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话 欺骗
一十三年前,确实有这样一件案子。
九天里,连续两个小女孩遭遇杀害,凶手以极其残忍的方式,用木钉钉进了她们的胸口致死。一个四岁,一个七岁,一时间在城里被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城里是进了什么怪物,家里有女孩的,都十分小心,唯恐自己的闺女招来迫害,从夜不闭户到人人自危,只在命案发生的几天后,整个城里草木皆兵。
城中芥尹大人与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在十余年前我们就曾经帮过他,城里出了这样的案子,他束手无策求到了我们。很快,我们就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就找了一个最有嫌疑的人,庖卫,四十一岁。顾名思义,他是做厨子的,名卫而已。
《庄子》里有一篇叫《庖丁解牛》,说的是一个叫丁的厨师替梁惠王宰牛,手所接触的地方,肩所靠着的地方,脚所踩着的地方,膝所顶着的地方,都发出皮骨相离声,刀子刺进去时响声更大,呵护音律,竟与乐曲的节奏合拍。
庖卫在芥尹大人府上做事,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结果......经过查证他确是城中九日之内两件命案的凶手。我们更挖掘出,早在几年前,他就曾杀过四个女孩了,只是当年并未引起怀疑,他在命案之后离开故地,来到芥尹大人府上,没想到几年后......
原来杵嫂,是庖卫的女儿。
我知道庖卫有两个孩子,也曾嘱咐过芥尹大人,庖卫所犯之事与他的家人无关,希望芥尹大人可以保护好无辜的家属,避免他们遭受连累。只是不久之后,我听说庖卫在大牢里自尽了,至于他的家属,我确实没有再去关心一下。
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庖卫的家人与我竟还有这样的因缘。
我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巧。
里翀负责将村长押送到城里,交给当地的主事大人来继续审办。他回来的时候,我正一个人站在村长家的院子里发呆。
“夫人。”里翀问候道,他向周围看了看。
“大人去为突玮的娘亲看诊了,红玉去向兰娘解释初五的事情了,毓儿先回山上照应钟离大人了......”我麻木地说。
里翀默然。
“城里的主事大人,已经将村长关押了?”我知道里翀一定是处理好了才回来的,但现在不知道怎么了,六神无主心绪不宁,说话也是没头没脑的。
“是。”里翀应道。
“那就好。”我在心里默默重复,那就好......我真的不希望再有像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夫人,刚才在路上,村长问了我一件事。”里翀说。
事......村长能问他什么,我想不到。
“他问我,夫人会不会恨他。”里翀又说。
我笑了。恨他......“他为什么这么问。”
里翀摇头,“不知道,他也没说,所以我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恨,不值得。”我不恨他,“我只觉得他可怜,这世上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伸冤,他偏偏选择了最蠢,最错的一种,他也只不过是做错事的可怜人而已。”
“我还是不明白,那他为何要在意夫人是不是恨他?”
“你觉得他希望我恨他吗?”我反问。
村长像是无数悲剧里的小人物一样,活得自私,活得懦弱,活得胆小。畏畏缩缩,藏着阴暗,他花费了几年的时间接近我们,布下了这一场局。最终又是毫无意义的收场了,他为什么会在意我恨不恨他呢,他应该知道,他不过是经手的无数案件中的一个而已。
我说,“我不恨任何人,恨太沉重了,我不想再去体会了。”
背对着阳光,看到的只有眼前的阴影。
我受够了活在阴影里的日子,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却仍然体会着一次又一次险些被人拉回到阴影里的感受。
里翀没有话说,可是站在我身后半晌,一动不动,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察觉到他今天很是古怪,“怎么,你有话要说?”
“夫人......有件事,本不该我问的,但是我......”
“说吧。”既然明知道不该他关心的,却还是有意想要问,那么现在就算回了他,他也会继续关心,倒不如说清楚的好。
“夫人,你和大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里翀说完,看到我似有转身之意,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夫人和大人之间的误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人吩咐了我,暗中将粥调换所引起的。”
“与你无关,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不管他这么问是出于对什么的好奇,我都希望他清楚,即使我现在觉得生气,那也只是我和萧珏之间的事情。他也只是受到萧珏的吩咐,暗中盯着村长,将有药的粥换掉了而已,他埋伏在暗处,自然无权决定有没有机会把真相告诉我。所以,我很清楚我现在是和萧珏在生气,并不是他......话,可能说得有些尖锐了,里翀当时的表情不太好。
“不是因为你,所以你不必在意。”我试着换了一种方式,“我只是在生闷气而已,所以你大可以当做没看到。”
就像萧珏那样,他明知道我在生闷气,可还是一言不发出门去了。
“大人真的很紧张夫人,受到丽夫人的消息,说是夫人病得厉害,大人都慌了......”
里翀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替萧珏解释。
“我知道。”我能够想象到,萧珏收到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反应。“......是钟离大人告诉他的吗?远在山上,竟还能知晓村长的事情,所以我在想,是不是钟离大人派人来帮忙萧珏把你带回去的时候,认出了村长,所以,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萧珏。”
“是。”里翀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测。
这两天我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样一个答案了。
“......瑾,钟离大人继承家业之前,曾经四处游历,到过那里。与其岑大人相识,见过村长大闹,所以......”里翀补充道。
果然与我猜想得一样。
就是那个时候,钟离瑾对村长有了印象,而后来萧珏为了将里翀送回山上,托人捎了消息,钟离瑾不放心,暗中来到村子里,又见到了村长。所以在回去之后,他把自己当年得知的事情告诉了萧珏......也难怪萧珏可以轻易就推理出案件的相关信息。
“夫人,一向与大人的心思相投,不是更应该明白大人的良苦用心吗,为何这一次,却要一个人躲起来生气呢。”里翀问得很失礼。
看样子他还没有相信我刚才所说的。
第三百三十二话 拒绝
“......我不是在气萧珏隐瞒了我。”我说,同时感觉到有些气馁。“我是在气我自己。”
里翀愣在那里,他不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不是你的伤势转好,萧珏如何能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而赶来帮我。我知他对我的情,但我也了解他不会见死不救。一定是你的伤势好转了,所以他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才不那么紧张了。我看到他一个人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本应该想到,如果你伤势不要紧,定会随同前来,不管是否萧珏暗中给你部署了什么任务,还是你自己想弄清楚为什么会被袭击,险些成了杀人凶手,你都应该埋伏在周围。我应该想到的,萧珏只身出现,肯定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到......”我说。我在气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反应迟钝,竟然连那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想到。
“这......”
“我本应该与他心意相投,我应该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气我自己,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自从,我让丽夫人配合我,以催眠的方式帮助我回到记忆里寻找答案开始,我整个人就一直不在状态,恍恍惚惚,跟做梦似的。“我是气我自己,我以为我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可是突然间,我发现我的情绪不对,我的想法不对,我没能从一些事情里彻底抽离出来......我在气我自己,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坚持和努力,竟还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里翀当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夫人是在说村长之前的那番话吗?”
他误会了,他以为我在意的,是杵嫂的身世。
“夫人,你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的。论起办案,你比我有经验,你更应该知道,人和人之间正是因为想法的差距,才会有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人,才有不同的事,所以世上的事才会每一桩每一件都很新鲜。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好事,就有坏事,即使你有心想做好事,可是在那些原本就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人眼里,他们会把自己对于这一切的怨恨强加在你头上......”
“里翀,我可能......也曾经做过一样的事。”我狠了狠心,说。
里翀好像一下子就定在了那里,不会说也不会动了。
“我在想......我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是否和杵嫂、村长一样,也曾经做过一样的事情,把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怨恨,强加在了别人身上。我是否也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或者,杀人......”这才是我心里的秘密,是我面前那久久不散的阴影。
我很努力想要找到答案,可我也明白,我未必能够接受得了这个答案。
正如村长问我的那样,那么多的案子里,就没有一两件让我心存怀疑的吗。
有的。
关于我的事情,始终都是未解之谜。
尘封在我记忆里的,很可能就是这些未解之谜唯一的答案,我本应该是那个最清楚发生过什么的人,但我......却一直试图遗忘,来逃避面对。
现在我怀疑,在我想要忘掉的记忆里......我是不是杀了人,杀了我的养父母。
“......那,又如何。”里翀哑然许久,才说出这句话来,“只要是活在这世上的人,都会犯错,谁也不例外。不是每一件做错的事情都能够弥补的,那活着的人,就不该活着了吗。”
是我,傻了眼。
我一直在纠结对或者错,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活着的人。
黑与白之间,绝大多数是灰色地带。
“那活着的人,做错了事,该怎么办。”我问他。
“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下去。为了曾经做过的错事,所以,更应该担负起责任,避免更多类似的事情发生。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
好好活下去。
里翀的话,真的给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说不上是豁然开朗,但总归是感到一丝慰藉。对与错已经发生,即使做错了该怎么办,我一直纠结于结果,却忘了还有这样的一种“赎罪方式”。
倒不失为一种方法,至少在此时,我心里的负担轻了许多,那些可能已经做错的事情,不再是不可弥补的了。
我笑。
总觉得,里翀也松了口气似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现在终于能够冷静下来,所以看到他头上裹着的纱布,不免好奇他的伤势。
“没事了。”他说,“不是什么大事,这不,还活着。”
他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仿佛刚才劝说我的人不是他一样。
“毕竟是为了毓儿,”我说,“如果不是你替毓儿走这一趟的话,也不会受伤了,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说句自私的,是因为你毓儿才逃过一劫......”
“如果夫人知道的话,还会让我来吗。”他像是开玩笑一样。
“什么?”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慢慢又琢磨他的话,似乎是有些意思的......“如果我知道这里有问题的话,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冒险的,也绝不会让杵嫂的悲剧发生。”
里翀点头,他明白我的意思。
“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感激并不是感情。我们一生中要有很多的感情,可不见得每一种好感都是男女之情。”我也是希望借这个机会,让他明白,可话说着说着,就好像太过严肃了一样。我打趣道,“如果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我应该这么对你说,你是一个好人,以后你一定会遇上一个懂你在乎你的人。但这样发好人卡的说法好像又太......可是里翀,我觉得我们应该是一种人,我明白有些感情不由人,但是比起......如果能够成为一辈子的朋友,认识你,是我和萧珏的荣幸。我也希望,有一天你会有自己完美的一段感情归属,能够曾经获得你的青睐,我深感荣幸,我能够给你的,只是一个朋友的位置。”
“......这,这算是......”他说。
“有些事,从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不可能的,我心里只有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只能是萧珏。所以,我也希望你对我不要有更多的感情了,你应该把自己的感情,给予一个能够给你回复的人。”
第三百三十三话 毓儿的好奇
“我明白......我明白夫人的意思。”里翀说,他低着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特别的沮丧。我才感觉到一些安心。“原就不该有所企图,只是......不甘心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过去而已,我知道,夫人擅长解读人的心思,我心里的事自然瞒不住夫人。可,可是......”
我预计了很多,在下定决心与他把话说清楚之前,我料想过,我们之间肯定会有些尴尬,但总好过一直这么模糊不清。虽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最是让人心烦。
“可是什么?”我说。
“......可是,一开始并不觉得,大人像夫人表现出来的那样在乎夫人。”
“......”我确实没想到,里翀的问题让我一时间无法回答。
不过很快,他就一扫刚才的低沉。“可是慢慢发现,好像又不是这样......大人给人的感觉很冷淡,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会上心,更不会在意谁。明明得到的最多,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最是让人生气了......”
我忍不住笑了,能想到,萧珏给人的印象确实是很冷淡的。
“......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大人不在乎周围的一切,却唯独对夫人一个人上心,听闻夫人病倒了......素来冷静沉着的大人竟也会大发雷霆,乱了方寸......”里翀苦笑,“那时我才知道,不是不在意,是因为大人更了解更在乎夫人,在大人的爱面前,我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不只是他这样。”我渐渐敛起笑意,很认真的告诉他,“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无论想多少遍,答案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萧珏,那么谁都不行,我可以一个人面对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正是因为他出现了,我才接受了。我爱他,和他爱我一样,在死和萧珏之间,我选择了他。”
不是他,任何人都不行。
我本来就是在一片黑暗之中自处,孤立无援,悲伤痛苦,被折磨得一次次死去活来。
我问过我自己,如果那个时候进入到我世界里来的人不是萧珏,我会不会像爱着萧珏一样爱着别人。不管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的,在我当时的预期里,我没有过想要和萧珏以外的任何人共度余生的想法。如果,遇见的那个人不是他,这漫长的一生,我应该也可以活得很好,独立而坚强,不是他就不行。
正是因为那个人是萧珏,他走进我的世界,打开我的心,用他的温度,温暖了我。注定会相爱的人,第一眼一定有感觉。萧珏就是那个让我有感觉的人,想要拥抱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和他一起过完漫长的一生。
如果不是他,现在我可能还生活在自己的地狱里,被反复折磨,内疚自责,因为他,所以我想自私一点。我爱他太多,从一开始接触就知道,这个人肆无忌惮的侵略进了我的心里,以极其神速的方式让我彻底沦陷,从害怕,胆怯,到欣喜若狂,我享受着那种近乎发狂的感受。不管结局如何,不管还有多少时间,十年、一年......我都想抓住他,不顾一切的抓住他,然后,在死和他之间,我做出了选择。
我想,里翀是明白了。
有时候,唯有深情,最是能够让人释怀。
我们都一样,容易被别人的深情感动。
他的萌萌心动,怎比我的刻骨铭心。
我和萧珏之间,只有萧珏先放弃我,否则,我离不开他。从未想过离开他,但凡想到可能会失去他都让我觉得窒息。当然,我知道他也不会放弃我,我们就是这样一种死皮赖脸,却又云淡风轻的关系。
“那你呢,你决定好了要不要和钟离瑾好好谈谈?”我说,既然他放不下的,我已经给出了答案,那么钟离瑾放不下的,或许他也应该给出明确答案了。
“你觉得我应该和他谈谈吗?”
“不知道。”我说,说真心话,我真的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这毕竟是你的私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面对他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了。如果非要站在一个道德制高点去劝你,那样才是最不道德的。我只是觉得,他这次特意来,好像真的有什么事一样,虽然不确定我想听你说你是如何决定的,可心里还是放不下,总觉得有件事悬在那里,让人不安。”
我并不想劝里翀一定要接受钟离瑾提出的什么条件,也不是非得想要他娶面对钟离瑾。可钟离瑾对我来说不一样,他和我哥哥......太像了,所以,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快解决,不管以什么样的结果......
“我知道了。”里翀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
“你在这儿做什么?”
萧珏去摆弄他的药材了,说是有了新的发现,想要记下来。
我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就看到毓儿已经坐在那里了。真是够稀罕的,他一向不喜欢来我书房,以前他总是说,我这书房里的都是死气沉沉的东西,他想见识的,是那种可以灵活变通的本事。
毓儿自小就不是能够安安稳稳坐在那里把一卷书从头到尾翻完的人。
所以可想而知,他这一次出现在我书房,对我而言是多么意外的一件事。
不过不难猜测,人只有在好奇的时候,才会去做和从前不一样的事情。而说到最近让毓儿好奇的事,那就只有......
“娘,我想来想去还是......”毓儿的眼神躲闪,内心矛盾,看来今天不把事说清楚,他是不打算回去睡觉了的。
“说吧。”我说,“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我最是不喜欢扭扭捏捏,拖泥带水的,想问什么就问,痛痛快快的。”
毓儿顿了顿,“娘,杵嫂的父亲......真的是凶手吗。”
我刚好翻开今日晌午做的笔记,还没写完,原是想着等晚上抽空补上。听到毓儿的话,我有片刻失神,然后缓了下,重新合上了笔记。“你觉得呢?”
他这么问我,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道。”
他这一次拒绝与我交流。
“把你想的说说吧,无论是你觉得他们冤枉我也好,还是......我真的是陷害了无辜也好。”我坦然坐下。
第三百三十四话 凶手是庖卫
“我只是想不通,如果他真的有罪,大可以在定他罪之后,光明正大的处死他。如果他没罪,为什么不伸冤,为什么在他的罪行定下之前,要......要自杀呢?”毓儿自从听过村长的那番话以后,就一直难以释怀,这个问题看来他真的想过太多次了,只是应该一直都没有一个能说服他自己的准确答案,所以,他才会这样纠结。
“所以呢?”我又问。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如果他是凶手,却选择在最终定罪以前结束自己的性命,那么说明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定罪,没办法面对这样的结果,所以了结自己选择逃避面对。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却在最终定案以前自杀,不,也许他不是自杀的......他是被人杀害的......”
“接着说。”
“是有人想要隐瞒真相,隐瞒真正的凶手,所以将他杀害,嫁祸给他。自此,案件了结,再无人知道当年案件的真相了。可是我翻查过你的记录,你这些年经手的每一件案子都会做详细记录,唯独那一件案子,明明在答案没有真正解开,不,明明在新的线索发生之时,你却选择结案......为什么?”毓儿的质问很严厉。
只是他自己应该没有察觉,他质问时的语气虽然严厉,可眼神却在闪烁,充分将他不安的内心表现了出来。他不知道,有时候越是严厉,就越是回避,逼问不见得是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案,但一定知道他们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试图找出我接下来回答这个问题时的破绽。
“紧迫盯人,在意图得到对方的破绽之前,就已经先暴露了自己的破绽。”我说,“我告诉过你的,当你不确定你面对的对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比起弄懂他,更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弄懂你,谁先被对方识破了动机,谁就输了。”
毓儿泄气,他近乎抓狂一般,“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我还是那句话,问心无愧。”我说。
“......”毓儿长长叹了口气,“你......娘,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包庇过谁,虽然我告诉我自己,你不会这么做的,因为......因为如果你想动手脚的话,大可以不必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件案子里,明明还有疑点,你却没有追查下去,补足剩下的疑惑。而是就这样草草结案了?娘,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不像是你一贯做事的风格!”
处理这件案子的时候,毓儿确实不在,那年他还是个更加桀骜不驯的孩子,觉得自己有些本事了,就想出去走走看看......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一个答案。我没有往卷宗里记,自然有我没有记的理由,其实你在来问我之前,与其去想我当年没有查到底的原因,不如先弄清楚,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我最近发现,毓儿的性格里好像有些犹豫不决了,我很担心,他是受到我近来情绪的影响。
“我......”
“你想证实,我是一个包庇了杀人凶手陷害无辜的人吗?”我问。
“当然不是!”
毓儿立刻反驳,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我就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赌气说,“我不能接受,有关你的事情,有任何瑕疵。娘,我......是你教我推理的,是你告诉我,要做一个正直正义的人,所以,所以我觉得......”
“你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说。
没有回答,既是默认。
“毓儿啊,我不是一个完全没有瑕疵的人。”我试图用心平气和的语气,与他交流,站在一个和他平等的立场上,我希望我能够正确引导他长大。“我也有我的过去,在生下你之前,在和你的父亲相识以前,我以我自己的身份独立的生活了许多年,我也是经历了许多,才一点点长大,我也是磕磕碰碰,各种糟心事之间,才学会了面对这个世界。我会有我的缺点,我的弱点,我的瑕疵,因为我不是神,我的话,也可能是错的,也可能是故意隐瞒的。你要学会自己去聆听,我只是负责带你看看这个世界,但是要说去摸索他,去认识他,了解他,去获得更多的东西,还得你自己学会成长,你在长大,我在老去,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但是,只有一个正确的信念,能够一辈子鼓舞你,陪伴你,能够使你继续成长为一个你自己都为自己骄傲的人......”
“当年的事情,其实我本无意隐瞒你,只是,当年那件事我确实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放下,是你父亲鼓励我,开导我,经过反复的思虑,我没有将最后一段写进我的记录里。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说的那两种可能,都不是真相。真相是还有一种可能,庖卫确实是凶手,他也确实是自杀。”
“那是为什么?”毓儿焦急追问。
“人格分裂。”我说。“这件事源于他幼时的一件事,庖卫是他母亲独自养大的,他的母亲杀了他父亲,庖卫亲眼目睹了。庖卫的父亲是一个赌徒,经常会殴打他们母子,有一次把一年到头才拿到手的工钱都输掉了,气急败坏的回到家,差点将庖卫活活打死。他母亲为了救他,杀了他父亲......所以,庖卫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受到影响的。他在正常的时候,是庖卫,一旦触发第二人格,他就变成了他父亲。无论是做事,说话还有性格,他把他自己就当成了是他父亲,暴躁、易怒,他自己并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杀害那些小女孩?”
“是因为......他母亲曾经生下过一个女孩,但,并不是他父亲的女儿。据说他父母原本关系很好,是从他母亲在外面与人......生下了那个女孩开始,他父亲知道了真相以后,性情大变,杀死了那个女孩。我想,这就是庖卫的心理诱因,他并不是真的怪罪他父亲虐待殴打他,也不是怪罪他母亲,他把这一切的过错,都归咎于他母亲曾经生下的那个女孩身上,认为是她的出现,让他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庖卫的母亲说过,他妹妹的身上有块胎记,所以......”
第三百三十五话 双重人格
庖卫的那件案子,是一个悲剧。
庖卫的生父常年会去到外面做工赚钱,庖卫的母亲留在家里,遭恶人欺负,生下了一个女孩。其父听信传言,以为他妻子当真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在外面偷人,盛怒之下,用一把利器插进了女孩的胸口,将其杀害。庖卫目睹了这一幕,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穷人家的日子还不就是凑合着过,饭都吃不饱,自然也就不会去过多追究。庖卫家中,他父亲是唯一的劳动力,能够赚钱养家,即使杀了他同母异父的亲妹妹,一家人也都选择对此事沉默,隐瞒了过去。直到又一次争吵,他父亲输了很多的钱回到家中,拿庖卫出气,庖卫的娘亲护着他,与他父亲起了冲突,他父亲口不择言,提及当年他母亲生下的女孩,并且质疑庖卫是否也是他母亲在外面偷人所生,而且扬言要打死庖卫。于是......他母亲为了护着他,错手杀了他父亲,之后将尸体掩埋在屋后,有人问起庖卫的父亲,他母亲便回答说去城里做事了。
于是,这个秘密就隐藏了多年。
庖卫也并不知道,父亲的死给他留下了什么样的创伤。
直到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儿冒冒失失的闯进了他家的门,那个小女孩的手臂上,有着和当年被他父亲杀死的女孩一模一样的胎记。那时候,庖卫就好像看到了他母亲所生的那个妹妹一样,怨恨和恐惧一下子笼罩了他......等他再回过头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他整整睡了一天,出门才听说邻居家的小女儿失踪了。
庖卫并不知道他自己做过什么,可印象里,他昨日见过那个小女孩,又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庖卫和其他人一起,帮助邻居寻找。可是从那一天开始,邻居家的小女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后来,在他成婚之前,挑着干柴到城里卖,突然下起大雨,他在一处避雨遇到一个女孩,那女孩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流浪在街头,靠乞讨度日。恰好与庖卫一起避雨,走到了一处,庖卫见她可怜,就把自己剩的半块饼给了她。小女孩心存感激,一直跟着他,跟到了村口,庖卫劝说她,让她回去,拉扯间,他看到了小女孩脖子上的一块胎记......
再后来,那个乞讨的小女孩也失踪了。
还是和上次一样,庖卫昏迷了一天,他什么都不记得。
然后他成了婚,经人介绍,去到城里芥尹大人府上做事,跟着大厨学本事,大厨离开后,他就接任大厨做了厨子的工作,因为认真负责,做出的菜不错,芥尹大人府上皆称他为庖卫。他的妻子给他生下了一双儿女,工作和生活都步入正轨,本来应该有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可谁知道竟又会引起变故......
两个女孩遇害了,芥尹大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请了我们去调查。我们在调查过程中发现,这两个女孩死前都和庖卫接触过,庖卫也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只是对于他之后是如何与那两个女孩分别,却始终说不清楚。庖卫当时的反应告诉他,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比我们都想弄清楚,那两个女孩出了什么事。和我们说话的时候,他提到自己也有女儿,并且为女儿的成长感到担忧,他说他能够体会到那两个女孩家人的揪心,无法想象如果是他自己的女儿被人杀害,他会怎么样。
庖卫对自己的家人,特别关心,特别好。
但几次交谈,他都提到自己在事发后,曾经昏迷,睡了很久,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符合我对凶手的侧写,但唯独让我感到棘手的是,动机。我不知道庖卫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可能会害了那两个女孩,甚至在当时,连芥尹大人都不相信,庖卫会杀人。在芥尹大人眼里,庖卫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好人,待人随和,可能因为庖卫同样身为人父,所以对待小孩子都特别和善,芥尹大人从一开始就否定了我的想法,他认为我怀疑错了人。
所以,我只能换了一种方式,从侧面去了解庖卫。
我相信每个人展示给对方的,都是尽可能的好印象。有时候内心越是狠毒阴险的人,面上往往是一种人畜无害的和善,如果想要知道他另一面,就要从他隐藏起来的地方开始挖掘。庖卫的家乡并不难找,虽然他成婚以后,就带着妻子老母亲离开了原本住的地方,但我还是找到了,也从他故居那些邻居口中听说了那些匪夷所思的旧事,知道关于庖卫的父母那些恐怖的经历。
他故居的邻里向我提供了几个线索。
第一是庖卫的母亲曾经生下过一个女婴,推算怀孕的日子,庖卫的父亲在城里做事。所以他母亲生下的女婴不是庖卫父亲的孩子。然后,那个女婴在一岁多的时候,就突然消失了,曾有人向庖卫的父母提出疑惑,对此庖卫的父亲解释说,家里穷,养不起,所以送给了亲戚。
第二是庖卫父亲的失踪。庖卫的父亲失踪之前,曾有一起在城中做事的人,亲眼目睹庖卫的父亲输光了一年的工钱,而且他们听到庖卫家,他父亲和母亲争吵的声音,第二天他父亲就失踪了。他母亲对此回复是,他父亲出去做事了。但邻里看在眼里,他父亲一走多少年都再没有回来过,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庖卫的父亲已经死了,他们只是认为,庖卫的父亲是知道他母亲曾经生下的那个女婴的亲生父亲是谁,大吵一架之后,抛弃了妻子和儿子走掉了。
第三是庖卫邻居家的小女儿失踪,失踪前庖卫还曾经见过她,可也是突然就没有下落了。他们找了十余年,都没有一点的消息。
女婴、父亲、还有邻居家的小女儿......邻居家的小女儿失踪与城里芥尹大人所求的那两件命案颇有相似之处,三个人,都是失踪了......庖卫家在一个地方住了多年,这个村子里人和人之间相对于都比较熟悉,如果他们已经死了,庖卫应该没有机会把他们的尸体藏起来。所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们的尸体,还在庖卫家。
第三百三十六话 原生家庭的悲剧
经过挖掘,我们在庖卫家屋后,挖出了四具尸体,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一具女婴的尸体,两具少女的尸体。成年男性的尸体特征符合庖卫父亲的种种条件,女婴的尸体,也和庖卫母亲曾经生下的女孩相似,至于那两具少女的尸体,经过庖卫邻居的辨认,较小的一具,正是他们家当年失踪的小女儿,而另一具,那时我还不能确认是什么人。
可是萧珏说,女婴和另外两具少女尸体,死因相同,都是被利器刺进凶手杀害的。
按照他们提供的时间轴进行初步推理,邻居家小女儿失踪时,庖卫的父亲应该已经死了。庖卫的父亲失踪前,庖卫同母异父的妹妹就已经不见了。女婴应是第一个遇害的,推算他们当时的年纪,可以排除年幼的庖卫是凶手的可能,母亲应该不会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杀害女婴的,是庖卫的父亲,所以女婴,是第一个被埋在屋后的。
第二个就是庖卫的父亲,可庖卫的父亲是被一根细长的利器以几乎平行的方式扎进了脖颈一侧造成死亡的,庖卫当时还是一个小孩,正常状态下,以他的身高不可能造成他父亲的死亡,那么他父亲......就应该是他母亲所杀。他母亲为了保护他,错手将他父亲杀死,然后将尸体掩埋在屋后,借口他父亲离家做事,隐瞒了这个秘密很多年。
只是......第三具和第四具尸体,应是出现在庖卫父亲死亡以后......至少当时已知,邻居家的小女儿失踪的时候,庖卫的父亲就已经死亡了。所以杀害邻居家小女儿的,不可能是庖卫的父亲,凶手是在庖卫的母亲和庖卫之间,但同样已知的是,庖卫的母亲在邻居家小女儿出事前一年,就病了,大多时间都是卧床不起的。
联系起芥尹大人周围发生的两件命案,那个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邻居家终于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小女儿,而且证实,小女儿失踪的那个时候,就已经遇害了。他们欣慰的是,终于算是找到了答案,而且自家的小女儿并没有承受太多的痛苦和折磨。但他们同样请求我帮忙,一定要查出凶手,严惩凶手。
“......当时困扰着我一件事,就是那两具少女的尸体和女婴尸体的死亡方式。既然不可能是同一人所为,为何又如出一辙。联想起案发之后,庖卫说他昏睡多时,又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我在想,庖卫会不会有第二人格。”事情过去很多年,但我一直都记得,这件案子当时给我的印象很深刻,没那么容易就被忘记的。“后来,我给庖卫做催眠,庖卫的情绪很紧张,你爹又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发生在城里的两起命案,两个遇害的少女都长有胎记。我询问庖卫得知,庖卫的母亲当年生下的女孩手臂上长有胎记,为了让庖卫可以激发第二人格,我冒险在自己的手臂上画了一个胎记,结果......”
果真印证了我的猜测,庖卫在看到我手臂上的“胎记”以后,他的情绪开始变化,极具攻击性,他自称......是“庖卫的父亲”。
“等到庖卫清醒以后,我把整件事告诉他。庖卫说,他确实一直无法忘记他父亲做过的事情,但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庖卫不承认是他母亲杀害了他父亲,他说自己干的,说是他自己错手杀死了他父亲。他问我,他的情况很不好吗,我没办法回答他,在现在这个时候,这个病没有医治的有效药物,而且庖卫确实杀了人。他自己也很痛苦,他害怕面对自己的妻儿,甚至,他害怕哪一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一次发病,会伤害他的妻子女儿......”
“所以他选择了自杀?”毓儿现在明白了,庖卫自杀的真相。
“他到最后,都没有指认杀害他父亲的真凶,他说他母亲已经很可怜了,以前被坏人欺负,后来又被他父亲折磨,他希望我不要再追查下去......他替他母亲顶罪后自杀的。因为他自杀,他母亲的病突然恶化,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芥尹大人说,会照顾好庖卫的妻儿,但我确实忽略了,我没有再去关注一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庖卫的妻儿一定也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作为凶手的家人,他们承受的伤害不亚于受害者的家人。我疏于疏导,导致悲剧发生,我不知道他的妻儿自杀,他的女儿多年后竟也......”
此时的气氛,真的无比沉重。原生家庭的影响,造成了三代人的悲剧,竟没有一人落得一个好下场。
“......毓儿,”我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当时我和你现在一样,也是觉得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放在后世,也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因为人们常常会忽略原生家庭留在子女间的影响,而导致子女性格的扭曲,从而,导致了一些悲剧的发生。心理健康的忽视,还需要很多很多年来改进,那种无力感......太熬人了。我和你爹商量之后,决定唯独这件案子,以此结局,不再深究。这件案子里,庖卫、庖卫的母亲也都是受害者,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是凶手,也可以是受害人,但这件案子的凶手......”
我更倾向于认为,是原生家庭的影响。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一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毓儿的语气也逐渐柔和下来,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了。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拉开序幕。毓儿,我只是生了你,把你带到这个世上的人,但我不能预知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外人不认识我,只以为我是有此天分,但你亲眼看到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和你一样,和这外面的许多人一样,我只是努力的想要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我没有超能力。我们都一样,只是为了一种信念而在努力,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了,那么这世上坚持公理和正义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第三百三十七话 我们都需要时间
“母亲,我错了......”
他很少称我为母亲,抛去在外人面前的尊崇,此时只有我与他,豁然醒悟后的他,让我感到更加的欣慰。他附身跪坐在我面前,我很是心疼,伸手去抚摸他的头,予以安慰。“孩子啊,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得,作为母亲,我永远以你为荣,你是我愿意付出生命去热爱的人。所以,不要有所顾虑,我希望你可以按照你认为对的,一直走下去。我愿意帮助你,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你的出现,并不只是为了圆满我的人生,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精彩,去成为你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当你还年幼的时候,你生命中每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我们都愿意参与,陪伴你保护你长大,可你也要记住,总有一天,我也是需要你保护的,所以,你不应该因为受到我的帮助而感到卑微,那对我来说,能够保护我自己的儿子,是最欣慰的一件事了......”
萧珏从门口路过,他看进来,带着浅浅的笑意。
今夜过得何其漫长,毓儿回去以后,我几经考虑翻出了那卷当年没有记完全的卷宗。提笔的那一刻,我犹豫了很久,但最终我还是在卷宗上补全了当年案件的后续记录,每一笔都很沉重,但是在经历过这次的事情以后,我想,我也受教了不少。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能够随着一个人的心意就改变,不管好的坏的,曾经发生过的,都是有深远影响的,“原生家庭”这样一个在几千年以后才被人熟知的词汇,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存在的。我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够让更多的人认识到原生家庭对于一个人的心理影响多么重要,建立正常的相互关系,让更多的人在一个良好健康的环境下长大,不一味的偏爱,也不会一味的伤害。
“看来你的心结已经解开了。”萧珏说。
我一惊,因为我刚才根本没有注意他进来了。因为自己和自己生气,耗费了不小的精力,我现在觉得有些疲惫,也就顾不上和他去计较什么了。“你刚才怎么不进来。”
“你们母子难得敞开心扉说说话,我便不打扰了。”他说,“你和毓儿就是一个脾气,心里都相互有对方,但是谁也不肯先低头。你呢,把他当成是你的骄傲,可是你又总担心他在外面受打击,处处要泼他一下冷水,打击他一下。他呢,把你当成是他的目标,他尊重你,也想要超越你,他心里明白他一时间做不到,却又往往不愿意向你妥协,寻求你的帮助......真是难得啊,能够看到你们相互意识到对方有多么重要,低声下去的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
我爱你,我在乎你......其实是这个世上最简单的表达方式。
我们都会说,但我们都很少说。我们总是在用自以为是对对方好的方式,去帮助对方,希望对方能够感受到我们的心意,可却忘记了,再亲近的关系也是有不确定的时候,在乎,有的时候真的需要亲口说出来。
“你这么明白,那也不曾听你对我说说你的心意啊。”我抱怨道。
萧珏素来内敛,更不是一个会把那些话挂在嘴边的人,反正我是没听他说过几次那种话的,心里确实有些小失落。
他低头一笑,似乎有些为难。
“算了。”我说,我知道他是说不出来的,萧珏就是那种只会让你感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但是让他亲口对我说,他喜欢我,他爱我,那可就真的要了他的命了......
“......这件事情,我想,他们应该都需要一些时间沉淀一下,我们难得有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他说。
我明白他所指的是村子里的人,这些事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被消化。
“每次一发生案子,最受伤的,都是那些无辜的人。还不知道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让他们恢复过来,希望不要给他们留下什么阴影才好。”我心里也觉得很沉重,每一件案子的背后,看得见的是受害者,看不见的,是更多的受害者。
萧珏倾身过来,轻轻拥着我,意在宽慰。“别担心,但凡有阳光的地方,都有阴影的。神是很公平的,它给了人世间黑暗,也给了人消化黑暗的能力,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因为创伤的记忆,而留下影响的。”
他总是能够一句话就安慰了我的,好像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就是能够帮助我消化我周围的黑暗。
“是啊,这一次应该可以好好歇歇了。”并不是所有的黑暗都需要被驱散的,有阳光出现,也会有阴天出现,万物都应该适者生存,接受一切自然规律带给我们的所有惊喜,有些人承受着压力,也在艰难生活着,有些人经历过不幸,却还在积极的面对着。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黑暗所影响,我们在黑夜里休息,在阳光充足的白天辛勤工作,人世间,本应注重的就是一个平衡。
“对了,里翀去送钟离大人了。”萧珏说,他特意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真的?”我很惊讶,“看来里翀已经想通了。”
“是因为你,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想通了,而且,如果错过了这一次......他以后应该会觉得遗憾吧。”萧珏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我问他,“是里翀告诉你的?”
他却在故意卖关子一样,“这,还用里翀告诉我吗?”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见他转过头去,好像故意躲开我的注视一样,就伸手挂在了他的脖子上,看他还怎么躲。
“我当然知道了,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他特别认真的看着我。
与他对视片刻,我就忍不住了,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
“好了,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萧珏示意我,书房的门没关。
“那就看见了呗,我们又不是偷情,为什么还不能亲热一下了。”我偏要赖着他,才不会就这样撒手了呢。
萧珏一本正经,却面色泛红,他略微轻了轻嗓子,那副样子真是好笑极了。
“回房再说。”
第三百三十八话 血书
我睡到晌午,浑身酸痛,醒过来的时候萧珏已经不在一旁了,原是想着出来瞧瞧,他是否又在院子里摆动他的药材了,却只看到丽夫人行色匆匆,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丽夫人。”我叫住了她,注意到她的反应后,心有不安,“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虽摇头,可脸色极差,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着,又看向周围,眼见红玉从厨房出来,却不见萧珏和毓儿。
“没事的,只是收到我故乡传来的消息,有些怀念罢了。”丽夫人手中似紧紧握着一样东西,她留意到我察觉以后,竟下意识地又紧紧握了握。
“夫人,丽夫人......”红玉走了过来,她没有看到丽夫人刚才的举动,因为她刚才站在丽夫人的身后。
“喔......”我看出丽夫人似乎不希望红玉知道什么,所以故意打岔问道,“红玉,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大人和公子呢?”
“回夫人,大人出去采药了,公子也一起去了。”红玉说,“大人出去之前,倒是交代了一句,说夫人身体不适,不要叫醒夫人......”
我只觉得脸上一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萧珏用词可真是“谨慎”,红玉单纯不明所以,自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夫人,您哪里不舒服吗?”
我正愁该如何向红玉解释,这两个一把年纪的“老人家”,却还如此不正经。
丽夫人似是瞧出了端倪,替我解围道,“大人便是最好的郎中了,既然留下了嘱托,想必已经是确认了夫人的状况无碍。红玉啊,我看夫人可能饿了,你去弄些吃的来吧。”
“是。”红玉瞧瞧我,见我没有别的吩咐,这才转身去了。
“哎呀,萧大人萧夫人的感情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呢。”丽夫人随口开了句玩笑揶揄,又瞧我偷偷瞪了她一眼,生怕她的话被红玉听去了,那小姑娘可是单纯得像张白纸似的。丽夫人便拉我进屋,“好了,我原是还在担心,村子里的事不会影响你们夫妇间的感情吧,现在看来也就放心了。我是有话要同你说的,趁着萧大人不在,刚好。”
有话要同我说?
我随着她进了屋,发现她的发髻有些散乱,像是疾步快走后造成的。
“是不是......”
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她转身将门关了起来,重新回到一旁坐下。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昨日便收到了家乡的消息,也不知是什么人给我的,来人只是把锦帛交给了院子里的人,还是钟离大人的家奴转交给我的。”她说着,取出那方锦帛,稍稍犹豫了一下,才递给了我。边说着,“我原以为是我家乡的人,得知我的消息以后,路过此地,特意送来的消息,可是我今早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去城里看看,说不定还能遇上送消息过来的人,可是......”
“怎么了?”我将她先前攥在手里已经攥成一团的锦帛展开。
“城里的两个客店我都问过了,却只听闻,这几日都并未有过客投宿......”丽夫人神色紧张,看起来很是不安。
我低头看了眼锦帛,发现锦帛上竟是血书,大致的意思是,他知道下一个要死的是谁。“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下一个要死的?”
这话,加上血淋淋的字,真的是让人极为不舒服。
可丽夫人的反应告诉我,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人送来的吗?你怎么确定,送来这个消息的人,就是你家乡的人,而且,你能想到是谁吗?”我心里有太多的问题。
其实这些年我们也收到过不少,像这样的恶作剧,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但就是有人故意捣乱似的,送来一些让人看了心里就十分不舒服的东西。但后来证实,十有八九都是恶作剧而已。
“我没有见到送来消息的那个人,但是听钟离大人的家奴说,那人说是我家乡的亲戚,请他把锦帛转交给我,他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在这里。只是,我离开家乡已经很多年了,一下子要我想到底是谁会送这样的东西给我,我也实在毫无头绪。”
“这就奇怪了。”我喃喃自语道。
丽夫人住在这里,也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弗尹大人的案子结束以后,丽夫人才跟我们回到这里的,中间并不曾有机会外出,也不可能是我们的人泄露的消息,那她家乡的故人又是如何知道她在这里的呢?
“你还有什么亲戚尚在人世吗?”我想,既然送来消息的人自称是她的亲戚,或许能够从她亲戚的范围里找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可丽夫人仔细回想了一番后,也只是摇了摇头。“我确实没有什么亲戚了,否则当年,我也不会孤身一人,带着我的女儿留在陈宫里啊。”
是啊,要是还有什么亲戚能够投靠的话,她们母女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
“不是亲戚,却又自称是你的亲戚,知道你的事情,还说是你故乡来的......”这样漫无目的的想下去,范围也太大了,“丽夫人,你家乡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比如,死过人,很严重的事情?”
既然那人在锦帛里提到,知道下一个要死的是谁,我猜,应该与某件命案有直接关系吧。血书,命案,杀人预告......
难道这也是恶作剧吗?
送上门的恶作剧,已经找上了丽夫人?
“我确实一点头绪也没有,”她说,“我很多年前就离开家乡了,那时,确实没有发生过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也没有听说过谁被害了,就算有人死,也都是一些很正常的病死,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啊。要是说我当年离开以后的话......我离开家乡后,就再没有回去过,家里也没人了,没什么可留恋的。况且那只是个小地方,实在是发生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也就渐渐没再关心什么了......这一下子要我去想,我真的不知道。”
“可为什么找上你呢。”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辞辛苦的找上丽夫人,应该是有原因的吧,又确实像丽夫人所说的,她离开家乡那么多年了,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呢?
第三百三十九话 杀人预告
“我是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丽夫人说,“昨日也就是晚了些,我想着今天起个大早去城里寻一番,或许能够找到路过投宿的人,但谁知道,这个人又好像从不存在一样,所以,我是想......”
“你认为是钟离大人随行的人?”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她怀疑的方向没错,既然在城里没有找到投宿于此地的旅人,最值得怀疑的,果然还是跟着钟离瑾一起来的那些家奴。
“想来想去,也只有......”
我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里翀已经负责将钟离瑾一行人护送回去了,这样吧,等下毓儿回来了,我让毓儿跑一趟。你可还记得送这锦帛给你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想从一群人之中找到一个给她送信的,总需要有一些一定能够指认出这个人的线索。
“他......二十来岁,相貌,没什么特征,很平常的一个人,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衣裳。我起初也没有太在意,我想着说,既然都是钟离大人带来的人,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她试图回忆,不过看起来她对于当时发生的事情,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恐怕在受到锦帛之前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方锦帛捎来。现在立刻让她回想,一时间也跟大海捞针似的。“对了,手背上......我记得他递过锦帛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这只手背上有很大一块的伤疤!”
她所示意的,是左手。
“伤疤?什么样的伤疤?”我连忙追问,或许从这样的提示上,就能够找到她所说的这个人了。
“是......是被火烧后留下的伤疤。”丽夫人说。“我倒是记得他手背上的这疤痕,当时天色还不算特别晚,他把锦帛递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去看了一眼,可却看到他的手......太吓人了,他应该也是发现了,所以匆忙把东西塞给我之后,就跑掉了。”
“很大的一块伤疤吗?”烫伤留下的疤痕,确实比起其他的疤痕更加触目惊心一些,只是能够令丽夫人如此记忆深刻,一定不是一块小的疤痕。
“是,很大。”丽夫人说着,她抚摸自己的手背,仿佛回忆里那个人手背上的疤痕也会传染一样......“整个手背都是,他的手背就像怪物一样,往上有衣服遮挡着,我便不知道到哪儿了,恐怕那衣服底下,也是不小一块呢。”
这么大的烫伤疤么。
“我知道了,我会交代毓儿,让他和钟离瑾商量一下,想办法从一起来的那些人里,找到你说的那个,手背上有一块烫伤疤痕的人。”有如此明显的标记,绝不难找。
我答应丽夫人的时候,其实心里说不上奇怪,只是少有那种毛毛的感觉,仿佛已经感觉到将会发生一些事情了。可是那一刻,那种感觉并不强烈,又很快就平息了下去,我也就没太在意。按照我原先的设想,只要让钟离瑾将与他随行的人全都找出来,再按照丽夫人说的,寻找一个手背上有一大片烫伤疤痕的人,就能很快知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但是......事情却似乎出乎了我的预料。
毓儿归来以后,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立刻上路,追赶已经出发了一天的钟离瑾一行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天下午他就应该有消息捎回来的,可是这一天直到日落,都没有任何消息。我才渐渐坐不住了......
“放心吧,毓儿不是个小孩子了,如果他找到了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会立刻捎消息回来的。”萧珏还在摆弄他的药材,仔仔细细的洗过之后,又要拓印,又要记录,很是谨慎。
“我知道。”我说,我自是了解我儿子的一言一行,“可我就是担心,按理说他也应该找到钟离瑾了,钟离瑾乘马车来,回去的时候换骑了马,又有里翀同行,速度应该也不会太快,毓儿快马去追,这会儿早应该追到他们了。可怎么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这会儿,又开始在意白天那时候心里毛毛的感觉了。
“也许是还没找到,里翀和钟离瑾一起,不会出什么事的,说不定他们只是走岔了路,再耐心等一下吧。今晚既然没有消息了,说不定明早......最晚,明个儿晌午,他也该找到里翀和钟离瑾了。”萧珏宽慰我说。
如今,也确实只能这么想了,交通不便利,通讯不发达,真的是能够活活急死一个大活人,完全不知道对方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焦急的走来走去,却一点问题也都解决不了。“要是有电话就好了......有电话的话,就能时时刻刻了解他们那边的情况了。也不用这样一直等下去。”
萧珏笑,他不知道我又在说什么鬼话了,但应该也明白,我所奢望之物,绝非一人的努力可以办到的。
“霍汐,你说丽夫人真的收到血书了?那血书上,是杀人预告?”
“我也不确定,血书上只是写着,他说他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但是总觉得,那种说法,实在不像是凶手留下来的。”我说,“我现在就是弄不明白,送来血书的人,究竟是什么用意。他是如何找到丽夫人的呢?”
“所以你怀疑,不是什么所谓路过的同乡,而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钟离瑾带来的那些人里?”萧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也开始关心起来。
“只有这样的解释了。”我坐回到他身边,分析说,“你想想看,丽夫人是自从弗尹大人的命案之后,才跟着我们回到这里的,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机会把她的事情透漏给谁,那么这个送血书来的人,又是如何知道她在这儿的呢?如果说,是一个认识她的人,恰好还有附和知道她底细的人,和知道她在这里的人,那么随着钟离瑾一起来的那些家奴,应该最有嫌疑了。”
也许送来血书的人,一开始并不知道丽夫人就在这儿。他可能也根本没想到,血书准备的匆忙,但锦帛却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绝非一个寻常人所能得到之物,又不像是家奴所能得到的东西,那么就只能想,他或许是暗中偷了钟离瑾的东西。在这里见到丽夫人,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十分意外的事情。
第三百四十话 伤疤
“你的意思是说,也许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丽夫人?”萧珏和我所想,已经渐渐相同了,“......要是这样的话,这个人如果从一开始就在钟离瑾身边,只是按照吩咐前来运送东西,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丽夫人。他认出了丽夫人,丽夫人却没有认出他来,而后出于某种目的,在随钟离瑾一行人离开之前,他留了一封血书给丽夫人......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怎么知道,什么人要死了?”
我也是想不通这一点,首先钟离瑾不可能让一些不懂规矩的来负责押运吧,那些能够获得他信任,和他一起送东西过来的人,肯定也都是在钟离家做了多年,比较知根知底,又守规矩,回去之后绝不会乱说的那种人。这些人里,就可以排除那些不久前刚进府里的人了,然后,就是牵连到一些案件之中的,既然个个都是身家清白,又怎么会扯到下一个要被杀的人呢?
我还是趋向于相信,送来锦帛的人,不可能是凶手。
那么他送来杀人预告的血书,无非是两种可能,其一就是知情,他知道一些事情,关于凶手和被害人之间的事情,有的事情也许已经发生了,只是我们还没有收到消息,他送来锦帛意在提醒。而另一种,是警告......他或许知道些什么事情,但又不是完全清楚的,他送消息给丽夫人,其实也是在警告丽夫人,因为,他有可能是在怀疑丽夫人......
“霍汐,你对丽夫人当真就没有半点怀疑吗?”萧珏竟突然问我。
“怀疑?怀疑什么?”我问。
“......怀疑,她是不是故意隐瞒了你什么事情。”他举了个例子,看样子,他是刻意在提醒我,希望我有所察觉。
“隐瞒我的事情?”这应该不是怀疑或不怀疑的问题吧,“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一些自己的秘密,可大可小,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丽夫人对我没有恶意,否则有太多次机会,她可以置我于死地,但她也并没有那么做,就算她真的有什么秘密的话,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我都没有想过要去追问她的。”
况且,我认为丽夫人心里隐瞒的最大的秘密,其实是事关她女儿云婉的。
没有一个为人母的,可以接受那件事情。丽夫人虽然看起来精神了很多,也不再悲伤难过,但她心里应该还是有一个伤口,需要慢慢愈合的。
“既然有人送来了血书,预告着杀人内幕,而且事关丽夫人的故乡,你就没有想过,这一切可能都与丽夫人的过去有着某些关系吗?”萧珏说。
过去......故乡代表了每一个人的过去,我在看到血书的时候,也并不是一点都没有怀疑过,那个人送来血书的目的,是不是和丽夫人的过去有关,只是心理上来说的话,我倾向于相信丽夫人,所以......“我当时问过她,不过她说,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乡了,后来,也因为她家乡实在没有什么亲戚,就再没有回去过。我想也是,她一个人带着云婉,那么辛苦都没有投靠任何人,而是进了陈宫做大司乐,说不定她的家里人,但凡有关系的,也都死了吧。”
“一个人带着云婉......”萧珏好像在怀疑她,他几次试图在丽夫人身上找到破绽,那个举动太明显了,就算之前我故意忽略,但也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的。
“你想说什么?”我问。
“她有没有和你提过她丈夫的事情?”
“她丈夫?”我记得她是提过的,“好像说过,因为我曾经好奇过,为什么她一个女子抚养云婉长大,却没有在之前调查的时候听她提过她丈夫。不过她没有说很多,也就是一两句话就带过去了......应该,是死了吧。”
“死了?怎么死的?”萧珏又问。
“不太清楚,她并没有说那么多,应该是病死的。”我觉得这样最合情合理了。如果她丈夫还活着,她一个女人怎么会过得这么辛苦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丈夫早年间便病死了,她和她的丈夫感情深厚,所以在她丈夫死后,也一直守寡,独自抚养女儿长大......可是她的女儿,却也惨遭杀害。“云婉......对啊,和丽夫人有关系的,云婉!云婉也是被杀害的!”
如果那封杀人预告里,所指的下一个,是继云婉死后......
“不对啊,”我自己又把自己的怀疑推翻了,“云婉的案子明明已经定案了,谁都知道,云婉是被陈国国君夫人所害,不可能的......”
所以,云婉应该可以从凶手的名单里排除了。
那还有谁呢。
“如果不是云婉的话,那么,会不会是云婉的父亲。”萧珏提了一句。
可就是这样的一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云婉,云婉的父亲......“你在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呢?”
我不相信,也不愿意接受,凶手所提到的,会是和......有关系。
“可是现在,你想要解开谜底的话,就必须弄清楚。既然这封血书是送给丽夫人的,那么事情的起因肯定是在丽夫人身上,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送来血书的人还提到过丽夫人的故乡,如果不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那么就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霍汐,你想保护她,就必须比凶手更早弄清楚,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珏劝我。
我想他已经看出来,其实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事情来打扰丽夫人了。她已经承受了很多,丈夫的死,女儿的死......她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亲人了,这样一个女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早已经身心俱疲。我只希望,在我有能力保护她的情况下,不要再让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了。
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不想他发生,他就一定不会发生的。
有人已经找上了丽夫人,说明他知道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却有关于丽夫人过去的事情。“难道,真的要这样?”
丽夫人是我最不想去揭她伤疤的一个人了。
“她还和你说了什么?关于送这锦帛过来的那个人,她真的,一点也没有认出来吗?”萧珏似乎在怀疑,丽夫人故意隐瞒了什么事情。
“伤疤......”
第三百四十一话 自责
“你说什么?”他显然没有听清楚我的话。
“我说,伤疤。”我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着,“丽夫人说,她看到送锦帛的人手背上有一块很大的,烫伤的伤疤。我想,应该是因为烫伤的疤痕过于惊悚,让她记忆深刻,所以才会特别在意了。而且我也告诉毓儿了,我让他想办法在和钟离瑾一起来的那群人里,找到手背上有烫伤疤痕的人......”
“烫伤。”萧珏的声音很轻,他每一次有所怀疑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放轻他的声音,以此为质疑。
“怎么?”我并没有特别在意过烫伤这件事,在现在来说,火的运用特别广泛,没有电,很多东西都需要依赖火,可是人们对于防范火灾的意识并不强,发生火灾以后的急救能力也并不占优势。所以时常会有火灾发生,但大多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无非是房子烧了,哪儿被烧了。
不管是城里还是村子里,每一户人家和每一户人家之间挨得并不是特别近,如果风不捣乱的话,就算再严重,也只是烧毁一家,便能够被控制住。而人......在着火之后肯定会撤离,现在这个时候,家家户户能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啊,无非是一点点的粮食什么的,也是可以很快从屋子里撤出来的。
所以当我从丽夫人口中听说一个家奴手背上有烫伤疤痕的时候,我并不会觉得太在意。一个年轻男子,在现在这个社会中所担负的责任是很重要的,他们是最具有劳动力的人,自然会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来,一旦哪里着了火,自然是会拼尽全力的前去帮忙,救火的过程中受伤也是常有的事,他们身上的伤疤,在其他眼里无疑是一种勋章,会特别受人尊重的。
“可是据我所知,近些年来,钟离家都没有特别严重的火灾啊。”萧珏说。
是啊,如果近几年内,钟离家有特别严重的火灾事故,我们应该会听到一些消息的。“会不会是,他在到钟离家之前,就已经留下伤疤了呢?......也有这样的可能吧,如果他是在受伤之后,才到钟离家做事的呢?”
我是觉得,这样的解释应该也合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钟离家的管事在用人之前,必定会检查过他们这些来做事的人,是否健康,有没有不良习惯。若真如丽夫人所说,那个人身上有这么大的一个伤疤,钟离家的管事,不可能就这样掩饰过去的。”
也对......“那你的意思是......”
“或许毓儿这一趟,是白跑了。”萧珏说。
似乎他已经确信,那个手背上有一块烫伤伤疤的人,不可能是钟离家的家奴。而是,有人冒充的......
我心里不安,七上八下的。“前两日家里那么乱,你我和毓儿都没顾得上留意,若是钟离家的家奴里混进了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再等等吧,先等毓儿的消息,证实了再说。”萧珏抬起手来,轻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安心。
......
终于在第二日的晌午收到了毓儿的消息。
是足以令我们措手不及的。
钟离瑾返程的队伍,遭遇袭击。
我当时便坐不住了,毓儿的消息很简短,不确定是不是尚未脱离危险匆忙之下写的。但我的心早就已经飞到了十几里之外,恨不得亲眼确认他们的情况。
“......先别着急,毓儿既然捎了消息过来,说明他还有心思记挂着我们担心的事,他应该能够处理好的。”萧珏也不像他说起来的那样轻松,可还在故作沉稳的劝说我。
“是啊,萧夫人。”丽夫人也劝,“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再等一下看看,钟离大人一行人个个都身怀本身,况且还有里翀与公子在,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可以相互照应的。我们现在也不确定他们在哪儿,公子既然说了稍候会同我们说明,那自然是有他自己安排的。”
“我不知道......”我说,我只觉得心里按捺不住的焦躁不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我从知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时候,就一直觉得不安,只是一阵一阵的。本来以为不用在意,可是,可是竟然真的出事了......”
我很自责,好像我原本已经预料到了危险,但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去阻止这件事。结果真的,像我感觉到的那样一般,出事了。
“霍汐,现在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我们都要相信毓儿,他有能力处理好任何突发状况的。还有里翀,里翀的经验丰富,自然知晓该怎么做,他们都和钟离大人在一起,应该是可以应付的。”萧珏俯下身来,试图打消我心里的一切抵触情绪。
唯独......唯独毓儿,是让我最无法冷静下来的,我一向可以做到平复自己的情绪,不影响任何决定。可是现在,收到了毓儿的消息,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再无其他,眼下不知他们是否平安,我心里如何能平静下来。
萧珏当然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劳,毓儿一刻没有平安的消息传来,我便一刻不能放下心来。他起身,走到一旁在想着什么。
丽夫人便坐到我身边来,她握着我的手,“再等等吧,我想,等到公子没事了,定会有新的消息传来的。现在不管怎么想,都是没用的,还不如保存些体力......”
我心里很矛盾。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把毓儿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我很清楚我在做的事情,处处潜伏着杀机,根本不知道危险会从哪里来。但我还是把毓儿也牵扯进来了,作为母亲,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希望他可以平安健康,不被任何事情打扰。但我又自责,我怎么能够这样去想,用自己的私心,去阻挡毓儿成为一个出色的人。
“红玉......红玉!”丽夫人向身边唤了一声,可红玉呆呆站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也十分的不安,开始也没有听到丽夫人的呼唤,直到丽夫人提高了声音,红玉才猛然回过神儿来。丽夫人吩咐道,“去拿些水过来。”
“......是。”
第三百四十二话 事情才刚刚开始
为什么,会如此刚好呢。
我心里盘旋着一个疑问,却是毫无头绪的。
钟离瑾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好巧不巧的遇到袭击呢?
钟离瑾带人送补给过来,东西并不少,可是他们返程的时候,是没有带什么东西的。如果是提前得到消息的山匪,不是应该选择在他们来的路上埋伏,抢夺补给的吗?怎么可能会选在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返程途中动手呢?就算打劫了,也肯定劫不到什么,山匪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吗?
况且返程途中,钟离瑾一行人里都是壮丁,山匪打劫成功的几率会有折扣。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只是为了劫什么东西都没有的一个队伍?
如果不是冲着东西来的,那就是冲着人来的。
钟离瑾吗?
这位钟离家不久前才刚刚继任的钟离大人?
难道山匪的目的是钟离瑾?绑架?
不会......钟离瑾并不是特别文弱的那种人,况且山匪如果绑架了他,如何能确保钟离家的人一定会缴纳赎金呢?
这位钟离大人,毕竟明面上还是钟离南的养子。
如果我是山匪,我应该会选择绑架钟离南。毕竟钟离南有明确的钟离家血统,如果钟离瑾不缴纳赎金的话,钟离家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冲着钟离瑾来的。
但是这样的话,排除了钟离瑾,那还有什么目标呢?
里翀也是突然间想通了,才会答应护送钟离瑾离开的,加上里翀这个人,他没有和谁结过仇,又是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人,顶多算是认识钟离瑾而已,这也不可能是山匪冲着他来的动机吧?
太奇怪了......
“萧夫人。”屋子里现在只有我和丽夫人,以及站在一旁的萧珏,丽夫人犹豫再三,惴惴不安地说道,“你不觉得这事情似乎太巧了吗?”
闻听此言,萧珏才回过头来,却没有说话。
“怎么?”我说。
“前天我收到那个人的锦帛,昨日一大早,我去山下城里打听,是否有我家乡路过此地投宿的。回来我便将此事告诉了你,为何,这么快就出事了呢。”丽夫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怀疑,“我是在想,这件事会不会与那个人送来的锦帛有关呢?”
钟离瑾一行人遇袭,和丽夫人收到的锦帛,看起来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但又恰巧发生在一个时间里。如果是我丝毫没有怀疑,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我解不开这两件事情里关键的连系......钟离瑾和丽夫人,他们两个人唯一的交点只能勉强说是,都是我的朋友。但不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就被什么人盯上了吧,先是有人送了杀人预告的锦帛给丽夫人,然后就发生了钟离瑾一行人遇袭,时间上太接近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两件事存在着某种关系。
头疼得快要炸开了,满脑子都是毓儿,是钟离瑾......一团线索却理不出头绪。
“别着急。”丽夫人应是看出了我的异样,我用力捶着太阳穴,想要缓解脑神经的疼痛感,她却阻止我这样做,起身走到我身后,伸手按压在我头上,意在用按摩缓解我的疼痛感。“若是让我一个人想,我肯定是想不到什么的,但就是觉得,事情发生得未免也太凑巧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想到比我更多一些的东西来吧。别太有压力,总是要一点一点来的,我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接下来,接下来......“接下来?!”
“怎么了?”她被我的反应吓到,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杀人预告?”萧珏却明白我的意思。
“没错,杀人预告!”我说,刚才要不是丽夫人突然提到了接下来这三个字,我也没办法联系在一起,“难道接下来,真的会有人遇害?”
“那会是什么人呢?”丽夫人不解。
萧珏看向我,我看向他。
我说,“如果和你之前所推测的一般,那个人并不是钟离瑾的人......只是趁着我们这边出事,比较乱,混到其中将锦帛交给丽夫人的话。”
“那在钟离瑾一行人里,就势必找不到这么一个手上有伤疤的人。”萧珏接道。
“所以钟离瑾一行人遇袭,袭击他们的人,目标并不是钟离瑾。”我说。
“是那个知晓他身份的人。”
“没错!”我和萧珏又一次想到一起去了。“钟离瑾带来的人,他们穿着一样的衣裳,所以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冒充的,而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冒充钟离瑾的人,然后混到我们家里,来送锦帛给丽夫人。就一定有一个人,是认识他的......”
虽然我还不是很确定,钟离瑾的人里其中那一个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帮助手上有烫伤疤痕的这个人,冒充他自己,混到山上来。但如果没有人接应,这件事,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确实太难了。
首先要知道山上的情况,知道我们被案子拖住了。
其次就是如何才能伪装,不被其他人看穿。
打扮成钟离瑾的家奴,出现在山上,把锦帛交到丽夫人手上。肯定有熟知情况的人指点了,他扮成那个家奴的样子,完成了他的计划。那么,钟离瑾一行人里,必定有一个是知道情况的。“......如果这一路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等到毓儿追上他们,然后和钟离瑾一确认,队伍里并没有一个手背上有烫伤疤痕的人,这个时候那个和他曾交换身份的人肯定会有所怀疑。”
“他不确定会不会被钟离瑾的人出卖,所以选择了提前下手。”萧珏说。
“那下一个,难道指的是钟离瑾一行人里的一个?”我对此,有所保留。这个人不可能费这么大力气,就是做出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杀人预告吧,而且他的目的,真的是杀人吗?我先前推测,他并不是凶手,只是一个清楚凶手计划的人,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只是如果钟离瑾的队伍里,真的死了人,那么我对凶手的侧写,就完全失败了。
“不,我不这样这样认为。”萧珏说,“他送来的锦帛,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看来,事情才刚刚开始。”
第三百四十三话 很久很久
黄昏时分,乌云压了下来,闷了许久的一场雨看样子是过不了今夜了。
萧珏要去将他晾晒在外面的草药收起,所以丽夫人端了汤水过来的时候,我正一个人闷头在书房里整理我过去的一些记录,我想要试着看看,近几年里,丽夫人故乡附近是否发生过某些留有疑点的案子。虽然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也总好过这样一直焦急等下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先休息一下吧。”丽夫人把汤水放在一旁,随手拿起我摆在书案上的竹简看了一眼,“你在翻查以前的案子吗?”
“是啊,”我回头说了一句,“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可如果正式,送来锦帛血书给你的人跟钟离瑾一行人遇袭有关系的话,我想,这就绝不是一起恶作剧那么简单了。翻查一下以前的卷宗,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些头绪。”
“也是辛苦你了。”她说。
我这些年办过的案子多了去了,一卷一卷的堆在那里,想要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过一遍,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惜到现在,我还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我心里牵挂着儿子,一直平定不下来,翻查过去的笔记也是为了有件事情可以做,能够转移我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她问,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那是我摊开放在书案上的其中一卷,事件发生在丽夫人故乡附近,是我所能找到相较于符合条件的了,可是整件案子,并无其他疑点,不过是一起盗窃案而已,我在竹简上也只是留下了寥寥几字罢了。
她却看得认真,“这是,乔山大伯家的那件事吗?”
“你认识他?”我问,心里并不抱有什么幻想,她之所以称对方为大伯,必定是认识的人,原来是在我的卷宗里看到了她过去所认识的人,才会如此专注。
“是啊,他也是从我们村子里出去的呢,乔山大伯的命很苦,他是二爷爷的养子,只是后来,听说他执意要娶一个二爷爷看不上的女子,才这样闹掰了。被二爷爷给赶了出去,直到二爷爷过世,他都再没有回去过了。”
“是吗?”
她所说的这位乔山我有些印象,他并不是牵扯到盗窃案里的人,只是在我们调查的,被盗的那家做事的人而已,从那家盗取钱财的,是那家大人的二儿子子元。这个叫乔山的人,老实本分,是个勤勤恳恳很是憨厚的人,他没有作案嫌疑,在一早就已经排除了,所以我并未对他进行太过细致的调查。
我记得那件案子,是半夜发生的,第二天晌午前后我们得到消息,一会儿就了结了的。那家的两个儿子不成气候,也没什么脑子,是老大串通了老二去盗自家库房,结果老大想阴老二,意在陷害,老二气急败坏,就把老大给打昏了,还以为自己杀了人。他躲在城南一个破酒馆里准备跑路的时候,被我们给拿下的,整个案子实在没有一点挑战性。
我以为丽夫人是难得看到认识的人,才会看得如此津津有味。可是她看着那份卷宗,却皱起了眉头,又往书案上去翻了翻我不久前记下的......
“怎么了?你是发现什么了吗?”我不难察觉她的反应实在有些过于......在意了。
“这......这件案子发生在三十一年前,”丽夫人说,“那时我才三岁,也是后来听人说起的,二爷爷住在我家旁边,我小的时候常常跑去二爷爷家的院子里玩耍。他家的院子很大,但只有他一个人,他看起来很凶,却又很善良。有一次我淘气爬到了树上去,还是二爷爷救了我,不过他接住我的时候,也摔倒了,脚踝上被地上的碎石划出了好大一个伤口,血直流......但,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呢?”
丽夫人和她所说的那位二爷爷关系很好,自然记得一些。但我却忽略了一个关键,原来她刚才在对比的,是笔迹。
如她所说,案子发生在三十一年前,三十一年前我处理完那件盗窃案以后,便把案件记录下来了。三十一年前,丽夫人还只是个三岁的小女孩......
“为什么,这三十一年前案件的记载,竞和你现在的笔迹一模一样?三十一年前,你究竟多大年岁?为何......为何那时,你已经在审理案件了?”丽夫人终于疑心。
一个十分明显,却一直被忽略的事情,终于在她发现我和三十一年前那卷竹简上的笔迹是一样的,从而证实了一件事。
“我,已经活了很久了。”我说。
本就无意瞒她,以后她也会渐渐知道的,和我在一起,他们都会受到我的影响,从这一刻开始,她的时间就会像停止了一样。即使我现在不说,再过个一两年,她也还是会发现的。
而丽夫人所期待的,显然又不是这样的回答。这个答案,让她措手不及。“很久,很久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从很久以后来,到了很久以前,好像是我自己,又好像成为了另一个人。他们说,我是那个人的转世,所以一定会回来,这漫长的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我已经数不清了......”我轻叹,如今想来,也还是会觉得感慨。
丽夫人想必一时间也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吧,她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我这一屋子的竹简,每一处架子上都堆得满满的......“这些,难道都是你过问的案子?”
“......嗯。”我应,从她的角度看去,似乎真的挺惊讶的,多少日子了呀,留下这许多......到数不尽的笔记,一卷一卷的仔细整理好,放在那里。每一卷竹简,都是我的一段经历,代表着过去的某个时间。
“原来,这么久了......”
如果光说,她一定难以想象,那很久很久,到底代表了多么久的时间。
她又想到一件事,侧过头向外看去,我顺着她的目光倒是看见了萧珏还放在院子里的竹架。她说,“那你们......”
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也忘了,我和他在一起多久了,只是记得,他好像一直都在,在我身边,我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第三百四十四话 启程
“......我刚才想起来一件事。”丽夫人撇开头说道。
“什么?”
“那位二爷爷家,好像曾经烧起过一场大火。”她说,“是很大的一场火,谁也没有想到,那么大的一场火会在半夜里烧着,当时村子里的人,都已经熟睡。到了后半夜,那场大火映得天色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亮了呢,便有人去看,这才发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大火......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应该是,二十六年前了吧......我离开家乡的前两年,二爷爷死的第三年。”丽夫人和她所说的那位二爷爷关系亲近,所以记得更清楚一些。“那场火正好是在二爷爷第三年忌日前后,乔山大伯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回来拜祭二爷爷的,可是......”
“那场大火,可有人死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乔山大伯的女儿死了,乔山大伯据说为了救他女儿,也被大火烧死了......”
难道,是这?
“那场大火,可有疑点?”
丽夫人摇头,“哪有什么疑点,说是煮饭的火苗没有彻底熄灭,所以,才在后半夜又烧了起来。当时乔山大伯一家人应该正在二爷爷的房子里休息,却......根本没有防备,大火就这样烧了起来......他先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叫醒,让他们出去,再去找自己的女儿。她女儿住的那间,就挨着灶台,早就已经......所以两个人,都没出来。”
半夜,大火,死了两个人......而且按照丽夫人所说,乔山是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回来拜祭他养父的。好巧不巧的,竟一夜之间,和他女儿一起死在了他养父的旧房子里。
“你该不会是怀疑有人故意纵火吧?”丽夫人就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样,可是她紧接着,就否定了,“不会的,乔山大伯一家人很好的......你啊,是不是审问的案子多了,疑心就重了,看什么事都像是有人故意而为似的。”
“当真没有疑点?”我还是放心不下,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那种感觉,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巧合,除非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你刚才说,乔山大伯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和你的那位二爷爷翻脸,被赶出村子的?那,他们拜祭二爷爷,乔山大伯的妻子没有来吗?”
“妻子?”丽夫人想了下,却好像记不得了一般,“不记得了,我当时,也的确没有看到乔山大伯的妻子,并未想到要问......可能也是知道,乔山大伯是为了他所深爱的那个女人,才会和二爷爷闹翻的,他的妻子不愿意回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明知道对方不会回答,我怎么会去讨这个霉头呢。”
所以乔山的妻子并未和她的丈夫,儿子女儿一起出现在村子里。
“你是在怀疑,乔山大伯的妻子吗?”丽夫人转念一想,仿佛预感到我的疑惑,“不会吧,她就算心里对二爷爷有所怨恨,为何要害自己的女儿和丈夫呢?”
这也是......心里有怨,何必拿自己的女儿和丈夫来撒气。
况且那位二爷爷已经死了整整三年了,活着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该想通的,应该也早都想通了。可是大火这件事在我心头萦绕不散,大火,那个手背上有被火烫伤的人,真的一点联系也都没有吗?“丽夫人......我想,我们得去你的家乡看看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收到了毓儿的消息。
他们现在很安全。
只是还没有联系到,原本与钟离瑾同行的那些家奴。
根据毓儿捎来的消息上看,钟离瑾和里翀下山以后,便单独绕路去了另一处,里翀的生母被葬在那里,远离钟离家的地方。他们二人似乎也融洽了一些,并不像里翀刚上山时那样决绝了,可他们二人没想到的是,和他们分成两路走的那些家奴,却出事了。
毓儿是按照他们原定的路线,赶到了家奴当晚投宿的客舍里,才得知,前夜里家奴被下了毒,又遭遇了埋伏,全部惨死。客舍里除了钟离瑾的人以外,没有其他人,所以他推测,是有人扮成了客舍老板和小二的模样,早就埋伏好了等着机会,毓儿在人群里没有找到钟离瑾和里翀,便又折回,顺着之前的路打听,听说两个骑马的人去了另一个方向。于是他追到另一个方向,刚遇到钟离瑾和里翀,还没来得及把事情说清楚,他们就遭遇了一伙歹人的袭击,便抵抗便逃走,好容易暂时落脚,他怕我们这边听其他人说埋伏的事情,便捎了消息过来,原意只是希望我们知道他们暂时没事。想着要再等等看,彻底安全了再传话回来,这一来一去之间,留下了时间差,也就差点害我担心死。
毓儿在第二封送来的消息里,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找到钟离瑾和里翀以后,遭遇的袭击,感觉上对方并没有尽全力,并不是非要置他们于死地那样,和之前钟离家家奴全军覆没不同,他担心有诈,可对方只是追逐了一段,就再没有继续追赶了。
我听他信上的意思,似乎他也在怀疑,他们遭遇的埋伏,只是做个样子。
他们三个人现在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对于埋伏他们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也不是很清楚的。所以毓儿询问我,看看我有什么想法。
事情似乎......不是很刻意,却又有些刻意的让我们去怀疑一些情况。我不相信凶手留下这些破绽是无意的,仿佛他们明明知道,一定会留下某些破绽,却还是故意留下了那些破绽,为的,就是引起我们怀疑,要把我们往一些事情上引。
我决定了,去丽夫人的故乡一探究竟。
既然,这是那个人的意思,他让我们联想到丽夫人的故乡,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我们即刻启程,从山上赶往丽夫人故乡,同时送出消息给他们,让他们也同样立刻出发,一同赶往丽夫人故乡,我们会在途中的某一处会合,然后一起,去解开这个谜底。
第三百四十五话 丽夫人的不适
行至半路,已经快要到达预定与他们会合的地方。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疲倦极了。牛车行驶的速度不快,可为了赶路,中间也尽量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一番颠簸下来,我们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红玉去打了水回来,她看向周围的一片荒芜,“夫人,看样子天黑之前,我们便能够赶到地方和他们会合了。”
依照这个速度,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便是为了抓紧时间,才会拼命撑着坚持了一路。
“这边并不算偏僻,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呢。”红玉问。
丽夫人打开包袱,正在分带着的青稞饼子,听到红玉的话,她抬了抬头,顺便把手里的饼子递给红玉。“也许是因为不久前这里爆发过水灾吧。你看那边,水明显已经高过了桥,现在正是盛夏,水还没有退下去,应该是最近才发生的......只希望原本生活在附近的人,是一早感觉到了要爆发洪涝,逃命去了......”
丽夫人说得不错,她的观察细致入微,竟然连那边的桥都看到了。只剩两边的桥头,桥身都淹没在了水里,若不细看,应该是很难察觉那里有座桥的。
红玉压低了眉头,她是明白了丽夫人的意思。
这里看上去还留有一些生活过的痕迹,只是我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像是曾经种植了什么的样子,却在大水过后变得泥泞松软,散发着异味。一切的线索的都说明,这里曾经有人生活,只是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望眼望去,荒芜的可怜,如果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是察觉到了洪水即将爆发,他们搬离了这里,便能保住性命,否则......
“放心吧,我刚才四处看了一下,没有看到有任何尸体。所以我想,这里的人应该是提前得知了消息,搬走了。”萧珏说。
“那就好了。”红玉松了口气,听到这里的人应该无恙,她才安心。“幸好没有人出事,要不然真的就......”
这里地势较低,邻山,周围草木复杂,却是我们行至会合地必经之处,确实像红玉说的,幸好没有意外发生,否则我们即便只是途经此地,也会心里难安的。
谁都不愿意看到悲惨的事情发生在眼前。
“休息一下,就尽快上路吧,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过去,又是骑马,肯定比我们快。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了。”萧珏说。
“是啊,还不知道公子现在怎么样了。”红玉嘟囔说,可抬头看到我们,抿抿嘴掩饰了过去。
“好吧。”我说。我也担心他们,早一点会合,也好早一点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不用我们在这里毫无头绪的想下去了。
我本是说完了话,无意间转过头去看向丽夫人的,本就是一个特别随意的举动,却看到丽夫人的脸色很不好,她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快窒息了一般。我立刻叫她,“丽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萧珏......”
可是萧珏刚过来,还没等他确认丽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丽夫人就好像缓过来了一些似的,连连摆手拒绝了萧珏的帮助。她侧过身,又故作寻常的解释说,“没事......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可是你刚刚的脸色真的不好,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们赶车赶得太急了,你的身子吃不消了?”我们方才为了赶路,确实没有留意太多。可是现在想来,丽夫人与我们不同,我常年到处奔波,即使说不上是习惯了,也比她更容易适应,红玉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丽夫人不同......丽夫人是个柔弱女子,虽有一身舞艺,可长途颠簸她未必吃得消。
我们只顾赶路,忘了这件事了。
“不是的。”丽夫人推说,“放心吧,我没事的,如果我身子不舒服,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现在赶路要紧,只有和大家见了面,我们才能知道前两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她说完,见我并不是完全相信的,才又拉着我解释说。
“别担心我了,我方才一时失神,不过是想到这里的人,如果未能及时察觉水患的话,现在应是遍地浮尸了吧......”
我听她说完,心里一凉,着实是我没想到,但乍听之下,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很不舒服。见她忧心忡忡,我也只能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安慰她说,“怎么会呢,这自然灾害都是有前兆的,若是能及时发现,便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好端端的,你怎么会突然间想到这些了呢。”
她那种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想法,把事情想到了最坏,实在是让我觉得惊讶极了。虽然我也对自然灾害有一定的了解,可是在看到这里的景象后,我内心的想法是很庆幸,洪水并未造成伤害,可丽夫人却与我截然相反,她本能的想到了......
“......是啊,”她现在才从那些黑暗情绪里抽离出来,缓了口气,笑说,“你看看,我也真是的,好端端的,这里的人逃过一劫,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没事的。”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其实我能够察觉到,丽夫人的情绪变化,好像是从我们决定要去她故乡的时候开始,有所不同的。她离开故乡那么久了,现在才要回去,也许是因为她这些年里在外面吃了那么多的苦,又痛失爱女,造成她情绪的落差,才会如此吧。
“嗯。”她向我点头,想要让我明白,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这些心情。
“那,你真的没事了?”我还是不放心,毕竟刚才那一刻,在她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她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是糟透了,我不确定她现在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她摇头,“没事。”
“好,如果等下......如果等下你还是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要立刻告诉我,我们停下来休息。”一边是急着要赶路,一边又放心不下,她的身体是否还能承受,我的心情更是沉重了。
“好,我会的。”她向我保证。
我才稍微感觉到轻松了些,她试图用笑意掩饰她的不安,反而让我对她的故乡更加好奇了。休息了一阵,我们又踏上了继续前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