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话 初心不负
那是我和他之间,第一次这样沉默。
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
一直以来,我们都坚信着同一个信念,拼命地想要证明给自己、给这世界看看,并不是所有人都放弃了光明。如果相信光明相信正义,一定需要有一个人出来带头,我们义无反顾。每次想到,我的儿子和我有同样的梦想同样的追求,我的儿子他能理解我的心思,我的儿子他也真心愿意为了同样的事情而奋斗,我就很自豪。
但是光明,哪有那么容易。
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我们想要做的事情,虽然是出自于为大多数人好,可一旦与这大多数人的利益发生直接冲突,今日,他们可以把你捧上天,明日,他们亦可以把你摔进万丈深渊。他们不需要长久的目光去看待这件事,对他们来说,长久,原本就是最不切实际的存在,这世上最无辜可怜的是他们,最需要公正廉明的是他们,他们生活平庸缺少基本的生活所需,但也是他们,一念之差便可让你陨落神话。
阴暗总是从无数的卑微之间生根发芽。
无惧于正面敌人的强大,可唯独身后这些弱者,他们随随便便更容易要了我们的命。
“......那现在,该怎么办?”毓儿问说。“你也不希望这件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吧。我们好不容易查到了这里,眼看真相大白,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了。初五的尸体,还葬在灼大人之子的坟里,灼大人的儿子至今逍遥法外......”
“等。”我说,“想要扳倒权势,是不太可能的。你不知道这些权贵的背后,是如同蛛网一般的关系网。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每一个人都是这蛛网上至关重要的一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就必须保住另外一个,以保证他们的这一张关系网的牢靠。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想要去和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相斗,这是不自量力,你非但帮不了初五,还会连累了他的家人,会害了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
毓儿面对这一切,已经感觉到窒息一般的压迫。
“所以我们,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记住今日发生的事情,日子还长,再牢靠的蛛网也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天,我们要做的不是落井下石。顾全大局,在尽量避免损失和伤害的前提下,替逝者讨回他们应有的公道。话,该说,但怎么说,能够影响最小,又达到目的,那就得灵活变通一下,我们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就要想办法在这个社会里去做成我们想做的事情。”我劝他,也是在劝我自己。
事情到了今日,很多时候都由不得我们选择,我们也如同浮萍一般漂泊在这波涛暗涌的湖面上,不知何时会从水底下翻出一个大浪,然后把我们拍得粉身碎骨。
毓儿渐渐平静了,他心里的怒火发泄完了,气也渐渐消了,倒是人......半天打不起精神,失魂落魄意志消沉。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娘,后世......会好一些吗?”
我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件事,顿时有些出神。
“比起现在的话,后世......那个世界,你说那个世界里有法制的,人人平等,是不是就会好......”毓儿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够令他心里释怀一些的答案。
“不是。”我却否定了他的猜测,我看到他眼里那种期望渐渐破灭,我也很心疼他。“公平,都是无数的人努力争取来的,为了推动哪怕一点点的进程,都要牺牲很多很多的人。后世的社会有法制,百分之七十的人们生活条件维持在了一定的水平线上,可以不愁吃穿。可你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阳光,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暗,决定了时代的是人,而不是仅仅多少年以前,多少年以后。有的人会为了私己的利益践踏他人的权益,但也有人拼命抗争在一线,不畏强权。历史,可以是后世看现在,也可以是后世的后世看后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问题,解决了一个问题,就会有新的问题冒出来,只有不断的解决问题,不断的推动这个进程,才能不断的改善社会本质,促进和谐。我们,只是无数在努力的人之一二,力量微薄,但只要能够造成影响,让更多的人有这个意识,那就足够了。更多的事情,交给更多的人去做吧,只要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仅凭我们的力量,想要改变封建统治的社会,可以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而且,我也并不想改变太多,历史有它自己应有的进程,不应该因为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就改变了更多人的宿命。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庞大历史的进程之中,为推动法制的普及,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而已。
可法制的完善,则需要的时间更多,如何权衡取舍,即使是后世也在不断改进。至少,在有法制的保护下,人的命不至于廉价到随便消失了也无所谓。
生于人世,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这个价值,不应该是由统治者所赋予的。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你还年轻,许多事都要多想想。有红玉在你身边也好,红玉自小就在陈宫里独自谋生,她比你懂得更多宫廷生存的法则,你不要欺负她只是一个女子,也多听听她的意见,她能教给你不少东西。”我把红玉留在身边,让红玉照顾他也是有自己的一番安排的,毓儿行事,思虑不够周全,年轻气盛是每个人在这个年纪都不可避免的,我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处处提点,免得他一时忽略后果。
“娘,其实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毓儿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听不出半点的情绪变化,他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和我说什么事情......
我想,或许与红玉有关吧。“你说吧。”
“我知道你很喜欢红玉,可能你......你把红玉也当成了......”他说话吞吞吐吐的,和他往日里自信洒脱的模样完全不同,几次犹豫,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形容。不经意间叹了口气,把他心里的踌躇不定表达得淋漓尽致了,“你......你或许,是把红玉当成了我未来的妻子......”
第三百零二话 骨子里的痕迹
“我承认我很喜欢红玉,也确实很希望你和红玉能够成就一段良缘。可我并不希望,我自己的心意给你们带来压力。不一定非得是结婚,在一起,才算是一段良缘,每个人的心意都不一样,你和她,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心意,本应选择你们自己想要选择的人生。你不必在意,若你们能成,我自然高兴,但你们不能成,却也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自己的命运,你们都可以过得开开心心的,我也是高兴的。所以......你明白了?”我不能改变自己喜欢红玉,希望红玉当我儿媳的心意,也同样不愿意改变他们自己选择自己命运的心意,我们都有自己的心意,但是开开心心的成为他们自己,才更重要。
我想,他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半晌都没说话,回过神儿来也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虽然关心你,但也不见得了解你的每一件事,你愿意让我知道的,不愿意让我知道的,都好。但是你要明白,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和你爹都是你的家人,是你可以依靠的人,你愿意自己去解决自己留下来的问题,你有这样的勇气,很好,我们替你骄傲。可如果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够放下你自己的骄傲,告诉我们你需要帮助。”想来想去,我是很心疼,这次的事情既然是冲着他来的,想必定会对他造成一定影响,虽然具体的我并不是很清楚,毓儿独自处理的过往案件之中,应该是有一些未能妥当善后的,趁着这个机会,也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独自成长,毕竟......他也该学着真正长大了。
我起身,忍着身子的不适,撑着能够和他说这么多话,我已经尽力了。
“娘,你怎么了?你似乎,病得真的很厉害。”毓儿随之起身,站在我身后,默默注视着,他放心不下。
“还好,撑得住。”我往床上一坐,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像是一点点的被抽干了,整个人的精力也不像之前那样充沛了。“我们都有自己要过的难关,熬不过去,就是心结,熬过去了就是成长。虽然你娘我到了这个年纪,按理说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但是也还需要成长,抛下过去,才能够走得更长远。卸下负担,才能够看清事实和真相,不管结果如何,那都是我们生命里的一部分,理应,坦然面对。”
他在过他的劫数,我在过我的劫数,我的状况未必比他好,现在还能撑得住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别担心我了,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吧。”只有选择了他自己的路,才不会让他复制我的错误。“毓儿,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
......
“为什么不告诉公子,你现在的情况呢。”丽夫人对于我的“不坦诚”有些不满。
我知道她担心我的情况,她是目前最清楚我状况的人,我试图让她帮助我,通过催眠的方式回忆过去,找到记忆里零星的片段,发掘细节,解开自己心里的谜。但同样,那就要面对自己心里硕大的黑暗,“毓儿有他自己要面对的事情,他的事情未必比我的轻,在他这个年纪,突然遭受质疑,只有他自己闯过去了,以后的路才好走一些。”
我也真的很庆幸,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件事能够令他分身乏术,顾不上关心我这边太多,我才得以有了时间和空间去面对我心里的阴暗面。
“可他应该知道你的情况。”丽夫人语重心长地劝说着,“公子是你的家人啊,是最担心你的人,你不该这样瞒着他的,万一......”
她的话没说完,可之后的意思我却是能猜到的。
她是怕我万一挺不过去,真的崩溃了,他们会后悔没早点发现我的异样。
“你也觉得我撑不住了吗?”我苦笑,其实我自己觉得,我现在的状态还好,虽然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时肯定不一样,但是眼下,我真的很平静,试图很坦然去面对过去留在我心里的创伤。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一脸凝重地望着我,“你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差吗?”
这......我应该没办法否认,先前的一通折腾,我是险些没熬过来的,病了一场,幸亏有她在身边照应,我才侥幸瞒过了毓儿他们。现在也算是大病初愈,脸色自然是不太好的......
她见我笑,就更生气了。“早就听说,你是个疯子,怎也没想到,竟疯成这个样子。明明是不好过的事情,为何不能就淡忘了,偏偏还要去折磨自己......若是萧大人看见你这副样子,也不知会不会心疼死了。”
她上手帮我把被子掖好,是唯恐我再受了风寒。
“所以啊,这件事......在没有结果之前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的。”等到我证实了我自己的推测以后,我会把自己前前后后这些经历告诉他们,我会让他们知道,我几天发生了什么。但绝不是现在,“萧珏把我照顾得太好了,以至于有他在身边,我都没有力量去面对这一切了。”
只有让自己脱离他的保护,我才能够不惜一切代价的去证实......
“那你说,你到底想证明什么?”丽夫人气不过,她照顾我,帮助我催眠进入过去的那段记忆里,渐而生出一种与我同病相怜的心情,她对我是又爱又恨,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就是你养父母遇害的事情,即使不是你和你哥哥,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如若是遇到抢劫的,刚好就在你离开家以后闯进去呢。你不要把事情都想得太严重了。”
“不会的。”这一点我当年试想过,每一种可能我都经过缜密的思考了。“那是大中午,而且我们住的,是我养母单位里分的房子。就是......就是那种,很多人在一起做事,然后分给他们住的房子,等于周围的邻居,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都是认识的人,是在一起工作比较熟悉的人。如果是抢劫,抢匪不会蠢到非得在中午,大家都回去做饭吃饭的时候,去动手抢劫。那很难保证屋子里有没有人在,一旦惊动了屋子里的人,只要大喊一声,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就会赶来帮忙的。”
所以抢劫这一种可能,可以排除了。
第三百零三话 萧景毓的第一次尝试
养父母没有仇人,他们平时谨小慎微的,不太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遭到报复。
而命案刚好发生在我离开家后的十五分钟以内。
为什么就那么巧,是我刚刚出门以后呢?
这一点,我直到现在都解释不出来。
“对你来说,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让你的心情放松下来呢。”丽夫人也没了脾气,不管杀害养父母的人到底是我那个失踪的哥哥,还是失控的我,都未必是我能够接受的答案。“萧夫人,你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我在乎的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我反复问过自己无数次了。只是说真的,我确实不知道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或许......“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
萧景毓带着红玉回到当初发现里翀倒下,和杵嫂尸体的地方。
萧景毓站在原地,向四周环视了一眼,意在将这破屋里的一切细节记在脑子里,他深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缓缓,放慢吐气的动作,试图进入到案发第一时间......
也就是里翀遇袭,在这里昏迷过去的那个时候。
他记得,他来村子里寻找里翀,因为里翀出来很久了,一直都没有回去,村长说,里翀向他打听了一些关于村子里怪事的线索,便提出要在村子里走访证实。萧景毓在村子里开始寻找里翀的踪影......他曾经在这破屋前路过,只不过当时,破屋里很平静,他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便排除了怀疑,继续向前寻找。
可那个时候,里翀应该已经昏迷在这里了。
萧景毓有些气馁,然后......他的思绪就不得不从那里清醒过来。
他没办法完全投射在当时的那个状态,有些力不从心。
“公子。”红玉察觉到他的异样,想了想,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她看到萧景毓无力地扶着额头,缓解紧张和疲劳,红玉说,“公子,我来帮你吧。”
萧景毓意外。
却见红玉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在那日发现杵嫂尸体的地方慢慢躺了下来。
原来,红玉是要模仿尸体,帮助他进入到案发现场侧写的状态。
萧景毓倒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平静下来。
眼前,躺在那里的红玉,渐渐变成了那日倒在地上的杵嫂......
回到当时。
抛开所有和他一起进入到这件破屋里的人。
只剩下他自己,推开门......
杵嫂倒在那里,腰腹被刺穿,鲜血流了一地。她的伤口很深,以至于萧景毓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血还在流......
转过头,里翀倒在一旁,额边有血流下......他的后脑受伤,是被重物敲击......
“额......”萧景毓只觉得头很疼,再一次从现场侧写里分神出来。
“公子!”
红玉大叫一声,她不知道为什么萧景毓会发出这样痛苦的惨叫声。她也顾不得继续扮演尸体了,爬起来便扶着萧景毓在一旁坐下。
“公子......你怎么样了?”
萧景毓本想告诉她并无异样,可他当下的情况不允许,紧绷着嘴,脑子里有一种向外胀的力量压迫不断,令他深感崩溃,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摆了手,告之红玉自己的情况并不算太糟糕。
他表情严肃,极力克制着把直观的痛苦表现出来。“......”
“公子,你说什么?”红玉隐约,似乎看到他的嘴动了动,却没有听到他究竟说了什么,唯恐错过了他的吩咐,便把耳朵凑了过去。
“为什么......我娘明明就能够做到,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不到......”萧景毓呢喃道。
他娘可以做到的,他原本以为自己也是能够做到的,哪怕只是更费些力气。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将所有的意识投入到情景侧写中,是一件多伤神的事。要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把每一处都投射进去,不能有丝毫的错乱,还得在原印象基础上进行模拟扩展,去演算推理,这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对脑神经的承受力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也许......也许夫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红玉小心地劝说道,要顾及萧景毓的状况和心情,也要考虑当下的情况,每一句话都经过再三斟酌,也着实难为了她。“公子,这件事对于你来说,是第一次做,可是夫人已经做过很多次,有了经验,或许就能够避开一些损伤......你,还是不要太勉强了,一点点来吧。”
萧景毓在重新平复自己的状态,可这一次却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容易了,失败了两次,加上这一次造成的压迫感,情绪难以稳定,连他的注意力都难以集中。越是这样,他的情绪就越是急躁,整个人显得极其焦虑难安。
眼眶胀得难受,感觉一双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他用手按着双眼才得以好过一些。可当外力对于双眼形成另一种压迫的时候,视觉神经的变化,让他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和折磨之中。
“公子......公子?”红玉见他没有回答,发觉他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轻声唤他,唯恐他在这个时候真的“走火入魔”了。“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公子!......”
可不管她怎么叫,萧景毓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这可吓坏了红玉,她所能想到的,就是立刻找人来帮忙......
刚要起身,萧景毓就一把拉住了她,“别动。”
他看到了......
当一切陷入黑暗的时候,他克服了恐惧,然后记在脑子里的一切,就都慢慢浮现出来了。包括,当日的所有细节......
“是他。”萧景毓说。
“什么?”
红玉看不到他所侧写出来的一切,也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谁啊......
萧景毓慢慢松开了手。
眼眶还是有些发胀的感觉,不过比起刚才,已经好多了。
他猛地甩了甩头,甩掉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影响,站起身来。然后,回身看向门外......“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从村长那里出来,到处寻找里翀,我曾经路过这里。只是当时,我只在门外停了一下,我喊了里翀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然后......”
他不是直接离开的。
那时他遇见了一个人。
是大牛......
大牛是从他后面追过来的......
“大牛说是,村长让他来告诉我,有人看到里翀往村东走了。我当时一心寻找里翀,就顾不得其他,于是,我跟着大牛一起去了村东......”
“可明明是在这里发现里翀的......”红玉提醒他,毕竟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
第三百零四话 干净的指甲
“没错!”正是这样,才引起萧景毓的怀疑。
当时他路过这里,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对这间破屋的存在,着实有些......觉得过于突兀。他当时不明原因,但还是喊了两声,可惜没有得到里翀的回应,现在想来,里翀当时应该已经昏迷了。如果不是大牛突然追过来告诉他,有人看到里翀,他可能会抱着怀疑,上前仔细检查一下,毕竟这破屋子实在太容易藏人了,里翀调查线索,如果是往人多的地方去了,那么自然有人会看到他。可是一路找下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里翀,这就说明,里翀调查线索的时候,是向着避着人的地方去的,这个村子里再没有比这间屋子更加容易引起怀疑的地方了。
可偏偏,大牛来了,而且告诉他,把他带到了另一个方向。他们在大牛所说的村东头自然没有发现所谓的里翀的踪迹。走了一趟村东头,只是陷入了另一个茫然的处境,绕了个大圈子,浪费了时间,结果,又有人声称找到了里翀。
这一次,是真的。等到萧景毓回到破屋的时候,里翀倒在一旁,从额头上流下的血似乎有些干了,但是......杵嫂的血确实新的......
“先出事的不是杵嫂,是里翀才对!”萧景毓顿时反应过来,“我就知道,我当时一定忽略了什么,我看到杵嫂流了一地的血时,我心里确实觉得不太对劲。鲜血满地,应该是刚刚才造成的,距离我赶到之前不久才对,所以我当时......”
他意识到了,却忽略了。这是时间差的问题,问题在于到底是里翀先遇袭,还是杵嫂先被害。杵嫂的血是新鲜的,在他们赶来不久之前,而且萧景毓来的时候,血还在流,说明杵嫂遇害不久。应该是在萧景毓当初转身离开之后,回来之前,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忽略了里翀遇袭的时间。
以当时的环境证据来看,就是里翀杀害了杵嫂,或者是里翀目睹了杵嫂被杀害,然后遭到袭击受伤昏厥。他忽略了,里翀的伤口是什么时候造成的,方才在黑暗之中,他好像重新回顾了一遍踏进案发现场时的那一幕,这一次,他很清楚看到的是,里翀被袭击以后,遭歹人打伤了后脑,倒地,血从头上流下来,然后晾了有一个多时辰,因为血流并不多,所以几乎在脸上凝固住了......
这就是里翀和杵嫂出事先后顺序被更改的主要证据。
“那这是不是就能够证明,里翀不是杀害杵嫂的凶手呢?如果杵嫂是在里翀被打之后才遇害,那杵嫂死的时候里翀已经昏迷了呀。”红玉有些兴奋,因为眼下萧景毓已经找到了线索能够证明里翀和杵嫂被害没有关系。
“还不行。”萧景毓却很沉着,脑内翻江倒海,一阵阵波涛汹涌,他要努力平衡着,还得做出精准的分析,“现在,没有具体证据。不管是当日杵嫂的血,还是里翀的血,现在都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单凭印象,没有说服力。他们只会认为是我们在包庇里翀......”
好容易才得来的好消息,现在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红玉泄气了,“那该怎么办?”
“只有把整件案子破解了,才能证明里翀是无辜被冤枉的。”萧景毓越挫越勇,连番的打击,反倒让他有了动力。既然情况已经变成了这样,凶手陷害里翀总是有目的的吧,不可能就是为了单单害里翀一个人。
况且,在他现有的推理上,里翀也是因为代替他,才会遭到陷害的。里翀本来就不是凶手的第一目标,凶手没理由单害一个里翀就草草了结了他精心的布置。
“我们再去查一遍杵嫂的尸体!”
......
查验尸体的工作,一向都是他给他爹打下手,从旁分析。
但是这一次,只有他和红玉两个人了。
红玉是不太放心的,“公子,要不然......”
“别说了。”萧景毓心里直打鼓,对于他自己的能力,他心里有数,特别是杵嫂的尸体已经经由他爹检验过一遍了,他能不能在杵嫂身上发现他爹都没有发现的线索,他心里没底。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没有路可以选择了,只能面对着尸体在心里一遍遍回忆他爹之前检查尸体时的方式。“红玉,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
红玉被他吓了一跳,他们两个人上手来查?这太不可思议了,先不说萧景毓经验不足,红玉对于查验尸体也是没有半点经验的,她就算看,也没有看过几次,而且......她心里还不能完全克服面对尸体的恐惧。
“没得选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如果你不帮我,那只能我自己来了。”萧景毓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实也在不断怀疑自己能否做好,这时候,他真的需要旁边有个人,能够让他安心。这个人,应该是红玉......“我需要你帮我。”
他需要......
红玉愣了愣神儿,用力点了下头。
她想帮他,即使她还没有完全能够克服对尸体的恐惧。
“来吧。”萧景毓鼓足了勇气,走到尸体旁边,深呼吸,然后开始从尸体的四肢逐一检查。他的动作里,模仿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他遵从他爹教给他的方法验尸。克制心里的不安,努力做到百分之二百的仔细,不愿意放过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公子,你......以前验过尸体吗?”红玉强忍着不适和恐惧,硬着头皮陪在萧景毓身边。可是,她看见萧景毓的动作虽然生疏,但也不像是完全的新手,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人验尸时的风采。
“......”萧景毓正在观察死者的指甲,停顿了下,才回答红玉。“以前有过这样的经历,但都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这次,应该是第一次。”
难掩的紧张。
从前他到处游历,不缺少独自推理断案的机会,可每一次,都是有其他的郎中在旁边,一起勘验......
只是......他突然停下,红玉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再仔细检查了尸体的两只手......
“怎么了?”
红玉看出,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太干净了。”萧景毓说。
“太干净了?”
“是,她的手指甲里太干净了。死者是一个村子里的妇人,而且为了供养小叔子学习,她揽下了家里所有的粗活累活,你看她的手......长满了老茧,这说明她平时经常做事导致的。但为什么,她的指甲里却是干干净净的呢?”
第三百零五话 漏洞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经常为了生计而奔波又要操持家里大小事务的妇人,她的手上布满老茧,指甲的缝隙里确实异常的干净,这说不过去的。整日有各种活要做的人,手可以干净,但是通常不会太顾及指甲缝隙里,即使不会太脏,也多少都会留下一些东西。除非是那种完全不用做事的千金小姐,可杵嫂分明不是。
她的指甲里又为什么一点残留都没有呢?
“你看这里。”萧景毓说着,抬起死者的右手,示意红玉去看死者右手无名指的指甲缝隙。
“这也很干净啊。”红玉说,死者的指甲缝里,什么都没有。
“不,你仔细看。”萧景毓让她看的,不是死者的指甲缝里是否留下了残留,而是......
红玉凑过去,忍着不适仔细辨认了一番,“这......这个是......”
一点点伤痕。
像是用外力把什么东西强行挤压进死者的指甲缝里,然后过度用力造成的,指甲和皮肉衔接部分,有着分明的一个缺口。
“难道是有人,故意清理过死者的指甲?”
“不,应该是死者本人。”在对比过死者杵嫂的两只手以后,萧景毓做出了判断。“死者的惯用手是右手,你看她左手的指甲里,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但是她右手的指甲里,却留着一些被锋利之物从内划伤的痕迹。”
这些如果仔细分辨,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与皮肉衔接,指甲内侧有许多细微到可以被忽略的划痕。
“我知道了!”红玉恍然,“因为她习惯了用右手,所以情理左手指甲的事情,就很平常。可是翻过来,用左手情理右手指甲的时候,就很不习惯,所以留下了划痕。”
萧景毓抬头微微一笑,“你说的不错。”
红玉面对尸体时的恐惧一点点的在下降,她不再像刚才踏进来的时候一样那么紧张,“可是,她为什么要情理自己的指甲呢?”
萧景毓定了定,紧锁眉头。
这个问题同样困惑着他,死者杵嫂,是一个做杂事的村妇,从她一双手上不难看出,她并不是一个会日常留意自己容貌的人,她的一双手除了遍布老茧以外,粗糙,而且因为常年浸泡冷水等缘故,她的手指变形,又短又粗,应该是有指关节一类的疾病。这样一个平常都不在意手部保养的人,怎么突然之间会如此小心地把指甲都清理得这样干净呢?
“我记得......她当时穿的衣裳......”
红玉隐约记得,她和夫人一起见到的那具尸体,倒是还留着一些印象。
萧景毓侧目,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红玉仔细回忆着,她突然转过头来,对萧景毓说,“我记得,当时看到她身上的衣服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只是一直都没有想起来,到底哪里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想......”
红玉看着尸体,陷入迷茫。
“公子难道不觉得,她的衣服也很整洁吗?”
衣服......即使只是粗麻,可是新料子和旧料子也是有区别的,旧的料子,约洗越皱,越洗越薄,颜色也会褪很多。萧景毓听他娘说过,后世会有很多奇怪的发明,包括染衣服料子的专门染剂,可以保证衣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褪色的。但是这个时候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染衣服,都是将一些带有颜色的草本类植物连同布一起煮,煮的时间长了,草木里的颜色也就进入到了布里。可是这样染出来的布,洗几次以后,颜色会淡很多的。
可是杵嫂的衣服颜色,还很新。料子像是洗过几次的,不过对她来说,应该也是十分珍稀的宝贝了。洗过几次的衣裳,又重新上了色......在这个并不是什么特别日子的时候穿在身上,她还特意情理了指甲里的痕迹......
“会不会......她原本就是要见什么人的?所以特意打扮过了......”红玉说。
尽管这“打扮”不能用一般人对于打扮的定义来理解,可是对杵嫂这么一个做惯了粗事的乡下妇人而言,换一身新一点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把自己肉眼所能够看到的污垢情理了,也就算是打扮了吧。她素来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外型,可偏偏这一次,她好像“准备”了很多。
按照红玉的说法,杵嫂本人也并不知道她会被杀。本来是满心欢喜,精心打扮,等待着她约好的人来见面,却不知什么缘故,被害了。凶手杀了她,而且嫁祸给了里翀。再往细了说,凶手原本要嫁祸的人,可能并不是里翀,而是萧景毓。只不过当天钟离家要来人,里翀对于钟离家那些人的劝说不厌其烦,故意躲避,才会替萧景毓走这一趟,可也因此,被牵连进了案子。
“......关于里翀被袭击的事情,我娘说过些什么吗?”萧景毓这时候想起来。
里翀的身手并不差,怎么会一下子就中招呢?
难道这村子里当真藏着一个绝顶的高手?
红玉这才想起,“夫人倒是提过,夫人说......里翀伤在后脑的头顶处,凶手要不然是个身高很高的人,要不然就是......”
这样说,萧景毓还是跟不上思路。他抬手拦住红玉,对她说,“这样,我娘在分析这件事的时候,做过什么,你都帮我回忆一下。”
“......公子?”红玉满心好奇,萧景毓为何如此在意夫人说过什么?难道把夫人当时的举动告诉他,能够帮助他理清思路吗?犹豫再三,她还是答应了。走到一旁,附身要蹲下。“我记得当时夫人回去之后,也是一直都想不通似的,坐在那里一个人发呆出神,我担心夫人,就端了汤药上前......然后我的帕子掉了。我要弯腰去捡,夫人已经先我一把捡了起来,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夫人拿到帕子,一抬头看到了同样弯着腰的我时,就好像一副,什么都想通了的样子。接着,夫人就去证实里翀头上的伤,到底是在什么位置......公子?”
红玉说着说着,就发现萧景毓根本没有在听她的话了。
“我知道了!”萧景毓一拍脑门,他便明白了,当时他娘到底想到了什么。
“公子明白什么了?”红玉还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就让萧景毓恍然大悟了。
“红玉,我知道我娘当时想到什么了!”
第三百零六话 巧合
是高度差!
村子里的人,他们都已经见到了。
里翀伤在头顶,如果受伤的时候,他处于一个直立状态。加上凶手抡起凶器,刚好打中里翀是需要一个过程的,算上高度、距离、位置......“里翀的身高不低了,可是我们看到了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你可有看到任何一个身高很突兀的人吗?”
至少,要比里翀高出去一头,才能做到吧......
红玉摇头,她确实没有见过一个身高这么明显的人,如果她见过的话,那她绝对会留下很深刻印象的。
“所以,里翀并不是直立着被袭击的。”萧景毓说。
不是直立着,那就是蹲着身子......他当时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正在检查,然后遭遇袭击。萧景毓接着说,“里翀的身手很好,动作敏捷,反应也相当不错,试问,一个身高如此明显的人出现在他身后,就算动作再轻,也难保不被发现。不管是习武的人还是普通人,都有一个特征,就是当所处区域内出现一个令自己觉得有威胁的人时,会提高警惕。那么一个身高比里翀还高的人出现在他身后时,里翀更不可能没有防备就被袭击了的。所以......这个村子里没有这么一个人。”
“没有这么一个人?”
“是......这样,”萧景毓想到一个办法来说明他所推理的案发过程,他转身蹲在里翀当时昏迷的位置,背对着红玉。“我和里翀的身高差不多,里翀比我还要高一些,所以我们蹲下来,高度应该差的不多。你这样看,以你的身高......你把旁边的那个石头捡起来,走到我身后来。”
根据萧景毓的交代,红玉捡起了那块石头,走到萧景毓的身后......
他还是皱了下眉头,这破屋好就没有打理过了,房顶已经塌了不少,原本垫在房梁上的枯枝掉下来了一些,只要红玉朝他走过来,踩着那些枯枝就会发出声音......
就算只是红玉,也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不行啊,我已经很小心尽量不发出响动了,可是地上的枯枝枯草太多了,避都避不开,一踩上去就会发出声音。”红玉也很为难。
她没办法完全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更何况当时蹲在这里的人是里翀......里翀的耳力很厉害,稍微一丁点的动静都瞒不过他,如果真的有人从外面走进来靠近他,他肯定一早就察觉了,怎么还会让人轻而易举就偷袭成功了呢。
“难道......”萧景毓想到另一种可能,“那个人从他进了屋子开始,就站在他身后了?”
“这,怎么会呢?要是一直都在他身后,突然对他动手袭击了,他会没有防备吗?”红玉问,她觉得这一点是说不过去的。
“会!如果他已经认定,身后的这个人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话。”甚至......“可能正是这个人,把他引到这里来的?”
但现在已知的另一个条件是,里翀受伤昏迷的时候,杵嫂还没有遇害,是在他萧景毓去了村东头以后又折身回到这里的这段时间内,杵嫂被杀了。
现在,又绕回来了。
“也许杵嫂......并不是受害者呢。”红玉脑子一热,提出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假设。
现在躺在那里的杵嫂,也许并不像他们设定的那样,只是一个单纯被害的死者。
如果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相对朴实的村妇,向过路的里翀提出请求的话,里翀应该是不会太在意的......红玉说,“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中年、并无突出特征、和这村子里无数妇人一样的女人,明显她不具备攻击力的,如果......是这么一个女人,特别着急的向路过的里翀求助,在里翀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自然是会选择帮她的。毕竟......里翀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面上冷了一些,但其实他还是挺善良的。”
这一点,萧景毓和她的看法差不多相同。
如果真的是这么个妇人向里翀求助的话,对里翀而言,妇人是不具备威胁的,他的防范也就低了一些。之后,妇人和他一起进到这间破屋里来......
“可是,”萧景毓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里翀是一个很规矩的人,这怎么说都是一间屋子,如果是个女人领着他来的话,他不见得会跟着对方一起进到屋子里......”
况且这个女人还是里翀并不认识的。
里翀的个性很严谨,他不太会做这样落人口舌的事情。
“......但里翀当时,为什么来到这里?”红玉却想到了一种可能。
为了调查村子里的所谓“怪事”,才会替萧景毓来到这里的。
除了帮助“杵嫂”以外,里翀当时身上还肩负着调查的责任,他要确认村子里的怪事到底是真,还是人的错觉。
“你是说......”萧景毓明白了红玉的说法。
假设,里翀向村长询问了村里怪事以后,他来到村子里调查。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他恰好路过这破屋......然后,遇到了杵嫂,杵嫂很着急地向他求助。里翀并不只是为了帮助她,同样也怀疑,杵嫂所遇到的麻烦,与他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那么他会随着杵嫂来到这里,就说得过去了......
杵嫂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就一直站在他后面。
里翀蹲在地上,专心地看着什么的时候,杵嫂突然袭击他......
“不太可能,杵嫂是个女人,她的力气......”萧景毓提出质疑,他认为杵嫂就跟着里翀身后的话,如果要在里翀来不及反应的时间内,袭击里翀,那么当时她的速度和力量一定都要拿捏准确,否则里翀察觉,就会闪开。
这要是一个女人来做的话......
“你别忘了,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红玉说,“她是个村妇,做惯了粗活,可不像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
的确,如果是一个做惯了粗活的女人,她的力气不亚于一个成年男性。
“估算时间的话,等我再回到这里,里翀头上的血都已经快凝固了,那他应该......是在我第一次走到这破屋外面时刚刚遇袭的才对。里翀先前已经在村子里兜了一圈了,然后找到这里的,同一时间,因为瑾来了,我娘让我来找里翀回去。我来到这里,里翀刚刚遇袭......”
那么,问题来了。
第三百零七话 行进路线的疑点
大牛猛不丁地被萧景毓二人堵在了自家院子里,还有些惊慌未定。“公......公子,您这,有事吗?”
毕竟,这还是大半夜的......
“大牛,你觉得我怎么样?”
萧景毓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大牛就更懵了,心想萧家公子该不是梦游吧,可又觉得不对啊,这梦游哪还有带着婢女的?“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大牛,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萧景毓换了一种说法。
只是......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大牛尤其尴尬地笑着,憋着尿也不敢说什么。“公子您这话说的,您当然是个好人了啊......公子是最好最好的人,行了么?”
眼看大牛要溜,萧景毓一把拦下,“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害......害他?!
大牛吓了一个激灵,也立刻清醒了。“公子,您这是在说什么呀?我......我怎么会害你呢?您千万不要冤枉我啊!”
大牛的反应正如同萧景毓所预料到的,他很着急,也很慌张,丝毫不像是有所准备一样,这正验证了萧景毓一开始的推测,大牛对于这件案子是完全不知情的。
“那时我明明已经找到了破屋外面,如果不是你突然跑过来告诉我,有人在村东头看见了里翀,我已经进入到案发现场了。”萧景毓实为试探,他想知道的是,到底大牛传递假消息给他,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
而另一边,大牛明明是起夜撒尿的,莫名其妙一开门就被萧景毓拦住了,硬生生憋了这么会儿功夫,看起来也是快憋不住了。
红玉悄悄拉了下萧景毓,意在提醒他,大牛现在很尴尬。她又确实不方便说。
萧景毓则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分明就是故意的,他一句不提,还故意晃了下身子打断红玉的示意,就烂在大牛面前,让他动弹不得。
“公子......您,您这真是......”
“你就说实话吧,你其实一早就知道,那破屋里发生了杀人事件,却故意把我带到另一个方向,你在包庇凶手!”萧景毓突然提高了声音。
“没有啊,没有!”大牛真的是百口莫辩了,他嘴笨,想要解释自己真的不知情,却怎么都解释不清楚,眼看情况越来越乱,大牛憋着尿也是越来越着急。“没有啊,公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里翀他杀了杵嫂,当时就在那件破屋里,我肯定要进去救人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
为什么里翀和杵嫂明明在那件破屋里,却......
“大牛,那,到底是谁告诉你,在村东见着里翀了呢。”红玉问。
“是村长啊!当然是村长了!”大牛急得满头大汗,“我当时正好刚回来,一进村子,就遇到了村长,村长告诉我,说是公子去了北边,但有人在村东看到了里翀......所以村长叮嘱我,让我赶去找公子,把这个情况告诉公子,免得公子找错了方向!”
萧景毓立时一愣,回身和红玉交换了眼色。
村长?
大牛还在焦急地解释着,“我当时,也没想别的,甚至来不及回去把工具放下,就直接去找公子了呀!”
“村长有问题。”红玉低声说。
萧景毓心里有数,他没有当着大牛的面表现出来太多,而是暗自叹息,说道,“好,我知道了。”
“公子!”大牛拉住他,“公子,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害您的呀。”
“我知道你不会。”萧景毓说,“行了,你赶紧......去忙吧。红玉,我们走吧。”
说完,萧景毓头也不回地离开,大牛听到公子这么说,才突然松了口气。这松口气不要紧,关键是.......
“哎呀!”大牛惨叫一声,这可坏了......
......
“公子,村长对大牛说,有人在村东见着了里翀,所以他要大牛赶过去立刻告诉你这件事。明明听起来很着急,可是既然是有人告诉他,在村东见到了里翀,为何他不让这个人去给你捎口信呢?还要等到大牛回来。”红玉分析说,这一点上便有不同的看法了,“很明显村长说谎的嫌疑更大一些,甚至根本没有人告诉他,在村东见着了里翀。他只是......听说你去了破屋那边,恰好这个时候大牛回到村子里,所以,他让大牛捎去假消息给你,目的就是为了把你调开......”
“听说?这不严谨,听谁说的?如果他只是听说我去破屋那边,为何不让告诉他这件事的人,去通知我呢?反而等到大牛回来,如果大牛没有回来呢?或者,他当时根本找不到谁来告诉我这件事......那会直接影响了干扰我发现破屋里秘密的计划,耽误了时间,我可能已经发现了破屋里发生的世间。”
红玉被问住了,这......她真的还没有想清楚。
萧景毓嘴角浮起微笑,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公子,难道......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红玉惊讶。
“首先,是大牛所说的,他遇到村长的位置。他说他刚进村子,甚至来不及回去放下工具,这就要提到一个线索,村口的位置,在西面,从南北方面来说是位于整个村子的中间。而大牛的家,位于村子西南,破屋位于西北。和大牛一样,村长的家也在位于西南的位置,大牛一进村子就遇到了村长,说明村长已经离开家以后,在他家到破屋这段距离中已经行进了一半。而大牛如果要把东西放回去再来找我的话,他要从村口到西南的家里,再途经村口,来到西北的破屋。要走很多冤枉路的,所以他没有,当时的‘情况’也来不及让他折返了。而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确实带着工具的,他是......扛在肩上,没来得及再回去,又直接跟着我去了村东......我们并没有遇见里翀。”
萧景毓在大脑里模拟村子,以及当天案发前后,他们几个人的行进路线。
“所以呢?”红玉问,“你们离开了破屋,去到了村东,没有发现里翀,然后又听说有人在破屋里发现了里翀,再折返回来......”
“当我的行进路线,被打断的时候,我中止了原来调查破屋的计划,跟着大牛去了村东。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在从村口来破屋的路上。”萧景毓提醒道。
还有一个人......红玉猛地想到,“是村长!”
第三百零八话 面对过去
村长应该是原本打算亲自来告之萧景毓,有人在村东见到了里翀的这个消息。不过,他走到村口的时候,遇到了刚好回来的大牛,所以灵机一动,他让大牛去告诉萧景毓,有人在村东见到了里翀。
大牛一听事情紧急,连家都顾不上回了,直接从村口赶去了破屋那边,找到萧景毓,说明了村长让他带来的消息,然后和萧景毓一起去到村东,陪着萧景毓证实那一句“有人在村东见到了里翀”。而这个时候,原本有一个人正在向着破屋的方向移动,大牛支开了萧景毓,并没有改变这个人原本的行进方向......
倒吸一口气,进入到一个旁若无人的状态里,萧景毓独自一人置身于现场的侧写之中......里翀在村子里查找线索,他路过破屋附近,遇到了杵嫂,杵嫂向他求助,所提及的请求,恰好让里翀怀疑与自己在调查的事情有关。他选择帮了杵嫂,结果和杵嫂一起来到了破屋,正在专心调查寻找线索的时候,身后,杵嫂突然袭击了里翀,里翀昏倒在地。这个时候,萧景毓来到了破屋外面......杵嫂很担心事情会败露,她躲在门边上,看到萧景毓踌躇不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萧景毓也好像突然之间对这破屋的存在有了感应一般,他看向破屋,可就在他正准备要进到破屋里,查探究竟的时候,大牛来了,打断了他原本的计划,并且告诉他,村长让自己转告的话。萧景毓听说有人在村东见到了里翀,他犹豫了下,立时赶往村东。
可是萧景毓离开之后,原本正在向这边走来的村长,抵达破屋前。他遇见了杵嫂......
杵嫂以为,他是来帮忙的,可是村长却......
萧景毓猛地睁开了双眼,吓了红玉一跳。
“公子?”
“为什么呢......”萧景毓理清楚了其中关系,却并没有要证实下去的意思,他感觉到莫名的荒唐,不知所措。在此一刻之前,他不曾怀疑过村长和这件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直到他想通了一些事情,就很快的陷入到另一些事情的困惑之中......
“什么?”红玉却完全不知道萧景毓这个怪胎在想什么,这一点上,萧景毓真的随了他娘,大脑运转的速度可以比平常人快很多倍,当他沉浸在推理的世界里时,没有人能够跟得上他的速度。
所以连他到底想到了哪儿,红玉都不知道。
“为什么是他......他到底要做什么?”萧景毓解不开这一点,没有动机,就没有要杀害的理由。村长为什么要杀杵嫂嫁祸给里翀呢?这完全说不过去啊......
“他?”红玉还不知道萧景毓所说的他,具体指的是谁。但说起要做什么的话,会不会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呢?“公子,先前你不是分析说,这件案子幕后的凶手原本是要嫁祸给你的吗?恰好是因为里翀替代你走了这一趟,会不会是让他们措手不及,根本没有时间去改变计划了?”
对啊,不是里翀......萧景毓在听过红玉的话以后,逐渐反应过来,凶手的目标不是里翀,反而极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里翀代替他来到村子里,是出发前才临时决定的,所以凶手如果在他来之前就已经设计好了这一场陷害,根本来不及准备别的方案。而里翀,在见过村长以后,便开始在村子里展开调查,里翀是一张新面孔,而村子里的人......也只有每年去过一次的那些年轻人见过萧景毓本身,杵嫂不可能有机会见到萧景毓的。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里翀和萧景毓的区别。
而里翀和萧景毓,身形上很相似。如果没有见过他们的人,从别人口中了解到的,会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路过什么地方的生面孔,身高,身形,外表特征......这些是很容易弄错的。杵嫂攻击里翀,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攻击的是里翀,她应该是以为,自己攻击的......是萧景毓。
村长是杵嫂的同伙,他想要阻止杵嫂,因为他也是在见到萧景毓之后,刚刚了解了情况,知道之前来的人不是萧景毓萧公子,而是里翀。他急忙从家中赶向破屋方向,却在途中村口遇到了大牛。村长害怕自己会暴露,就把这件事嘱托给了大牛,让大牛去引开萧景毓,自己则从小路继续走,等他赶到破屋的时候,杵嫂刚刚因为有人差点发现,吓得还没有缓过神来,而里翀已经被打晕倒在地上......
“是为了灭口吗。”萧景毓喃喃自语道,虽然这个理由最为合适,可他却有种直觉,不是这样,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灭口......
村长和杵嫂串通,要害他的理由是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设下这么大一个圈套,要陷害我呢?”
莫非,真的是和案子有关?
和他之前接触过的某件案子有关?可他这么多年来,一个人在外游历,确实也接触过不少的案子,真要他一下子想起来是哪件案子有疑点,又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凶手煞费苦心的安排了这一切,一定是有原因的吧。这件案子,会不会是影射?”红玉问,她是觉得,凶手布的局是在影射萧景毓之前某件如出一辙的案子。
影射......
影射的话,“难道是那件案子?”
......
“......你,确定要这么做?”丽夫人还是不能完全打消她的顾虑,直到现在,她还是在跟我确认,“你知道的,我并未做过,所以我担心,如果失败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放心吧,我相信我能够控制好的。不过我真的需要你从旁协助,催眠,不能够改变什么,只要你稍加引导,帮助我进到那个我一直逃避的记忆盒子里,打开它。就能够帮助我面对这一切了。”
我很有把握,我试图去探索自己未知的某一个人格,打开它的记忆盒子,看一看那里面有没有关于我一直在寻找的真相。
“如果做不好的话,会怎么样?”
她很想知道,催眠失败的后果。
“可能,只是从催眠中醒过来。”我说。
“就只是这样?”丽夫人似乎并不是那么相信我这次说的话。
“也许,还有一点其他的......”但眼下,她的顾虑颇多,我确实不好都向她说明,我担心她知道的多了,反而不愿意帮我了。
“还有一点什么?”
第三百零九话 记忆盒子
“还有一点就是......”
“你最好告诉我实话,否则我便不会再帮你了。”丽夫人出言威胁,要求我必须向她说明深度催眠失败的影响。
我见瞒不过去了,便只能说道。“这么说吧,我把记录着人情绪事件的这些,成为记忆盒子,通常情况下,一个正常的人他只会有一个记忆盒子,记录着他每一天平淡反复的生活。但是有一些人呢,经历比较多,或幸运或不幸,整个人生的道路会比较崎岖和坎坷,也就造成了他们比正常人会有几倍的情绪。记忆盒子里,喜怒悲欢应该是平衡的,这个人就不会失常,经历比较多的人,必须把失衡的情绪放在额外的盒子里,否则原本的记忆盒子就会倾泻出来,压垮生活。所以,为了保持正常生活,在大多数时间里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他们会把多余的愤怒、恐惧、悲伤、怨恨......放到其他的盒子,忽略它,久而久之,其他的盒子里堆积满了这些不好的情绪,没能进行好的控制和疏通,就会变成这个人的第二人格。因为愤怒满了,所以暴躁;因为恐惧满了,所以胆小;因为悲伤满了,所以绝望;因为怨恨满了,所以伤害......第二人格的存在,记忆盒子的主人未必知道,有些人可以与自己的第二人格交流,他知道第二人格的存在,会试图沟通,也许是见到第二人格留下的痕迹后,开始害怕自己会被完全取代。激发不同人格的存在,不见得是突然发生了某些事情,可能,在应激反应下,会激发第二人格出来,但即使平常,当人陷入情绪里的时候,也同样会激发第二人格出来。对于第二人格出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记忆盒子主人的主体人格会像是看别人的事情一样,开启一个第三者的视角,根本没有概念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绪上没有共鸣。所以......我现在要做的是,催眠以后,去找找看我自己的那个人格,我不确定它是否存在,就是在要深度催眠以后,试图和自己对话,看看它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失败,可能会把它释放出来,它的意识取代我的意识,我被关进记忆盒子,它......”
丽夫人仔细听着,不敢有半点疏漏,只是她越听,表现得就越紧张。眼见她的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我不能再说下去了。这些是她一时间消化不了的......
“你,想说什么?”我担心她会憋坏了,所以在她憋坏了之前,我开口问道。试图打开她的郁闷,让她能够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出来。
“......既然是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做呢。我是还不能理解你所说的,什么盒子的,可听着就觉得很危险。萧夫人,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你有萧大人,还有萧公子,你的家人都在身边,和和美美,令人艳羡。为什么还要去翻出以前的事情折磨自己,这不是......”丽夫人话里似有怨怪,可她并没有说出对我的不满,反而是非常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在生活已经平静下来的现在,去做这件事。
这不就是自找麻烦吗。
“我知道,可我......很想找到答案,其实你之前说得对,不管是哪一种答案,都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当个糊里糊涂的傻子,即使是知道答案以后,承受着巨大的代价,我也不想再逃避下去了。”如果每次想到都会觉得心虚,都会觉得为难,不如现在就坦然面对。
“那你遗憾的,到底是什么。”丽夫人直截了当地问,“我觉得,你对于你养父母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虽然你养母对你很好,很照顾你,但是她帮助你养父隐瞒你哥哥出事当天的事情,我就感觉得到,你心里已经在排斥她了,你也在怀疑,她和你亲生父亲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你的父母所造成的悲剧,是不是因为她的关系。相比你对你养父的恐惧和愤怒这些直接就能够表达出来的情绪,反而,你对你养母的感情十分复杂。你想要找到的真相,是为了自己的负疚感,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成年人的生活里,不是只有喜欢和讨厌的,在黑白之间,还有很多灰色情绪,掺杂着悲喜,就像兑了水的果汁一样......”我承认,我对养母的情绪确实像她所说的那样,很矛盾并且很复杂,并不是一个喜欢或讨厌这样直观的反应能够表达的。“......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一个罪人。”
明明知道后果很严重,是自己无法承担的,但我还是想弄清楚,我有没有资格心安理得的站在这里。我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件事。
那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丽夫人看着我,眼神从疑惑到迷茫,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渐渐的,又变成了无奈。“我可以答应帮你,不过,你要告诉我,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你现在记得多少。”
现在的话......
“并不多,一开始回到家里,本来就很排斥。尤其是在见到养父以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想要杀死我哥哥的人,我一心想要从他面前逃离,所以留意到的,真的不多。”
“这么说来,你面对他的时候,便已经不能平衡自己的情绪了。”丽夫人总结了一下,却对我的反应表示出理解。“这也难怪,你哥哥当时失踪,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你对于他出事的那天记得些线索,你始终相信他还活着,你怀疑是你的养父想要害死他,就算他没有死,但也是因为你的养父,他才没办法回到你身边来。愤怒,是你对他害了你哥哥的事情最原始的情绪,恐惧,是因为他会伤害你,像你刚才说的,你在面对你养父的时候,已经激化了你不好的回忆,让你释放了其他的记忆盒子,想到你当时承受的压力,你没办法面对他就像是一种......”
“应激反应。”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也知道她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是应激反应,在受到创伤以后,会有的一种本能反应。就像PTSD一样,每当我面对养父,就会有那种自己难以消化,难以平衡的情绪反应。
第三百一十话 当年案子的死者
“然后那天,我几乎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快窒息了一样,喘不过气来......我走得很快,就是想要尽快摆脱那种反应,各种的想法在我脑子里横冲直撞,直到......我很累了,走不动了,我才停下来,努力呼吸。那时候脑子里还是被那些很恐怖的......很恐怖的念头占据着。想要发泄,想要释放,我害怕自己失控,死命地勒着自己的衣领,不让自己失去控制情绪的意识,很慌张,大脑一片空白......”
丽夫人却突然叫住我,“等等,你说,很恐怖的念头是什么?”
“伤害、暴力......”我没必要再瞒她了,所以卸下了自己友善的伪装,向她坦言我那时真正的想法。“好像是阴暗面彻底被激活,特别愤怒,想要报复,想要伤害......我不断在脑子里演算着如何伤害,憋着一股火儿,从胸口一直烧上了脑子,快要把我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烧光了......”
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我都感觉很害怕。
“是因为这样,你才怀疑你养父母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丽夫人察觉到疑点。
我点头,在那一刻,我确实有想要终结一切的念头。我被负面情绪占据了意识,满脑子都是如何伤害如何报复,等我恢复意识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学校里了。紧接着就是我得到了消息,说是我养父母在家里遇害,我是如何回到学校的,那整个过程我记不得了,所以下意识的,当我在看到凶案现场时,我会将发生在家里的那一场悲剧和我失控之前的愤怒,联系在一起。
我没有底气完全否认,那件案子就是与我无关。
这一段记忆,我自己怎么努力都找不回来。
好像丢失了一样,在我所有的记忆里就生生被抹去了,好像不存在了。
所以现在,我需要借助丽夫人的帮助,让我能够开启我的记忆盒子,去找找看,在我未知的情况下有没有别的人格做了那些事情。看起来这个举动,好像自寻烦恼,可却是为了换得更长久的心安,我想要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我想要心无愧疚的面对一切,有些事情就算再难忍受,都得忍受。
“好吧,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帮助你呢。”丽夫人说,“你所说的,好多......我并不是完全理解的,你养父母我也没有见过,至于他们住的地方,我更是没有去过,又该如何让你在催眠中回到那里呢。”她终于答应了。
“那是我的记忆,不管过去多久,他们的样子,还有案发现场都在我的记忆里。这个是切实存在的,不需要虚构......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在我进入深度催眠以后,引导我,让我只听得见这催眠以外你的声音。”毕竟当我一个人再回到案发现场时,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按照当日发生的一切去经历,无法违背现实,就注定我还是无功而返。我需要一个人,给予我引导,让我可以更坚定去按照引导走下去,探知当年真相。“我回到当初的情况里,会本能逃避,我当时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受到的,你都可以引导我去重新发现,因为在催眠的情况下,我的意识是回到了当时,所以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是当时的直观反应。”
催眠的工作,最难的就是在这个引导上。
前一次我试过,通过她的辅助,我自己引导自己去发现,但结果证明......效果并不好,我的意识还是我的意识,我就没办法办到。
“好吧。”她还是妥协了,“那你准备一下,我们开始?”
......
“公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红玉看着萧景毓,有些害怕。
萧景毓的样子,分明是想到了什么,可是他又突然间就愣在了那里,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十分吓人。天色又黑得可怕,红玉听着周围一切细小的声音都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从哪里会不会猛不丁的窜出野狼,然后把他们给吃了......
“公子,”红玉很小心地拉了拉萧景毓,“公子,您到底是怎么了?”
好好一个大活人,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刚才他还说难道是那件案子,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他已经想到发生在村子里的案子所影射的到底是什么事件吗?为何一下子又变成了这样,说也不说,动也不动,眼睛都不眨,红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这深夜里被鬼差拿了魂。
“......公子,你别吓我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呀?”
四周,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风吹动了叶子作响,可听着,又好像是那草丛之间埋伏了什么,发出了警告。
萧景毓突然转过头来,吓了红玉一跳,本就草木皆兵,这一下子,顿时像炸了毛一样。红玉差点就喊出了声......
萧景毓手疾眼快,一把捂住红玉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收拾,让她不要惊慌。
“公子,您没事吧?”红玉眼眶通红,却还在强忍着。
“没事。”
如果猜得不错,发生在村子里的案子,应该与当年的那件案子有关。
只是......
“公子,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可是想到了和这件案子有关的事情吗?”红玉问。
“没错。”萧景毓点头承认,“当年确实有这么一件案子,和今日发生在村子里的案子相似,只是......当年这件案子明明已经破解,事情已经结束了许多年,怎么会在许多年以后,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站在他的立场上,当年的那件案子处理得干净利索,没有留下破绽。他已经证实当年的案子真相,问心无愧.......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几年以后,同样的事情还会发生?难道有人对当年处理的结果不满?
“会不会是,公子当年处理的案子,死者的亲人或是杀人者的亲人不服结果,所以在许多年以后,又重演案件,想要陷害公子?”红玉推断。
既然与萧景毓有关,那么结果不难猜出。
“死者的亲人?”萧景毓喃喃自语地说,“可是当年,死者没有亲人。死者遇害以后,当地的官吏还张贴告示寻找认识死者的人,他们想要找到死者的亲人,来弄清楚死者的身份,好推理是什么人杀了她。可直到我看见那张告示的时候,死者已经死了一个多月,听官吏说,这一个多月都不曾有人去认领死者的尸体。”
第三百一十一话 女尸案的疑点
一个年约十四的小女孩,死在了城中一处废弃的老宅里。
时值盛夏,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臭了,面部有腐烂,但依稀是能够辨认出样貌的。当地的官吏便将她的样子画下来,在城门口张贴了告示,想要找到这个女孩的家人。在完全不知晓她身份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证实到底是谁杀了她,谁和她有仇,为何要在那处废弃的老宅里害了她的性命。
可是告示张贴了一个多月,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眼看着尸体都快要放不住了,每日恶臭难忍,又恐怕会发展成疫病,官吏再三考虑已经准备将这具无人认领的女尸埋到城外了。就在这个时候,四处游历的萧景毓恰好来到城里,无名女尸案因张贴的告示,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一个多月事情早已经传开,萧景毓就是偶然得到了消息,奔着这具女尸来的。
果不其然,一进城门就看到了告示。还是在寻找女尸的家人......
守城门的人见到他在榜单前站了那么久一动不动,还以为他认识女尸,就上前询问。萧景毓请人把他带到了停放女尸的地方。而这一个多月,女尸早已腐败面目全非,跟发现她的时候相差太多。
萧景毓没有在女尸身上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又听说发现女尸的那一处荒废已久的院子,原是其岑大人所有。这位其岑大人,是当地一位颇有名望之人,祖上自殷商时期便已显赫,到了他这一代,有些败落,名声不及从前,可也还是不可小觑。
“......我就上门去拜访这位其岑大人,想听听看他对于老宅里发现女尸的事情怎么看。”萧景毓回忆起旧事,面上的反应却不是很好。
红玉大概能猜到,萧景毓当时必是碰了钉子,所以印象不佳。“这世上有威望之人何其多,但有几个,会把普通老百姓的命当成是命呢。老宅里发生了命案,只怕他躲都躲不及,又怎么会把他怎么想的告诉你呢。”
萧景毓回首轻笑,因为事实,正如红玉所说,他上门拜访,吃了一次闭门羹。
他的性格不是受一次打击就会轻易放弃的,于是,就一直等候在门口,赖着不走。反正是不管其岑大人的家奴怎么劝说,他就是一步也不肯离开。没办法,其岑大人自知是躲不过去了,才不得不见了萧景毓。
“那他,说什么了?”红玉问。
“无非还是那些推诿的话而已。”萧景毓说,“他说他不认识死者,也不知道死者是什么人,更很久没有去过老宅那边,所以不清楚老宅里发生的事情。”
“怎么会呢?不管怎么说,老宅也是他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他或许没有见过死者,可不代表他家里的那些人都没有见过。难道他听说老宅里发生了命案以后,甚至都没有让家里的人去确认一下,就直接否定了?”红玉并不信这些话,她不认为女尸在其岑大人的老宅里被发现只是巧合。
可当时,其岑大人嘴里没有一句能够靠得住的话。他一直在推诿责任,想要告诉萧景毓,他根本不知道老宅里发生的事情。甚至,他对萧景毓说老宅空置许久,他从老宅搬出来以后,那里就闲置下来了。家中事务繁杂,他虽有心要把老宅好好打理一下,却一直都没能腾出功夫来。所以老宅那边的事情,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耽搁下来了。如果说他有什么责任的话,那也是疏于打理,因为太久没有管过那边的事情,老宅荒废下来以后,就时不时的有那些流民,闯进那里住了下来,都是一些从各地逃荒出来的难民,他就算听说了,也不好管,索性就没有在意,老宅里的流民来一波走一波,来一波走一波,换了多少波。
其岑大人各种暗示萧景毓,杀死那个女子的,应该是强闯老宅的流民,那些人自己在他的老宅里住下,然后肆无忌惮的霸占着房子,讨生活,偶尔还会因为抢地盘的事情发生争执大打出手。那具女尸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被杀的,凶手杀害了她以后,就把她抛弃在那里,然后混在更多的流民之间离开......
红玉呆呆地望着萧景毓,她不相信,萧景毓会听信了其岑大人的这些话。这些在她看来都是破绽百出的证词,根本毫无意义,只是其岑大人想要拖时间,想要推卸责任而已。毫无具体意义......“公子怎么想,那具女尸的身份后来证实了吗?”
“没有。”萧景毓说,提起当年的这件案子,现在都让他觉得无语。“那女子衣衫褴褛,不像是本地人。加上她已经死了一个多月,告示也在几个城门处张贴了一个多月,始终都没有人认领。所以我怀疑,她不是本地人,而是像其岑大人所说的那样,是随着家人流亡的时候来到城里的,却不知什么缘故,和家里人走散了。只剩她一个人留在了城里,所以......没有人认领她的尸体。”
无法确认死者身份,就无法从她的人际关系上着手调查。不过相反的,一个流亡至此,留在老宅里的女孩,一无所有,他们的社会关系本身就是不定的,可能会因为今天有其他人路过这里,留在这里,就认识了,然后明天,原本认识的又走了。流民包含了太多不稳定的因素,他们居无定所,无冤无仇的话谁会杀人去给自己找麻烦呢?日常的生活都已经难以维持了,饭都吃不饱,有什么好争的呢。
排除了熟人作案以后,那么首先怀疑的,是冲动杀人。
冲动杀人,无非是为了钱或者性。钱,她肯定没有,至于性......萧景毓也和负责验尸工作的人确认了一下,死者并没有被侵犯的痕迹,无论是从尸体上确认,还是从这些人发现死者尸体时留下的现场记录来确认,死者是没有被性侵的。甚至,她没有正常情况下遇害时本能挣扎的反应。
“她究竟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被杀吗?”
红玉这时才想到,不由得疑惑起来,如果所有的他杀痕迹都没有,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死者,并不是他杀。
可她现在能想到的,当时萧景毓也是想到了的。
第三百一十二话 无妄之念
“......”
“什么啊?”红玉在看到萧景毓的反应以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萧景毓在她眼里从不会有这样的一面,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不确定了似的,对于他自己曾经接手的一件案子,连这样起码的信息都不能给予准确的答复,难道当年的这件案子,真的还有什么隐情是没有揭开的吗?
“她是自杀。”萧景毓沉默了很久,却说出一个让红玉措手不及的回答。
自杀......
经过缜密的调查以后,可以排除他杀的所有可能。
“怎......”怎么会这样。自杀?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最后的答案竟然是自杀?
“现场的凌乱,并不是一下子造成的。老宅空置了许久,如其岑大人所说,不断有流民闯进城里,然后在老宅里过渡。可老宅里荒废了很久,能够吃的,没有,稍微值钱一点能够变卖的,早也被最开始的几波人带走了。这些流民进到城里,暂且在老宅里住个几晚上而已,便会匆匆离开。”
城里,不比城外。
虽说城里有机会找个活计做,也可以把自己卖到那些显赫人家里为奴。可当时的情况,流民太多了,城里所有能够用这些人的地方都已经充分饱和。甚至有些流民不图钱财,只求一口饭吃,每天早晚两顿饭,便愿意留下来做事,以至于后来才进城的这些流民,根本没有机会再找到混饭吃的地方了。
而且城里,确实不像城外那样......能够找到一些野菜树皮什么的,可以果腹。
所以这些人大批蜂拥入城,找个落脚的地方歇上一天两天,饿得没办法了,只能继续往前走,离开这里,只要出了城,山野里还是容易找到一些果腹之物的。
原先空置的老宅里,留着一些没带走的器具,就像家具摆设什么的,又大又不值钱,其岑大人也根本不在乎了。可对于那些流民来说,就连好一些瓦片也都被揭下换钱了,哪怕只够吃一顿糟谷的。
所以案发的时候,留在案发现场的痕迹是很不容易辨认的,过来过往的人太多了,根本不能知道哪些是什么人留下的。但是现场的破坏,绝非一朝一夕所为,瓦片呀横梁呀都是那些流民所为。“......加之当时,流民对于城里已经形成一种威胁,城里的大人们联名请求,城门的守卫森严多了,对每一个过来过往的人都会仔细筛查。拒绝流民再入城......一早得到消息,流民也都绕着就离开了。”
城里本就讨不到生活,这下又严禁入城,他们只得另想他法,方才能谋得生路。
只有往外走的流民,没有往城里进的,城里流民的数量在递减,案发前后,老宅里已经没有旁人了。
“只是因为这样就确认她是自杀的话,会不会太武断了。”红玉虽说并不相信萧景毓是这样一个武断的人,可她还是觉得,这件案子有些太过仓促,细节处不够缜密,留下了一些疏忽。如果现在发生在村子里的这件案子,和当年萧景毓处理过的这件案子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话,肯定还是要从当年的案子里找线索,会是什么人因此记恨在心呢?不外乎是死者的亲人,不满调查结果,认为他们负责调查案子的人暗中勾结,草菅人命。
但细想下来,当年告示张贴了那么久,都没能找到死者的家人,不能确认死者的身份。怎么会过了几年以后,突然冒出来自称是死者亲人的人,来替死者报仇了?
两件案子如果一起分析的话,更难找到相似之处了。
不过一点,不管是杵嫂,还是当年的女子,她们都是死在了一间破屋之中,荒废已久,无人问津,险些......
“她的衣服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尸体发现的时候,她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工艺很精致,绝非寻常人家所有。经过证实,匕首......是其岑大人所有。”萧景毓当年也是经过抽丝剥茧,才敢堂而皇之的做出推理,认定女尸是自杀的。
女尸死的时候,身上的穿的衣服并不是一般流民那样,虽说破烂,但也......价格不菲。不是普通百姓能够轻易穿得的,萧景毓第一次见到那具女尸,唯独对她身上的衣料颇为注意。他一开始想不通,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穿着好料子做的衣裳,她在山穷水尽之时为何不将衣服换了,变卖做钱,而是要一直穿着,直到穿得破破烂烂的?
除非,这件衣裳对她来说,有更加特别的意义。
再加上那把匕首,匕首的工艺很精致,萧景毓起初想要证实的是,匕首会不会是其岑大人搬离老宅时不慎遗失的。被先住到这里来的女子给据为己有了。
在看到其岑大人身边管事那为难的表情以后,却突然打消了这种念头。
萧景毓威逼利诱,让管事说了实话。那把匕首原是其岑大人贴身之物,其岑大人幼时,其父为其打造的,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按理说,这么珍贵的东西不可能会在搬离老宅的时候不慎遗失。就算遗失了,其岑大人也会发现,那么必定会派人寻找,可是跟在其岑大人身边多年的他都不知道,这把匕首不见了,所以......
“匕首,是其岑大人送给她的?”红玉逐渐缕清了关系,连其岑大人身边照应的管事,都不知道其岑大人贴身的匕首不见了。假设匕首是其岑大人送出去的,那绝不像其岑大人一开始对萧景毓所说......他不认识死者。
他是认识死者的,他知道死者是谁,却不知道,死者是用他留下的那把匕首自尽的。
用这样的方式,宣示着不满,把其岑大人还是扯进了命案之中。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红玉怯怯地问。
心里早已经有一种猜测了,可是她还是不确定,是否真的会像她以为的那样,其岑大人和流亡的孤女......怎么想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可如果不是这样,那又如何解释其岑大人竟然将自己无比珍视的贴身匕首送给她呢?她用匕首自杀,莫非......
萧景毓说,“当时,其岑大人的结发妻子病故四年有余,正准备迎娶世家的宗女为继......”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紧要关头上,老宅里发现了女尸。
第三百一十三话 其岑大人的婚事
其岑大人的老宅成了命案现场,其岑大人的随身之物成了凶器。
线索很明确的指向了其岑大人。
加上他确实刻意隐瞒了他与死者相识的事情,萧景毓当时很容易就联想到,其岑大人和死者之间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他和死者的死肯定有关系。
只是......当每一条证据都过于明显地指向了其岑大人的时候,萧景毓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反而觉得,其岑大人并不是真正的凶手,起码,他不是杀害死者的凶手。否则他为何要在自己的老宅里用自己的匕首杀了她呢?那么之后又否认与死者相识不就前后矛盾了?这样的纰漏,相信其岑大人不会蠢到如此。
可为何每一条线索都指向他呢?是有人刻意陷害,还是......
萧景毓倾向于相信,其岑大人是被陷害的,如此也就能够说得通这些矛盾了。那究竟是谁,以什么样目的要陷害他呢?是与他有仇,还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从其岑大人口中暂时套不到任何消息,于是萧景毓决定侧面突围,先找到可能陷害其岑大人的人,坐实女尸与其岑大人的关系,再回来证实。那就要从其岑大人周围下手了,首先怀疑的是,即将与其岑大人完婚的世家宗女。
“我那时推测,其岑大人即将迎娶的女子,生于世家,世家容不得半点荒唐,很可能是因为在即将成婚以前,发现了其岑大人与死者之间的关系。既心生不满,又蓄意报复。杀了那女子以后,嫁祸给其岑大人,事情声张开,解除婚约,虽说是受些委屈了,但也及时终止了关系。事情如果一直隐瞒下去,对方手里也一直都会握着一张王牌,那么此后的一生,其岑大人都要听之任之受她威胁。”不管从哪个角度分析,作为其岑大人即将过门的妻子,都有极大的可能杀了那女人然后嫁祸给其岑大人。
红玉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然后呢?”
“不是她,甚至连同她的家族都不知道其岑大人的事情,他们和其岑大人之间,在联姻以前没有什么往来,甚至联姻之事,也是有中间人说和的。而且那女人......温婉大方,善解人意,是个在家族约束中长大,知书达理的女子。她和杀人一事完全扯不上关系。可有一点,当我提到那个女死者的时候,她下意识回避了眼神,我认为她那时知道,其岑大人老宅里发现的那个女死者究竟是什么人。”
接着,萧景毓走访了在中间为他们说和这件婚事的人,那是一位上了岁数,出身于大家族德高望重的前辈,其岑大人多年前曾经拜他为师,所以他深知其岑大人的秉性。他告诉萧景毓,其岑大人的家族没落,到了其岑大人这一代,更是难以维持,作为大家长其岑大人已经很难再坚守住了。老前辈知道其岑大人重情义,所以想到一个帮助他的办法。就是从中说和一门,能够帮助他的亲事,而那世家宗女,就是老前辈选中的人。
不管是人品还是家世,都是能够帮助其岑大人的,只是当时他与其岑大人说了此事以后,其岑大人并没有直接答应。老前辈也不知道,其实那时候其岑大人已经与其收留在老宅里的孤女有了感情。老前辈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子的存在......
其岑大人回去考虑了两天,然后,向老前辈应允了这件婚事。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要不然,就只能带着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了。
老前辈上门提亲,对方也听闻过其岑大人这个人,所以很快也就答应了。原本以为只要再过些时日把婚事办了,等到其岑大人迎娶了那世家宗女以后,得到对方母家的帮助,关系活了,其岑大人想要谋个生路不是什么难事。
不久后,老前辈却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雨夜,突然找上门来的女人,她没有披蓑衣,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被雨水淋得那叫一个惨,就等在门前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老前辈很确定自己不认识她,便差人去问,她是谁,为什么要等候在自家门口。
可那女子秉性刚烈,雷打不动,只说是要见他。
老前辈眼见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担心她淋雨过多会就这么死在自家门口,只能让人把她带到房里去。老前辈还是见了她,“谁知那女子当着老前辈的面,竟突然拔出一把刀来......”
“她要害老前辈?”红玉只是听着,也觉得很紧张。听上去这位老前辈不是什么坏人,不会就这么被杀了吧。
“不,她只是想给老前辈看她的刀而已。”
萧景毓说,那把刀,正是其岑大人所送的贴身之物,许多年不曾离开过身子。因多年前老前辈就曾见到过,知道那把匕首的意义,就一眼认出了那把刀。
“难道......这个找上门的女人,就是那女死者?”红玉惊呼,事情的发展让她始料未及,原来那个女人在生前最后,还去见过其岑大人的师傅。
萧景毓默认了她的问题,正是她。
她之所以会找上门去,当着老前辈的面亮出她的刀,其实也是希望老前辈明白,其岑大人和她之间的关系,希望......老前辈能够阻止其岑大人和那世家宗女的联姻。
“这怎么可能呢,联姻的事情既然已经开始筹备了,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
红玉虽未生在世家,可从前毕竟是在陈宫里伺候的人,见得多了,多少知道一些这世家与世家之间是如何相处的。本就是老前辈从中托情,帮助其岑大人,其岑大人如何能娶了那世家的宗女,对方自然会帮助他稳定自家的势力,他可谓是平步青云了。但如果在这个时候悔婚,拒绝完婚迎娶,他就害了那世家的宗女,成婚前被抛弃的女人,而且还是世家的女儿,那么以后也嫁不出去了,等同于毁了人家的一生,那么还树立了敌人,得罪了对方的娘家。别说想借人家的力量,稳固自家势力了,只怕有人家在一天,他就更无翻身之日了。
这个道理,其岑大人不可能不懂的,他的师傅,也不可能不懂。
只是那个女子突然找上门来,希望老前辈从中阻止,那就说明她和其岑大人之间一定已经就这个问题争执过了。
第三百一十四话 可怜的女人
因为她没能改变其岑大人的决心,所以只能找到其岑大人的师傅,也就是促成这桩联姻的“始作俑者”,来说明情况。毕竟在他促成其岑大人与世家宗女的婚事以前,并不知道其岑大人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女人的存在。
“她真的太天真了。”红玉说着,听不出那语气是否同情她的遭遇。
红玉心想,如果换做是自己,定不会这么做的。
当其岑大人接受老前辈说和的婚事开始,在爱和地位之间,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以她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动摇这一桩联姻的。
而事情,正如红玉所想,那女子找上老前辈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证明,其岑大人心里有自己的存在,这桩联姻是错的。她希望老前辈知道这件事以后,能够及时阻止联姻的进行,能够劝说其岑大人回心转意。
但是,她没有生在世家,便不懂这其中的关系,这不仅仅是其岑大人和世家宗女的事情,也是两个家族的事情,经过多方面考量最终决定的事情。想要反悔并不容易,当然,她也没有得到老前辈的支持,老前辈对于其岑大人隐瞒这个女人的存在,确实感到失望,但也表示了理解,毕竟其岑大人丧妻多年,喜欢上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错。他让这个女人先回去,可她本就是孤注一掷来的,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还被老前辈劝说,让她息事宁人,避免在其岑大人大婚前造成影响,导致其岑大人失信对方,从而......
盛怒之下,她用匕首刺伤了老前辈,然后仓皇逃去。
这件事自然隐瞒不了多久,其岑大人第二天就知道了自己的老师被她刺伤的事情,老前辈把其岑大人叫到跟前,没有因为自己受伤的事情责怪其岑大人,反倒是因为其岑大人的隐瞒,使得他们都陷入一个两难局面而痛斥了他。
这件事的发生,让其岑大人更加憎恶她了,从前仅有的那一点点怜悯,也都消失殆尽。其岑大人对她,从爱到厌恶,就这么轻易的改变了。
“那之后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红玉问。
萧景毓轻叹,这件案子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无非是诸多世家里发生的再平常不过的一件桃色纠纷而已。如果其岑大人的家世再强大一些,他在外面与某个女人传出点风流韵事也起不了什么风波,偏偏他要借助即将迎娶的女人的娘家成势,那就注定他没有那么多的自由可以在外面沾花惹草,更何况,还是一个流亡至此的孤女。
其岑大人不敢让事情肆意发展,一旦失控,他会瞬间从云端跌落,甚至不如从前。
老前辈还透漏了一个消息给萧景毓,说是那女子找上他之前,似乎也找了其岑大人即将迎娶的那个女子......
萧景毓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世家的宗女果然知道她的存在。
凭着这一点,萧景毓再见世家宗女时,便将老前辈的话告诉了她。
对方很大方的承认了,没有隐瞒。说是那个孤女在门外等着,一直等一直等,非要见她一面不可,否则便不离开。扬言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她犹豫了一番,还是让婢人把她带了进来。
结果一见面,那个人就掏出了匕首,向她表明身份。
萧景毓问她,为何没有怀疑过其岑大人呢。
但得到的答案是,不是没有怀疑,而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又能怎么样呢。
她也不过是这场权力置换中心里一枚棋子而已,即使知道其岑大人并非良人,甚至沾花惹草惹出这样的乱子,她也没得选。解除婚约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如果其岑大人真的值得她娘家如此培养,日后有发展的前途,能够成为她娘家的又一势力,即使是个再烂的人,她的娘家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她嫁过去。
她对于自己的婚事,从来没有期望过,不过,是又失望了一点而已。
死者在她那里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才不得不又找上了那位在中间说和的老前辈。却不想......
其岑大人怒不可遏的回到老宅,痛斥她的自私。
可他也是自私的。
他只是气愤,她不懂规矩,差点坏了自己的大事。他只是生气,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替自己考虑过,甚至,她连她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记了。
临走的时候,其岑大人告诉她,自己不会再来了,老宅可以留给她住,住到她愿意离开为之,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红玉沉默着,心中憋闷,同情却又觉得好笑。
同情她的天真,却又觉得她有些太自不量力了。
毁了其岑大人的婚事,真的就以为他会娶她了吗?即使不是这一位世家宗女,也会有其他的世家宗女,他必定是要娶一个门当户对,能够帮助他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孤女,不是一个只会给他带来流言蜚语的女人。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局,只是她太贪心了。
“......就是这件事,彻底击垮了她,她用生命爱着的人为了权势放弃了她,而且狠狠地伤害了她。她经受不住打击,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可她又偏偏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抛弃,被忘记,她死之后,他还是会和那个世家的宗女成婚,然后一辈子过上有权有势的生活,但是她会被彻底忘记。所以,她在临死前布下了这一切,用其岑大人赠她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想要用自己的死,嫁祸给他。即使嫁祸不成,但只要有人怀疑,其岑大人和她之间的关系就一直是一段非议,从此,其岑大人再也别想甩开她了。”萧景毓说。
这人是要得多狠心,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年他证实整件事情的真相以后,只是觉得很悲伤、很凄凉。
权利的中心,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每个人都有私心,但最终,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这旋涡之中全身而退的,大多被碾死,反复的碾过,一遍又一遍,直至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彻底消失。
萧景毓试图寻找过她的家人,想要把她送回她家人的手里。
但是找不到。
没有人知道她具体是什么时候,跟着谁来到城里的。
萧景毓在城里耽搁了又一个月,最终只是将她的尸骨葬在了城外,了结了这一桩案子。
第三百一十五话 直面心魔
“可是这么说的话,当初的那件案子不是已经彻底结束了吗?那个女子身世可怜,但也难断对错,你毕竟也帮助她安葬了。为什么这次会有人因此找上你呢?”
红玉始终想不通,那个女子是自杀的,并且是想要通过自杀去陷害其岑大人。如果不是萧景毓的话,她只会像这世间更多可怜人一样,死也淹没在权势之下无声无息。萧景毓帮助她下葬,好歹有了结果,会是什么人前来报复呢?
“不知道。”
萧景毓真的不知道,他认为最有可能的,是并不了解案件真相的那女死者的亲人,可能是因为误会,所以想要向他报复。可当初他们费尽功夫都没能找到女死者的家人,甚至是和她有一丝一毫关系的人,现在不可能突然冒出来一个亲人报仇吧?
如果不是当年案件中死者的亲人,还会是谁?
“那,那件案子里,除了她以外,可还有什么人受到波及吗?”红玉帮助他分析,试图找出与那件案子有关的人来,锁定想要陷害萧景毓的嫌疑人。
萧景毓吸了口气,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案子,在查证她是自杀意图陷害其岑大人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结果。她既然已经死了,就无法再追究什么责任了,而其岑大人在之后迎娶了世家的宗女为妻,受到的影响并不大。可以说他们之间的联姻,达到了最初的目的,他的夫人也没什么......”
她的死,并没有阻止其岑大人迎娶他的妻子,没有阻止那一场联姻。她的死,什么都不曾动摇,一切都按照原本的方向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好像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那就更奇怪了,没有任何人受到影响,来向萧景毓报复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女尸,案发现场......”红玉说,“如果,没有留在现场的里翀,那么杵嫂和当年案子里的死者都是陈尸在废弃屋子里的,而且都是中了一刀,只是当年案子里的死者自杀,没办法把匕首拔出来。杵嫂遇刺,凶器被人拔了出来,放在了里翀手里......这算是什么样的关联呢?”
萧景毓也还没想明白。
当年的案子,和现在被牵扯到案子里的一系列人,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
很黑,很冷。
我感觉,吸进肺里的空气,好像凝固成无数冰霜,带着锋利的刺,从内到外,要把我的肺和肠子都刺破一般。
我向前走,眼前没有任何可以辨别方向的痕迹,这一次的黑暗比预期中更加漫长,我不知道前面还会遇见什么,但是现在我所能做到的,就是硬着头皮走下去。
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的。
这是,什么声音......
我确定我听到了一些声音,很细微,却很意外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争执,吵架。我听不清楚,就算我很努力的想要去听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可那就像是被人按在了水里一样,听着的声音很模糊。我只知道,有人在吵架,却并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仿佛有个声音对我说,让我耐心,去寻找那些争执的声音来源。
我犹豫了一下,我发现我好像很抵触那些声音,我很不情愿去靠近那些声音的来源。
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也想找到答案,我想知道,这和我的梦境有什么关系。
我相信梦都是有暗示的,不管在梦里所看到听到的一切是否曾经真实发生过,但一定是某种心理因素的暗示,是一种情绪的宣泄表达。我想要解开自己的梦,所以,我只能朝着那纷扰的声音走过去。
我很紧张。
手臂有些发麻,更像是身体本能的抗拒。
那个声音告诉我,让我再仔细听,仔细听那些到底是什么声音,是谁的声音。
一下子,我从黑暗之中,突然置身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周遭豁然明亮,光线的变化让我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我伸手抵挡着刺眼的光亮,从指缝间,我认出了当下身处的地方。
是养父母家门口。
我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单元,上了台阶,站在门前。
那争执的声音,是从门里传来的。
我听得还是很模糊,但我心里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事情,我有了想要逃避的念头,我很想立刻就躲开,躲得远远的。
但我不能。
我是来寻找答案的,我不能轻易放弃。
门内的争吵,在我猜到了答案以后,竟然一点点的变得清楚起来,是养父咒骂的声音。像以前一样,他用这世上最难听的话去咒骂养母,骂她下贱,骂她......
那些话,我听过很多遍,因为每一次养父喝了酒,回来都会撒同样的酒疯。养母和我生父之间的事情,是养父心里永远过不去的结,从他发现养母的秘密开始,养母在他心里一落千丈,从前有多么的好,那一刻就有多么的不堪。他憎恶养母的背叛,憎恶养母的欺骗,他憎恶我们兄妹的存在,在他眼里,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全世界都背叛了他,我们每一个人都对不起他。
我哥哥还在的时候,会拼了命的保护我,养父一天天老去,我哥哥一天天长大强壮,养父和我哥哥......动过手,他没有讨到便宜,后来也就学乖了一些。倒是不敢太过分,有我哥哥在,养父还是很收敛的,但是我哥失踪了,所有的人都说他死了,养父之前的收敛就彻底变了,他肆无忌惮的谩骂养母和我,像无数愤青一样,嘴里诅咒着所有的女人,好像每一个都对不起他。
养母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我护在身后,几乎从没有与他发生正面冲突过。有几次我真的忍无可忍了,我甚至希望他能够永远闭上那张嘴,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养母就会再次把我挡在她身后,让我不要出声。
那时我并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怕他。至少那个时候,我并不觉得我要挨那些荒谬的谩骂,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后来,我渐渐懂了,和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正面刚,不管我有理没理,我就已经让自己身处于一个危险的位置了,他就是在挑衅,在找借口让我们发动攻击,然后他有理由更加肆无忌惮的折磨我们了。
我站在门外,听着门里的那些话,手在颤抖。
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