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话 岂伯之死
想不到,这位年轻的夫人心惠竟还是岂伯的原配。而她身边这位一直在帮她说话的,就丑姑,样貌嘛确实有些普通,但也并不算是丑的出奇那种。
这丑姑据说是外地人,因为战事逃出来的,流落到这里,嫁了个穷得娶不起妻的男人。只可惜过了两年,那男人就一病不起,撒手归西了。丑姑又没有孩子,那男人的父母亲人也早就过世了,心惠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让她在家里做些事情,帮忙照看孩子。丑姑也是个实在人,一辈子没人疼,偏巧遇上了心惠这么一个心善的,对她又不错,可是把自己的心劲儿都使在了这儿,一心一意的照顾心惠一家人。
据她们说,岂伯年轻的时候比较穷,也是靠他姐姐——也就是子循的母亲接济,子循家出事以后,岂伯的生路就断了。加上他一直没能走出姐姐全家被害的阴影,便长期低迷,一蹶不振,也因此就耽搁了娶妻的大事,等到他慢慢挺过来了,开始做事,然后一点点把日子过好以后,年纪也就大了。心惠是他无意间救下的一个女子,心惠的娘家条件尚可,说了门亲事,只是那个男人实在是坏透了的,城里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惠不愿意,差点寻了短见,跳了河,被河水带到了下游,人没死,却遇上了岂伯。岂伯把心惠救下,一直照顾她,心惠感激他的体贴,也不在乎岂伯比她大那么多,于是就嫁给了岂伯。也自然,跟她的父母就断了关系。
岂伯和心惠有一个儿子,今年刚两岁。
“......可是我听说,岂伯还有个女儿,今年十四,被人掳走了。”我记得应该没错,可是算下年纪的话,心惠今年才二十出头,但是岂伯被掳走的小女儿,就十四岁了。
“那不是岂伯的亲生女儿,也是岂伯捡来的一个姑娘。”丑姑说,“你去问问村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岂伯多年前捡了个女儿,一直带在身边照顾,跟自己亲生的似的那么好。”
不是亲的?只是捡来的一个女孩?
心惠见我看着她,她解释说,“是啊,我知道白芷是他捡来的女儿,可白芷懂事,也没有为难过我,我们一直都过得很好。”
所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啊。白芷?白芷是岂伯捡来的女儿,自小抚养长大,后来他又救了心惠,心惠嫁给了他,还生了个儿子......
“那你们知道,白芷被掳走的事情吗?”我希望事情不要像我想的那样。
“知道。”心惠看起来还是很悲伤。
“我们心惠为了帮着岂伯凑粮食,本来都和自己的爹娘断了联系,还跑回去借粮食呢,膝盖现在都肿着......可是,他们不管心惠怎么求,他们就是不肯拿出粮食帮我们去把人赎回来。”丑姑义愤填膺,更是心疼心惠了。
“这不怪他们。”心惠却说,“我早已与他们断绝了关系,从家里出来了,他们不认我也是应该的。我去求他们是我的事情,只是可惜了白芷......”
“心惠,你怎么......你呀,就是这样......”丑姑也是越说越心疼她。
这样看起来,其实他们家里关系算是和谐的。只是......
“昨天,你什么时候见过岂伯。”我不想在她们的私事上浪费我的时间了,说来说去,人都是愿意向外人展示自己伟大的一面,即使他们一家真的吵翻了天,有多大仇,也都愿意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而不是把自家的丑事告诉我们这些外人。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问题,心惠却看向身边的丑姑。
“心惠你忘了?吃饭的时候,人还在呢。”丑姑说,“这不是在家吃的饭吗?你怎么忘了呢?”
“哦,对......是在家吃的饭。”心惠连忙应下。
“晚上的时候?”我在留意她们俩之间的互动,细微的眼神接触,总是有那么些......古怪的气息。“你们确定,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还在?”
“肯定在。昨天晚上,岂伯回来的晚了,所以我们是晚上吃的,要不然平常一早就吃了。”丑姑好像故意在帮助心惠掩饰什么。
“既然晚上了,他吃完饭就出去了吗?”像丑姑说的,岂伯已经回去的晚了,才导致他们吃饭吃得晚了,既然已经晚了,那么吃完饭岂伯是又出去了吗?
“是啊。”心惠在应下这一声的时候,并不是那么确定的,她偷偷在打量丑姑,是丑姑给了她眼色,她的心思才放下来的。“他说,还有事要出去一下,但是这一去,竟然就......”
“那你们夜里,可有听到过什么动静吗?”
“动静?什么动静?”心惠问。
“那你觉得呢?”我感觉......她对于岂伯的死,好像一点都不关心似的。
“当然没有动静了。”丑姑却抢过了话,“我们都睡了,哪儿还听到什么动静了。那都多晚了,早就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嘛,什么都没听见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然后被放在了你们自家的院子里,你们居然还能睡得那么死,一点声响都没有听见啊?”
这已经不单单是疑点了。
她们二人实在露出了太多的破绽。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们?”丑姑大叫,刻意提高了声音,“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为什么要害岂伯?岂伯是心惠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我们怎么能杀了他......就我们两个女人,怎么......”
果然,她们俩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事情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所以一直在我面前演戏,意图掩盖真相。
是她们杀了岂伯吗?
可偏偏,丑姑说得有一点没错,她们两个女人,如何能杀的了一个大男人呢?
我见过五叔出手,是有些功夫的。岂伯,我虽然没有看到过他的功夫,但是听说五叔袭击他的时候,岂伯躲开了,只是伤到了手臂,那想来,岂伯和五叔的身手也是不相上下的。凭这两个女人想要控制他,不太可能。
她们到底在隐瞒什么,岂伯的死,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秘密?
丑姑怕我再询问心惠什么,急忙把心惠拉到了一边,躲开了我,她的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还在打量我。
第四百零七话 想要隐瞒的事情
里翀帮萧珏一起检查尸体,死者全身烧焦严重,肢体扭曲僵硬,没办法使他舒展。
“霍汐。”萧珏叫了我。“你过来看看。”
发生什么事了?我留下诸多疑惑,走到了萧珏身边。
他指给我看,“尸体表面完全烧焦,但是,你看这里,他的口鼻之中却很干净,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被焚烧以前,就已经死了。”只有不会呼吸的死人,在被焚烧的过程中不会吸入过多的烟灰,“尸体烧成了这样,脸都分辨不出了......”
萧珏听到我的话,突然就停了下来,“你怀疑死的不是岂伯?”
“不知道,但是有这种感觉。凶手将人杀害焚烧,不就是意在毁尸灭迹,让人分辨不出死者是谁吗?可是他却将死者的尸体置于岂伯家的院子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死的是岂伯一样。”
萧珏似乎与我的想法相似,“如果死的不是岂伯,那会是谁......”
答案,并不难猜。
难得是该如何证实我们的猜测。
岂伯年轻的妻子和家里做事的丑姑,分明就有所隐瞒。心惠哭了半天,一滴泪都没掉下来,而且吞吞吐吐,明明她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为何事事都要看丑姑的反应,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只知道,如果死的不是岂伯,这件事和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现在怎么办?”里翀问,守着一具焦尸,似乎线索又断了。
“先别作声,把焦尸带回去,别让他们察觉。”我特意嘱咐,“你回去之后,故意去寻几个人问岂伯和他这位年轻的妻子平日里感情如何,这心惠是否与别人有什么私情。只管去问就好。”
“你这是何用意?”萧珏都很疑惑了,“明明是怀疑焦尸并非岂伯,却故意放出话来,摆明在调查岂伯的妻子。你是要让他们都知道,你已经相信了那具焦尸就是岂伯?”
“这也是他们的用意,不是吗。他们故意安排了这一出,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信这具焦尸是岂伯吗?”我一直都相信,人的本性并不是一个善恶可以形容的,人之初,便是一张白纸,他的父母亲人在这张白纸上画了什么,他生平遇见的人在这张白纸上留下了什么,都影响着他。在有能力的时候,我们愿意表示出善意,可是在利益面前,有些人却抛弃了善。
“......那这具焦尸,和村中五叔的尸体,先放在一起吗?”里翀问说,“昨日村中五叔的那女婿还来问过,说是天气热,尸体放不住。问什么时候能够把身体下葬。”
“慧娘的丈夫来过?”
“来过,我说这事情我说了不算,得问问大人和夫人的意思。”里翀说,“五叔的女婿便说隔日再来问。”
“萧珏,”我说,“你在那十三具女尸的骸骨之中,找到一具左手手臂受过伤的吗?”
萧珏却摇头,“没有。”
“没有?”我诧异了。
“没有。”他很确定,“十三具女子的骸骨我都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一个左手手臂能看出明显伤痕的人来。”
“那就奇怪了......慧娘的丈夫同我说,慧娘多年前失踪的那位姨母,左手手臂曾经摔断过。如果慧娘的姨母真的在这些死去的少女之中,为什么会没有她呢?”线索再一次出乎预料的断了。“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感觉是有关联的事情,可是......最后,却在最关键的环节上出了这么大的失误。
毓儿把红玉安置在一旁,来给里翀搭把手,将“岂伯”的尸体带回去。
门口围了一群人,不知缘由凑个热闹,不过“岂伯”的死,应该已经引起了恐慌,从他们的议论中,我发现他们好像特别在意,相互之间都隐瞒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不希望让我们知道。
“他岂伯......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他岂伯,你怎么就死了......”
不知谁把消息告诉了三婶,三婶跌跌撞撞的跑来,拦下毓儿和里翀,扑在尸体上便哭起来。任谁也拉不起来......“他岂伯,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村子里就你一个能掌事的了,你说我们那老头子还没回来,连你也走了,这以后村子里可怎么办啊......”
“谁把三婶带来的!”我大怒。“红玉,把三婶带走!”
红玉自己还没缓过来,不过她分得清轻重,忍着不适上前来拉三婶。“三婶,先回去吧......”
三婶挣脱了红玉之后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赫然瞪着我。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毓儿担心她伤到我,小心地在一旁提防着,还是萧珏示意他等着,萧珏看得出来,三婶有话要对我说。
“是你吗。”
“不是。”我说,“如果我是凶手,杀了人我就走了,没必要回来。谁来杀人,还拖家带口的。”
“那你......你为什么和她,长得......长得那么......”三婶悲痛极了,情绪失控,此时方才说出这些话来。
他们并没有打消过顾虑,从那天之后,其实他们没有放下过对我的怀疑。
“你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村子里......为什么偏偏是我家......”三婶气急大喊。
“我被一封血书引来。”我说,“有人送了封血书给我们,说是知道下一个要死的是谁。甚至,送来血书的凶手已经杀了钟离家的家奴,追杀钟离大人。我们一路追查,查到了子循家,稍作停留,原想弄清楚血书上的意思,没想到村子里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那么现在,换我问你,三十年前,在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究竟在隐瞒什么?五叔死了,三叔伯失踪,现在连岂伯也遇害了,看来凶手的目标就是村子里的人,他为什么要害这些人?除了这些人以外,他的目标里还有别人吗?”
“......你,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怀疑是我......不,你怀疑你凶手要把我们都杀了吗?”
三婶的话一出,顿时引来周围村民的沸腾。
“你们这些村子里的老人不是更清楚吗?原本就生活在村子里的人,三十年前,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三十年后凶手会盯上这里,你们,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
第四百零八话 不能说
三十年前的十三具骸骨。
三十年后已经又死了两个人,还有一个下落不明。
我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隐瞒什么,但我能够想到,这背后牵连出的利益关系,一定是极其黑暗的......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却还是无法让这些看起来活生生的人张口说句实话。“活下去”俨然成了一种枯燥麻木的目标,这些人......处于利益链的低端,本该被同情,可是因为他们也想反抗,却反抗无门,所以将手伸向了比他们更加无助的人。从那一刻开始,生存的环境不能成为他们做过的事情开脱的借口。
错了,就是错了。
麻木不仁,并不是借口。
里翀和毓儿将尸体抬走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一滴滴的雨珠打在脸上,却寒在心底。
我抬起头看向天,天色阴了下来,很大的风,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洗礼整个村子。
可此时此刻,再大的雨也无法洗刷这里的过去,将那些已经逐渐被翻开的过去,重新封存于历史之中了......
......
“他们说你是个好人。”
慧娘的到来,也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即使她和这些事情也有着关联,可她自己就是一个受伤的女人,这个时候还能顾得上什么呢。我淋了雨,有些不舒服,说不清楚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我们没有回三婶家里,起码,我还做不到那么厚脸皮的事情。子循家附近原本住着许多人家,是在当年的那一场大火之后才纷纷搬离的,这边还闲置了许多房子,我们挑了一户还不算太惨的,就搬了过来。毕竟五叔和“岂伯”两具尸体不好都放在三婶家里,挨着子循家,也方便我们继续调查三十年前的旧案。
萧珏去检查刚带回来的焦尸了,钟离瑾对此充满好奇,便随着一起去了。
里翀和毓儿冒着大雨暂且将我们住的几间屋子稍微补救一下,红玉去收拾房间,云瑛身体恢复了一些,也去帮忙了。只有我,听着外面雷声大作,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一声不吭,满是心事。
我听到慧娘的声音,才转过身去,她冒着大雨而来,身子已经看着有些不便了。
“你怎么来了。”我说,刚还在发愣,所以没注意到。
“我听说岂伯死了,你们也从三婶家里搬了出来。”慧娘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那个凶手......那个凶手掳走了彩妹和岂伯的女儿,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杀了我爹,又杀了岂伯,下一个会是谁呢......”慧娘呆呆地说,她看了看屋子各处,“我爹家里还闲着两间屋子,这边看着实在太勉强了,你们不如......”
“这边很好。”我打断她,“你,你知道的,我们其实并不是偶然路过。”
她点头,“听村子里的人说了,你们收到了血书,来调查三十年前的案子的。文越也是听了村子里的人说的那些话,才想起来,他听说过你们......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是萧大人、萧夫人。”
“你好像......”
她的反应很不真实,让我抓不到她的情绪,她心里有事压着,并没有松一口气或者怎么样。这让我不免在意了些,慧娘如今在这个案子里算是最大的受害者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村子里三十年前的案子,竟然会把萧大人和萧夫人牵连进来。当时,我也曾一时恨透了我爹和岂伯......你知道的,我娘死后,我一直以为是我爹害死了我娘。我以为这只是我们家里自己的事情,可现在......”她分明很失落,备受打击。
“任何人的性命都应该得到尊重,那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没有人有权利私自掠夺他人的性命。”法不容情,但是在这个连法都不健全的几千年前,我也不好去定义他们对于法的概念,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很凄凉地笑着。
“你到底怎么了。”我没有办法去忽视她给我的这种特别悲伤的感觉。
好像,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像突然出现在兰若寺里的聂小倩一样,不切实际。
“萧夫人,”她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是我听文越说,你是个特别厉害的人,你查过很多的案子,再难的真相也没办法逃过你的眼睛......”
“他说的?”我还有些意外了。
“萧夫人,你会救出彩妹的吧?”她问我。
“......我尽力。”我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厉害,当眼下的境况乱成一团的时候,我也需要去整理,去做出调整和安排,去规划下一步的行动。但是彩妹......我一直担心已经凶多吉少了。“慧娘,你今夜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否则,她何必大半夜的孤身一人过来,走了那么远的山路,还怀着孩子,也不知她的丈夫是怎样担心呢。
“三十年前......”她说。
一听到她说起三十年前,我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三十年前,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好。”她却这样说,“你知道吗?那时大家亲如一家人,有说有笑,谁也不会去欺负谁,彼此之间都相互照应着。只是日子过得很辛苦,没有钱,我们连吃饭都是看老天的脸色,今年雨水充足,天气好,地里就能多收一些粮食,吃个饱饭。有时候一年下来也没几天好的,夏天特别热,冬天特别冷,地里的粮食都坏了,我们就有一顿没一顿地捱着......”
她到底想说什么。
大半夜来找我,失魂落魄的,就是想和我说这个村子以前的人是怎么相处的吗?
“那个时候,真的特别好,我虽然年纪小,记得不多......但是我对大哥哥是有印象的。”慧娘突然看了过来,“大哥哥,就是子循。”
她说的竟然是子循?!
“......我出生那年,正好是大哥哥家失火的前几年。我娘生下我就过世了,所以很多时候,我爹要做事,就把我送到大哥哥家里,让姑母照顾我。我记得大哥哥......”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我问她,她为什么又突然与我说起子循的事情。
我不知道,她幼时竟和子循有过交集。
“因为,我不能说......”
第四百零九话 父亲的私心
“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三十年前发生在子循家......不,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事情了。”
她原本还在犹豫不决,眼底恍惚不定,却在听到我的这句话后,顿时定住。
我没有多说,只是故作淡然地在一旁坐了下来。这屋子空置了三十年之久,仅有的几件粗糙器具也都老化得不成样子,我只是轻轻一坐,就听吱嘎一声......心里担心的很,就怕突然间塌了,我这气势也就毁了。
“你真的知道?”
她并不相信我的话,或许她是信了,只是将信将疑,不好判断。
“那埋在子循家院子里,十三具少女的骸骨,原是关在地牢中的十三个少女吧。我猜想,当年应该是这样的,子循的家人、岂伯、三叔伯还有你父亲他们,负责从外面将人掳来。借以勒索的名义,实际上是把这些女子卖到城里去做舞姬,那么负责在城里帮忙接头联络,寻找目标客户的,就是云瑛的姑母玉娘。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可是因为穷,大家对他们掳人拐卖之事便视而不见,甚至逐渐的成为了帮凶......说起来这个避世的小山村,原本应该是平静淡薄的。可却因为人的贪心和欲望,成了无数少女的噩梦......”我一直在观察她的反应,从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开始,我就在留意她的反应了,我知道她很矛盾,很纠结,守着一件自己明知道是错的秘密,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她是想说出事实的,但也有她自己的顾虑。我看到她很惊讶,她应该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不会的,你......你为什么......”
“想到我为什么会知道吗?”我问她,不慌不忙地笑着,其实我手里的底牌暂时也只有这么多了而已,我一下子向她都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她相信我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但如果接下来她还不信,要再问我其他的,我可就没什么把握了。这一步,我走得很冒险。“我想,你应该也是才知道这件事的吧,虽然在这之前,你曾经怀疑过,但是你父亲很疼爱你。他不希望你牵扯到这件事里来,即使在当年那件事结束之后,这个村子自此沉寂多年,你父亲也希望你能嫁个好人,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他害怕这些事情有一天会连累到你,他真的很在乎你,只是......在你们都没有防备的时候,还是出事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没有解释,只有否认。
“不是什么?我同情你,站在你的角度来说,你什么也没有做,你却失去了父亲和女儿。可是别人呢,那些无辜的人家呢,却因为你的父亲失去了他们的女儿,日复一日的沉浸在悲伤之中。你失去了你的女儿,那么你也应该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吧,又有多少人承受不住压力而彻底崩溃了呢?”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她的父亲。
“......我也是才知道的!”她说,“你说得对,我怀疑过......自从我曾听到我爹和岂伯争执的那个晚上开始,我就一直在怀疑,我娘的死到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小时候经常去大哥哥家里,姑母会照顾我的,我见到过岂伯偷偷摸摸去找姑母,我听到他们说那件事,岂伯说快要瞒不住了,问姑母怎么办......”
“那你是什么时候确认这个想法的?”因为刚才我听到她说她也是才知道的。“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她避开我的眼睛。
“说吧,你父亲已经因为这件事把命丢了,你真的可以不顾彩妹的安危吗?也许她现在还活着,也许......她正在经历和三十年前那些无辜少女一样的厄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坏人卖到城里去做歌姬舞姬......”
“别说了!”她捂住耳朵,不愿意再听下去。
原在旁边收拾屋子的红玉和云瑛听到动静,扒头瞧了过来。透过微弱的火光,云瑛看到屋子里的人以后,便将红玉拉开了。
“想想彩妹,她正在某处,苦苦哀求着,等着你去救她......”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快抓狂了,“彩妹,彩妹她究竟在哪儿,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绑走彩妹?!”
“为什么?”我说,“你问我为什么?”
“......”她用手使劲压着自己的胸口,估计她心里很不好受。“我知道,我知道......”
“你父亲到底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她猛地抬起头来。“你为什么会知道是我爹告诉我的?”
因为除了五叔,没有人会好心到警告她一定要小心这一切。“我不止知道是你父亲告诉你的,我还知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应该是把三十年前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吧,只是,三十年后又发生在村子里的这些事,包括我们这些陌生人的突然到访,他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惊恐的看着我。
其实未必一定需要她说,只要她像现在这样继续做着反应,我就能一点点去推测出她所知道的一切加以证实。“从你们意外收到你父亲的消息开始,来到这里,你父亲对此却全然不知,但他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事情。然后彩妹成了村子里第一个失踪的少女,绑匪提出十石粮食,你父亲其实已经在怀疑了,然后十石加到二十石粮食之多,到五十石粮食......你父亲应该曾怀疑过,三十年后把你们骗来这里,以同样的手法将你们的女儿彩妹掳走威胁的人,应该村子里的人。甚至,是三十年前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人,这个人知道案子的全部内情。可紧接着,岂伯的小女儿也失踪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她问我。
“你忘了吗?我是谁?”她的这些小心思,一眼就看出来了,哪里还需要那么复杂。
我只需要推测出一个大概,然后找到一个知道当年事情的人,趁她慌乱失措的时候,一步步的验证自己的推理就足够了。
五叔虽然死了,但是五叔死前却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蕙娘。五叔应该早就预感到自己快要死了吧,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却还是希望能够保住他的女儿蕙娘。
他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对蕙娘而言,他还是一个父亲。
第四百一十话 你们真的很像
“怎么了?”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像是有一点怕我,又像是在思考有关于我的事情一样。
蕙娘说,“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文越说你是个特别厉害的女人了。”
我心里是一连串的问号。
“......今夜我来找你,他原是不让的。后来我躲着他出来,原本......只是想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我希望你能帮我救回彩妹。”蕙娘说。
如果不是为了现在还下落不明的彩妹,她也不会主动来和我说这些事情。彩妹还在那些人的手里,她就比村子里的其他人多一个弱点。
“你是说,你的丈夫不让你来找我你却坚持来了?”挺着个大肚子,明明身体不便,却还是来了,她不愿放弃彩妹。即使已经明知道希望渺茫,可是没见到彩妹的尸首,她就不愿意放弃最后的机会是吗?
“是。”她点头,“......我来的时候,确实是赌气的,可是走到这里,我就有点后悔了。那些......那些过去很多年的事情,甚至和我爹有关,和这个村子里的许多人有关,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
现在我懂了,“可是你没说出口的,我却都猜到了,所以你觉得我很厉害?”
她的脸色只是僵了一下,笑是笑不出来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彩妹和岂伯家的小女儿失踪被掳,与三十年前的旧案有关。”我说,“三十年前,附近丢失了多名少女,而据这些少女的家人描述,掳走这些少女的人曾经提出要十石粮食,后来便加到二十石之多。这和日前发生在村子里彩妹被掳的事情多有相似之处。后来在查到三十年前那些人与村子里的关系之后,我推测其实应该和你爹告诉你的差不多。要么,是村子里知道三十年前旧案的人做的,这个人可能是曾经牵连涉案之人,你父亲与他熟悉,他也知道当年的事情。要么,这个人可能是当年被掳走的少女家人,他们亲身经历了自家的亲人被绑架勒索,对于犯案的过程更是清楚极了,所以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找到了这里,找到了当年的这些人,以同样的方式报复你们......他希望让你们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只是,三叔伯家没有孩子,岂伯的女儿又是捡来的,你年岁也大了,早就成婚嫁人,但你却还有个女儿......”
“你知道岂伯家燕容的事情?”
“燕容?”我有点乱了,如果她指的是岂伯家的小女儿,我记得那个小女儿可不是叫这个名字的啊,她怎么会......“她不是叫白芷吗?怎么成燕容了?”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蕙娘说。
我不在意她怎么说,毕竟现在,她比我更着急。
“那个孩子原本叫燕容,很小......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被岂伯带回来的。我记得她今年应该也十四岁了吧,正好比彩妹年长两岁。我和文越成婚的时候,我的婆母就已经疯了,需要我们照顾,加上我爹的嘱咐,不许我们回来,我们也就一直没有回来过。但这中间偶尔我与我爹是相互通消息的,燕容的事情也是我爹提的。他说岂伯出去打猎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女孩,叫燕容。不过后来,零零碎碎的消息传来,我爹又说,燕容好像是岂伯的亲女儿,是某个女人生的,不过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女人,岂伯在娶了心惠以前,孤家寡人一个多少年。要是真有个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他为什么不把那个女人带回来过日子呢。”蕙娘抬起头看我,“你也是这样觉得吧?”
“听你说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可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就觉得这件事可能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了吧。”我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刚才说的没错,我爹出事以前......就是在他突然对你动手的前一天晚上,他跟我说了很多的话,只是当时我没在意。我以为是彩妹的事情让我爹太难过了,所以他才会胡言乱语,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我没有多想,我没想到那些话竟然成了他最后的嘱托......”
对我动手?我回忆了一下,大概能想到那是什么时候了。我正在研究案子的时候,突然被人就......我以为,五叔袭击我的事情是突然的行为。可是今日蕙娘这么说,我就不免怀疑了,难道他在袭击我之前,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事情吗?他在对我动手之前,突然对蕙娘交代了那么多的事情,不可能是无意的吧?就像蕙娘都觉得五叔当时已经是在交代后事了......那么,他当时已经打算好了,要来袭击我了?不是掳走......难道,难道当时......“他都对你说什么了?”
“他说,有个和幼茹很像的女人回到了这里。”蕙娘看着我,她猛不丁地向我伸出手来,我本能往后一退,她的手落空了。我才发现她原本是打算要来摸我的脸......她说,“真的很像,虽然那时我还小,对幼茹的印象也并不深刻,但是我记得云瑛......云瑛和大哥哥很好,经常在一起。她很温柔,她知道很多大哥哥的事情,而幼茹,她和云瑛很像......我就曾经认错过,把她当成了云瑛。可是她们俩又不是特别的像,只是样子更像一些,幼茹有些......她很凶,但是云瑛就不一样。还是可以区分出她们的。所以,我看到你的时候也很惊讶,你真的不是幼茹吗?”
我摇头,“不是。”
“确实不是......”蕙娘却说。
“为什么你可以一下子就这么确定呢?”因为我觉得想不通,村子里的人......甚至是三婶,她现在还觉得我和幼茹有关系呢?而蕙娘,却好像看得特别的清楚似的。
“你和幼茹的脾气不同,幼茹她很爱生气,性格也不好。我不明白云瑛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和幼茹在一起。我就看到过,幼茹很生气地骂云瑛,云瑛却还在忍受。”蕙娘记得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幼茹骂云瑛?”这和我知道的不同,“不是说他们的感情很好吗?我听村子里的人说,子循家的火是幼茹放的,烧死了子循家所有人,但幼茹却把云瑛救了出来。”
“那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蕙娘反问我。
第四百一十一话 混乱的蕙娘
“半信,半疑。”村子里那些人的话,自然是不能全信的,大多数的人都只是乌合之众的心态,我可以认为他们之中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没有看到幼茹纵火,只不过口口相传之间,话就变了味,为了使对方相信自己看到了凶手,不惜添油加醋,描述得无比详细,结果慢慢的,原本不相信幼茹纵火的人也在这些有声有色的描述中相信了火就是幼茹放的。
“其实你不信,我知道的。”她说。“村子里的人大多与当年掳人案有关,即使他们之中直接参与的很少,但是好处几乎每个人都落着了。我不相信你会信他们的话......”
“那就说服我试试吧,看我到底是该信你,还是该信他们?”
她说我不该相信村子里的那些人时,却不小心暴露了她自己。
我说,“我以为你知道的事情仅限于你父亲临终之前告诉你的,但是没想到,你似乎知道得更多一些,恐怕你过世的父亲都不知道......”
“因为失火之时,我也在那里......”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那里?哪里?......子循家三十年前失火的时候,你在那里?”
“是。”她说。
“你看到火不是幼茹放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柳暗花明。
蕙娘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不过在此之前,她应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不,恰恰相反,我看到火是幼茹放的。”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
“但是烧着了整个院子的火,不是她放的。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当时我很小,记不太清楚了。可是我记得......他们好像在争吵?”
“谁?谁在争吵?”
“大哥哥,云瑛还有......”
“幼茹?”我问。
“是,幼茹。他们在争吵,吵得很厉害,我看到......幼茹突然从后面打晕了云瑛,然后大哥哥去拦住她,他们扭打在一起。很乱,但是我听到幼茹说,她要杀了她。”
“谁要杀了谁?”幼茹?
“幼茹,好像是要杀了云瑛......”
幼茹要杀了云瑛?!事情的发展,令人猝不及防的转了个大弯,就在我们都相信幼茹和云瑛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时,蕙娘的证词却改变了这一切。“你确定吗?”
蕙娘点头,“确定,我那时扒在门口看......没敢进去。”
“那之后呢?你说幼茹纵火,但是烧着了整个院子的火却不是幼茹放的......是什么意思?他们扭打在一起,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幼茹拿着火折子,朝他们丢了过去,大哥哥挡住了,火折子掉在地上,就灭了......他们继续争吵,可是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失火了......”她说。
等等......
这么说来的话,幼茹确实曾经想要放火伤人,可是子循救下了被打晕的云瑛,幼茹带来的火折子并没有起到任何威胁。同一时间,院子里却失火了......“之后呢?”
“不知道了,之后我就跑了,门被锁上了,打不开......周围的烟很重,我记得厨房旁边有个狗洞,我是从狗洞里爬出来的......”
“上锁了?!”这......
“门缝打开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过去......”她说,“是三叔伯......”
三叔伯?“三叔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你怀疑,当年纵火的人,是三叔伯?”
“我不确定,但是这么想过。要不然三叔伯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那儿呢。”
“接下来呢?你从子循家里逃了出来,然后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比如......幼茹和云瑛?”我试着引她多做回忆。
那一场大火若真是有那么多疑点的话,那么云瑛获救,幼茹失踪......好像真的,不是件简单的事。云瑛是的的确确从那一场大火里逃了出来,她又为什么会失忆呢?难道......云瑛的失忆,其实和那一场大火有关?
“没有。我逃出来的时候,火就已经很大了,应该不会有人再逃出来了......”
因为她曾经试着打开门逃走的时候,门被锁了,她透过缝隙看到了三叔伯,便一直怀疑子循家的大火和三叔伯有关系。她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她父亲都不知道,她当时也在子循家。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我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拦住我,不让我出去。
“什么奇怪?”
“岂伯的女儿......”她说,“荒山野岭的,这么多年了,这个村子的周围都没有其他人的,岂伯为什么会那么刚好的在山里捡到一个孩子呢?难道有人丢弃孩子,会特意花上一两天的功夫徒步爬到山上来,将孩子丢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狼呢,如果不是刚巧岂伯路过的话,孩子说不定就让狼吃了。”
“你想说什么?”
“也许,岂伯又做了这种事......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其他人的帮忙。没办法一个人完成掳人那么大的事情,就只是绑架了一个小孩子而已......”
“所以呢?”我听着她说。
“如果燕容不是他的女儿,也许是他曾经拐来的孩子,正好年岁够了,他就......”
“你有证据吗?”我觉得她有些“疯狂”了,彩妹的失踪,给了她太大的压力,以至于她现在,看谁都像是绑架了彩妹的人。
“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解释吗?燕容、白芷......究竟是改了名字,还是,根本就是两个人呢?”
“这件事我自然会去查。”我说,我怕她继续说下去,连她自己都承受不住了。“子循家的事情,子循知道吗?”
她突然停下来,显得很......茫然,“不,不知道......他不知道。”
“你这么肯定?”我记得她说过,她那个时候的年纪不大,如何能这样肯定子循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呢?
“你不了解,他是个好人。”蕙娘很悲伤,“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他连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很在意,很关心,又怎么会和这件事有关系呢。他是个特别严谨的人,他绝对不知道这件事的,否则......他一定会阻止他们......”
说着,她想起了一件事。“......我记得,大哥哥家里出事之前,有一次我听到了姑母和岂伯在争执些什么......好像是说什么一个女人,怎么样了,我没有听清楚。”
就在出事之前?
第四百一十二话 疑点重重
时间,很巧。
如果真的像蕙娘说的,正好是发生在子循家那一场大火之前的话,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应该被放过的。但是眼前的蕙娘,所提供的线索都得被重新过滤一下,她是有目的而来的,故意要把我引到她怀疑的事情上,帮她证实掳走她女儿彩妹的人,是不是就是岂伯。在她看来,岂伯是最有嫌疑的,不管是岂伯曾参与了当年掳人拐卖的事,还是她父亲临终前留下的讯息,亦或者是岂伯的女儿......
一开始我教毓儿进行推理的时候,就警告过毓儿,在查案的过程中不要放弃每一种可能性,但绝不能死认一种可能而放弃考虑其他可能,要在证实的过程中做出取舍,放弃错的,选择对的,不断改正自己的判断,这才能得到一个最接近于真相的推理。但是蕙娘现在,就正好成了一个反面例子,她失去了彩妹,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她的情绪有些崩溃,近乎......歇斯底里。不管对错,她只想找到彩妹,因而在认定岂伯与彩妹的失踪有关时,她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岂伯身上。因此,不管岂伯身上有任何疑点,是否妥或者不妥,在她看来,岂伯都是那个拐走自己女儿的绑匪了。
但不得不承认,她偏执的推测对我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岂伯的女儿,究竟叫什么名字......岂伯的妻子心惠说叫白芷,但是蕙娘却说叫燕容。
怎么娶了个妻子,女儿的名字也改了?
还是说,真的就是换了个人呢?
在那件事之后,岂伯还像从前一样,做着掳人拐卖的勾当。只不过他收敛了很多,没敢再一下子掳来那么多的少女,他也害怕出事了,就养着,等养大了就......
燕容可能是他第一个掳来的,那时候燕容太小,他养大燕容确实花了番功夫,我记得他们也曾经提到过。岂伯在子循家大火之后失落了很久,沉浸在悲痛之中,一直都没能缓过来,所以他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好。是后来他走出了低谷,才逐渐有所起色的,之后他救了心惠,心惠嫁给了他的时候,岂伯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穷困了。我们倒是忽略了去调查证实,岂伯在这段时间内,究竟是做了些什么,才逐渐有所起色的,难道他真的重操旧业,一个人干起了掳人拐卖的事?他收养了燕容,然后把燕容卖到城里做舞姬,所以在娶心惠的时候,他是有些家底了。但他为了避免被人怀疑,毕竟他曾经是有个女儿的,所以他掳来另一个女孩代替“燕容”,这个女孩就换成了“白芷”,结果白芷也失踪了......很巧合的是,在白芷失踪以前,彩妹也失踪了......
或许......
“萧夫人,”蕙娘叫了我,让我回过神儿来。“你一定会救彩妹的,对吧。”
“我......”我现在恨不确定,彩妹是否还活着。
“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定会把彩妹救回来的。”蕙娘死死拖住我的手,她要我向她保证,我会把彩妹救回来。
我正想着该如何向她解释,但看到她的样子时......“蕙娘,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觉得她的反应有问题......像是,像是知道自己要出事一样。我害怕她犯傻去做一些送死的事情,明知是危险,还是要去做。或许她以为这样可以换来彩妹的消息,但是很不值,即使在怀疑过彩妹是被岂伯绑架拐卖以后,我依然没有完全打消彩妹是否还活着的犹豫,我认为彩妹已经死亡的可能性,仍然高达百分之七十五之多。如果她去冒险,可能又白白枉死一人。
“你答应我,救彩妹......”她说。
“我尽力。”我说,“如果能救的话,我一定救她,但是你要答应我,你不能去做傻事,你有任何的怀疑都必须和我商量,不能一个人冒然行事。”
她虽然点了头,但是感觉漫不经心的。
我想,我应该还没有完全让她放弃她自己的想法......“对了,还有件事。”
她以为我要说的事情和彩妹有关,抬起头来等着我说下去。
“我们在那十三具白骨里,并没有找到一个左手手臂曾经断过的人,所以我想,你的姨母可能并不在其中。”说完,我看到蕙娘的反应有些怔然,我接着解释说,“当然,你的姨母可能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我姨母?”她问。
“是啊,你姨母不是左手手臂曾经摔断过吗?手臂如果只是留下伤疤的话,那么现在没办法查验。可如果是手臂断过,那么在骸骨上是可能留下痕迹的,我们找到的......都只剩骸骨了,所以在确认了她们每一具骸骨左手手臂上是否曾经摔断过后,我们认为......这十三具骸骨里没有你姨母。”我怕她不明白骨头摔断过是可以通过骸骨确认的,就解释得更清楚了一些。
“你是说......我姨母的手臂曾经摔断过?”
......
为什么会这样呢?
蕙娘走后,我一直在回想着她当时的反应,太奇怪了。
可是又好像......并没有任何问题。蕙娘的姨母是在她出生之前就失踪了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姨母手臂是不是曾经摔断过,她的丈夫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难道五叔曾经把关于蕙娘姨母的事情告诉过她丈夫吗?
可蕙娘的丈夫那时说的是,他知道这件事,是蕙娘告诉他的......
但现在,十三具白骨里没有找到一个左手手臂摔断过的女人,蕙娘也根本不知道她的姨母左手手臂曾经摔断过......这么大的一个纰漏,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我们把这几间屋子都弄得差不多了,别说住个三五天了,就算再这儿住上个一年半载的都没问题了。”毓儿带着满身潮气进了屋子,一边擦拭着,一边说,“刚才是五叔的那个女儿来了吗?她人呢?”
“走了。”
“走了?”毓儿惊讶地说,把手巾递给了里翀去擦拭,“娘,外面还下着雨呢,他们住的地方离这边那么远,她一个女人还怀着孩子,你怎么......你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
“不走怎么办,留她住下啊?”我说。
“你,不是,你这......”毓儿像是对我的安排十分不满。
可他正想要和我争执什么,却被里翀拉住了。里翀说,“夫人这么安排,一定有夫人的用意,先听夫人怎么说吧。”
第四百一十三话 所有的安排
“毓儿,你去盯着岂伯的妻子,心惠。”我交代道。
“她?”毓儿对我的安排并不是很理解,“娘,你真的觉得她有嫌疑?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连半点力气都没有,怎么杀人。”
“你去盯着她就是了,而且,你一定要让她们知道,你在盯着她。”我当然知道不是她了。“里翀,你去盯着丑姑,不要让她发现。不管她去哪里,你都要留意,见过什么人,务必把那些人记住。”
“这是为何......”毓儿替里翀问了句。
“如果我推测的没错,丑姑比心惠知道的更多。”心惠虽然是岂伯的妻子,但是她本能对丑姑有所依赖,所以,我认为丑姑知道的事情可能远比心惠更多。
......
先是一截断骨,又是十三具骸骨,接着是三叔伯失踪,然后是五叔袭击岂伯后坠崖,再来,就是岂伯家里的这一场“意外”。
如果再加上先前的血书预告,还有钟离家家奴全军覆没,钟离瑾里翀遇袭......
这许多事情,绝不可能是一伙儿人做的。
现在让我为难的是......这许多事情之中,到底哪些是原本凶手计划之内的,哪些是后来发生的呢?凶手的杀人预告里,我至今没有解开一点,那就是五叔坠崖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这应该是一起意外,除非岂伯也是他们的帮凶......或者,岂伯......
“你不休息吗?”萧珏赶着确认那具焦尸,所以待在放置尸体的房间里,一直也不出声,我就坐在旁边一直发呆,还是他先看不下去回过头来叫了我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
只是我的话刚一出口,萧珏就笑了,“我以为,这是咱们儿子的口头禅。”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可不是嘛,毓儿就成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现在倒传染给我了......“我是说......”
“你是说这具焦尸?”萧珏问,“我以为你已经十拿九稳了,怎么还会觉得奇怪呢。”
“我不是说这具焦尸......”焦尸的问题,其实不难解开,但更大的问题是......“刚才蕙娘来找我......”
“我知道。”萧珏说,“我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了。”
“她和我说了很多事情......”那些线索,足以打乱我先前的推测。
“可你不应该是轻易就被她几句话动摇的人啊。”萧珏没有停下手里的事情,他试图切开焦尸表面已经炭化的皮肤组织。
“......我告诉她,我们在子循家里找到的十三具骸骨里,没有一个左手手臂断过的人,所以......她的姨母可能不在这十三具骸骨里。”我更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我慢慢在回味着蕙娘那时的反应,很惊讶我那个时候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所以呢?”萧珏问。
“她并不知道她姨母的手臂曾经摔断过。”我说。
萧珏一下子就愣住了,连带着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他直起腰来,定住了片刻。
“......其实想想也对,蕙娘的姨母,是在她出生之前就出事了的,正是因为蕙娘的姨母失踪,蕙娘的母亲在怀孕的过程中很难过,所以在生下蕙娘以后,没多久就病死了。”我连带比划着试图解释清楚这其中的关系。“也就是说,蕙娘不可能见过她的姨母,而蕙娘的母亲过世时,蕙娘还只是个一丁点大的孩子,她母亲不可能告诉她,她姨母身上的一些特征。而五叔......他也不一定知道蕙娘的姨母手臂曾经摔断过......为什么那个时候,蕙娘的丈夫要撒谎呢?”
“他那时和你说什么?”萧珏要我仔细回忆一下,免得错过任何细节。“在提起蕙娘姨母的时候,是你问的,还是他主动说的。”
“我与他说起十三具骸骨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是需要有特征,才能辨认出骸骨到底是谁。他想了想,就和我说起蕙娘的姨母曾经手臂断过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如果手臂断了的,不是蕙娘的姨母......那会是谁呢?”
“你认为,他假借蕙娘的姨母一说,让我们寻找一个手臂断过的女人,其实要找的,并不是蕙娘的姨母,或者说,蕙娘的姨母并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线索。而他要找的那个手臂断过的女人,也曾经被困在子循家里,是他们掳来意图拐卖的众多少女之一?”萧珏反应过来之后,继续手里的工作,匕首划开了焦尸的皮肤,发出......很诡异的声响,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毛。“霍汐,按照你的怀疑,你已经锁定了凶手。”
“不是吗?”我说,“否则怎么会刚好那么巧呢......而且蕙娘也提到过,她想要来找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丈夫是阻止的。她是瞒着她的丈夫,偷偷跑出来的。蕙娘想要找回她的女儿,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连三十年前,和她曾经被困子循家遇到失火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如果她记得她姨母的事情,为什么要隐瞒呢?再如果,蕙娘所说都是真的,她的话和她丈夫的话,就形成了明显的冲突,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一个人是错的。甚至,是故意在误导我们。”
“那你凭什么确定,蕙娘是对的,蕙娘的丈夫是错的呢?”萧珏提出疑点。
“因为就是这样啊!”我不觉得自己的怀疑有破绽,“如果蕙娘的丈夫不是因为心虚的话,他为什么要说出蕙娘的姨母手臂曾经摔断过这样的话来蒙我们呢?现在经过蕙娘证实了,她根本不记得她姨母手臂是不是曾经摔断过。那么蕙娘的丈夫撒这个谎,就只有两个原因。第一,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手臂摔断过的女人,他说出来只是为了引开我们的视线。第二,是他自己要找的女人手臂摔断过,他就有可能是我们之前怀疑过的,那个三十年前死者的家人......”
“可是他今年也才三十出头。”萧珏提醒我。“他要找的女人是谁?如果他是为了当年被掳走的女人复仇,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也才是个......几岁大的孩子而已,他能记得什么?”
“......”没错,三十年前,他也才几岁大而已,他到底在为谁报仇,他要找的人是谁。总觉得如果不能解开他要找的人是谁,就不能真的破解这个案子的谜底。
第四百一十四话 交错的线索
孤身一人站在这个院子里的时候,说真的,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的,不舒服。
想到这里曾经被关了那么多的少女,却在几乎同一时间感染了鼠疫,导致她们接连死去。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居然就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她们埋了,如果人真多有魂魄,我想她们最大的遗憾,是到死,她们的亲人仍然不知吧。也许她们的亲人现在还在等着她们回去,也许她们的亲人还没有放弃寻找,但也许,三十年都过去了,他们的亲人大概也不在这世上了,却仍然让三十年前的事情成为了心里最大的遗憾。
死者可惜,生者可恨,但这不应成为她们的亲人回来报仇的理由。
况且这一场复仇还连累了无辜的人。
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圣母词,我说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可惜,可惜活着的人为死了的人报仇,甚至是牺牲了自己的一辈子。
已经做错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没有修补的机会了,痛会在心里蔓延,无止境的蔓延下去,痛会让他们忘掉一切,只为了复仇而存在。但是之前的人已经很惨了,还要为了原本就很惨的事情“前仆后继”,我认为真的不值。
三十年前,这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云瑛是子循的妻子,她和幼茹是长得很像的好朋友,她和子循生活在这里,蕙娘说,子循是个善良的人,他应该不知道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情。那幼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蕙娘说她见过幼茹骂云瑛,而且在出事之前,幼茹曾经打晕了云瑛,甚至想要放火。但是烧光了这里一切的那场大火,并不是幼茹放的,因为幼茹丢出去的火折子没等引起大火的时候就已经灭了。
而蕙娘当时就躲在这里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发现起火以后要跑,大门是被上锁的,可见这场火绝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纵火,锁着大门,就是不希望有人逃跑,当年的凶手想要杀掉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蕙娘透过门缝却看到了三叔伯,所以她认为三叔伯和当年的大火有着一定的关联。
只是,对于三叔伯纵火,我确实有所怀疑......即使三叔伯真的和当年那场大火有关,也未必是一个人的行为,甚至,他可能并非主犯,而是......而当蕙娘往外看的时候,只看到了三叔伯一个人,她没有看到其他人,就已经想到从狗洞里爬出去了。
三叔伯,五叔,岂伯这三个人,当年都和子循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子循家有地牢,他们被拐卖的案件牵连到一起,谁也逃不掉。但是子循家出事了,这三个人不可能没有干系。否则,三十年后当旧案被揭开的时候,他们三个怎么会相继出事呢。
如果要我推测,我现在倾向于相信,三叔伯已经死了。而且,三叔伯是第一个遇害的,之后才是五叔,岂伯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着一个并非一面的角色。可目前我还不能证实这一点猜测。还得等萧珏对于焦尸的检验完成,方才能帮助我确认焦尸的身份是否确如我所想,然后,就是丑姑那边,我让毓儿盯着心惠,而且故意要他弄出动静来,配合我之前在岂伯家里已经对心惠起疑的这一点,让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我在怀疑心惠,那么再想要调查丑姑背后的事情,就更容易了。
说什么为了报恩,我是不信的。
在利益面前,那点小恩小惠根本不值一提,丑姑留在岂伯家里做事,必定另有原因。可是现在这一点,我也没有解开。丑姑究竟是谁,她是如何牵连到这件案子里来的,关于岂伯出事,她到底知道多少,得看里翀的回复,我希望里翀能够带给我一些有助于推断案情的线索。
然后就是另一个凶手。
我现在已经几乎完全相信送血书到山上来的人,和杀死钟离家众多家奴的凶手,以及追杀钟离瑾和里翀的人,肯定都和蕙娘的丈夫有关。我们先前推测过,那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应该有两个人,所以现在我已经锁定了这一个人,另一个人的身份我却还没有猜到,可能会是谁,真的不好说。那个人埋伏在暗处,和明面上的蕙娘丈夫相呼应,他们共同完成这一场报复,都是为了三十年前的事情吗?还是有其他目的呢?难道他们两个人,都有亲人死在了这里?或者......
但是三十年前,消失在这里的少女不在少数,即使这里埋了十三具骸骨,可是除此之外,经由这些人贩卖出去的少女,更不在少数。想要追查到底是谁的亲人在进行这一场报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又为何要送来杀人血书呢?
提前惊动了我们,告诉我们,他们要杀人了,这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来阻止他们的么?
又或者,杀人的不是他们......他们只是知道一些事情,希望借此引起我们的注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让我们揭开三十年前这个村子贩卖少女的事件,将那些无辜女孩的经历公之于众,让这些自私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但是这样,又无法解释第二封血书......两拨,应该是两拨人,第一拨送来血书的是两个人,他们回到村子里,想要揭开当年的事情。却惊动了另一拨人,另一拨人和他们不同,这些人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发现情况不对,相互猜忌,最终相互残杀。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是被掳走的两个女孩,现在在哪儿呢?彩妹和白芷,到底在哪儿?
时间拖得越久,我对于她们是否还活着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但是想起蕙娘,却还是不忍心。即使她们已经遇害,我也希望能够找到她们的尸骨,算是一个交代。
想到这,我还有一个怀疑,那就是彩妹和蕙娘的丈夫,他们可是父女。我是不会觉得,彩妹可能并不是蕙娘丈夫亲生的,蕙娘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她多年前就嫁给了她丈夫,远离村子。一直以来和她的丈夫都很和睦,并没有任何问题,直到这次,她才又有了身孕。她的丈夫......虎毒不食子,难道一个男人为了报仇,能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吗?只是为了报复蕙娘的父亲,曾经绑架了他的亲人?
说起亲人,蕙娘提到过她的婆母,她说她的婆母是疯的,他们夫妇二人一直在照顾她的婆母。那么她丈夫三十年前被掳走的亲人......会是谁呢?
第四百一十五话 蕙娘没有回去
“夫人!”
我已经不记得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当红玉找我找到这里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大致上我已经想通了,但是几个细节还是对不上。
“夫人,那蕙娘的丈夫找来了。”红玉说,“他问蕙娘是不是我们这儿。”
“什么意思?蕙娘没有回去吗?”我很意外他会自己找上门来,不过在知道蕙娘昨夜离开后没有回家的事情后,我更担心蕙娘的安危。
“好像是这样,他说蕙娘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可能是来我们这儿了,可是等了一晚上,蕙娘都没有回去。所以他放心不下,来问问是不是我们把蕙娘留下了......”
不等红玉的话说完,我便已经提步向那边赶去。
蕙娘失踪了?她才向我说了那么多的线索,然后就失踪了?再怎么想,这也不应该是个巧合吧。该不会蕙娘的失踪,和昨夜她来找我,向我说了那么多的线索有关?可是在那之后,我就在怀疑蕙娘的丈夫和这件事的关系了,蕙娘难道是......
“萧夫人!”见我进门,原坐在院子里正与萧珏说话的他就站起身迎过来了,“我听说蕙娘昨夜真的来过,她可有与你说过些什么吗?”
“你认为她会和我说什么呢?”我问道。
“我不知道,但她最近很不正常,我担心她会不会是因为彩妹和我丈人的事情受太大打击,所以......”他很着急。
“不正常?”我是很在意他说的这句不正常,“是怎么个不正常?”
“......她整日说些胡话,疯疯癫癫的,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又是那样,突然想起些什么来,就说什么都一定要立刻去做。比如昨夜,我们说着说着,却又说到了彩妹的失踪,谁知她竟认定是岂伯掳走了彩妹,说什么也要来见见你。我见雨太大了,便劝阻她,希望她能休息一下,也答应她了,等到天一亮雨停了,我就陪她一起过来。谁知道她竟趁着我转身的功夫,一个人溜了出来。”蕙娘丈夫有些气急败坏,似是昨夜赌气,他也没想到蕙娘会就此失踪,现在回想起来,颇有些自责。
认定岂伯掳走了彩妹......
蕙娘的丈夫这一点说法,倒是和昨夜蕙娘的说法一样。
“岂伯掳走了彩妹?”毓儿说,“可岂伯不是已经遇害了吗?他怎么会掳走彩妹呢?”
“这不是说的嘛,自从彩妹被掳走以后,她就跟丢了魂一样,是片刻都坐不下来。我劝她冷静,她却觉得是我不关心女儿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或许她觉得,是我没有照顾好女儿,才会害的彩妹被人掳走。”
若说是演戏,那他的演技真的是太好了,将一个妻子走失后的自怨自艾表演得淋漓尽致。连我都快要相信他了......
“是这样的,”云瑛可能是听到了我们说话的动静,从房里走了出来,“女人怀孕的时候,前后的情绪是不太稳定,时常会没来由的发脾气,过后自己都不记得了。况且你妻子的情况更加特殊,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那么多的事情,也难怪了。”
“这位是......”蕙娘的丈夫还没有见过云瑛,他之前来的时候,云瑛都因为身体的原因养在房里,所以他看着云瑛觉得面生。
“我是......”云瑛正要说话。
“她是丽夫人。”我接过话说道,只看了云瑛一眼,她明白我的意思,只是随着附和着点头微笑,算是默认了。我对蕙娘的丈夫说,“她是我们的朋友,先前身体不舒服,就一直在房里休养着。”
“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这位夫人好像没见过。”他说着,眼神却似乎在刻意观察。
“你身体不好,怎么出来了?”我故意问。
“房里太闷,出来走走。结果听到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云瑛问,“这位是谁啊?”
“他就是蕙娘的丈夫,他是......”我记得蕙娘似乎与我提过他的名字,但是转过头来,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鄙人,文越。”蕙娘的丈夫说。
“文越大人生得一副儒雅的气质,不同寻常人,应该不是做买卖的吧。”云瑛的眼睛也比较毒,所以一眼大概就能区分出文越的身份了。
“不是,我是......在奚大人府上做门客的。”文越应道。
门客也是谋士的一种,不过做门客的,通常各种人都有,没有身份背景的要求,只要有点本事,就可以混到那些大人家里做门客了。但这其中,也不少有滥竽充数的,有些大人府上养着几千门客,哪里能顾得上,也许自己都未必认得出谁是谁。
云瑛问我,“霍汐,出什么事了吗?”
“昨夜你也见过的,那位怀着身孕的夫人,便是这位文越大人的妻子,她离开之后好像没有回家去。现在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里。”那时我和蕙娘说话的时候,红玉和云瑛也都见过她的。
“原来是她......”云瑛有些印象,“那她在这附近可还有其他亲戚?会不会是住到谁家里去了,所以才没有回去呢。”
“不,这附近她没有亲人了。”文越一口否定,“我们这次回来,原就是要带着彩妹来探望蕙娘的父亲的,这个村子里,如今也只有蕙娘的父亲,是和她还有些关系的。蕙娘曾经提出要把他接到城里去住,但是被拒绝了,我丈人说是在这里住习惯了,离不开他的这些老伙计。可是......回到这里之后,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彩妹丢了,丈人死了,连蕙娘......也不知去了哪里。”
“你先别着急,我让人四处找找。也许她昨夜虽然从这里离开了,心情不好,去了附近散心。我听说这里才是以前他们住的地方,只是在子循家出事以后,村子就搬到了现在住的那边,想来这边应该还有很多让她觉得怀念的地方吧,不如在附近找找。”我想到一种可能,虽然这种可能的可能性很低,但更重要的是我想确认一下文越的反应。
“好,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找!”文越立刻站了出来,对我的提议毫不怀疑。
“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其他的什么呢?比如,她对于原来住的地方,有没有最怀念的。”
“......没有,蕙娘很少与我说起她家里的事情。”
第四百一十六话 文越
“她从来没有说起过吗?”
这让我觉得更加怀疑了,在我印象里,他们夫妇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如果不算这件事的话,我觉得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成婚十几年,难道蕙娘从来没有向她丈夫说过她家里的事情?
即使是我,也和萧珏说了很多我自己的事情,蕙娘的有所保留,是因为什么呢?
“好像从未提过,最多也只是说一起她家里人的事,我知道蕙娘的母亲很多年前过世,也知道她有个姨母,还有就是丈人......除此之外,没有听她说起过其他人了。”文越对她知道的好像不多。
“你没有问过她吗?”钟离瑾说,“难道你对她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
这句话,真是问到了关键上。
只是这文越,也不只是真的心里有底,还是心理素质好,竟丝毫看不出他有一点点的慌张。“我问过,只是她不愿意说,每次提到她家里的这些事,她都是......很,很不自在,然后会说起别的事。我没有特别在意过,因为我知道她母亲很多年前过世,她和她父亲的关系......”
我听他说到蕙娘和五叔的关系,所以有点......“她和她父亲,怎么了?”
“......”文越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是话眼看着到了嘴边上,他却突然愣住了,“没,没有,我只是......我只是说她和她父亲已经很多年没见了,所以,我想她父亲......她应该不希望提起这些事吧。”
他有警惕。
“是吗,我还以为你要说她和她父亲的关系有点......不是那么好呢。”我故意的。
文越的反应很有趣。
他很惊讶,但是他眼神却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他故作惊慌,“萧夫人,你......你为何这么说?萧夫人,她和你说什么了?”
“感觉。感觉她和她父亲并不是那么亲的,按道理来说的话,她母亲过世得早,她和她父亲相依为命,本应该更亲近一些才是。可是她嫁了人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望她父亲一次,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吧。”
“这是因为......”他想要解释,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蕙娘都没有回到这里。可显然大脑一时间短路,竟没有接上他之前的话。
“是因为她父亲叮嘱过,让她不要回来?”我说。
“对,就是因为丈人之前说过,所以我们才一直......”
“那该说你们特别听他的话,还是故意的呢?好歹也是亲父女,蕙娘是她父亲从小一个人养大的,这份恩情可不是一般的,若五叔是出于关心,不希望引起你们的不便,造成蕙娘婚姻生活的麻烦,才故意叮嘱,但是你们也未免做得太不近人情了吧。十几年啊都没有回来探望过?”
“不是,那是因为,是,是因为......”
“别着急,想清楚了再说。”我折身坐回到一旁,昨夜不知不觉站了一夜,雨后本就风凉,潮气重,我这浑身都不得劲,腰酸背痛的。一捏胳膊,酸疼得紧,可得好好休息一下。
“萧夫人......你不是说要帮我找蕙娘吗?怎么,怎么如今却将我当做犯人似的审问起来了?”他这会儿方才回过味儿来。
“对啊,我是答应帮你找蕙娘啊,但我也需要了解一下,蕙娘失踪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人说话一向如此,可若说是审问的话......未免也太严重了吧。”
我看到萧珏嘴角浮现的笑意。
“萧大人,这......”文越在我这里讨不得便宜,就转而去向萧珏求情。
“找人这事儿,我家夫人擅长于我,她既然问了,自然有她的理由。你若希望早些找得你家夫人回来,最好还是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免得耽误了时间。”萧珏往我旁边一坐,顺势将手搭在了我的脉上,脸色很阴沉,话又是说给文越的,“我听说,这找人也是有关键时机的,在失踪后的一段时间内,是最容易找到的,生存希望也是最大的。是这样吗,霍汐?”
“没错,因为我们并不清楚失踪的人遭遇了什么。可能是绑架,也可能是突发意外,身体、环境、人为都是有可能的,如果知道她可能去了哪儿,那么找到的希望就更大了。但是现在......”我说。“文越大人好像不愿意配合,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文越想插话进来辩驳,却根本无从下嘴。
“那就说不准了。”萧珏说,“呀,如果从昨夜蕙娘自我们这边离去开始,到现在也三四个时辰了,这再耽误下去,只怕真的不好说呀。”
“谁说不是呢。”我搭腔道,“不过,文越大人不愿意配合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啊,别说这个山里了,就是这个村子,还有那边的村子,这么大的地方,要是有人存心想要躲我们,我们也找不着啊。”
“这么说下去,那这次可就真的危险了。”
“蕙娘昨夜才与我说了一些她幼时记得的事情,没成想,从我这里离开之后竟就出了事,这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知道了,定是会以为,与蕙娘有关的人所为......”
“萧大人,萧夫人!”文越急了一头的汗,“你们,你们这到底是何意,难道你们认为,蕙娘已经出事了吗?”
“蕙娘出没出事,你不是应该知道的吗?”我说。
“......难道你以为,是我害了蕙娘不成?!蕙娘是我的妻子,她腹中怀着我的孩子,如今她不知去向,最担心的还是我,你,你怎么能......”
要说这些文人谋士啊,就是拘谨,要是我早就撒泼了,他们骂人都是不带换词的。
“我如何,我可没说什么吧。我只是说,我与你知道的差不多,甚至你知道的可能比我还多,你若不愿意救,即便我有心要去把人找回来,也是无从下手的。”轻而易举就把这个大帽子扣在了他头上。
这时候他看着,才像是真的有点着急了。“我,可是我确实,我确实不知啊。”
“噢,那就算了。”我说着微微一笑,“那就等等看吧,许是蕙娘想清楚了,自己就回来了。”
“你......”
我听到红玉偷笑的声音,悄摸撇过去一眼,让她别漏了怯。
“那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你问就是了,我若是知道,一定告诉你,这还不成吗?”
死撑了半天,最终还是要妥协的,也不知道他先前做的思想准备,到底被打击成什么样儿了。
第四百一十七话 案件的重新区域化分析
我并不是完全相信文越的。
只不过,他很有可能是最后见到蕙娘的人......甚至是在我们之后,而且现在种种线索也都指向他和发生在村子里的案子有关,彩妹和白芷也有可能在他手里。我是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坏的,既然他是为了三十年前失踪的亲人报仇,至少也是说明他这个人的心里也是挂念亲情的,那就更不可能伤害彩妹了。蕙娘是他的妻子,腹中怀着他的孩子,一个人再坏,也不可能残害骨肉吧。至少......这位彩妹的存活又增加了几分机会。
但是白芷......
其实蕙娘说的事情,我也在考虑。
白芷和燕容到底是什么关系,真要像是蕙娘说的那样,她们是两个人的话,那么从前的燕容是不是真的被卖了?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从燕容变成了白芷?要说这中间唯一的条件变化,那就是岂伯娶了心惠,或者说......丑姑好像也是在心惠过门之后,就到了岂伯家里帮忙做事。
假设燕容是岂伯从小带大的,在成婚前,他把燕容卖到了城里某处,那白芷是从哪儿来的?燕容和白芷之间,不可能如此完美的做到无缝对接。一旦白芷露出破绽,那么村子里和三十年前那些事有关的人,自然会对岂伯产生怀疑......除非,燕容和白芷从头到尾就没有在大家面前露过脸,那还好说。但这样的话反而更加容易引起怀疑。
那么,燕容和白芷本来就是一个人的可能性就高于她们是两个人的可能性。
如果要我想,一个好好的孩子突然间改名字,其实可以有很多种理由,比如......和从前划清关系,从前的名字不好听,或者,因为父母的一些关系......就好比,心惠过门的时候介意过岂伯这个女儿的存在。但是心惠和丑姑都证实,她并没有在意过。而且后来白芷被掳走以后,心惠更是为了救白芷,去了已经和自己断绝关系的父母家求助。
既然种种设想都不能够成立,那就说明至少有一种最符合实际情况的推测,已经渐渐成型了,只是我一定在推理的过程中忽略了某些关键的线索,导致自己的推理和真相产生偏差。但是当错误的线索都排除掉以后,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都是真相了......
假如将目前零碎的案件线索重新梳理归纳,乱七八糟的事件按照主要人物、时间以及地点进行重新划分。
已知是五个区域:
第一个区域,是三十年前,主要人物子循的父母、岂伯、三叔伯、五叔及云瑛的姑母玉娘等人,以绑架掳人的名义进行人口贩卖。将从附近以及偏远地方掳来的少女卖到城里做舞姬,却因为一场鼠疫,导致被关在地牢里的十三个女孩染病死去,草草埋在了子循家的院子里。
第二个区域,是二十六年前,自鼠疫发生之后,众人心有余悸停下了原本拐卖人口的恶行,云瑛和子循成婚后,收留了自己寻来的好姐妹幼茹。结果子循家一场大火毁于一旦,只有云瑛逃了出来,其他人死于非命。
但是第二个区域里,还有两个问题发生矛盾。一是村子里的人说,烧毁子循家的那把火是幼茹放的,幼茹和云瑛关系很好,可是不知为何却与子循颇多争执,所以在放火之后,幼茹带走了云瑛,从此消失无踪。二是蕙娘在失踪之前和我说,幼茹对云瑛并不好,甚至几次痛骂云瑛,都被蕙娘看到了。在出事之前,幼茹打昏了云瑛,曾意图放火,但是火折子掉在地上就灭了,放火的另有他人,蕙娘逃跑的时候发现子循家的大门锁上了,透过门缝她看到了三叔伯过去。
第三个区域,是和我们有关的,趁着我们处理上一宗案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手背上有烧伤痕迹的人送了封血书锦帛到山上,却是先一步回到山上的云瑛接下。血书里预示着杀人预告,引起我们的注意,同一时间,钟离瑾和里翀离开钟离家的家奴,绕道而行,他陪里翀去拜祭了里翀的生母。但钟离家的家奴在原定路线中一间酒肆歇脚时遭遇埋伏,全军覆没。绕路而行的钟离瑾和里翀遭遇追杀。
第四个区域,是引我们来的凶手,也就是目前我在怀疑的文越和隐藏在暗处的第二个人,我相信他们故意将我们引到这里来的初衷,是希望借助我们的力量,揭开三十年前的那些事情。可是现在,能够证实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却相继死去,这无异于是意图将三十年前的事情再一次掩埋,所以杀人......我认为村子里的命案迄今为止,并不是他们做的,连他们可能也很意外事情的突然变化,五叔是蕙娘的父亲,却也是与三十年前事件有关的人,文越是蕙娘的丈夫、五叔的女婿、彩妹的父亲,如果他想要引起我们怀疑这些事和三十年前有关,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三十年前那些少女被掳走绑架的遭遇一样,他掳走和五叔以及岂伯有关的两个女孩,却刚好第一个失踪的彩妹也是他的女儿,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因为所有人的想法可能都跟我一样,认为虎毒不食子,他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动手,所以他作为这个村子里在我们到来之前唯一的生人,也就可以洗脱嫌疑。但是蕙娘失踪,他主动找上我们,我推测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他们的控制,他们需要我们介入调查,来控制局面。
否则,非但三十年前的事件可能再一次被掩埋,他们的性命也将受到威胁。
第五个区域,就是我们来到村子里之后,层出不穷的案子。彩妹失踪之后,五叔一直心有内疚,但是他又不能对蕙娘和文越说三十年前的事情。于是,当他看到与当年幼茹长相相似的我时,就沉不住气的以为,我是幼茹,回来报仇的。从他突然袭击我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暴露了。只是在他说出更多关于三十年前的事情之前,岂伯出现把他带走了。接下来,三叔伯失踪,五叔袭击岂伯后坠崖而死,岂伯遇害烧成焦尸后置于自家院子里......加上子循的母亲也死于二十六年前的那一场大火,云瑛的姑母玉娘更是早在大火之前就已经不行病故,与三十年前有关的人,似乎都死了......
第四百一十八话 丑姑的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为什么一直派人盯着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们却在怀疑我......”
在毓儿“明目张胆”的盯梢下,心惠终于忍无可忍上门大闹。
“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丈夫死了,如今你们将他的尸首带走,也不让我们好好安葬,却还派人一直盯着我,好像把我当做是犯人一样。你们不去抓凶手,却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是要做什么!”
“吵什么吵,”红玉推门就出去了,她如今这脾气也是见涨,眼见有人撒泼上门,更是忍都不愿意忍的,“盯着你怎么了,人死在你家院子里,大半夜的你们一点声响都没听到,这说明什么。你如今还敢找上门来,做贼心虚啊?!如果你什么都没做过,还怕我们查吗?!”
“你......我不和你吵,让你们家夫人出来。”撒泼的惹不过撒泼的,心惠便在院中扬言要见我。“出来!人呢,出来啊!”
“你够了吧,我家夫人凭什么见你,要是真要见你,也定是在公堂上,让管事的大人审一审,看看你这谋害亲夫的女人,该怎样定罪!......”
屋里,我这两日用脑过度,头疼的厉害,便让云瑛帮我按一按,她的手法很好,只是在我太阳穴上这么揉两下子,我就能松快很多。
她听得屋外的争执,低声问我,“你要不要出去看看,难道就让红玉这么跟人吵下去?那位怎么说,也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你担心红玉吃亏?”我笑了,眼睛都没睁,便听着院子里的争吵。“那丫头生性泼辣,也就是在我们面前习惯了收敛,自离开陈宫以后,那脾气也是一日比一日见涨,如今这些事她也压了一肚子的火儿,想那岂伯的妻子自是踢了块铁板,自知无趣就会走了。”
“但她既然是来找你的,你总不好就这么躲着吧。”云瑛听得院子里骂骂咧咧的响动,有些担心,“她也一定知道你能听见,如今这样骂着,摆明了给你听的。”
“她不是要我听这些骂声,她是想试探我的反应。”我说,“其实她也心虚,在岂伯被害的案子上,她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只是知道的并不多。我让毓儿故意弄出动静来盯着她,就是要让她知道,我在怀疑她了。她今儿个找上门来,其实就是想知道我们到底怀疑多少,怀疑什么,她的反应越是大,就说明她心里越是没底。有时候别人找上门来吵架,不见得要吵个输赢的,只要最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足够了。”
“这心惠也是个可怜人,她谁不好惹,偏偏就惹了你......不,还惹了红玉......”云瑛笑着,倒是有些心疼她了。“我怎觉得,她虽然有问题,但你怀疑的好像并不是她呢?霍汐,你的心思太深了,连我都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了。”
“不是深,只是......我必须站在一个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否则以我作为特定的立场,永远不可能客观的看待所有事情。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去解释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在想什么,只要先她一步,那么就容易找到她的破绽了。”我说,“我怀疑的却是不是她,你知道人与人的关系,并不只是表面上看上去的主仆、家人和朋友那种关系吗?有时候,一个眼神你就会发现,两个人之中到底谁才是那个说话算数的人。精神上的关系有时候和身份无关,一个身份再尊贵的人,她习惯了去依赖身边的人,什么事都告诉身边的人,连一个小小的决定都不能自己做的话,那么在两个人的关系上,她就属于是被动的一方。所以有时候去区分眼前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关系,不要去听,要去看,眼神往往是最无法骗人的。”
“那心惠和丑姑,难道也是如此?心惠虽说是岂伯的妻子,收留了丑姑,让丑姑在自己家里做些粗使的活儿,看起来,心惠更像是丑姑的主人。可是你该不会是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其实丑姑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吧?”云瑛终于有些开窍了。
“你那日应该没看到,但是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心惠每一次回答我问题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的去看丑姑一眼,丑姑的眼神但凡是给予肯定,心惠便有些底气。可如果丑姑犹豫,心惠定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这两个人之间,我相信丑姑对于岂伯的事情知道得更多一些。或许是因为她的性格,又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但是她更加得到岂伯的信任这一点是绝对没问题的。”
“......”云瑛大概是觉得太荒唐了,“怎么会,这心惠才是岂伯的妻子,岂伯怎么会更相信一个下人呢?除非这个下人,并不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并不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云瑛一句无心的话,倒是提醒我了,之前我就在想,岂伯和丑姑之间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所以让岂伯尤其相信丑姑这个下人呢。但是我却一直没有想通,除了下人以外,丑姑的存在还有什么样的意义。
但是现在......“你说的对,如果她不是一个下人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云瑛反倒糊涂了,“不是下人,还能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是我想,应该快要弄清楚了。”如果我先前的推断没错,那么在原有推断的基础上,我们应该就快要证实,丑姑的存在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其实,你不觉得有一种方法更容易知道些当年的事情吗?”云瑛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暗示我了。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自从那件事以后,我不想再让你冒险了。云瑛,也许忘掉一些事情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而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希望你重新开始。你不要再纠结于过去了,更何况,三十年前的事情,我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只是有几个细节需要反复确认......”
“但我始终是当年事情的亲身经历之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年发生过什么了。霍汐,当时我就在那个院子里,我比所有人都清楚,为什么会失火,为什么我还活着,你不是也想知道吗?”她说,“那次的事情是个意外,连我自己都没有控制好,也许我们可以再试一次,说不定我就能想到更多的事情了。”
第四百一十九话 解开三角关系
“......”很多秘密都藏在沉默里,各种情绪,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复杂多变的,并不是单一的喜欢或者讨厌那么简单,因为不同的情绪,因为不同的事情,对于面前这个人的看法,才会有不同的心情。即使是关系最好的朋友,也会有不是那么满意的条件,即使是仇人,也会有欣赏和感叹。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那种抱团在一起,因为你喜欢我就喜欢,因为你讨厌我就讨厌的年纪了,感情有它自己的判断,往往比我们自身要诚实很多。
“为什么,你不愿意让我试试呢。”
云瑛终于从我的反应里解读出了一些......我最不希望让她知道的事情。她看着我,她试图从我的眼神里找到答案。她拉着我的手臂,不让我有任何机会躲闪,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而且她很聪明,她当然已经察觉到了,事情并不是像我们告诉她的那样简单。
“为什么,”她问我,“霍汐,你为什么不希望让我自己去想起那些事情?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别问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希望她能够忘掉这一切,我希望她能够冷静下来,就像在这一刻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样。
“不......霍汐,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多么执着的人,你可以为了查出真相以身犯险。但是这一次,明明最容易确认真相的方法,就是让我去想起过去的事情,但你却一再拒绝......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我上一次被催眠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不甘心再当一个被保护起来的人,她说我执着,其实她和我不相上下,一旦做出了决定想要从一种情况里走出来,那么不管打开这扇门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也都会去面对。现在,她已经打开这扇门了......
“除非,除非你已经知道了。”云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希望从我的反应上找到可以证实她推测的信号,“霍汐......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些什么,和我有关的,你在怀疑我,所以,所以你才不希望我想起......”
“不是这样的。”我阻止她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云瑛,你听我的,什么都不要想。我不希望你想起那些事情,是因为我知道,在你的记忆里,很多事情也并不全面。你可能知道的事情我大概能够了解到有多少,我只是......不希望横生枝节,等到事情的大致我弄明白了以后,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找到记忆,但绝不是现在。现在有些事情你想起来反而麻烦......”
在她并不全面的记忆里,可能会有很多不利于她的线索。我能够推测出七八分之多,但只是依照目前的线索,还不能找出任何去推翻那些不利条件的线索。所以,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让我去找到机会,破解这其中的关键。
她定住了,眼中有犹豫和悲伤,她距离自己的家这么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以为回到这里,她可以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但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反而在她一头雾水的时候,我们渐渐发现她的过去牵扯到了很多......黑暗的秘密。从人口拐卖,到一次次的谋杀,子循家的大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有人利用了幼茹和他们的争执,嫁祸幼茹,实则......是为了杀人灭口。
我愿意相信,在此之前云瑛是无辜的,她曾经忘记了这么多年里发生的事情对于她而言也是幸运的。至少她平静地生活了那么久......可现在......
她的手冰凉,颤抖着拥上了我的肩头,她趴在我肩上,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她连呼吸都感觉到疼,那些过去成为扎在她心里的一根根刺,拔也拔不下来,刺得一片狼藉满地鲜血。“霍汐......”
“别担心,我会找到真相的。”我暗暗发誓,我不会让她更加凄惨了。
她现在就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只要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落,然后摔进万劫不复。
但是我会拉住她,我会尽全力阻止悲剧的发生。
三十年前的秘密,该是被公开的时候了,我相信这也是引我们到这里来的人,最终的目的,只是另一个人......
在蕙娘和村民截然不同的证词里,有一定却是相似的,那就是在出事之前,子循云瑛和幼茹曾经发生过争执。
幼茹和云瑛,云瑛和子循,子循和幼茹......想要解开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矛盾起因,就必须弄清楚他们三个人之中每一个关系线的秘密。
云瑛和子循是夫妻,云瑛的姑母玉娘和子循的父母都曾与三十年前的拐卖少女一案有关,玉娘因看不过去兄长和继嫂对云瑛的虐待,所以把云瑛带回了自己身边照顾。也是因为她想要促成子循和云瑛的婚事,方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即使他们曾经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她应该不会害云瑛,既然她想要把云瑛嫁给子循,说明至少在她眼里,子循是有可取之处的。而子循和云瑛成婚以后,似乎也过得不错的样子。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就在于幼茹的出现。
幼茹说是云瑛的好姐妹,和云瑛一起长大。但是云瑛长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对待,那时候幼茹就已经在她身边了吗?我记得上一次云瑛被催眠,醒来以后一直对我说,她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不知道那是不是云瑛对于幼时的一种......记忆影射,她在被催眠的时候可能看到的是,幼茹。她和幼茹也许真的是一起长大的,后来因为云瑛被玉娘接到这里来,才分开的。就像他们说的,幼茹可能是嫁人以后,日子过不下去了,来投靠昔日的好姐妹云瑛。
但是这种猜测是有矛盾的。
如果幼茹是因为自己的日子过不下去了,选择投靠云瑛的话。那她......应该很信任云瑛才对,可蕙娘却说她看到过幼茹骂云瑛,明明是在云瑛和子循的家里,幼茹怎么可能反客为主去“攻击”云瑛呢?
第四百二十话 两个凶手
难道也是因为......云瑛在心理上容易依赖别人?
如果她和幼茹一起长大的话,是有可能时时刻刻受到幼茹的影响,然后形成一种“制约关系”,也就是说她们两个人的相处之中,幼茹成了那个经常发号施令的强者,而云瑛则慢慢变成了一个听从的人。所以甚至是过了很多年,她们再相遇的时候,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还是会回到那种“制约关系”。云瑛习惯了去听从幼茹的话,幼茹也习惯了去指挥云瑛?
蕙娘说过,子循家失火之前,她看到幼茹打昏了云瑛,而且幼茹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火折子,似乎是有预谋的。只不过,被子循拦下了,所以幼茹纵火的这件事,没能实施成功,但之后有其他人再次纵火,并且导致了子循家的悲剧。
既然信任,幼茹为什么要伤害云瑛呢?如果子循当年没有拦住幼茹的话,也许幼茹是不是想烧死云瑛呢?
这就又牵扯到了幼茹和子循之间的关系。
这两个人......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综合以上条件来看,如果按照狗血逻辑来推理,那么可能是,幼茹因自己的婚姻生活不如意前来投靠幼时的好友,她和云瑛之间因多年依赖关系,导致幼茹在云瑛面前较为强势,幼茹和子循因为经常接触有了感情,她想要杀掉云瑛取而代之,结果子循还算有良心,在关键时候救下了自己的原配发妻云瑛?......这个故事的版本,符合大众口味,但我却隐隐觉得,这不是真相。
真相,可能比这更狗血,更加......值得期待。
失踪的蕙娘还没有找到。
但派去跟踪丑姑的里翀却有了发现,丑姑掉进了我们的陷阱里,误以为我们怀疑心惠谋害岂伯因而盯上了心惠,她以为自己没事,趁乱去到后山一个山洞里寻找岂伯的时候被发现了。里翀捉拿岂伯的过程中,又遭到了丑姑的反抗攻击,丑姑意图帮助岂伯逃跑。可是趁乱竟又杀出一人,极力想要置岂伯于死地,四个人陷入混战,丑姑替岂伯挡了一刀后昏迷,岂伯又要抵抗那想杀他的人,又要抵抗里翀的抓捕;里翀又要阻止那突然冒出来的人攻击岂伯,又要紧追不舍,避免岂伯趁乱溜掉;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他的意图就很简单了,就是要取岂伯的性命。
身在附近寻找蕙娘下落的毓儿听到了响动,追了过去,和里翀配合着,才算是擒下了两人,押送了回来。
“怎么样,你应该也没想到,不只是你在找岂伯吧。”萧珏就像是看热闹一般,看着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与我开着玩笑。
“我知道有人也在找他。”因为除了文越以外,还有一个人一直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只是有一点让我尤为不解......我看着被按在地上的那个人一边空荡荡的袖子出神,心里的感觉如翻江倒海一般,“岂伯以为自己诈死就能逃过一劫,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是冲着谁来的。”
而被捆在一旁的岂伯还在挣扎着。
“我先去看看丑姑,这边交给你了。”萧珏留下话,便折身进了房间。
“你......是送信到山上的人吧。”我看他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二十出头,甚至......他看起来比文越年纪还要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修边幅才显得有些颓废苍老。可他的眼神很凌厉,看过一次之后便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忘记的。
毓儿一把扯过他的左手,手背上确有好大一块烧伤的疤痕,拉开袖子,整条手臂也都是伤疤......连毓儿自己都被吓到了。
“果真是你。”我心里的感觉很乱,但是似乎这一次顺藤摸瓜,竟真让我摸着了个大的。一边是烧伤严重的手臂,一边是空落落的袖子......“子循。”
他猛地抬头,半张脸上都能看得出烧伤留下的疤痕。
“我真该早点想到的。”我说,“你们的计划如此周密,为何突然之间破绽百出呢。不是因为你们没有算到把我引到这里来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效应,而是你没想到,你居然会见到云瑛,甚至是......你的搭档没有想到,云瑛还活着的事情,竟然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使你差一点就坏了你们原本计划好的一切......”
连我都没想到,子循竟然还活着。
我们初到此地的当晚,在子循家的老宅子里找到了一截断骨,证实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手臂,之后找到了十三具少女的骸骨,我还曾疑惑过这截断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现在想来,线索倒是连贯上了,要不然,子循为什么会攻击岂伯呢。
“我很好奇,你突然改变计划去攻击岂伯,究竟是因为私仇,还是为了......”
“和其他人无关。”
他的态度很强硬,一句话就否定了一切的猜测。他的眼神特别冷漠,会让人有一种不友善的感觉。
“......云瑛呢?”我的问话,却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有任何改变。
他从我口中听到云瑛的名字,情绪上有了起伏,他挣扎了一下,却奈何不过毓儿,还是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夜里出现在房上的人是你,你故意用一个假人在屋后留下消失的脚印,想来不是冲着我们,而是云瑛吧。”我说,“你希望用这样的伎俩吓走她,你并不想把她牵扯到你复仇的计划里来,我说的可对?”
“所有的事,都和她无关。”他真的很倔,可是他们俩已经分开了二十六年,在这二十六年之中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想想如今云瑛也是年过四旬,这错过的二十六年里,他根本不知道云瑛还活着。
“我自然知道和她无关,可是你们......要不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说着,我把目光瞥向了岂伯。
岂伯“死而复生”,好端端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一刻,就已经充分证明了他和发生在村子里的前两件命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以为你死了,可你居然还活着。看来子循的事情,给了你不少的灵感,让你杀人伪装,假装自己被害,借着他们寻仇的机会,除掉了威胁你的人,真是好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