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话 合山爷爷
红玉无意之间又提醒了我。
我们顺着线索,找到了钟离家的乡下,说白了,这乡下的一大片地,也都是属于钟离家的,多是祖上继承的,世世代代都属于钟离家,然后在这里生活的人,也都是为钟离家做事的,如同佃户一般,负责耕种收割,生活在村子里,做着粗重的工作,压力很大,但是也相对自由一点点。
我虽然知道钟离家算是城中大户,但是也绝对没有想到,钟离家乡下的地会这么大……“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娘,你说什么?”同行而来的毓儿一脸茫然,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我说了什么。
“没事。”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想来他也不会明白我这种心情的,“找找看吧,既然这里是钟离家的地,说不定能够在这里找到我们要找的线索呢。”
“嗯。”毓儿应道。
村子里果然找到了荆齿草,这也是原本就在预计中的,根本就不奇怪。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荆齿草遍布多处,在村子里我们就找到了十二处之多。
“娘……”毓儿没办法,过来问我。
可我哪里有办法分辨?如果尸体是前天从荆齿草附近挖出来的,那我能看得出来,可现在呢?尸体埋在钟离家推测最少十年到二十四年……怎么找?就算曾经是从村子的某一处挖出来的,可现在经过这么久,什么痕迹都留不下了。
“……你们,是什么人。”
身后的一个声音,打乱了我们的思绪。
回身看过去,是一位老者,衣衫褴褛。
“老人家,”我给毓儿递了个眼色,然后迎上去,“我们是从钟离家过来的,想来村子里看看,不知道这边……”
“我就是这里的村长,你们真的是从钟离家来的?”老者十分警惕,上下观察着我们,“那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合山爷爷,他们是我一起的。”
这个声音该不会是……
我立刻瞪了毓儿一眼,听到钟离瑾的声音时,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必定是毓儿告知他,我们要来钟离家的查找线索,钟离瑾才跟来的。
回去再跟他算账。
“你是……”被称为合山爷爷的村长一时没认出钟离瑾,仔仔细细的那个打量啊,我觉得我要是钟离瑾的话,肯定会觉得格外不舒服,被人这么看,感觉都要看透了。“你是小……不,现在应该是公子了。”
“合山爷爷,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在你面前,我还是那个小栗子。”钟离瑾和老人家说话,客气有余,更是亲切,一番话就让老人家打消了顾虑。
“先回去说,回去……”老人家领着他就要回去,钟离瑾回身看了看我们,搀扶着老人家向村子里走去。
“谁让你告诉钟离瑾的。”看着他们走远了,我才呵斥了毓儿。
“反正,您也认定钟离瑾不是凶手的,不是吗?他也是钟离家的人,我们叫上他,省去了很多麻烦,您说呢?”毓儿理直气壮的说道。“好了,娘,他们都走远了,到时候我们该跟不上了。”
毓儿推着我跟上去,跟在钟离瑾的身后,随那老村长一起进了村子,村头第一个院子,就是这老村长的家,算是整个村子里看上去最好的院子了,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三间半茅屋罢了。老村长让我们在院子里坐下,又去招呼他孙女去打水。
“平时少有人到村子里来,家里什么也没准备,别见怪。”老村长说。
“我们没有提前打招呼就过来了,应该是您别见怪才是。”钟离瑾说。
“这两位是……”老村长终于注意到我们了,将他的目光从钟离瑾身上挪开以后,看向我们,等着钟离瑾给介绍。
“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是萧景毓,”钟离瑾先与他介绍了毓儿,又介绍我,“这位,是景毓兄的母亲,萧夫人。”
“母亲?”老村长吓了一跳,不过当时给我吓得也不轻,我没想到钟离瑾会这么直接的就说明了我的身份,万一老人家知道我们是来查案子的,那么必定就不会提供什么线索给我们了吧。他们都极少惹事,也唯恐惹事,在钟离瑾的地方讨生活,怎么可能会说一些钟离家的事情呢。但接着,老村长却窘迫的笑了,“看这位夫人这般年轻,实在想不到,会是这位萧公子的母亲啊。”
松了口气,但心里也十分受用。
被人夸年轻,谁会拒绝呢。“多谢老人家。”
老村长摆手,又向钟离瑾说道,“公子啊,这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您怎么过来了呢,是不是……”
“没事的。”钟离瑾立刻安抚老村长的不安,“您别担心,我这位景毓兄弟难得来一趟,可是钟离家太过拘束,我就想着带他们出来走走。”
“噢,原来是这样啊。”老村长豁然松了口气,看来他刚才所猜,莫非是什么更严重的事情吗,所以在听到钟离瑾的话之后,才安心了。“那也好,钟离家什么都好,恐怕就是规矩太多,你平日要是没事,可以多来走走。前日里,我还和你唱月姑姑说起你,也不知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你唱月姑姑还记得你爱吃什么,说是,下次村子里的人去城里送东西的时候,她想给你做一些带去……”
看来这老村长也是真的很疼钟离瑾嘛。
“合山爷爷,劳你们惦记着,可真的不用费心了,我在钟离家有吃的,饿不着,你们不要为我担心,这村子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千万别苦了自己。”钟离瑾劝道。“反正今日难得过来,等下我就去看看唱月姑姑。”
“好,好啊,你唱月姑姑要是见着了你,一定高兴坏了。”老村长说到激动处,抓着钟离瑾的手不放,眼中都含着泪光,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惦记钟离瑾。
等到老村长起身去忙的空儿,我问钟离瑾说,“你和这里的人,都很熟吗?”
“熟?……”他用了一会儿功夫,来消化我所说的这个熟字,大致是明白我什么意思的,笑说,“我幼时生在村子里,多是靠着合山爷爷和唱月姑姑的帮忙,才勉强能度日。村子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合山爷爷很担心,钟离家来人,是为了催租。”
催租……噢,难怪刚才那老人家会那么紧张,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他担心钟离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催租。
“可是听他们的语气,你好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我觉得他和村子里的人既然关系这么要好,为何一开始这老村长竟未能认出他呢,必定是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吧。
第九十二话 里翀
“娘!”毓儿突然叫住了我,示意我看向一旁。
就在这个钟离瑾特意带我们过来探望的院子旁,就有这么一片荆齿草……
“怎么了?”钟离瑾停下脚步,“这荆齿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奇怪这东西为什么会长在这里。”我拦住毓儿,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钟离瑾笑了,“萧夫人是想说,此物有毒吧。”
“你知道?”我也好奇,这钟离瑾好像知道这荆齿草的事情。
“是。”他承认,“这荆齿草有毒,在城里见不到,可是乡下却极其容易生长。萧夫人如此谨慎,所以瑾想,大概萧夫人看到荆齿草的时候,也是想着这东西有毒,为什么会长在寻常人家里。可其实,这东西虽然有毒,但也是一味药,在村子里,常常会被拿来治病的……噢,瑾说这些,可能确显唐突,瑾一时忘了,萧大人和景毓兄都是深知药理的人,萧夫人自然也会知道一些。”
“说起治病的话,你知道这荆齿草都能治什么病吗?”我来了精神。
“瑾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所以听说过一些用荆齿草治病的偏方,说是能治闹肚子,风寒等病症,可是这东西,在城里不算是什么稀罕物的,在乡下也容易找到,城里的人看不上,都是乡下村子里干活的粗人,平时会用来治病而已。”
他的解释完全合理。
“不错,其实看到这味药的时候,我确实是担心,万一有人误服,那么后果……可是想来,生活在村子里的人应该没有不认识它的。”我这么说,是想要打消钟离瑾的注意,他已经发觉我盯上了荆齿草,十分不妙。
说着话,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妇人。
钟离瑾看到她,立刻呼唤,“唱月姑姑!”
我转过头去看,而那妇听到他的声音也恰好抬起头来,所以我清楚看到了她的样子。
原来她就是钟离瑾口中的唱月姑姑。
“你是……小栗子?”唱月姑姑惊呼,竟激动得连手里的东西都顾不上,掉在了地上,捂着嘴,高兴极了。
“娘,瑾的这位唱月姑姑,比你想象的如何?”毓儿问。
“你想说什么?”我看着唱月姑姑开门,将钟离瑾迎了进去。
“嗯……怎么说呢,我原以为这唱月姑姑,是一个上了年纪,身形略宽,普普通通的一个农妇。可现在看来,她实在让我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毓儿说。
我有和毓儿同样的疑惑。
在没有见到这位叫做唱月的女子之前,我通过钟离瑾的描述,还有刚才那位合山村长的描述,对于唱月的侧写也是一个上了年纪普普通通的女子。但她真的很漂亮,很儒雅,也不像寻常村妇那样粗鲁,用我的话来说,她是一个极为精致的女子。不管是从样貌或者举止上来说,都足以担得起精致这两个字。
钟离瑾和唱月姑姑相认,他们俩自然有的是说不完的话,许久未见,那种激动澎湃的心情难以言表,这些都是正常的。
我耳朵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大抵也都是唱月姑姑关心他在钟离家过得怎么样,眼睛却在四下打量。荆齿草不仅在唱月姑姑家的院子外面长着有,甚至连院子的角落里也都能看得到。
我沿着角落里荆齿草的痕迹往前看……突然……
吓了我一跳。
一个手持家伙什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面前。
“娘。”毓儿立刻冲上来挡在我身前。
“里翀,”唱月姑姑起身,叫住了这个男人,“家里来客人了。”
这个男人的样子,实在吓人。他的脸……
可他听到唱月姑姑的话以后,什么都没说,低头钻进屋子里去了。
“这……”钟离瑾问。
“没事的,你们不要担心,里翀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唱月姑姑解释说,“一场大火,样子毁了,这村子里的人也都怕他,久了,他也就习惯躲着人了。”
我看向钟离瑾。
可钟离瑾似乎也并不知道唱月姑姑所说的这一场大火,他显得担心极了,“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也没人告诉我呢。里翀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有多久了?可有找医官过来看看?”
“这地里的下人,都是些做粗活的,哪能找来那些医官呢。”唱月姑姑笑他,“我们的小栗子,看来是在钟离家住习惯了,竟把村子里的这些都忘了呢。”
钟离瑾的表情并不轻松。
唱月姑姑看到他执意要追问下去,也不得不说,“你走后的第二年,外面的林子里就发生了一场大火,天干,这山火呀就一直烧,我哪里知道里翀他就在林子里。不过说来也巧,幸亏他找到了一处洞穴躲了进去,这样子虽然毁了,但好在保住了一条命。乡下的人命贱,不比城里人金贵,那些医官啊哪里会来这个地方给看,都是村里的老人们想尽了办法,才用药把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只是耽误了,后来送到城里去找人看,也晚了,说是,这个样子改变不了了。”
原来是山火,好好的一个人,竟烧成了这个样子,连我在乍看之下都被吓了一跳。那张脸实在是太骇人了。
里翀被烧成这个样子,没法治,样貌吓人,被村子里的人当做怪物,所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在村子里躲避其他人。他见到我们的时候,低头钻进了屋子里,应该也是为了回避。可钟离瑾眼底的心疼是真的,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么想的话,这些年他应该也是第一次回到村子里,所以发生在他离开之后第二年的这一件惨案,他并不知情。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钟离瑾在自责。
“告诉你有什么用呢。”唱月姑姑哀叹,她早就接受现实了。“说到底,你在钟离家的身份特别,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这件事就算告诉你,你也做不了什么,到头来,平白跟着我们一起难受……”
“但是里翀变成现在这样……”
“都过去了。”唱月姑姑安慰他,“都过去了,里翀自己都明白的,你就别再为他担心了。你呀,虽说是钟离大公子的养子,但是在钟离家还是要多小心才行,以你的身份,但凡有一点点错,也都是要给自己找麻烦的。”
第九十三话 手里的草灰
“看起来,这位唱月姑姑对你也真的不错。”
难得落一闲空,我见钟离瑾一个人坐在那儿黯然神伤,不免有些关心。
他回头确认是我,似乎心中的郁气还是无法纾解,“唱月姑姑是特别好的人。”
“我能看得出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清闲,却从未想过麻烦你,而且她刚才说了那么多,却没有一句抱怨,反而一直在叮嘱你,要你在钟离家小心再小心,唯恐你给自己惹了麻烦。”我也觉得,唱月对他是真的很好。
“瑾的母亲失踪以后,是唱月姑姑照顾了瑾多年,多年之后,叔父才提起把瑾接回钟离家。”他说起往事,颇有感慨。“唱月姑姑年轻的时候,就特别美,是远近皆知的大美人,若不是要照顾里翀和我,她大可以嫁个好人家,过些轻松的日子。”
“这么说来,那里翀是她的儿子了吧。”
别说年轻的时候了,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她是真的很美,不是那种妖艳,而是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只是偏偏身在此处,消磨了一个美人的时光啊。
“没错,里翀是唱月姑姑的儿子,听说唱月姑姑来到这儿的时候,就带着里翀,至于里翀的父亲,有人说,是唱月姑姑在逃难的时候和他走散了。于是,便自此失去了联系,一直是唱月姑姑一个人照顾着里翀,只是没想到,里翀竟会遇上这样的事情。”让他愤愤难平的,就是里翀的遭遇了,好好一个人,被山火困住,九死一生,但是样貌全毁。“萧夫人可能不知道,里翀少时也是一个样貌英俊的男孩子,想到他如今一切都毁了,瑾真是替他难过。”
“唱月姑姑就没想过要去找找里翀的父亲吗?”若是逃难的时候走散了,大抵也应该有印象,是在什么地方分开的吧,虽然这个时候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在太难了,但是对她来说,如果不是因为对里翀的父亲有着特别深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一个人很难撑下来吧,同样作为女人,我很同情她的遭遇。
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大美人,须臾一生,不免……让我这个外人都觉得遗憾。
“说是找过,可是天大地大,当初因为战乱而到处逃难的人,再遇上饥荒,路过的城闭门不开,一座一座城走下去,很多人都走散了,或者,是死了……”
钟离瑾所说的,在我曾经熟悉的世界里,是多么难以想象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来说,即使两个人逃到了同一个地方,可是没有联系,谁也不知道谁在哪儿,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再见到了。
一个美人,带着一个孩子,等一辈子……我能脑补出无数悲情的桥段,但,一别就是一生,只有切实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吧。
在遇到钟离瑾之前,我也在找,茫茫人海之间,找一个人……我知道那有多难。
即使是我,也有无数次难过到崩溃的时候。
更何况是唱月姑姑,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孩子,日子肯定过得特别辛苦。
“唱月姑姑没有别的亲人了吗?”我问完,就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蠢,我是一时同情,想要帮她找到她的亲人,可是就算她的亲人还活着,确实像钟离瑾所说的那样,天大地大,该去哪儿找呢。
钟离瑾苦笑摇头,“没有了吧,我从没听她提起过。”
也对。
“那,你和他们母子一起生活了几年,难道……”我实在不知道,这些问题该怎么问下去了,有时候我也会特别憎恶自己,这无疑是挖别人的伤疤,钟离瑾的生母失踪,唱月姑姑又经历了家破人亡,还险些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萧夫人……你来乡下,到底想要查什么?能不能告诉瑾?”
出乎意料的是,钟离瑾还是问了。
我以为他能够忍住的,可能,他自己也以为自己能忍住的,可是在见过唱月姑姑和里翀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了。
“荆齿草。”我说。
“荆齿草?就是那个,遍地生长的荆齿草?”钟离瑾对我的答案,可能有些失望,但是他确认过我所说的,确实没有骗他的意思以后,他更加疑惑了。
或许是觉得,荆齿草在乡下太常见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方才你说起荆齿草的时候,提到一些偏方,那你可知道,荆齿草还有什么作用吗?”我瞒着他,原本是不希望他作为钟离家的人搅进这件案子里,但现在看来……
钟离瑾不解,“荆齿草的作用很多,只是不知道,萧夫人所说的,是指什么。”
“那你知道,突然病故的姜氏,是因何种病症而过世的吗?”我问。
“……难道与荆齿草有关?”钟离瑾问。
“姜氏的病,用我的说法叫哮喘,和钟离孚是同一种病症。”我解释说,“而这个荆齿草,就是能够缓解他们哮喘的一味良药。”
“姜氏和叔父孚怎么会是……”钟离瑾原本诧异,可以想了想,大概也想到了一些蹊跷,既然是同样的病症,那么肯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是相同的。
“诺儿昏迷不醒,可是我们在她手里找到一些东西,就是荆齿草的汤渣被烧成灰。她直至昏迷,还死死握住,说明她在临死前发现这一物,她知道这一物极其重要,所以留下了线索。钟离孚的病,在钟离家可谓是人人皆知,而且他住的地方没有种植任何草木,也是为了他的病,而姜氏的病一直隐瞒,是诺儿帮她偷偷熬煮汤药。在姜氏出事之前,钟离家知道姜氏病症的,应该就三个人,姜氏自己、诺儿,还有,害死姜氏的凶手。”我把自己关于这一段的推测告诉钟离瑾,“所以我在想,或许是诺儿帮助姜氏熬煮汤药的时候,或者是其他什么时候,被凶手发现了,所以凶手知道姜氏的病和钟离孚是一样的。利用姜氏的病症,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她的性命。而诺儿一直都知道,这个人是谁,可她不敢说,她想要离开,却没有门路。而诺儿被从井里救出来的时候,手里却握着能治这种病的一味药的药灰,但是这个时候,钟离家患有哮喘的两个人,姜氏死了,而钟离孚才被人陷害,发病昏厥还未清醒。换做了你,你怎么想?”
第九十四话 再生事端
钟离瑾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娘!”毓儿从村口急急忙忙赶来,身后跟着一钟离家家奴打扮的人,站定在我面前,他的气还没喘匀,额间翻着汗珠,晶莹剔透。“娘,钟离南出事了。”
钟离瑾豁然站了起来。
……
我们从乡下赶回钟离家的时候,钟离家的突发状况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钟离延站在院子里,神情紧张,一直忧心地注视着房内。
这院子四周把守的人加了很多。
“叔父。”钟离瑾与钟离延简单打过招呼以后,便迫不及待的望向房间,看他的样子,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探个究竟。
钟离延看到我和毓儿,他的眼神复杂,也只是说了句……“幸亏发现的及时,没有造成大碍,萧大人正在房内替兄长看诊。”
没有造成大碍……单就这一句,让我松了口气。
“夫人。”红玉端着水,从房内出来,盆子里的水被血染红,看着触目惊心。
钟离瑾只是向盆子里看了一眼,立刻就按捺不住了,抬腿向房内扑去,被钟离延的人拦了下来。
钟离延吩咐道,“瑾,不要冲动,你就算进去也帮不上忙的。萧大人和几位医者都在房内,你先耐心等等,我相信兄长一定不会有事的。”
方才他还说没有大碍,但是这一会儿,红玉就从房里端出来一盆血水。
这钟离家的婢人倒也懂事,见红玉站在我面前,便从红玉手中接过水盆,去换水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向红玉确认,怎么我们前脚才一走,钟离南就出事了?
好像都是故意安排好了一样。
尤其是钟离瑾这关键一环。
红玉摇头,眉头都拧在一起了,“前面发生了什么,红玉也不知道,只是听说,突然有人听见这个院子里钟离大公子的叫喊声,冲进了一看,一个歹人正在妄想掳劫钟离大公子,可是大公子的腿站不起来,就遭到了那歹人的毒打……”
“打出了这么多血?”我惊住了,这歹人光天化日之下在钟离家的院子里行凶,还打出这么多的血,莫不是和上次一样,也是带着凶器来的?
“不,倒不是打的出了这么多的血,而是先前争执的时候,在房里打碎了一件陶器。大公子和歹人推攮时,因为站不起身,被那满地的碎片所伤,甚至……”红玉发现钟离瑾正在看着她,等她说下去,犯了难,犹豫过后又不得不说,“甚至,有些碎片都扎进了皮肉里……”
钟离瑾当时眼底冒火,少见他有这般失控的样子。
“毓儿,拉住他。”我立刻吩咐毓儿去帮忙,钟离延的人控住不住钟离瑾的,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独自跑出去。回过头,又问红玉,“接着说。”
“听到大公子声音赶来的是一个婢人,被眼前的景象都吓呆了,大叫一声,那歹人大概是以为有其他人跟着那婢人一起赶来,所以吓得丢下大公子就匆匆跑了。婢人没来得及去追,上前查看大公子的伤势,这才去找的人……”说完,红玉看了看钟离延。
我泄了口气,坏了,当时若是只是一个婢人看到,那么稍后,肯定没有人去追那歹人,他逃去了哪里,去了什么方向,这些最重要的线索,都忽略了。
“我是听到禀报才急着赶来的。”钟离延这时候开口说道,“虽然下令封锁了钟离家,全力寻找歹人,可是……”
“还是让他跑了。”这个结果根本不用猜,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钟离延无奈点头。
“也不一定是跑了。”我说,“那个婢人在什么地方。”
“夫人,就是她。”红玉抬手就指向角落里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也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干瘦。
我走过去,示意钟离延不要靠近。
红玉跟在我身边。
我悄声问她,“你确定是她吗。”
“没错的,方才红玉虽然在里面帮大人的忙,但出来进去,一直都在留意着她。出了事以后,她就吓住了,一直站在那里,钟离大人也顾不上她,所以……”红玉留了个心眼,一直关注着她。
“做的不错。”我说。
那女孩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是真如红玉所说,吓傻了。
我走到她身边,站在她面前,她还在发抖,而且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你不要怕,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听说你是第一个听到大公子的声音赶来的人?”
她颤颤巍巍,深思不定,半天,才傻里傻气的点点头。
说实话,我有些担心,她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强烈,我不得不在意,她是不是在经历过那样一幕之后,吓得神志有些失常,她的话是不是真的属实,还是有些是她精神失常后的臆想呢。
红玉大概也有类似的担心,她只能看向我。
我问这个女孩,“你知道我是谁吗?”
“萧……萧夫人……”虽然她惊魂未定,回答的也慢了些,但是好像还算是正常的。
“你有见过我家夫君吗?”我问她。
“……”女孩的犹豫,分明更加明显了,伴随着不安,她有一种焦躁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好像浑身都不得劲一样,扭捏,手也不安分的在搓揉自己的身体,一会儿是手臂,一会儿是背后。缓了半天她似乎才想起来我的问题,“萧大人……萧大人在,在房里,为大公子看诊。”
思绪是对的,看来那些只是出现于她的心理状态。
“钟离大人,我需要先把她带回去。”我只得与钟离延商量,这里的人太多了,让她继续待在这里,她的反应会越来越强烈。
“好。我派人护送你们。”钟离延应过之后,侧过身,同他身边的那个人嘱咐了什么,那人走上前来,钟离延说,“萧夫人,就让他送你们过去吧。”
“也好,”毕竟现在,钟离家也不算安宁,有个人跟着保护我们,我没理由拒绝的。“那就谢谢了。”
我留下毓儿照顾钟离瑾,也好看看萧珏后面有什么打算。带着红玉一起,送那女孩回去她住的地方。
我在她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这……这些婢人住的地方,确实不怎么样。尽管来之前有着些想象,可是差距还是太大了。我站在屋子里,除了那关都关不严实的门以外,我还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缝隙透着的风……
这和我家里用来养牲口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差别。
“你……真的就住在这儿?”
第九十五话 莲生的证词
“这里怎么了吗?夫人。”红玉弄了些热水给她,“先洗洗脸吧。”
她点头,机械性的去按照红玉所说的做。
“这里也太……简陋了吧。”我和红玉偷偷说,钟离延派来保护我们的人就站在门外,总不好让人家听见。但我是觉得,像钟离家这样的大户,不至于克扣下人到如此地步,这屋子感觉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塌,而且看这床铺的样子……这一个屋子里大概住了十几个人。
“其实也还好吧。”红玉和我的看法不同,“下人一般不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那倒也是。
那姑娘洗了脸后,满脸是水,就直接坐在一旁了,连接下来任何举动都没有。
我给红玉使了个眼色,红玉才发现问题,拿着巾帕上去帮她擦。
“你怎么都不擦呢,这样把衣服都弄湿了。”
我看着她,她那浑身不舒服的劲儿,似乎好了许多,除了偶尔还会抓一抓她的手臂和腿,脖子……就没有那般不适了。我在一旁坐下,问她,“你叫什么?”
“莲……莲生。”
“莲生?”我确认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你的名字,很美呢。”
可是这老套的方式,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在听到我的称赞以后,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这真是……有点伤面子了。
我清了清嗓子,决定再试试,“莲生,你为什么会去看大公子呢?你平时负责照料大公子吗?”
我的话,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但紧接着,她甩了甩头。
我以为这就算是她的回答了,正想要叹气的时候,她开口了,“不,不是的。”
能开口说话,就是好兆头。“那你,在钟离家都做些什么?”
“奴婢,奴婢原本是伺候……卫氏的。”她说,“后来,卫氏不在了。奴婢就被派去伺候公子畅。”
“公子畅?钟离畅?!”
这么说,她现在是伺候钟离畅的人?
莲生点头。
“你是不是伤到了哪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看她又在抓手臂了,就问道。
莲生回答我,也只是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会去钟离南那边呢?”我只得继续我的问题。
“公子畅,不在房里……奴婢怕他又出去惹事,所以……所以奴婢,想出来找找,就找到了大公子的院子外。刚好听见……就……”
我听她说话十分费劲,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任何急躁,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是受惊过度,我越是着急,可能结果越不如预期。
“噢,所以说,你是负责伺候钟离畅的人,你去见钟离畅的时候,钟离畅不在,所以你就找到了钟离南的院子外面?可是,钟离畅和钟离南的院子,相差比较远吧,你是在钟离畅的院子外面找过,没有找到,还是你知道钟离畅可能会去哪儿呢?”我盯着她的眼睛,即便有心试图让她感受我没有威胁,但是莲生的目光呆滞,和我没有任何交流。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却同时抬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
我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想要给我的,我试着伸手接过来,她果真放手了。
“这是什么?”红玉凑上来看了看,问到。
“这是,公子畅的……”莲生说。
这是公子畅的?似乎……像是一些骨头,这么小这么细的骨头,而且上面还有一些没啃完的肉,分明留着牙印……
红玉的表情不太自然,“夫人,这……”
莫非是一些鸟类?
肉质松软,熟的。“这应该,是钟离畅失踪前在吃的东西。”说完,我想到了什么,向莲生确认,“你是发现了这些骨头,你知道,这是钟离畅吃的,所以沿路捡着这骨头,你就到了钟离南的院子附近,是吗?”
莲生点了点头,证明我的猜测没错。
“可是谁会……”红玉想说什么,被我制止了。
听说这钟离畅宛如孩童般的智商,行为举止异于常人,所以不能以正常人的标准去推测他的行为。他虽说是钟离延的亲弟弟,可是为了他的安全,钟离延很少让他出来,都是有人守在他身边的,就像今日这莲生一般。只是莲生都没想到,她不过走开一会儿,原本还在吃着东西的钟离畅就突然不见了。
想到钟离畅吃着东西应该走不远,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也被带走了,莲生想要在被发现之前找到他,免得挨一场毒打。于是,就沿路找到了钟离畅吐出来的肉骨头,一路到了钟离南的院子外面。又恰好听到钟离南的惨叫声,她应该是以为钟离畅做了什么,闯过去一看,却看到歹人正在袭击钟离南,当场吓得大喊一声。
这袭击钟离南的歹人,看到有人闯了过来,也不知道只有她一个人,估计是还以为钟离南的叫声引得府内的婢人家奴注意,都赶来了,顾不得钟离南,便仓皇而逃。
莲生吓傻了,反应过来之后去检查钟离南死没死,才跑去找了其他人过来帮忙,这就惊动了钟离延。
说起来,莲生这也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试想当时,如果歹人没有误会的话,那么莲生极有可能会被灭口。
“可是……那一处是钟离南的院子,钟离南和钟离瑾原本都住在那儿。”我想起上次过去的时候,还见到了许多家奴婢人,“为何,钟离南在自己的院子里遇袭,呼喊出声,竟然连个人都没有?”
这也,太奇怪了吧。
但这个问题,在莲生这里肯定找不到答案,她要是能解释出来是怎么回事,现在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了。
我想了想,“莲生,你还记得……那个袭击钟离南的歹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听到这话,突然间就有了反应,猛不丁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吓得我都差点跳起来。
她想到了什么……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我从她的眼神里就能够看得出来,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莲生仔细回忆着,“那个歹人……那个歹人他,穿着一身黑,还蒙着脸……他,奴婢……奴婢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他……”
又是穿着一身黑?又是蒙着脸?
我不禁侧目望向门外。
“你再仔细想想,说不定,你的样子已经被他看到了,他会回来……”红玉急着希望莲生能想起更多,尽早抓到袭击钟离南的歹人,也好帮莲生逃过一劫。
“红玉!”我不得已,出声叫住了她。
红玉很惊讶,她不明白我为什么阻止她。
“我们回去吧,让她休息一下。”我说。
第九十六话 线索指向钟离畅
“如何?”
回到钟离南的院子里,我看到萧珏已经从房里出来了,钟离延等人围在萧珏身边,似乎正在询问钟离南的情况。我走上去,问了句。
“没事的,”萧珏回说,“受了些伤,不算严重,他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完了,就等他醒来,再看一看他有没有别的问题。如果头没事,那就没事了。”
“他的头也受伤了吗?”我诧异地问,我原以为钟离南身上的伤,都是那些碎落的陶器碎片所致,难道他的头……
“因为大公子的双腿有疾,歹人在拖着他往外移动的时候,他几乎都是坐在地上被生生拖动的,没有办法站起来,那么他的头就近乎于歹人的腰腿高度,所以歹人在那个时候袭击他,并且在殴打的时候,打伤了他的头。可是以我判断,大多是皮外伤,至于有没有伤到脑内,还得等他醒来再确定。”萧珏的话,暂且算是让我松了口气。
还算不错,如果这歹人要是真的发了狠,拿起那陶器是狠狠打在钟离南头上的话,这会儿就算不死,也没了半条命吧。
“萧大人,以你之见,兄长何时能醒来?”钟离延追问。
“不好说,如果快的话,一会儿应该就能醒,但是要慢了,估摸着这一两天也就醒了。不过被歹人袭击,应该受了些惊吓,情绪并不稳定,还需要派人好好照顾才是。”萧珏说完,看向了我。
“瑾会好好照料父亲的。”钟离瑾自行揽下这照顾钟离南的大任。
钟离延确有些犹豫,但想过之后,应该再难找到比钟离瑾更加适合的人选了,也只能应允了他,点了点头。
“娘……”毓儿稍显为难,他不放心钟离瑾,但也不好明说。
“那你留下来吧,不知道歹人还会不会再来,你留下来陪着公子瑾,要是有什么状况也好相互商量一下。”萧珏先我一步,同意让毓儿留下来。
我不解。
但他却向我点了点头,我没有再说什么,便由着他吧,他会这么安排应该是有原因的。否则,他大可以支开毓儿,用各种借口。
“萧大人,那兄长的伤势,需要多久才能愈合?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钟离延借着问,他好像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了。
伤口多久能愈合,我想应该不会超过五天,即使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但是这些陶器的碎片,并不比后世的瓷器更加尖锐锋利,那些伤口只要清理干净上了药,很快便可以愈合了。我无心再听下去,只是注意到了一旁……
我走过去,蹲在地上,捡起了一块肉骨头……
没有啃完的。
但是和我们在莲生那里得到的是一样的,应该是体型较小的一些鸟类,只是这块骨头上,还残留着更多的肉……
“夫人。”红玉打开帕子。
我将那块骨头放在了她的帕子里,看她仔细的将新发现的线索收起。我掏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手,太恶心了。
“怎么了?萧夫人是有什么发现吗?”钟离延注意到我们,停下和萧珏的对话,问。
“没什么,一点点小事罢了。”我不希望目前已知的这一点点线索,再被别有用心的人毁掉。故意转移开他们的视线,“既然大公子已经没有大碍了,这么多人留在这里,也不利于他伤势恢复吧,还是都先回去吧。这里有公子瑾和毓儿看着就行了。”
我看着毓儿,意在提醒他多加小心,以免这个还没落网的歹人,再次袭击。
毓儿用力点了头,“放心吧,我一定守好这里。”
钟离延征求萧珏的意见,萧珏也同意让院子里的其他人先散开,以便让钟离南好好休息,确保养伤期间不被打扰。
“好,那就先这样吧,其他人先退下吧。”钟离延吩咐后,便要离开。
“钟离大人,”我开口叫住他。
“萧夫人还有什么事吗?”钟离延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善,分明告诉我他现在不希望被人打扰。
“我想去见见公子畅,不知钟离大人是否同行?”
“畅?”钟离延的情绪一下子紧张起来,仅仅在那一个瞬间,变化得很快。“萧夫人为何要见畅?难道萧夫人在怀疑他?”
“是不是怀疑,总要见过之后才能确定。不知钟离大人是否愿意引见?”我很怀疑,现在钟离畅会在哪儿?
之前莲生为了找他,才找到这院子外面,恰好听到钟离南声音的。
而我们在钟离南的院子里,也找到了疑似是钟离畅留下的东西,应该可以确定,钟离畅当时确实来过这个院子,可他到底是不是袭击钟离南的人,还不能完全确定。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回去自己的院子了没有。
钟离延的犹豫,我们都看在眼里。
半晌,他才迟迟开口应了,“好吧,那我带你们过去。”
……
钟离畅住的地方,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在钟离家几个子嗣当中,数一数二,或许这和他与钟离延一般,同为钟离家嫡出血脉有关,而钟离延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亲弟弟。
“这个院子,原是我们的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畅自小便与其他的孩子不同,他一副痴傻模样,让父亲讨厌至极。母亲担心他,便将他留在自己的院子里照顾。”钟离延像是看出我在怀疑什么,故而在我发问之前解释说。“后来母亲过世,这个院子,畅也住习惯了,便让他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以他的情况来说,这对他应是有好处的。”
“没想到,钟离大人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兄弟的。”
我故意这么说,想要试探他的反应。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我又觉得今日的钟离延和我跟毓儿那晚闯进他房间时所见到的钟离延不同了,可能是因为眼神,这个钟离延的眼神,略微柔和了一些,不像是那晚时,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样子。
“萧夫人说笑了。”钟离大人说,他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没有反驳,也没有其他的反应,而是接着说,“畅很是可怜,他如稚童一般天性简单,如果可以,还请萧夫人不要打扰他。让他简简单单的生活,不被钟离家的一切所影响。”
“哥,哥……”
在我刚应了钟离延的请求时,房里突然传来声音,一个憨傻的声音,然后,一个人从门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第九十七话 惧怕女人
“畅!”钟离延立刻叫出他的名字,很担心他会摔倒一样,大步上前扶住了他。
我和萧珏交换了眼色,心想这就是钟离畅?
钟离畅哼哧哼哧的站在钟离延面前,他比较胖,下巴上的横肉很明显,那张脸看上去像是一个有些惨。可是如同钟离延所说的一样,他的眼睛很清澈,像极了一个单纯,不染世事的孩童。
“哥,你……你怎么,会,会来,看我。”钟离畅说话时的发音,浑浊不清。
有些大舌头,说话不清楚,听的人也是相当费力气。
但我还没见过钟离延像现在一样,面对钟离畅的时候,这么有耐心的样子。他笑了,笑得特别温暖,抬手去抚摸钟离畅的头,“我来看看你,你今天有没有听话?”
钟离畅一听,把头撇到了一边去。
钟离延皱了皱眉头,知道钟离畅这个举动是有事情瞒着他,“畅,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没有……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钟离畅否认,但是言行举止和一个三岁孩子一样,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肯定有事情隐瞒。
钟离延介意我们在这儿,确实让他不方便问什么了。
看到他的举动,我走上前,钟离畅不认识我,下意识很警惕我的出现,他躲在钟离延身后,不肯与我面对面。
“你是公子畅?”我用自己最亲切温和的样子,试图讨好他,让他放下对我的警惕。
但钟离畅一个劲儿的往钟离延身后钻,他根本不看我。
钟离延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他不能强迫钟离畅做什么。
“坏女人,坏女人……”钟离畅突然开始咒骂起来。
我听到了,也听清了他的话。
“畅,不得无礼。”钟离延警告说。
但这样的警告对于钟离畅而言,没有任何的用处。
钟离畅的咒骂也越来越激动,“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反反复复,说是咒骂,却只有这么一句坏女人。
而且他的愤怒是伴随着恐惧的。
他对女人有敌意?
是对所有的女人都有敌意?还是……仅仅是对某些有什么特征的女性呢?
想到这儿,我立刻低头去检查自己身上,想要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能够成为某种象征的东西。可是也没有啊……我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佩戴,再想想,刚才钟离畅也并没有仔细的看过我,就已经躲到钟离延身后去了。
“萧夫人,请别介意,畅他……”钟离延有意解释。
“我明白的。”我知道他神志不清,心性如同孩童一般。可即使是孩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攻击他面前的人,钟离畅对于我的敌意,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多谢萧夫人体谅,畅……你也见过了……”钟离延有意要请我们离开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钟离畅开始拉他,拉着他,往更远离我的地方去,起初的力气很小,慢慢的,钟离畅的力气越来越大,钟离延很难维持身体的平衡,不得已出声训斥,“畅,你在做什么!”
钟离畅没有回答,却使倔卯足了劲儿要把钟离延从我面前拉开。
我在他们推推嚷嚷之间,也终于看到了钟离畅的正脸,不过他为了拉扯钟离延,一张脸涨得通红,样子也特别激动。
然后,我的视线落在了钟离畅伸出的手上,有血……
“你的手怎么弄的?!”我问。
我的声音,引起了钟离延的注意,他才发觉钟离畅手上的伤。
“畅!”钟离延同样吓了一跳,他握住钟离畅的手,上面的痕迹分明是……
萧珏在第一时间赶过来,“伤得这么厉害,得包扎一下才行。”
钟离畅的手上,血迹斑斑,像是用拳头打过什么一样,在手背上留下了分明的印子。
面对萧珏,他就没有在我面前时那样的紧张。
萧珏为他包扎,我和钟离延站在一旁,趁着难得的机会,我问道,“钟离畅惧怕女人吗?”
钟离延愣了一下,“……萧夫人为何这么问。”
“他刚才看到我的时候,便一直在重复坏女人,而且他想要拉着钟离大人躲开我,我们都看得很清楚,不知,究竟发生过什么,让他这么畏惧女人?”我比较好奇,钟离畅的过去,他畏惧女人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往事,“他是害怕所有的女人,还是,害怕某些有什么样特征的女人?”
“畅不是害怕所有的女人,他是害怕,和我一起来的女人。”钟离延果然很清楚,钟离畅惧怕女人背后的真相。
“和你一起来的女人?”我开始警觉起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钟离畅会惧怕和他一起来的女人,所以,没有任何提醒,还是带我过来了?他这样做,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让钟离畅惧怕我,以至于我不能从他口中再询问出任何线索。这话,当然不好明着对钟离延说,“该不会,是你哪一任的夫人,虐待过他吧。”
放在后世,这样老套的剧情太常见了。
爹妈早逝的亲兄弟,哥哥娶了嫂子,嫂子虐待痴傻的小叔子……
我只是开了个玩笑,毕竟现在所处的时候,和后世不同。这时候的女人哪敢虐待小叔子啊……但是看见钟离延冷着脸的反应,我开始逐渐意识到,我好像无意间点破了真相。“不会吧,听闻钟离大人已故的三位夫人都是出身名门,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可这话,也并未缓解钟离延的脸色。
难道他某一任夫人真的虐待过钟离畅?导致钟离畅害怕女人,尤其是和他一起来的女人?这也……
“好了。”萧珏帮钟离畅处理了伤口,钟离畅憨憨地望着钟离延,看到我时,他还是很紧张,很害怕。萧珏起身走了过来,“既然没有线索,那我们就先回去吧,别在这里打扰公子畅了。”
“也好。”我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钟离延没有要和我们一起离开的意思,我们同他告辞之后,就离开了钟离畅的院子。
“怎么样,他的伤。”我急着想知道钟离畅手上的伤口,是不是如同我猜测的那样。
“他的伤,应该是殴打某样东西的时候造成的,而且在他的手背上,我发现了一道被陶器碎片划破的痕迹,不深,但是与钟离南身上多处较浅的伤口一样。”萧珏侧面证实了,钟离畅就是袭击钟离南的歹人。
第九十八话 钟离南醒了
萧珏抬手,手心里放着一块陶器的碎片。
我不禁恍然大笑,“你……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从钟离延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东西带出来?”
“你不是也从钟离南的院子里,捡了东西出来吗。”
……
钟离南醒了,在萧珏预期的时间内。
毓儿过来传话,提醒我。
我便带着红玉急忙赶去,进了屋子,钟离瑾站在一旁,萧珏正在检查钟离南的情况。我向钟离瑾点了点头,算是示意,便候在一旁,听萧珏确认钟离南的伤势。
无论从言行举止上来看,还是从他对于事情发生之前的记忆上来看,钟离南的情况都很稳定,看不出来伤到头之后留下了副作用。
“没什么大碍了,但仍需好好调养一番。”萧珏说完,看向我。
“萧夫人?”钟离南看到我,还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点小事,不禁惊动了萧大人,还惊动了萧夫人。”
听着像玩笑,可是……
“大公子在自己的院子里遇到袭击,险被人掳走,这还是小事吗?”我不太认可他把这件事归类于小事。“大公子,您还记得,是什么人袭击了您吗?”
“什么人……”钟离南蹙眉回忆,就像他已经记不起来事情发生之前,所有的一切了,就在萧珏才向他确认了他的情况之后,如同突然之间他就失忆了一样。“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望向萧珏,但萧珏的反应与我一样,都不相信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那个歹人是冲进了你的院子,想要掳走你,你在房里和他争执,打破了陶器,还划伤了自己,他把你拖着,要把你拖出院子……这么长时间的挣扎,难道你就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吗?”我在留意钟离南的反应,他的眼睛一直淡定的看向前方,没有与我接触过,但是也十分坚定。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还是这句话,突然,“没来得及顾念其他,所以,记不得了。”
“父亲……”钟离瑾急了,“父亲,您再仔细回忆一下,或许记得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线索,您……”
“瑾,你这是在做什么!”钟离南怒斥。
钟离瑾才不得不再次退到一旁,他很担心钟离南的情况,也很担心那个歹人会不会再一次袭击钟离南。
“大公子,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个歹人闯进来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我故意一点一点的引他去回忆事情发生的事情,那些线索。
钟离南的眼神偏移,直接向避开我的方向挪动,拒绝按照我的提示回忆更多。
“不记得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他就已经闯到了我面前。”
“然后呢?他做了什么?”难得抓到钟离南话里的破绽,我追问。
钟离南的语气开始有所变化,生硬,抵触,“……还不就是,突然上来抓住我,把我往外面拉扯……可是我的腿……我摔在地上,拉住桌子,结果桌子上的……倒了,摔在地上,我拉着桌子不放,他硬是要把我拽出去,几番拉扯,我就感觉身上一阵阵疼,现在想来,应该那个时候被摔碎的碎片划伤了吧。”
“按照你的说法,你和歹人拉扯了好一会儿,难道你就没有看到他的样子吗?或者,他穿了什么衣服?他的身形是瘦是胖?”拉扯了这么半天,告诉我他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样子,钟离南真的以为我们会相信吗?
“不记得了。”他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想和我说吧。
“那个是钟离畅对不对!”我出乎意料的先发制人,在他略显慌乱的时候大喝一声。
钟离南一愣,然后立刻显得有些不自然想要回避,“萧夫人,你在说什么,这件事……是歹人所为,和畅有什么关系。你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怀疑钟离畅?那你觉得,我为什么怀疑钟离畅?”
我心想钟离南肯定知道原因的,也知道我会怀疑钟离畅,说不定,他也察觉到了钟离畅可能留下了什么线索,所以想要打消我的怀疑。
可他不敢说,他知道,他如果说了我肯定要这么问的,问他为什么觉得我在怀疑钟离畅。那个时候,他就更不好回答了。
是钟离畅。
袭击他的人一定是钟离畅。
可是我不明白,钟离南为什么也要包庇钟离畅呢?
“你们走吧,我累了,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钟离南拒绝再提供任何线索。
说完,他就躺下了。
他越是否认自己记得当时的事情,就越是说明,当时发生的事情,一定有问题。
“大公子,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事发之时,是你调开了院子里其他的人吗?”
躺在床上的钟离南一言不发,他闭着眼睛,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但,稍显局促凌乱的呼吸,证明他其实还醒着。
“娘……”毓儿在一旁看着,帮不上忙,也十分焦急。
“先出去吧,既然大公子想要好好休息一下的话。”我这话是故意说给钟离南听的,带着钟离瑾和毓儿就从钟离南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娘,这是怎么回事?您真的在怀疑钟离畅?”毓儿迫不及待的问,“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是钟离畅袭击了大公子吗?”
这孩子毛毛躁躁的性格,让我真是无奈,他一口气把所有的问题都问了,当着钟离瑾的面,我确实犯了难,该怎么说呢。
“萧夫人,您不必顾及瑾,瑾比任何都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袭击了父亲,您要知道些什么,还请您务必告之于瑾。”
钟离瑾看样子也并不知道,我们离开钟离家以后,在钟离南的院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他很担心钟离南的情况。
“是,我怀疑钟离畅。”我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有任何掩饰我对钟离畅的怀疑。“瑾,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大公子遇到袭击的时候,这个院子里没有任何人呢?”
钟离瑾对于这一事情的发展,也是毫无印象的,“不清楚,瑾离开的时候,院子里的婢人和家奴都在,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瑾也不会离开父亲身边的。”
“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公子遇袭的时候院子里没有人了?!”毓儿诧异地问,却一句话总结了全部。
第九十九话 袭击钟离南的人
而钟离瑾,对此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
确实如同毓儿所说的那样,在他离开之后,院子里为什么没有人,他真的不知道。而他之所以会离开,也是因为当时确认过院子里有其他人可以照顾钟离南,钟离瑾才放心追着我们去了钟离家的乡下。
可没想到,就是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钟离南出事了。
“瑾,那你是为何突然间决定,要跟我们去乡下呢?”
我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我还真的没有确认过这个问题。
钟离瑾不假思索的说,“是父亲的吩咐。”
钟离南?!
“你说是大公子吩咐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想到,线索绕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钟离南的身上。
“景毓兄来向瑾询问乡下的事情,瑾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景毓兄之后,景毓兄离开,瑾就回到了父亲身边。可是……父亲却突然问瑾,景毓兄为什么要知道乡下的事情,瑾回说不知,因为当时并未细问,父亲吩咐,让瑾陪同景毓兄同去,方便照顾,免得村子里的人有所防备,弄僵了,就不好了。”钟离瑾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瑾也是这么想的,村子里的人顾忌颇多,唯恐萧夫人和景毓兄在乡下被怠慢。可是又不放心父亲的状况,在确认了家奴会好好照顾父亲以后,瑾才动身去追景毓兄。”
钟离南的安排……在钟离瑾离开的时候,钟离南的院子里,家奴和婢人还是在的。
而钟离瑾之所以会离开,也是因为钟离南的吩咐。
在钟离瑾离开之后,钟离南院子里的人就都离开了,所以当时,这个院子就只剩下钟离南一个人了……而钟离南本身有残疾,按照常理来说,他行动不便,身前不可能离开人的,如果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他应该会察觉到。那就不可能会有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被调开,然后歹人袭击……
再往下推,钟离南院子里的人离开,他本身是知情的,也有很大可能,是他安排的。
那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安排呢。
为了见一个人。
和钟离延那天晚上的情况一样。
他们都是为了去见一个人,极其私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情的人。
不同之处是,钟离南见的人,应该是钟离畅。而钟离延那晚原本要见的人,我虽然没能完全看清楚他的样子,但是他脸上那些脓疮我印象深刻,钟离畅脸上完全没有那些脓疮,所以,那个人不是钟离畅。
但奇怪的是相同之处……当晚约了钟离延的人,意在谋害他的性命,虽然钟离延并无大碍,但也遭到了掳劫。而钟离南,也险些遭到掳劫,幸亏莲生找到了院子附近,听到了钟离南的声音……声音?!
声音……是呼救的声音吗?
如果是呼救的声音,那么就等于说,钟离南原本没有预想到这个人会袭击他,他原本想要保密的,但是因为莫名被袭击,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呼救。可是院子里的人受他差遣早就离开了,是莲生听到声音赶来……
又或者。
钟离南当时约见的人,并不是钟离畅。
或许,和钟离延当晚要见的人是一个,所以他支开了院子里的人,但是没想到,钟离畅却阴差阳错的来了……
那袭击钟离南的人,有可能是钟离畅,也有可能是在钟离畅之后,再赶来的那位,原本约见的人。
“……娘!”
我分析线索,想得太投入了,竟忽略了毓儿几次叫我。“怎么?”
“娘,”毓儿示意我,一旁的钟离瑾还在忧心忡忡的等着我的结果,“娘,你知道什么了,就和我说说吧,瑾还在担心着呢。”
“其实,”我说,“我也并不清楚,我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可能并不是真的,而真相究竟是什么……
院子为什么没有人?
而且,歹人为何大白天的行凶?
与钟离延遇袭时不同,这一次,钟离南竟然是在自己吩咐院子里的人都离开之后,大白天遇到了袭击。等同于,他无形之中给歹人创造了行凶的条件。
“萧夫人,您觉得……父亲他当真看到了歹人的样子吗?”钟离瑾犹豫良久,问道。
我抬起头就看到他踌躇难安的样子,我原是不想现在告诉他这些的,可是也知道,钟离瑾和钟离家的其他人不同,他擅长分析各种情况,即使他现在不问我这些,也并不代表他没有任何考虑……
“……当时,大公子和歹人纠缠了良久,而且陶器在屋子里摔碎,说明歹人一开始是进到屋内的,然后行凶,目的并非要取大公子的性命,而是要带大公子离开。可是他没有想到,大公子行动不便,他使用蛮力,也没办拖动双腿不能走路的大公子。再加上大公子本身的抵抗,挣扎之中,抱住了桌子,导致桌子上的陶器摔落,碎成碎片。这个时候他们还在房里,又纠缠了一会儿,所以大公子身上留下了许多陶器碎片割伤的伤口……换个角度想一想,大公子无法起身,所以他在反抗的时候,都是坐在地上或者倒在地上,这也是为什么歹人袭击会殴打他的头。因为两个人的高度不同。而歹人的目的是要把他带走,他倒在地上,歹人就要去抓他,那么会怎么做呢?”我问。
“怎么做……”毓儿思索着,突然间,“噢!我知道了,大公子倒在地上,歹人要是想把他抓起来,就要俯下身去!”
说着,毓儿还比划着做了个动作,俯下身去,要抓起什么东西。
主动接近目标的时候,钟离瑾也突然反应过来了。
就算那个时候,歹人遮挡着脸,可当他屡次附身,主动靠近去揪住钟离南的时候,一定,会被看到他的破绽!
所以,钟离南一定知道,袭击他的人是谁。
“可是,这个人会是叔父畅吗?”钟离瑾有了新的问题,“叔父畅的心智不太……他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娘,你不是见过钟离畅吗?那你觉得,钟离畅到底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的?”
毓儿这么问我,说明他在怀疑钟离畅心智有问题,有可能是装的。他也注意到了,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做出这些事去袭击钟离南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钟离畅,说白了他就是一个“弱智”。一个仅有三岁孩童般智商的人,如何能策划出一起袭击掳劫的案子呢?
“我跟他没什么交流,虽然见到了,可他一直在躲我。”
第一百话 晋氏的死
“躲?为什么?”
毓儿似乎对这样的结果颇为疑惑,他没有见过钟离畅,当然不知道钟离畅是什么样的情况,所知道,不过是钟离畅的言行如同孩童一般而已。
“大概是因为,叔父畅畏惧同叔父一起出现的女子吧。”钟离瑾想也不想,就道出了答案,看来他也知道这件事。
“那是,什么意思?”毓儿更加糊涂了,“钟离畅畏惧什么?”
“畏惧和叔父钟离延一起出现的女子。”钟离瑾解释说,“若是平常女子还好,但是如果是和叔父钟离延一起出现的女子,就会被他所畏惧,所以,他会躲着和叔父一起出现的萧夫人,也属正常。”
“看来你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现在明白了,钟离延就是故意的。连钟离瑾都知道,钟离畅有这一个毛病,会躲着和钟离延一起出现的女人,钟离延居然没有提前和我们知会,直接带着我过去了。他原本就知道钟离畅会躲着我!
“等等,等等等等!”毓儿叫停,“什么意思,什么叫会畏惧一起出现的女子,瑾,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钟离畅会畏惧和钟离大人一起出现的女子呢?”
“这件事,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无意间发现的而已。但是听闻府里的人闲来说起过,似乎是和叔父的第一任夫人有关。”钟离瑾说。
和钟离延的第一任夫人有关?这个的意思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钟离瑾十分为难,原本没有打算要和我们说起这件事,只是突然间说到这里了,就令他犯了难,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也有些年月了。若是真的追问下去,恐怕知道真正内情的人并不多,我所知道的,也都是府里家奴和婢人议论的那些,大抵是些……”
“莫非,有什么不方便外人知晓的?”看他的样子,我大概就能想到,或许那些话和钟离家的威望又有什么关系吧,难道是些不可告人的?“你若实在不方便说的话……”
“其实,本不该隐瞒萧夫人的,只是人已经不在了,无法证实那些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不好在他人身后说些是非……若是能够帮忙查清楚线索的话,我想,她也不会介意的。叔父的第一任夫人是晋氏,晋氏过门四月余而丧,我也亲眼见到了她的尸体,据府里的人说,晋氏是因为失足落水而死,府里的人对于她的死也没有任何怀疑,所以,便下葬了。后来,不知从何处开始传些不好的话,大多是说晋氏与什么人私好……”
私好这两个字竟从钟离瑾口中说出,方能感受他对于这两个字的羞愧。
“然后呢?”我心想,晋氏与人私好?然后失足落水?莫非她的死……
“虽不知那人是谁,但是后来,叔父畅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倒也提过一两句,仿佛他曾经亲眼见到过晋氏与那男人在一起。叔父此前,时常外出,常常几日不在府中,也是常事了,晋氏这个人,温柔善良,所以一开始谁也不信叔父畅所说,叔父离开家之后,钟离家的许多事便由晋氏打点,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叔父畅便似乎很惧怕晋氏……”
钟离瑾说得算是很清楚了。
毓儿将他的话联系在一起,“这么说来,就是晋氏和别的男人私好,被钟离畅看到了,趁着钟离大人不在府中,晋氏虐待钟离畅?”
我狠狠瞪了毓儿一眼,这个孩子,他真的知道什么叫私好吗?!
“如果晋氏虐待了钟离畅的话,钟离大人理应发现了才是,怎么……”会。
我的“会”字没有问出口,但是我从钟离瑾眼睛里读懂了另一种答案。
“瑾,你是不是有什么猜测?”
钟离瑾也只是轻叹一声,“当日,我也曾怀疑过,叔父很心疼叔父畅的,如果叔父畅真的被晋氏虐待的话,叔父不可能毫无察觉。而且我也去看过叔父畅,他身上并没有伤痕,再来,晋氏一个弱女子,即便叔父畅年纪小一些,但也身强体壮,晋氏如若真的虐待,叔父畅不会不反抗的。怎么会任由晋氏虐待呢?”
在力量的抗衡上,晋氏确实薄弱一些。而且钟离畅身上没有虐待留下的伤痕……
两个方面同时证实了,钟离畅应该没有遭受过晋氏的虐待。
“那你在怀疑什么?”我从钟离瑾的眼神里明显看出他在怀疑,而且,他对于整件事情有自己的看法。
“晋氏的死……”钟离瑾说,“不知为何,我一直觉得,晋氏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晋氏如钟离瑾所说,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而且她十分细心,在钟离延离开钟离家以后,钟离家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打点,她能够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无微不至,可见细心程度。这样一个细心的人,怎么会突然失足落水,然后一下子就淹死了呢?
在晋氏失足落水之前,钟离家就已经充斥了流言,怀疑这位钟离夫人与外面的“野男人”有染,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私好。而后,钟离畅似乎也证实了,见过晋氏和什么人在一起。似乎有些坐实晋氏“不守妇道”的传闻。
但钟离畅畏惧女人,畏惧和钟离延一起出现的女人……我也亲耳听到钟离畅一直在反复嘀咕,坏女人坏女人的。
他对我所表现出来的,恐惧和愤怒,很明显。
钟离瑾却说,钟离畅几乎没有可能被晋氏虐待过,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没有被虐待过……没有伤痕,力量上也不占便宜。
那钟离畅对于女人的恐惧,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如果晋氏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推下水的,你认为,谁会是将她推下水的凶手?”我直接向钟离瑾问道。
我相信他会给我一个答案,对于这件事,这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钟离瑾一定调查过,也多少有了自己的判断。
“也许……正是叔父畅。”
“钟离畅?你是说……钟离畅杀了晋氏?”毓儿惊呼。
钟离畅杀了晋氏,所以,他害怕女人,因为晋氏是钟离延的夫人,她和钟离延的关系自然是最亲近的,钟离畅害怕和钟离延走得亲近的女人,是因为晋氏。
这样的推断,似乎也是完全合理的。
第一百零一话 袭击莲生的男人
“除了晋氏的死,你是不是还认为,妫氏和姜氏的死,也和钟离畅脱不开关系?”
如果证明了晋氏的死,是钟离畅所为,那么妫氏和姜氏的死,如果能够证明不是意外,那么钟离畅肯定脱不了干系,我不相信,钟离瑾会没有想到这些。
出于敌意,钟离畅将晋氏推入水里,导致晋氏被水淹死。然后,钟离畅害怕钟离延身边的女人,是因为他记得,他把晋氏推进水里了。
妫氏的出现,让他以为晋氏回来了,所以……而姜氏……
难道事情的真相,当真是如此?
杀了这三个女人的,会是钟离畅吗?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毓儿突然感叹说,“我们又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袭击了大公子钟离南的人,就是钟离畅,而且钟离畅有什么理由去袭击大公子呢?再加上现在,大公子也根本不承认他看到了袭击自己的人……”
不承认,是因为他知道,而为什么要帮袭击他的人掩饰,这个我也不知道。
但是,真的困在这一步了吗?
“如果你是袭击了钟离南的人,下一步,你会怎么做?”我突然问。
毓儿和钟离瑾都是一愣,没能立刻跟上我的思路。
“如果我是袭击了大公子的人,那我……”毓儿忽然想到,“莲生!”
“没错。”是莲生!
凶手袭击钟离南的时候,莲生被钟离南的惊叫声吸引了过去,当时钟离南遣退了院子里的所有人,那么凶手应该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闯过去。
所以莲生,应该也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袭击了钟离南的凶手的脸!
钟离南不会说,不代表,莲生也会保存秘密。
……
夜半时分。
一切都安安静静的,该入睡的也都入睡了。
钟离家难得陷入一片安详之中,但,只有一处不同,那就是莲生的住处。
今夜,本该这几个姑娘当值,留在府里各处伺候着,要更晚一些才能回去休息,但莲生因为白日里受到了惊吓,便一直留在房里。
四面受风的破房,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一个黑影从后墙翻了进来,刚刚推开门,前脚踏入房间,便听到身后的细微响动。立刻警觉回过头去。
毓儿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等你好久了。”
那黑影恼羞成怒,向毓儿扑去,身手姣好,起先和毓儿的交手,也难分高低。但是渐渐,毓儿自他的招数之间找到了破绽,这黑影就慢慢落了下风。
他一窜,窜进了屋子里,事不宜迟,抬起手中的短刀就要刺向房中女子。
“娘!”毓儿大喝一声提醒。
我才意识到,立刻躲了过去。
黑影这才发现,房里的女子不是他在找的莲生,而是我。
也是那恍惚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的那双眼睛,然后,是他眼睛附近的那些脓疮……
这眼神,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我很确定,我真的见过他,但是,因为他蒙着面,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分神儿的空档,他手中的那把短刀就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毓儿扑进来相救,却也晚了。奈何我的性命握在了这人的手上,毓儿的动作被牵制,不好再攻击他。
“那个女人在哪儿。”这黑影说道。
“这里住了那么多的女人,我哪儿知道,你要找哪个?”我还觉得奇怪,他怎么不直接问莲生?
“少废话。”黑影怒斥。
毓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抵在我脖子上的那把短刀,“你敢伤我娘,我就要了你的命。”
“把那个女人交出来。”他提出了条件,“你们知道我在找谁。”
没错,我们知道。
毓儿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我使眼色,我看到他的反应时有点慌了,这孩子想干什么?他难道是想偷袭这人吗?
可奈何我怎么给他警告,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毓儿都没有任何回应了。他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情,哪里还会顾那么多。
眼见阻止毓儿不可能了,我只得想办法转开这黑影的注意,免得让他伤了毓儿。“你要找的人,是莲花吗?”
“莲花?”这黑影果真还就犹豫了。
他应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莲生的名字,他可能听过,但是并未记住,再有我的故意误导,让他分神。
毓儿抓住机会,扑上前来。
可他早有准备,短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胁毓儿,一脚踢在了毓儿的胸口,毓儿狠狠摔在地上。他抬手要拿刀去砍……
“毓儿!”
说来,也是怪了。或许是出于母亲的本能,这家伙敢伤我儿子,我当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冲上去,狠狠的撞开了他,然后抓着他握刀的手,照着手背一口咬了下去。
刀掉在了地上。
他也没想到,我会一下子反抗得这么强烈。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顺手从地上抄起一个陶罐,朝着他脑袋就砸了上去……
不是吧……
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这陶罐都碎成这样了,他怎么看起来一点事没有啊?!
还好端端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
我几乎被眼前这种结果惊呆了。
可能在我的潜意识里,会觉得被陶罐狠狠砸了头以后,陶罐碎裂,他也会应声倒地,因为头受到撞击的关系,暂时昏厥过去。
但是现在……他看起来也只是头上留了点血,分明有鲜红从头上流下,流经他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眼睛因为血的关系,睁不开,他抬手用手背去擦拭。
毓儿从地上拾起他掉落的短刀,冲上来挡在我前面。
而他应该是觉得再没有机会,所以转身就要逃跑。
那一刹那……
“里翀!”我大喊。
他的脚步突然乱了。
“里翀,你还往哪里跑?!”我大喝,果然猜中了,那一刻我就说我在哪里见过他的眼神,想来想去,果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竟还真的就是里翀。
他跑不掉的。
就算他现在跑了,我也知道,到哪儿能找到他。
他跑了,他母亲还在……
里翀愣住的那一会儿功夫,钟离家的家奴已经赶来,层层围住,在火光的映照下,他脸上的血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我走向他。
“娘。”毓儿还提醒了我一下。
“没事。”我说完,已经站在了里翀面前,里翀愤愤地瞪着我,他的眼神特别的凶狠。我抬手,扯掉了他脸上蒙着的面巾。
那张脸,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第一百零二话 禁止追查
我们抓住了里翀。
可现在,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说来气人,在我们好不容易抓到里翀这个意图袭击莲生的歹人之后,钟离延的人就把里翀带走了。我提出过交涉,要审问里翀,时间紧迫,我认为里翀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他背后可能有什么人指使他在攻击钟离家的人。
我想着赶紧找到线索,揪出里翀身后的人。
但是,两天了!
这两天以来,我根本就没能见到里翀的面。
钟离延的人把里翀带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我找过钟离家的管事,想要见里翀,可管事告诉我,这件事他做不了主,话里话外似乎一直在暗示我,有谁在背后授意,不许让我见到里翀。我向他证实,这个人是否就是钟离延的时候,管事的人很机警,什么都没有说。
钟离延扣下了里翀,让我们好不容易抓到的线索再一次僵住。
我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钟离延为什么要这么做。
甚至,我直接找上了钟离延,在被他身边的婢人推辞了两次以后,借口各种忙碌、休息,我终于成功的,在钟离延见钟离瑾的时候,得到消息,把他堵在了他的书房里。
钟离瑾也在房里,钟离延犯了难,才不得不让婢人把我请了进去。
“萧夫人。”钟离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还热络的招呼我。
“钟离大人,可让我好找啊。”我一语双关,相信他听得出来。
“萧夫人这是怎么说的,难道萧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吗?”钟离延表现得很完美,好像他真的一无所知,很无辜。
“当初我受到钟离大人的请托,查询钟离家发生的怪事,钟离大人该不会忘了?”说来便生气,这件事从一开始明明是他拜托我追查的,可现在,我在追查真相,他却在极力的想要掩饰,推辞。
“噢!对了,对了对了。那现在,萧夫人可是查到了什么?”钟离延又问。
我向站在一旁的钟离瑾看了看,才将目光重新移向了钟离延,“钟离大人,两天前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了里翀,他意图袭击莲生灭口,被我和毓儿当场抓了个正着。人,让钟离大人的人带走了,如今我想要问一问这里翀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指使,怎么竟连里翀的面都见不到了呢?”
“莲生……”钟离延还作势回忆了一下,“你说,里翀要杀莲生灭口?那现在,莲生何在?”
“莲生当然安全……”
“既然莲生安全,那萧夫人为何说,里翀要杀莲生灭口呢?”
“当日可是我躲在莲生的屋子里,等着那里翀来的。”我愈发被激怒了。
“哈……”钟离延大笑,“等在屋子里的人明明是萧夫人,萧夫人又为何说,里翀意图袭击莲生呢,而且,这袭击莲生意图灭口的罪名也未免太大了,萧夫人要不然再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
他居然让我再考虑一下?!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钟离延就是故意在刁难,不想要让我见到里翀罢了。我人都在莲生的屋子里,把里翀抓了个正着,他居然还能用这样的借口,为里翀开脱。
“叔父……”
不知道,钟离瑾是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请求。
“瑾,你说的那件事,我会再好好考虑一下的,你就先回去吧。”钟离延根本没有给钟离瑾把话说完的机会,便已经下令,让钟离瑾离开。
“叔父,瑾是想说……”钟离瑾刚开口。
“瑾!”钟离延呵斥,“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是,那瑾先告退了。”钟离瑾根本开不了口,钟离延什么都不让他说,态度已经很坚决了,钟离瑾没办法,只得先向钟离延告辞,退出了书房。
“钟离大人,这没有别人了,不妨请钟离大人明说。我想要见里翀,行,还是不行。”我今日就想知道,我究竟能不能见到里翀。
“萧夫人。”钟离大人的态度,还算是客气的,“萧夫人何必执着呢,里翀……不管怎么说,都是钟离家的家奴,他虽一时糊涂,犯下错事,但是,也该交由钟离家的人来审。如果让萧夫人一个外人来审的话,那到时候传扬出去,钟离家的面子要往哪儿放。”
“钟离大人,难道只担心自己的面子?”
当初找我帮忙的人是他,想要利用我证明钟离家没有诅咒的人是他,现在跟我说面子,不让我审里翀的人,还是他。
“萧夫人,这两日你辛苦了,就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钟离延的态度很明确了,那就是今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我见到里翀的。
失望至极,我从书房离开。
回到客房,却见萧珏、毓儿和红玉都在,方才知晓,不管是从偏院挖出来的那具白骨,还是照顾钟离孚,诺儿,保护莲生的事情,钟离延都已经安排其他人接手了。我们先前的一切努力,等同于让钟离延全部收走了。这下子,是真的没办法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四个人在房里面面相觑,深感无奈。
窗外风雨交加,雷声大作。
我按捺不住心情,案子已经查到一步,即使钟离家每个人或多或少的都藏着自己的秘密,但好不容易快要接近能够将谜底抽丝剥茧的线索时,就这么要我放弃……实在不甘心,我起身走到窗前,外面轰隆隆不断的雷声,扰得我更难以平静。
“娘,既然钟离大人不让查了,那咱们就别查了。”毓儿气馁,“一开始让咱们查的人是他,现在不让咱们查的人也是他,我还从没受过这份气。”
“他越是不让查,就说明我们已经逼近了真相。”因为这个真相,是钟离延不希望我们知道的,所以他竭力阻止我们继续追查下去。他希望我们查,是希望我们能查证他想要我们查证的结果,但他没想到,在我们到来之后,又生出诸多事端,现在,他真正想要隐瞒的秘密,已经藏不住了。“今晚的雨真大呀,让人心里不安,总觉得要出事似的。可是,我又希望出事,能给我们带来新的线索。”
到底有多少人的私心,藏在了这一场大雨之下呢?
“休息一下吧,霍汐,你真的累了。”萧珏起身,将衣服披在我肩上。
第一百零三话 里翀死了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今日晌午过后,才算是淅淅沥沥的停了。
这一场暴雨,远比预期的时间更久,我和萧珏还在说,也不知这一场大雨会不会冲垮了哪里的堤坝,使地势更低的城池遭受影响。
今年,颇感流年不利,多灾多祸。
红玉急着赶了过来,脸色不太好,“夫人,大人,里翀死了。”
“什么?”我很确定,我听到了红玉的话,也听清楚了每一个字,只是,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答案……里翀死了。
据说,就死在昨夜,服毒自尽。在钟离家的看守下,就这么死了。
太奇怪了。
我和萧珏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正好赶上钟离家的家奴用一张破草席卷着尸体往外抬。
“等等。”我拦下了他们。“这是里翀。”
“是。”管事的竟只身挡在我和那具尸体中间,这一略显刻意的举动引起我的怀疑。
“怎么死的?”我问。
“服毒自尽。”管事的回说,“看守的人一时大意,竟没想到他会服毒。”
“我要看看他的尸体。”我怀疑里翀是被人灭口了。
“萧夫人!”
管事的拦不住我,没想到钟离延来了,他出声叫住我,阻止我去揭开那席子,确认里翀的尸体。
“钟离大人。”我冷笑,“这之前您才说了不能交给我这个外人来审的里翀,怎么突然间就死了呢?”
“这谁知道呢,也许真的像萧夫人一开始怀疑的那样,这里翀确实有问题。他自知罪责难免,恐怕是不想连累他的家人,才会趁着守卫不备,服下毒物。”钟离延如今倒也认可了我当时的猜测。
我真是觉得讽刺。
从他们的反应上,分明确认了我的怀疑没有错,但我站在钟离家,却没有办法去为里翀证明,他是受人指使枉死的。里翀的死,有着太多疑点……
“里翀之前被钟离大人的家奴关押,那这毒物何来?”我不信,里翀从一开始就在自己身上藏了毒物,会想到行事失败以后,服毒自尽。
被毒死……可是能有许许多多的方式,不见得,非得自己喝下去。
钟离延大笑,“说不定,还真就是他一早就藏在身上的。”
这话,任谁都不会信,他居然拿来蒙我。
“既然如此,总是要确认一下的吧。”萧珏站了出来,“万一里翀不是自尽,而是被不知道什么人下毒毒死的,钟离大人也希望找出真相,证明里翀的死不是人为的吧。”
“萧大人,里翀的死,毫无疑问,他是趁着守卫不备,自己吞下了毒药所致,我看就不需要查了吧。”钟离延阻止萧珏去查探。
“钟离大人也说了,是趁着守卫不备,那若是有人趁着守卫不备,对他下毒,钟离大人如何能确认呢?”
我试图据理力争,里翀的死,与钟离延脱不了关系。
即使钟离延不是杀害里翀的人,他也一定知道里翀的死有什么内幕。
否则,他为何要屡屡阻挠我们追查真相呢?
但钟离延为什么要杀里翀?
里翀……应该就是那天晚上在院子里袭击我的歹人,也是原本约了钟离延来,要除掉钟离延的人。当时也是钟离延突然出现,打乱了毓儿已经擒住歹人的情形,钟离延成了歹人的人质,甚至在之后,可以说是钟离家的人帮助歹人逃脱。而钟离延作为人质,却在歹人逃出城以后,平安无事的被放在了城门口。
那时我就想过,钟离延和这个意图袭击他的歹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推测他们一定认识。
但是现在……如果那晚的歹人真的是里翀,他和钟离延到底是什么关系?!
里翀……钟离延……
钟离延……里翀……
他们……都和钟离瑾有关……
线索绕来绕去,居然又回到了钟离瑾身上。
里翀的母亲,是负责照顾过钟离瑾的唱月姑姑,而钟离延……钟离瑾说过,他住在乡下的时候,钟离延常常去探望他。所以,这应该就是里翀和钟离延之间相互认识的其中一点原因……
但仅仅是这样的关系,里翀为什么要袭击钟离延?
能够被钟离延信任,使钟离延仅仅只带着一个家奴赴约,里翀当真做得到吗?钟离延为人随和,但是他却多疑。里翀毕竟只是乡下的一个家奴,钟离延去见他,怎么会挑那么一个地方?
眼见钟离延不再说话,我直接推开了钟离家的管事,上前就要揭开席子。
钟离延伸手压住了席子。
我只是撩开了一角,看到了一条发黑的手臂……
“萧夫人,你真的想好了吗?”钟离延低声警告。
“既然受了钟离大人的请托,负责追查此案,那么我自然早就想好了,不管真相如何,都势必要还死者公道。”假如,里翀是被害死的,我一定要找出证据。
“可不是所有的真相,都应该被揭穿的。”钟离延的话里,有着另一层意思的暗示,“萧夫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需要再追查下去了。”
不需要……
我直视他的双眼,他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瞪着我,凶狠,却有着太多的破绽。
“好。”我突然放手,松开了那席子的一角,“好!原本,我们便是受到嘱托而来,既然钟离大人说不需要再追查下去了,那好,我们的事情了了,就此告辞。”
“娘……”毓儿大惊。
“萧夫人……”迟了些赶到的钟离瑾亲耳听到我的话,也是万分的诧异。
就连钟离延,恐怕都没有想到吧。他只是不希望我再追查下去,没想到我会如此决绝就要带人离开。
可是对我而言,既然他们不需要查下去了,我们在这里也没有,所有的行动都被钟离家的家奴盯着,反倒不便。说是让我们来追查真相,可到头来收走了所有的线索,我们就像是被困在钟离家软禁起来的人一样,寸步难行。
既然钟离延打定主意不让我们继续追查下去的话,我们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呢。
“回去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我对毓儿和红玉说。
萧珏走过来,面上泛着浅浅的笑意,对于今日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萧夫人……使不得呀。”钟离瑾极力阻拦,并向钟离延劝道,“叔父,叔父!萧夫人是我们请来追查真相的人,怎可如此无礼对待,这若是传扬出去,只怕……”
第一百零四话 离开钟离家
钟离延骑虎难下。
他总不能再反悔了吧。
我不顾钟离瑾的劝说,执意带着我家的人先离开了钟离家。转身,便在城中一个客店落了脚,没有钟离家的人四处盯着,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整个人都觉得豁然开朗了。
“娘,我们这样就离开了,那钟离家的案子,难道真的不管了?”毓儿觉得对不起钟离瑾,他是受钟离瑾的拜托才会带我们来到这儿的,也是真心想要帮助钟离瑾解开困惑。但现在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每一个人的预计,他的心情复杂,我是能够想见的。
我在房中落座,这里虽然不比钟离家富贵华丽,却也干净舒服,难得落了个清闲,我也十分享受这一时的惬意。“钟离延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我们真的查出什么真相,现在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控制,我们留在钟离家,他已经派了许多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就是不希望我们再发现什么。你觉得留在钟离家还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萧珏也进了房里,坐了下来。
“那也不能……那也不能说走就走啊,我们就这么把瑾丢下了,总归是说不过去的。”毓儿的心思,果然是僵在了这儿。
“毓儿,我们要是留下,才会让钟离瑾真的为难。”萧珏把手中揣着的暖炉递了过来,顺便解释了毓儿的疑惑,“我们是钟离瑾请去的,但钟离延之所以答应,钟离瑾把我们请到钟离家,原本是希望借我们来证明钟离家没有问题。可现在,非但不能证明钟离家没有问题,还引出了诸多的问题,钟离瑾的处境也艰难,再加上这一次的歹人是里翀,里翀和钟离瑾的关系特殊,钟离瑾、钟离延、里翀这三个人竟都有些关系,我们留在钟离家,帮不了钟离瑾,反而还会让他为难。不如从困局中跳出来,你娘也是借着钟离延的意外情况发作,才有了这么一计。”
说得好像是我聪明一样,但其实,他早就看穿了我的这些小心思。
只是那钟离延怕是还需要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吧。
“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毓儿经过萧珏的提醒,豁然反应过来,谄媚到我跟前,又是揉肩又是捶腿,“娘,你就别闷着了,你快要告诉我吧。”
“你真想知道?”我问。
毓儿用力点了点头。
我倒没有再和他说起什么,反而是抬起头向萧珏问道,“你方才看见了?”
萧珏的眼神,微微落下,“嗯,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毓儿满头问号。
“你没有注意吗?”我问毓儿,“我刚才要去揭那草席的时候,钟离家的管事不顾一切也要阻止我,还有钟离延,不惜正面冲突,也要阻止我查看那尸体。”
“我当然看到了啊。”
“除此之外呢?”我又问,顺手整理了衣袖。
“除此之外?”毓儿就不懂了,他当时更多的注意在钟离延身上,对于细节处的留意不够,现场情况的了解并不多。
“那具尸体,即使只是露出一条黝黑的手臂,但却伴有一些味道。”萧珏接着我的话说下去,“是一些焦糊的味道。”
毓儿回想了一下。
“钟离延说,里翀是服毒自尽的,可是什么毒,会喝下去之后,发出一些焦糊的味道呢?那手臂黝黑,不可能是活活烧死的吧,尸体的表面未见火烧痕迹,也没有娘所说的被火烧死的人留下的脱水的样子啊。”
“如果不是火烧死的呢。”我意在提醒他。
尸体黝黑,没有脱水迹象,乍看之下,尸体的手臂确实有些与中毒死相像,但却没有一种毒能够在人服食下之后,会发出烧焦的气味的。
“……难道,是被雷劈死的?”毓儿对于自己猜测出来的答案,没有十分的把握。
但我和萧珏都认为,他这一次真的“猜”对了。
“就只是凭气味?你们就怀疑,那里翀是被雷劈死的?”毓儿问。
“不只是凭气味,我在揭开草席一角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指上,留有焦灼的痕迹,手臂上烧焦的痕迹却几乎看不出来。而且,现在不能确定,死者就是里翀……”因为我们只看到了一条手臂,被雷劈死的人的手臂,并不是整具尸体。
如果里翀在钟离家,正巧因为那一场大雨,被滚滚天雷活活劈死,那钟离延没必要掩饰他的死,而且,为什么要阻止我们确认他的尸体呢。
很有可能,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里翀的。
即使是被雷劈死的,但只要看到脸,还是能够分辨出样貌的。
所以,钟离延阻止我们确认“里翀”的尸体。
“不是里翀……不是里翀的话,那莲生岂不是危险了?!”毓儿突然大叫一声。
这时候才想起莲生。
莲生之前险些被里翀攻击,是因为我们先行察觉,在莲生的房里布下了陷阱,活捉了里翀,所以才让莲生逃过一劫。但现在,里翀并不确定是不是死了,他如果还在钟离家的话,莲生倒是可能被二次攻击。
“放心吧,里翀攻击莲生已经暴露了,我们都知道莲生身上一定有凶手要灭口的理由,是她可能看到了袭击钟离南的凶手,钟离家几个人都在盯着莲生,谁会在这个时候犯傻去攻击莲生呢?反而,我们离开了,莲生也就安全了。”我说得有些累了,“红玉,你去煮些水来,我渴了。”
“是。”红玉很听话,立刻去安排了。
毓儿还在一个人傻傻的琢磨着。
我和萧珏交换了眼色以后,不约而同的笑了。
看来毓儿,还有的是东西要学呢,这孩子平日在外面跑,虽说他的本事足够用了,但是想要查清案子,不只是摸线索去分析,还要应对各种突发的状况。每一个案子,遇害的死者,都牵动了许多活着的人,再加上这样的环境,各种势力搅和在一起,各怀心思,各有目的,想要查清楚案子,就得把这些人都利用好了。
否则,谁从中捣捣乱,都查不下去。
就像我们这一次一样,混在了钟离家这个局中,每一个人都藏着秘密,绕来绕去,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而选择沉默,选择回避。他们是坏人吗?未必,但被黑暗吞噬,就注定有了阴影。
第一百零五话 尸体丢了
一大早外面就闹哄哄的。
难得睡了个舒舒服服的觉,还没觉得前两天耗费的精力缓过来了,就被吵得睡不下去了。翻来覆去,折腾了几个来回,外面的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烈,我倒是从中听到了毓儿的声音。
“……”我算是放弃了继续睡下去的打算,这么闹,怎么能睡得着嘛。翻身,就坐了起来,意识还未完全恢复清醒。
我最近的起床气,可是愈发的严重了。
“睡不着了?”萧珏就坐在房里,烹煮着汤药。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揉着眼睛问,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乱七八糟的。
“夫人,夫人!”红玉进了房里,先是看到萧珏,欠了身,“大人。”
“去吧,她虽然刚起来,但还没清醒呢,你得等她缓一缓,否则她现在就算是听了,也未必能反应过来。”萧珏不以为意,只是习惯性的嘱咐了一声。
红玉应了,才走了过来,我用手肘托着额头,看着。
“夫人。”
红玉果真按照萧珏的嘱咐,先是叫了我,然后并未直接说话,而是给我缓神的空。
我那一瞬间,脑内真的是乱糟糟的,一会儿,才稍稍恢复了意识,但外面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减弱,仔细听,确实还偶尔夹杂了毓儿的声音。“怎么回事?外面什么人在吵闹?”
“夫人,是……钟离家的人。”红玉说。
“钟离家的人?”我们这都从钟离家离开了,他们还追到客店来闹吗?
“是钟离家的人,却又不是城里这个钟离家的人。”红玉看上去也烦恼的很,她很努力的想要把外面的情况解释给我听,“是从钟离家乡下赶来的,听说夫人住在这里,一大早就进城了,闹着要见夫人,说是有什么冤屈,请夫人做主呢。”
请我做主?
萧珏莞尔笑了。
“做什么主啊,这钟离家的人,有冤屈不去找钟离家,找我做什么?”我何尝不是一头雾水,好不容易离开了钟离家,想着最起码能混两天清净日子了。
这还没有休息够,就被吵吵闹闹的动静弄醒了。
“听那意思,他们要向夫人告发的,就是钟离家。”
红玉的话,彻底的让我清醒了。
那些从城外乡下赶来的人,也确实是钟离家的家奴。
因为之前几日里我和毓儿一同去过乡下走访线索,和钟离瑾一起。在我们走之后,钟离瑾似乎才不小心向村长合山爷爷透漏了我们的身份。而这一次,村子里发生了意外的事件,死了一个男人,尸体丢了,他的妻子也不是个善茬,闹着要找尸体。又说是有人看见钟离家的人连夜把尸体挖出带走了,这就闹着要讨个说法,估摸着是老村长向她说了我们的身份,所以这就找上门来了。
钟离瑾在得到消息以后,也赶来了,试图想要把他们带走,但那女人不愿意,非要见我,在客店外又哭又闹。就弄出了那些把我吵醒的动静……
“尸体丢了……”我喃喃自语道。
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顾不得其他,我径自起身就往外走。
红玉一惊,拿过我的衣服就追,“夫人,先穿上衣服啊。”
……
“你是什么人。”我见到了那个为死去丈夫讨公道的女人,她和我预想中的一样泼辣,站在我面前,竟还蛮横的打量着我。
“你是什么人!”她反倒质问起我了。
“素娘,你不是要见萧夫人吗?这位就是萧夫人,你有什么冤屈,就告诉萧夫人吧。”钟离瑾莫名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还和这泼辣女人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萧夫人?你就是萧夫人?”被钟离瑾称为素娘的这个女人,一听他的话,反应过来,扑通就跪下了,令我猝不及防的是,她竟然爬上来拉扯我的腿,还一个劲儿的哭诉道。“萧夫人!萧夫人您可给民妇做主啊!萧夫人……”
毓儿和红玉憋不住,撇过头去偷笑。
我一个头两个大,“停!”
这一声,让那素娘停了下来。
“嚎什么嚎,有事说事,有什么冤屈,有什么线索,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我受不了这个。”
素娘连忙擦去眼泪,钟离瑾颔首,隐去浅淡的笑意。
“萧夫人,他们都说,您是活神仙在世,您可以……不管是活人死人都怕您,您就算是连那死了的尸体都能给找回来……”素娘一见我把脸色沉了下来,才终于止住那乱七八糟的话,正经说道,“民妇的丈夫,死在了大前夜那场大雨中,竟是被雷活活劈死的,也不知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要这样个死法……可谁知,前个刚把尸体埋了,前夜就丢了……这,这像什么话,一个死人都能丢……”
“你丈夫,是在大前夜被雷劈死的?!”
我一听她的话,就来了精神。
“正是。”素娘说。
“前天刚下葬,晚上尸体就被偷了?”我再次确认。
“是。”素娘说。
“还有呢?”
素娘回忆着,“还有……对了,还有就是,村子里的人,晚上看到,是钟离家的人把尸体偷走了!”
“钟离家的人……”我嘀咕着,看向钟离瑾。
“此事,我也是刚听说。”钟离瑾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多问,“今日一早,府里的人来报,说是素娘带着人进城来闹,叔父安排了人守在府外,免得素娘打扰。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所以我猜想着,素娘可能来了萧夫人这边。”
“那么你之前,没有听说过钟离家带走了什么吗?”
虽然对此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但我还是确认了一下。
如果没有意外,钟离延那天用草席裹着的尸体就是这素娘的丈夫,下雨天被雷劈死,同样的两个人,同样都是和钟离家有关,这样的几率太小了。尸体被偷,和钟离延肯定有关系,钟离延做这件事,不见得会让钟离瑾知道。
他摇头,“没听说过。”
但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他也在怀疑素娘丈夫的尸体被偷,和钟离家里翀的死是有关系的。可他仍在矛盾,应该是无法接受,他的叔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素娘,你说是钟离家做的,也不能仅仅是因为有什么人夜里看到就拿出来当证据吧,会不会是谁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