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悬案九阙2之涅槃TXT下载悬案九阙2之涅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悬案九阙2之涅槃全文阅读

作者:妖塔塔     悬案九阙2之涅槃txt下载     悬案九阙2之涅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六话 成长的黑暗

    听着那些熟悉的谩骂,隔着一扇门,我心里的怒火蹭蹭地往上涌。

    我恨不得现在手里就握着一把刀,然后推门闯进去,趁他毫无防备一道刺进他的身体里......不过瘾,拔出刀来,又狠刺一刀!一刀,又一刀,又一刀......

    鲜血喷在我脸上,我可以彻底将自己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恶魔释放,我不必躲藏起来,继续装作一个无辜善良的样子,我恨,我恨他对我做的一切,我什么都知道,却只能像个傻子一样装天真,我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我必须装得傻乎乎的,必须装得善良,他们才会觉得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才可以长大......

    那个恐怖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太真实了。好像......我刚刚真的那么做了一样。

    我被自己一时失控的恐怖念头吓坏了,睁开眼睛,连忙低头看自己的手。

    没有刀,也没有血......我才松了口气。

    门里,谩骂声没有停下的意思,他还在骂,那些话已经不堪入耳了......

    我想去救我自己,救此时此刻被困在门里的那个,懦弱胆小的我自己。

    我伸出手,想要去推开门。那一瞬间,门开了,我看到我自己从门里走了出来,她好像根本看不到我一样,穿透了我的身体,径直向外面走去。

    我回身,望着她的背影,我很清楚这一天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养父母遇害的那一天,是我从家里跑出去以后......

    那么,那么接下来就是......

    我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我比起刚才更加的恐惧和愤怒。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一幕......

    我很抵触这一幕。

    特别的,从心里反应出对这一幕的排斥。

    有一种情绪,被困在胸口里,极力隐忍,不想让它发作出来。就好像我在那里豢养了一只恶魔,我知道它会做什么,但是我不想让它这么做,也不想任何人发现它的存在。

    突然一转,眼前的景象变了。

    竟然不是在家门口了......我很惊讶,也很疑惑,一种像极了荒唐的感受逐渐扩散。

    我很矛盾。

    在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并不是想要真正的逃避面对那一刻,其实我也想留下的,只是因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很紧张,甚至浑身不舒服。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幽暗的走廊,连呼吸都有回声的那种,前面尽头处有隐约的光亮,但好像要走很远很远。我很快就想起来了,那个有光亮的地方,是我记忆里的停尸间。

    那次,是负责侦办我养父母命案的警察,把我带到这里来,想要让我认尸。

    我们是从命案现场过来的,当时在看过现场以后,凭借着对现场的侧写,其实我已经能够想到他们死得有多惨了。可是在停尸间外面,他们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在给我做心里建设,避免我在看到尸体以后吓得精神失常。他们还是很细心很体贴的,一点点的疏导我的情绪,一点点的开解我,我们在门口说了很久的话......其实都是他们在说,我只是扮演一个父母遇害的无辜小女孩的样子,安静地聆听着那些人生前辈的安慰。

    我,并不难过。

    比起难过,我心里好像特别的平静,没有他们担心的那样会被打击,会被压垮。我自己都很意外,我出乎意料的平静,对的错的,在那一刻好像根本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因为死亡带来了结束,让我心里原本躁动不安的恶魔沉睡了。

    我很乐意在这些对我表达善意的人面前,扮演一个可怜的女孩。

    可这些人里,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孙和阳。

    他没和我说两句话,一直默默站在人群后面,压低眉头盯着我。

    我看得出来,他在锁定我,他怀疑我,他在留意我的一举一动,想要找出我的破绽。

    应该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孙和阳一直认定养父母的死和我有关系。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早在我哥哥被确认死亡的时候,我大闹警局指责他们不负责任,我就见过他了,然后是这一次。幼时是亲生父母车祸死亡,再大一些,是亲哥哥的意外死亡,然后,是养父母的被害......

    当年换做我是他,我也会怀疑我自己。三起命案都和我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围绕着我展开的,就算凶手不是我,那也和我有着极大的关系。

    他怀疑我,我知道,我察觉到了。

    比起盲目安慰我的人,我觉得他有意思多了。不曾想,我和他因为养父母的死牵扯上关系以后,我们之间亦敌亦友。他帮了我很多,这个不能否认,生活上学习上,他以警方的身份尽力维护着我这么一个“死者家属”,避免我遭到更多议论受到伤害。也是他帮助我,实现了让我更加接近我哥哥的理想,“霍少”是最好的礼物。

    我对于犯罪心理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对于推理案件表现出了超高的天分,他说我并不亚于我哥哥。后来他有意无意的又在试探,他对我之前说的关于我哥哥还活着的事情很感兴趣。

    我并不知道,在面对养父母的尸体时该表现出一种怎么样的情绪,才算是正常的。

    那时,我对他们已经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了。

    我憎恨我养父,每一次酗酒他都会辱骂我。我对我养母的懦弱也十分不满,她包庇养父,隐瞒养父在我哥失踪当日的线索,这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种再难亲近的抗拒感。

    我记得,当他们把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扯开,露出那两张脸的时候,我只是皱了眉头,没有什么反应。我只想赶紧离开那里,我不喜欢那种氛围,好像上面躺着的人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没有感情,没有悲愤,什么都没有......

    他们让我签字,我只是大概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证明身份一类的。

    我接过笔,很淡定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东西交给他们,我问他们,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养父母被杀的案子,在我们当地产生了一定的轰动。当时有几家新闻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好像这社会上很多人都在关心,是不是找到凶手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一点都不想和他们说话,我不想在任何新闻上看到我自己的样子,我讨厌他们问我怎么想。

    他们比我更着急,一直在逼警方给一个准确答案,他们催促着破案。

第三百一十七话 不能算成功的催眠

    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我去看尸体。

    就在我低下头的那个瞬间里,我很确定我自己皱了皱眉头。那是一种属于本能的抗拒,好像我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完成一系列正常行为,却无法站在一个非中立角度,去重新看待这件案子。

    那个声音在引导我,让我多看一眼尸体,那个声音告诉我,也许答案就在尸体上。

    我心里真的很矛盾,看或者不看,很纠结,很挣扎。

    就像我知道,很多时候我并不是出自真心表现得像是大人会喜欢的那个样子,我也有心情,有情绪,我也有自己的脾气。很多时候,我很想不顾一切发泄出来,但是我没有,我很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我知道他们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我,单纯、善良、简单、开朗......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希望我很蠢、很笨。

    我像个傻子一样,藏起自己的锋芒,去扮演一个傻子,讨好他们。在发泄和活着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我就是这样挣扎矛盾的。我知道这样的选择是违心的,可我又很清楚,这样的选择是理智的,我们活在这个矛盾的世界里,太多不由人,情绪和理智只能选择其一。当我周遭形成一种保护的时候,为了基本生存所需,我可以装傻,装天真。

    可一旦这种保护破坏了,比如,我哥哥失踪了,我可以很快成长起来。

    这也是当年让很多人无法理解的。

    其实我能够想象到,我哥哥“死”了以后,我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因为我哥哥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好人,他没法正常陪在我身边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强大的社交网络给我。而那些人愿意向我表达善意,去证明他们的善良,我得到的“关怀”多了,养父母所能提供给我的保护便不是那么重要了。我从家里搬出去,没多久考上了高中,住校,当我不需要养父母的时候,我就像是一脚把他们踹开了一样,很无情。

    当时快速的成长转变,并不是突然的,而是蓄谋已久的。我用人生的许多年做了铺垫,没有谁真的是可以一下子长大的,可我做到了。有一点失败的是,我还是想得不够周全,一下子长大所表现出来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状态,的确让我自己很快得到了自己的保护,但无形间也为自己树立了敌人——总有一些,看不惯你强大的人,他们愿意照顾你保护你,对你表达友好,可当你破坏了你在他们眼里那个懦弱可怜的形象时,他们会理所当然的站在你的对立面。再指责你的一切,恨不得将你打回原形,他们想看到的,不是你多么理智,成长的多么快,不是你的强大,而是你需要他们的那个可怜样子。

    我调整自己的呼吸,这是我一向用来克制情绪的方式。

    不管是愤怒、悲伤,只要将呼吸放慢,就可以逐渐控制情绪慢下来。

    知道吗?

    当我像只流浪狗一样活着的时候,我不能有自己的情绪。

    所以我必须时时刻刻的装成一条傻狗,跟在主人的身后,不管主人是丢来骨头,还是扔来石头,我都必须高高兴兴地去接过,然后看他们捧腹大笑。

    我发现我心里的怨恨,其实比我自己所知道的还要多。

    放置这种情绪的记忆盒子,就像是一个黑洞,可以把人吸进去,可以藏下无限的怨恨。现在,我不小心找到了这个盒子,我才知道原来我丢了这么多东西进去。

    努力强迫自己压抑本性,去做个好孩子,表现出来的越乖,藏在心里的怨恨就越多。

    甚至,我恨我自己。

    我突然抬起头来,在离开停尸间以前,我郑重地看着他们的尸体......

    法医对他们进行过仔细缜密的尸检工作,我看到裸露在外的尸体表面有手术刀切开的痕迹,缝合很仔细,已经尽力保持他们原本的样貌了。只是看起来,竟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周围的人,似乎被我的反应惊到了。

    我记得当年案发以后,从他们被害到尸体到骨灰下葬,全程都有人帮我处理,我并没有像这样仔细去看过尸体。只有在确认尸体签字的时候,看了那么一眼,当时的画面留在记忆里,深藏起来,并不深刻。如果不是这一次我主动回到这一刻,可能我都不会记得太多......原来,他们的死状和我先前接触到现场的时候,做出的侧写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我哥哥没有教过我该怎么破案。

    那天,我却侧写出了凶手闯入以后,将养父母杀害、接着逃离现场的全过程,包括每一刀捅在他们身上的位置,和我侧写出来的如出一辙。

    我有些紧张了。

    对于一个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罪案调查的我来说,如果不是我真的对犯罪心理有着超高天赋,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和命案发生的那一刻有着极深的联系。

    尸体......

    窒息。

    窒息的感觉顷刻间就将我吞噬了,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东西勒住了我的脖子,我下意识去拉扯,可什么都抓不住。我很难受,拼命挣扎......

    “......萧夫人,萧......”

    是谁在叫我。

    谁......

    “萧夫人!萧夫人你怎么样了......”

    那个声音,那个在梦里不断引导我的声音逐渐清晰,一声接着一声,很焦急。

    我从催眠里挣脱,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吓着了一样,想要拉扯开脖子上的东西,可还是什么都没有......

    只是梦吗?那种感觉,只是梦吗?

    “萧夫人。”丽夫人凑上前来,“你如何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不舒服......我满脑子都是那两具尸体,意识很混乱。

    我似乎......并不是在她停止催眠的时候,才逐渐醒过来的。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当我感觉到有东西勒住我的脖子,想要把我活活勒死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些微弱的意识。

    能够独自从被催眠的状态里挣脱出来,我对于这个结果很意外。

    不过仔细回忆的话,不难发现,其实我在被催眠的过程里受到丽夫人的指引时,我分明是感觉到了那个声音的存在,也有意识,那个声音让我做的事情。

    催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像我潜意识里,在保护着什么。不过也可能是丽夫人还不算完全能够上手控制催眠过程,我的心防又重,所以出现了BUG。

第三百一十八话 指令

    “喝点水吧。”丽夫人端来温水给我,轻声嘱咐。“你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怎么样了?要紧吗?”

    “还行。”我希望她不要那么在意,这一次的催眠虽然不能说特别成功,但开始并不错,而且也帮助我证实了一些之前的想法。“选择面对过去的时候,我有心理准备的。可能,是我高估了自己,在直视过去的记忆时,我还是有些懦弱的。”

    我对自己有些失望,平日里做事我都是风风火火,无所畏惧的。可偏偏在被催眠以后,当我自己置身于案件里,我表现出来的犹豫不决、进退两难真的是太无语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可能在催眠的过程中发现更多线索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有压力。你能够去面对自己的过去,那段让你痛苦的记忆,说明你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勇敢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放松一些,有的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丽夫人叮咛着。

    我吞了一口温水,才觉得浑身上下开始有了温度,刚才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冰冷得像是一具尸体。只是,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我刚才......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

    我指的是被催眠的过程中,我是否说过一些,我在过程里自己没有意识的提示。

    虽然并不抱什么期待,以丽夫人一个催眠新手,可能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她想了下,“你刚才说了很多......”

    “很多?”我一下子愣住了,很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她所指的很多到底代表了什么。

    见我反应奇怪,丽夫人笑了笑。“我是没见过你这样絮絮叨叨不停的一面,刚一开始,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引导你,你的声音很低,一直说个不停,好像是你一直压抑在心里的那些事情,一下子释放出来了一样。我都插不上话了......”

    很多......难道被催眠的时候,我把自己所有想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释放出来的怨念,不断的说出来了?

    “萧夫人......”她收敛起笑意,“我还是觉得,你不太对劲。”

    “什么意思?”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是我自己不知道的?还是我真的无意间说了什么,反而是我自己没有发现的吗?

    “虽然你在推理,回到了那个时候,好像也见到了你想要见的人,看到了你想要看到的一切......但我觉得,你的推理有问题。”丽夫人犹豫再三,说,“你所有的推理,听起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过,都是建立在你自己是凶手的基础上......”

    她无心的一句提示,让我打了个激灵,顿时发现问题出在了哪儿。

    “萧夫人,你不像是去寻找答案的,更像是早已经做出决定要接受什么样的答案,你给了自己一个答案,然后再去补充这个过程。既然已经做好了预设,认定你自己就是凶手,那么你所有的推理,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都向着倾向于你就是凶手的方向进行。”

    我是凶手......原来真的有预设。“对,你说的对!难怪,难怪我觉得催眠到最后,有些失控了......”

    “失控?”

    她不是很能够理解,失控的意思。

    “对,明明是你在引导我,帮助我去探知记忆里的真相。但是催眠进行到最后,我竟然出现了主观意识......”我认为,最后那个扼住我喉咙,想要把我自己活活勒死的,其实就是我自己。

    丽夫人的引导是正确的,帮助我去确认记忆里我曾经看到过的尸体,当引导与我带进催眠的意识发生冲突的时候,我想要扼杀我自己。就像是很多催眠实验中,催眠者会告诉被催眠者,我会给你什么样的信号,你醒过来。

    丽夫人催眠我的时候,她说过会给我信号。

    但其实我心里已经预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当我感觉到真相与我预先侧写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会用那样的结果来唤醒我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呢?”丽夫人问,我们都已经尽力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为什么冷不丁的还是会发生意外呢。

    我也解释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觉得,这件事真的是我做的吗?我不记得自己给过自己这样预设的信号条件,难道,在催眠之前我的其他人格就已经出来了?

    但推理是进行在预设我自己是凶手的前提下。

    等同于,我在催眠之前就已经默认,我是凶手,然后我在催眠的过程中努力想要去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每一个线索都在证实案件如我侧写一样的进行,我想要证明,我是凶手,我是杀害养父母的凶手。可那样的信号条件反射,就和我预先侧写发生了冲突。如果信号反射是建立在,违背了我自己的推测,就立刻醒来这样的条件下,那么就是违背了我自己预设相信我就是凶手的这一条线索链。

    我接受自己是凶手的推测,如果不是,我就会醒来。

    在先前的推理中,杀害养父母的嫌疑人里,最有可能的就是我和我哥哥霍准,如果不是我,那么就是他。我不愿意接受他是凶手的事实,所以给自己预设了提醒?

    不会,不会的......

    我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也不是一时着急想要反驳什么。而是完全站在一个理性的角度上,我觉得这件事太不符合逻辑了。

    凶手......杀人凶手......

    清醒的时候,我只是想要找到答案,对于凶手是我,或者是我哥,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建设,我觉得我是能够接受任何一种答案的。

    怎么一被催眠,我的预设立场就变了呢?

    而且......我在被催眠的过程中,用来唤醒我自己的方式,太奇怪了,太极端了。

    我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感觉自己快要被勒死了。每个人在这种心里预设下,都会为了保命很快醒来。好像,是逼着我赶紧清醒过来一样......

    我曾经试着想要催眠自己,但我从没用过这样极端的预设。无非是定个闹钟这样借助外力来帮助自己从催眠里走出来。

    可这......就像是,一个指令。

    一个留在我潜意识里的指令,一旦触及便会受到连锁反应......

    我怀疑,曾经有人催眠过我......在我,没有能力控制被催眠过程的时候,不能反抗,接受了一场催眠......

第三百一十九话 兄妹的较量

    我把我的怀疑,告诉了丽夫人,她在听过之后也表现得很惶恐,久久不能平静......“这么说来,你所记得的事情,也是曾经有可能被什么人更改过的?”

    她的说法没有错,从某些意义上来讲,确实是这样。

    我潜意识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如果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催眠过我,还在我的潜意识里留下了这样深刻的一个指令,即使日后我有心追查,也难以进行下去。那我不禁怀疑,他催眠我的时候,到底对我的记忆,做了什么手脚。

    “萧夫人,”她神色万分凝重,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你便是我见过,很会看人心思的人了。你说过,你是受到了你兄长的启发,才会走上这条路的,我想,能够控制你意识的人,寻常人肯定做不到,会不会是......”

    话,没有说完,可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相信她并不是毫无理由怀疑我哥哥的,只是在当下她所认识的人里,擅长心理学的只有我和我哥哥,她从我的话里,了解我哥哥,可能知道的并不是那么全面的。

    当年的凶案里,我现在怀疑的就是我或者我哥,百分之九十一的概率下,真凶就在我们二人之间,而我和他各占一半。

    我自小经历比同龄人更多一些,一向小心谨慎,所以外人想要催眠我的话,确实像丽夫人所怀疑的那样,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如果是我熟悉的人,那确实会让我放松一些,但我现在想不起来,我哥到底什么时候催眠过我,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被藏起来的记忆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我自己为凶手的基础上,进行推理的,一旦否定这个基础,那么我就会挣扎着醒来,无法探究下去。也就是说,我无法违逆当初给我留下指令的人......“说实话,我也怀疑是他。”

    不想要承认,可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

    我无法找到真实的记忆,把当年的悬案推理下去,即使心里已经有了怀疑,案子与我和他有关。但我没办法推翻我不是凶手的这个假设,也就是说,我不可能以他为凶手,去回忆当年案件线索。催眠,难道真的改变了我的记忆?

    “这样的情况,似乎对你的兄长更加有利。”丽夫人说,“你没办法怀疑他,不能依照他是凶手的设定走下去,那么你就没办法找到关于他的疑点。你不是失去了那段记忆吗?会不会是因为催眠?”

    催眠......

    我的确失去了一段记忆,那就是案发当时,我到底是如何离开养父母家回到学校的,整个过程里,只有警察在学校里找到我的时候,我好像才恢复了意识。这中间有一整段的空白,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我想过各种可能,我为什么会失去这段记忆,也许是因为我从养父母家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受到刺激了,也许是因为,我想要屏蔽一些令我特别不开心的经历。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可能与我曾经被什么人催眠过有关......如果不是意外发现了那个留在我记忆里的特殊指令,我可能到现在都不会发现,曾经有人试图改变我的记忆。

    能够做到如此的,会是谁?

    除了我哥,我想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了。

    要符合以下几个条件:第一,他必须和我养父母被杀的案子有直接的关系。第二,他和我关系亲密,是一个能够令我放松、信任的人。第三,他有理由这么做。

    我哥,他没有死。即使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是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没有死。如果他的假死和养父有关,养父原本想要杀他,他逃过一劫,因而造成与他同行之人的死亡。他替代了自己,造成自己死亡的假象。

    他这么做,不会毫无缘由。

    我相信他在出事以前,和养父就积怨已深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多次争吵甚至动手,都是因为我。我哥,撕开了养父虚伪的假面,所以招致报复......那他后来更换了身份回到我身边,还是关心我,如果他知道他离开以后我在养父母身边过着怎样的日子,他是有理由那么做的。

    可为什么,要更改我的记忆呢?

    莫非......我知道的,远比我以为的更多?

    可我相信,他要嫁祸给我的话,他有的是办法,不会这样费这么大周折,催眠我,改变我的记忆,又让我忘记。他何必这么做呢......

    “萧夫人,别想了。你今天已经太累了,身子还没好利索,需要多休息。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想吧。”她倾身到身边来照顾我,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我的疲态吧。

    我专注于解开当年真相,忽略了在她面前掩饰我的直接反应,疏于管理表情,想必现在看起来,我的样子一定很糟糕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前我住在陈宫里,倒是听过一位嬷嬷说,对的有时候不一定就是对的,错的也同样不一定就是错的。我们都是被眼睛蒙蔽的人,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有着自己的情绪,往往便会忽略了更大的事实。”丽夫人是个很通透的人,她看待事情比我更加随和,这可能与她生平经历有关,宫廷里的对与错,不是做下人的可以说的。只是她骨子里还有一股倔劲儿,如果不是这股倔劲儿,一个女人想要单独养大自己的孩子,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云婉的死,让她曾经万念俱灰,可她还是很坚强,这一点我很佩服。

    “对的不一定是对的,错的不一定是错的......”我觉得她说的这两句话很有意思,反复琢磨,总觉得这话里有话,能够帮我解开谜底。

    我们所看到的对与错,其实大多是经过我们个人情绪的加工,甚至会把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赋予特别的意义,来彰显我们的独特伟大。褪去所有的“美颜”效果,往往才是最真实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试图掩盖自己卑劣的一面。

    直到现在,我想我还是不够了解我哥,他总是能够很轻易的就揣摩了我的心意,我却还是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三百二十话 什么是尽全力

    红玉陪着萧景毓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静坐了许久,萧景毓跟丢了魂儿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红玉又害怕周围会不会遇到什么突发的变故。即使又累又困,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卯足了劲儿,强打着精神盯着周围,哈欠倒是一个接着一个,不时甩头,像是想要甩掉那又一次侵袭而来的困意。

    她不知道萧景毓到底还要想多久,看他的样子,他好像陷入到一个死循环之中,解不开其中缘由了,表情也是越来越痛苦。红玉说,“公子,要不然我们去和夫人说说看吧,夫人肯定会帮我们的......要是,要是你觉得难堪的话,那我去说......”

    红玉怕伤他自尊心,担心这件事会给萧景毓打击,所以才会主动提出自己去找夫人帮忙的。她相信夫人一定会帮助他们解开谜题,只是......又觉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担心难堪,才不愿意和我娘说这件案子呢。”萧景毓坐在那里,看上去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只是这话即使放在寻常人那里听,都觉得带着些刺,扎得人很不舒服。

    “不是!”红玉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夫人更加有经验,比起我们,夫人处理过的案子更多,也许,能够从不同面给我们一些建议呢。”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要去找我娘。我是问你,你为什么觉得,我向我娘求助会感到难堪。”萧景毓并不好糊弄,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知道些什么,从红玉小心翼翼的话里,他听出了她的担心,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连红玉都觉得,他会难堪?

    “那是因为,因为......”红玉绞尽脑汁在想借口搪塞过去。

    “为什么。”

    萧景毓这下铁了心似的,非要弄清楚是什么原因不可。

    也是因为他想案子,钻了牛角尖,这会儿思绪还没抽出来,恨不得每一个怀疑的点都能找出足以解释为什么的答案。

    “因为,公子不是在和夫人暗暗较劲嘛......”红玉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这可真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又不免更加小心地去打量萧景毓。

    较劲......连红玉都觉得,他不想向他娘求助,其实是因为想要和他娘较劲了吧......

    萧景毓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我以为,至少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至少,你该知道......

    红玉一怔,“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不是较劲。”萧景毓突然说道,“不是因为想要和我娘较劲才不想找她帮忙。我确实很不服气,有的时候不管我多么努力去追查线索,但我娘总是能够比我更容易找到破绽......但那不是较劲。”

    “那这一次......”红玉不懂,这一次的案子分明棘手的很,既然夫人更容易找到破绽,为什么萧景毓还是执意反对将此事告诉夫人呢。她真的以为,萧景毓的自尊心太强了,和夫人暗暗较劲,不想低头向夫人求助。

    “你没发现吗。”萧景毓问,“我娘的脸色不对劲,当我问起丽夫人,我娘到底怎么了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反应看了我娘。而正常时候,不是应该转达情况吗?她那时候的那个反应,是在征得我娘同意,看看要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红玉蹙眉,“可是夫人受了风寒,确实病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可能是因为夫人不希望打断你追查线索的步子,怕给你造成影响,所以才会让丽夫人说得情况好一些,让你能够不担心的。”

    红玉是觉得,夫人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但应该还不至于像萧景毓担心的那么严重吧,她今天见过夫人了,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惊讶,她没想到,夫人竟然也会生病,和他们一样。但总觉得,萧景毓的担心有些太严重了,可能就是因为猜想到萧景毓会是这样的反应,夫人才会串通起丽夫人,决定暂时隐瞒公子的吧。

    “不,我娘的病不是面上,在心里。”萧景毓说。

    其实他发现了,真正能让他娘大病一场的,不是风寒,他娘面对案子的时候,永远显得兴致勃勃,正义凛然。可唯独这一次,她特别平静,还与他特别交代了那些话,仿佛就是在叮嘱他,让他一个人去查这些。

    而这一切,是从他们救出那个被养子关在地下的女人时,开始逐渐发生的。

    那个疑惑解决以后,他娘还痛哭了一场。应该是那件事,不动声色的引起了他娘心里的旧伤,强行想要去撕破旧伤的伤疤,看看伤口是否愈合了,却不小心感染了,导致伤口发炎溃烂......

    “夫人是特别坚强的一个人。”红玉相信,夫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够挺过来的。可她,也还是有些担心的。“公子,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因为实在摸不准萧景毓的脾气了,红玉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索性直言问道。

    都弄清楚些不是更好吗。

    “这件案子因我而起......如果真的是当年死者的亲人,因为不满那个结果,来向我报复的话,我希望他可以直接来找我,不要影响我的家人。村子里一连串的诡异怪事,很可能只是他们想要把我引过来的原因,可是这些事情,造成了里翀被诬陷,我娘引发旧伤......红玉,我没办法原谅他们,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于道义,他们很可怜,亲人死了,不管他们到底是怎么想我的,或许是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出气筒,但是毕竟又杀人了,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原本是受害者的一方,也变成了加害者。我只想用我自己的力量去证实,去阻止,我只是想,弥补一些当年因为我不够细心而留下的漏洞。”

    就算他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是尽全力了,可是如若受害者的亲人未能理解他的方式,那便不算尽了全力。他并没有做到能够完全站在被害者的立场上,去考虑他们亲人所承受的伤害......很可能是因为他的大意,又造成了一场悲剧......他没办法原谅自己的失误,经过这一次,他会深刻检讨自己从前做事的方式方法,但现在,他更想要阻止悲剧蔓延,把伤害降到最低。还有就是尽快解决村子里的案子,能够带着他娘尽早回到家中......

第三百二十一话 精心布置的现场

    “你真的认为,公子可以顺利解决这件案子吗?”

    丽夫人与我同榻而眠,今夜,我反复烧了几次,头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几次睡得特别沉,但一会儿就醒了,有气无力地躺着,想睡也是睡不着的。她一直在身边照顾我,不嫌麻烦。

    我烧起来的时候,浑身跟长了刺似的,疼得厉害,便不时翻身来缓解那种痛苦。只要我轻轻弄出响动,原本已经睡着的丽夫人就会醒来,她拧了帕子搭在我额头上,还得一直去煮热水。几番折腾下来,天也快亮了,我们也都筋疲力竭了,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她还是在担心毓儿。

    “他会的。”我对毓儿有信心,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自我挑战,能够让他正视自己的不足。我相信他先前的推理没有问题,只是以他的性格来说,恐怕做得并不是十分严谨的,否则这一次出事后,他的反应不会这么强烈。毓儿一向都很自信,这次的事情,让他意识到和他自己之前处理过的某件案子有关后,对他是有一定打击的,一定程度上让他的自信受到挫败,但他应该很快站起来的,他会重新调整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找到先前的失误补上,“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应该已经有了大概的方向,就只剩下证据,和凶手的动机了......”

    丽夫人倒是笑了,“你说着这些,让我觉得你好像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也想笑,只是觉得很累,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力气,连笑这样一个简单的行为,都让我感觉到十分艰难。

    “你觉得怎么样?反反复复的烧起来,就算没什么大碍,也会活活把人熬干的。你别硬撑了,等到天亮,寻个人去山上给萧大人送个信儿吧。”丽夫人劝道,她看过来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担忧,好像在看一个濒死之人,“你不希望公子知道你的情况,可是萧大人作为你夫君,理应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才对。”

    我没有反对,这一场病,开始是在我预计之中的,直面心魔,第一场较量不是那么顺利,所以我估计我会有损伤。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会伤得这么重,几乎动了九成的元气,整个人会一下子垮下来,奄奄一息的。

    “你就听我的吧,不要再坚持了。这附近也再找不出一个能与萧大人的医术相提并论之人,若是他们父子日后知道,是我替你隐瞒了病情,明明知道你病得这么重,却还是纵容你。也不知,该如何怪我。”她嗔怒道。

    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只是希望能够说服我接受她的建议。

    “好吧,听你的。”我说。“不过,再等等,等到今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

    丽夫人不懂,既然已经决定了将我的情况告诉萧珏,为什么还一定要等到今天太阳下山的时候,白白又荒废了一天。她是担心我的情况会突然恶化......

    “萧景毓是我儿子,我得替他守好这最后一班岗......”以我的了解,今天应该就会有个结果了,我唯一担心的是,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这样下去也不知身体还能不能够吃得消。我知道他已经快要解开所有的谜底了,那么,我会最后助他一臂之力,我会让他知道,他可以放心去对抗他的心魔,我永远都会站在他这边的。

    不惜一切代价。

    ......

    “什么!?”

    红玉在听过萧景毓的话以后,顿时就急了。

    “你怎么了?”萧景毓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刚才红玉还说要支持他,这才听他说完他的想法,就突然翻脸了呢。

    “公子,如果你只是想要查这件案子的话,不管多么辛苦,红玉都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帮助你的。但是你却说,要重新复查以前的案子......这都过去多久了啊,还怎么能查以前的案子呢?”红玉是因为这样才着急的,萧景毓提出想要复查的案子,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如果当年都没有找到线索的话,凭什么这么多年以后有把握找到新的线索呢?他们现在的时间很紧迫,不可能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耽误时间了。

    “不是要复查全部,只要重新确认几个线索就好了。”萧景毓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竟然颇有把握似的,“如果目前的推理成立,现在这件案子的凶手找上了我,说明他知道当时的那件案子是我推理的。可是当时的那件案子,从一开始张贴告示,到案子结束,我们一直在寻找女死者的身份线索,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所以,即使她原本有家人一起流亡,也是走散很久了的,她死的时候,她家里的人并不在附近,所以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也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死了。那么,凶手如果是她的家人、亲戚、朋友,为什么会在许多年后找上了我呢?”

    红玉低头想了又想,“也许,他们刚刚知道,当初那件案子是你推理的?”

    萧景毓对这个想法表示了认可。

    “可为什么会找上你呢?你帮助她找到了真相,还原了真相,她本来有罪的,只是她死了,还是因为你才能够下葬的。她的亲人不是应该感激你吗?为什么要恨你,还想要嫁祸给你呢?”

    红玉觉得自己没法理解。

    “因为凶手,并不认可我的推理。”

    这样就能够解释,凶手为什么会找上他了。

    当年命案的女死者,还有杵嫂,几乎是以同样的方式死亡的,命案现场留下的线索,仿佛就是凶手布置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命案现场,想要以陷害他,最终又陷害了里翀的方式,来推翻他当年的推理。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要证明,萧景毓当年的推理是错的,当年的女死者,根本不是自杀的。

    可先后两件命案,却又不是完全一样的。

    凶手何尝不是通过主观臆断的方式,认定了死者就是被人杀害的,所以复制当年的现场,加上他自己的想象......这就和当年不一样了。

    虽然都是他人刻意布置的,但显然,第一个命案和第二个命案,结果不太一样。

第三百二十二话 善的反义词

    “公子的意思是,凶手意在模仿,他不相信公子当年的推理,所以想要模仿当年的案子,陷害公子,然后经由公子再次推翻当年的推理。来证明当年的死者并不是自杀的?”

    有些绕,可红玉还是尽力去理解了萧景毓的意思。

    “没错。”萧景毓说,他推测,“凶手应该是在我离开以后,为了寻找死者才去到城里的,然后他看到了张贴的告示,他知道死者已经死亡的事实。然后不难打听到,死者的死亡存在了一些疑点,他相信了死者留下的疑点,相信那一切都和其岑大人有关......”

    也就是说,他相信,其岑大人杀害了死者。

    而帮助推理案件的萧景毓,做出判断,认为死者是自杀,陷害其岑大人的说法是虚伪的。所以才有了这一次,他意图陷害萧景毓的事件,只是如果没有里翀代替萧景毓来到村子里证实怪事的话,那么按照凶手原本的计划,倒在破屋里的就应该是萧景毓,现在是他的父母在拼命奔波,为了证明他是无辜的而极力调查。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红玉相信了他。

    “去见其岑大人。”萧景毓心里有了数,他知道只要见到其岑大人,就一定可以解开他心里的疑团。但是从这里到其岑大人那边往返,至少一天......“我们拼一把试试,应该可以在今天天黑以前赶回来的。”

    ......

    “......好像,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过你家里的事。”我谁也不睡不着,躺着浑身又酸疼,只能试着和她说话来转移我自己的注意力了。

    “我家里有什么好说的。”丽夫人轻描淡写的说,“这世上不幸的人家那么多,连不幸的方式都是相似的,我是穷苦人家出身,和千千万万普通百姓一样,我的生活可不像你这样的丰富多彩。”

    她说起穷苦出身,好像语气里是有那么一点点遗憾的。“可是你不像是......”

    我真的不觉得,她像是那些无辜可怜的老百姓,或许是因为她独特的气质,仿佛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她和我见过的许多老百姓都不一样。

    “不像是什么?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女子?”丽夫人说着,自己都笑了。“这穷苦人家出来的女孩子,还能个个都在脸上写着吗。”

    她说得在理,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许多人也都是穷苦出身,但不见得穷苦出身的人,气质就一定不好。“那你小时候,应该也吃过很多苦吧。”

    “吃苦算什么。”她说,“只要能活下去,有苦吃,也是甜的。”

    莫名的,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我病了的缘故,我听她的话,好像有些情绪在其中。

    “我很小就没有家人了,后来去了我姑姑那里,跟着我姑姑学琴艺。不过,要是说起我姑姑的一生,那可就精彩多了。”提起她的姑姑,她的情绪才有些起伏了,我听得出来,她很在意她的这位姑姑,并且有种引以为豪的骄傲。“我姑姑十一岁嫁人,第二年受不了夫家的虐待,得了个机会跑了回来,爷爷竟将她捆了,送回到她夫家。她夫家那一家人都不是个东西,动辄就是对她又打又骂,根本就没有拿她当个人,两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姑姑说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她前天夜里做事,到天亮了才睡,就是因为煮饭的时候打了个盹儿,被她的婆母看见,就是一顿毒打。她求饶,他们打她就越狠,他们往死里打她,直到她一动不动的,他们以外她死了,就想把她装到口袋里扔了。可谁知道,我姑姑命大,竟只是昏了过去,他们在路上发现了这件事,就改变了主意......把她卖到了那种地方去了。”

    丽夫人说起她姑姑的事情,很气愤,我也是很少听她提起她家里的人,所以不禁怀疑,她以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些事给她的影响好像很深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姑姑的缘故,导致她的性格变得很独立,与这世道间的女子都不一样。

    那种地方......我想我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就突然间能够理解,为什么丽夫人的姑姑会擅长琴艺。

    “......我姑姑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那里了。才从火坑里出来,没转过头的功夫,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里。为了不挨打,她按照他们的要求,学习舞艺、琴艺,她抚得一手好琴,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已经出了名。很多人为了听她抚琴,要两个月前就递拜帖,才有可能远远的看上一眼。”

    丽夫人突然叹了口气,让我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怎么了?”

    “她死了。”丽夫人说,“可惜了,她若是活着,应该能帮上你的忙。就算我很努力的想要学习她的本事,也始终都比不上她,很多人都说,她就是天生的琴师。”

    原来是死了,难怪她会突然间惆怅起来。“人生一世,都会有个结果的,有的结果不如人意,但对她来说,更像是一场修行。她功德圆满,羽化登仙......”

    丽夫人又笑了。

    “为什么笑?”我很奇怪,我是说了什么吗?她刚刚明明还很伤心的,为什么一下子就笑起来了呢。

    “我以为你并不相信这些的,只是突然从你口中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很惊讶的。”

    “是吗。”我没有生气,“有时候我也很惊讶,自己会说出那些话来。我不信神鬼,明明想做个恶人的,却总是狠不下心来。”

    “其实我倒觉得,善与恶,并不是最直接相对的意思。”丽夫人说。

    “哦?”我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对于她新鲜的这个观点,还是很有兴趣多了解一些的。

    “每个人生在世上,真的有绝对的善或者恶吗?谁生下来,就注定是个好人或者坏人了吗?”她的说法很有意思,“我是觉得,善与恶之间,本应该是有一个过渡的。善到不善,到不恶,到恶......可是这中间,到底哪种才算是真正相对呢?不过是选择了一个多数人认为对的。有些人一辈子做了几千件好事,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做了一件坏事,那么,他就是个恶人了吗?有的人一辈子做尽了坏事,就是因为临死之前突然做了一件好事,那么他从前做的一切恶事,就都该被原谅吗?我们所有人,对善者太苛刻,对恶者太仁慈了......”

第三百二十三话 默契

    夜里没有休息好,天亮了,听见村子里鸡鸣的声音,安心了些,竟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这一觉,睡了好久,其实我是一个一向不喜欢做梦的人,我这个人没什么信仰,不信鬼不信神,所以一般的噩梦我并不觉得如何。我唯独惧怕的,是过去......我以为过去了那么久,已经没有关系了,可好像并不是这样子的。

    我昏昏沉沉睡着,似乎听到过几次有人开门关门的声音,感觉到有人给我灌了汤药,可整个过程,我却是跟死了一样,连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我知道丽夫人在我身边,她应该不会放任其他人灌我汤药而不管我,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在意。

    只是恍惚间,我好像闻到了萧珏的味道,那股淡雅的药草香气。我想我应该是在做梦,这半梦半醒间竟然梦见了萧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分开多日,太过思念。从前我可不是这样没皮没脸的,可是在遇见萧珏以后,才明白有些事情偏偏就是那么没皮没脸的。

    我在昏睡中,感觉过了正午,那时候有些燥热,体温随之升高,我便极为不适。我的体温一向比正常人要低一些,所以对于正常人来说适宜的温度,对我而言便是一种煎熬。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要将呼吸道灼伤的炎热......不过这种令人烦恼的情况很快就好转了,忽有一股沁凉吸入脾肺,十分的舒服,不适的症状缓解以后,我睡得更加沉了。

    应该是在入夜前后,分明能够感觉得到空气里温度的变化,我才稍稍醒来。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就觉得浑身发了一场汗,盖着厚重的被子,被子底下的衣裳都湿透了......我挣扎着,先将一只手从被子里面伸了出来,那一瞬间就觉得胳膊凉快极了。

    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就只是嗅到专属于萧珏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从一旁很快就发现我已经醒了过来,转身坐在了床边,掏出帕子,擦拭去我额间发的汗。

    “你怎么来了。”我还没看清楚他的样子,就已经无比确认了。

    一定是他。

    “你病得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一些让人送消息给我呢。”他的语气略微低沉,好像有意在压抑着怒火。

    “我没事。”没事,分明就是狡辩,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没事能病成这样?整个人就剩一口气吊着了,没了大半条命。现在说句话,也都是有气无力的。

    萧珏没有拆穿我,他一直蹙着眉头,气氛都几乎要凝固了。

    我想,我又把他惹生气了,萧珏真的生起气来,是无声的,就像一颗炸弹一样,恐怖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导火索在哪儿,什么时候会炸。

    “霍汐,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你自己的,可这就是你的好好照顾?”

    “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病的。”我嘟囔着,却不敢大声反抗,要不然等下送到嘴边的汤药,会苦得令人颤抖。

    萧珏有太多的办法能够令我服软了。

    他憋着气,抬手,用手背贴在我额头上试了试,始终板着一张脸。“最近的天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下了小雨而已,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让你病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有什么事啊。”我不肯说,现在还不想告诉他,他们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左右看了看,“丽夫人呢?”

    “丽夫人这两天照顾你,也累得不轻。我让她跟钟离家的马车一起回山上休息了。”萧珏一副他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这就是故意的,丽夫人不可能出卖我的,所以萧珏也绝不可能从丽夫人口中得知一丁点关于催眠的事情。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要套我的话罢了......“也好,这两天病得突然,给她添了不少麻烦,让她回去休息一下也好。”

    我没那么容易上当,那些事情,现在不是告诉他的时机。

    “对了,怎么不见毓儿。”萧珏问,他觉得很奇怪,“红玉也不在。霍汐,这两天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啊......也就是我,偶、感、风、寒,突然间就一病不起了。整日昏昏沉沉头疼得厉害。我实在没办法集中精神去调查了,便只得将调查的事情交给了毓儿去做,可毓儿的性子你也知道,我就让红玉去盯着他,万一真的遇到什么情况,也好提点他注意一下。”我说。

    这可不算是说谎,除了我没有告诉他我为什么会“偶感风寒”,其他的可都是真话。

    “你把案子交给了毓儿去调查?”

    萧珏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的惊讶,他应该没有料到,我会把案子全权交给毓儿去调查。所以一时间,才会表现得这样明显吧。

    “怎么,你不相信他吗?”我有些赌气的成分,毓儿就算做事还不够仔细,但是比起其他人来说,那还是好得太多。现如今我自己的儿子被他这样瞧不起,心里确实很不舒服。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珏急忙解释,“我自是相信他的,只是,不太相信你居然会放手,把这件案子彻底交给他自己去办。”

    他会这样想,我不是没有想到,说起来,我也很惊讶自己会这么做的。可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除了是否信任毓儿以外,我会措手不及的病倒,纯属意外,打乱了我原本的许多计划,不过幸好毓儿的调查还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就只能赌一把了。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自己的情况失控,导致你只能冒险,把案子交给毓儿去办?”萧珏就像看破了我心里的秘密一样,他总是知道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应该是瞒不过去了,泄了气,有些扫兴。

    “霍汐,不是我怀疑你,接手这件案子以来,你知道你自己有太多变化了吗。”萧珏问,好像他已经觉察出我到底做了什么。

    “有吗。”我说,我真的有那么多变化吗?

    萧珏笑了,像是得到了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你看,你自己也不确定了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为的是哐我的话。其实他只是感觉到我有些不一样了,却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所以故意设了个圈套,等着我自己往里钻......“你!”

第三百二十四话 村长的女儿

    村长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唤了一声,“大人。”

    我正好伸手去敲他肩膀。

    萧珏闻声,渐渐敛起了笑意,他握住我原本就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手,放了下来。随后起身去开门,村长询问了一下,萧珏告诉他我已经醒了,烧也退了,情况好转了许多,不过病了一大场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拜托村长帮忙熬煮一些粥,以便果腹。

    村长很爽快的答应了。

    “为什么又喝粥。”我不满,在这个物资并不发达的社会里,基本果腹的粮食少之又少,说是粥,其实就是各种谷物粟米放在一起熬煮,能够果腹,但是不怎么好喝,还剌嗓子。多是地里做粗活出力气的男人们,常喝这种粥类杂食,又顶饱,又解渴,还省时间,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昏睡了太久,也没吃什么东西,只能先吃一些流食,否则你的胃会被撑坏的。”萧珏说。

    不知为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自己躺在那里,由他解剖的样子。

    “你又在想什么了。”萧珏很敏锐捕捉到我一瞬间的申请,质问。

    “没,不是什么事。”我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

    村长特意帮我们熬了粥,他说他仔细筛过了,不会有那些谷物的壳子,喝的时候也就不会觉得嗓子难受。

    对于他这样细心的举动,我真的是感激极了。

    “这两日一直住在你这里,也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我说,其实能够想象,他因为担心我嫌弃他煮出来的粥,故意一遍遍的挑好的煮的。

    “不碍的,不碍。”村长说,“萧夫人为了调查村子里的事情,连着几日都没吃好没休息好,本就是我的责任。萧夫人为大家做事,我们大家多照顾照顾萧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说如此,还是要感激你们。我这妻子究竟是个什么脾气,我自是清楚的很,这两日没少给你们添麻烦了。”萧珏滕然冒出一句,竟然将了我一军。

    我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们围坐在火炉旁边,火光映照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得各有各的不同。

    我捧着硕大的一个碗,碗里是粥。

    村长笑着,“想着要是我的女儿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像萧夫人这样,嫁个如意郎君,处处有人惦念着。”

    要是?

    他的话里,隐约透漏出一些线索,告诉我们他曾经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女儿。”

    村长摆手,“死了,不说也罢,说一次,就伤心一次。”

    “怎么死的?”萧珏很不识趣,偏偏要问上一句,随手将地上的干柴丢进火焰里。

    “灾荒,饿死的。”村长说,不过......

    我看得出来他是在骗我们,出于一些原因,他并没有说实话。听他话的意思,他好像很在乎他的女儿一样,可为什么要隐瞒他女儿的死呢。

    “唉,没什么大不了的。灾荒之年,逃的逃,死的死,我也是有幸逃到了这里,混到了一口饭吃,才没有被饿死。至于我那女儿,就没我这么好的命了......”

    “真是可惜。”我说。“她要是活着,今年应该多大了?”

    他应该是想趁机转移话题的,可是发现我和萧珏都盯着他,他不好那么做。只是说,“走散的那年十四,要是现在还活着,应该有十九岁了。娃娃都应该有两个了......”

    他们对于人生的规划很......紧凑。十四岁,在我生活的世界里,还算是幼女,大概也就是个刚刚情窦初开,早恋的初中生而已。可是在这里,却已经是可以婚配的年纪了,而且十四岁都已经晚了,相信如果不是他所说的那一场灾荒,使他们不得已要背井离乡的讨生活,他的女儿在他们生活的那个地方应该早已经婚配成家,再过两年,生两个娃娃......

    我觉得古人寿命短,而且难产几率高的原因就在这儿,女孩子没有完全发育好,就成婚生子,加上医疗水平的不发达,所以很危险的。

    “可惜啊,命短。”村长叹了一声。

    “既然说是走散了,为什么又说是死了?”我问,“难道你又回去找了吗?”

    逃难会把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丢了,这一点我挺不能理解的,但凡跟得近一些,就算人再多,也不至于把一个人弄丢了吧。

    “怎么没有去找呢,一直在找的。根本就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走散的,只能寻着走过的地方,一个一个去找,想着她要是走过的话,应该会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老村长说到这里,显得很悲伤,是我们无意间引起了他的伤心事。他偷偷把头撇到一边,抹了把泪,装着让我们看不见的样子,可我们也很尴尬,只能配合着他,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我就找啊找,找啊找的,可哪里有她的下落呢,我只能拼命的找......”

    “你们,还有其他家人吗?”萧珏问。

    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也想知道,老村长是不是还有别的家人。

    “有过。”一个有过,又带过了许多的伤。“有过的......只是,都死了。他们的娘死了,她弟弟也死了......这世上原本就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可以相依为命了。殊不料,我却把她弄丢了,一直找一直找都找不到她的消息......我有几次想过放弃的,可又不甘心,只能继续找下去。可是,可是......可是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他找到了女儿,可事情却也不是他想得那样简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安慰他。又觉得他的话,不是那么严谨的,他好像真的在隐瞒一些事情。

    “既然是灾荒死的,每年灾荒都要死很多人,很多人死后,都是草草掩埋了的,你怎么知道你的女儿就......”萧珏问。

    我偷偷给他使眼色,想让他问得再委婉一点,可谁知他根本没在意似的,一下子就问了出来,我也傻了。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偏要往人家伤口里撒盐,这太不厚道了。

    “她......她不是......”村长哽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情绪很激动。

第三百二十五话 有毒的粥

    萧珏突然给我使了个眼色。

    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对他了若指掌,自是明白他这个眼色的意思。虽然心有怀疑,我并未打断他的询问,试图在他的问话里寻找我的答案。

    “不是什么。”

    “她,她......”老村长一把年纪,这情绪激动起来,手也在颤抖,话也说不清楚,我真担心,他会突然中风昏厥,那可就麻烦了。

    “你去寻找过她,你找到她了,他们告诉你,她已经死了。”萧珏揭开了谜底。

    他对于整件事情所知道的,远在我预料之外,我没想到,萧珏会知道这么多关于村长的事情。

    村长悲愤至极,算是默认了萧珏的说法。

    我现在好奇的是,萧珏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不过当着外人,他没有说,没有解释,只是淡然地握着我的手,看了看我。

    “她是怎么死的。”萧珏问。

    “她是被人害死的!”老村长激动地说。

    在萧珏提问的同时,想也没想,便立刻说道。

    随后,他才一点点消沉下来,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着,“她是被人害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她......他们为什么要害死她......”

    看得出来,他对他女儿的死始终耿耿于怀不能忘却,而且他坚信他的女儿是被人害死的,说到激动处,他双目突出,眼底通红,浑身都在颤抖。

    我没有说话,萧珏也没有说话。萧珏只是握着我的手,接过我喝了两口因为太烫而放在一旁的粥碗,搅拌着勺子,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地安静。他舀了一勺,吹了下,递到我嘴边,我摇头,实在是没有胃口,更何况被烫了两次,也就不是那么想吃了。

    萧珏收回了手,自己吞下那一勺的粥。

    村长一直盯着萧珏手上的动作,很紧张,特别是我拒绝再喝一口时,村长的眉头压得很低,嘴唇绷得很紧,连呼吸的动作都刻意放缓。我注意到村长的反应了,也猜想到粥里可能有东西。可并没有想到萧珏接下来的动作,大吃一惊,再想要去拦,却也拦不住了,眼看着他吞下了粥,他看到我惊慌的样子,却只是淡然一笑,不以为意。

    村长却暗中松了口气,嘴角上扬。

    “你笑什么?”萧珏问。

    可村长并不回答,还在笑,笑意愈发明显,透着一股阴邪,让人很不舒服。

    “这粥里,该不会有什么东西吧。”萧珏端着碗,问。

    “我原本没想害你的命,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村长说。

    我听过村长的话,确认粥里有问题,我一把推开萧珏手里的粥,担心极了,“萧珏,吐出来,吐出来啊!......”

    他是不是傻?!明明他也应该看到,我拒绝喝粥那时村长的反应了,怎么还要喝下这问题的粥呢?

    吐出来......我只能寄希望于他可以把粥吐出来。我眼巴巴地望着他,我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此时此刻,我真的恨透了这些破事,恨透了这些自私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萧珏拉住我的手,他轻笑着向我摇了摇头。

    “没用的。”村长说,“他喝下了这个粥,没救了。”

    “为什么?!”我不顾萧珏阻拦,恨不得冲上去揪住这人的衣领好问个清楚。“我们夫妇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们?!”

    村长抬了抬头,“谁让你们,是那位萧公子的亲人。”

    毓儿......他要对付的,果然是毓儿?!

    “毓儿的性情虽然有些贪玩,但在正经事上绝不会马虎。我倒想知道,你与他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如此对他?”萧珏拦住了我。

    村长愣了下,晃了下神儿,他的眼底也不是十分确定的,在被萧珏反问的那一刻,他很慌张,可见他并不是对毓儿恨透了那样。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那些摇摆不定,“要怪,只能怪他误判了案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包庇那些害死我女儿的人......我发过誓,一定要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所以,他把我们困在村子里,用来威胁毓儿,他想要伤害我们,来达到向毓儿报复的目的。

    “我没有误判当年的案子!”

    紧要关头,一脚破门,一如他一贯风风火火的作风,偏偏在这关键时候赶了回来。他说,“我并没有误判当年的案子。”

    随后,毓儿转过头来,他没日没夜的赶路,风尘仆仆,样子有些狼狈。“爹,娘,你们怎么样了?”

    “毓儿,你爹他......”我急忙找毓儿帮忙。

    “没事。”萧珏说,“粥里没有毒。”

    粥里没有毒?!这下轮到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还没反应过来,村长已经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正要转身跑,却被埋伏在暗处的里翀给堵了回来。在看到里翀的时候,我就一点点想通了......

    “大人命我守在暗处,说是他会动手脚。果然让我看到他在粥里下了药,我趁他不备,换了粥。所以,大人吃下的粥是没有毒的。”里翀说。

    里翀的头上,还裹着白纱。

    “你没事了?”我问。

    里翀只是看向萧珏,没有回话。

    “你也不想想,方才端来了粥,你便也试了两下,若有毒,你早该中毒了。”萧珏说。看来他是早就知道粥已经被里翀换过了,才会放心大胆的吞下那一口。

    他是故意做给老村长看的,是为了让老村长掉以轻心,露出马脚。

    “毓儿,你接着说吧。”萧珏过来扶我。

    我已经知道他刚才吞下的粥没有毒,可此时此刻,突然生出一种被骗了的感觉,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了。但是他设下这个圈套的时候却没有提醒过我,甚至连我都不知道,他吞下的粥是里翀换掉的。我并不知道粥被换了,也不知道里翀醒了,如果粥没有被换呢,先前我确实尝了两次,是不是就像他说的,早该中毒了?!

    当着外人,我不好发作,只是强压下怒火,甩开了他的手。

    萧珏也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有如此反应,错愕之中。

    我扶着一旁,撑着虚弱的身子一点点坐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六话 云麓

    这一举动,与往常却有不同,相信看在不同的人眼里,也是不同的意思。但我已经很控制我的脾气了,我只要想到前一刻我心里有多么着急,我就很生气他的隐瞒。

    毓儿悄悄留意到了这一幕,不过他没有揭穿,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回到了案子上。

    村长被挡在了院子里,进退不得。

    “我没有错判当年的案子,你的女儿,就是云麓吧?你说她是被人害死的,你所指的那个人,是其岑大人。对吗?”毓儿走向他,质问道。“你口口声声是为了你的女儿,可真的是这样吗?你如果在乎她,会把她丢下吗?你现在回来为她做的这些,只是你心虚,你知道你做错了,但你不敢承认,你私心里想要弥补她而已。你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别人,甚至......你不该伤害我的家人。”

    “是你!是你和那些人串通,你替他们隐瞒罪行,你包庇了杀人凶手!”

    村长怒目而视。

    “隐瞒罪行?杀人凶手?你认定其岑大人杀害你女儿,可有证据?”毓儿问。

    “证据......我女儿死在了他的宅子里,杀死她的凶器,是那个人的贴身之物!”这些,村长早已经打听清楚,他很确信自己得到的消息,所以认定杀害他女儿的凶手就是其岑大人。

    “好!你不愿意面对,那我就来告诉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毓儿从进门到现在,气息才逐渐平缓下来。

    他特意去见过了其岑大人才又赶回来的,就是为了证实一件事,那就是在当年那件案子结束以后,到底有没有人回去找过死者。

    死者云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女。

    近几年里,各处都不时爆发灾荒,有些人为了逃荒,带着妻儿远离家园。大批大批的难民从他们的原住地迁出,如同倾泻的洪水一样,汹涌而来。路遇各处,刚开始还会得到一些救济,开城,放一些粮食给这些可怜人吃顿饭。可是久而久之的,难民过境,不亚于蝗灾。城里的人自知没那个本事救得了谁,难民的日子也就一天比一天更难过了,他们如同大部队迁徙一样,浩浩荡荡,闻者紧闭城门,唯恐难民入城,破坏了城里原本的平衡。

    在这些浩浩荡荡的难民之中,云麓和她的父亲便是其中的一户,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云麓的继母,以及两个弟弟。云麓的生母病死以后,他父亲就娶了这位继母,随后生了两个儿子,最小的才几个月大。不成想竟就这样赶上了灾荒,地里颗粒无收,没有吃的也就罢了,干旱了许久,连可以喝的水都找不到了。不得已只能随着其他人一起从家园迁徙而出......这一路上过得何其艰苦,一家人在一起,谁也吃不饱,天天饿着肚子,怀里的孩子都饿得直哭。

    在继母的劝说下,云麓的父亲最终决定放弃这个女儿。他们没办法再多带一个人上路了,而且云麓不小了,想着她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所以趁着那天晚上他们离开了,没有带上云麓,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老宅。

    其岑大人的老宅荒废了有些年头,因为家中不济,所以一直都没有闲钱可以修缮一番,就那么荒废着。直到灾荒,不断有流民从城外进来,他们霸占了那处老宅,在那儿收拾了下,便已经是最好的过渡了。直到城里开始控制流民入城,一波又一波的流民,住在了其岑大人的老宅里,来了一波,走了一波,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更替着。

    其岑大人是知道这件事的,他自己的情况并不富裕,可是体恤流民,偶尔他还是会让家中管事把省下来的粮食送去老宅,给那些流民度日。

    这些流民大多不会在老宅里停留过久,但唯独一个人......她就是云麓。

    云麓是在大半夜里被父亲留下来的,她不是不愿意离开,而是留在原地等她父亲。云麓并不相信她的父亲是故意抛下她离开的,所以执意要等。管事儿的将云麓的故事告诉了其岑大人,其岑大人私下也派人帮忙寻找云麓父亲的消息,想要帮她找到她父亲。

    茫茫人海,想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城外的灾民数量何止百千,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来,到不同的地方去。云麓的父亲走了多日,又不知是往哪个方向走的,所以到哪里去找呢?

    找不到她父亲,那么安排她离开的事情就只能暂时搁置。其岑大人不是一个狠心绝情的人,更是做不出把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子赶出去这样的事情,就只能暂时留她在老宅里住,将老宅交给她打理,由她来负责照料每日路过,留宿在老宅里的流民。

    他们之间,也是因为这样,交集才一点点多了起来。

    云麓正值青春年华,样貌姣好,善解人意。其岑大人出身世家,虽家道中落,但身上一种独特的气质却正好吸引云麓。两个人一见如故,越来越亲密。云麓是个小姑娘,根本就没有想过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喜欢其岑大人,便想着要嫁给其岑大人,一辈子与他厮守在一起。可是其岑大人呢,他心里有云麓,却也知道他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结发妻子死后,他独居多年,云麓的活泼可人吸引着他打开心扉,但他们之间注定不能长久。其岑大人几次想要和云麓把事情说清楚,他不希望云麓越陷越深,只是在此时,云麓已经对这个年长她许多的人不可自拔了。陷入爱情,云麓和从前善解人意的样子截然不同,她开始变得有些执拗,不可理喻。其岑大人根本与她说不清楚,云麓愈发疯狂,其岑大人就想要从这段不伦恋里抽身而退。

    但云麓哪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他们之间也算是藕断丝连,一直保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关系。

    其岑大人把自己的贴身之物,那把匕首赠予了云麓。

    而后不久,作为其岑大人的师傅,那位老前辈便想着要说成其岑大人和一位世家嫡女的婚事,以此来帮助他最得意的这位学生,重振家门。老先生不知道,其岑大人在暗地里和云麓保持着的关系,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惹了麻烦。

第三百二十七话 一段感情的结束

    成年人的婚姻,较之爱情,更重要的是权衡利弊。

    有一点很悲哀,当我们越长越大的时候,也在一点点失去毫无保留爱一个人的能力。青春懵懂时,爱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赴汤蹈火,可当我们走进这个社会,即使不愿意承认,也都逐渐被同化了。不是说这个社会不好,而是我们见惯了那种辛苦,我们知道怎么样的选择会让自己好过一些,我们懂得爱情和现实之间的矛盾与取舍,我们只能在一次次痛苦中做出牺牲。没有爱情可以活下去,但是没有物质条件,就不行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能够理解其岑大人的选择,只是无法认同他的做法。明知道他和云麓之间注定无果,却还在吊着云麓,让云麓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希望,他和云麓谈情,转过头来又去和另一个女子展望未来。人渣!

    想必他的内心一定挣扎过,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他的挣扎一定没能持续多久。他死过一个妻子了,也尝过家道中落受人冷眼的滋味,但凡经历过的,应该都不难做出一个“有利”的选择。

    爱情,还是命运。本就因家世而受人非议,若是执意留下云麓这么一个流民之女,在这个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的世道里,他这一辈子就别想抬头了。对他而言,云麓也是女的,世家之女也是女的,没什么不同,感情亦是可以培养的,但是有世家的帮扶,就可以挽回他一门的命运。他不傻,无非是纠结,一时间良心过不去,放不下云麓而已。

    良心......这个最靠不住的东西。

    矛盾过后,他还是相当痛快的答应了他师傅的提议,要和世家之女完婚。

    筹备大婚的事宜,他需要格外小心,这时候他就要适当拉开和云麓之间的接触,一点点的疏远云麓,避免落人口实,在最关键的时候惹出麻烦。他已经尽量做到不经意地疏远了,慢慢的,慢慢的,本可以毫无察觉,可云麓爱得疯狂,她很敏感,自然察觉到了其岑大人的疏远。她质问他为什么,她以为,其岑大人只是单方面的想要甩掉她了,却偏偏从管事儿的口中得知了其岑大人的婚事。

    其岑大人试图阻拦,可恼羞成怒的云麓,哪里顾得上这些。她想要说服其岑大人回心转意,可并没有那么容易,其岑大人主意已定,势必要借助联姻来帮助自己重振家门威望。云麓根本不足以撼动他的决心,为了阻止其岑大人的婚事进行下去,她冒险找上了即将于其岑大人完婚的世家之女郑氏。可没想到,当云麓把来意向郑氏说明之后,郑氏非但没有介怀于云麓和其岑大人之间的关系,反而还告诉云麓,她自己对于这件婚事,也没有任何话语权。至于她要嫁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对于她的家族而言,意义比她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妻子更重要。

    云麓应该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位世家之女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任性,可以因为其岑大人和自己的私情,就向家里一通胡闹,取消婚事。劝说无果,不过,郑氏倒是给她指了个方向,就是其岑大人的老师,也是促成这件婚事的那位老前辈。郑氏不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帮助她,郑氏很清楚,作为世家之女出生,享受了十几年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注定要成为世家笼络其他人的一枚棋子。但她可怜云麓,同为女子,云麓比她更弱小,却更不肯妥协,也许是云麓的坚持,让郑氏动容,才会帮了她这一次。

    不过,郑氏也很清楚,即使云麓找到其岑大人的老师,应该也不会改变什么。

    但至少对云麓而言,是个机会。

    云麓带着其岑大人赠予她的定情之物找上了他的老师。

    她向其岑大人的老师说明了来意,可是也没有得到她预期中的答案,逐渐崩溃的她,拔出匕首,伤了其岑大人的老师。也是因为这样,云麓彻底激怒了其岑大人,使得其岑大人心底原本对她留有的最后一分愧疚,也变成了彻底的厌恶。

    老师没有责怪云麓伤他之事,但是对其岑大人隐瞒云麓的存在,还要和世家联姻颇为不满。他从前无比宠爱的学生,却在云麓出现的那一刻,颠覆了在他心里那个拘谨的形象,从这一刻开始。老师和其岑大人之间逐渐生疏了。

    其岑大人又伤心,又失望,他恨透了云麓的存在,所以当他看到她的时候,说了很重的话。如果可以,他愿意回到认识她以前,哪怕从来都不认识她......

    云麓也彻底死心了。

    她从前爱着的,是她心里那个对她深情的其岑大人,而不是眼前这个绝情的其岑大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他真的变了。

    她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云麓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也怨恨,但心里还是放不下就这样被忘记的宿命。即使没能力改变什么,她也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在这个男人的生命里出现过。

    “......云麓选择在其岑大人的老宅里结束自己的生命,用最决绝的方式,将其岑大人送给她的信物匕首插进自己的腹部。只要日后有人发现她的尸体,那把匕首作为凶器一定会被调查,那么就会有人知道,其岑大人和云麓之间的一些关系。”毓儿说,“换言之,如果其岑大人真的是凶手,他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老宅里动手?又为什么要用那把能够证实他身份的匕首杀害云麓呢?他应该是最想要隐瞒这段关系的人,他和云麓之间的关系一旦声张开,就算那时他已经娶了郑氏为妻,也会因为曾经沾染流民之女而惹上非议。以他的性格,他不可能这么做的。”

    “这都是你们说的!是你......你的狡辩!”村长还是不愿意相信毓儿的话。

    毓儿的脾气还是急,事情都解释得这么清楚了,自然是耐不住性子......

    “如果说是要狡辩的话,大可以从一开始就否认,其岑大人和云麓之间的关系。其岑大人,即使家道中落,但依然出身世家名门,非寻常可比。但是云麓......不过是流亡路过,无父无母,一个孤女而已。就算要否定她的存在,谁能翻供呢。”我说。

第三百二十八话 毓儿的推理

    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说,可现实就是如此,像云麓这样孤苦的女子太多了,无论是生是死,她们的存在好像毫无意义一样。她们如浮尘一般,如蝼蚁一般,生死都掌控在别人的手里,即使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而已。

    只是这样一句话,就足以击垮一个人。

    我越来越擅长攻心了,我知道怎么样可以一下子就让一个人彻底绝望。

    对于村长来说,他女儿的命,于这世道而言就是这样不值一提。

    他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毓儿回头看我,一脸的茫然。他还年轻,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了那么多,村长都可以忽略,但是我的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崩溃了。

    我们都不想承认,我们的命,那样的轻贱。

    “继续说吧。”我相信毓儿已经掌握了全部线索,他对于案子有自己的推理。

    “......是。”毓儿被打乱了节奏,只能重新理清,然后继续对老村长说道。“其岑大人证实过,当年我离开将近一年左右,有人找到了城中,询问云麓的下落。得知了云麓已死的事情,曾经找上门去大闹了一场,被打断了一条腿赶了出来。我想,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你慢慢收集线索,知道云麓的案子是我推理出来的,你认为是我帮助其岑大人脱罪。所以,你费尽心思找到这里,留在了村子里,慢慢接近我们......”

    毓儿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无心破解的一件案子,竟然会惹得死者家属耿耿于怀,意图陷害于他。

    “我知道,你的妻儿在你们抛下云麓逃亡不久后,就染上重病相继去世了。你无亲无故,才想起你的女儿,你并没有多么在乎她,你只是觉得愧疚而已。你想要把她找回来,却不想她已经死了。云麓之所以会造成这一场悲剧,与你们曾经抛弃她不辞而别密不可分,她很绝望,所以再又一次被抛弃以后,生无可恋,选择用这样悲壮的方式自杀。你曾经被打断过一条腿,即使已经接上,但因为种种原因落下了病根,所以你走路的时候不难看出有一点陂,尤其是在走快了的时候。你没办法向其岑大人报仇,你根本接近不了他,所以你找上了我,你认为我是其岑大人的帮凶,你甚至想害我的家人,其实,你不是为了报仇,你只是为了赎罪,你,才是最可怜的!”

    听完毓儿的话,我长舒了一口气。

    毓儿在逼问时的语气,很像我,不知不觉间,他和我越来越像了。

    老村长哽咽无语。

    “......什么村子里的怪事,根本就是闲扯出来的。突玮母子的事情,初五失踪托梦的事,无非都是恰好遇到一起的案子而已。你是村长,知道的自然会比其他人要多一些,我猜想你可能早就知道突玮的娘亲根本没有死,是被他藏在了自家地洞里,因为疼痛,他娘亲不时惨叫发出凄厉的声音,被路过的人听到以为是厉鬼。你也应该知道,初五到底为什么失踪,我猜想,是隼仪告诉你的,因为只有你能够帮助他隐瞒真相,阻止村子里继续有人想要寻找初五。初五的妻子梦到初五还魂,你恰好利用这一点,联系上其他怪事,想要把我们引到村子里来。至于那条死在村外的狗,它到底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你应该更加清楚才对。”

    毓儿的指控,到目前为止,都对得上已知的线索。他的推理与我不谋而合。

    “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怎么想都不明白。”他突然说道,“杵嫂,为什么要帮你......”

    村长这时候才抬起头来,他看着毓儿,那样子狰狞吓人。

    毓儿说,“你们原本的计划,是把我引到这里来,让杵嫂袭击我。但杵嫂并不知道你的全部计划,我想,你应该是告诉她,只是让她把我打晕就好。所以,她按照你的吩咐等候在破屋外面。可是事情发生的当天,出现了一些变故,来的人并不是我,临出门的时候里翀提出要替我走这一趟,我们谁也没有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见到里翀,很惊讶,但你为了避免被怀疑,所以还是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了里翀。里翀去调查你所说的怪事,你在同一时间想要找到杵嫂,告诉她计划有变。可是这时,我们在山上等着里翀,他还没有回来,我便来寻。是因为我突然也来到了村子里,拖住了你去找杵嫂的时机,杵嫂没有见过我,所以她误将来村子里调查的里翀当成了我,按照你们原本说好的。借口她发现了一些情况,把里翀引到了破屋,里翀怎会想到这样一个妇人会袭击他呢。里翀昏倒之后,恰好我也寻到了破屋外面,杵嫂躲在破屋里不敢出声,我想要来破屋探查一番,却又被人拦住。你本来要自己赶到破屋来通知杵嫂的,可是因为你的腿......你遇上了大牛,就让大牛赶来把我支开,还说什么有人在村东看到了里翀。我没有多怀疑,就跟着大牛走了。而你还在原本向破屋赶来的路上,我们前脚离开,你后脚就到了破屋,所以,是你杀了杵嫂。”

    杵嫂不知道自己会死。她只是按照村长一早和她说好的,将来到村子里调查怪事的年轻人打昏过去,村长原本也没有想要杀害杵嫂,事情的变化就在于里翀已经见过杵嫂,毓儿已经到过破屋外了。里翀和毓儿之间的先后到来,打破了村长原本的计划,他只能......改变主意,趁杵嫂不备将其杀害,嫁祸里翀。

    “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毓儿说,“我们在村东并没有发现里翀的踪影,也没有见到那个说是看见了里翀的人,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而这个时候,有人赶来说是死人了,我和大牛是一起从破屋赶到村东寻找里翀的,又听闻消息,一起赶回破屋,整个过程中,大牛一直在帮助我寻找里翀,所以他不可能是杀人的人。我进到破屋,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倒在一旁的里翀,然后,是躺在里翀身边,已经死亡的杵嫂。杵嫂的腹部插着一把刀,脸上的表情很惊慌,血流了一地。里翀遭遇袭击,额头上有血,但是当我进门的时候,里翀头上的血已经呈现凝固状态,但是杵嫂的血,却还很新鲜。”

第三百二十九话 示弱是一种生存方式

    正是因为里翀的血已经将近凝固,杵嫂的血却还在流,他大胆推断,事情可能并不像眼睛所看到的那样简单。“......所以我在想,会不会里翀和杵嫂遇袭的先后顺序,是反过来了呢。”

    并不是杵嫂被杀后,里翀赶到。而是里翀先被攻击,昏倒,杵嫂被害。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突然改变主意,杀害杵嫂,你的目的是什么?杵嫂为什么会听你的,等候在破屋,打昏里翀。”毓儿沉下脸色,眉宇之间呈现出一股少年英气,是不容拒绝的。

    有些事情,他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杵嫂会配合他实施这个陷害的计划。

    杵嫂并不知道村长的真正意图,更没有料想到,自己会被村长所杀。她为什么还要帮助村长,村长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毓儿应该还没有解开。

    并不是每一个凶手,都会老老实实地把他犯罪过程交代出来的。

    心灰意冷之下,那些留给活人的谜题,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如果不是利诱,应该就是威逼了吧。”我见他们陷入僵局,才出声解围,看着村长徒生一股寒意,“杵嫂是个穷妇人,死了丈夫,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小叔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她的小叔拜师求学,有所建树。利诱的话,我想以村长的水平,大概开不出什么样能够让杵嫂动心的条件来。杵嫂如果是个一点点好处就能收买的人,她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养大小叔,不辞辛劳只希望她小叔在学业上有所成了。”

    她一个妇人,能有如此的见地,我想村长能够给出的好处,是不足以动摇她的。

    “那,是威逼?”毓儿问。

    “我记得我刚得到消息来的时候,村长和我说,杵嫂人很好,一个人养大她的小叔多么善良。但转过头去,村里的妇人却有不同的说辞,甚至包括给杵嫂介绍老赖头的六嫂子。她们将杵嫂这个寡妇视为一种威胁,认为她的存在会影响到自己家的和睦。毓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村长给出的答案和村中妇人们的看法不同呢?”我没有直接把答案告诉毓儿,我觉得他能够解开。

    “......不同的话,是因为......村长是男人,男人自然不会将一个妇人视为威胁了。所以......”毓儿说。他顿了顿,恍然,“我知道了!村长刻意在隐瞒!”

    没错,是刻意的隐瞒。村长并不希望我们知道杵嫂在村中妇人眼中的那种形象,他甚至有意隐瞒,让我们知道杵嫂的为人。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里翀疑惑。

    作为整件案子里最无辜的一个,险些背了黑锅,里翀有伤在身状态并不是特别好。

    “因为他不希望我们知道,杵嫂的真实为人,到底怎么样。”毓儿这一次很自信,他已经想通了。“我娘常说,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我也很不理解,但又莫名觉得,她所说的直觉很准,后来我就发现了,女人对女人,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感受。她们总是能够迅速分辨敌我,捕捉一切信息,去判断眼前的人。杵嫂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能光听老村长所说的吧,若只有一两个妇人说她不是,可能是捕风捉影。但她的存在让很多人都感觉到不开心,那就说明,她真的有问题。”

    “毓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因为调查初五的事,曾经去拜访初五的遗孀兰娘......”

    我提醒毓儿留意。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杵嫂和兰娘有不谋而合之处。不一定是她们真的做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些村子里的妇人就不只是捕风捉影的传些闲话了。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再加上穷,她们没办法去做些什么体力活赚钱,靠什么为生?钱是越用越拘谨,人是越活越清醒,一个柔弱的女人,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抗衡现实的压力,只会被碾得粉身碎骨而已。她们不过是在一次次的挫败中学乖了,懂得示弱,懂得引起他人同情,获取帮助。没了丈夫,自然会有一些脸皮厚的,说些过分的话,要是硬碰硬跟人吵一架,未必能占得便宜,反而还会招来一些麻烦。如果懂得怎么应付那些骚扰,无非是让人讨个嘴上的便宜,却能获得一些帮助,何乐不为。

    兰娘并不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她懂得示弱,向她以为能够帮助她的人示弱,她的目的很简单,有人能够帮她找到她丈夫而已。她需要获得同情,才可以确认对方是真心诚意会帮助她的。

    正如杵嫂一样。

    作为杵嫂的邻居,六嫂子只是怀疑杵嫂和自己的丈夫之间有暧昧,因而心生不满。但想来她也从未抓到过什么切实的把柄,否则以她的脾气,早就大闹一场了。但她气就气在这一点,她怀疑,却永远拿不住把柄,因而才会给杵嫂介绍了那么一个男的,来羞辱杵嫂。

    “杵嫂真的......做过那些事吗?”毓儿不解。

    “你去杵嫂家里看过吗?”我问。“里翀是一大早下山,没多久你下山来找他,那时他就已经被杵嫂所伤,昏迷在破屋里了。所以,杵嫂应该是很早就从家里出来,等着按照她和村长的计划埋伏,袭击你们的了。但是我去确认过了,杵嫂家里的柴是打好的,水是满的,她种的地也都浇过了。一个大早上就出来的人,在打晕里翀之后就被杀了的人,为什么她家里这些事情都有人做呢?”

    “也可能是因为她那小叔......”毓儿说着,话音却落下来了。

    没错,不可能是她小叔。“杵嫂被害,我们得到消息赶来的当时,就遇上了她的小叔,她小叔认定里翀是杀害他嫂子的凶手,而我会包庇里翀,所以愤怒之下推了我一把。那时我看过他的手,那不是一个能做好这些粗事的人的手。”

    所以,杵嫂家里的那些活计,不是她小叔做的。

    “......难道。”

    “我能够想到的是,杵嫂为了帮助自己做不在场证明,证明有人遇袭的时候她并不在袭击的现场,所以找人帮她做了这些掩饰。她以为来到村子里的人会是你,在将你打昏以后,她便回到家中,这时有人已经替她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等我们发现你失踪了以后,前来寻找,杵嫂就可以像一个无辜的人一样,说她今天一天都像往常一样在劳作。”我说。

第三百三十话 错案?

    “哈哈......”村长突然笑了。

    毓儿转过头去,“你笑什么。”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

    “杵嫂的家里,她之所以能够放心有人帮助她完成这一份证明,是因为从更早之前开始,杵嫂就习惯了接受村子里左邻右舍那些男人们的帮助。所以这一次,即使她没有回去,也不需要这一份证明,那些事情还是有人帮助她做好了。”我太了解这些了,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班上的一些女生便是这个样的,像骄傲的女王蜂一样,把自己的劣势变成了优势,获得一些人的同情,然后就有各种备胎男帮她们打水、写作业、完成这个心愿,这种人很招男生喜欢,在男生眼里,她们很简单很柔弱,可在女生眼里,却觉得很讨厌。

    女人,比男人更具有鉴婊能力。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原来这些事情都是类似的。

    “我猜想,你并不是用丁点的好处来引诱杵嫂答应,帮助你完成偷袭我儿的计划。而是威胁,你应该是掌握了杵嫂的一些把柄,用来威胁她帮助你完成计划。但是她对你的计划所知并不多,她没有料到会被你杀害,所以我认为,你应该是告诉她,你只是想要绑架我儿,引我们来到村子里。你向杵嫂提出,绝不会暴露她,只要她配合你,在前来调查的人途经此地是,引到破屋之中将其打昏,那么你就会赶来,把打昏的人一起藏起来。只是,这并不是你原本的计划,你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利用杵嫂把来到村子里的我儿萧景毓引到破屋打昏,杀死杵嫂,嫁祸给我儿,你希望我出面调查杵嫂之死,引出我儿当年查的一宗命案,你希望借我之手,替你的女儿翻案。但是事情却发生了变故,来到村子里的人不是我儿,而是代替我儿前来的里翀。你没有想到这一点,更没有想到的是,我儿紧接着来寻人,拖延住你,这时,杵嫂错认了他二人,将先来的里翀打昏了。你将计就计,还是杀了杵嫂,你决定改变计划,让我儿来调查这件案子,又让村子里的人认定我们包庇凶手,我儿几乎崩溃,等我赶来,你想逼我儿亲口说出他曾经调查的那件案子......”

    “是!”村长突然暴走,想要冲上来,毓儿挡在了我前面,将他推开。此时,他已经被毓儿和里翀一前一后彻底控制,是没有半点机会了。“你说的没错......我是想要逼他说出真相,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他就会说出来,当年是如何帮着其岑陷害我女儿的!”

    “既然那本不是真相,又怎会如你的意呢。”我说,“你心里很清楚,你的女儿为什么死,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绝望,不只是其岑大人抛弃了她,而是所有她在乎的,都弃她而去,包括你。你希望我儿承认,当年是他包庇其岑大人,你希望他承认,是其岑大人杀害了你的女儿。这样,你就可以逃脱内疚自责,摆脱是你造成你女儿悲剧命运的罪名,可不是,是你先抛弃了她,你为了活下去,为了你的妻子儿子,抛弃了你的女儿。你认为她年纪不小了,可以混口饭吃,即使一个人被留下,也不会轻易饿死。但你有没有想过,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她是一个弱女子而已,她如何能够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个满是流民人人自危的环境下讨得一口吃的。你自私,你早就想到了最坏的一步,可你还是这么做了!只是,她的性子要强、刚烈,她更想要一份安稳的生活,偏偏,这种生活是那个男人给不起的。你才是直接造成你女儿悲剧命运的主使!”

    在这个能把女人当成物品交换的社会里,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把云麓留下,将意味着云麓开始什么样的命运。不管是被卖到风月之地,还是被卖进府邸宅院,她都是不幸的。当他的妻儿死去,他才想着一路打听着找回来,究竟是真的寻找女儿,还是想到这个时候唯有女儿才能养他,我不想去猜他的心思了,因为那个答案,一定会让我觉得很失望。

    如果他不自私,当初就会带着他的女儿一起走。

    但他,还不算太自私,否则亲手卖掉自己的女儿,也可以换得一些钱财东西。但他只是没办法面对,自以为只要发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就能逃脱自己的内心谴责,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知道,他女儿也死了,是在又一次被抛弃以后,才决绝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相信,他一定心疼过。

    他显得更加苍老了一些,过往的一切都被揭开,那满是疮痍的一颗心,再也不会完整了。这应该是上天给他最好的报应,他的自私,最终换来的是只剩他自己要面对即将承担的罪责。

    “把他带下去吧。”萧珏说。

    毓儿没有动,里翀也没有动。

    村长抬起头来,看向我。“......我早就知道,把你引来不一定是好事。可我还是不死心,想要再试一试......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只是想要确认,云麓......到底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那你就更不该盘算着陷害我儿子了。”我说。

    他意图陷害毓儿开始,就已经触到了我的底线。

    “那你呢。”他说,“听说萧夫人审过很多的案子,这么多的案子里......就没有一两件让你心存怀疑的吗?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错审了案子,你敢说,你就没有心虚的时候吗。”

    “问心无愧。”

    我经手的每一件案子,都尽了全力,错审,不会。

    “有一件事你说错了。”他说,“我没有威胁杵嫂,是她心甘情愿来帮我的。她的目的,和我一样。一十三年前,你曾审过一件案子,两个小女孩被杀......你声称找到了凶手。你们把凶手抓走了,他在牢里被杀,那个人,真的是凶手吗?”

    毓儿滕然望了过来。

    一十三年前,两个小女孩被杀......凶手在牢里遇害......

    他说的这件事,我有印象。

    “那个被你指认是凶手的人,是杵嫂的父亲。案发当时,杵嫂和她父亲在一起,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是凶手。你冤枉了人,害得一个好人在牢里被灭口顶罪,杵嫂的奶奶病死,母亲带着她的哥哥自尽,是你害了她全家。”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710/ 第一时间欣赏悬案九阙2之涅槃最新章节! 作者:妖塔塔所写的《悬案九阙2之涅槃》为转载作品,悬案九阙2之涅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悬案九阙2之涅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悬案九阙2之涅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悬案九阙2之涅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悬案九阙2之涅槃介绍:
继第一部《悬案九阕》结局多年后,萧珏和霍汐大隐于市,继续为破解天下悬案而云游各地,并且生下了他们的儿子萧景毓。转眼多年过去,萧景毓早已长成仪表堂堂的英俊少年,并且因为他母亲霍汐的不死之身受到影响,十八九岁的外表,却早已活了近百岁之久。因为萧景毓得到陈国国君的赏识,萧珏和霍汐在途径陈国的时候听闻国君夫人抱恙,故而探望,却刚好遇见陈国国君养女陈姬被杀,死状凄惨,凶手对于现场的布置如同献祭,夷部的死亡符号更加吸引了霍汐的注意。霍汐萧珏再入乱世,春秋之始,破解悬案,揭开层层谜团,将恶鬼的阴谋暴露在光天白日之下,履行最初的承诺,“还天下以公道”。悬案九阙2之涅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悬案九阙2之涅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悬案九阙2之涅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