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话 大婶的线索
我在听完老村长的这些话以后,其实有点生气。不知道是该怪潺乙这个当小叔的人自私,还是怪杵嫂这个女人没有自己的主意。
可思来想去,她原就是想要找个人搭伙过日子而已,并不是真的就和老赖头心意相许了。所谓的搭伙过日子,不就是要看双方的条件吗,女方要审核男方的条件是否能保证自己以后的生活,男方同样也在审核女方的条件是否能够保证自己以后的生活。
通常情况下,男方考虑的是女方是否具有劳作能力,是否能够担当得起家里的琐碎事,女方是否能够生育,能够保证夫妻间正常的生活,还有女方的性格等等。
而女方考虑的是,男方的家庭环境,亲戚关系,男方的收入水平,通常情况下,大富大贵不可能,但只要能够保证日子过得下去就没什么问题。还有就是自己的原因,自己的家庭关系是否愿意接纳这段关系。
其实不管经历多少年,很多女性在择偶的这件事上,还是把家庭关系是否融洽,能否接纳这么一个人看得比较重要。只不过现在和后世不同的是,现在的女子一旦嫁入男方的家里,那就真的是男方家的一员了,即使再回到自己的娘家,也多是因为自己丈夫给自己的这个身份,并非是因为自己在娘家的身份。而后世,因为男女平等,很多家庭改变了这种意识,嫁出去的女儿不再像是一个彻底和家里毫无关系的人一样。
可见男女平等,到底是经历了几千年,多少代人的努力,才能够做到的呀。
“不过,老赖头好像还真对杵嫂挺上心的,杵嫂拒绝了他以后,他还来过呢。”一旁听着我们说的的一位大婶凑上前来说了一嘴。
“老赖头来找过杵嫂?”看样子事情,还有转机。
大婶说,“可不是嘛,不过那天天都快黑了,老赖头之前上门的时候,被潺乙赶出来过,估摸着他就没敢再上家里去。就等在村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还是我恰好路过碰上了。他问我杵嫂回来了没有,我说没有,我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杵嫂还在地里忙活着。他就问我,杵嫂家的地在哪儿,我见他也怪可怜的,就领了他过去了。杵嫂家的那块地啊,也不大,就在那么一个角落里,不好找。”
“他见到杵嫂以后,有没有和杵嫂说过什么?”
大婶想了想,“这就听不清楚了,地里都没庄稼了,我也不好跟过去偷听吧。但是后来啊,我看见他们俩那样子,好像是起了争执了,就在地里拉拉扯扯的,杵嫂还把他推了个跟头,啐了一口呢。”
这么说来,杵嫂和老赖头之间确实有可能……
“你说这些干什么,人都死了!”老村长怒斥,他在责怪这大婶说了不该说的话,杵嫂人都死了,却还在她背后嚼舌根,说她的是非。
“我这不是提供消息呢嘛,人家萧夫人要查,到底是什么人害死了杵嫂不是?”大婶还很不服气。“萧夫人,你说,我说的这些是不是能帮到你。”
“没错。”我帮她证实,虽然意义不大,可现在提供的每一个线索都是可能,每一个和杵嫂有关系的人,我们都不可能放弃追查的。“大婶,那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那就没有了。杵嫂这个人啊,有什么事都自己个儿的闷在心里,有时候将她不高兴,问她吧,她也不说。不过那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老赖头来找过她了。想着吧,那天她肯定说了什么重话,人家还不是觉得没意思了,就不来了。”大婶说。
老赖头是杵嫂人物关键线索上的一环,和杵嫂曾经有过感情关系,即使这段关系不深,也草草了解,可总算是找到了杵嫂的一些线索。
“大婶,那你觉得……村子里平时有没有谁比较不喜欢杵嫂的呢?”
老村长是个男人,他不愿意在杵嫂背后说那些闲话,即使在描述杵嫂和老赖头的关系上,也有意无意的过滤了很多。相比之下,或许在妇人的口中更容易打听到一些绯闻八卦。
“这……”大婶突然很小心,她偷瞄了老村长一眼。
“你不是能说吗,现在让你说,你怎么不说了!”老村长有点气急败坏。
“说就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婶嘟囔了句,把我拉了过去。“萧夫人,你别看杵嫂在这些男人眼里,哎呀有多么好多么好的,其实啊,村子里不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
在这些男人眼里?“这是,什么意思?”
“假正经呗。”大婶说着,还推攮了我一下,一副好事的样子,继续说,“哪有什么他们说的那么好啊,可别看这样,他们啊就是认准了,觉得杵嫂是个好人。”
我尴尬地笑着,“那,你觉得杵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婶听了我的问题,先是轻蔑地甩了个白眼儿,口中有鄙夷之声,似乎是“嘁”了一声,然后拉过我又说,“萧夫人啊,你是不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好人,这村子里的男人,她哪个不招惹?!要不然,怎么这么多人说她好呢。你也是女人,应该明白的。”
这算什么道理?
“我,还是不太明白。”
“不就是那点事嘛。”大婶仿佛过来人一样。
“你是说,她勾引村子里的男人?”其实不难想到,她到底在暗示我什么。
我听说过“寡妇门前是非多”这样的话,可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无非是旁人想得多了,可今日才知道,这样的事就发生在身边。一个刚刚被人杀死的寡妇,旁人堂而皇之的说起那些话,到底有多残忍。
我又觉得奇怪,“……可是,杵嫂她……不算特别漂亮啊。”
大婶斜眼看我,仿佛是觉得我还太年轻,“萧夫人啊,别怪我多嘴,你啊还是太容易让人骗了。漂亮……什么是漂亮?难道会勾引人的,都是那些摇摇尾巴,就有男人跟着走的狐狸精?”
“……”我确实哑口无言。
大婶却摆了摆手,“这女人啊,越是让人觉得,她没那么难就能被弄到手的,才是勾人。哪有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啊,都是看手段的。”
“那你是觉得,杵嫂有手段?”先是和老赖头的关系,现在又扯出更多,原本觉得清清白白的人,死后竟然还能挖出这么多八卦,若她还活着,也不知会不会更容易被这些流言杀死。
第二百五十七话 疑点重重
通过老村长和这位大婶不同的证词,得到了两种完全相悖的线索。
一种是以老村长等人视角看到的,杵嫂作为年轻女性重情重义、积极向上的一面。
而一种,就是以大婶视角所看到的,如她所说,与绝大多数男性完全不同的一面。杵嫂死了男人以后,也曾动心改嫁,只是因为小叔子的关系在最后又反悔了。不禁如此,杵嫂的生活作风上令同村的一些女人很不满,认为杵嫂有意招惹男人,她们对杵嫂很有看法。
或许在一些事情上,女人和男人的感受完全不同。绝大多数女性天生情感丰富、敏感,对于周遭的一切有着层次分明的喜恶。而男性……就像后世所说的直男,不是一种讽刺标签,而是大多数女性对于男性那种性格的无奈解释。直男在我的理解中,是相对于女性,感情并没有那么丰富的一种人,他们通常只有直观感受的辨别,没有性格的过渡色,只是喜欢或者讨厌。
男性在大多数情况下,可能没有女性想得那么多,他们的感受是简单的,那么和“直男”相比较,女性过于情绪化的性格,就显得在遇到不满无法表达的时候,异常“矫情”。
我是女人,大概了解同样身为女人那种敏感的心思,可很多时候,我的潜意识更像是一个男性,并不是我不会像大多女性一样,情绪复杂或是个性纠结。而是我必须保持一个中立的态度,客观的去面对一切,很多时候,我不会在一件案子里投入过多的情绪,我不会站在一个弱者的角度去想我是否喜欢讨厌,最多也只是因为参与或者被迫参与案子的一些人,让我感同身受而产生同理心。想想又觉得可怕,如果那些生活中被认为是矫情的女人,真的像我面对他们一样,去面对她们生活,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恨情仇,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样的生活才是真的可怕吧。
“娘。”毓儿适时站在我身后,打断了我毫无意义的想法。他把红玉留在了一旁休息,上前想要帮我。
“里翀什么情况。”我抽回思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谁能够轻易全部否定的。即使我那么想,也很清楚不会改变什么。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不同的物种,如果真的性格一致了,不能成为互补的,那么冲突就会更加的分明。“不过半天的功夫,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毓儿很疲惫,此时他站在我身后,才渐渐显露出来这样的一面,一整天都不敢松懈半分,眼底多了许多的血丝,让我很心疼。
他怔然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天,感觉特别累,特别紧张,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里翀还昏迷着,我又要面对村民,又要照顾里翀,还得想办法保护里翀……根本都顾不上去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纵然他觉得自己平时积累的经验不少,可是当他独自去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应接不暇的变化,还是让他心力交瘁。
不管他多大,他在我面前,永远都是我最疼惜的小儿子。
看他这样无力丧气的样子,我心里极不好受,仿佛一夕之间,我儿子信心全无。
我都懂,面对这些早已经认定里翀就是凶手的村民,毓儿百口莫辩,一人之力难敌众人,想要说服他们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毓儿一样,同样是以一个新人姿态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这些我都经历过。
可我还是觉得心疼,如果我在,就不会让他面对这么多了。
我伸手去揽过毓儿的肩膀,将高出我一头的他抱住已经显得有些为难了,毓儿低头,把脑袋抵在我肩上,他很难受。我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
“娘应该提前告诉你的,我们面对无知的人,往往比我们面凶残的犯人更加耗费心力的。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世上有天道理法的存在。我们要让他们相信,世间是有公道的……”
毓儿只剩叹息声。
相信他的这一堂课,上得格外的深刻。
就算是我们,也会有心力交瘁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而大多数这样的时候,并不是因为我们面对了一个不可战胜的强大对手,而是因为,更多人的无知。
我相信他需要时间,可以自己想通这一切的。但我也确实后悔了,后悔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我的孩子也带到这条路上来,明知路途辛苦,我却让他面对这一切。
……
里翀后脑被打伤,可是在他醒来之前,我都还是无法确认他是什么时候被打昏的。
里翀的伤势并不轻,可能会引起轻度脑震荡,可具体情况,还是要等他清醒以后再做确认。但是里翀的身手很好,毓儿和里翀不相上下,而且里翀在速度上比毓儿还要强一些,一个能够袭击里翀,导致里翀昏迷在案发现场的人……凶手不应该是一个一般人。
难道在这个小村子里,还有人深藏不露?
现在最关键的线索,还是那件凶器。
可惜,现在这个社会没有指纹鉴定,我们也不可能通过指纹鉴定去分辨除了里翀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接触过凶器。
天都快亮了,萧珏留下我和红玉在老村长这里照顾里翀,他带着毓儿和一些年轻村民将杵嫂的尸体转移到一旁,进行尸体检查。
我坐在桌前,试图将已知的线索理清,红玉打了水帮助里翀擦拭脸颊,他一脸的血,头上的伤口也是萧珏夜里包扎的。
为什么要陷害里翀呢……
里翀和村子里的人,并未有过直接接触,他才跟着我们回来几个月而已,过了春种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便很少上山。谁和他结怨一定要嫁祸给他呢?
也许,未必是刻意要嫁祸给里翀……里翀手握凶器倒在案发现场,在被击打之后,便应该立时昏厥了过去,否则,他不可能留在那里,等着那些人发现他,然后认定他就是凶手。
凶器……杵嫂……
会不会是,他先发现了凶器,然后发现了刚刚遇害的杵嫂呢?
拿着凶器,去确认杵嫂是否还有呼吸,在这个时候遭到凶手袭击,然后昏倒在现场?
第二百五十八话 新的发现
可是,这又和我一开始想到的事情重合了。
那就是,到底什么人能够袭击里翀,导致里翀重伤昏迷呢?
后世所理解的功夫,大概是武侠电影里那种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刀光剑影,带着特效“唰唰唰”的那种……但实际上,功夫拼的实力,力量和速度以及经验招式的比拼,里翀的优势在于他的速度,他当初跟踪我都能令我猝不及防。什么人能够令他不防出现在他身后袭击他呢?
不可思议。
我不认为村子里会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因为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毫无作为,他一定非常的强壮,这是没办法掩饰的。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他只能是一直练一直练一直练……才能保持在突发情况下做到毫无破绽。不可能像后世那些电影电视剧演的那样,一个长相秀气的流量小生身形消瘦摆摆样子就天下无敌的,
线索卡在了这一步,让我左右为难,无法正常推理下去。
我叹了口气,这一刻我和毓儿的感受应该是相似的。
“夫人,喝点水吧。”红玉大概是看到我犯难的样子,她不忍心,便拐着一只脚端了水过来,放在我面前。“只是这里不方便,只有凉水……”
她弯腰的时候,因为身子原本不稳,手里的帕子就这么掉落在了地上。
我见她行动不便,便阻止她试图蹲下去捡,先她一步将帕子捡了起来递给她……然后我一抬头,就对上了刚刚正要附身捡帕子的红玉……
我愣了……
是这样吗?!
“里翀伤在哪里?”我问。
“后脑。”红玉不明所以,她伸了伸手,可见到我并没有要直接将帕子交给她的意思,就僵在了那里。
我把帕子递给她,扶她在一旁站稳,然后走到里翀身边,我看到里翀头上包扎的伤口……是在后脑顶端……
“夫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红玉问。
“里翀身高五尺八,他比毓儿还要高一些……和普通相比,他的个子都很高了……”
红玉点头,“是啊,里翀的个子很高,这有什么吗?”
“他的伤伤在头顶处。”我说,“重击的话,袭击他的人,能够用力重击他后脑头顶位置,身高肯定比他要高得多吧。抡起凶器袭击里翀,必须速度要很快,下手要稳,那么推算他手臂抡起凶器的角度,这个人的身高,起码得在八尺以上。”
“八尺……”红玉惊叹,“真的会有人个子这么高吗?”
八尺……相当于2.3333米,里翀的身高在1.9米左右,就已经很高了。我是没有见过那么高的人……
“里翀一直都很警戒,他这种性格,在陌生的环境里会更加的小心。推算这个人的身高和力量,是一个又高又壮的人……”我说,“红玉,你知道很多人在面对一个陌生的不确定的,比自己强壮又高大的人时,会本能的产生防御性心理吗?”
红玉有点发蒙,她不是很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我解释说,“这是人的一种本能行为,就好像女人突然看到了一个并不确定是不是朋友或者情敌的,比自己漂亮很多的女性时,她会产生防御性心理。拒绝对方侵入她的心理安全范围,以此来确定自己是安全的。很多人同样,在陌生的环境里,突然见到一个身形比自己健硕高大的人,他会本能的特别小心留意对方,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一种心理反射。再加上里翀本身个子高大,强壮,又是习武的,性格谨慎,他来到村子里调查线索,却意外遇到了一个身形更加高大健硕的男人,那么他就会更加小心,是绝对不可能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而毫无防备的。”
“噢……”红玉明白了,“那会不会,是里翀当时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个人接近他了呢?夫人,当时那里还有具尸体,里翀肯定是先发现了尸体,然后那种情况下,他不确定杵嫂是否还活着,当然更在意了,也许是上前去检查杵嫂尸体的时候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凶手攻击了。”
我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里翀,红玉说的当然也是一种环境推理,但是……
我勾起嘴角。“红玉,如果是你,突然进到一个陌生的屋子里,你看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你会怎么做?”
红玉仔细想了想,“我……我可能会,先叫她。”
“那你试一下,假装这里就有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我说着,左右找了一下,挪了件房里挂着的厚重外衣放在一旁,让红玉试着揣摩。
红玉起先觉得尴尬,但还是凑到了那件外衣旁,小心翼翼的模拟起了当时的经过。
“你……你怎么样了。”
“不是这样的。”我说,“你不知道她是谁,你从未见过她,再想想你突然见到一个陌生的人倒在那里,你会怎么说。”
红玉琢磨了一下,她伸手,试图去触碰外衣,可是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没有直接触到外衣。我微微笑了下,因为她这样一个行为而让我感到她真的用心在揣摩了。
“喂……你,你怎么样,你还好吗?……醒醒,醒醒!”
“没错,就是这样!”我说,里翀当时并不知道,倒在他面前的杵嫂应该遇害了,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过去试探,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常人看到这一幕,不会去想是不是被杀了。多是会以为,是否发生了意外,因为一些病啊或者突发状况而导致了眼前人的昏厥。可是在不确定情况的时候,是不会贸然翻动对方的……
“接着来。”我说。“你想象一下,你看到了她身上流出很多鲜血,然后去试探她是否还有呼吸。”
红玉点了头,继续按照我所说的去模拟。
她仿佛看到“尸体”流出很多血,她开始很紧张,她想要唤醒对方,她试图去寻找其他人的帮忙。
因为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她左右看了看,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帮她的,她才伸出手去试探对方的鼻息……然后,“不对啊!”
红玉突然出声。
没错,我知道她发现了破绽。
“夫人,这不对啊!”红玉要站起来,可是她的行动不方便,我上前扶了她一把,她踉跄着,站起了身子,不敢把身子更多的重量压在我扶她的这一边。“夫人,如果是我的话,在发现了死者以后,会先留意周围是否有其他人,因为想要找其他人帮忙。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病发,或者是什么情况,当然会想到去找她的家人……”
第二百五十九话 村子里的怪事
“说下去。”
“……如果这个时候,我没有看到她的家人,也会相对更加留意周围的变化,再等到发现她被杀……那我当然会很紧张,然后,会想凶手是不是还在附近……”红玉说着,顿时明白了过来。
“所以这个时候,里翀保持高度警戒,更不容易分心被攻击。”
红玉接受了我的说法,可是很快,她就陷入到了另一个困惑当中。
既然里翀当时保持高度警戒,他又是如何被攻击的呢。
方才我附身去捡红玉的帕子时,想到了里翀伤口的问题,伤在后脑头顶处,排除了一切可能性,那么剩下的即使不可能,也接近真相了。
“红玉,你在什么时候会放松警戒呢?”我问。
“什么时候?嗯……感觉到没那么紧张的时候吧。”
“那是和我在一起感觉到轻松呢,还是和丽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轻松呢?”
“自然是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轻松。”红玉答。
“这就对了,因为你对我的信任,超过你对丽夫人的信任,一个人只有在信任对方的情况下,才会降低自己的警惕。当潜意识识别对方不是自己的敌人,不具备威胁自己的条件时,我们都会本能的放松警惕。”相反,如果意识到对方对自己存在威胁,就会提高警惕。其实这也是人性的弱点之一,一个强者一个弱者,我们会本能的对强者保有警惕,对弱者心生同情,一个人高马大的人站在跟前,当我们需要抬头去看的时候,这个时候往往都会保持安全距离。可一旦站在眼前的是一个瘦弱的可怜的人,在同等的身份条件下,我们更愿意去表达自己的同情心。
红玉似懂非懂。“夫人,那您的意思是……袭击里翀的人,不一定是一个很高大很强壮的人是吗?”
“我认为恰好相反。袭击里翀并且得手的人,是一个对大多数人来说相对安全的,他绝不是突然出现在了里翀身后,而是里翀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存在,却还是被他暗算的这么一个人……”我开始逐一筛选条件,能够符合当时情况的每一个特征我都没有轻易放过,并且在大脑里飞快闪过我今夜见过的每一张脸。
有没有谁,是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呢……
里翀遇袭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让和那样一个人一起进到杵嫂被害的现场呢。
“村长!”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一开始我忽略了。
老村长在房子外面劝说那些年轻人,安抚大家,他听到我的声音便急忙回到了屋子里。“萧夫人,出什么事了?”
“村长,里翀是代替我们前来确认你所说关于村子里发生怪事的。他怎么会独自一个人去到发现杵嫂尸体的地方呢?”按理说,里翀对村子里并不熟,他的性子也绝不是那种会冒然乱闯的,为什么他会在村子里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了发现尸体的地方,这一点很奇怪。
“这要是说起来啊,也怨我。”老村长现在后悔极了,无端端牵连出这一场无妄之灾,看得出来他也快吃不消了。“这个年轻人来了以后啊,就问我村子里到底发生了哪些怪事,我见他是萧家派来的人,就和他都说了。然后他就说要去村子里走一走,确认一下每一处怪事的根源,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还给他指了路。你说,我当时要是多留个神儿,找个人跟着,也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那你和里翀都说了些什么?”
里翀是去调查怪事,然后出事的。莫非里翀被牵连到这件案子里只是“无意”的,而村子里频发的怪事,与杵嫂的死其实是有直接关系的?!
是有人要杀杵嫂,里翀误打误撞闯了进来,被真凶设计,然后成了替罪羊。
老村长上了年纪,又是一晚上没睡,现在脑子里怕是和我一样乱成一团,乍听之下还需得仔细再想想,方才回忆起他和里翀说过的话。“村东头小五,他家的大黄狗养了六七年了,一多月前突然就被毒死了。发现的时候,那条大黄狗的尸体都在那边一臭水沟里泡烂了,浑身上下都是虫子,被啃得呀……太惨了。小五跟那条大黄狗特别亲,非说是有人要害它,不死心,找来人看说是被毒死的……”
一条狗的惨死,拉开了这个村子所谓怪事的序幕。
其实,我倒并不觉得狗的死能够说明什么,这个时候还没有人会为了毒老鼠放置一些掺了毒物的吃食,被大黄狗不小心吃了。也没有那么多“狗疯子”和“反狗疯子”的冲突,家家户户独门独院,不太可能因为一条狗起什么冲突,村子里跑的那些犬类,也不像后被当成宝贝惯坏了的小东西们一样肆无忌惮,它们大多也会避开人,很少会攻击别人。一旦家养的狗无端攻击了别人,那都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小五家的大黄狗在村子周围玩的时候,吃了生在在野地里一些本来就有毒的植物,导致跑到臭水沟附近毒发而死,因为几天都没有被发现,大黄狗的尸体腐败惹来虫蚁,这些不足为怪。
“还有那……突纬的娘,死了快一年了吧。最近啊,就有人经常半夜里听到突纬的娘不停的呼喊,不停的说话,很是吓人。”老村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会不会是听错了?”
我是最不信那些鬼神邪说的,现在他告诉我一个死人会在半夜里不停的发出声音,这种事我实在没办法相信。
“怎么可能是听错了。”老村长不乐意我这么说,他煞有其事地和我们说起那天晚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起初只是一两个人声称自己在半夜里听到了突纬娘发出的声音,好像特别痛苦的那种呻吟声。村子里的人也不相信,因为突纬娘去年突然生了重病,前后十来天的功夫就死了,还是村子里很多人帮忙,才帮助她下葬的。
可是随着一天天的,越来越多的人声称他们都听到了突纬娘的声音,老村长也逐渐坐不住了。在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他们更愿意相信,突纬娘是不甘心死去进入阴曹地府,才会折返阳间,甚至会向无辜的人索命,帮助自己还阳。
耐不住劝说,老村长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
第二百六十话 安慰毓儿
老村长特意在半夜里醒来,披上了衣服来到突纬家附近,想要看看能不能听到突纬娘的凄惨叫声。
“……在没有亲耳听到那个声音以前啊,我也一直觉得,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听岔了,然后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十个这么传开的,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动静。我就是想去确认一下……可是,可是谁能想到……居然真的有声音……”
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答案。
真的,有鬼的呻吟声?
可是老村长惊恐的样子告诉我,他不是装的,从不信到信,他是真的经历那足以吓破胆的一刻。鬼的声音……
我没见过鬼,更没有听到过鬼的声音,但是在这一刻……我居然莫名地快要相信了。
老村长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了,见过的也绝不在少数,能够令他都深信不疑的鬼叫声,到底是有多么骇人听闻,我实在想象不到。
鬼……究竟会发出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
我不信神,不信鬼,是名副其实的无神论者。
可发生在我的身上的“怪事”也不少,以至于我在看到老村长这样崩溃的反应以后,居然有些理解他……或许,我还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但是我相信,那天晚上他一定听到了一些什么声音,一些足以把一个正常人逼到崩溃的声音……
村子的怪事,仿佛都是近一个月开始的。
有些可能是人潜意识里的误会,但有些,确实是巧合到没有逻辑可寻。我相信巧合,这世上有太多巧合之事,毫无缘由,毫无概念的发生,没有任何目的性,令人措手不及,却又会在之后不禁感叹,怎么会这样。
……
“娘。”
日头西斜,毓儿悄声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侧目看了看他,便继续盯着太阳……午后的时候,我眯了那么一小会儿,可能是因为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了,我根本就睡不太着。醒了以后,我就坐在这里,盯着太阳一直看一直看……
“我都听红玉说了。”毓儿说。他从晌午那会儿回来,睡到了刚刚。
应该是红玉把老村长告诉我们的那些事情告诉了毓儿。
他叹气的声音特别的低落,“娘,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你相信吗。”我发现我坐了太久,连自己的声音都莫名的毫无起伏,平淡的可怕。
“……”毓儿漠然良久,“以前不信。”
以前不信……在没有如此真实的感受到以前,没有人会相信那些与自己认知背道相驰的东西,可是,一旦这件事发生了,那么很容易击溃从前深信不疑的一切。
“我只相信,人心有鬼。”我说。
毓儿这一次打击不小,现在尚且还有一些没回过劲儿来。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鬼,毓儿,你知道吗?几千年以后,人还能登上太空,就是像神一样飞到天上去,甚至是比我们所看到的天还要高的地方。我们所处的世界,叫地球,是一个圆圆的存在,这个地球很大,比现今我们所知道的还要大上几十倍几百倍几千倍甚至更多……我们生活在这里,从太空的视角来看,我们就是这个地球上如同尘埃一般渺茫,如同虚无的存在。”我说,“可是在人们第一次登上太空以前,提出这个想法的人在当时的世界里也是如同疯子一样的存在,那时候,谁能觉得人可以飞呢?更何况是飞到很高的地方,那里没有氧气,我们也不能呼吸。可是后来的人做到了,他们真的飞上了太空,他们真的飞进了宇宙。你能想到,在茫茫宇宙之间,我们身处的这个地球也是渺茫得如同尘埃一般的存在吗?”
毓儿一直默默听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支持,面无表情的坐着。
“在所有的事情发生以前,每一个不可能都是要被推翻的。我们坚信的一切,可能不一定都是对的,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我问他。
毓儿的嘴唇干裂起皮,他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喝水了,整个人似乎陷入到一种混沌的状态里。要不是他的一双眼睛动了动,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石化了。
他有在考虑我的话,但是被否定所造成的打击,令他举步维艰,很难主动迈出这一步了。他愈发的不自信,因而产生一种自我否定,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一切认知是否都是错的,他开始有些害怕做出判断,因为他会本能的选择保护自己再不去受到伤害。
“毓儿,没有谁会是一直对的。就像历史一样,生活在后世的人,将我们现在所生活在的这种世界称为历史,这是一门从中学起就必修的课程,毕竟每个人都要了解,我们生活的世界曾经是什么样的。也会有一些人因为各自的喜好去了解一些事情……可是编写历史的人,就真的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吗?能够在史书上留名的不过寥寥而已,大多数人都淹没在了这几千年里,难道,我们就没有存在过吗?也有一些人,会因为喜欢一部分,而追求一部分,他们自以为看到了全部,其实到头来看到的只是一面性,但历史是什么?历史就是空虚的,你要先去推论,再去证实,然后推翻,再设定新的推论证实。所有的事情都一样,只有经得住反复考证的,才能延续下去。但那未必是对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突然出土一件新的文物,再去推翻我们从前所认知是对的一切……”
“毓儿,成功就是在不断失败中找寻经验的。没有谁是说要做什么,然后就能一下子做成的,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王宫贵胄,哪怕是富可敌国的权臣世家,不过是现在还是几千年以后,成功都是没有捷径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断接受新的挑战,不断根据失败的经验去调整我们的状态,我们要从失败的事情里找寻经验,我们不断改正不断强化自己……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毓儿低头,他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我伸手去轻抚他的背,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予他安慰和力量,让他知道我一直在他身边。我儿子遭遇打击,我心里也不好受。“至于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比起相信鬼,我更相信平行世界,也许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以不同的方式,有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存在。现在没办法证实,但不意味着许多年后随着科技的发展,也不会证实。在没有确认否定答案以前,每一种存在,都有它的意义。”
第二百六十一话 奇怪的突玮
“走吧。”我说,“如果你觉得自己休息够了,那么就起来吧。”
我们要去找出真相了,里翀莫名其妙成了凶手,直到现在整件事情毫无头绪,死者的背景,嫌疑范围,行凶目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查。
与其留在原地不停地叹息感伤,我更愿意教会我儿子,一边做,一边想。
任何事情只要踏出了第一步就都不难。
“嗯。”毓儿重重一点头,重新下定了决心,跟着我站了起来。“娘,那现在要从哪里开始查。”
“突玮家的鬼叫声。”虽然毫无头绪,但是这件事却是我怎么都想不通的,所以更想要去确认一下。
我们向突玮家走去。
“娘,如果突玮家的鬼叫声不是鬼发出的,你觉得会是什么?”
我想了下,“发出类似于鬼叫声音的,我所能想到的,无外乎是人为或者自然。自然的话,最有可能的是风声,在突玮家附近,如果形成了一个特定的环境,当有风刮过的时候,会发出声音。即使是很小的风,也会因为空气的对流甚至一些其他的情况,而形成如同鬼叫的声音。”
“如果是风的话,应该有人会发现才对。”毓儿对此稍有疑惑。“听到那古怪动静的人不在少数,不可能有人没有怀疑过。”
嗯,我认同毓儿的说法。即使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也会有人保持警惕的。
眼下,发生在突玮家的古怪鬼叫声,是我们首先要解开的事件。
来到突玮家院子附近,我顿时愣住了,“毓儿,看来我们猜错了。”
这里实在不可能形成特定环境导致风流动时发出如同鬼叫的声音。
四周很空旷,我们站在这里的时候,就有风拂过,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来的路上我们做出的猜测,在还没有踏进大门的时候,就已经被推翻了。
我伸手拍了拍毓儿的肩膀,示意他走进去看看。
突玮家看起来很穷。
这是看到了院子以后给我的第一印象。
是最简单的草垛房,整个院子只有那么一间屋子,特别简陋。围着院子的泥巴矮墙都有部分塌了。
“据我所知,突玮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啊,不至于生活成这样吧。”毓儿对于突玮家的情况表达了充分的不解。
现在的年轻人没有房贷压力,虽然迫于生计会很辛苦,付出很多的劳动可能才会得到微薄的收入用来糊口。可是房子这件事,但凡突玮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年轻人,利用闲暇时候,去河边挖一些泥巴过来把院墙好好垒垒,砍点树枝子把房顶修一修,用泥巴混着稻草一点点的把屋子补一补,都比现在的条件要强得多。
可是......
年轻力壮和勤奋上进原本就不是一个可以划等号的意思。
很多人年轻力壮,还不是选择了啃老?
不愿意改变自己安逸的生活,终有一日在所依赖的人不能再付出劳动力的时候,那么安逸就等于步入提前死亡。
“你觉得,突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根据环境,倒是不难对突玮的人物性格做出一定的侧写。可是......感觉很奇怪,好像是“女人的直觉”和我的专业发生了冲突。
内心里有两种想法,一直在不停地碰撞。
我的专业告诉我,这个突玮是一个安于现状,懦弱无能,懒散拖拉的人。
可是女人的直觉却否定了专业所做出的判断,没有任何根据,只是觉得,这个人或许和我所判断的样子,不一样。
“娘,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毓儿问,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像是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这院中景象,真的是因为一个人造成的?”
“说说你的想法。”
在正式踏进突玮家大门之前,我想要先试着去侧写出能够接近等下我们看到的那个人的形象。
毓儿说,“院墙塌了,屋子看上去也撑不了多久了。可是院子里晒着的野菜却打理得很仔细,很整齐。光看环境,很容易想到突玮是一个懒散之人,可是一个懒散之人,连他居住的环境都懒得打理,又怎么会去特别打理吃的野菜呢。”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我说,这些事情我也想不通。
“这突玮,未必是个懒散之人。”毓儿淡淡地说,似乎他并没有因为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而改变他心里所相信的那个印象。
“那就看看,这突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完,便吩咐毓儿上前叫人。
“有人吗?”毓儿扒在矮墙边上向院中叫道,“突玮在吗?有没有人?!......”
不在吗?
毓儿都已经叫了这半天,居然没有什么回应。
该不会,这突玮不在家吧。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来了!来了来了。”就在我们渐渐失去耐心之前,一个素衣的少年打开了那草垛房子的门,走了出来。“谁啊。”
我们已经看清楚了从房子里出来的这个人。
和这院子似相同,又不同。说相同,是因为简朴的感觉,人和环境之间会有一种契合的对应。说不同,是因为这环境邋遢,可是出来的这个年轻,却很干净、清爽。
他的衣服上打着许多补丁,料子都已经搓洗得很稀了,可还是很整齐,缝补的补丁也都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马虎,看起来会觉得这个人即使不是那么富有,但是他对生活是很认真的。
毓儿和我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们心里那种不确定反倒是证实了。
“你们是谁啊?”他不认识我们,看到我们站在他家门外,他很小心。
“你就是突玮?”毓儿问。
他点头,“是啊,你们找谁啊。”
“你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吗?”我笑笑问道。
突玮摇头。
“那不就完了,就你自己住在这里,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还能找谁。”毓儿见他一直都没有要打开门的意思,不禁催促道,“你不让我们进去吗?”
“可你们还没有说,你们是什么人啊。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你们找我做什么。”突玮的胆子倒是和我推测中一样。
“我们住在山上,昨夜村子里发生了命案,你听说了吗?”我怕毓儿问话的方式惹得他更加小心,便拦住了毓儿,上前与他说道。
“山上?”突玮起先觉得奇怪,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山上......那你们,你们是山上萧家的人?”
第二百六十二话 老赖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突玮虽然没有去过我们家里帮忙春种秋收,但是他也听其他人说起过山上的萧家人。确认了我们的身份,他才拉开门,让我们进到了院子里。
“可是,二位......”突玮看向毓儿,“您是,萧公子?那这位......”
“这位是我娘,萧夫人。”毓儿说。
“原来是萧夫人啊......”突玮松了口气,看样子他刚才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们,才显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焦虑。
这个人,难道是有社交恐惧症?
“家里......家里这,”突玮很窘迫,他把我们让到院子里,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挣扎了半晌,他才艰难地问说,“二位,要不然进屋子里......”
“还是算了吧。”毓儿赶紧否定,他那间屋子摇摇欲坠的,比这院子看起来更糟,还真不见得比在院子里站着更强。
“可是,你们......你们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呢。”突玮试探着问。
“昨夜村子里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毓儿先是看了看我,我给他使了眼色,让他委婉一些,他的语气才没有那么突兀了。
“村子里的事?您是说,杵嫂被杀的事情?”突玮说得小心,似乎在害怕什么。他语末的音调很低,低到几乎快要听不见了,这也是一种心虚的反应。很多人有所隐瞒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习惯,他们不知不觉间会产生一种自我怀疑的感觉,即使作为旁人,我们尚未觉得有何不妥,可是他们却因为不安已经在猜测我们是否有所怀疑。一开始的音调会很高,像是强调一样,想要证明给我们,他知道我们所说的事情,而末尾的音调很低,充分将他内心的不安表露无疑,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该不该说下去。
“你怎么怪怪的。”毓儿半开玩笑地说着,“你不知道这件事吗?昨天晚上发生的,闹得挺严重......”
“知道,怎么能不知道呢。杵嫂,杵嫂被杀了嘛。我,我知道啊。我知道......”
他喃喃的一直在重复那一句话,知道或者不知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线索?”我问。
“我知道杵嫂被杀了,一大早就听到他们说来着,杵嫂死了......您说什么?”突玮很明显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空气里有那么一丝尴尬的味道。
他生硬地愣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你一直都没有出过门吗?”毓儿问。
“出过门啊,怎么会......没有出过门呢。”突玮的回答很心虚,他连看都不看毓儿一眼,即使眼神在无意间和我碰触到,也立刻就转到了一旁,连笑都显得很虚伪。
“你知道杵嫂被杀,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我说。
和村子里大多人不同,那些人认准了里翀是杀害杵嫂的凶手,把里翀堵在老村长家里,一步不让,死活非要一个说法。一天一夜,就那么守着。
可是我眼前这个突玮,却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似的,说起杵嫂被杀的事情,也是无关痛痒的。全然......不在状态。
“没有啊,没有。”突玮接连说了两个没有,意在否定我所说的不在乎。他解释说,“杵嫂人很好,平时对谁都很客气,先前我娘病的时候,杵嫂还帮了不少的忙,帮我照顾我娘......我只是,一下子还没能接受。谁会杀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很奇怪,他的这些话给我的感觉是,真的。
和杵嫂的死没关系......
“杵嫂的事情,你知道很多吗?我听说,她丈夫死后,她一个人带着小叔子生活,很辛苦。不过也有人曾经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她自己都已经快点头了,只是因为他小叔子的反对,所以没走成......”
“才不是那样呢!”突玮的反应很强烈,“萧夫人,您并不清楚杵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怀疑她。但杵嫂真的不是那样,她人特别亲切,对谁都很好。我不明白,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就会被杀了呢、”
“你说不是那样?意思是,她的丈夫死后,她没有心甘情愿照顾小叔的生活。还是,她没有动心过要改嫁?”我倒是知道,突玮的反应也在我的预期之内,他也是个男人,所以很容易有那种直男简单式的判断,这和村长、大婶所说的并不冲突。可能,他还知道一些什么更加私密的事情。
突玮摇头,不太愿意分心去回忆似的。他的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总之,不是杵嫂要改嫁。她丈夫死了以后,她一直照顾着潺乙,就像自己孩子一样。她是真的把潺乙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了,要不然怎么能撑过那么多日子呢。萧夫人,你应该是听村子里的人说起过关于杵嫂和老赖头的事情吧。”
“你也知道老赖头?”
突玮不屑一笑,“这个村子里,谁不知道老赖头呢。萧夫人,杵嫂才四十出头,可是老赖头......已经快六十岁了,一辈子没娶过老婆,人长得又黑又傻,眼歪嘴又斜,头脑还不好使。曾经有个女的说要嫁给他,是从南方那边逃过来的,带着两个孩子,遇见了老赖头,她和老赖头一起生活了两个月,突然就失踪了。留下老赖头和两个孩子。”
“那两个儿子,不是老赖头亲生的?”这个答案,委实让人有几分惊讶。
我知道老赖头有两个儿子,早就成家了,并不怎么干涉老赖头的事情,所以老赖头想要和杵嫂成婚,他们也没有反对。但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两个儿子也不是老赖头亲生的,而且老赖头和他们的母亲还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老赖头那个人,我见过的。有的人说他憨,有的人说他蠢,但其实还不就是那个样子,痴痴傻傻的。据说是他小时候生了一场怪病,又吃错了药,病虽然好了,可人却变得不正常了。”突玮带给我的新线索倒是不少。“年轻的时候,他没少干那种挨打的事情,说什么要媳妇,拉着别人家的女人不放,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我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
傻......从突玮的话里,不难听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老赖头就像是一个痴汉,想讨老婆,可是谁也看不上他。
“那杵嫂和他......”
“杵嫂和他,原就不是一种人。其实这两个人之所以会有联系,全都是因为六嫂子嫉妒杵嫂而已。六嫂子那个人很多疑,她和杵嫂又是住得近,难免两家相互路过得多了,也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六嫂子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些闲话,就觉得杵嫂和六哥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第二百六十三话 耳听是虚是实?
“那杵嫂和那位六哥之间......”毓儿抓住了线索,打断了突玮的话。
“当然没有关系!”突玮的声调提高了不少,他义正言辞的强调着杵嫂和村里老六之间的清白,眼里有愤怒,至少说明他认为应该就是这样。
“所以,是六嫂子单单怀疑杵嫂和自己的丈夫之间不清不楚,就给杵嫂说了这门亲?”我虽然不是特别清楚女人的嫉妒心到底有多么恐怖,可是在无数的经历中深有感受,故而也不敢小看。
突玮没有明说,可他的反应早已经承认了这一点。
毓儿将前后关键线索联系上了,忽而一声冷笑,“所以,杵嫂和那位六哥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因为两家走得近,加上村子里其他长舌妇添油加醋的传了些闲话,导致六嫂子对于杵嫂和六哥之间的关系有了怀疑。然后,她将自己娘家的一位亲戚,也就是刚刚所说的老赖头说给杵嫂,想要借着促成他们之间的事情,来断了杵嫂和六哥之间的联系。我说的没错吧?”
分析的在理,和我所想完全一样。
突玮点了点头,只是他又想到了一些什么,“不是亲戚,压根就不是什么亲戚。老赖头只是杵嫂娘家那边村子里的一个熟人而已,根本就没什么关系的。”
“不是亲戚?不是亲戚,却只是单独为了断了杵嫂和自己丈夫之间的联系,若是那老赖头当真条件不错,这六嫂子也算是有心了。可是你说的这老赖头的情况......”毓儿回过头来,“娘,我怎么觉得这六嫂子就像是在羞辱杵嫂一样,故意给杵嫂说这么一个人,好像就是在告诉她,她配不上好的,让她别再打歪主意了一样?”
这话,我确实不好说,我刚才也想到了,只是同样身为女人,这些话着实有些嚼舌根的意思,况且依着杵嫂的情况来看,杵嫂的外型一般,很朴实。她的家境可以说是很不好了,死了丈夫死了全家,一个人还拖着个跟儿子似的小叔,倾家荡产的抚养小叔,让他求学......寻常人家但凡条件好一些的男人,哪个能愿意?
我们都在说男女平等,但是事实上,男女从来不是平等的。
即使从现在开始直到几千年以后,男女都不是平等的,但是男女,往往又是平等的。看起来我们都有很多的选择,社会的发展使得每个人都看起来自由了一样。事实上,也只有看起来是自由的,只有很少的人能够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站在女人的角度,自然会觉得选择工作还是选择家庭,是一个十分为难的考虑。
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二者兼得,大多都是在弥补。
选择工作,就被认为是忽略家庭。
选择家庭,如果这份牺牲能被理解还好,但更多的都是不被理解,毫无意义,只是一个对于丈夫来说是负担的人而已。
站在男人的角度,也是同样的。
社会压力大,仿佛“养家”就应该是鉴定一个男人能力的标准,可在那个社会里,遍地都是廉价劳动力,男人和女人的收入其实是差不多的,养家事实上双方承担的是同等责任,可但凡收入并不能高出同等人群的,便要受到许多人无理的轻视。
女人尚且有第二选择,而男人当全职“主夫”,自然也是需要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无论是男人或者女人,当你的生活一旦与现实中许多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就是千夫所指,全世界都是敌人。像杵嫂这个示例摆在眼前,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要遭到六嫂子这样的羞辱,莫名要承受一个“老赖头”这样的男人才能看得上自己的......“价值”。
到底又是谁,给不同的人添了标签呢?
没有人能说得出来,也没有人怀疑过这件事,他们只是从一而终的接受了这种“价值观”。没有人试图去解释,衡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价值到底是什么,她活到了哪一步,活成了什么样子,能配得上什么人。即使她再努力,扛起的责任再多,当加注在她身上的附条件越多,她所能选择对象,所能选择共度余生的人的条件,就在不断打着折扣。
而另一方面,为什么同等条件下,女人似乎只有被选择的命运,不仅要接受对方以及对方家庭的审视,还要面对自己家庭里各方面的鄙夷。自己的家庭都在挑自己,那种境况何其窘迫。和杵嫂条件差不多的人看不上她这样的条件,至少在六嫂子眼里,杵嫂就只能配像老赖头这样的人。老赖头又为何只能承担大多人看不上的人?
这就像一个......莫名其妙的鄙视链......
“......娘?”
直到毓儿伸出手在我眼前摆动了几下,我才回过神儿来。“怎么了。”
“娘,你刚才没事吧?”毓儿有些担心,他打量我的脸色,像是想要证实我接下来的话一样。“我刚才和你说话,你怎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哦,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你说什么了?”
我确实没留意毓儿之后又说了什么,只是从人性的角度上考虑了一些事情,发现虽然经过几千年的变化,但人的思想也并没有解放多少而已。
“我刚才在说,如果有人真的是恨极了杵嫂,将她杀死。那么这六嫂子也应该算是其中一个,你想啊,六嫂子本来就怀疑杵嫂和自己丈夫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所以为了断绝两个人之间的这种关系,她想促成杵嫂和老赖头之间的事情,让杵嫂改嫁......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杵嫂和老赖头也没成。就算,老赖头还在纠缠杵嫂,可是杵嫂并没有答应......那这会不会,侧面让六嫂子以为,杵嫂不答应其实就是因为杵嫂和那位六哥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呢?反而,原本她对杵嫂就心怀猜忌,会不会一怒之下就......”
“你说的的确有可能,至于六嫂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没有亲自确认她这个人之前,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的好。有时候,很多人看到的,只是他们自己想看到的,即使那并不是真相,他们也会相信那就是真相。可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需要我们自己去证实。”作为一个立场必须中立的角色,想要客观评断整件事的经过,那就必须站在一个公正的角度,所得到的线索,不能作为先入为主的条件。
第二百六十四话 像鬼一样的人
“......你们如果没有别的什么想问的话,那......天色也不早了......”
突玮几次留意天色,让我觉得他的神色一次比一次紧张。
我问他,“怎么,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他摇头。
“既然没有其他人,你怎么那么紧张?”毓儿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突玮,你家该不会是真的闹鬼吧?”
“怎么,怎么可能!”突玮的反应很强烈,他的余光下意识向周围打量,提高了声音,却不是因为反驳我们而无意间的举动,更像是......
毓儿得了我的暗示,继续追问,“可是很多人都说,在你家附近听到了鬼叫声......”
“没有,没有......”突玮语无伦次,眼神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游弋。“什么鬼叫声,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瞎编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家里能有什么鬼叫声......要是有的话,我怎么没有听见,偏偏让他们听去了。”
他在说谎。
他回答毓儿这些话的时候,闪烁其词,故意回避,都是心虚的表现。这说明他应该知道我们所提到的鬼叫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对。
不是,鬼......
“娘,你听过鬼叫声吗?”毓儿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配合着他演了一场戏。我摇头,表示自己从没听过什么鬼叫声。
“我跟你说啊,我可听说了,这附近半夜里路过的人都听到了,说是就从他家里发出来的怪声,像极了厉鬼的呻吟声......哎呀,说得我自己这都一身冷汗了。”毓儿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冷颤,抖了抖身子,兴致勃勃地说,“我也没听过鬼的声音,反正咱们都要来了,就等一下吧。说不定等一下那厉鬼就真的发出声音了......”
“好啊,我也很好奇,厉鬼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我说着,看向了突玮,突玮的反应应该是和我们预期中的一样,很紧张,他压低了眉头,目光不断偏向一旁。
“要是真的有鬼,会是谁呢?”毓儿见他魂不守舍,故意再次提起这个鬼字,想要让突玮露出更多的破绽。“村子里的很多人都说是突玮的母亲,可我觉得啊,一个当人母亲的,不会死了以后还跑回来害自己孩子吧。这个村子也有上百年的经历了,前前后后几代人都生活在这里,在这片地上生老病死,也很正常。会不会真的有人死了以后,不甘心就这么入了轮回,然后......”
然后,我们分明听到了一声,很清楚的呻吟声。
伴着黄昏的暗色,一瞬间,我能感觉到自己从头皮到脚后跟全凉了。
那一声很像人发出的声音。
像......但,又很不一样......
好像更加空旷,更加......凄惨,恐怖......
突玮更紧张了。
毓儿愣了片刻,他呆怔地问我,“娘,你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
我点头,代替了回答。
我当然听到了。
即使那个声音很小,我也听得很清楚。
“哪有什么声音,你们不要像村子里的那些人一样,说什么我家里有鬼。哪里有鬼,分明就是你们胡说,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是谁让你们来的,他们就是想把我也赶出去是不是!......”
突玮的情绪很激动,他上前要推攮我们,想把我们赶出他的院子。
“把你也赶出去?!”毓儿从他的话里,捕捉到零星的线索。“什么意思,你说的是谁?谁要把你赶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我们很清楚的又听到一声“鬼叫声”。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我们没有那么惊讶了,而且比起刚才听到的动静,这一次听到的,在潜意识里似乎更加接近人的声音了......
“回声。”
“回声。”
我和毓儿同时发现了“鬼叫声”背后的秘密,我们知道这个声音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惊悚了。突玮上前阻挡,我让毓儿拦住了他,然后不顾阻挠跑到一旁去查看。
突玮疯了一样想要阻止,毓儿死死拉扯住他,为我争取时间。
刚才那个声音很清楚,就是从这个院子里发出来的没错。
声音背景很空旷,回声,说明发出来的声音,是在一个空旷的环境里,院子里没有井,如果突玮把什么人藏在这里的话,能藏在哪儿呢?
我猛地想到,刚才我们和突玮说话的时候,他闪烁其词躲避回答,目光几次打量院中同一处......我果然在屋子旁边的一个草垛里找到了线索......
草垛并不密实,不高,但是轻轻的就能够扒开缝隙,然后有风透出来......
地下?!
这个草垛只是一个虚掩在地下洞口上的伪装而已。
草垛里,有个大洞,是通往地下的......
看来,这才是突玮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啊。
“毓儿,我找......”话,还没说完,我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一双眼睛在暗中死死盯着我......
无比的恐怖。
“娘!”毓儿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把推开了突玮,然后上前来拉开了我。
从我刚才扒开的缝隙里,一只手伸了出来。
我能感觉到,我拉着毓儿衣角的手都在颤抖了。
那只手似乎是想要抓住我。
但是......
“什么人在底下装神弄鬼的!”
毓儿大叫一声,抬腿发力,踢到了草垛。一个硕大的洞口就这么露了出来。
那个......那个像鬼一样的人,就扒在洞口下面,努力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什么一样......这一次,可不是我的推理模拟,而是真真正正经历的恐怖一幕。
我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毓儿的一条手臂挡在我身前,意在阻止那个鬼一样的人继续靠近我,甚至伤害我。
突玮一个健步冲了过来,速度极快,他扑向了那个洞,想要保护洞里的人。
那个......人,像是也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坏了,她缩回到地洞里,躲了起来。突玮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毓儿面对这样的情况,还是有点发蒙。
他刚才没来得及思考更多,可现在的状况......
我也拿不准。
“是人。”我说,声音还在发颤,现在两条腿都还软着。可我能够辨别出来,方才与我对视,甚至从那地洞里伸出手来的......绝对是一个人。
她在地洞的时候,短暂的对视,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喘息。
地洞里突然发出特别凄厉揪心的哭叫声。
毓儿抬手示意我等在原地,他凑到洞口去看,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五话 突玮娘亲
“小心点儿。”我提醒他,务必要注意安全。
地洞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现在真的不好说,可以肯定的是,地洞里的人是突玮藏进去的。可到底是出自于什么样的目的,还不清楚。
直到突玮将地洞里的人抱了出来......
娇小的身躯依偎在突玮怀里,从地洞里出来的那一刻,她很恐惧周围的一切,把头埋在突玮的臂弯里,裸露在外的脚踝异常的瘦弱,仿佛......
“她是我娘......”突玮说出了一个让我们深感诧异的答案。
原来这个一直被他藏在地洞里的女人,就是他本该已经过世的娘亲。
突玮低下头凑到他母亲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那个女人才颤颤巍巍的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们......就是这一眼,和刚刚一样的惊悚。
她的头发花白,发丝很枯,打了结儿缠绕在一起,乱七八糟的。不是因为年纪大头发才白了的,她的样子看起来很不正常。满脸的,烂疮......倒是像极了我初见里翀的时候,里翀那张假脸的样子。
“她怎么了。”毓儿上前帮忙,可突玮的母亲死死搂着突玮的脖子不肯松手。
这女人奇怪的样子引起我们的关心。
“自打,她生了那场怪病以后,情况就一日比一日严重......”突玮说。
这一切还要从突玮的娘亲生了那场要她的命的怪病开始说起。
她本来很健康,没有病没有灾,日子过得虽然辛苦,但好在母慈子孝十分和睦。直到有一日,突玮的娘亲上山去采野菜,不甚被一种古怪的叶子划伤了手,紧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昏迷了。
突玮回到家里,却不见他娘亲的踪影,放心不下寻到山上去,那时......
“我看到我娘倒在那里,我上前去扶起她,就看到......就看到她的脸,她的脸......不明所以的,生出了许多脓疮......”
仅仅半天的功夫,他娘亲从昏倒以后,到被突玮发现,莫名其妙生出了许多的脓疮,突玮找到她的时候几乎不敢认那就是自己的娘亲。
他把自己的娘亲背了回来,天色已经黑了。
本来打算先等到天亮,去请个郎中过来瞧瞧。却没有想到,他娘亲突然生的这个怪病,竟在一夜之间又严重了许多......
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连从城里请来的大夫都说让数日子了。
前后不过三天的功夫,他娘亲的手脚就都萎缩了,先是疼,疼得厉害,然后就动不了了。接着,等到突玮再去看的时候,就剩着一层肉皮皱巴巴的裹在骨头上了......
头发也是一把一把掉,身上起了好多的脓疮......
起初倒是有关心他们的人来探望,可是在看到突玮娘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后,逐渐的,从同情到惧怕,他们开始用很不客气的言语逼问突玮和他娘亲。村子里的人在见到突玮娘亲的怪相之后,便开始怀疑,她所患之疾病是否会传染。在没有经过证实之前,村子里就已经传出了各种说法,将突玮娘亲的病说得无比夸张,他们开始排挤突玮母子。
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也担心这样的病在村子里是否会传染给其他人,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在生死关头选择自私的人,我或许可以理解,但是危言耸听便将他们逼入绝境的人,我是真的没法理解。
突玮的娘亲病得一天比一天重,村子里那些人的难听话,他自然没有少听了。无不是在说他娘亲如何如何生了一场病,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如何如何......
一天又一天,对于突玮娘亲病情的无知,让他们越来越惧怕,好像稍有慈悲就会被连累,患上和突玮娘亲一样的病。他们开始变着法的,想要把突玮母子赶出村子......
连院子矮墙处那一段都是遭到人恶意破坏,才会濒临塌陷。
“......不知道他们还能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情,我甚至听到他们说......要活活烧死我娘,他们认为我娘是遭到了诅咒才会如此。他们想要牺牲她来保全村子......”
听着突玮的话,我轻叹一声。
也就是因为这样,突玮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跟他娘亲商量,得想个办法。否则村子里的人会一天比一天过分。
“他们在意的,只是我娘还活着,他们害怕我娘的病传染给他们而已!”突玮一个大男人也难免红了眼眶,倔强的不肯任由眼泪落下来,匆匆一把抹了去。
毓儿也略微看不下去了,这是我们没想到的答案,突玮母子确实很可怜。
“那你的办法,就是把你生病的娘亲藏起来?”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突玮性子执拗,不肯低头,“可就算藏起来,也说不定会被找到,如果我娘没死,那些人只会一直折腾下去。一次比一次狠,到底是谁要逼死谁啊!......”
生生逼得一个大男人走投无路,委屈得落泪,可以想见他们在村子里经历了怎样的厄运。对于突玮母子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家,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呢。又没有车,又没有便捷的交通,没等到他带着他病弱的娘亲走出去,也许就撑不下去了。
突玮在和他娘亲商量过之后,决定配合着演一场戏,骗过所有人。
他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地洞,用草垛子遮掩起来。然后,他娘亲佯装病死,下葬......在村子里的人注视下,埋进了坑中,留一个气孔用来呼吸。等到村子里的人都走了以后,夜深突玮再回来,把他娘亲从坑里刨出来,修好那个村子里的人“发善心”为他娘亲修的坟,把他娘亲偷偷背回来安置在地洞里。
身体溃烂,毒疮,不断的流浓水......
手脚的萎缩,加上地洞里阴冷,突玮的娘亲实在疼得忍不住的时候,就惨叫两声。
因为被困在空旷的地洞里,发出的凄厉呻吟回荡不休,听起来就像是鬼叫的声音。
“他们本来就心虚,以为我娘死了,大半夜的路过我家门前,听到我娘的声音还以为见鬼了,谁也不敢怀疑。”突玮说。
“这些人,真的太过分了。”毓儿即使有心,想说些安慰突玮的话,应该也都说不出来了。空虚的安慰对于饱受折磨的他们来说,也是不疼不痒的,经历了村子里的人如何对待他们以后,再想要他们相信人性本善,已经不可能了。他看看我,意思是希望我能帮他说几句安慰突玮的话,鼓励一下这个可怜人。
第二百六十六话 毒女叶
可是该说些什么呢。
在惨痛的经历面前,安慰反而是最伤人的。无疑是告诉刚刚经历了苦难的人,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你还是得坚强起来,把日子过下去。
顶个屁用啊。
谁的日子不是自己撑下来的?用得着别人鼓励?
突玮虽然是个大男人,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在那些深信他娘亲患了怪病威胁村子的人面前,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还能保护他娘亲。看似有路千万条,然后留给活人可以选择的却少之又少。
难怪我见到突玮的时候,会生出违和感。
院子很邋遢,但突玮的衣着干净,形成了特别鲜明的对比。
他没空顾及院子,甚至邋遢也是一种掩饰,路过这里的人一目了然看到他家里过得这个可怜样。再想到他娘亲是因为生了一场怪病死的,谁还会愿意进到院子里去呢?
“娘,如果是在山上采摘野菜的时候被什么野草割伤,然后立刻昏迷,然后生出脓疮......会不会是中毒了。”毓儿忽而与我提了一句。
“中毒?”我哑然。
确实有这个可能......
“让我看一下。”毓儿说着,凑到突玮身前,他大致检查了一下突玮娘亲脸上的怪疮,手脚萎缩的样子以后,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如何?”我问,难道真的像毓儿猜测的那样,是中毒了?
如果突玮娘亲在采野菜的时候,割伤她的野草本身是含有毒素的,倒是可能让她昏厥,然后发病......
“公子也是郎中吗?”突玮激动地拉住毓儿。
“我不是郎中,只是略懂医术,不及家父皮毛。”毓儿很谦虚,确认了一番以后,他的眉头都拧在一起了,半晌就愣在那里,也不说话,古怪的很。“娘......只怕,还得请爹过来再确认一下了。”
“怎么?”我知道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毓儿的医术是萧珏教的,即使不及萧珏,也算是不错了。
“我怀疑,她中毒并不是意外......”
“这是什么意思。”
......
萧珏也是绷着一张脸,诊完了突玮娘的情况。
毓儿递上手巾,凑到萧珏身边。
“你怀疑的没错。”他对毓儿说,“确实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问题,你们俩谁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毓儿说她中毒不是意外,不是意外难道还能是被人下毒不成?”我急得坐不住,他们爷俩倒是稳得很。
萧珏无奈摇头,“毓儿,既然是你发现的,还是你来说吧。”
毓儿起先还不大自信,经过了那一出以后,尽管情绪恢复了不少,可是在推理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他有点开始畏手畏脚的了。
“说吧。”我也坐了下来,耐心等着。
“是这样的,起先让我怀疑的是突玮说的那番话。他说他娘亲上山采药的时候,被割伤了手,然后就昏迷过去。直到他上山去寻,才找到了他娘亲,这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他娘亲就已经长了不少毒疮,之后的情况也是越来越严重......所以我就就怀疑,突玮娘亲是不是遇到了有毒素的野草,山里有毒的东西很多,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就要了人的性命。但她的情况特殊,人没死,一直活着,昏厥之后便起了很多的毒疮,还有手脚的萎缩......这不应该是一般的毒。尤其在我确认了她的详细情况以后......”毓儿去看了看萧珏,“但这种药,只在书里有,却还没真的见到谁因为误食而造成像突玮娘亲一样的结果。所以只能等爹来确认,看看我想的,到底对不对。”
而萧珏的肯定,证实了毓儿的猜测,是对的。
“只在书里有,却还没见到谁误食?”我对他这句话很有兴趣,好像他们所说的这种毒草并不是一般的毒。
“毓儿,你的想法是对的,大大方方说吧。”
萧珏出言鼓励,给毓儿增添了不少信心。
只见毓儿对萧珏一点头,狠了狠心继续说道,“是毒女叶。”
“毒女叶?什么东西......”我听都没有听过,不过这名字,应该是一种毒物吧。
“毒女叶,通常生长在山林里阴暗背阳的地方,要三到五年才能长出来第一片叶子,叶子边缘呈现锯齿状,有剧毒,但不至于要命。割开它的叶子,会流出白色粘稠汁液,沾一滴奇痒无比,可以逼得活人把一块皮抓烂都解决不了。倒一滴在嘴里,便永远说不话来,倒一滴在眼睛里,那只眼睛就废了。”毓儿向我描述着毒女叶的特征,帮助我了解突玮娘亲所中之毒的古怪。
“为什么叫毒女叶呢?”
我对这个名字,感觉不太满意,乍听之下总觉得像是对女性怀有深深敌意的人起的。
“那是因为第一个种它们的人,叫毒女。”萧珏接过话说,“据说这位毒女,生来相貌丑陋,个子不高,还陂了一只脚,满脸满身都是毒疮。没人记得她原本叫什么,就因为她满身毒疮,而被叫做毒女。经常被人笑话,连她的亲生父母都很厌恶她,觉得她是个怪物。就把她赶出了家门,毒女就住在了父母家那座山后面,背阳之地,她怨恨所有人,把自己身上毒疮里的浓水用来培育毒草。然后,她用这种毒草害了她的父母和弟弟,让他们和她一样,也满身生出了毒疮。她报了仇,跳下悬崖死了,留下她种在后山里的毒草,被人记作毒女叶。”
“竟还有这样的故事。”我很惊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是转念一想......“那毒女叶,怎么会长在这座山上,还恰好被突玮的娘亲碰到呢。”
“到底是怎么碰到的,我不清楚这个过程,可我想,突玮的娘亲之所以会中毒,满面毒疮手脚萎靡,应该是在毒女叶划伤她的时候,汁液就已经感染了她的伤口,这种汁液一旦遇到鲜血,就会如此......”
这么说来,突玮娘亲也是真够倒霉的。
“毓儿,那你怀疑她中毒不是意外......是什么意思。”
我想到毓儿那时说的话,分明他已经怀疑了什么。
“因为我们这边,根本就不符合毒女叶的生长条件,我们在山上住的时间更久,爹和我也都不曾在山上发现这种毒草。娘,你想想,怎么就那么巧,刚好让突玮娘亲碰上了呢?”
说的也是啊。
我转过头看向歪在一旁的突玮娘亲,她哆哆嗦嗦的又缩成了一团。
第二百六十七话 自私的母亲
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呢?
我看着突玮娘亲,心中疑惑,想到突玮还留在外面,应付那些村民。突玮一直把他娘亲藏在自家地洞里,他娘亲病痛不已发出的呻吟声,被路过的人都当成了鬼叫声。现在我们找到了鬼叫声的真相,把突玮的娘亲接回到村长家里诊治,那些愚昧无知的人自是仇恨突玮的欺骗,恐怕还会咄咄逼人的想要再一次逼死他们母子,或者将他们驱逐出村......可她明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一刻就站在外面遭受众人的质问,经受那些咄咄逼人的羞辱,她却看不出有多少担心。
“娘,你......”毓儿见我走神儿了,出声叫我。
我抬手打断了他,示意他先别打扰我。
为什么会有人当母亲当成这样的?要是我儿子被人这么逼问着,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即便是冷静如我,也难免会抄起棍子打出去。
可她,不一样。
是因为我们刚才的话吗?
突玮的娘亲偷偷看了我一下,发现我同样在看她,她立刻心虚避开目光。
这一举动令我开始怀疑。
我推了推毓儿,给他使了个眼色。毓儿上前去安慰,“别担心,突玮不会有事的。”
可她,全无反应,切切诺诺的缩成一团,借此来逃避一切。
太不对劲了。
毓儿自然也是察觉到了的,她根本没有灾关心突玮身在屋外正在经历着什么,她只想躲起来,逃避面对一切。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身来。
她立刻转身到另一边,试图躲开我。
我一伸手就将她拉住,让她躲也躲不开。
她表情痛苦,眼神闪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说,“如果你不说,我就去你儿子,我想,他并不知道实情吧。如果他知道与你有关的话,他还会继续照顾你吗?”
我只是看穿她很自私。
“不,不......不......”她发出的声音,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是谁对你下毒了?”我说。
“......是。”
“这个人,你认识?你儿子也认识?”我试图将下毒之人的范围缩小一点,来逐渐找出真凶。
她迟疑许久,才缓缓点了头。
“是女人?”毓儿没头没脑插了一句。
我没有打断他,虽然在我听到他的话只会,也确实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我看他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就等突玮的娘亲回答。
她这次,迟疑的时间短了一些,却有着分明的一声叹息,然后又点头。
女人?!
我向毓儿示意,让他接着问,他的方向是对的。
“是和你儿子在一起过的女人?”毓儿用他的问题代替了对我的回答。
“......是。是和我儿子,曾经在一起的女人。”突玮娘亲的答案,听上去很是悔恨。
突玮曾经爱过一个女子,并不住在这个村子里,而是住在对面山后,独自一个人住的木屋里。也是因为很偶然的一次机会,突玮途经那里,在溪水边见到了她......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其实要说起来,那个女子长得还算是不错,娘胎里带出来的一幅容貌,出落得很标致。可惜,用突玮娘亲的话来说,生得好不如长得好,那女子的半张脸上,生了许多的毒疮......
也是因为这样,她很自卑,总是躲着别人。也就这一次,她在山间打水,一个没留意就被突玮瞧见了,突玮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鬼迷心窍,就认准了她。突玮并不是轻狂放荡之人,对于心仪女子的追求也很是守礼,他时常出现在她的面前,帮助她做一些事情,两个人的相处渐渐多了起来,那女子也因为突玮而渐渐打开了心扉。
突玮的娘亲却看不上她。
突玮的娘亲认为那女子一脸毒疮,便是神厌鬼弃的象征,定会为家中带来厄运。当突玮第一次把他心爱的女子带回来的时候,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娘亲竟会对他心爱之人出言不逊,以极其恶毒的话逼走了她。
她离开之后,突玮再也找不到她了......
“......是她,一定是她。”突玮娘亲恶狠狠的说道,“是她!”
毓儿起身将我拉到了一旁。
“看来,应该就是这样了。”毓儿说。“那个女子很可怜,因为一脸的毒疮而被她嫌弃,被迫离开,又放不下这段过去,所以回来报仇,让她和自己一样生出毒疮,被人厌恶。好感受一下自己当初受到的那些......”
我没有说话。
“公子好厉害啊,公子怎么知道,是个女人呢。”红玉说。
“母子之间能够结成宿仇的理由,还能是因为什么呢。突玮很孝顺,即使他母亲面临了这样的不幸,他还是在竭尽所能的照顾她。可是突玮的年纪不小了,却还没有成家。所以我就在想,突玮的娘亲一直放不下的,会不会就是这件事。”毓儿这一次,倒是先一步,感受到了作为人家儿子能够感受到的心情。
我轻笑。
红玉转过头来,“那夫人觉得呢。”
我摇头,这件事现在还不好说,虽然指向性很明确了,但我却觉得......
“娘,你是不是觉得还有哪儿想不通呢?”毓儿看出我的心思。
“你还记得我们刚才说话的时候,突玮的娘亲一直偷偷留意吗?突玮把她藏起来,现在就在外面接受大家的质疑,处境很不妙。她却并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会不会挨打,而一直在偷偷留意我们的话,我想这个人......对于自己儿子的关心,远没有她对自己的关心那么多。”我给毓儿提了个醒儿,免得他先入为主,觉得这世上但凡是当人娘亲的都是好人。
“娘的意思是,突玮的娘亲很自私,她想要保护自己这一点没错,可是如果她并不是特别在意突玮的安危,只是担心自己接下来还会不会有人照顾,那就说不过去了。”毓儿呢喃道,他再去看突玮的娘亲,只见那女人还缩在角落里。
“我觉得她还有所隐瞒,她、突玮,还有那个女子之间,一定还发生过什么事情,是她没有说,而突玮也不知道的。”我说,“再多留意一下。”
红玉点头。
突玮的娘亲应该不会主动和我们再说起这件事了,只有侧面打探的办法,或许还能够知道,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如果她只是出言不逊,赶走了那个自己儿子心爱的女人,那个女人不至于会回来这么报复她吧。怎么说,也是自己曾经心爱男人的母亲。
除非是真的心理狭隘,记仇,病态。
大牛猛地一下推开门,急得脸通红,“......快去看看吧,突玮被打了!”
第二百六十八话 突玮被打了
突玮被村子里的人打了。
原本,杵嫂被杀的事情,已经让村子里人心惶惶奋而不平很久了。现在,突玮的娘亲又回来了,那个莫名其妙染了怪病,本应该已经死去,却莫名其妙又活过来的人。
当他们知道,突玮的娘亲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死,而是突玮私自做主演了这么一出,让他娘亲假死,然后住进了地洞。他们愤怒极了,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老村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人把打架的拉开,突玮已经被打得满头是血了。
老村长几次看突玮,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都是一声叹气。
想来他一把年纪,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村子里却莫名其妙的发生了这许多事,着实是够让他头疼的了。
突玮的样子看起来又狼狈,又滑稽。毓儿上去检查了一下,“还好没伤到要害,都是一些擦碰的皮外伤,出了些血,没什么大碍。我把伤口给他情理一下,然后帮他上点药再说吧。”
我点头,却突然想起来。向身边的红玉问道,“萧珏还在守着里翀吗?”
“是。”红玉说,“大人交代,这边的情况公子一个人能够处理得好,大人不放心里翀,怕再有闪失,所以......”
“所以什么?”我似乎听出了什么。
“萧大人让人上山,捎了个口信会去。山上做客的那位大人,刚才派了人过来,协助萧大人,已经把里翀带回去了。”老村长说。
山上做客的那位大人......是说,钟离瑾?!
我们在突玮家忙活的时候,萧珏已经让人捎了消息回去,钟离瑾不方便出面,就派他随行的家奴赶来,帮忙带走了里翀?
这不像是萧珏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啊。
莫非是里翀的情况突然间恶化,或是发生了某些不可预知的变化?
“他有留下什么口信吗?”我问。
老村长回忆着,“萧大人说,让萧夫人千万别担心,大人能够处理的事情,定不会失误。还是萧夫人这边的情况更加棘手。”
只是这样?能够处理的事情不会失误,那就是里翀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我这边的事情更加棘手吧,还需要提醒吗。
“......这可怎么办啊。”老村长一时也没了主意,心急如焚。“死了一个,又活了一个,村子里啊别想太平了。”
“老村长,别着急。事情一件件处理,至少现在我们都知道了,突玮家那吓人的鬼叫声并不是真正的鬼发出的。杵嫂的死,里翀被陷害,村子里的怪事,似乎都是有联系的,我倒是想看看,究竟什么人在背后布了这么大的一场局。他到底想做什么。”
“萧夫人可是想到了什么?”老村长说,“老朽这总要给村子里的人们一个交代吧,萧夫人不知道,现下这村子里的人正闹着,逼迫老朽答应,要老朽出面把突玮母子赶出村子......”
“老村长可信我?”我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漫不经心地问说。
“信。”毫不犹豫,老村长便给出了答案。
“那就好,你只需听我说就好,不管村子里的人再说了什么,你只管拖延时间,切莫答应了他们,等到事情真相大白以后,我自会给你一个说法,让你能跟大家做个交代。”虽然这件案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破解的,我也从不觉得,这世上的哪件案子是真的可以成为悬案,永远解不开的。
“好,好!”
一听我说我一定能够破解此案,老村长悬着的一颗心就放了下来。连连向我保证,在案子有眉目之前,他绝不会让村子里的人再来骚扰我们。
可自然,也有人因此不开心了。
待老村长出去安抚大家之后,红玉问我,“夫人,您就这么轻易答应了,如果一天两天的破不了案,老村子还能拖得下去。可是一旦三五天过去了,七八天又过去了,案子还是没有眉目的话,您就不担心这村长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您吗。”
“让他推吧,如果我只担心要背负责任的话,那就没办法一门心思解开真相了。”我看着毓儿正在给突玮清理伤口,而突玮的娘亲还蜷缩在一角,甩了甩头,想要从眼下境地里脱身而出。
红玉看出我心烦,扶着我到一旁做着。
“夫人,您也别太在意了,这村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啊,先是欺负杵嫂,又是排挤这对母子,分明欺软怕硬惯了。只是这母子俩,也太可怜了。”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这么不痛快了,既然有话想和我说,又兜什么圈子。”我一摆手,“直说就是了。”
红玉低头一乐,“难怪都说,夫人能看穿旁人的心思,原来是真的。红玉这点心里话,只怕夫人早就看出来了。又为何非要红玉说呢?”
是啊,早就看出来了。“你怀疑突玮的娘亲?”
“嗯。”她轻点头,留意了一下房里,房里的人还没注意到这边。红玉压低了声音说,“夫人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妇人未免也露出太多破绽了,虽然她现在可怜,可是红玉还是觉得......好像太巧了,怪事就逼着夫人出面,把她给找出来似的。”
“可她又为何要害自己呢,如果说,她只是想要挽回她儿子的心意,彻底赶走那个女子留在她儿子心里的影子,应该还有别的办法。不至于蠢到要把自己害成这个模样吧。”我也怀疑过突玮的娘亲,但是综合她自私的性格而言,我不认为她会对自己下得了这个手。
“夫人有没有想过,为何又偏偏是同一种病呢。都生出毒疮,这么巧。”
红玉对突玮娘亲始终保有怀疑。
听得她的话,我原本逐渐打消的顾虑,不免又提上了心头。
是很巧......
红玉盛了水给我,我浑浑噩噩的接过,并未多想,就抿了一口。
顿时,苦得浑身打颤。想吐,却早已经咽下去了,以至于整个食道感觉都是苦涩难忍的。“我的妈呀,你这是给我喝的什么呀,可苦死我了......”
“怎么了?”毓儿闻声出来,不明所以,只看到我皱着眉头在那儿想把茶水吐出来。
红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低头闻了闻我喝过的杯子,然后轻尝了一口,也立刻皱起了眉头。“就是啊,怎么会这么苦呢。”
“这茶水,也是萧珏留下的?”我问。
“不,不是啊......”毓儿茫然地回说着,“爹走得急,我......是我......”
第二百六十九话 毓儿的茶
“你?你又做了什么......”
我嘴里苦得发麻,十分的不自在。可是听说似乎这苦茶和毓儿有关,更是一头雾水,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毓儿解释说,因为萧珏带着里翀走得急,准备好的药茶也都是我平时喝的。而今日我们探寻鬼声来源,我在突玮家被吓得不轻,他就让红玉换了我的茶......“这本来是要给你定惊的,既然爹不在,理应我来照顾你才是。谁知道,你竟半点都不领情。”
“公子啊,”红玉眼见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只得站出来缓和,“这可实在怨不得夫人,您是一片好心,为了夫人准备定惊的茶水。可夫人素来吃不得苦,这您也是知道的呀。大人平日为夫人准备的汤水药茶也都是想尽了办法,弄得没那么苦了,夫人才肯喝一点儿的。”
“是呀,是我忘记了。可谁让我没我爹那本事呢,我爹都研究多久,才能勉强中和了口感,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毓儿的一番好心,不成想,却不被领情,他立刻赌气,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呀。”我嗔怪道,和红玉说,“这小子别看这么大了,还总是一副孩子脾气,他偷偷摸摸安排这些啊,就是想听说他个好。”
红玉也偷笑,看向毓儿。“那夫人便夸一夸公子吧,公子也是为了夫人着想啊。”
且看毓儿那边,还没等我们多说什么,就已经抻不住了,自己哼了一声笑了出来。
红玉也跟着笑。
“还不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我说。
毓儿挑了挑眉头,回到了突玮身边继续处理伤口。
“夫人,您有心事。”红玉换回了我的茶水,她不动声色地问,“可是在担心里翀吗?”
我瞧了瞧她,点了头。“也不知道里翀的情况怎么样了,萧珏一向顾全大局,可是这次却联络了钟离瑾,暗中将里翀接了回去。我实在想不通,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又总是忍不住去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里翀的情况突然间恶化了,才让萧珏一时作此决定。”
我们山上的家里,药材充足,萧珏的东西这一次出来的急也大多都没带着,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一时间有些准备不足。里翀的情况如果稍有恶化,在村子里肯定是没办法进行深一步医治的,那么......把他带回山上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里翀现在留在村子里,很难保证真凶不会再对他动手,趁着他昏迷不醒,让他开不了口。
我所能想到的,都是最坏的打算,但这些,也同样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
“夫人,现在还是先不要担心里翀了,里翀那边即使情况恶化,可是有大人跟着,也可以得到最好的医治。夫人现在更应该想想,如何解开发生在村子里的命案,否则就算里翀醒来,他也还是杀害杵嫂的凶手。”
红玉劝我,她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而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做好的事情了。她凑到我身前,一双眼睛盈盈地望着我。
“红玉,你怎么想。”我想让她说说看她心里的想法。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女孩,这次的事情,我也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红玉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向里间看了看。
“没事,你就放开胆子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鼓励她说,走出第一步总是不容易的,可我希望她不要困于身份的限制,能够发挥她自己的潜力试一下。
她点头,“夫人,红玉不善推理,但也觉得突玮的娘亲有意在隐瞒的事情,大概与她赶走突玮喜欢的那个女子有关吧。”
她的话,着实让我觉得有些意思。“你为什么会觉得突玮娘亲隐瞒的事情,和那个女人有关呢?”
红玉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她苦笑了一下,“红玉不知,可能是在她说起那个女子的时候,给红玉的感受吧。她好像......对那个女人极为憎恶,说起她的时候,全然没有一句好话。可能也是因为她认定了,自己中毒都是那个女人害的,可是......红玉却觉得,她对于那个女子的憎恶,并不只是这样,似乎更加深刻一般。”
“原来你也听出来了。”我不由得感叹一句。
那就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感觉了。
我并不是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的,因而也对那个时候所发现的蛛丝马迹抱有不确定,可现在听到红玉的说法,倒是让我更加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了。
果真是有问题的。
看向房里,他们母子难的共处一室,却始终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要不是毓儿夹在中间帮忙处理突玮的伤口,想来他们之间的气氛一定会更尴尬。
突玮对他母亲的关心是真的,那时候他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根本没有时间确认,她会不会伤害自己,而此时,一切暂且风平浪静的时候,竟然连一句虚伪的关怀都没有。
突玮的娘亲确实有事情瞒着所有人,包括突玮。
就像红玉所说的,那件事极有可能与突玮曾经深爱的那个女子有关。
可突玮是真的不知道吗?
......
“娘,你不休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毓儿寻出了房间,在院子里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想事情。
“你不是已经睡了吗。”我分明是确认过他睡着之后,才出来的。老村长给我们腾出来的这间房子,分里外间。突玮的娘亲、红玉还有我,暂且是住在里间休息的,毓儿和突玮就都留在了外间。
我出来的时候,他睡得正熟。连着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一直在奔波查找线索,他也累坏了。我没有打扰他,而是蹑手蹑脚的出了屋子,想要一个人透透气。
“做了个梦,就睡不着了。”毓儿取来一张毯子,披给我。“娘该不会也是做了个梦吧。”
“我是那种会轻易被梦吓到的人吗。”我不屑,经历了这么许多的事情以后,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吓到我的呢。
毓儿对此不置可否,也只是暗暗陪着笑。
他说,“这次的案子,不像以往那样,目的性明确,而且牵涉要害。发生在民间的案子,也很少涉及太多政治啊文化啊什么的,琐碎了些,线索不好整理,但也不至于让娘都为难成这个样子啊。”
第二百七十话 真正恐怖的是流言
“发生在王宫贵胄之间的案子,看起来后果严重,但也总有人在控制舆论,不至于在很短的时间以内,就遭到各种议论,以至于不好收场。他们要顾及面子和身份,手底下的人也要受吩咐维护主家的面子,可发生在山野之间,人多眼杂,情势便不好控制。老百姓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安安稳稳的生活吗,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他们对于未知事件的恐惧,便会逐渐扩大,在真相查明以前,就掀起各种传闻,反倒不利。”
要说这件案子,与我之前处理过的案子相比,难度系数不高,可我担心的是,流言。
“噢。”毓儿反应过来,“是因为突玮母子的经历吧,让娘也变得担忧起来了。”
我不否认。
“娘,其实我不是很明白,村子里的人不是挺好的吗?他们之间一直都很和睦,很友好,彼此之间也有不错的往来。每年春种秋收,他们自发去帮我们的忙......明明,明明都是那么友善的人,怎么,怎么会变得......”毓儿深深叹了口气,他想要形容出来的那种感觉,却不好找到恰当的词来表达。“就是......怎么说呢,六嫂子因为闲言碎语,想要把杵嫂说给老赖头。村子里的人因为相信突玮娘亲的病会传染,会给他们带来厄运,所以不顾当时突玮母子俩的境况多么艰难,都想把他们赶走。甚至是里翀......明明是他们拜托我们,请我们来调查的,只是......只是为何,当我们失利的时候,他们就立刻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来指责我们,为难我们。”
“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人性更是自私的,你把人想得太好了,所以当他们在你困难的时候没有如同你想象中的那样,相信你、支持你、帮助你.......你就会觉得很难受。可其实,如果换个角度来想,这何尝不是我们自私的一种想法呢?不要因为别人没有如自己预期中的那样,就去质疑他们怎么了,儿子,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对别人的人性寄予希望,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然后笑着顺其自然走下去,不要指望自己遇到麻烦的时候,会有什么人来出手相助。摒弃这样的念头,活得强大,不要依赖任何人。他人救你,帮你,要么有所图,要么无所图、。有所图还好,目的明确,要是无所图,你就欠了对方一个大人情,这辈子但凡他落难,你必定要全力还上这个人情。好的,那还好,要是他步入偏门,你怎么办?”
没有人,会毫无目的的对一个成年人出手相助的。
即使是有,愿意彰显自己的胸襟大度,愿意表达自己的善良,这还好。
可茫茫人海,能有几个贤人?
人之初,性未必善。都是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选择了对他人施以援手。
可一旦,他人的存在威胁到了自己的权利......
“以前我教过你查案的本事,看人心的办法。那么今天,我再教你一件事,不要去试探人性。无论对方是谁,好人也好,坏人也罢,朋友也好,仇人也罢,都不要让对方在权利和你之间做出选择。自保是人的天性,我们人类能够经过无数次进化,从猿变成人,走上生命金字塔的顶端,便是因为我们学会了自保和适者生存。你若在意对方,就不要让他有被困在这样的两难选择的机会,不要去试探人的底线,人没有底线,我们一旦做恶,就会无底线的一次次越过去,一次次的去拉低那个底线,直到,十恶不赦。”
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
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输给人性,可是这样的考验毫无意义。
就像这村子里发生的许多事一样,在没有那个威胁到更多人的选择出现以前,所有人都能够好好相处,和和睦睦。可一旦被放在一个天平中间,不得已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大多都是偏向于自我利益的。不去考验,反而是最好的。
我们应该有好好生活下去的能力,要有面对一切都不乱阵脚的心理准备,方才能应付将来突然发生的每一个意外。不要期待谁会来救自己,得学着,自己脱离困境。
“突玮娘亲虽然中毒了,可她中的毒并不会传染,除非那些人也接触到同样的毒草,才会像突玮娘亲一样,生出毒疮。如果会传染,那突玮早就被传染了,可村子的人却因为毫无根据的猜测,就一口咬定她的病会传染,甚至会害死村子里的其他人,会给村子带来厄运,因而折磨他们......”毓儿的笑声,让人听着心寒。他没办法理解那些人的心思,还是不能想象。
我让他出来锻炼过许多次,我希望他可以一个人见见世面,多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和丑陋,可毓儿这一次,着实是上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堂课。
“后世......有一种暴力,叫网络暴力。”我说,“许多人,没有见过面。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面,全靠一张无形的网子,让大家生活在一个不出门便能够得到众多信息的时代。可正是因为这样,谁也不知道自己对面的是什么样的人,不见面,却能够肆意交流,在网络的世界里,认识的朋友,远没有结成的仇人那么多。很多人更愿意利用网络去发泄自己对于生活的不满,恶意攻击对面的人,甚至,在他全然不了解对方的前提下,就无所节制的谩骂羞辱,只是因为......对方的一个观念与他不同,或者,他用自己的想法去曲解了对方的意思,把对方想象成是他一个很厌恶的人。然后去攻击对方.......”
认识一个人,成为朋友,并不容易。
但是,成为敌人却容易的很,一句谩骂,一句人身攻击,一句引发冲突的话题......彼此之间,相互骂得体无完肤。
“为什么?”毓儿不能理解这种社会,好像是把人性在生活中隐藏起来的丑态,肆意的表达出来。“相互攻击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就好像......屎,你说屎能吃,就会有人站出来说,屎不能吃。你说屎不能吃,就会有人站出来,说屎能吃。并且为了证明屎能吃,他还会告诉你,他吃过。可其实呢,我们都知道屎能不能吃。对于这样的人,远离,是你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