑道:“本官在庆历七年,承蒙天子垂爱,赐下官职,那一年开始,我王家繁育北地马,至今王家马场,已经繁育出良驹30万匹,我大宋骑兵七成的战马,皆出于此!冯大状元,你顶着文魁星的名头,可有一举利国利民?不妨说一说,也让本官开开眼界!”
冯京一时语塞。
司马光笑道:“养马不过是王大人众多功绩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南平侬智高,发兵交趾,出使辽国,废除岁币,收复幽州,开边青唐,解决钱荒,裁撤多余厢军……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司马光道:“冯大人,你或许还不明白,自己是堂堂状元之尊,为什么会被罢官?不妨就告诉你,因为你入仕之后,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不得不罢黜!”
“你胡说!”
冯京怒了,他瞪圆了眼睛,“我几时无所作为,你这是诬陷!”
“哈哈哈,有没有诬陷,自有公论!”司马光笑容不该,声音温和道:“你中状元之后,以匠作监丞,通判荆南军事,在任内,你每日约请朋友,吟诗作赋,寄情山水,不理政务,荆南军务乱七八糟,你却被调回京城,高升天章阁侍制,后来富相公在朝为官,你又外调江宁府,一连三年,还是政绩平平,期间江宁遭灾,数万户百姓家园淹没,流离失所,当时你居然还泛舟江上,做了十几首词,我没有诬陷你吧?”
冯京的脸色越来越青,他只能咳嗽,掩饰尴尬。
司马光却不肯放过他,“后来你调回京城,纠察在京刑狱事……当时负责这一部分的是参知政事韩琦,你一连几个月,不去拜会韩琦,旷工怠政,无所作为,多亏你岳父富弼给韩琦写信,才保住了你的官位,居然又擢升翰林学士!”
冯京是天才不假,可是司马光也不是吃素的,他本就过目不忘,又得到王宁安的指点,更是犀利凶悍。
他把冯京的履历说得清清楚楚。
这位冯大状元,就是那种能让所有人嫉妒死的上天宠儿。
学历高,有宰相当岳父,长得又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步步高升,比谁都快,入仕十多年,就已经到了翰林学士,再往上一步,就能挤进决策圈了。
可谓神速,但是通观他的作为,乏善可陈,懒惰,无为,庸碌,平凡,白吃饭,不干活……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是成功的,三元及第,不需要怀疑!
但是成为官员之后,他冯京是平庸的,甚至是不及格!
“你被罢黜官职,皆因你政绩平平,作风散漫懒惰。”司马光道:“朝廷开科取士,是为了招揽人才,入仕之后,科举成绩就是过去,必须放下身段,好好学习政务,兢兢业业为官,冯京,你没有做到,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这时候文彦博也开口了,他先是威严地扫过百官,盯得众人不自觉低头。
“或许你们之中,许多人都不服气,可老夫敢说,罢黜你们的官职,皆有章可循,不是胡乱来的,你们更应该反躬自省,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朝廷的高官厚禄吗?”
天雷滚滚!
冯大状元被轰成了渣,他被说的老脸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儿里。他的身旁竟有人站起来,不服气道:“朝廷养士,你们这么做,是残害士人!天下读书人不会答应的!!”
第625章 坚决改革的赵祯
听到有人说养士,王宁安淡淡一笑。
“士者,事也!就是说要勇于任事,要能做事,做别人不能做的事情,故此备受尊重。士字上面是个十,下面是个一,以一人之力,担负十人之重,从一从十,也就是说,士人是十里挑一,百里挑一……冯状元,本官这么解士字,可对?”
冯京刚被轰得体无完肤,实在是没脸说话,但是王宁安问他,又躲不过去,只好道:“王相公解得不错,我等十年寒窗苦读,一路过关斩将,蟾宫折桂,难道不能当一个士字吗?”
王宁安摇头,笑道:“请问冯状元,还有你们这些人,当真觉得自己称得起士人吗?”
听到王宁安的质问,数百位官员顿时嚷嚷起来,一个个面红耳赤,高谈阔论。
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圣人门徒,一肚子学问,还能被王宁安问住了?纷纷大肆夸耀,把自己说得像一朵花似的。
学问高深,人品端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道德文章,天下少有……
王宁安简直要吐血了,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他懒得搭理,把头扭过去。
身为弟子,老师不出手,弟子就要上阵。
司马光等这帮人嚷嚷完,冷笑道:“孔夫子说过,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你们说的再多,都偏离了标准。圣人说不辱君命,你们入朝为官,政绩平平,乏善可陈,虚耗国帑民财,半点无有作为!难道不觉得羞耻吗?扪心自问,够士人的标准吗?既然算不得士人,朝廷为什么要养你们?”
他连续质问,这时候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苏轼,吕惠卿,章敦等人纷纷站出来,苏轼跳得最高。
“没错,朝廷养士,不是养猪!你们都是垃圾,留在朝堂,尸位素餐,要是有点脸面,就该赶快滚出朝廷,而不是耀武扬威,自取其辱!”
其他人一个跟着大声嘲笑,毫不留情。
双方争吵越发激烈,冯京也不是吃素的,他之前顾忌朝廷脸面,顾忌上下尊卑,不敢多说过头儿的话,现在却没什么客气了。
“文相公,王相公,说得再多,无非是朝廷府库空虚,拿不出钱,你们就找借口,罢黜百官,美其名曰整饬吏治,说到底是你们理财不善,应当被罢官的是你们!”
冯大状元的几句话,挑起了另一个战场,所有的官吏纷纷点头附和,大声说道:“没错,是你们无能,凭什么罢免我们?要罢免也应该先罢免你们!”
“文彦博,王宁安,但凡有点脸面,你们就该自请罢官!恋栈不去,你们算什么士人?”
……
不得不说,面对着几百人的同声斥责,真是需要勇气。
假如在一天之前,文彦博或许都会辞官,做宰相做到了这份上,也真够丢人的。
可是经过了一个晚上,文彦博想通了。
他既然要站在百官的对立面,大家就是敌人!
敌人骂得越狠,代表你做得越正确!
如果敌人也赞美你,那才是真正该死呢!
文彦博微微冷笑,“说你们不成器,还觉得冤屈?居然连朝廷税赋都弄不清楚,还有脸跳出来指责老夫,真是无耻之尤!”
老文随后朗声道:“自从皇佑三年,到嘉佑三年,朝廷赋税,累年提高。去年一斤达到了一亿八千万贯!其中八千万贯是货币收入!”
文彦博如数家珍,报出了一连串的数字……其实在王宁安的努力之下,尤其是成立了皇家银行,解决钱荒之后,大宋的税收就像是脱缰的野狗,发足狂奔,提升飞快。而且货币税收占比越来越高,如果算上青苗钱,大宋的税收已经超过了两个亿。
比起历史上的巅峰,还要多……
只是收入再多,也架不住流水一样花出去,每年光是给百官的俸禄就有2000万贯,禄米1500万石,各种绫罗布匹100万匹……要知道朝廷说了算的就是这些官员,财政越充裕,手上的钱越多,他们怎么会舍得亏待自己。
每年两成多的岁入,都被他们消耗掉了。
虽然军费开支比文官俸禄要多三倍,但是别忘了,军队可是50倍于官员,而且,上面的账,仅仅是户部开支……地方还有许多徭役杂税,是直接落到地方官吏手里,不计入户部支出。另外还有冰敬炭敬,这些灰色收入,也不计算的。
根据文彦博的估计,每年至少有5000万贯的利益流入文官口袋,如果再算上免税,免田租,兼并的土地……士人的日子简直上天了!
这些数字哪怕许多在朝的官吏也都不清楚,当文彦博一笔一笔算出来,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头,大宋朝没有亏待士人,相反,是对士人太好了!好到了过分!
见身边一些伙伴又被问得没了声音。
冯京不得不再度挺身而出。
“治天下靠的是正道直行,靠的是仁慈爱民。凭本事挣来的功名,我们受之无愧!文相公,别忘了,你也是考科举走出来的,穿上了官服,便忘了圣人教诲,一心精于算计,掉到了钱眼里,莫非你也改投名师,拜在了王相公门下?”
文彦博的老脸铁青,这个冯京真是该死!
别以为你有富弼当岳父,又是三元及第,老夫就不敢动你,碾死你,就跟杀一个臭虫那么简单……文彦博黑着脸,怒斥道:“老夫不过是就事论事,难道当了状元,就不食人间烟火,不吃五谷杂粮了吗?”
“你!”
冯京的小白脸都黑了,还想要说话。
这时候王宁安也开口了。
“听起来冯大状元,很不屑本官?”
“没错!”
冯京厉声道:“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王相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处处醉心钱货,与民争利,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倘若行王道,施仁政,重士爱民,敬天修德,又岂会闹得天怒人怨,财赋枯竭,说到底,还是你们无能!”冯京恶狠狠说道。
“哈哈哈……”
王宁安忍不住大声狂笑。
“说得是真好听……不过冯状元,还有其他的官员,你们都错了,错得很离谱!”
王宁安不客气道:“圣人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那大道未行呢?又该如何做?圣人说了吗?没有!书上的道理,看起来很正确,可实际上却未必行得通。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可以如此,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却是行不通,能因为人人都不想被收税,人人都不想让出自己的利益,就不收税吗?显然行不通!”
王宁安向来主张务实,这个道理并不复杂,但是做起来却非常困难……很多圣贤的道理,就和心灵鸡汤差不多,听听就好,真信了,只能说你的智商不够用!
就好像有人说不要在乎生命的长短,要在乎生命的意义,那你给他一把刀,看他愿意自杀不?还有,你找不到钱包了,有人告诉你,别着急,钱包还在屋子里,早晚都能找到,可问题是马上就要吃饭了,找不到钱包,就要饿肚子,心灵鸡汤可不顶饿!
治国也是这样,讲什么仁政啊,王道啊,君子啊,修德啊……说得貌似很有道理,可眼下就是钱不够用,急着等米下锅。
士农工商,朝廷就像是一个大家长,要养活所有的孩子……圣贤的教化是让你努力赚钱,钱多了,自然能给每一个孩子提供好的生活环境——这话是没错,道理也是对的,可问题是绝大多数的父母,兜里只有那么一点钱!
要顾着父母老人,要顾着所有孩子,还要顾着自己,总不能让一个孩子吃得撑着了,另外几个饿红了眼吧!
“大同世界什么样,我不清楚,诸位也只管想象……或许到了那时候,万民安居乐业,富足康宁,也不会有罢黜百官,改革吏治的问题,大家都能称心如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纵观几千年来,这样的情况都未曾出现过。朝廷的使命就是在士农工商之间,调解利益,尽量平衡,让大家全都满意……官员太多,尸位素餐,浪费国帑民财,就应该被裁撤。百官之中,有人兢兢业业,有人忠于职守,这都是好的,可也有人自以为是,怠惰散漫,难以胜任职责,这些人就要从官场剔除,绝没有半点客气!”
王宁安道:“这一次改革吏治,裁掉了大批官员,可是这些官吏当中,有九成都是荫庇之官。父辈做到了宰执高官,子孙便得到了照顾,甚至连侄子都能当官,这算什么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荫庇之风要杜绝,才力不及的官吏要罢黜,懒散怠慢的官员要革职……总而言之,凡是不合理的都要改!”
王宁安的话,掷地有声,在宰执中间,得到了一致赞许,这才改革的幅度不可谓不大,在场的诸公当中,利益也都有损失,所以他们才能义正词严。
冯京突然幽幽说道:“荫庇之风要改,那朝廷宗室呢?”
是啊,按照道理说,宗室子弟一出生就得到俸禄供养,老赵家的子孙,已经过了数万,对户部的压力,可一点也不小!
“改,一改到底!”
赵祯沉声道:“朕岂能只改官吏,不改自家人,稍后,宗室条例就会拿出来,朕绝不会姑息自家人的!”
第626章 诛九族
赵祯发话,可不是和这帮被罢黜的官吏辩论,也不是争吵,而是要一锤定音!
“在几天前,有人心怀不满,殴打文相公,宰相肚里能撑船,文相公没有追究……毕竟一下子罢黜这么多官员,是动了大家的饭碗。朝廷过去没有控制好,闹出了冗员过多的弊端,朕懈怠了,是有错的!”
赵祯把姿态放得很低,话锋一转:“不过,裁汰官吏,整饬吏治,乃是当务之急,不改不成。朕绝不会收回成命,更不会改弦更张。你们这一次敲响登闻鼓,朕亲自上朝,诸位相公和你们坐而论道,把朝廷的想法告诉所有人,也替你们解释了一些疑惑……所谓不教而诛,已经不存在了。”
“朕决心变法,绝不会因为一些人的反对,就低头改变……这一次变法和庆历新政完全不同,朕经过了深思熟虑,也和朝中的诸位爱卿商量过了,可以说这是朕十几年来,反复思索的结果。大宋立国百年,积弊重重,内忧外患,如果不彻底变法,就会有亡国危机。别忘了,大宋立国远不如汉唐强盛,契丹和西夏,虎视眈眈。不变法,不但会亡于百姓,也会亡于外族。朕御极近四十年,绝不能做断送大宋江山的罪人!”
……
赵祯讲了许多,眼看到了中午时分,他才一摆手,宣布退朝。
所有人当中,最郁闷的或许就要算冯京了。
这位三元及第,士人极品,在之前是自视甚高,甚至觉得他有机会位列宰执,超越他的岳父……
敲响登闻鼓,带领百官上殿,和皇帝理论。
冯京憧憬过,他高谈阔论,雄辩无双,折服了百官,击败了所有宰执……甚至皇帝也被他征服了,不但保留了他的官职,还让他更进一步,引为心腹……状元公吗,总是有很多浪漫的想法。
只是想法终究是想法,经过了短短的两个时辰,什么美梦都破碎了。
司马光把他入仕之后,全靠着岳父,靠着三元及第,便不思进取,怠慢骄狂,毫无政绩的事情捅了出来。
冯京一点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他就是这么做官的!
三元及第,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学历如此傲人,背景如此深厚……哪怕什么都不用做,也能位列宰执,躺在功劳簿上,几代人吃穿不尽……
只是这一次的变法,彻底打碎了冯京的迷思!
三元及第,没什么了不起!
不做事,不干活,就让你回家抱孩子!
一点商量没有。
当冯京狼狈下朝,从百官身边走过去的那一刻,大多数官吏,尤其是以吕惠卿,章敦等人代表的新锐文官,无不拍手称快,欢喜鼓舞!
“陛下此举,足以和当年重赏狄相公相提并论!”章敦哈哈大笑,“狄相公战功彪炳,忠诚勇武,治军有方,出任枢密使,理所应当。”
“没错,朝廷不以文武区分贵贱,唯才是举。如今罢黜冯状元的官职,就是告诉所有人,学历不重要,背景不重要,只要进入仕途,就凭着真本事,真功绩,谁也别想偷懒耍滑!不然,贵为三元及第,也要罢官!”
“赏罚分明,才能让人心服口服,朝廷如此作为,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干劲儿十足!”
……
官员们大声议论,毫不避讳,生怕冯京听不到。
这位状元公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踉踉跄跄,从宫门出来,死的心都有了。声名狼藉,身败名裂,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啊……
冯京仰头,望着天上的太阳,突然从两边冲出一群人,架起冯京就跑,比兔子还快,转眼就消失在了胡同里。
冯大状元脑袋晕晕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人给带走了。
多亏了冯京跑得快,他刚离开不久,就有一帮人找他算账了。
不是别人,正是西京的宗室子弟,一帮少爷羔子。
本来这次裁撤官吏和宗室没有关系,谁让冯京嘴贱,非要把宗室牵涉进来。这下子好了,好几万人,大家伙的饭碗都被砸了。不找你冯京算账找谁?
你丫的,就是欠揍!
接下来的几天里,京城到处都是愤怒的宗室子弟,毫不怀疑,如果冯京落到他们的手里,保证能送到粉子胡同,去当兔相公,想必三元及第的菊花,应该很值钱……不把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家伙也不用姓赵了!
“冯大状元还算运气不错,居然有人救他!”
王宁安嘴角上扬,淡淡笑道:“查出来了?是谁在背后帮忙?”
陈顺之立刻道:“查出了一些眉目,据说是耆英社的人给他救走了。”
“耆英社?”
“嗯,就在西京一批致仕官吏组织的一个诗社,规定只有年过花甲,且做过宰执一级的高官,才能加入其中。”
“哦?”
王宁安好奇道:“富弼是不是耆英社的成员?”
“是,不单有他,像梁适,宋庠,陈执中,吴育,几个老家伙全都名列其中,实力不容小觑。”
王宁安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改革吏治不是一件小事,肯定要动到许多人的利益。
那么多的文官不会坐以待毙。
西京历来都是下野宿老的大本营,如果没有动作,反而奇怪呢!
“大人,要不要把这几个老的干掉?”陈顺之建议道:“这几个老家伙依仗资历,倚老卖老,给朝廷添乱,这次敲登闻鼓,属下以为绝不是冯京等人能想到的,肯定有这几个老狐狸的影子,或者说,就是他们出的主意,怂恿冯京等人冲在前面。”
王宁安沉吟了一下,很快就点头了。
从冯京的战斗力来看,除了顶着三元及第的名头之外,别无所长,根本是个战五渣,要是没人操盘,那么多的官吏,可不会听他的。
“嗯,你的看法不错,这帮老货实在是碍眼,把他们赶出了朝廷,还不老实,继续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要是不给他们点教训,还反了天了!”
王宁安沉吟半晌,“我这就去找陛下,你也要好好查查这个耆英社,看看有没有什么把柄,到时候一起拿下!”
“遵命!”
陈顺之立刻下去了。
王宁安没有迟疑,到了宫中,见到了赵祯,将事情说了一遍。
赵大叔显得很平和,他微微含笑,听完了王宁安的介绍,只是淡淡道:“朕早就知道了。”
“那,那陛下为何纵容他们给朝廷添乱啊?”
“哈哈哈,景平,你说朕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抓起来,皮鞭子,老虎凳,打板子,砍脑袋……反正不也砍了两个吗?”王宁安愤愤建议道。
赵祯摇了摇头。
“唉,景平啊,你可没有之前沉稳了,这么没水平的主意,也是你能出的?”
王宁安弄了个大红脸,他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天子勤政,百官就能轻松一些。”
“这么说,是以前朕太懒了?”
“不不不……臣可没有这个意思。”王宁安连连摆手,他倒不是变笨变懒了,而是以前的赵祯,就算和他说了,也是没用。
这一次皇帝面对百官发难,十分果断,或许赵大叔的魄力真的上来了……
“朕就算有精力,也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都是一帮致仕老臣,连他们都容不下,别人会小觑朕的。再说了,他们诗词唱和,也没干什么坏事,就不要赶尽杀绝了。”
“陛下,他们怂恿百官敲登闻鼓,和朝廷作对,还不是干坏事啊?”王宁安夸张道。
“景平,你也别忘了,要是没有冯京的那一问,朕如何改革宗室啊?”
赵大叔笑呵呵的,怎么看,都有点像偷了鸡的老狐狸!
宗室的确是一个麻烦,而且这个麻烦还会越来越大,如今大宋立国百年,宗室子弟不过上万人,可要不了二三十年,宗室的人数就会十倍增加。
毕竟吃得好,住得好,又不愁女人,大多数宗室最大的爱好就是生孩子,别看皇帝子嗣艰难,可是许多宗室子弟,他们生十个八个,甚至几十个,都是正常的。
一般按照人口繁育的规律计算,只要超过一万人之后,就会进入喷发期,快速膨胀起来。
五万,十万,甚至几十万,上百万,也就是三五十年的事情……赵祯一直发愁,不知道如何下手。
谁知冯京赌气的一句话,竟然给了皇帝绝好的机会。
是啊,要改革就一起改。
咱们赵家子弟更应该率先垂范,做天下人的榜样才是。
“这也算是他们做了一件好事,朕已经给北海郡王下旨意,让他拟一个方略出来,究竟要怎么改革宗室,减轻开支,念在有些功劳的份上,朕就饶过耆英社一次……如果下次,他们还敢添乱,朕可就不客气了。”
这话既像是对王宁安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毕竟赵大叔在皇帝堆里,还算是有人情味的,耆英社的元老,多数是几十年的老臣,君臣相处,哪怕是一条狗,也有感情了,随随便便动刀子,赵祯还干不出来。
“陛下,您宽宏大度,只是臣担心,在一些人的眼中,会变成软弱可欺,他们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变法就没法推行下去了。”王宁安担心道。
赵祯呵呵一笑,“不会的,朕会给他们一个警告!”
在赵祯的手边,放着厚厚的一摞名单,排在第一位的正是王素——弑君谋逆,诛九族!!!
第627章 杀出来的变法
裁汰官员,整顿吏治,起源是针对皇家的暗杀。
自从曹皇后中毒之后,赵祯就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之中,试想,如果不是苗贵妃,还有背后的人想得太多,想赢一把大的,他们只要稍微把目标降低,比如只是刺杀皇帝,或者刺杀太子,没准他们已经成功了。
想想就让人后怕。
赵允让虽然死了,他几十年的经营,在皇帝身边,还有没有棋子?
除了赵允让之外,其他的宗室王爷,相公重臣,他们安没安插亲信沿线?偌大的皇宫,究竟有多少路神仙?
赵祯越想越怕。
他力主进行吏治改革,其实也是源于恐惧。
如今的局面就好多了,政事堂调整了,三司和枢密院削减权力了,连三衙都被解散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除了效率提高,官吏减少之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原来的关系全都被打破了。
曾经由同乡、亲戚、师生、同窗、故吏组成的绵密大网,被彻底撕碎,重新排列组合。
不管之前做了多少功课,埋伏了多少暗子,拥有多大的势力……经过这一番大动干戈的调整,绝对会受到冲击的,甚至彻底瓦解,成了没用功!
赵祯在没人的时候,也在扪心自问,以他的性格,又是这把年纪,真不愿意折腾。得过且过,知足常乐,该多好啊!
只是一看到茁壮成长的小太子,他就燃烧起斗志,又变得凶神恶煞了。
“王素出身名门,祖上是有功于社稷的,朕本来只想处置他一个人……奈何王素辜负圣恩,居然穿针引线,帮着贱婢谋划,要刺杀朕,嫁祸太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一定要灭他的九族,立刻明正典刑,昭示天下!”
没有任何迟疑,赵大叔立刻下旨,让刑部负责落实,根本不给反驳的余地。
宰相王旦,几十年前,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的子孙居然落了这么一个下场,真是令人唏嘘,感叹,尤其是发生在这个当口,足以吓死一群人了……
竹影重重,暗香盈袖,富弼坐在一个石桌旁,在桌面上摆着黑白两色棋子。
自从罢相之后,富弼就经常自己和自己对弈,玩得不亦乐乎。只是今天富相公落了几个棋子之后,就沉思不动,桌上落了好多竹叶,富弼恍然未觉!
“爹!救命啊!”
冯京跪在了富弼的面前,膝盖向前爬了几步,泪水流淌。
“爹,那些宗室子弟到处在找孩儿,要是落到了他们手里,孩儿可就完蛋了!您老人家总不能看着女儿做了寡妇吧!”
冯京说着,不停抹眼泪,哭得凄惨无比。
“唉!”
富弼终于缓过神,他气恼地摇摇头。
“何其愚蠢啊!”
富弼真是气坏了,他是晏殊的女婿,当年晏相公相中了他,几十年后,富弼果然宣麻拜相,平时富相公也很钦佩岳父的眼光。
他想学晏殊,故此在一堆青年才俊当中,就选择了冯京!
三元及第,人样子又好,才学无双,这样的人物,只要正常混着,十年之后,必然进入政事堂,一点疑问都没有。
只是富相公疏忽了,他找了一个高分低能的女婿!
假如没有王宁安掺和,冯京依旧能凭着傲人的学历,按部就班,成为宰执重臣,富相公的眼光依旧精准无比。
奈何王宁安搅动了风雨,大宋走向了一条迥然不同的道路。无数人的命运就此改变,冯京也不例外。
“让老夫说你什么好!”
富弼气得直摇头,“人家挖好了坑,你傻乎乎跳进去了,还嫌坑不够深,又自己挖了几锹土,你说说,天下间还有你这么笨的状元吗?”
冯京都哭了,他本来就不想出头的,可老岳父非逼着他出头,说什么三元及第,无论如何,也不该罢黜,去找朝廷讨说法,天经地义。
这回好了,不但官没了,连脑袋都要没了!
“岳父大人,什么也别说了,快救救孩儿吧!”
“救你?还不知道谁救老夫呢!”
富弼闭上了眼睛,这几年的变化真是太快了,尤其是老朋友韩琦被处死,赵祯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简直变了一个人。
如果光是王宁安还罢了,偏偏又多出一个不要脸的文彦博!
这老货可是太熟悉文官的套路了,他站在赵祯那边,杀伤力实在是太大,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情……
“这样吧,你立刻离京。”
“孩儿遵命。”冯京无奈,只好点头。
“等等!”
富弼又说道:“你不要叫这个名字了,让人知道了,会出事情的。”
“那,那孩儿叫什么?”冯京傻愣愣问道。
富弼气得一拍桌子,“蠢材,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名字也不会起?”
冯京骚了一个大红脸。
“孩儿就,就叫马凉吧!”
冯京急中生智,将两点水移到了京字前面,从冯京变成了马凉……妙哉!
“成了,你赶快乔装,立刻让人送你出京,再晚一点,只怕老夫也保不住你了。”
冯京连忙答应,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富弼的府邸。
他前脚刚走,文彦博就来了。
“哈哈哈,彦国兄,许久未见,你的身体还挺硬朗的。”
富弼抱拳,呵呵一笑,“山野散人,无事一身轻,能吃能睡,身体倒是不错。”
“无事可是福气,天大的福气啊!”
文彦博感叹着,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看了看面前的棋盘,笑着问道:“刚刚彦国兄和谁对弈啊?”
富弼淡淡一笑,“老夫眼花耳聋,脑子也慢了,谁愿意和我下棋,自己和自己下吧!”
文彦博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富弼,他可不信老家伙的说辞,没准就是女婿冯京!不过转念一想,姓冯的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心……
“彦国兄,刚刚陛下降了旨意,王素被灭九族,苗家夷三族,加上之前处置的汝南王府,牵连进谋逆大案的三家,可是一个没留啊!”
老文不无得意地说着,他十分想看到富弼惶恐的模样……没错,陛下的作风越来越强硬了,身为硕果仅存的元老,文彦博觉得自己走得这一步很正确。
要不然,自己多半也像富弼这么发愁吧?
别看装得很淡定,其实心里不定怎么翻江倒海呢!
文彦博暗暗揣测。
富弼只是迟疑一下,便笑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陛下这么处置,也是咎由自取!”
“哈哈哈,彦国兄说得好!”
文彦博笑道:“这些年朝廷变法,总是有一帮人出来说怪话,扯后腿,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要说起来,这些人也算是乱臣贼子吧?”
富弼淡淡一笑,“变祖宗成法,敢为天下先,难免有些质疑,如果文相公说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未免有些过了,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样不好,很不好,已经超出了臣子的本份!”
“好一个臣子的本份!”文彦博笑道:“陛下在金殿之上,见了罢黜百官,宽宏大度,亘古未有。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如果还不知道收手,继续煽风点火,和朝廷对抗,下场会如何,老夫可就不好说了。”
文彦博从来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君子,他挨了一顿胖揍,在赵祯和王宁安面前,要装得大度容人,博得同情,争取筹码。
可是面对着富弼,老文就凶相毕露。
“彦国兄,令婿冯状元,可是胆子不小啊!”
富弼哀叹道:“老夫无识人之明,实在是惭愧。文相公若是觉得他有罪,只管抓人就是……要是夷三族,诛九族,老夫这颗头颅就给了文相公!”
“可别!”
文彦博笑着摆手,“陛下都不愿意追究,老夫自然不敢不听圣旨……这样吧,老夫先告辞了。”
起身走出去几步,文彦博就回过头来,呲着牙道:“彦国兄,我正在草拟宗室条例,从今往后,宗室三代之后,便和普通人一样,可以从军,可以考科举,可以经商……总而言之,要自食其力,不能浪费朝廷公帑。”
文彦博非常感慨,“还是陛下有魄力啊,多年痼疾,终于下刀子了。彦国兄,你虽然在野,可也要替陛下多多颂扬,这可是好事啊!”
“哈哈哈……”
文彦博爽朗大笑,得意离开……富弼的脸都绿了,文彦博这个老混蛋,简直是坑死人不偿命!
他把宗室条例定得这么严格,到时候这笔账肯定还要算在冯京身上,甚至要算在他富弼头上。
那帮宗室不敢拿皇帝怎么样,不敢找王宁安和文彦博,他们可敢找我富彦国!
你是想借刀杀人啊!
好狠的文宽夫!
显然,经过这一次的敲打,以富弼为首的耆英社老实了不少,赵祯已经划出了底线,就像处置冯京等人一样。
光明正大地质疑,摆在台面上,探讨变法得失,这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敢在背后下黑手,敲闷棍,兴风作浪,那就等着掉脑袋吧!
不光是你一个,甚至要祸及子孙!
王素,苗贵妃,两家人都被绑在了法场,鬼头刀起落,血溅三尺,一百多条命人命消失了。
刽子手砍人头,砍得手臂都肿胀起来。
除了他们之外,赵祯又接连处决了十几名贪官,原本还愤愤不平,想要阻挠变法的人,瞬间偃旗息鼓,销声匿迹,吏治改革终于落实下去……
第628章 一不小心成了西门庆
嘉佑四年,注定了是不同寻常的一年,影响帝国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哪怕心脏最强大的家伙也会承受不住,大呼世道变了……首先,是乱七八糟的衙门没有了,政事堂之下,六部尚书各领其事。
经过短暂磨合之后,爆发出极高的效率,被拖延许久的各种政务快速落实。
比如之前的军务改革,已经确定三年之内,还要裁减厢军20万,同时增加禁军5万,提升战斗力。
漕运河道整治,拓宽洛阳和开封之间的运河,确保漕粮顺利输送京城。
青苗法开始向河北等地推广,西北进行方田均税法试行,开始清丈田亩,重订田赋……
在众多改革当中,针对宗室刀子下得非常狠,也非常果决,没有半点商量。
老赵家的子孙,到了赵祯一朝,已经进入了高速膨胀期,就像裂变反应一样,一代十几个子孙,每个子孙又能生几十个,如果再加上出嫁的女儿,还有乱七八糟的亲戚仆人,数额之大,简直超乎想象。
原本赵祯是不想碰宗室的,毕竟是一家人,都姓赵,身体里流的都是一样的血,何必斤斤计较……可是赵允让一系,处心积虑争夺皇位,哪怕死了,还不甘心,一定要算计皇家。
这算什么亲戚,简直是生死仇敌!
咱们的赵大叔彻底怒了,他让大宗正寺长官北海郡王赵允弼和首相文彦博一同拟定宗室条例,结果就是宗室子弟,哀鸿遍野,一片狼藉叫苦之声……
许久没露脸的赵宗景都苦兮兮地找到了王宁安。
几年的功夫,赵宗景也年近而立,留起了小胡子,不像之前那么跳脱乖戾。当然了,面对王宁安,他是苦大仇深,毫无形象可言,一肚子苦水不停往外倒。
“二郎,我跟你说啊,文彦博那老货真该剐了,他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等会儿,如果我没记错,条例可是文相公和令尊一起弄得,你把账都算在文相公的头上,这可不公平啊!”
赵宗景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唉声叹气,“那不是我爹斗不过文彦博吗……你可不知道,我们这一次有多惨?”
赵宗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按照新的宗室条例,我的王位只能维持三代,也就是我,我儿子,我孙子,知道不?过了,三代之后,就是普通人了。”
王宁安咧嘴笑道:“三代也不错了,你还想要多少,我儿子的荫庇官职没了,狗牙儿和小彘都没了官身呢!”
赵宗景气咻咻道:“二郎,就你的俩宝贝儿子,跟猴子成精似的,给不给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他们还小,可以涨本事养活自己,我的那几个兄弟,都胡子一把、孩子一帮,朝廷不给俸禄,以后干什么啊?这不是要了老命吗?”
王宁安不解,“我说王位不是能传三代吗?你的父亲是北海郡王,北海郡王的父亲是太宗皇帝的第六子,也就是说,你的兄弟们才是第三代,怕什么?”
“当然怕了,王位只有一个啊!”
赵宗景都哭了,他见王宁安没弄清宗室条例,只好耐心给他讲解……皇子分封王爵,这是第一代,比如赵宗景的爷爷赵元偓,按照原来的规矩,赵元偓的儿子也是可以封为王爵的,而且不限人数。
新的宗室条例却规定王爵只能有一个,公爵最多三个……还是以赵元偓为例,他可以生十个八个,甚至一百个儿子都没有问题,但是众多的儿子当中,只能有一个王爵,三个公爵。除此之外,其他的儿子只能在宗正寺领一份钱粮,挂一个虚职,假如他们结婚生子,下一代朝廷就不负责了。
再往下,比如赵元偓将王位传给了赵允弼,赵允弼依旧可以做王爷,他也可以把王位传给一个儿子,但是其他的儿子就没有获得公爵身份的机会,甚至需要自食其力。
然后再降一代,连唯一的王爵也没了,最多只能得到国公,然后就泯然众人矣。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坦白讲,对这份宗室条例,王宁安是举双手赞成的。
就拿普通人家来说,传承了三五代之后,所谓的远房亲戚,或许都不认识了,更没有情分可言。
哪怕你是赵大赵二的子孙,过了四五代人,身上还有多少皇家的血统?
如果不降等,不推恩,朝堂养几十万的白吃饱,谁能受得了!
新的条例突出了皇家血缘的重要。
现任皇帝的儿子可以成为亲王。
比如赵祯,他眼下有两个儿子,皇长子赵宗垕会承袭皇位,而次子赵宗霖会得到亲王爵位。
赵宗霖的儿子和赵宗垕的儿子,就不是亲兄弟,而是堂兄弟,给一个郡王,三个公爵,已经算是很大的恩惠了。
等到赵宗垕的孙子辈和赵宗霖的孙子辈,那就是远房兄弟了,关系又降了一个档次,只给一个郡王,合情合理。
到了重孙子辈,那就更远了……直接按照普通老百姓对待,是再正常不过了,最多只是在宗正寺的玉册之中,有一个名字而已。
……
说起来赵允弼是幸运的,他作为第二代的郡王,本来只有一个孩子可以继承王位,其他人什么都捞不到。
但是赵宗景早年凭着出使辽国的功劳,自己挣了一个郡王爵位,所以赵允弼的王爵可以传给另一个儿子赵宗缋,也就是说,他一门有二王,在宗室当中,是首屈一指。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其他的儿子什么都没有不说,赵宗缋的王爵已经没法传给下一代了,他的儿子最多捞到一个公爵,然后就是普通人了。
倒是赵宗景,因为是自己挣来的王爵,还能传两代人,比起他的兄弟要好很多。
“二郎,我爹一共六个儿子,除了我和赵宗缋之外,其他四个就要自己挣饭吃了,他们都二十几岁,什么都不会,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赵宗景无语道:“大家都是兄弟,我倒是不能不管他们,可是我的本事也有限,靠着那点俸禄可不成……要不二郎,你帮帮我吧?”
赵宗景满眼的小星星,充满了祈求。
丫的,就知道你没有好心思!
这是来打秋风了!
王宁安毫不犹豫摇头,“首先,这个宗室条例我是坚决支持的,如果这时候我帮了你的兄弟,其他宗室怎么看?文相公又怎么看,圣人会怎么看?其次吗……”王宁安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王宁安就把两个夫人没收他的俸禄,限制他零花钱的事情说了一遍。
“曦儿说了,变法不同以往,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落人口实,更不能授人以柄,要清廉自守,洁身自好,除了俸禄之外,分文不取……所以,我想卖小说挣钱都不行,真是有心无力啊!”
赵宗景眨巴眨巴眼睛,难得聪明了一回,不客气道:“依我看啊,你的俩婆娘就是没安好心,生怕你这个花花相公招蜂引蝶,拈花惹草,才断了你的零花钱!”
王宁安愣了一下,之前他一直坚信两个夫人是为了他好,为了让丈夫能不贪不占,才严格要求,可是听完赵宗景的话,王宁安突然觉得自己太白痴了,简直就是小白兔,傻白甜……
“宗景兄弟,你说我这么好的人,是胡来的人吗?我冤枉啊!”
“你一点都不冤!”
赵宗景恨恨道:“不说别人,你和那个萧观音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柳姑娘,唱曲的亦袖姑娘……”
赵宗景掰着手指头算,一口气算出了六七个来。
王宁安脸都绿了,“姓赵的,我告诉你啊,这些人我一个没听过,一个没见过,我,我是冤枉的!”
“你冤不冤我管不着,反正市面上出了不少的手抄本,还有绣像版呢!”赵宗景的语气贼兮兮的。
王宁安真的傻了,“都是关于我的?”
“嗯,你的居多,也有文彦博的,还有王安石的……”赵宗景见兄弟吃瘪,终于忍不住揶揄大笑,“让你们变法,让你们胡来,那些文人是好惹的?你忘了登徒子的典故吗?”
“我怎么能忘!”王宁安压要切齿,“还有陈世美,还有武大郎呢!”
这两位赵宗景倒是没听过。
“是哪里的新话本?是词话,还是绣像的?能看图吗?”
“你丫的高雅点行不!”
王宁安气得小脸煞白,真是想不到,他居然成了小说的主角,还是西门大官人的那种!简直欲哭无泪,生无可恋。
“二郎……那个啥……”赵宗景凑到了王宁安的耳边,低声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二郎,我琢磨着你要是帮不上忙,不如就索性大方一点,让我的兄弟们写写话本,他们可都是好文采,很会玩的……你王相公绝对能成为天下第一的风流人物——至少在书里,你也扬名了,他们也赚钱了,多好!”
“呸!”
王宁安狠狠啐了赵宗景一口,“我告诉你,立刻我就派人去查封所有书坊,一个不留!”
赵宗景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也太外行了,这类书都是手抄本,私下卖的,哪有书坊会出啊?我就不信,你能管得了千百万的读书人,当然,还有上万的宗室。”
王宁安拧眉瞪眼半天,彻底无语了。
“咳咳……你看这样成不,让他们参加科举考试,也算有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