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话 为了唱月姑姑
“他六叔,你来!你来说!”素娘从人群里拖出来一个男人,“你告诉他们,是不是你看花眼了。”
是他?
这个男人……是和素娘一起进城讨公道的人。
但是和素娘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他看起来就很老实本分,不过是当前的情况而已,他就显得尤为拘谨,一个劲儿的想要往人群里躲。
“他六叔,你快告诉萧夫人,是你亲眼看到钟离家的人,把尸体带走了!”素娘是个泼辣的女子,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也是哭出来了,她希望能够顺利证实,是钟离家的人,带走了她丈夫的尸体,她只想要顺利的把她丈夫的尸体带回去。
我看向那被称为六叔的男人,“是你亲眼看到的?”
“不是,没有,我没有……”他似乎很怕惹事上身,本能的反应就是拒绝承认一切,但又未免良心不安,他的余光注视到一旁可怜的素娘,那些话生硬的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他很为难,进和退都不是,原本只是同大家伙一起到城里讨公道,没想到自己被置于一个骑虎难下的状况里了。
他几次注视一旁的钟离瑾。
介于钟离瑾的身份,让他不好说明情况。
“看来,果然是夜半看花了眼。”我说,“这位夫人,一具尸体而已,钟离家偷你丈夫的尸体做什么用?你如此诬告,就不担心钟离家会责难吗?”
“不担心!”她嚎叫着,像是打定主意要闹到底了,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最后会怎么处理,“我哪知道他们偷尸体做什么!我不管,我就要我男人的尸体,人都死了,怎么也得把尸体要回来吧!”
“偷你尸体的人,能证明就是钟离家吗?”我问,故意用一种比较凶的眼神瞪向六叔,那男人果然害怕,怯怯的缩在一旁,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你……”素娘气得大叫,却怎么都没办法让六叔再开口,证明他之前所说的。
“好了,别闹了。回去吧……”我叹了口气,“你男人的尸体丢了,谁知道是怎么丢的,你又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况且……钟离家的案子,我已经不管了。”
“什么,你不管了……”
“我都已经离开钟离家了,还不够明显吗?”我说,“钟离家发生的所有事,我都不管了,所以,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想伸冤也好,想找尸体也罢,去钟离家问钟离大人吧,和我没有关系。”
说完,我便留下门口撒泼的一干人等,径自离开了。
“娘,”毓儿在身后追来,“娘,你这是……”
片刻,看到我的神色,毓儿的不安才渐渐放下。
他恍然,“娘,你是故意的。”
“废话。”我低声斥责。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这件事……这件事一看,就肯定和钟离家有关系啊。钟离家多了具尸体,但是那素娘的丈夫尸体被盗,这二者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毓儿说,“你当真撒手不管?”
“管又能如何管。”我说着,就看到钟离瑾走了过来,“瑾,你还没有回去啊。”
“萧夫人,不知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有什么是瑾可以做的吗。”钟离瑾没有离开客店,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他。
“萧夫人一定明白瑾是什么意思,方才的事情,不止萧夫人有所怀疑,瑾也有些怀疑。瑾曾听闻景毓兄多次说起萧夫人,是个不管状况多么复杂,也一定会查出真相的人,所以瑾以为,萧夫人断不会放手不管……”钟离瑾当真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快。“萧夫人眼下有了新的线索,一定有接下来的安排,瑾自然想出一份力,不知萧夫人作何打算。”
看来,他和钟离家的人不一样。“自然是有打算的,但我也想确认,公子瑾是自己想要查下去,还是和钟离大人商量后,想要为钟离大人查下去。”
“瑾为钟离家,不为任何一个人。钟离家的事情,牵扯甚多,瑾也想知道,瑾的母亲在哪儿,现在看来,当年在钟离家发生的事情并不只是关乎于瑾的母亲,瑾的母亲可能只是其中的一个。瑾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如果你是为了你自己,那我答应你。”我说,“那妇人说得很明白了,她丈夫是被雷劈死的,尸体在下葬当晚被盗。而第二日,在钟离家,里翀死了,钟离大人命人以草席裹着,将里翀的尸体抬出去,但是在我们想要确认那尸体到底是谁的时候,钟离大人极力阻止,不允许查看。”
“萧夫人也在怀疑,当时叔父命人抬出去的那具尸体,并非里翀,而是素娘的丈夫?”钟离瑾这次问的很直接了,甚至连一旁站着的毓儿都被吓了一跳。
“是。”
我承认了。
“看来,我们所想的一样。”钟离瑾没有否认他也在怀疑这件事。
“那么,现在轮到我问你了,”我说,“那具尸体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吗?”
“娘。”毓儿偷偷拉我,想要提醒我这么问的话太直接了。
但我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我要知道,钟离瑾究竟是敌是友。
“如果我说不知道,萧夫人信吗?”钟离瑾又说,他敢直视我的双眼,没有任何躲闪逃避,也没有任何刻意的反应。“知道歹人就是里翀之后,我也的确吓了一跳,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去求见了叔父,要见里翀,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是里翀,也想要证实,里翀是否有难言之隐才会这么做的。但是叔父阻止了,萧夫人见到叔父的那一天,也是我在求见多日之后,终于得见叔父的时候。”
他所说的那一天,我记得。
这么说来,他确实和整件事无关,钟离延偷换尸体的事情,也是瞒着钟离瑾的,他并不是那么相信钟离瑾,而且抛开钟离瑾之外,钟离延和里翀之间一定还有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而这件事也是钟离瑾也要弄清楚的。
“……其实,也是为了唱月姑姑。”钟离瑾说出实情,“唱月姑姑只有里翀这个儿子了,我无法坐视不管,里翀在钟离家出事,唱月姑姑自然不会来麻烦我,但我不忍心……”
第一百零七话 鬼魅
“娘,你来看这里。”毓儿点着火把,找到一处痕迹,立刻出声叫我。
我起身,一手撩着裙摆,跳过了曾经埋尸体的沟壑,站在毓儿身边,去看他所指的痕迹。红玉试了下,没有勇气跟着我一起跳过来,便从一旁绕了过来,把火把伸向毓儿指的方向,这下就明亮多了。
地上果然有痕迹。
“只是这地上的脚印有些凌乱,实在难以分辨究竟是几个人……”钟离瑾也为难。
这线索弄成这样,如何辨认。
“两个。”我很确定,是两个人,“你们仔细看,所有的脚印里,只有两对脚印相较清楚。当时天那么黑,一个人走在这里,他肯定看不清脚底下的路,所以步子凌乱,脚印模糊。那么这边的脚印,就是一个人的,他不断踩在自己的脚印上,所以凌乱了许多,细看的话,能分辨出它们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的。”
“那这,这边也是!”红玉按照我所说的,很快就理解了另一个脚印的含义。
“盗尸的事情,原本就越少人知道越好,钟离延不会明目张胆的派很多人过来。”我很清楚钟离延的性格,这件事,他不可能声张的。会盗尸体冒充里翀,原本就是不希望有人能发现里翀没死,那么盗尸的人自然是他最信得过的。
我发现这地上的脚印似乎是相对而立的,回身看了看那埋尸的沟壑,犹豫了一下,从红玉手中接过火把,在地上仔细辨认着。
“娘,这些脚印,在沟壑附近是最凌乱的,可能是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要把尸体从里面抬出来,所以脚印很乱。但是在这里,这两个人似乎是相对而立的,脚印虽然还是有些乱,但也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是隔着一些距离,然后向前面挪动……”毓儿根据地上留下的痕迹,仔细辨认,“素娘知道她丈夫的尸体被盗以后,只是在附近看到空了的沟壑,不需要再确认什么了,就去讨公道了。所以素娘和这村子里的人,他们的脚印多是留在了沟壑前。”
“有进步。”我说,又指着接下来一段的痕迹问,“那你说,这是什么痕迹。”
“这……”毓儿看了又看,“这难道是拖拽的痕迹?为什么到了这,会有拖拽的痕迹?”
“你再仔细看看地上的脚印。”我提醒他说。
原本相对而立的一对脚印,到了这,改变了之前的方向,地上多了拖拽的痕迹,而且脚印并不清楚。但隐约能够看出来,拖拽的痕迹旁,是一个人的脚印。
另一个人呢。
“你去前面再找找,应该有车留下的印子。”我说。
毓儿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他起身去寻。
举着火把在地上仔细寻找……
“萧夫人为何说,会有车的印子?”钟离瑾觉得我的猜测可能有些变化太快,让他未能反应过来。
我笑,却也不说,等着毓儿的回复。
没多会儿,毓儿果然大叫。“娘,找到了!”
我再看钟离瑾,他分明错愕,我们朝毓儿赶去,在毓儿的指示下,也清楚辨认出地上的车轮痕迹。
“萧夫人,现在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了吧。”
“其实很简单,明明一开始是两个人抬着,为什么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人拖着,如果从一开始来这里盗尸的人就只有两个,要从这里把尸体运到城中钟离家,这段距离也不短,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背着尸体入城吧。那么自然就需要车,一个人拖着尸体,另一个人其实是去把车拉过来了。”从现场的痕迹,去推敲案件发生的当晚一切经过,很容易就能推敲出当晚前后发生了什么。“毓儿,你追着痕迹去看一看,这车轮的方向是冲着城里去的吗?”
即使推敲出了经过,但也要证实,是不是如同我的推理一样,只有推理和所有的证据完全重合,才算是真的破案了。
“是。”
“萧夫人,”在毓儿离开之后,钟离瑾犹豫着站在我面前,“敢问萧夫人,下一步可是要去确认,从钟离家运出去的里翀的尸体?”
“没错。”我说。“你对此事也有怀疑,所以,应该知道假里翀的尸体被送到了何处吧。”
钟离瑾一愣,“萧夫人难道不知?”
我摇头,“不知。”
钟离瑾又是一愣,“莫非,莫非萧夫人……早就知道我会让人跟着?”
我当然知道。
只是钟离瑾愈发的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事情发生当时,萧夫人到底都知道些什么?怎么会……”
“因为里翀是你的朋友。”我为什么会将他接下来的举动推理的完全一样,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因为,里翀是他的朋友,是那位唱月姑姑的儿子。
里翀和钟离瑾的关系特殊,之前里翀烧伤,严重到整张脸都毁了,可是唱月姑姑为了让钟离瑾在钟离家不受到任何刁难,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向钟离瑾提起过。这件事上,钟离瑾本身就对里翀和唱月姑姑心怀感激和内疚,感激他们对他的体谅,也内疚自己并不知情,帮不了里翀。而“里翀”死在了钟离家,钟离瑾又是亲眼看到钟离延让人抬了“里翀”的尸体出去,钟离瑾当然会比我更在意“里翀”的去处。
我当时故意当着钟离延的面,撂挑子走人,其实是算准了,钟离瑾肯定会来找我们。
因为里翀,钟离瑾和钟离延之间的相互信任达到了一个冰点,他们相互怀疑,那就是最好的机会。否则只要钟离瑾一再倚赖钟离延,那我们就难以找到突破口,继续追查下去。
“……”钟离瑾神色有些怅然。
“你想说什么。”我看出他有心事。
但钟离瑾却突然笑了,“从前,景毓兄说过,萧夫人能够看穿人心,是个如同鬼魅一般的人。那时我并不相信,可是现在,我却信了……钟离家隐藏了许多的秘密,但是这些秘密却在萧夫人到来之后,一个接着一个,忍不住的浮了出来。”
“鬼魅……”这话竟然是我亲儿子说的,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儿子对人形容,他妈是鬼魅,可想而知……“好吧,我暂且当你们这话是称赞了。”
等闲下来,我再和萧景毓算这笔账。
钟离瑾大笑,比起从前的隐晦,现在的他给我一种相对落寞,无奈的感觉。
第一百零八话 尸体
我们在乱葬岗找到了所谓“里翀”的尸体。
一张草席包着一具已经恶臭的尸体,乍一闻到这个味道,红玉忍不住跑到一旁吐了起来。我对毓儿说,“你去看看红玉。”
钟离瑾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对于我们这样跟尸体打交道的行为,他并不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但感觉得到,他也迫切希望查到真相,所以即使心有排斥,也还是跟在一旁。
“你要是撑不住的话,就先去和毓儿在一旁待一会儿,我们要确认一下尸体的致死原因。”说真的,在看到钟离瑾的反应以后,我终于意识到,经历过转世,并非每个人都和从前一样。
“没事。”钟离瑾面色苍白,几次有反胃的样子,却都生生忍住了。
“没什么的,你先过去吧。”我说,尸体未经妥善安置,已经开始腐败,恶臭阵阵,而且尸体表面都已经烂掉了,没有心理准备的人很难接受这一场面。
钟离瑾这一次不再坚持,他无奈应了,向毓儿走去。
“看来,这钟离瑾并不熟悉尸体。”萧珏话里有话,手底下的工作也没停下。
“钟离瑾和我哥哥,还是有区别的。”我也不得不承认,“即使长相相似,心态相似,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差距的。你是想提醒我的吧?”
我哥哥不会害我,但是钟离瑾……未必不会。
萧珏不再说话,而是专心检验着这具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的尸体,他的表情很凝重,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低身,靠近尸体,闻了闻尸体的手。
“怎么样?”我问。
“应该就是素娘的丈夫了。”萧珏说,“他的情况,属于被雷劈中致死。你看尸体表面,有焦黑痕迹,而手指有烧灼的痕迹,这说明……”
“他在被雷劈的时候,是手接触到了什么东西?”我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可是,正常情况下,被雷劈,会在手指上有这样的痕迹吗?”
萧珏停下手里的事看着我,“被雷劈死的人,虽然这种死法很意外,可是在每年雷雨季也都会难免听闻一两件。只是有的人是因为在空旷的地方自然被雷击中,所以身上会出现雷击的灼伤,但是像这具尸体这样,灼伤集中在手指……”
“在后世,有一种东西叫高压电,电能够为人提供日常生活所需,但高压电,也和雷电有相似之处,或者更甚。常有新闻报道,因为处置不当,导致一些人触及高压电丧命。轻则,截肢,重则,烧成焦炭。”我忍着呼吸的不适,大致检查了一下。
“截肢……”萧珏轻念着我的话。
“打个比方,如果是手,不经意间触及到电,在抢救及时的情况下,从他的手到胳膊,是废了的,整个烧毁,就必须把他的手臂整条截下来,保住性命为主。”我收回手,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具尸体确实是遭雷击致死的,那就和钟离延所说的中毒相悖。
“竟还有这样的法子。”萧珏感慨,“没想到,后世的人竟能做到如此,截下肢体,保全性命,也是好的。人生在世,如果断了一条手臂,能好好活着也是好的。”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可惜我对于医学的了解也只是皮毛的皮毛,都是在找线索的时候了解的一些而已,你要是感兴趣,以后可有的是你想学的。”我与他打趣,后世的知识都已经上了宇宙,不过是现在人所看到的皮毛罢了。
“那也好。”萧珏轻笑,对与后世充满了兴趣。
“娘,你们检查完了吗?”毓儿在身后大叫。“到底是不是里翀啊?”
“不是。”我转过头,将结果告诉他。“被雷劈死的。”
“那不就是素娘的丈夫了吗?”毓儿问,“这么说来,果真是盗了素娘丈夫的尸体,装作是里翀服毒自尽,然后把人的尸体丢到这儿来了?!”
“应该是这样。”我起身,这一点是应了我们的猜测的。可是为什么,钟离延要让人盗尸冒充里翀呢?
很明显,钟离延是希望我们以为里翀死了。
可是有什么原因,他要这么做?
我和萧珏一前一后的走回到他们面前,红玉面色憔悴,看着很不舒服似的。
“先回去吧。”萧珏说。
……
“原来里翀,真的没有死。”钟离瑾说。
“怎么,你早就知道?”毓儿端了水过来让我们洗手,听到钟离瑾的话,不免疑惑。
钟离瑾抬头看了看我们,才点了点头。
“叔父和里翀之间,似乎有一些我并不知道的秘密,而且里翀的死,叔父连我都不允许去确认,故而……”他怀疑,死者并不是里翀,而尸体也是钟离延找来冒充里翀的。加上素娘来城里大闹一场,钟离延也只是下令镇压,除此之外,尚需一个解释……否则以素娘这样的乡下家奴来说,有几个胆子敢到钟离家要她丈夫的尸体呢。“在素娘进城之前,我便已经怀疑了,素娘来索要她丈夫的尸体,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听都没有听说过。我留心了一些,就跟着过来确认,素娘丈夫的尸体被盗,和钟离家有关,里翀的尸体也出现的过于巧合,所以……”
“那钟离延和里翀之间,可能有什么关系呢?”我洗了手,接过红玉递来的帕子擦干,坐回到桌前,听钟离瑾说完。
钟离瑾先是沉思,又说,“我所知道的,和萧夫人所知道的,应该是一样的。里翀是唱月姑姑的儿子,幼时,我母亲失踪以后,是唱月姑姑照顾我的,我在唱月姑姑身边住了几年,才被接回钟离家。以养父钟离南养子的身份……叔父和里翀的接触,应该只有去唱月姑姑那里探望我的时候而已,除此之外,我便不知道了。”
“连你都不知道的话,看来里翀和钟离延之间的关系,还真是……”我叹了口气,里翀和钟离延的关系特殊,可能远比我们能想到的更加密切,可他们两个,一个是乡下女奴的儿子,一个是钟离家的嫡子,如今钟离家的大人。似乎……怎么都不可能联系到一起的吧。“不瞒你说,我认为那晚袭击我,意图谋害钟离延的人,就是里翀。”
“这……这怎么可能。”钟离瑾不信,亦或者是无法接受,“里翀为何要袭击萧夫人?又为何要意图谋害叔父呢?”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出里翀和钟离延之间的关系。”
第一百零九话 对弈
“不知,那位叫唱月的姑姑,如今可知道她的儿子里翀被杀了吗?”萧珏擦过手,坐了下来,细细思索着。
“叔父还未将消息传到乡下。”钟离瑾答说,“而且听说,叔父下令,禁止任何人讨论里翀的死,不许府里任何人声张。所以……我想唱月姑姑应该还不知道。”
“不知道?!”我本能的去看了眼毓儿,“当娘的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出事了?”
“萧夫人可是有何想法吗?”钟离瑾问。
“这事,还得是我来说吧。”毓儿往钟离瑾身边一坐,说道,“这母子的关系啊,远胜于其他人,就拿我来说,我在外面走动,大事小事但凡遇到了事情,我娘都是有感觉的。回去之后必定要我老实交代……你看我娘平时这么欺负我欺负惯了,那日里翀挟持,偷袭我的时候,我娘可是生生就扑上去了,这当娘的要是连自己的儿子出事都不知道,才是怪事吧。”
明明是夸我的话,但我听着却不怎么舒服。
萧珏侧目。
“也……也不是啦,那天晚上,其实我们俩有把握来着,但没想到那里翀跟疯了似的……”我解释说,“不过还好,我们都没受伤。”
“为什么你们母子有什么动作,总是让我最后一个知道呢。”萧珏冷着脸质问。
都怪毓儿,千交代万交代,我跟萧珏提起的时候,说的是我们带了钟离家的家奴做埋伏,带那些人却是后来才赶到的。我是担心,他们埋伏的不好,被歹人发现,就功亏一篑了,没想到这么一会儿,毓儿就莫名的都说出去了。
我暗暗瞪他。
毓儿自知说错了话,也低着头不再吭气。
“这母子之间的感应……唱月姑姑会知道里翀的事情吗?”钟离瑾在听过毓儿的话之后,也产生了怀疑,开始相信如果里翀出事,唱月姑姑是不可能感觉不到的。“如果唱月姑姑知道的话,她必定要伤心死了。”
“不,如果她知道的话,里翀没有死,她自然不会伤心。”我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毕竟我们没有找到里翀的尸体,找到的,也只是钟离延用来冒充里翀的那具尸体,有很大的可能,里翀根本就没事。
他和钟离延的关系特殊,钟离延不会让他死,否则也不会冒险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去乡下盗尸,还要当着我们的面演这么一出。
红玉去倒水,却突然赶了回来。
“夫人,钟离大人来了。”
钟离延来了。
来的倒是快。
“会不会是他知道我们去过乱葬岗确认里翀尸体,来问罪的?”毓儿说。
“不会。”我知道不会。
“那……难道是来找瑾的?”毓儿又试探着问。
“也不会。”我说。
“那是因为什么呀,既不是来问罪的,也不是来找瑾的,那这钟离大人……”毓儿实在猜不到了,钟离延的行为大大超出了他的估计。
“要不然,我先去见见他吧。”萧珏说,“你等下再过来,我先探探他是什么意思。”
“不必了。”我拉住萧珏,“且先让他等一会儿吧,消磨消磨他的脾气。”
萧珏一下子反应过来,面露久违的笑意。
“萧夫人……”钟离瑾比我们更想知道,钟离延在这个时候找过来是什么意思。
“你就放心吧,你看我娘那个样子,就知道她已经算准了钟离大人的目的。”毓儿的话,倒好像更同情钟离延似的。
我们在钟离家的时候,钟离延的人要把“里翀”的尸体扔出去,我们要确认里翀的死,但是钟离延却极力阻止。
可之后,他的人把尸体丢在了乱葬岗,就这么丢着。
虽然我一早知道,钟离瑾已经对尸体起疑,定会追踪尸体的去向。可是之后,我们在乡下那素娘丈夫的坟里并没有找到尸体,根据钟离瑾的线报,找到乱葬岗,确认尸体。前后未免太过顺利。
如果我是钟离延,我想要隐藏里翀的尸体,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人查不到。即使是丢在了乱葬岗,也不会在事情没有了结之前,就那么扔着,怎么也会派个人过去盯着,确认不会有人去查看。
但我们去了,而且没有任何阻拦,就确认了尸体并非里翀。
很显然,这也是钟离延安排好的。
每个人都自以为是聪明的,可却没有人想过,自己现下的行为,是否也在他人的算计下,算计好了你会做什么,怎么做,能不能让你做成也是他的目的。
而这钟离延……绝对知道素娘闹到了客店来,让我帮忙找尸体。钟离瑾的身份特殊,出入钟离家,难道钟离延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认为不太可能。
钟离瑾来了客店,求助于我,钟离延也是知道的。
把离开钟离家前后的线索联系起来,先是里翀的尸体,再来是素娘的求助,钟离瑾的到来……这三件事情无不是为了证明一个结论。那就是钟离延安排这一切的目的,有些事情不便在钟离家追查下去,但是当我离开了钟离家,反倒是自在了。
钟离延此事造访,必定也是为了这件事,那就和他耗一耗,也让他知道一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在他一人的算计之内。
我和萧珏在房里下棋,我的棋艺不好,即便他几次让我,我也还是走到了绝路。
“你说说你,怎么下棋的时候就顾不上你平日的那些聪明了呢。”萧珏一边敛棋子,一边说道。还顾得上向一旁的毓儿问说,“钟离延还在外面吗?”
“还在。”毓儿刚刚去看过了,“娘,你真不见他吗?”
“再让他等等,来,你们俩下吧。”我起身让地方,下棋本身就是一个消磨耐性的活动,十二万分的不适合我这种急性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耐不住那消磨,很快就会露出马脚的。
“可是天都已经黑了,让人家这样等下去,总归是不太好吧。”
“既然是他有事求我,那么现在主动权是我,刘备请诸葛亮还得三顾茅庐呢,他想让我帮忙,总不能让他觉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吧。”我按着毓儿,把他按到了萧珏对面。
“你娘说是这么说,其实就是想让你替她,连着输了三局,她早就坐不住了。”萧珏竟也当着毓儿的面挖苦我,笑得很是让人生气。
我的这些心思,都让他说出来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话 钟离延的妥协
“萧夫人。”
钟离延生生等了大半天,竟然还耐得住性子。
“听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就赶紧说。”我没好气的往旁边一坐。
“萧夫人……”钟离延羞于启齿,那些话自然不好说。
“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那我就回去了。”说着,我便要起身。
“等等!”钟离延绷不住了,拦住了我,“听闻萧夫人,已经查过了里翀的尸体,不知可有何看法?”
“钟离大人难道不想先解释一下,里翀的尸体,为什么会变成素娘丈夫的尸体吗?”
我知道他是有备而来的。
钟离延没有想到,我会打乱他问话的节奏,这令他安排好的对话就不得不缺失了很多自以为重要的内容。
“如果你能说服我,那么你所求之事,我便答应。”可如今,已经不是住在他钟离家的时候了。
“萧夫人,”钟离延的语气不怎客气,“不知萧夫人想要什么样的说服。”
我看向他,钟离延站在我面前,给我的感觉依旧是颐指气使,骄傲过人。他一袭重色衣衫,颇具威严,今日是有求于我,才难得露出一些收敛的姿态。
我轻叹口气,直接起身,便要往外走。
“萧夫人!”
钟离延大叫。
“既然钟离大人没有谈下去的诚意,我们也不必再浪费时间了。我查案只求真相,钟离大人所求之事,我办不到。”我说。
“……此事若只有萧夫人能办得到呢?”钟离延走过来,有意吊我胃口。
“钟离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几次三番的想要利用我,莫不是以为那些手段别人都不明白吗?”我轻笑,对他的行为表示极其不屑,这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实心思狡猾的很,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准备要把一切都展示给我们。当然,钟离家是大家族,有秘密难免的,也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愿意让我们知道的。可是像钟离延这样,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我们,甚至藏起线索意图掩盖真相的,实在令我忍无可忍。“钟离家的案子,恕我爱莫能助,并非这案子不好查,而是钟离家想要隐藏的秘密,见不得光。”
只此一句,钟离延的反应很大,比我预计的还要强烈。
“萧夫人难道不担心瑾的安危吗?且不说,令公子与瑾的交情甚好,瑾似乎也像极了萧夫人一直在找寻的一个人,不是吗?”
原来,这是钟离延的筹码。
他为何会知道……我在找寻的人,和钟离瑾意外的相像?
我身边有太多的人可能在太多的机缘下向任何人透漏这件事,而那所谓的任何人都可能是钟离延的人。他想要我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这就是他的筹码,让他觉得今日跟我的谈判有着莫大的把握。
“萧夫人应该知道,瑾是我大哥钟离南的养子。或许,也应该听瑾说股哟,他的生父……”钟离延一点一点在试探我的意思。
“他的确很像我过世的哥哥。”我把他的底牌摊开,“可即使很像,他也不是。如果这一点恰巧被什么人得知,又被什么人利用,那我霍汐……算什么?!”
他太小瞧我了。
自以为抓住这一点就能要挟我了吗?
“萧夫人是个爽快人,我很愿意和萧夫人说话。”钟离延尽管没有想到我会直接公开这件事,但也应对的恰到好处,若是旁人一定看不出来,他的底牌被我揭穿的同时,他所表现出来的慌张和意外。
“怎么?钟离大人难道以为,知道这一点线索之后,就能够要挟我了吗?这钟离瑾与我过世许久的兄长相似,看到他的时候,自然会想起与兄长在一起的日子。但是,钟离瑾并非我的兄长,我兄长即便亦正亦邪,但在大事上立场分明,不会拖泥带水。仅这一点,钟离瑾就做不到。”我向前一步,站在他面前,“钟离大人连我霍汐是什么人都没有搞清楚,就敢来跟我谈判,是该说你无知自大呢,还是天真可爱呢?”
他面上怒色可见。
“回去吧,你既然不是真的准备好了把钟离家的秘密公之于众,那就不需要我来查。我不会将一个不负责任的结果告诉大家说那就是真相。生者需要秘密,但逝者需要真相,钟离瑾一直在寻找他的生母,这对钟离大人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威胁呢?且不说其他人是否有二心,单就一个钟离瑾,恐怕钟离大人都快要应付不来了。”我很清楚,如果他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回来求我的,钟离家的层层内幕眼看纸包不住火了,钟离延也应该清楚,在钟离家虎视眈眈的势力可不是一个两个。
而钟离瑾生母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让这一切彻底爆发的由头。
“好,我让你查。”
钟离延迫不得已,松口了。
我站定在那里,没有出声。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可以查,但是钟离家的秘密,不能有任何的泄露。一个字都不能!”
……
“这具白骨的主人,并不是钟离瑾的生母,虽然年岁、埋葬的时间和钟离瑾生母失踪的时间完全对的上,但这具白骨的主人,并不是死在钟离家的。”我说,“她到底是谁,为何会在死后,出现在钟离家?”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呢。”钟离延在经过昨晚的谈判之后,显然老实了许多,对我的戒备也放下了许多,可是他依旧否认知道这具白骨的内幕。“我只是知道……”
“她埋在这里,是你干的。”我从他的反应上不难看出,他也同样知道这具尸骨并不是钟离瑾的生母。
他表现的太平淡了,面对这具白骨的时候,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所以我猜测,他可能从很久之前就知道,这里埋了一具白骨。
“你说是要找地道,其实就是想要把这具白骨挖出来扰乱我的视线,对吗?”直到目前为止,这一切的进展也都还掌握在我的预计之中,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偏差。
“你怎么知道?”钟离延诧异,他认为这件事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才对。“萧夫人为何确定这具尸体是我埋在这里的?”
“你的反应。”我说,“那天挖出这具尸体的时候,你的反应就让我觉得奇怪,正常人在看到挖出白骨以后,会很惊讶,本能的表现出抵触。但你没有惊讶,你只是很抵触去接受这件事罢了。那就说明,你其实早就知道这具白骨被埋在了这里。”
第一百一十一话 秋若
再加上他很笃定,没有人知道这具白骨的主人是谁,故意误导我们去认为这具白骨就是钟离瑾的生母。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应该是独自一人……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你的确不知道这具尸体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你认识她,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发现她的尸体的时候,她的尸体应该已经呈现腐败的状态,甚至露出部分白骨,很恶心……”我故意在最后说了恶心这两个字,把他可能看到尸体的时候那种惊悚的状态描述出来。当然,这也是萧珏给我的提示,在尸体曾经被挖出来移动之后,她会是什么样子的。
可比起想到那时的恶心,眼前钟离延的反应是……挣扎。
他很不喜欢我用恶心来形容他发现尸体时的心情,浑身都在抗拒着回忆起当时发现尸体时的情景。
“她到底是谁。”我问。
“府里的一个婢人。”钟离延的解释很简单。
“真的?”我不信他的回答,他的回答给我的感觉就是在敷衍。
碍于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钟离延分神片刻才缓过来,静静的深呼吸了一番,说,“是我的婢人。”
“你的婢人?”这个答案,我趋向于相信。
“她是秋若,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而已。”对于这个突然遇害的女人,钟离延在解释他们的关系时,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一句而已。
“她和你什么关系?除了主仆,难道你们之间……”我能从钟离延的语气中发现他的情绪,被他克制得很好,却只有在提及那个名字的时候,才会有些压抑不住的愤怒。
我猜想他们之间,应该是有关系的。
“萧夫人,这不是重点。”钟离延强调说。
“你喜欢她,可是她突然失踪了,而且在她失踪之前可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所以对她的失踪,你并未追查结果。但是没想到,在一段时间之后,她的尸体出现在了这里!”我从他的反应里察觉到了线索,然后加上现场留下的痕迹证据,很轻易便将他和秋若的关系推理出来。
“……”钟离延想要否认,张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什么事?”我问。“你和秋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又为什么会离开。”
“……”钟离延的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他的拳头狠狠的握住,表情很痛苦。
看来是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秋若只是府里的婢人,她的身份低贱,我若是将她收做妾室,也会被人嘲笑。”钟离延说,“也许,是她觉得伤心难过了吧。”
这个解释,倒是不错,而且他的微表情告诉我,他没有说谎,却有隐瞒,这应该是真相的一部分,只是还有一部分被他隐藏起来了。“明知她身份低贱,你为什么招惹她?”
钟离延愣住。
“不是吗?”我反问,“你应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任何一点的意外都不允许发生,这么说来的话,你每做一件事都会思虑再三。难道你在招惹她之前,不知道她只是府里的婢人,身份低贱吗?你不知道你和她在一起有暧昧的事情一旦声张出去,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吗?”
钟离延吞了吞口水,喉咙干涩也是心虚的一种表现。
但我这么问不是要他的答案,动感情和渣的这些事,过程和结果都是类似的,哪需要什么解释和借口啊。无非是喜欢了,然后又不喜欢了。
喜欢的时候,总是一时冲动不计后果,但是当喜欢的劲头慢慢退去之后,冷静下来,理智了,也就知道会造成什么代价。钟离延是嫡子,韩氏所生,韩氏的另一个儿子生下来就是智障,所以钟离家早晚有一天都要由钟离延来继承,他的婚姻是一种筹码,去交换一个让钟离家依附和联姻的筹码。在现下这个时候,人被彻底分作三六九等,婢人的身份是下下等,钟离延甚至可能因为和秋若的关系成为污点,成为整个钟离家的耻辱,那个时候他继承钟离家……
唉。
“如果当时尸体已经腐败,你如何确认她就是秋若呢?”我现在只想知道,作为唯一一个见证过尸体被丢弃在这里的人,钟离延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
萧珏告诉我,那具白骨在经历转移的时候,尸体腐烂到应该已经难以辨认样貌的程度了,钟离延又是如何确认的呢。
“……所有的,都被装在一个罐子里。”钟离延怅然的提起发现尸体的经过,直到今日依旧心有余悸。“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一个……一个这么高的罐子,很臭……我以为,他们把杂物堆到了这个院子里来。就逐一翻找,结果一掀开上面的席子,秋若的尸体就……”
他用手比在膝盖上一点点的位置,形容当时他所见到的那个罐子的高度。
“手……我认得出秋若的手,那只手当时还没有烂完全,秋若的手腕内侧,有一颗痣……而且在罐子里,有秋若失踪的时候穿着的衣裳和佩饰,是我送她的……”
这么说来……凶手运送尸体,是把已经腐败不成整体样貌的尸体放在了一个罐子里,弄来这院子中的。
不管钟离延藏起来的另一部分原因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了,秋若原本是钟离延的婢人,二人相好。可是因为一些缘故,秋若和钟离延之间闹崩了,钟离延担心秋若会成为他的弱点,大吵一架之后,秋若离开了钟离家,然后消失了……不曾想等到钟离延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竟是以罐子里的一堆腐尸样貌出现。
“秋若如何能离开钟离家呢?她去过乡下吗?”我并没有怀疑秋若的死和钟离延有关,如果是这样,钟离延就不会告诉我有秋若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而且更关键的一点是,秋若和钟离延的关系,是钟离延的弱点之一,他主动把秋若的事情暴露给我知道。是不是想要隐瞒另一部分他没有说的秘密呢?
“不知道。”秋若为何能离开钟离家,钟离延也不知道。可他在考虑之后,“秋若原本就是从乡下挑出来的,她是乡下家奴的孩子,条件不错,被送到钟离家做婢人。”
“那她的父母……”
“早就死了。”钟离延说,“她出事以后,她的尸体被不知道什么人送到这里,我以为这是给我的警告,很害怕,就把她埋了。后来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我就派人去乡下打听……这才知道,秋若的父母早就死了。”
第一百一十二话 谁害死了她
秋若的父母死了……
一个乡下选来府中做事的丫头,如果她乡下的父母早就不在了,那她回去乡下,似乎就更没有意义了。
“那她的父母,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倒没什么问题,秋若的父母,都是乡下的粗奴,做些耕种的事情。在秋若入府之前,就已经先后病死了,府里的管事,自然是看中这一点,才放心让秋茹入府做杂役的。后来因她做事谨慎,就调来我身边做婢人。”钟离延回说。
父母在她入府前就病死了啊……这样说来,秋若的身份似乎找不出破绽。
“萧夫人。”钟离延说,“萧夫人现在可以告知,秋若到底是怎么死的了吗?”
“……”我看得出来,他到现在都还是很关心这件事,不管他和秋若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个爱过的女子突然间死得蹊跷,他恐怕是很难放下了。但我要如何告诉他,我的这一切推理呢?“你当真想知道?”
“正是。”钟离延没有犹豫。
“那……之前关于我们检查了那具白骨之后的结论,多少你应该也听钟离瑾说起过了吧。”死后虐尸的事情,钟离瑾尚有那样强烈的反应,更何况是这位钟离大人了。
我素来做坏人做惯了,但是要当着人家至亲的面告诉人家,你最在乎的这个人是怎么怎么死的,死后又遭受了什么,还是于心不忍。
钟离延的眉头压得很低,他把情绪把控的很好。“是。”
“那你应该知道,她的颈骨折断是致死原因,也就是说,凶手是把她掐死的,力气之大折断了颈骨。而且……在她死后,还遭受了虐待,凶手用利器在她的尸体上反复刺入……”我在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很在意钟离延的反应的,看到他的神态有所变化,止住了回答。
“她,是在钟离家遇害的吗?”
钟离延这样问我,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可能杀死秋若的人,就在钟离家他能想到有几个。
“不确定,可我更加倾向于相信,她不是在钟离家遇害的。”虽然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怀疑谁,但我不能作伪证,“我们在她的衣服碎片上,找到了一些荆齿草的草籽,说明她曾经在一个长着荆齿草的地方被埋过。而之后……”
“之后她被凶手挪到了钟离家,搬到了这个院子里,放在罐子中,直到我嗅到臭味,找到她……因为害怕,把她又埋在了墙角处。”钟离延还算理智,接着我的话,把秋若被害死之后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说完这些,他眼底充斥着血丝,看来离崩溃不远了。
我点头,承认了他的话。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秋若被弃尸的过程。
“半年。”钟离延说。
“什么?”我很诧异,他突然说半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秋若一共失踪了半年。”钟离延偏过头解释说,“我和她争执之后,她就失踪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但也让人在府里找过了,她不在府里,所以我以为,她应该是偷偷溜走了。从那之后,她一共失踪了半年,我在罐子里发现她的尸体,恰好是半年后。”
“半年……”我嘀咕着,“那你可还记得,你当时见到的那个罐子,是不是钟离家的东西?”
“应该是吧。这有什么关系?”钟离延不明白。
“当然有关系了,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当时秋若的尸体已经腐烂,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带着那一堆……尸体肆意进入钟离家。所以尸体,很有可能是被装在罐子里之后,才送来钟离家的。而凶手将她二次丢弃,肯定不会特意又回到钟离家拿走一个罐子,所以当时装着尸体的罐子,有可能是凶手就手从附近取来的。”如果能够证实那个罐子的出处,自然可以找到当初埋尸的范围。
钟离延确实仔细回忆过了,可他还是摇头,神色焦灼,“记不得了,当时太紧张了,在发现罐子里是秋若的尸体以后,根本顾不上罐子是不是钟离家的,就……”
看样子,是真话。
不过也能想到,对钟离延来说,在钟离家发现的东西,自然毫无疑问是钟离家的。而且从他刚刚问我的话里来推测,他一早就认定,钟离家的人害死了秋若,然后用秋若的尸体威胁他,他那时候一定吓傻了,急着把尸体埋在了角落里,光是看到尸体的样子就几乎崩溃,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留意罐子……
“可是,我们在发现白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那个罐子。”我想到一点,“当时那个罐子,没有和尸体一起埋下去是吗?”
“没错……那个罐子,太容易被发现,我把罐子里的尸体埋起来之后,就在罐子里装了许多的石头,然后依照原来的样子堆在那里,盖上席子。可是,等我冷静下来之后,再想去确认,那罐子已经不见了。”钟离延到这里,记得还算是清楚的。
不见了……
这也太奇怪了。
什么人能够把一个罐子运到钟离家,然后又运走呢?
“秋若有没有什么仇家,或是你能想到要害她的人。”
“没有。”钟离延很确定。“秋若的性格很好,而且做事很小心,她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你确定没有?”我不信,“刚才你还问过我,是不是钟离家的人害死了她。我在想,或许你原本就在怀疑谁,是吗?”
钟离延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大人。”偏巧在这个时候,钟离家的家奴赶来禀报,“大人,素娘又来闹了。说是什么,这一次如果不把她丈夫的尸体交出来,她就要吊死在门口,让所有人都知道。”
“胡闹!”钟离延勃然大怒。
或者,他一直在等待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堂而皇之地发泄他心内的恼怒。
“让人去把她赶走!”
“等等。”我叫住他,“素娘丈夫的尸体被盗,原就和钟离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现在强制派人将她赶走,反倒显得心虚。在城内声张开来,对钟离家的影响也不小。”
“萧夫人……”
“素娘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吗?我们给她就是了。”我正想着去会会这素娘,没想到她自己又闹上门了。
也正好,免得我再借题找她。
第一百一十三话 素娘丈夫的死
“萧夫人……”素娘见到我,一愣,然后立刻就扑上来了,大哭大闹,充分地发挥了一个女人在无理取闹的时候所有的疯狂,“萧夫人!冤枉,冤枉啊!萧夫人!您要替民妇做主啊……”
我生平最怕两件事,一是冒险之后见到萧珏,二就是妇人无理取闹时的疯狂。
幸有毓儿拦开了素娘,我才松了口气。“素娘,这里是钟离家,你当着钟离大人的面,请我做主,似乎说不过去吧。”
“萧夫人,民妇的丈夫死得冤啊!如今竟有发生尸体被盗的事情,这让民妇以后如何在村子里面对其他人啊!萧夫人……您要替民妇做主啊!”
我无奈,看向钟离延,“钟离大人有何看法。”
钟离延的脸色当然不好看,素娘丈夫的尸体被盗,我和他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萧夫人,既然这妇人求的是你,便请你说说,如何是好。”
“好吧。”我说,“既然钟离大人也这么说的话,那不如随我一同去乡下走一趟,这妇人讨要公道,我们就给她一个公道。如何?”
……
“娘……你是不是疯了。”毓儿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站着强压怒火的钟离延,“我们都知道,素娘丈夫的尸体,是钟离大人派人盗走了。钟离大人那么说,无非是让你找个台阶下,你倒好,真的应了。你就不怕钟离大人派人在这儿把我们都杀了灭口?”
“不会的。”我说着,还在地上仔细寻找着痕迹,随手将毓儿推开。
“夫人,您究竟在找什么呀?”红玉问。
我们跟着素娘来到村子外,在素娘指认的,她丈夫被雷劈死的地方寻找线索。可这里就是一片空旷的空地,什么都没有,红玉不知道我究竟在找什么。
“毓儿,”我叫来毓儿,回身看到钟离延远远站在一旁,素娘也站一边,但样子拘谨,似乎很不舒服。“你等下找个机会,偷偷告诉钟离延,素娘的丈夫,死有蹊跷。”
“什么意思?死有蹊跷……娘,你是说,素娘的丈夫不是被雷劈死的?难道,是被人害死的?”毓儿立刻反应过来,“可是他只是乡下一个做事的家奴而已,没钱没势,谁会害死他呢?”
“怎么不会,那不就站着一个和他有关系的人吗。”我说。
“素娘?”毓儿看了看,问说,“娘,你是说,素娘害死了她的丈夫?”
“夫人,这不大可能吧。素娘的丈夫不是被雷劈死的吗?除非这素娘有能够呼风唤雨的本事,否则如何用雷劈死她的丈夫呢。”红玉问。
“想要让雷劈死一个人,不见得非得呼风唤雨,这世上有许多的法子,能够借着我们都以为不可能的原因去害人,不过是一种障眼法罢了。”我说,“你们再仔细找找,素娘说她就是在这里发现她丈夫被雷劈死的,你们看看,附近有没有留下痕迹。”
我们分头在这片空地上继续寻找。
“萧夫人。”钟离延忍不住了,他可不愿意把时间都浪费在这里。“你究竟在找什么?不如吩咐其他人,让他们跟你一起找。”
“不必,这就好。”我说,让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过来凑热闹,可能就算有线索都被破坏了。就像上次在井边救人一样……
“娘,”毓儿直起身来,“已经反反复复找了好几遍,但是这里什么线索都没有。”
我揉着酸疼的腰,看向红玉。
红玉也为难,一无所获。
“萧夫人!”钟离延说,“这里一片空地,视野开阔,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全部了,什么都没有,你要找什么。”
“没错,什么都没有。”我回到素娘面前。
“是啊……什么都没有……民妇的丈夫就是被雷劈死的,又不是被人害死的,萧夫人到底要找什么呀。”素娘还在挣扎。
“没什么。”我转身,“钟离大人,先把人都带到村子里吧,我想找几个人来问话,可以吗?”
钟离延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信将疑的答应了。
回到村子里之后,素娘被单独关在了一处。我找来那日与她一同进城去闹的一个人审问,问他尸体到底是从哪儿运回村子的。
一开始,他死咬不放,说是就是那片空地带回去的。
可我不信,我告诉他,我们刚才当着钟离大人和素娘的面,反复把那片空地查了又查,但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如果是被雷劈死的,那么附近理应留下被雷击时的痕迹才对,那片空地却十分干净。
我问他为什么要害死素娘的丈夫。
他辩解说自己不知道。为自证清白,才吐露事实。他所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却听说有人看见素娘的丈夫是被从后山拖回去的。
“既然你并不知道素娘的丈夫是在何处被发现的,为何口口声声的指证,我们先前调查的那片空地,就是素娘的丈夫被雷劈死的地方?”
他吓傻了,当着我的面,跪倒在地,又是磕头又是认错,急着又去跪一旁听审的钟离延,说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小人也是听素娘说的呀,她男人被雷劈死,谁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劈死的,村子里的人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把她男人的尸体拖回去了。”
“是她一个人把她丈夫的尸体拖回去的?”
“是啊。”他还害怕钟离延,才不得不说了实话,“没有人帮她,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生了这件事的,但是村头小五子无意间看到了,她是从后山把尸体拖回去的。我们看到尸体是被雷劈死的,想着也无所谓前山后山的了,也许她是记错了呢……”
后山……尸体是被素娘一个人拖回去的。
如果不是村头的小五子恰好看到,应该都会相信素娘所说,她的丈夫是在那片空地被雷劈死的。
“人即便是在后山被雷劈死的,那也是被雷劈死的,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有那么重要吗?”钟离延不解。
“当然重要了。一个人生前留下的所有线索,核实了全部过程的真实性,才能还原他在死前经历了什么,任何一个环节的疏漏,都可能放过一个精心策划了一切的凶手。”我不相信素娘丈夫是无缘无故被雷击中,导致身亡的。
单就从素娘那时候的反应来看,也有很多的疑点。
第一百一十四话 婆媳关系
我们在后山,果然找到了素娘丈夫被雷击身亡的地方,一棵树上留着被刀砍过的痕迹。和我判断的一样,素娘的丈夫应当是在砍树的时候,被雷击中。并非是雷击在树上,而是挥动的砍柴刀成了引“雷”上身的导火索。
再审素娘。
起初她还在叫冤,但是当种种的证据都摆在她面前的时候,素娘渐渐不说话了。
“你闹到城里的时候,我确实怀疑过,你与你丈夫感情深厚,他不幸遇难尸体丢失,你就算宁死也要找到他的尸身。但是后来,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就算你和你丈夫感情再恩爱,可是为了要回尸身,竟敢闹到钟离家门前去,也太说不过去了……你就不怕因此得罪了钟离大人,惹怒了钟离家,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除非,这尸体上藏着什么秘密,是远比得罪钟离家更可怕的,会为你招来祸端的。”我说,“我们意外找到了你丈夫的尸体,勘验尸体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指焦黑,显然是雷击所致。但为何焦黑的并不是脸面和身体,而是相对于隐蔽的手指呢?素娘,你说你丈夫是在村口那片空地被雷击身亡的,你知道我刚才在找什么吗?”
“……”
“那里没有痕迹,没有任何能证明一个人在那片空地上被雷劈死的痕迹。但是这种痕迹,却按照村子里其他人提供的线索,在后山找到了。而且,有证人亲眼看到,那个雨夜,你独自一个人把你丈夫的尸体从后山拖了回来。为什么?”我问,“为什么你不找人帮忙呢?你一个妇人,如何拖动一个大男人,当时一定很费力气吧。你进城向钟离家讨要说法的时候,也带着不少的人,看来你在这个村子里和其他人相处的不错,那为何你丈夫遇难,你没有找同村年轻力壮的人帮忙把你丈夫的尸体抬回来呢?”
“民妇……”
“因为你不敢。你不敢让他们知道,你丈夫是在何处遇难的,你不敢让他们知道的是,你丈夫究竟因何而死!”
“萧夫人!”素娘吓坏了,“萧夫人明察,民妇的丈夫确实是被雷劈死的,这是真的呀……”
“没错,你丈夫确实是遭受雷击被劈死的。但是,他为何会遭受雷击呢?”我质问。
“……民妇,民妇不知……民妇一个乡下的妇人,怎会知道什么……民妇的丈夫,就是被雷劈死的,难道萧夫人还能冤枉民妇,说是民妇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吗?!”
这素娘也算是有些胆子,竟还敢与我对质。
“如果不是你,他为何雷雨天去到后山砍树呢?”我问,“虽然我也不信你有本事呼风唤雨,借着雷电害死你丈夫。但是他砍树的那把刀……你当真不知?”
“……”
“素娘,每到雷雨季,就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以为,你从别处听闻并不稀奇。但是借着这样的惨剧害死你的丈夫……”
“我早就想让他死了。”她说。
坐在一旁听审的钟离延,顿时一愣。
“那个人……他活着,我就活不了……”素娘恨恨的说,“你说的没错,我是从别处听来的,邻村一男人就是在雷雨天砍树被劈死的。”
从别人的惨剧上,得到自己的杀人手法,我不知道该说她愚蠢,还是称赞她的聪明。
素娘无意间听人说起邻村一男人在雷雨天砍树,那砍树的刀就不知怎的引了雷电,活活把人给劈死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素娘就把这些话记下了。每年的雷雨季都会发生一些意外,这时候的人对于雷雨天意外的预防没有丝毫概念,他们把雷击当做报应,认为这是上天的一种惩罚。加上雷击多发生在空地,素娘想害死她丈夫,借口在雷雨天让她丈夫去后山砍一些树枝回来当柴,那个无知的男人竟生生送了命,素娘不想要被怀疑,一个人把他丈夫的尸体从后山拖回来,说是在前面空地上被雷劈死的。
她没有想到的是,却有人看到了她拖尸体回来的那一幕。
“你为何要害死你丈夫?”我问,“你们夫妻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说明了,非要用这样的方式,害他的性命。”
“他知道了……”素娘说,“他都知道了,他知道是我害死了家婆……我看得出来,他已经都知道是我做的了。如果我不杀了他,他就要杀了我……”
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案情至此,已经梳理清楚了。素娘害死了她丈夫,尸体丢失之后,唯恐再有意外,所以讨上门去,要个公道。却不想因此引起了我的怀疑。
“钟离大人,既然案情已经清楚了,这素娘是你钟离家的家奴,要打要罚,还得听凭你的处置。”我可以料想到这妇人后半生的命运。
可悲,可叹,但也可恨。
杀了自己的婆婆,却不想被自己的丈夫发现,为了自保,她以这样的方式害死自己的丈夫,实在令人无法原谅。
总归是钟离家的人,还是要钟离延拿决定的。
……
“素娘和她丈夫之间的关系如何?”案子水落石出,我和村子里那位六叔闲聊,说起这素娘的事情。
“素娘原本,也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刚嫁给她丈夫的时候,人也特别善良,谁能想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六叔对于素娘的变化很是感慨,他没想到短短几年间,素娘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杀了她的婆婆,又杀了她的丈夫。“这素娘夫妻俩,原本过得也是挺好的,她丈夫是个老实人,特别憨厚,为人呢,也肯吃亏,在这村子里呀,没有人会说他们夫妻怎么样的。可后来,素娘她婆婆就病了,病了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就看着素娘怎么都不顺眼,处处都找素娘的麻烦,还说自己之所以病,就是因为素娘克他们家了,说是素娘是个妖精,要害他们家……成天呀,就是找素娘的麻烦。”
“这么说来,他们夫妻原本关系不错,是因为她婆婆的关系,所以闹得僵了?”
“可以这么说吧,她婆婆天天在夫妻俩之间说素娘不好,她丈夫听了,心里也难受……”
第一百一十五话 唱月
又是因为婆媳关系……
很多的婚姻不幸,都是因为这一个原因造成的。
素娘原本善良,她的丈夫原本憨厚,在村子里过得也算踏实,原本和和美美的生活。却因为她家婆突发病症的关系走到了尽头,迷信的婆婆,把自己大病的原因归于儿媳,认为是素娘的原因,克了她,导致她大病不起。
她无缘无故怨恨着素娘,在素娘夫妻间不断挑唆,导致夫妻俩的关系逐渐恶化,渐渐的,素娘的丈夫对待她也不像之前那样了,素娘无端受委屈,又不断遭受婆婆的虐待,病倒的婆婆一直辱骂她为难她,让她的身体和心理都受尽了折磨,慢慢的发生了改变。
素娘狠下心来,最终趁着丈夫不在,毒死了婆婆。
她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婆婆本就病重,即使毒发,也会被认为是病发所致。了结了婆婆的事情以后,她和她丈夫就可以回到原本那种平静的生活了。
但……做了坏事的人,心里埋下了见不得光的一面。素娘并未在婆婆死后和丈夫的关系有所缓和,反而还日渐多疑。素娘的丈夫虽然憨厚,但也不傻,他无意间发现自己的母亲死有蹊跷,只是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什么,便一直不说,暗中试探,又试图找出证据能够证明是素娘害了他的母亲。他的试探,被素娘发现……素娘知道,她的丈夫已经在怀疑是她杀死了婆婆,这件事一旦暴露,那么她的下场一定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素娘听说邻村死了一个男人,是在雷雨天砍柴死的。这个事情成为她的启发,她开始盘算着如何让丈夫闭嘴,让她害死家婆的事情永远的成为一个谜。
那个雨夜,家里没有柴火了,她怂恿丈夫上山打柴,其实就是为了赌一把。
她迫切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无声无息的死了,彻底的终结自己错付一生的悲剧。
一阵阵惊雷,如同她所希望的一样,那个男人在挥起砍柴刀的时候,果然引了雷电,倒在地上,彻底不治。她跟在丈夫的身后,躲在远处看着他倒下,等了好一会儿,才敢上前,看他一动不动,确认他死了,把他的尸体拖回家中……
也就是在这个,被村口的小五子看到了……
“素娘啊,也是挺可怜的。”六叔说,“她那个婆婆,出了名的刁钻,素娘遇上她,算是倒了霉了。”
“可即使如此,也犯不上杀人啊。”我同情素娘,她被现实生活逼疯了,用同样疯狂的方式发泄她的愤怒,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但是,错就是错了。
“萧夫人,你也是个女人……应当知道,素娘要是不动手,早晚就会死在他们母子手中啊,除了这……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六叔语重心长的说。
我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没错,除了杀人,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啊。
素娘一家本就是钟离家乡下的家奴,做着最苦的差事,谋一点点的生存罢了。
他们的存在,对于钟离家来说可有可无。
素娘又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家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女人在这个世道里没有任何价值。母系社会的变化,彻底改变了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像是素娘这样的情况,又岂是一个两个……她们能怎样反抗呢?如何对待命运的不公?没办法……告状无门,谁能做主?
素娘奋起反抗,杀了她的婆婆和丈夫,但同样也难以逃过她应该承担的罪责。
这是她无法选择的。
我同情她,也同情这个封建社会里所有可怜无助的女人。
社会不进步,不愿意承认女人在社会中的价值和意义,那么就永远无法改变她们的命运。我开始怀念,我所记得的那个世界了……起码在那个世界里,不幸的婚姻可以以离婚收场,不至于搭上一个女人的一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结局。
更不至于,有这样的悲剧不断的发生……
“素娘……可惜了。”我说。
“早些年间,钟离大人经常往来村子的时候,村子里的人还在说呢,说钟离大人也许能给素娘做主,素娘遇上了那样的婆婆,若是钟离大人愿意帮助的话,去说说她那婆婆,也许能让她收敛一些。可是……您也知道,钟离大人哪会轻易见我们这些人啊。”六叔说得很无奈。
“钟离延经常往来这里吗?在素娘的婆婆病重以后,还是会经常来吗?”
我很诧异,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知道钟离延会经常来钟离家的乡下,不过,那应该是钟离瑾回到钟离家之前的事情了吧。难道钟离瑾回到钟离家之后,钟离延还是经常会来到这里吗?
“是啊,钟离大人经常来的。不过,也只是来见见村长的,哪有时间见我们这些下人啊,之前我们也拖合山村长向钟离大人提起过,希望钟离大人能帮帮素娘。但是……”
六叔没有说下去,但也听得出来结局。
钟离延往来乡下,原本就不希望有人知道,或者做出什么事情引人注意的,他们就算想要帮助素娘,请钟离延出面,钟离延也一定不会答应的。
即使六叔不说,我也猜得到,钟离延一定是拒绝了。
毫无疑问。
“那他……钟离延来到这里,只是见合山村长吗?”我问。
“偶尔,也会见见唱月吧。”六叔说,“唱月毕竟是公子瑾的亲人。”
“亲人?”我一惊,唱月姑姑和钟离瑾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吗?钟离瑾之前可没有向我提起过一个字啊,莫非,这也是隐藏起来的秘密?
“是啊,亲人……哦,也是,公子瑾是钟离家的公子了,这么说也不对,不是亲人,但也和亲人差不多。公子瑾住在这里的时候,全是唱月在帮忙照顾的,所以他和唱月一家的关系特别亲近,后来回到钟离家以后,他的身份自然就不方便了。我想,他不方便出面,来探望唱月的话,他和钟离大人的关系要好,请钟离大人出面来探望唱月,这也说得过去吧,您说呢。”
六叔的解释,我能够接受。
但是……为什么呢?
第一百一十六话 对峙
“那您,有没有见过钟离大人和里翀见面呢?”我问。
六叔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再不像刚才那样随意,仿佛突然之间充满了警惕一样,先是脸色一僵,然后又故意缓和了神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呢,里翀是唱月的儿子,钟离大人去探望唱月,自然也是见过里翀的。”
“那钟离大人有没有私下探望过里翀呢?背着唱月,钟离大人和里翀私下见面。”我认定钟离延和里翀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唱月曾经抚养钟离瑾,钟离延多次探望钟离瑾的时候和唱月熟悉,那自然和里翀也熟悉了,如果是借着这样的机会,钟离延将里翀培养成自己的人,让里翀在钟离家之外替他做事,应该也是可能的。
“私下……您都说私下了,那小人怎么会见到呢?”六叔的样子告诉我,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可是却故意和我打哈哈,他不敢说,也不想说。
“那……”
“萧夫人,原来你在这儿。”
我的话没有说完,钟离延就来了,出声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
我看到六叔向钟离延匆匆行过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钟离大人可是来寻我的?”我心想,他出现的未免也太巧合了,难道发觉我不见了的时候,他就想到我可能在村子里私下寻找线索,故而赶来打断的吗。
“否则呢?”钟离延话里有话。“萧夫人刚刚还在审素娘,我一个没注意,萧夫人竟然跑到这里来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遇上了坏人,那让我如何向萧大人请罪啊。”
“我冒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家夫君从来不多心,我与他向来是分工合作,我查线索,他验尸体,若哪日我霍汐不幸要被我家夫君验了,钟离大人,我家夫君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凶手的呀。”
他的这些话对我来说一点威胁都没有,我和萧珏之间的关系,怎是这些俗人能够理解的。他提起萧珏,无不是为了让我有所忌惮,却不知,我很有信心,萧珏会永远站在我这边。我的夫君和这些骄傲自大的男人可不一样。
钟离延听罢,笑了,“萧夫人还真是……和别的女子不同。如果不是萧大人,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受得了萧夫人的脾气。”
这话……似乎是在说,如果没有萧珏我就嫁不出去了似的。
“钟离家的麻烦都已经自顾不暇了,钟离大人还有闲心来替我担忧。”我索性怼了回去,就见钟离延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萧夫人,这素娘……”钟离延收起方才的冷言嘲笑,说回到素娘的事情上,“如何处理萧夫人可有什么提议吗?”
我轻叹,“素娘说到底,是你钟离家的人,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真相大白,如何处置还是得钟离大人做主。同为女子,我同情她的遭遇,却不能理解她的作法,感慨这世间对于女子的不公,却也无能为力。以霍汐一人之力,救一个,救两个,却救不了所有的人,最终还是会不断有悲剧发生。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我家夫君一般开明,这件事,我能做的只到这里,多一分越矩,还请钟离大人见谅。”
同情并不是纵容,如果纵容了素娘这一次,那么日后,便有更多的伤害因此发生。那不是扭转男尊女卑这个境况的方式,反而还会逼出更多的极端,即使这一切再残酷,这世上也终有如萧珏一般的人,时代的变迁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的,在此之前,不枉害他人是唯一的准则。
独善其身,也是唯一能够做的。如果每个人都尊重自己,尊重他人,那么不需要有任何条件去约束他人,这个世间依旧美好。而现实的情况是,每个人都希望有无数的法则去约束他人,却从不考虑自己做起,这个认知无法改变,这个环境就无法改变。
泱泱中华几千年的历史,多少人的努力才终于达成男女平等的和谐社会,若是由得我一句话就逆转了这些人一生付出的努力……那也太荒唐了。
“萧夫人可曾听闻,那素娘的事情?”钟离延问这一句的时候,下意识看向六叔去了的方向。
“方才听六叔说了。”我说。
“若萧夫人是素娘的话,我很想知道,萧夫人会怎么做。”钟离延问。
“若?没有这个若。”我轻笑,对他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我不是素娘,萧珏也不是素娘的丈夫,否则从一开始,这就不是最好的一段姻缘。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是因为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才会引来悲剧,但这个也是相互的,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就要把对方也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很多人不明白,所以才走到了这一步的悲剧上……钟离大人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对,我和这些女人不一样,我没办法像她们一样,把自己放在一个低到尘埃里的位置。这是生来环境所致,是一个人认知上的不同,所以,决定了以后的命运,和自己的位置。”
我从不相信有如果。
如果……这个词,本身就是没什么意义的词,除了在假设案件发展的时候,其余的时间,我不会去想如果自己怎么选会有怎么样不同的命运。目前的命运,每一个选择都是我绝不后悔的,所以走到了这一步,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命运。
钟离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眼里有一种阴郁,浓到散不开,在那阴郁的背后……像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痛苦过往。
“萧夫人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钟离延说。
听得出来,他在怀疑我刚才和六叔说了什么。
“那我问,钟离大人会如实相告吗?”我说。
钟离延抬起头来,眼中的阴郁已经驱散了。
“你和里翀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怔住,没有说话。
“你和里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你和他很熟悉,你也相信他不会害你,但是对里翀而言,却有要杀了你的心思。你即使明知他要害你,还是尽了全力帮助他逃跑,里翀在钟离家几件案子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你的三位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你杀了她们,还是里翀杀了她们。”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更加尖锐。
即使我明知钟离延不会回答。
既然他想知道我在怀疑什么,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他,直到现在,我依旧在怀疑他,从没有放弃。
“里翀……和你在查的案子没有关系。”
第一百一十七话 遇害的过程
没有关系……
我死死盯着他的反应,试图找出破绽。如果说埋伏在钟离家的里翀和整件案子没有关系,我肯定不信,可是钟离延说得信誓旦旦,仿佛他能够确定……
但是,这一次我失算了,我看不出来钟离延隐瞒了什么。
“当真?”
“里翀只是和我有关系,但是他和钟离家的事情无关,方才素娘杀夫的案子上,萧夫人让我领教了你的厉害之处,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在里翀身上是浪费时间,他不是你要找的凶手。”钟离延字字严谨。
“那也要看,钟离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秋若死后被转移到钟离家,你的三位夫人之死,钟离孚中毒险些致死,钟离月失踪,诺儿被推下井,钟离南在院子里遭遇殴打……你敢说,所有的事情和里翀都没有关系吗?”我现在反倒是越来越怀疑,“里翀不过是乡下的苦力,唱月的儿子,而你……钟离家的主人,我原以为你和里翀之间的关系,会是主仆,最不济是你养在钟离家外面的家奴,替你做些不能告人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你对里翀的拥护超过了我的预计,这太不可思议了。”
“里翀和我的关系,等到事情结束,我自然会告诉你。”
……
我深呼吸,调整自己心跳的频率,让起伏不定的心情渐渐平稳下来。站在村口的平地上,我能够清楚看到村子里。
但也就是在这里,我试图把关于秋若遇害的整个过程完整分析出来。
秋若原本就生活在乡下,她的父母也是钟离家乡下的家奴苦力,住在这村子里,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了换取每一天所需要的吃食而拼命工作。繁重的农活,让他们的身体消耗了太多,以至于不幸落了一身病,渐渐的,病得越来越重……
秋若是他们的女儿,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她懂事、乖巧,样貌姣好,做事细心,父母死后,她被钟离家的管事挑中,去了钟离家做事,起初是做一些粗活,然后,她被钟离延注意到,钟离延将她调到了自己的身边做事。朝夕相处,生出情愫,可秋若的身份卑贱,她不仅是钟离家的婢人,连她已经过世的父母都是钟离家的家奴,还是乡下做事做下等的苦力……在这个社会里,对于出身要求很多,经过夏朝、商朝,封建社会在周时期虽然逐渐演变形成后世较多了解的较早封建文化时期,对于身份,十分在意。
钟离延是钟离家嫡子,也是钟离家子嗣中显得最为正常、健康的一个,他日后继承钟离家,成为钟离大人,毫无疑问。他的妻子也必定是出身于其他世家名门之后的嫡女、宗女,而秋若,连成为他妾室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在娶妻之前,被人知道他和府里的婢人秋若关系非同一般,传扬出去对于钟离延或者钟离家都极其影响。钟离延喜欢秋若,男人对于初恋投入的感情,往往是一生之中印象最深刻的,从对于感情的懵懂,到对现实的考量,这是一个男人从男孩成长过来的阶段。而钟离延的这个阶段,最应该感谢的当然是秋若了。
秋若陪伴在钟离延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的生活,加上秋若的样貌,她是那个时候陪在钟离延身边唯一能够让他亲近的女性,相处久了,自然会有感情。而对于秋若来说,她的父母早逝,很小就被送到钟离家做事,她的性格谨慎,或许正是因为她的出身,而钟离延……是钟离家的嫡子,是钟离家所有人都需要仰望的人,这样的人在身边,付出的关心多了,会将那些关心慢慢变成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不管他们之间究竟如何开始,但确实是因为朝夕相处,这份情意随着长时间的陪伴一点点升温,最终……直至煎熬。不管是钟离延还是秋若,他们都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否则结果很明显,秋若一定会被活活打死,而钟离延会在继任钟离家主人的位置之前,就成为满城的笑柄……
会是钟离延吗……
会是钟离延先向秋若提出要分开吗?结束这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
钟离延……
还是秋若呢?秋若因为害怕自己会被打死,或者是影响钟离延,所以忍痛提出分开,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
会是谁呢……
可不管是谁,这段感情留给他们二人的创伤却是很大的。
在分开之后,秋若却离开了钟离家,然后……回到了村子里。
我一直想不通,以秋若的身份来说,她怎么可能在钟离家肆意出入呢?即使她是钟离延身边伺候的婢人,可她依旧是钟离家身份最下等的家奴,怎么可能在没有任何人的授意和安排下,就离开了钟离家,回到村子里呢?
再有,秋若回到村子里之后,没有人知道,秋若就死了。
我推测,秋若在回到村子的时候,就立刻遇害了,然后她的尸体被埋在了这个村子的某一处,一直埋着……直到钟离延所说的半年之后,秋若那具腐烂严重的尸体,被装在一个罐子里,送到了钟离家……
半年……是夏天!?
没错,应该是夏天。秋若在秋冬遇害,尸体被埋下,气温的差距,导致她的尸体当时变化并没有太快形成白骨,所以在转移尸体的时候,也只是腐坏大半,但钟离延依旧可以从秋若尸体的手腕上辨认出胎记,因此认出秋若的尸体。而夏天,尸体会散发出强烈的味道,埋在村子里,当白天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需要出去做事,凶手也难免要离开,如果在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他家附近的味道之后,找到尸体,他就要暴露了。
因此,他要转移尸体。
只是,当他把尸体挖出来的时候,发现尸体已经腐败大半,恶臭难闻,而且……不得已,他急着要移尸,所以只能就手从附近找来了一个罐子,将尸体装在罐子里。然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竟然顺理成章的把装着尸体的罐子送到了钟离家,放在那个院子里,那个院子,关着钟离月和曹氏,平时很少有人特意过去探望,凶手用一张席子盖着。可他没想到,钟离延会去探望钟离月,并且闻到了恶臭的味道,寻着味道又找到了尸体,因而,尸体暴露。
可钟离延心虚,他没有声张,而是悄悄的把尸体埋在了院墙的一角……
第一百一十八话 秋若死亡之谜
直到二十几年后,钟离延借着寻找密道的借口,在院中大肆开挖,将秋若的尸骨暴露。才让当年莫名失踪的秋若,再一次出现在这众人面前。
如果说在乡下杀了人能够有机会将尸体送到钟离家的,我确实会联想到里翀,里翀有充分的能力这么做,但是钟离延却信誓旦旦的保证和里翀无关,我该相信他吗?钟离延在我这里的可信度并不高,但是他为里翀担保的时候,却少有的让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可即使如此,里翀也有可能瞒着钟离延杀害了秋若,钟离延并不知道,所以他的保证……未必是完全可信的。
但除了钟离延向我信誓旦旦保证里翀和命案无关的这个线索外,更让我在意的是,钟离延为何能够对里翀有如此的信任。而且里翀,曾经还想要杀他。
“你到底是不是被里翀杀死的。”
我说。
仿佛在这一刻,当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秋若就站在我身边,和我一样,望向那个诡谲的村子。她在这个村子里留下了更多的感情,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后来,死在这里,曾一度被埋在这里。
可是我的问题,她回答不了,也只是茫然的望着村子,又茫然的望着我。
“你不可能毫无理由的就能够离开钟离家,你和钟离延吵架,自然与我能想到的争吵不同,你相信自己是下人,而他是钟离家未来的主人,所以你们之间的争吵,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倒向了钟离延。你被抛弃了,对吗?”
秋若眨着一双欲语还休的双眼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但是那虚幻的样貌不难看出她脸色的苍白,她很虚弱……她也说不出来了。
“你为什么能够离开钟离家?是有人在背后帮你吗?还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就中了他人的圈套,在他人的设计安排下,你回到村子里做事,然后,又在他人的安排下被杀,被埋在了这里?”
“秋若,是谁?!是谁杀了你。”
“你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下人,以你的身份,不可能在钟离家出入的那样自由,你为什么会离开钟离家呢?你回到村子里,到底要做什么?你是回来见谁的?你到底,在谁面前被杀害的?”
接二连三的问题,眼前的这个“女人”当然回答不出来,她只是一直惆怅的望着我,一直望着我,她很无辜,很难过……对她说,遇害是全然没有预料到的,她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人,唯一不同的是,她爱上了她的主人,可这却成为她一生悲剧的源头。秋若不可能擅自离开钟离家的,如果没有主人的吩咐,她不可能自由出入,但是在钟离家,能够吩咐她的人……又绝不止钟离延一个人。
秋若遇害之前,她和钟离延之间也算是刚分手,钟离延要摆脱秋若,一辈子隐藏这个秘密,他不希望秋若成为他继承钟离家的绊脚石……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兜兜绕绕,秋若的死,最大获益的人又成了钟离延?
我相信钟离延不是杀害秋若的凶手,可他却仍是最大获益。难道除了钟离延之外,秋若的死对于某个一直潜藏在暗处的人,有更大的作用?这个人,和钟离延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钟离延能够顺利继承钟离家的话,他也会获利,而且,在钟离延只是钟离家嫡子的时候,这个人也有着如同钟离延一般,能够调遣他身边家奴婢人的权力,同时,他和乡下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这样推断下来,这个人……知道钟离延和秋若之间的关系,他和钟离延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为了帮助钟离延顺利继承钟离家没有任何意外,他出手铲除了一切不利于钟离延的变故,其中就包括秋若。因为他和钟离延之间的关系特殊,所以秋若并没有怀疑他,根据他的要求,离开钟离家来到乡下……然后竟然在乡下遇害……这个人,这个人……
是钟离延的母亲,前任钟离大人的正妻韩氏。
是她……只有她,符合种种条件。
第一,他们说过,钟离大人死后,韩氏和钟离延才商量着,让钟离南认了钟离瑾作养子,因而钟离瑾回到钟离家。
第二,钟离瑾离开乡下之前,除了钟离延,韩氏也在乡下往来过。如果钟离瑾那时一直受到唱月的照顾,钟离延和唱月、里翀相识,那韩氏自然也有机会和唱月、里翀相识。
第三,钟离大人死后,钟离延并未立刻继承钟离家,应该是因为他那时年幼,钟离家种种关系的缘由,他必须保证自己在继承钟离家之前,不出任何意外。可偏偏,他和秋若的事情,成为了这其中的意外。
如果韩氏是为了钟离延,她让秋若离开钟离家去乡下……自然可以在秋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命令里翀杀害秋若。
但我还想不通的是,里翀如果得到命令要杀死秋若,以他的力量,足可以扼住秋若的脖子,将她掐死。里翀的力量,是能够做到折断秋若颈骨的,那……秋若后来遭到虐尸到底是怎么回事?里翀得到命令杀了人,为什么还要在尸体上补刀?
我们推测补刀的行为是泄愤,里翀和秋若之间,有什么愤怒需要补上那么多刀去虐待尸体呢?秋若如果是被里翀所杀,里翀杀了人以后,自然会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发现,而立刻掩埋尸体,消灭罪证。怎么还会有闲工夫虐待尸体?
从所有角度上来分析,都说不通啊。
“难道……”我想到唯一的可能,侧目去看向身旁虚弱的幻影,这个女人在生前最后遭遇的一切,我都想要知道,但,明明推测到了那一种最有可能的真相,我却没办法直面真相了。这对秋若来说太过残忍,她是整件案子里最无辜的人,如果不是遇见了钟离延,她不会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她望着我,眼中晶莹沁着悲凉,她的嘴角仿佛绽放着若隐若现的苦笑,渐显澄澈。
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一定能够将她死亡的真相推测出来。
“杀死你的人,和虐尸的人,不是同一个,对吗。”
她微微笑着,并不会回复我什么。
这样残酷的信任,我宁可不需要。
第一百一十九话 重新梳理主要关系
“娘!”
毓儿到来的声音,让我眼前那个无辜凄苦女子消失不见。
“娘,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毓儿帮着处理完素娘的事情,在村子里找了我半天,没想到却在这片空地找到了我。他四周看了看,也还是看不到什么线索。
“怎么了?”我的心情一时半会还不能平复下来,方才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导致我现在反倒虚弱的很。
“素娘被钟离大人带走了,钟离大人说,你要在村子里多待一会儿,你一个人不安全,让我来陪着你。”毓儿想不通,“娘,你觉不觉得这钟离大人有些古怪。”
“古怪?”我不是很明白毓儿的意思。
“是啊,钟离大人怎么突然间这么亲切了,还特意嘱咐说让我来照顾你。”毓儿是因为钟离延过分的体贴而产生了怀疑,他和我对钟离延的印象差不多,我们都不觉得钟离延会是那种平易近人善解人意的人,他突然变了,难免毓儿会觉得奇怪。
“也许他也有自己解不开的心事吧。”我轻叹,“钟离延如今……”
“如今怎样?”毓儿问。
“你还记得,陈姬遇害的时候,你发誓一定要替陈姬找到凶手吗?”
毓儿点头,“记得。”
“钟离延也一样。”我说。
“钟离延也一样?这是什么意思?……那具白骨不是钟离瑾的生母吗?难道钟离延对钟离瑾的生母……”毓儿把我准备好的情绪彻底弄没了。
我泄了口气,冷淡的看着他,“我早就告诉过你,那具白骨不可能是钟离瑾生母的。”
……
我记得,钟离延告诉我,那具白骨是秋若的时候,他提过,说是看到秋若的尸体被放在罐子里摆在那里的时候,他曾一度认为,那是凶手对他的警告。他以为府里不会有人知道他和秋若的关系,甚至也曾因为秋若的失踪而窃喜,但秋若的尸体就那样毫无防备的出现了,在钟离延看来,那就是一种威胁。
所以他很慌张,才急忙埋了尸体。
威胁……钟离家知道秋若死的人,按照我的推测,就是韩氏。而且人是韩氏杀的,韩氏故意让秋若去乡下,在毫无察觉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让里翀将其杀害,秋若死后,遭受到另一个人的虐待,尸体才被埋了起来。再到半年后,夏天,异味的散发让里翀觉得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院子里埋了尸体,所以才会找机会把秋若的尸体又挖了出来,可那个时候,尸体早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他只能顺手拿了一个罐子,将没有烂完的尸体装在罐子里……
可里翀……有办法把秋若的尸体送回到钟离家吗?
不,里翀应该是有办法的。在他伏击钟离延被我误打误撞发现的那一次,他不就是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前提下,进入到钟离家的吗。
里翀要杀钟离延……
钟离延说,尸体被放在那里可能是有人威胁他……
这两件事,会不会是有关联的。
里翀、钟离延还有秋若之间……绝不可能是一段狗血的三角关系。
但除此之外,还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钟离延喜欢秋若,但是为了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污点,他选择放弃了秋若。
秋若喜欢钟离延,但是考虑到她自己和钟离延之间相差甚远的身份,她为了保命自然是放弃了钟离延。可也没有因此保住她的性命,她不知道,从她和钟离延有了暧昧开始,她活着,便可能是钟离延的威胁,只有她死了,永远的闭了嘴,不可能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也不会因为她再动摇钟离延。
而里翀呢?里翀是唱月的儿子,自小和钟离瑾一起长大。因此有机会接近钟离家的人,包括韩氏和钟离延,里翀受到韩氏的吩咐,在秋若回到乡下之后,趁着没有人发现她的时候将她解决掉。按理说,也是帮着钟离延解决掉了威胁,他要是真喜欢秋若的话,会杀了秋若?即使,因为韩氏的吩咐,他杀了秋若,他又怎么可能在埋葬秋若之前眼睁睁看着有人虐待秋若的尸体?
这一点说不通的。
我在想,唱月到底知不知道里翀可能害死秋若的事情呢。
之前我们和钟离瑾见过唱月,钟离瑾很相信他的这位唱月姑姑,而且唱月给我的感觉,也很不错……尤其是她为了钟离瑾着想,不忍心让钟离瑾为难,连里翀受伤毁了脸的事情都没有让钟离瑾知道。
等等……里翀毁了脸。好像他们提起过,是在钟离瑾离开乡下,离开唱月之后第二年发生的事情了。里翀因为山火被困,毁了脸……第二年,怎么也正好是钟离瑾离开乡下的时候呢?
这么巧吗?
在钟离瑾离开乡下以后,所有的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这也太巧了吧。
“怎么了?还想不通?”
萧珏从进门,到坐在我身边,我竟然都毫无察觉,直到我越想越复杂,越想越纠结,所有的线索……我把头往桌子上一搭,撞出声音,才听到萧珏轻笑一声。
算是让我从一团理不清的线索之中抽出神来。
“毓儿说,素娘的事情你很快就整理清楚了,我还以为,这乡下发生的事情,你都解决了。”萧珏说。
我从乡下回到客店,便一直在纠结,毓儿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竟告诉萧珏,我可能是放不下素娘的事情。
“不是,素娘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在想的是另外的事情。”我说,“不过话说回来,素娘的事情,我确实也很惋惜,心里不大好受。”
“为什么?只是因为素娘的身世凄惨,引起了你的同情?”萧珏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霍汐,我知道你曾经生活的地方与这里不一样,在你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之间不会有这样不平等的事情发生。可你现在身在这个环境之中,你便要适应,你只能查出真相还逝者公道,却无法改变这个环境里对于弱小的不公。只有你真心接受了,你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
“以前我并不觉得自己身在的那个世界有多好,但是和这里的种种不公一对比,那个世界简直就是太好了。”我说。
“什么?什么什么太好了?”毓儿在门口偷听,每次我提及未来的时候他都很关心,终于让他得了机会凑上来。
“那个世界,也不是所有事情都那么好的……起码,现在我儿子到了青春期,知道出去找个姑娘花前月下,而不是躲在屋子里看a片。不会在种种有歧视的新闻里,发泄对异性的偏激不满。”
第一百二十话 谁在暗处
“萧夫人,您到底想找什么。”钟离瑾对于我在小院子里的举动有所不解,“叔父为了寻找密道,已经派人把这里翻查过几遍了,除了那具……就再没有其他线索了。”
“我只是……”我一起身,顿时觉得身后一阵寒意,立刻回身去看。
怎么回事?
那种感觉也太强烈了吧。
“萧夫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钟离瑾毫无察觉,惊讶于我突然间的反应罢了。
“你觉不觉得刚才有人在我们背后盯着?”我说,我对于被人盯上一直都有一种极其敏感的直觉,方才我与他说话的时候,便感觉到了,来自于身后某一处强烈的视线。
“有人盯着?”钟离瑾对此似乎有不同的看法,“萧夫人,您不必担心,叔父此番请萧夫人来查,已经很是诚意了,把之前所有安排盯着萧夫人的人都调走了。萧夫人在钟离家的一举一动,不会有人再盯着了。”
这么说,我该感到感激吗?
我替钟离家查案,钟离延先前对我有疑,生怕我找到什么线索,分派家奴无微不至的关照。这一次他把所有人都调开,似乎真的足见他的诚意了。
“可是除了钟离延以外,钟离家就没有别的眼线了吗。”我倒并不是介意有什么人安排了眼线在我周围盯着,而是刚才那种感觉,令我很不舒服。
“萧夫人不要担心了,许是钟离家的家奴路过,看着这里有人觉得奇怪,故而看了一眼。”钟离瑾却一点都不担心。
不过他的说法,也有可能。
“萧夫人,您还没有告诉我,您到底在找什么?”一大早开始,钟离瑾就跟我在小院各处寻找线索,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究竟在找什么。
“密道啊。”我说,本就无意隐瞒什么,只是没想到真的没有收获罢了。
“密道?萧夫人难道和叔父有同样的顾虑,认为钟离家真的有密道?”
“起初钟离延挖掘的时候,我也只是怀疑而已,但是后来,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不得不相信钟离家真的有些什么东西的存在,是连你和钟离延都不知道的。”我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晚我在这里遇刺的事情,当时我在这里查找线索,根本没有留意我身后的情况,如果不是歹人的影子恰好投在我前面,我恐怕已经被推进井里了。”
“萧夫人是说……”
“当晚袭击我的人,是里翀。他在这里原本打算要害的人,并不是我,我会突然间闯到这里来,也是他预料之外的。回忆当晚的情况,钟离延出现的太及时了,而我们这边,歹人虽然一时挣脱了毓儿,但是当场在这儿的有你和毓儿,他即便挣脱了,想要从你们的包围下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的。但是钟离延出现了,他只带了一个人,你还记得平日钟离延身前身后有多少家奴伺候着吗?可是那晚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却只带了一个人。说明他来到这儿原本就是和谁约好了,不希望带着太多人引起怀疑,这场会面本来就是隐蔽的,不能被其他人所知晓的。可是当晚,除了我们以外出现在这里的人就是那个蒙面歹人。我们在这里打斗,再之前我的叫声把毓儿引来,那么外面的人肯定有所觉察,钟离延原本不希望他的行踪被发现所以只带了一个人过来,听到动静后,他应该知道这院子里发生了什么,要是不想我们怀疑他,他大可以带着人一走了之的,但是没有,他进来了。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钟离瑾仔细斟酌着,“难道,叔父当时听到动静进来,他原本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明明可以离开,却没有那么做,宁可冒着被怀疑也要进来……”
没错,钟离延当晚,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在这儿遇上了谁,他只带着一个人就闯了进来,是来不及了,要赶在更多的人察觉之前,来帮歹人逃走的。他被歹人挟持,他身边的人就不见了,然后按照管事的吩咐,歹人挟持了钟离延轻而易举的就在我们眼前失踪了。直到,歹人逃窜,钟离延和车被丢在了城门外。
“可是就凭这些,萧夫人认为是里翀未免……”钟离瑾顾及里翀和他的关系,自然没办法相信里翀就是那晚的歹人。
“我知道对你来说,里翀就是袭击我们的歹人这件事挺难接受的,但是你如果不能客观去看待你和里翀之间的这种关系,从一开始就试图撇清里翀在整件事情里的立场,那你永远都无法接触真相。”我说,“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以前,所有人都有嫌疑,并非只有里翀,任何人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无关的前提下,他都可能是案件的嫌疑人,不能凭着私人的感情去排除。你不是他,更何况你和他也分开了很久,你并不了解在你离开之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所以……你没办法确认,里翀是不是真的无辜。”
“如果是萧大人的话,萧夫人还能这么理智吗?”钟离瑾问。
不像是赌气,更像是……好奇。
“我可以。”我说,“也许以前,我会像你一样,深信自己身边的人不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但是随着时间,我开始接受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对身边人说的秘密,那不是对身边人的背叛,而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这种保护本来没有错,只是不能成为伤害其他人的理由。如果有一天,一件案子牵扯到萧珏,我不会回避这个问题,回避就说明我也怀疑了,我也怀疑他可能是嫌疑人,可能与案子有关,回避就说明其实内心并不是完全的相信他,只是因为种种顾虑,不想要面对这段关系里可能产生的裂痕罢了。我会去查,查证每一条线索的真实性,我会去证实他不是凶手,这才是真正的信任。”
钟离瑾没有再问什么,我看得出来,里翀到底在钟离家种种事端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件事,极度困扰了钟离瑾的判断,他还年轻,甚至比毓儿还要年轻,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观点都在慢慢树立。我们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有着健全的三观,能够无比冷静客观的处理所有问题,都是在不断“犯错”的过程中摸索着长大,知道什么事不能做,知道什么是错的,我们才能渐渐用一种树立起来无形的观感去约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