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话 案件还未结束
“萧夫人的意思是还不能结案吗?!”
“是。”我说,“虽然九妍向丽夫人承认了,是她杀害了弗尹大人,可是对于杀人的过程却并未交代清楚。整个案子查到现在,还有许多线索是对不上的,需要再确认之后才能结案。”
“萧夫人,九妍已经死了……”
“就是因为她已经死了,所以,更要查清楚。凶手是不是她,都要明着确认了,不能因为她死了,就草草结案,让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才是她最大的屈辱。弗尹夫人请放心,弗尹大人的案子,和九妍的案子,我都势必会彻查清楚,九妍是否杀死弗尹大人的元凶,我也会证实,从现在开始,我会请寒召大人帮忙,加派人手保护府内安全,直至查出真相结案为止。”
“萧夫人!”
不等弗尹夫人继续说完,我便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
发生在这里的案子,说复杂,与我以前经手过的许多案子相比,它并不是最复杂的。
最复杂的,永远都是人心。
掺杂着各种欲望,各怀鬼胎,再简单的事情,也都变得复杂了。
人和人之间,最简单的交流,就是当面说清楚。
爱也好,恨也好,如果能直观表达,那就是最简单的。
可偏偏许多人都把这最简单的情感变得复杂了。
我们总说,有时候很多情绪不必说出来,对方会懂。可并不是这样的,即使对方会懂,也要说清楚自己的心意,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在乎你……这最简单的关系,往往会因为暧昧不清猜测不透而变得不那么确定,猜来猜去的,最后都是在彼此伤害。
即使是最亲的人之间,与其去做一百件事来试图感动对方,让对方明白你的心意,不如直接说出口,让对方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中华民族就是一个传统内敛的民族,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往往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复杂了。
就连,“谢谢”“对不起”这种最基本的表达方式,都随着人逐渐长大,而被逐渐淡忘了。仿佛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成长”。
弗尹大人的这件案子里,我能感觉到,有很多人都彼此关心的,可是她们之间没有沟通,没有表达明确,就有了误解和错过,那可悲的错过,酿成了最大的遗憾,并且还延续到了下一代……
“萧夫人。”寒召来了,守在一旁的红玉显得有些生气,寒召自作装作打扰了我的沉思,未等红玉开口,他就已经叫住了我。
我在匆忙间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不希望自己私下的感情代入到案子里来。“寒召大人,什么事。”
“萧夫人,已经按照您交代的,加派了人手在各个院子守卫。您放心吧,不会有人擅闯入内,伤害府里女眷的。”
“那就好,多谢寒召大人了。”我的心情在见过弗尹夫人以后一直保持着跌到谷底的状态,即使我很努力的想要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也多少都会被看出来。我发现寒召在说完那句话以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寒召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寒召为难,“萧夫人,寒召有个疑惑,想请萧夫人……”
疑惑?只怕是对如今案子的进展有疑问吧。
“你说吧。”
他揖手,对于我的大度也表现出了他的诚意。“萧夫人,寒召不明白,九妍杀害弗尹大人,又买通了平娘的兄长,掳走平娘的亲人作为威胁,如今事迹败露自杀。为何萧夫人还是不肯结案,难道弗尹大人的这件案子里,还有什么线索是没有解开的吗?”
我愣了下,微微一笑。
“萧夫人?”
“没事,我原以为,你对于这件事有疑惑,可能会更加质疑我做事的方式方法。但我很意外,你还是很客气,好像只是质疑事情,并没有怀疑我。”有一种依旧被人信任的感觉,如果他现在质疑我,其实我也是能接受的,事情办成这样一团糟,我自己都难免措手不及,若是代替兼荀大人前来相助于我们的寒召提出质疑,否定我做事的方法,我也能理解。
可我没想到,寒召还信任我。
寒召窘迫地笑着,他的样子很憨厚,在兼荀大人身边做事,难怪会获得兼荀大人的信赖。“萧夫人,您可能不记得了,在客舍里的时候,寒召跟在兼荀大人身边,见过萧夫人的。客舍里发生的命案,寒召是亲眼看见过萧大人和萧夫人的本事的,自然信得过萧夫人。请您放心,兼荀大人也是深信萧夫人定能找出真凶,还原弗尹大人遇害真相的,这事情原就棘手,若让寒召来,只怕会更加为难,萧夫人一时受困并不要紧,寒召定全力相助,在兼荀大人赶回来以前,帮助萧夫人理清线索,查出原委。”
我那时,的确没有留意过兼荀大人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我可能知道有他,但是也没有特别在意过。如果不是他今日的这番话,恐怕我也不会知道,他们当真如此信任我。
“多谢寒召大人,不瞒你说,眼下的情况确实……很棘手。至于弗尹大人的案子,虽然九妍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并且畏罪自杀,可我并不以为她一个人能够做出这所有的事情。眼下是需要重新确认每一个线索,我们之前查证的方向没错,可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寒召不明所以,“忽略了什么?不知萧夫人所指,是何意思。”
“九妍自杀,应该是为了包庇另一个人……”
弗尹大人遇害当晚,屋子里出现过两个人,九妍承认她是和弗尹大人一开始在一起的那个女人,那么后来冲进来的那个,并且以单刃的匕首刺进弗尹大人脖颈处的人又是谁?九妍向丽夫人坦诚了自己犯案的经过,却并没有提及两种凶器的这个事情,而且她急着寻死结束案子,很明显就是为了包庇另一个凶手。
可我想不通,那个凶手,会是谁。
“是啊……”寒召附和道,“这确实有些奇怪,萧夫人说过当日是有两个凶手的,可现在九妍自己承认了她杀害弗尹大人的事情,却对另一个凶手缄口不言,这其中一定有所隐瞒。”
“还有平娘。”我说,“九妍自杀前,让平娘的兄长的掳走了她的公婆作为要挟,难道九妍知道,平娘一定掌握着什么线索吗?”
第二百四十二话 字迹
九妍的自杀,意味着一切回到原点,我们必须重新调查,找出那个,案发当晚和九妍一起身在弗尹大人房里的人。
我有预感,这不是一起单纯的激情杀人。凶手是有预谋的,可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计划要杀死弗尹大人,可能比这件案子我们已知的开始还要早得多。
具体又都有什么人参与进了这一场有预谋的杀人之中,还需要再确定。
九妍参与进这件案子的目的很明确,她就是为了她的女儿。一半是不希望她的女儿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一半是不愿意看到弗尹大人像送个下人一样的把阿和送出去。
至于其他人,大抵都是为了自己的命运……
“萧夫人?”被放回来的平娘意外看到了我,她的反应不是很好,好像很排斥一样。
“我来看看,听寒召大人说,他会把你放回来,所以……”我发现她愣在我面前,“怎么,不愿意让我进去坐坐吗?”
好像她根本没有这种想法似的。
“哪里,这府上还有哪个地方是萧夫人不能进的呢。”平娘说着,上前去打开了房门。“屋子乱,萧夫人便也将就一下吧。”
“没事,比这更乱的,我都见过。”我遂她的意,走进了她的房间。很简单的布置,四周也看不出任何华丽的点缀,根本不像是一个宠姬的房间。
“怎么样?我这屋子和萧夫人想象中的,可还一样吗?”平娘将炉子上的水壶端起,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她说,“这两日都没回来,水也脏了,萧夫人要是想喝口水的话,看来得等一等了。”
她的语气不像那时顶撞我的时候一样尖锐了,可还是很防备。
我见她将壶里的水倒去,打了井水,重新吊回到炉子上,她忙活着生火烧水,全然不在意我还站在房里似的。
“的确与我想象中的不同。”我实打实地说,没有隐瞒我所想之事,“其实我不是很理解,弗尹大人生前的这些事情,以至于我一度觉得,你们在这里的处境很尴尬。可是转念一想,这样的世道里,无能为力的女子那么多,又能做的了什么,若当真能博得他人的一时情意,换得自己后半生好过,便也罢了。可现在看起来,你住的屋子里,简陋的有些可怜,实在令我觉得与先前所思所想甚为矛盾。”
平娘并不在意这些,她微微一笑,点着了火,便往炉子里添干草。“以前我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可是在见过萧夫人和萧大人以后,便觉得苦涩难忍,顷刻间如同一场笑话。”
这话……很耐人寻味啊。
“我很羡慕萧夫人,有萧大人这样的夫君宠爱。可这世上,多得是像平娘一样不幸的人,而幸运才是少数的,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看在别人眼里觉得荒唐的,于我也是要过下去的日子,没的选择,能过一日便算一日。”平娘的朴实,更像是一种看透了宿命的无奈,她坦然接受了命运的一切安排,不卑不亢不喜不怒,仿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走过去,不管是对是错。
“你这话说得,倒是很合我的意。不管日子如何,活下去最重要。其实我也不喜欢那些大道理,从前我将那些信为真理,因为我过得也很苦,我只有相信那些鬼话,才能让自己保持一个不崩溃不疯狂的心态,我才能藏起自己邪恶的一面,像是个正常的人一样活下去。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在生死面前,那些道理显得尤为可笑。无关痛痒,每个人都可以高高在上,然后,用所为的正义和道德审判一切……”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趁她愣神的功夫,我接过她手里的干草放进火焰里。那热气扑面而来,浓烈得,要融化一切似的。“可所有人都忘了,我们都是生存在这世上渺小德如同尘埃一样的人,对于命运的折磨,没几个人能挣扎的侥幸逃脱。我们都会站在制高点,也都会摔落谷底,一败涂地,然后……陆陆续续的,又有别的人来审判我们……”
“萧夫人的心思,与常人不同。”平娘说。
回过神来,她继续毫无反应的烧着火。
“其实我原本以为,你们…...的日子,至少不该是这样的。”这房间里太简陋了,而且看到一旁的床铺,这一个屋子里住了好几个人,未免也太寒酸了。
谁知平娘向屋子里看了看,她说,“这一屋子住了六个人,萧夫人只怕更不能想象,夜里大人身边的家奴过来传话,单单叫走谁的时候,这屋子里的其他人都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且不说这屋子里的,就算是院子里,另外的那两间,听见了响动,谁不是竖起耳朵打听,那些宠爱,不过是增添了更多的仇人,今日大人宠你,明日便会宠她,争来争去,没意思的很。”
通过她的描述,我倒是可以想见那些年轻女孩之间争风吃醋的样子。
她们不会嫉妒后院里的弗尹夫人和玉若夫人,却唯独记恨着那些和她们一样,却受到“宠爱”的人。
“我没经历过,所以,并不是很明白那样的心情。”我如实说道,“不过若是我的丈夫敢动这样的心思,我就再把他打瘸了,哪怕一辈子养着他,也容不得他有第二个女人。”
平娘微微惊愕,她侧过头来看我,丝毫没有缓过神来。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我知道你和你丈夫以及公婆原本的感情很好,可是在你丈夫失踪以后,你哥哥把你卖到了这里来。才让你的人生变成了这样……不过弗尹夫人说了,等到为弗尹大人料理完后事,她会出面遣散府里的歌伎舞姬,让你们个谋生路。我想那个时候,你应该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了,到底是要改嫁,还是要留在你公婆身边,都由着你了……”
想不到这些话刚一出口,我就看大她偏过头去,抹去了眼泪。
我不想她为难,故意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站起身来,很随意走到了桌子前。我看到她刚才进屋的时候,顺手放在桌子上的一方巾帕,上面写着一个字。
是平娘的平字。
我一怔,这字迹很是熟悉啊……
第二百四十三话 平娘的秘密
“你的字,很好看啊。”我拿着她的巾帕示意道,“是谁教你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是我丈夫教的。”
丈夫,这两个字说得,比大人更有温度了。
“平……这个字你写得真好,是你丈夫的名字吧。”我看到她默认,才弄明白大家为什么管她叫平娘,原来这个平字,是她丈夫的名字。“难怪呢……不过你这帕子可以先借给我一下吗?我很喜欢你这个字,回去学一下。”
平娘不以为意,“你拿去吧。”
“对了,我都没问过,你的平哥是做什么的?他教你写字都写得这么好看,看来他的字应该更好才是。”我把巾帕收起,顺便问了一嘴。
平娘本要回答,却下意识又没有发出声音,“人都不在了,做什么的,又如何呢。”
我点头,感觉得到她的防备心又重了。
“娘。”毓儿站在门外叫我。
我从她房里出来。
毓儿就立刻迎了上来,向我身后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寒召大人要放平娘的亲戚离开了。”
“嗯,我们去看看,免得再有意外,这府里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可别再连累无辜了。”我这话,是说给门里的人听得。
说完,招了招手,示意毓儿跟上。
大门口,寒召等候在这里,平娘的公婆经历过这一次的事情以后,看起来吓坏了。
“萧夫人。”寒召问候道。
“我来看看。”我说着,走到了两位老人家面前。一下子,我便嗅到了一股味道……
我的迟疑,让两位老人家更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婆婆很紧张,拉着老公公往后面躲。他们头都不敢抬,行为拘谨,面色憔悴。
“老人家,不必害怕。我便是来确认你们二人是否安然无恙的。”我上前去搀扶老婆婆,“我是平娘的朋友,她的身份特殊,不方便走动,所以让我来看一看,看到您二位安然离开,我便会回去告诉她,好让她放心。”
“你是平娘的朋友?”那老婆婆信了我的话。
我点头。
老婆婆又看向一旁……
“老人家,还是萧夫人第一个发现您二位被掳走,让我们前去搭救的。”寒召说。
“萧夫人?”说完,老婆婆便要跪我,“多谢萧夫人救命之恩,老身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
“婆婆,”我将她拉起,可是费了力气的,这老两口要跪一起跪,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吧。毓儿帮着我搀扶起他们,我才得空说道,“婆婆,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平娘的朋友,自是受她所托,你们不必谢我。”
“不行,不行……”老婆婆却说什么不肯,她的手握着我的手腕,粗糙的手剌得我的手腕很不舒服。“萧夫人,萧夫人是吧?”
“是。”我应道。
“萧夫人,您……您能不能行行好,再救救我们平娘……”老婆婆不顾老公公在一旁拉扯她,暗示她不要说下去,甩开了老公公,继续恳求道。“萧夫人,您说您是我们平娘的朋友,也应该知道这些事情了,我们的儿子已经回不来了,也只有平娘这么一个亲人了,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留在这个地方受折磨啊,萧夫人,您行行好……”
“婆婆,”我试图安抚她,让她的情绪暂且稳定下来,“婆婆,您放心,平娘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帮她的。只是她现在还不能离开,您放心,您二位先回去等消息,弗尹夫人已经说了,等到忙完了弗尹大人的后事,便会想办法放她们离开。”
“真的?!”老婆婆很激动,都快哭了。
“是。”我想,平娘与她公婆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只是除了感动之外,我必须确认一件事情,“我闻到二位身上似有药草的气味,可是这两日受困,伤到了哪里?”
老婆婆摆手,“不是的,不是……萧夫人,没有伤到哪儿的,这老头子啊以前是做郎中的,整日与那些药草一起,时间久了,这身上难免就沾染了气味。”
毓儿很不解地看着我。
“原来如此啊,那倒是与我夫君一样了,我夫君也是郎中,整日就会摆弄那些药草的,自己都不知道,身上一股药草的香味。我这闻得多了,鼻子也就比常人灵敏多了。”我笑说,看着两位老人家渐渐放松下来。
“萧夫人的夫君也是郎中?那真是巧了……要是我儿还在,也和萧大人一样呢。”老公公无意间说漏了嘴。
“……我,我倒是听平娘提过,平哥也是郎中。”我压抑住心内的惊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刚刚没有什么不同。
“是啊,平哥也是郎中,就因为这样,出去采药,就再没回来……”老婆婆说着,便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那……平哥的医术应该也很好吧。”
“是啊,那孩子聪明,我原以为呀他肯定比我要有本事的,可是谁能想到他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老公公说着,也撇过头去擦拭眼角。
“您二位千万别太伤心了,日子还要过下去的,许多事呢不经想的。我总是这样劝平娘,她呀也是放不下……”我突然想到,然后拿出了从平娘那里“骗”来的巾帕,故意在两位老人家面前展开,“平娘说呀,她的字都是平哥教的,如今平哥不在她身边,她也将这字一直带在身边,甚是痴傻,却让人心疼啊。”
“是啊,这字……像极了我们平哥的字,”老婆婆抹着眼泪认出字迹,“平娘就是这么傻的一个孩子,她被带回去以后,就卖进了这里,我们自此便没有见过了。只是偶尔,她还是会托人送些钱过来……唉,若真是遇见个好人,我们也不是要留她一辈子的,可是这……”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站在这弗尹大人的府邸门口,有些话,还是不能说。
我的示意,老婆婆是明白的。
她轻点头,便转开了话题,“不过平娘这孩子,也聪明,你看她学平哥的字学的多好啊。平哥也愿意教她,教她写字,教她认药材……如果平娘真的能回来,那我们一家人回到乡下去,继续行医也能活下去啊……”
“平娘,也懂医术吗?”
顷刻间,我感到后脊一阵寒意。我很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原来平哥教会平娘的,不只是写字而已,还有他的医术……
这个字,那张方子……
我终于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第二百四十四话 毓儿的推理
寒召去送平娘的公婆。
“我明白了!”毓儿大叫一声,“我知道这是这么回事了!”
……
萧珏进了门,理所当然地看了过来。
我耸耸肩,意思是不是我。
“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听我把这件案子给你们分析一下。”毓儿示意他爹先坐下来,卖了个关子,煞有介事地说,“这件案子呢,其实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埋下动机了……”
萧珏坐了过来,很有耐心地听着毓儿分析。
“弗尹大人的尸体在经过检验之后确认,造成致命伤的脖子一侧,先后被两种不同的凶器刺入,先是细如针刺一样的凶器,再是一侧厚一侧锋利的单刃匕首样的凶器。其实,这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凶手,商量好了,对弗尹大人实施杀害的行为!”
毓儿很有把握,我也很欣慰。
他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确实进行过缜密的分析。
“这么说,你知道那两个凶手分别是什么人了?”萧珏问。
毓儿很得意,“没错!我现在都弄明白了,九妍在自杀前,曾经亲口向丽夫人承认她杀害弗尹大人的事情,丽夫人也是念在一场情分上,让她来向我们说清楚。可是结果很遗憾,九妍选择了自杀来结束这一切,我娘说得对,她就是为了隐藏另一个凶手。而这个凶手,就是平娘。”
“平娘?怎么会是平娘呢?”红玉不能理解,“平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她的兄长还掳走了她的公婆作为威胁。”
“这就是线索啊。你们想,九妍为什么要买通平娘的兄长,让她的兄长掳走她的公婆要挟她呢。因为九妍和平娘原本就是一条船上的!”毓儿说。
萧珏听到这里,侧过头来看了看我。他只是想知道,我和他的想法是否一样。
毓儿见我们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接着就说了下去。
“平娘虽不是一个郎中,但她的夫君却是,她的夫君不止教了她写字,也教了她辨认药材。而弗尹大人一开始得到的那张金丹的药方,其实,就是出自于平娘的手。”
“真的?”萧珏问我。
我点头,回以肯定的答案。
毓儿上前来,伸手找我要那方巾帕,我便给了他,他拿给萧珏看,“这就是娘从平娘那里拿来的,上面的字是平娘写的,爹看看,是不是和那张药方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萧珏仔细辨认了一下,掏出药方做对比,药方上的平字和平娘巾帕上的平字如出一辙,基本可以确认出自同一人之手。“没错,是一模一样。”
萧珏的神色并不轻松,他应该是没有想到,兜了一圈回来,竟还会与平娘有关。
“那就对了!”毓儿得到萧珏的确认后,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底气听起来也特别足了。“药方是平娘给弗尹大人的,弗尹大人便让弗尹夫人去办,可弗尹夫人并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托付此事。于是,玉若夫人就借故揽去此事,配制好了金丹,送回到了弗尹大人手上。而至于九妍……她也承认了,她和弗尹大人的事。所以从炼制金丹开始,她们就串通好了,要趁着弗尹大人没有防备,动手将其杀害。九妍用自己的发簪刺进了弗尹大人的脖颈,可是她当时没有将簪子拔出,弗尹大人迟了些断气,恰好此事等候在外的平娘得到了信号,拿着匕首冲进去,将弗尹大人杀害……”
“是你和他说的?”萧珏问我。
我摇头,“不是。”
萧珏称赞道,“毓儿如今的推理,确实大有进步。”
可毓儿正得意着呢。
又听萧珏说道,“那动机是什么。”
“哦!”毓儿这才想起来,他忘记了这件事,不过至于动机,他早就解开了,面对萧珏的提问倒也显得不慌不忙的。“动机嘛,很简单,九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不希望自己庶出的女儿会和她一样,面临着如同这府里其他女子一般的命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送给了别人。而平娘……她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吧,平娘的身世很可怜,她的丈夫失踪以后,她就被兄长强行卖到了弗尹大人的府里,她也想要结束这一切,然后回到她的公婆身边。”
“可为何,偏偏是她二人呢。”我问,“这府里有太多的人,也可能有更多的不幸,但九妍为什么找上了平娘,或者,平娘为什么找上了九妍,你想过吗?”
“这……”毓儿还是太年轻了,他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方式去推敲整件事情,那么整件事情的进行就会无比的顺利。可一旦,有任何环节是和他所认知的逻辑不同,那么整个推理都会土崩瓦解。“或许是因为,巧合。”
“哪会有那么多的巧合。”我说,“而且平娘熟悉药理,她给了弗尹大人一张药方,又怎么会想到,弗尹大人是不是能够找到信得过的人办这件事,如果没有人为他炼制金丹,空有药方也是没用的。”
“可万一,弗尹大人毕竟认识那么多的人,平娘怎么会想到,弗尹大人找不到一两个信得过的郎中去办这件事呢?”毓儿反问我说。
“但平娘是熟悉弗尹大人的,既然她知道弗尹大人一定会试她的方子,那么她怎么会不知道弗尹大人是什么样的性格,这件事要是弗尹大人亲自去做,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像弗尹大人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他最是重面子,怎么会亲自去做呢。”
“说不定……”
“九妍忍辱负重,为了自己的女儿杀了丈夫,这样的犯罪动机是成立的。但是像你推测的,平娘只是为了离开这里,就联合九妍一起杀害弗尹大人,这个动机站不住。”我说,“第一,平娘是被他哥哥卖到这里来的,即使她杀害弗尹大人以后侥幸逃脱,可要是回到她公婆身边,难以保证她不会被她哥哥第二次卖掉。第二,她杀害弗尹大人的动机是想要离开这种生活,可只要真相大白,她面临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而且谁又能保证,弗尹大人死后,府里的歌伎舞姬就可以离开了?为了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去杀害这个府里最重要的人,太不可思议了。”
毓儿确实回答不上来了……“娘,那你要按照你说的,这平娘不就是没罪了吗。”
第二百四十五话 真相即将揭晓
“不是没罪。”
毓儿从失落到疑惑,他的眼神依旧澄澈如初。
我说,“平娘有罪,你一开始推理的方向是对的,但是要记住,推理不是按照你一个人的想法,去进行一系列的猜测,你自己的推理能不能站得住脚,你不光要把整件事情给他推出来,还要逆着再推一遍,经得住推敲,而且不是凭借个人主观臆断的认为该如何如何,那么,你的推理才能是毫无破绽的。”
推理,不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把所有可能和不可能都想得太顺其自然了。许多环节上,人与人的交好、仇恨都不可能是毫无理由的。
人确实会因为有共通的喜好而感觉到亲切,莫名的有好感,从而接近。
但不可能毫无理由的揭开自己阴暗的一面给别人看,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被防备。
很少有人会去想,其实大多数人,一生中撒谎最多的对象,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自己的家人。出于各种目的,善良的也好,不善良的也好,甚至是为了家人着想,其实,我们更善于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伪装。有的人也许会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伪装的,因为有的人,他们已经把最坏的一面留给了自己的家人,肆无忌惮的伤害。
试想,那真的是他们原本的样子吗?
贪婪、欲望,以各种目的,用亲情作为要挟去达到自己的满足,那种伤害,其实也是他们的伪装,因为除了伤害,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胆小、懦弱、神经质……
对于他们那种人来说,这才是最狼狈不堪,想要藏起来的一面。
“重新确认平娘的事情,她的哥哥还扣在我们手里,可以从她哥哥那里着手调查,那个人唯利是图胆小怕事,要么威逼要么引诱,既然他可以为了钱把自己可怜的妹妹卖到弗尹大人身边来,也可以为了钱掳走自己妹妹的公婆要挟,那么平娘的事情,他应该愿意告诉我们。”我还是觉得目前所知道的,并不是全部,平娘应该毫无疑问就是九妍的帮凶,九妍能够完成对弗尹大人的行凶,也是有平娘相助。
可平娘既然已经提供了药方,她大可以置身事外,不必被牵连进来。为何还要再补上一刀?这一刀,只是因为弗尹大人遇刺以后还没断气?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原本我还有些事情始终想不通,可是现在,在毓儿的推理之后,我竟然莫名的想通了许多关键。但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无力的绝望……
如果事情的真相,如同我的推测,那么这真的是一场令人难过的悲剧了。
“玉若夫人的兄长,确认了吗?”
“什么?”
毓儿和寒召一起傻眼。
“金丹的事情,既然是玉若夫人交给了她的兄长去办的,你们没有去确认吗?”
毓儿问,“可金丹不是没问题吗?既然金丹没问题的话,为什么……还要去确认这个人呢?”
“我去吧。”里翀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涉及案件关键线索的事情,都要去确认。哪怕只是证人的一句话,我们也必须准确的证实,是真的假的。”我提醒他注意。
不过,也确实是我失误了,我本该更早一些提醒他们的。
明知道他们可能会犯这样的失误,却还放任不管,那么我也有责任。
“毓儿,你去一趟弗尹夫人的娘家,确认一下弗尹夫人和九妍的关系。”我说。
“好。”毓儿没有再多问,便答应了。
“萧夫人,还有什么是要交给我去做的吗?”寒召茫然,眼见我给毓儿和里翀都分配了任务,也在等待安排。
“寒召大人,你不急。”我自然另有想法,“我需要你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府里,不能再出任何事情了,所以每个院子,都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能有片刻的大意。比起他们,你的担子要更重,能坚持住吗?”
“萧夫人放心,兼荀大人赶回来之前,我一定守好这里,绝不可能再发生像九妍那样的事情了。我会时不时的去各个院子走动,盯着他们一定尽心尽力的把这件事情办好。”寒召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说。
“那就有劳寒召大人了。”如果能守好这一关,那接下来,真相很快就能解开了。
……
“霍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等到四周没了旁人的时候,萧珏才开口问我说道。“你的心思,我一直都能察觉到的,可唯独这一次,你让我觉得,你好像……”
红玉添了茶水后,便退到一旁等着。
“好像什么。”我说,端起杯子,饮了些热茶。“你总不会是觉得,我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吧。”
“不,不是难猜。只是这一次,你好像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却又……难以琢磨。”
“难以琢磨?”
他的话,让我觉得很奇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难以琢磨,竟然让萧珏这样的感叹。
“你很矛盾。”他说。
我一怔,没有回答,分明感受到了脸上僵持的表情。
“你在摇摆不定,这是你从未有过的。我还是不太清楚,从目前这些线索来看,毓儿所说的确实是常人都能够相信的说法,可你的表现,却令我很意外。”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霍汐,我知道你的直觉一向很敏锐,定是捕捉了些我们还未发现的。但不管你推理出来的真相是怎么样的,我都不希望你有任何为难。”
“不是每一个真相,都能够被人接受。我也只是个普通人,难免会在一些时候代入自己的情绪,我没事的,只是在调整自己的状态,所以……可能看起来,我的状况有些糟糕而已。”我试图笑笑,来缓解气氛,正如萧珏所说,当我预感到了我已经推理出来什么样的结果时,我自己并不愿意接受这就是真相。
太过于残忍,又……
“我没事的。”我对萧珏说,“你不是知道吗?我最能看穿人的心思了,所以啊,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瞒得过我的。我呢,会好好调整我自己的,不会让她们的事情来影响我自己的情绪的。”
“那就好。”萧珏说。
“萧珏,其实我想不明白,一个女人生活在这样的世道里,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第二百四十六话 揭开真相(一)
去调查玉若夫人的里翀很快就回来了,同时,还带了一个消息给我。
案件的始末,已经逐渐明了。
就在这个时候,兼荀大人处理清楚了客舍里的案子,赶了回来。
邑阊和涂殊也都被带了回来,在兼荀大人的应允下,寒召陪着我去见了涂殊。
我说,“没想到客舍一别,我们竟还有机会在这里重逢。”
几日不见,涂殊的气色并不太好,听说她这几日不吃不喝的,从前那张娇俏的面容都脱了像了,看着……更加惹人怜爱了。
“萧夫人?”涂殊惊呼,嗓音嘶哑。
“你不知道吗?”我问她,不过也猜到了,兼荀大人并没有告诉她,我受邀来到了这里,负责调查弗尹大人之死的案子。
涂殊摇头,“萧夫人为什么会在这儿……难道是客舍里的事情……”
她没有说完,就已经想明白了。
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点了头。“我和丽夫人算是故交,本就是受她之托前来这里帮忙调查弗尹大人遇害之事,没想到那么巧,我们竟会在客舍里被牵连进同一件案子。”
“原来是这样。”涂殊的样子,并无任何期待,仿佛结果如何都与她毫无关系了。
“你知道丽夫人让我来这的初衷,是为了谁吗。”我看她如今这样子,倒是没了当时的洒脱,很是心疼这几日来她所受的苦。
她的眼睛眨了眨,分明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见她轻轻抽泣,并未回答。
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她自己都知道,辜负了丽夫人的一番苦心。
“我也只是来看看你,你放心好了,弗尹大人的死,基本我已经调查清楚了。等到案件真相大白以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是因为客舍里见过,才觉得有几分牵挂。
说完了我要说的话,正准备离开,涂殊却突然叫住了我。“萧夫人!”
我停下脚步,回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萧夫人,能不能让我见见邑阊。”涂殊扒在牢门上,可怜兮兮的求道。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只能默默向一旁的寒召投去试问的目光。
寒召很为难,“这……恐怕不行。不过别担心,等到案子结束,既然涂殊姑娘无罪,那么早晚都会见到邑阊的。”
是吗……
涂殊自知无望,她和邑阊被分别关押,兼荀大人自然是有考虑的。
“你……”我看着涂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顿了许久,却也只是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涂殊是这件案子里最无辜的一个人。
却因为被人看到在弗尹大人出事以前见过他,就被连累进了弗尹大人被杀案里。成为了在真相解开以前,被怀疑的那个人。
我答应了兼荀大人,会在明天一早天亮的时候,解开整件案子的真相。
我也知道,这一夜,谁也睡不着了。
进了门,我就看到弗尹夫人在悉心照料阿和,她将阿和视如己出,在九妍出事以后,就没有让阿和离开过她的视线。听到我的声音,她也只是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我莫要扰了阿和睡觉。
我便放轻了动作,走到房里,坐了下来。
弗尹夫人轻声哼着小调,惬意而悲伤,她看阿和的眼神十分的温柔。
阿和在她的调子里,睡得很香,很沉。
“萧夫人不是应该去抓凶手吗,怎么会到我这里来呢。”弗尹夫人的声音很轻。“抓凶手抓到我这里来,难道萧夫人以为我才是凶手吗。”
“怎么会,像夫人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成为凶手呢。”我稳稳地坐着,“当时我受丽夫人之托,赶来曹地查找真相,一开始觉得弗尹大人遇刺之事,虽然处处都是磨难,但总的来说,案情清晰明了,并不难推断大致发生的经过。可是越查下去,我就越觉得我自己太天真了,看上去简单的事情,往往并不容易。”
“萧夫人不会是查不下去了,来和我抱怨的吧。”她一边哄着阿和,一边笑着说道。
“的确快查不下去了。”我叹了口气,直直地看着她,我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伪装下来的。“我答应了兼荀大人,明天一早,我会将真相告诉他。”
“萧夫人所指的真相,就是平娘和九妍联手设计杀害了大人吧。”弗尹夫人对我们调查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听她漫不经心的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便不觉得她对九妍有手足之情,对遇害的弗尹大人,有夫妻之心。
好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无关痛痒。
“是这样吗?”我笑了,“果然,任谁看起来,都会是这样的答案吧。九妍为了自己的女儿不至于像自己一样,平娘则是不满现在的生活,憎恨将她拖进这里的兄长,所以她们二人不谋而合,产生了想要杀害弗尹大人的念头。联手设下圈套,平娘依照她丈夫曾经教过她的,写了个方子交给弗尹大人,帮助九妍,在弗尹大人服药以后,情绪异常亢奋,导致血管突出的同时,将其杀害……”
弗尹夫人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温柔,看不出她有任何的破绽。
“可是除了这个以外,我还有一个推论,弗尹夫人想不想听听呢。”我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可是回荡在屋子里,竟还是那么的字字分明。
她没有拒绝。
“话说这件案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说。“是从那张方子吗?还是更早一些的时候呢……”
弗尹夫人的面色淡然,全然不在意后面会如何发展似的。
“或许,更早一些吧。对了,九妍杀害弗尹大人的目的……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女儿阿和也遭受同样不幸的命运,庶女便和这府上太多不值钱的女子一样,被弗尹大人像是礼物一样的送来送去吗?那……就让我想到了一个人。我记得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弗尹大人的荒唐行径,说是,将一个已经怀有身孕的女人送给了别人,结果导致那个女人死了,孩子没了,当人家上门致歉的时候。弗尹大人却根本不在乎,又送了两个女人给他……”
我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一呼一吸之间,分明有些不安。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
“想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吧?也是,见过了弗尹大人这样一面以后,难怪九妍会担心,自己的女儿也遭遇自己一样的噩梦。”
第二百四十七话 揭开真相(二)
“萧夫人到底想说什么?”弗尹夫人依旧耐着性子,可她的笑意却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让人觉得惬意、轻松了。
“我是想说,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导致了九妍的杀机,弗尹大人的荒唐在无形中给自己埋下了隐患,惹来了杀身之祸?”我说。
她喉咙处吞咽口水的动作显得很生硬。
“还是,更早呢?”我又说。
九妍的杀机,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那平娘的杀机是为了什么呢?
“毓儿仔细调查过平娘的兄长以后,倒是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
原来平娘和弗尹大人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平哥失踪以后,平娘被自己的兄长卖到了这里来。而是早在那之前,平哥还活着的时候,弗尹大人偶然路过乡下,意外受了伤,得到了在山里采药的平哥的照顾,才幸而保住一命。可惜,他也因此见到了当时是平哥妻子的平娘……
平娘的兄长在得到了弗尹大人的暗示下,告知平哥可以帮他卖一些草药进城,又提出让他冒雨进山,去采一些贵重的药材回来。就这样,平娘的兄长和平哥一起进山,却未能一起回来,平哥摔下了断崖,跌入潭里生死不明。平娘的兄长又将平娘卖进了弗尹大人的府邸里。
“平娘的兄长已经认罪了,他承认自己拿了弗尹大人的钱,将平哥推下断崖的事情。”
弗尹夫人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并不是很明显,她又继续哄着阿和,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听闻,平娘的兄长时常来向平娘要钱,他滥赌,不知节制。可是我想了一下,平娘虽然和弗尹大人是那样的关系,可是弗尹大人待她也并没有很特别,直到现在,她还和其他人一起住在那间小破屋子里,哪里有钱一直填补她哥哥那个窟窿呢?更何况,她还时不时的让人送些钱去给她的公婆……调查了一下出事以前,平娘的兄长在城中几个赌坊里输掉的钱,就会发现,那个数目根本不是平娘能拿出来的。可她兄长欠的钱,又都已经还上了。那就证明,除了平娘以为,有其他人给了她兄长这笔钱……纵观这府邸上下,能够做主给予这笔钱的,也只有弗尹大人了。”
平娘的兄长在外声称,钱是他妹妹给的,只说他妹妹在弗尹大人面前如何得宠,外人并不知这府邸里的事情,哪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于是便信了。打着平娘的旗号,她的兄长之所以能够屡次在弗尹大人这里勒索钱财,只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弗尹大人有把柄落在了平娘兄长的手里。
“而这个把柄,就是平娘的兄长曾经得到弗尹大人的授意,杀害了平哥,帮助弗尹大人得到了平娘。”我说。
“……萧夫人的推论,果然很精彩。想不到平娘和大人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事情,若是我能够早一些知道,定会好好对平娘……”
“你知道的。”我打断了她的话,“因为这件事,也是你告诉平娘的。”
弗尹夫人是知道这件事的,虽然她被弗尹大人折磨得厉害,但是作为府上的女主人,平娘的兄长每次在弗尹大人这里勒索大量的钱财,她不可能不知道。只要细心留意一下,她应该是最早发现这个秘密的人,而平娘,一直被困在这里,若不是弗尹夫人有意利用,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萧夫人,难道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这件事是我告诉平娘的吗?”
没有……正是因为我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利用平娘,然后……
“这不就完了。”弗尹夫人一笑。“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没错,我是没有证据。平娘杀了怂恿她兄长害死她丈夫的人,之所以能够大仇得报,也是得到了你的帮助。你是告诉她真相的人,让她报了杀夫之仇,她又怎么会将你供出呢。”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先前毓儿的推测里,平娘杀害弗尹大人的动机一直是我觉得并不准确的,只是为了脱离当下的生活就去杀人,这个动机站不住脚的。一旦平娘做论罪处置,她所想要的生活就根本不可能得到了……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她根本不是想要脱离这种生活,不是为了一个虚无的可能就去杀人的,从知道平哥被害的那一刻开始,她所期望的生活就再也不可能得到了。
“好,我们说回案子。平娘在知道弗尹大人是害死平哥的元凶之后,自然是恨透了弗尹大人的,这就是她选择动手的原因。那,还有一个人……一个在平娘和九妍之间,能够帮助她们促成这件事的人。弗尹大人有特殊的癖好,喜欢刺激,而平娘是他的妾侍,又是除了夫人您和玉若夫人夫人以外,身份最低的一个,为了在府里生存下去,九妍配合着弗尹大人,讨他的欢心,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不被欺负……”
“她之所以选择在弗尹大人忘情时动手,是因为她已经让弗尹大人相信,她不敢反抗,那时候弗尹大人没有防备,加上金丹的效用,血脉喷张,脖子一侧的血管突出,更容易下手。与后院没有往来的平娘向弗尹大人提供了方子,而九妍则是与弗尹大人试验药效的人,弗尹大人自负多疑,一旦让他知道方子和人之间是有联系的,或许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她们就表现的互不相干。那么,得到弗尹大人的托付,去负责办这件事的人……就更不能出差错了。”
“说来说去,萧夫人还是怀疑我了。”弗尹夫人早有准备,她清楚自己在整个案子里的身处位置,可偏偏,她又是最“清白”的那个。
“不是你,是玉若夫人。”我说。
弗尹夫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没有了刚才那么得意,顿时,她低头掩饰着慌乱。
“玉若夫人也是谋害弗尹大人案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看似不经意,却利用了自己兄长身为郎中的线索,帮助了弗尹大人炼制金丹。但这,应该也是你们一早商量好了的吧……”
里翀负责去追查玉若夫人和她那个身为郎中的兄长,除了证实炼制金丹的事情以外,他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玉若夫人有个表妹,幼时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的那种。
曾经也被送到了这里,成为了弗尹大人的舞姬之一……
而且还坏了身孕……
然后,酒醉的弗尹大人一时兴起,将她送给了自己的朋友。不久后,孩子没了,人也死了……没错,那个激起九妍保护自己女儿的人,就是玉若夫人的表妹。
“你们真是好算计啊。”我说,“好厉害,连我都忍不住要为你们拍手叫好了。”
第二百四十八话 破晓之前
弗尹大人一定没有想到,他向来把身边的这些女人不当一回事,却也因为随意送出了一个有了身孕的女子,导致了他自己的死亡。
在表妹死后没多久,玉若夫人便收了聘,来到了这里……
“萧夫人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有证据能够证明玉若夫人与大人遇害的案子有关了吧。”弗尹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想要证明并不难,不过,我更想知道弗尹夫人是怎么想的。”
整件事情,和她有关。
但偏偏,她又是那个最无法坐实罪名的人。
这一点把我难住了。
玉若夫人为报仇而来,联手了九妍,又利用了平娘,几个女人串通一气,联手做掉了那个对她们而言最大的威胁,因为同样的目的,弗尹大人就成了她们共通的敌人。
弗尹夫人不可能毫无干系。
“萧夫人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说,“弗尹夫人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玉若夫人和先前那位舞姬的关系,你和她们一样,你也憎恨着你的夫君,所以,你对于她们的计划给予了方便,帮助她们实现了杀害弗尹大人报仇的目的。我说的,对吗?”
弗尹夫人微微勾起了嘴角,不明显,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萧夫人并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谁又会相信你所说的这些呢。”
“那么,你就是承认了。”我说,“你说得对,我没有证据,因为在整个案子里,你所做的也不过是利用了她们的仇恨和恐惧,借着她们的一双手,除掉了那个让你深恶痛绝的男人而已。我想,比起手足遇害,亲生女儿受到威胁,挚爱被人推下悬崖的这三个人以外,你更加的憎恨弗尹大人,你的恨,比她们要多得多。”
曾经有多爱,那么现在就有多恨。
误信了深情,却在这里葬了全部,那个曾经让她相信自己有多么幸福的人,却在不久之后生生践踏了她的尊严,毫无底线的放纵欲望。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啊,却因为劝阻,而被他怒斥,那一刻她到底有多绝望,我恐怕体会不了。眼见着自己深爱的丈夫变了一个人似的,甚至为了得到平娘,不惜耍手段害死一个大活人……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忍了多少,才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恨不得,让她们杀了他,来结束这一切,阻止这个男人在她生命里继续留下不堪的污点,让一切从此停止,宁肯他消失,再也不存在了。
带走了她年少时的爱慕相思。
也要结束这所有的事情。
她现在的表情,或许不应该用笑来形容。我想,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她没有亲自动手,却让她们杀了他,在这真相即将公之于众的黎明前,她的心情不见得好受。
空荡,悲哀……
“我不明白,你那么恨他,为什么不亲手杀了他,反而要费这么大功夫,你知道她们想要杀他,你纵容她们实现了计划,你知道他会死的。只是为了你的儿子吗?”
弗尹夫人长长的一叹,恍惚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说,“我恨他,但我下不了手。有多么喜欢,就有多么憎恨,可有多么憎恨,就有多么深情。如果是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下得了手,我做不到,我也曾那样的爱着他,可是……他活着,他每多活一天,不知道每天早上醒来睡在他身边的又会是谁,他已经不在乎那些所为是不是荒唐了。我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样……哈,哈哈哈……”
很凄凉的笑声,我听过太多理由,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不幸,各种各样的憎恨和无奈,可大多数,我还是会觉得难过。
我所做的事,就像是在弥补这个世界的漏洞一样,可却从没有人想要去阻止新的漏洞发生,尽全力也只是在补一块,又补一块,补得了青天白日,补不了炙热之心,人心总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渐渐冷却,要么杀死别人,要么被别人杀死。
堂堂的弗尹夫人,被荒唐弗尹大人置于何地,曾经也是受他宠爱的女人,也是有着美好的年华,美好的一切守在他身边,满心欢喜的望着他,却因为无节制的欲望,他一次次放纵自己,却忽略了她这个本该站在他身边的人,已经成为了这府里最大的笑话。
就像这一场杀机一样。
弗尹大人死得冤吗?
我不能有个人的预设立场,天平一旦倾斜,那就彻底失去了公平。
就整件谋杀来说,被害者是弗尹大人,可那些女人又何尝不是被害者呢?
狮子威胁了林中各种动物的安全,于是动物们联起手来,干掉了狮子。抛开人性,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一场博弈,可是我们有人性,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明明是人,有的人却舍弃了人性。
弗尹大人究竟有没有过真心,已经无从考证了。
他最开始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过真心的去爱一个人,也没办法知道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性的本质更不是一夕之间的变化。
一次次的纵容,最终让他迷失了方向。那个曾经被弗尹夫人说是孩子一般的人,放弃了长大,也被永远地扼杀在了这一时刻……
欲望,其实是人性最大的敌人。
我不相信有谁真的能够没有欲望,人性都是有弱点的,或许是恐惧,或许是善妒,或许是暴戾,或许是贪婪……或多或少的,我们后来经历的事情,都是受到了这些弱点的支配,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但放纵,使得这些弱点无限扩大,最终影响到了我们的正常生活。
弗尹大人的弱点,无非是好色,我相信是个男人都会有这样的弱点,只是多少而已,是否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望。可他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人教他如何控制,他可以肆意去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慢慢的,心麻木了,便会忽略了身边所有人的感受。
他依着寻常,将一个舞姬送给了别人。这件事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在这个病态的社会看来,其实也是这些所谓贵族之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那个舞姬,怀有身孕,是他的孩子。
他也没想到,孩子会掉了,舞姬会死。
或许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曾经有那么一丝丝的难过。
可是当他的朋友上门“请罪”,好面子又十分自负的弗尹大人并未追究,反而还送了另外两个美女给对方。
恶,便是一旦打开了口子,就再也收不住的。
第二百四十九话 什么都知道
那个舞姬,是玉若夫人的表妹。
这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邑阊。
恰好,邑阊是玉若夫人的表弟。
一个是表妹,一个是表弟。
玉若夫人虽为妾室,却也是弗尹大人下了聘,堂堂正正娶回来的,可见她的出身不错。但是身为玉若夫人表弟的邑阊,便只能做她的陪嫁家奴,跟着她来到这里,一“表”之隔,家世却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之多。
若是舅舅家的孩子,那么玉若夫人的母亲身份便也不高,何以能配得玉若夫人家后来的家世。那便是姑姑家的孩子了,虽然父亲家地位颇高,可是姑姑所嫁非人,便连带着影响了子女,女儿小小的年纪便被卖到了别人家里做舞姬,儿子也要给自己兄长的女儿做家奴……
在这个社会里,父母的身份便决定了子女的命运。
玉若夫人带着仇恨而来,为了给她的表妹报仇,同时她带来了邑阊,也就是她表妹的亲弟弟。随后,她找到了生下女儿的九妍……
九妍因为那件事同样心有余悸。她本就是弗尹夫人身边一个伺候的婢人而已,被弗尹大人看上,有了孩子,直到生下了女儿阿和,才因为弗尹夫人的坚持,帮她争得了这妾侍的名分。她和玉若夫人不一样,她要时时刻刻的小心侍奉,才能在这里争得她和女儿的容身。
舞姬怀着孩子死去的命运,让她看到了自己。
她更害怕早已泯灭了良心的弗尹大人,会将他庶出的亲生女儿也害死。
玉若夫人,就利用了九妍的这一致命弱点,放大了九妍的恐惧,令九妍加入到她复仇计划之中。
还有一个人,平娘。
可平娘能够加入她们,是弗尹夫人的帮忙。
早在玉若夫人进门前,弗尹大人为了得到平娘,买通了平娘的兄长,使其出手害死平娘的丈夫,然后将平娘卖到了府里。因为平娘兄长的勒索,弗尹夫人渐渐察觉到弗尹大人总是会时不时出一笔钱,再细心留意,她就知道这个钱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弄清楚了平哥之死的真相。
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把这件事告诉平娘,便足以使平娘憎恨弗尹大人了。
平娘利用她丈夫生前教她的,写了个方子交给弗尹大人,只说是有那方面特殊的效用,便能让弗尹大人动心。
弗尹大人自然不会托旁人去办这件事了,他就将方子交给了管府里杂事的弗尹夫人,弗尹夫人并未经手,方子就落到了玉若夫人手里,玉若夫人托自己的兄长帮忙炼制,再把炼制的金丹交给了弗尹大人。
弗尹大人不会想到,平娘竟和他的后院还有往来,二人之间并无直接关系,所以更不需要他去防备什么。
他带走了金丹,却是和九妍一起的时候服用。服下金丹,血脉喷涌,正当忘情的时候,九妍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刺进了弗尹大人的脖子一侧的血管处。
他本该因失血过多而立刻死去。
可簪子并未拔出,因而竟拖延了一下。此时等候在门外的平娘担心事情有变,就冲了进来,手握凶器,拔出了簪子以后,在弗尹大人的伤口补上了一刀……
弗尹大人的尸体,是府里的家奴在花园里发现的,赤身裸体,倒在人来人往都能看得到的地方。
平娘和九妍,都不是能够悄无声息移动尸体的人。
想要把尸体挪到花园里,需要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
那就是邑阊。
事情发生以后,谁也没想到弗尹大人出事前曾经找过涂殊,还被家奴看到了。
本来清清白白的涂殊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最后见到弗尹大人的人”。弗尹夫人知道,这件案子怎么查也不会查到自己身上,她们布局精密,很难找出破绽,于是在众人面前表态,答应去请家中长辈出面。
可是谁知道,弗尹大人家中的长辈,竟会再次上书恳请派人调查。
于是,作为弗尹大人堂兄弟的兼荀大人就主动请缨来到了这儿。
根据调查,涂殊确实在出事前见过弗尹大人,可并没有人能帮她证明,看到弗尹大人从她那里离开了。
涂殊被兼荀大人扣下,关押起来。
她的脚本来就有伤,遭人暗算所伤,因为不想再为弗尹大人跳舞,所以涂殊也没有接受医治。
丽夫人丧女之后遇到涂殊,在她眼里,和她女儿年纪一般的涂殊就像是她的女儿一样,受到她许多的照顾。涂殊出事,莫名的背负上了杀害弗尹大人的罪名,又被兼荀大人扣押,脚上的伤耽误下去,可能会加重病情,于是,她写了信给我。
远在钟离家调查旧案的我在结束了那边的案子以后,就动身前往。
可此时,邑阊怎么也没想到,弗尹大人的死竟会连累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导致涂殊被困。玉若夫人相助,帮他救出了涂殊,邑阊带着涂殊原是打算远走高飞。
又因为涂殊的脚伤,他们不得已要停在客店里休息。
而我们一行人也到了客店。
那时谁也没想到,客店里的一场命案,会将我们这些人都困在了那里……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涂殊是无辜的。
但是恐怕,她和邑阊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不知道邑阊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个他挚爱的女孩,终于是平安无事了,可他再也不能守护她了。
命案,就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命,但没有人能赢。
逃过了一次,不可能再逃过第二次。
有些时候,一次的错,就注定了错过。
我侧过头,看向窗外,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已经照了进来,黎明过后,太阳升起来了。
藏在黑暗里那无尽的悲哀,终于,要在青天白日下被揭穿。
弗尹夫人始终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这些人里起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是我们,却不能定她的罪。
她没有参与进案子里来,也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她,看上去就是无辜的。
只是一个可怜的,死了丈夫的女人。
是她丈夫的纵欲,惹来了杀身之祸,连累了所有的人。
她在笑。
怀抱着九妍留下的女儿阿和。
我相信她一定会照顾好阿和的。
九妍那么信任她,她不会辜负了九妍的。
但是……她忘了自己的儿子。
我手里那张能够证明平娘参与了整件事情的药方,就是弗尹夫人的儿子骁儿拿给我的。她的儿子,什么都知道……
第二百五十话 相伴
丽夫人的琴声很美。
几乎令我忘却了所有的忧愁,就在这一刻,飘在云端,心旷神怡。
我知道音乐有治愈的作用,很多心理医生在医治病人的时候,都会选择放一些舒缓的音乐,来调整病人的情绪。
至少在这一刻,我可以抛开那无谓的一切,悠然地享受着,这一时的惬意。
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兼荀大人了。
兼荀大人一大早就把萧珏找去了,我担心萧珏会体谅兼荀大人的无奈,受兼荀大人劝说不好推辞,便把毓儿一并支了过去,真要有什么的话,也好帮他脱身。
而涂殊,从她被放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听说了邑阊的事情,现在还在我门前跪着,她想见我,不难猜到是想要替邑阊求情。
丽夫人自然也是心疼涂殊,闻讯而来为我抚琴,几次悄摸抬眼留意我的神情反应,大概也是在琢磨着想要找个恰当的机会,与我提一下这件事了。
涂殊多在外面跪一刻,她便多心疼一刻。
那琴声,在她不经意抬头望向门口的时候,便稍显得有些迫切和不安,随着外面的太阳越来越大,丽夫人的心疼也就越来越明显了。
“丽夫人的琴声,果然是无与伦比。我知道你定是技高一筹,能够在陈宫里担任大司乐的人,肯定有些真本事的,却还是被你那曼妙绝伦的琴声感染。”我赞道,凭着她抚得一手好琴的本事,我便想得见她走到哪里都能够谋得一席之地的。“正好,我今日最是心烦意乱,听了你的琴声,豁然开朗。”
“萧夫人……”她正要开口。
“丽夫人,我知道你在乎涂殊,也明白你将对云婉的感情投入到了涂殊身上。我真的很想帮你,如果能够早一刻想到,云婉会出事,我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的。即使是涂殊,我也真的尽力,可惜我还是来不及阻止这一场悲剧的发生。我只能尽力调查真相,还原案发时的经过,可是对于之后邑阊会如何,我无能为力……”
既知她所求,我也不想客套的去卖关子。免得她心存不可能的期望,苦苦等下去。
“其实我也知道,你向来是不会徇私的,可还是忍不住想要来试试,哪怕是为了涂殊,做最后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至少,我试过了,便不会遗憾了。这件事兼荀大人既然已经插手,想必你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当是我任性了一次,你也别放在心上。”
丽夫人低头去擦拭她的琴。
“等等。”我叫住她,“我没法见她,还请你转告她一句话。邑阊受人指使,并未直接参与杀害弗尹大人的行动,他只是帮助了她们丢弃尸体。我会将实情禀告兼荀大人,相信兼荀大人定不会罔顾事实。不过这件事的影响很大,兼荀大人也有自己的原因,不得不严惩,死罪不至于,可发配是注定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如果那个时候她还愿意等着,也许还有机会。”
我听得丽夫人的那一声长叹,仿佛已经预见了结局。
此一刻的深情不悔,却未必能够熬得过二十年之久。
我们都是过来人了,很清楚时间对于感情是什么样的磨砺。
所以那时我说,邑阊和涂殊…...缘分尽了。
邑阊但凡是真的在乎涂殊,他不会让涂殊等他二十年。
涂殊的命运,她自己做不了主。这不是一个婚姻自由的年代,即使是在婚姻自由的年代里,等着相爱的男友二十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况且涂殊还有家人,她也曾被弗尹大人之死牵连。她的家人怎么会让她去等邑阊二十年之久呢,必然是希望她和邑阊能够从此断的干干净净,好撇清涂殊曾被牵连进命案的事情。这对一个女子和她的家人来说,有很大的影响。涂殊的家人必定希望淡化这件事,怎么还会让她和邑阊有牵连呢。
“以前,我只是觉得你厉害,能够不动声色的看穿人心,你还会查案,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在你面前也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可今日,我是真的觉得你厉害,能够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能够看得见时间的另一头,萧夫人……你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怕的人。”
丽夫人怅然。
得到了答案,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和涂殊说了。
我们俩都是过来人,深知这二十年对于邑阊和涂殊而言意味着什么。
“对了,”丽夫转过头说,“有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才听说,兼荀大人已经扣押了平娘和玉若夫人,弗尹大人的命案告破,在他们家中几位长辈的见证下,身为嫡子的骁儿,已经继承了弗尹大人的身份和地位,以后就是这个家的新主人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并不觉这件事应该是我想不到的。
丽夫人卖了个关子,她想说的显然不只是这件事而已。“可奇怪的是,骁儿却选择了向兼荀大人请求督促,说是要请他的叔父来帮助他,成为一个出色的大人。而弗尹夫人,则被骁儿下令,送到了城外的山庄里斋戒修行。”
我着实很意外。
“你说,骁儿这是什么意思呢。”丽夫人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为弗尹夫人惋惜。
因为骁儿从一开始就知道,虽然我无法证明弗尹夫人有罪,可在她儿子眼里,她就是害死自己父亲的罪人。弗尹夫人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都好,兼荀大人明辨是非,如果有他的教导,骁儿应该不至于步他父亲的后尘。”
到头来,命运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问道。
从陈宫到这里,丽夫人无意间又被牵扯到了命案里,如今这里,她应该也待不下去了。我还是很担心她的,她和这府里其他的女子不一样,她连家都没有了。
“原本确实没想好,不过方才与你的一席话,我便认定了,我要跟着你走。不管你答应不答应,反正我是想好了,至少跟着你,我还能用这一点点的本事去做一些更加有意义的事情。”她抚摸着手里的琴,“与其去取悦别人,不如去抚慰那些受伤需要安慰的人。”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点点头,本来我也有这个意思。经过这件事以后,我便在想,如何能够在破解案子以后治愈那些深受其害的人。她的琴声是良药,就算她不来找我,我都要和她去说了。“那也好,不过,到处走的日子也会很辛苦。”
“我这半世,虽然过得安稳,但心思却从未有过这一时的澄澈。我不怕辛苦的,只是从未做过,还需要你多多帮助才行。”
“那都好说。”
第二百五十一话 毓儿的破绽
“……这时候,第一个人说,他根本不认识死者。第二个人说,他没有见过死者。第三个人说,他认识死者,但是他不知道死者为什么会被人杀了。第四个人说,他不认识死者,但是死者遇害的时候,他听到了死者和人争吵的声音……”
“凶手是第二个人。第一个人说他不认识死者,也是假的,人在突然之间毫无准备的遇见一具尸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惊慌、惊吓,会因为一个环境下一个人的死而联想到自身是否也受到了威胁,因为他不可能知道,被害的死者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遭到凶手的杀害。可第一个人在见到尸体的时候,却并没有惊慌的反应,甚至他确信自己不会受到凶手的威胁。那这说明什么,第一,他认识死者,而且知道死者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发生过什么样的经历。第二,他知道凶手将死者选作目标的用意在哪儿,为什么要杀害死者。甚至他可能意识到了谁是凶手,但他并不想参与进来,无论是出于恐惧还是保护,他都不想说出谁是凶手。第三个人说,他认识死者,但是他不知道死者为什么会被人杀了,是真的。先前你提到过,这第三个人是死者在路上遇到的,结伴同行,一起来到了这间茅草屋里,从他们半夜发现死者尸体开始,这个的表现和我之前所说的惊慌恐惧是完全一致的,他没有撇清自己和死者的关系,因为在茅草屋里,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如何相识结伴同行的。他隐瞒也没有用,所以当下,他是最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而第四个人说,他不认识死者,但死者遇害的时候他听到了死者和人争执的声音,这句话也是假的。首先,雷雨夜声音嘈杂,而且当时茅草屋里除了死者和他以外,还有三个人。他为何能够肯定,他听到的声音就是死者的呢?既然之前没有见过,那么对于死者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听到,不可能这样肯定他听到的争执声就是死者的。假设死者遇害前真的和什么人发生了争执,可是其他人并没有听到,那就只有一种解释,除了雷雨夜的背景以外,死者本身不希望有人听到那番争执,所以在争执的过程中很小声,凶手既然存心要杀他,不可能在挑选了这个时机之后,还故意提高声音,让别人听到。既然两个发生争执的人都很小声,那他就更不可能确定那个声音是不是死者的了。他说不认识死者,假的,他说听到争执声,也是假的。目的在于引发查案的人往冲突上去想,误导人相信,死者遇害前是因为与人发生了冲突,因而导致被杀,从而掩盖被杀的事实。说回到第二个人,他说他没见过死者,可是他们在茅屋后面找到死者的时候,是他发现了一旁的脚印,而且他笃定,脚印是凶手留下的。试问,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如何能够清楚辨别脚印到底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即使我们查案,也会经过仔细辨认,拓印过脚印,对比死者脚上穿的鞋子,方才能确认脚印到底是不是死者留下来的。而他这一行为,就已经暴露了他自己,他认识死者,而且有意误导,让调查的人相信是外来的人杀了死者……这件案子,根据我的推测,死者和第四个人应该同为山贼,强取豪夺,靠打劫为生,第一个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可是不想惹麻烦,第三个人是他们这次选中的目标,由死者假扮同路人,将目标灵入茅草屋中,如果没有命案的发生,当晚他们就会动手抢夺他的财物,甚至还会威胁他的性命。至于凶手,一般情况下损失少量钱财,不会有人去杀人的,可是第二个人根据描述又不像是特别有钱的人,那么曾经被抢去大量钱财的可能性便不高。推算他的年纪,四十出头,如果他有孩子,他的孩子也差不多二十多岁。而且他的身体状况还不好,却非要一个人来完成报复杀人,我在想,要么是了了牵挂,要么……就是他为牵挂而来。”
“娘,你真神了。”毓儿连连赞叹,目不斜视,早已经被一番推理惊得说不出话来,拍手就好。“没想到只是与你描述了大致的经过,你便能将案子推理得这么细致。这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的呀?”
“那你先告诉我,他杀人的目的,是否是为了给他的孩子报仇?”我扶额,大脑过度运转,头有些疼。
毓儿点头,“是,确实是因为他的儿子三年前路过此地,被人给杀了。找到的时候,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他的妻子许多年前就病死了,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寻找杀害他儿子的凶手,结果还真的让他找到了,于是….…不过,娘,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是为了给他孩子报仇的呢?”
“这很简单,一个中年男人,在身体患有不适的情况下还独自出门,而他虽然并无大财,却也不是穷极之人。那么他身边自然是没有近身的亲戚可以依靠,可他条件不差,想要娶妻也不难,不可能无妻无子。独身一人,条件算是尚可,其实不管在什么时候,这样的人群反而更容易成婚生子过安稳踏实的日子。既然独身,就说明他曾经有过,可是失去了。能够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来报仇的原因,是他恨极了自己杀的这个人,那又为何会恨极了呢?”
必是丧子之痛。
“厉害。”毓儿听得眼神都直了。
红玉笑着,上前为我添了杯中药茶。
我端着药茶,轻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那是什么?”毓儿很想知道,他想学更多的推理。
我卖着关子,看向一旁正在抚琴的丽夫人。
丽夫人轻笑,“我猜啊,萧夫人理应是最熟悉公子的人,方才公子在描述案发经过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却在提起这第二个人的时候,几次偷偷打量萧夫人,似乎是有意在观察萧夫人的反应。如此明显的破绽,可不就是已经给了萧夫人暗示,这第二个人一定有问题吗?”
说完,我们都笑了。
毓儿自己都没有发现,其实他早就露出破绽了。
第二百五十二话 钟离瑾来了
这是毓儿早些年里独自处理的案件,恰好是他一个人外出游历时碰见的。
他讲与我们,说是有意要考考我们,却不想因为他过多打探我的反应,而暴露了他在描述过程中最在意的线索。
“丽夫人,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怎么又站在我娘那边了。”毓儿抱怨道。
其实他一早邀请丽夫人在一旁抚琴配合,我就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了,意图用丽夫人的亲生带动描述的故事起伏,干扰我推理。
丽夫人却掩面笑道,“公子,着实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们加起来,也不见得是你母亲的对手。况且,她了解你也了解我,我们俩的心思只怕一进门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来了。”
“是吗?”毓儿回头看我,确认答案。
“下一次,我会配合好一点,尽量更晚一些再猜出结局。”我说。
红玉扑哧笑出声来。毓儿板着脸,生了气。
“去看看吧。”我对红玉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面皮薄,得让人给个台阶下。”
“是。”红玉又为我和丽夫人添了茶,才起身退下去安慰毓儿了。
“萧夫人,你这……确实又让我看不懂了。既然你有意促成公子和红玉的事情,又为何当着红玉的面,去伤公子的颜面呢。”丽夫人将手按于弦上,止住了琴声。
看上去她颇为困惑,是怎么都想不通我为何要这样做。
“毓儿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为他肯学上进而骄傲,可是这推理不比旁的,决不能有一丝一毫攀比炫耀之心,必须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去做。他还年轻,需要多经历一些事情,方才能看得更加透彻。而且年轻人,如果连这一点质疑都接受不了,自恃过高也会成为一种负担。”他既生作了是我的儿子,又与我诸多相似,那我便有责任多提点一二,宁肯他这跟头是摔在我跟前,也不想他摔在别人跟前,连个扶他一把的人都没有。
丽夫人笑着,她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只是公子毕竟年轻,也不知他能否懂你的心思。”
“他懂。”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我虽说他是孩子,在我跟前他永远跟长不大似的,可其实他也活了百十年了,他虽不愿在我面前丢了份儿,其实啊,一脚踏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心软了。我让红玉去哄他,便是给他个台阶下。他知道我是为他好,我也知道他故意与我说起这些,并不是真的想要考我。”
毓儿怎么会不知道,他都能查出真相的案子,我会找不出破绽呢。
丽夫人摇头,笑着叹气,“你们这母子两个,都是倔脾气,明明心里都担心着对方,可谁也不愿意低头认输。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了。”
“是啊,他这脾气怎么就随了我了。”这一点,其实我自己也很不满意。
“谁说他是随了你了。”丽夫人道,“我看啊,分明是随了萧大人才对,若是你自己的性子,也未必能包容得了你自己。反倒是萧大人,无限制的包容你。”
这么一想,还真是。
我自己的臭脾气什么样,我自己还是挺清楚的,要是毓儿的性子当真是随了我,恐怕我们三不五时就得闹一场世界大战了。“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在理。”
丽夫人早就司空见惯了,更是无奈,懒得与我计较。
她指间灵动拂过,琴音荡漾,这一曲释然,令人沉醉不已。
仿佛置身于高山之巅,俯视一切,静听山间流水,潺潺而过。
世间万物,皆如过眼浮云,我们立于苍生之间,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
正值初秋,清早的空气少了燥热难耐,连风都变得清凉了许多。
一夜过后,院中添了不少的落叶,还未见叶黄,便已经窣窣而落,怕是再过些日子,等到这些叶子都变黄了的时候,枝头便挂不住几片了。
“夫人。”里翀提着扫帚出来,像是要清扫院中的落叶,他没想到我今日出来得早,也很意外。“我这就打扫。”
“不着急,这才是初秋应有的景象。”我倒是并不苛刻,其实秋天到了,院子里有两片落叶很正常,何必一尘不染的。
“是。”他虽应了,但还是去打扫院子了。
里翀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有一张和钟离延一模一样的脸,却隐藏了多年,他看似助纣为虐,却是三观最正的一个。
相信以后,他也会遇见一个好姑娘,能够明白他的温柔,体谅他的经历,抚慰他的伤痛,让他卸下伪装,携手这漫长的一生吧。
自从丽夫人也跟着我们回来后,便在院子里帮她盖了一间屋子,比不得陈宫的奢华,比不得弗尹大人那里的规模,小小一间,但足够她住的了。这几日我也发现她的心情好像越来越轻松了,远离俗世以后,人比从前反倒显得年轻了。
听说钟离延已经借口卸任了钟离大人的身份,退居一旁潜心修行,也好照顾钟离畅。钟离瑾虽名义上是钟离南的养子,可是在钟离延和钟离南的帮助下,他成为了继钟离延之后的新任钟离大人……时不时的,还会派人送些东西过来。
大多是一些粮食什么的。虽然我们向送东西来的人说过,我们这里并不缺吃穿,但还是不能阻止钟离瑾的关心。
直到这一天,我算着钟离家送“补给”的车又该到了的时候。
却意外的,看到了钟离瑾。
这是在我们距离钟离家案子分别以后,第一次见到他。
他平时不会露面的,唯独这一次十分特殊,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看看萧珏,萧珏看看我。
我们都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离瑾起先进到院子里,也是四处张望看了看,并没有过多关注什么。然后在邀请下进了屋子,从他的反应上来看,他对我们的生活似乎有些感兴趣。
“喝茶。”萧珏接过茶水递给他。
“多谢。”钟离瑾接过去,谢了一声。然后他又看向了外面,好像是在等什么一样。
第二百五十三话 唱月死了
“里翀去外面办些事情,要迟些才能回来。”萧珏说。
钟离瑾状似无意,可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了。看来他这一次亲自前来,是为了里翀。
“毓儿,”我得了萧珏的暗示,便起身去唤毓儿,“你去找一下里翀,让他早些回来。”
“嗯。”毓儿又打量了一眼钟离瑾,便起身去寻找里翀了。
“其实我这一次来,也是受了叔父的嘱托,给他带个消息,萧大人和萧夫人也都不是旁人,这件事自是不必瞒着二位。叔父和里翀的生母,上个月过世了。”
钟离瑾显得有些拘束,他会在里翀赶回来之前,先将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看样子他也是没想好要怎么和里翀说这件事。
唱月死了,我心知她终究难逃一死,但始终也未料到,她会走得这样仓促。
病死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如今也应称呼你为钟离大人了。”萧珏说,“这件事,本是钟离家的私事,我们不方便过问吧。既然大人是受人之托特地走这一趟,该如何告诉里翀这个噩耗,我想,还是大人私下与里翀说的好,我等旁人在侧,只怕里翀也会觉得难堪。”
毕竟,我们都是那件案子的经历者。
我们也都清楚,钟离延、里翀还有唱月之间的关系,我们知道唱月做过什么,如果我们在旁边陪着,里翀也许会极力压抑自己的情感,不能宣泄,未必是件好事。
“我自然知道这件事会让二位为难,只是……不知近来,里翀可放下了那些事情吗?”钟离瑾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很在意里翀是不是真的能够释怀那件事情了。
“这……”萧珏不好回答。
我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并没有。里翀这个人本就不会轻易把他的心思说给别人听,表面上看起来一如既往,可对于钟离家他还是很抵触。今日算着钟离家的人该来了,他便提出要替毓儿下山办事,我想着,他也是想要躲开钟离家的人吧。”
“他在躲我?”钟离瑾一惊。
“不,他不是躲你,他也不知道,你今日会来。”我担心表达得不清楚导致他对里翀有什么误会,“他只是不想和钟离家的人再碰到,看样子,他还需要些时间,才能逐渐释怀。”
过去的事情对里翀而言,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轻易被放下的。
钟离瑾点头,算是回应我的话了。想来他也是能够理解的吧,里翀从那个地方离开以后,需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够挥别过去。
“他……”
钟离瑾还想问什么,张了张嘴,却不好说下去了。关心总是这样的,可以毫无目的,并不会毫无顾忌。对别人付出的心意都是那么小心的,太过灼热的关怀,有时候也会烫伤习惯了阴冷的对方。
“他很好,你不必担心。”萧珏替他解了围。
钟离瑾才算松了口气,“谢谢。可是他如果一直想要躲下去,该如何啊。”
“不管他是准备好了要去面对,还是想要一直躲下去,这也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作为朋友,我们只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助他,却不能替他做决定。”况且里翀是一个很有主见,是非分明的人,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想法,至于要不要面对,并不是我们可以替他选择的。
“萧大人,其实我正有此意。”
钟离瑾把心一横,果然如我猜测中的一样。
他希望我们能够劝说里翀答应他,回去拜祭唱月。
“这件事……”我们确实不好做,我们和里翀只是朋友,并不是钟离瑾所想的那样。
他以为里翀如果拒绝了他,只要我们出声,下令让里翀跟随他回去,就可以了。
“钟离大人,这件事我们确实不能答应你。我们和里翀之间的关系,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如果这件事是里翀自己不愿意去做的,我们也不会违背他的心意,强迫他去做。”
萧珏这一次特别坚定,他没有留任何余地,直接拒绝了钟离瑾的请求。
只听钟离瑾叹了一口气,就不再强求了。
“里翀现在过得很好,我们不会过多干涉他的生活,如他所愿,他也在实现他自己的人生理想。有些事情对于有些人来说,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好或者不好,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他自己的感受。心上的伤,不容易愈合,唯有时间方能医治……唱月的事,我也很遗憾,不过方才那一刻,我着实觉得,这对唱月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再给里翀一些时间吧,让他好好地决定自己要不要去拜祭的事情。”事已至此,也只有这样了。
不管里翀对于唱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母子之间并非恩怨情仇就能解释清楚的,里翀究竟有没有放下,又到底放下了多少。我并不知道。
“我明白。”钟离瑾略显失望,不过他应该早就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唱月为何走得这样突然,毫无预兆呢?”
“不久前,唱月姑姑感染了风寒,她拒绝医治,疯疯癫癫的,把送去的汤药全倒了。她自己说是有人要害她。没多久,她的状况就越来越差,直到……她终于撑不下去了。”钟离瑾抬手揉了揉额头,唱月的死对他来说也是有一定打击的,在唱月的阴谋里,他和他的母亲都是一枚棋子,甚至因为唱月,他的母亲杀了自己的姐妹,然后被困在钟离家多年直到死去。
这种复杂的心情,也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够轻易理解的。
“唱月姑姑最后留下嘱托,我问她想不想见叔父或者里翀,可是她谁也不想见。与其说是病死,不如说,是她把自己给折磨死了。按照她的遗愿,她的后事办得很简单,我擅自决定,将她葬入了公子素的墓园之中。”
她这一生都在为钟离素报仇,死后能够葬入钟离素的墓园里,对她来说也是最好的一种安慰了。“你做得对。”
钟离瑾心中郁气不去,里翀一时没回来,他便多牵挂一时,望着院中,一直都在留意天色。“萧大人,里翀去得很远吗?景毓兄都去了这么会儿,里翀怎么还没回来啊。”
我悄悄扯了扯萧珏的衣裳,我当然明白,他其实是在担心,里翀会不会在得知他来了的消息以后,更不愿意想见了。
第二百五十四话 村子里的命案
“其实是因为昨天,我们收到了一位素来关照我们的人,在这山下村子里的老村长的消息。村子里发生了些事情,让他很担心,今日原是安排了毓儿前去确认,里翀便说自己要去。我们想着既然里翀有意避开,也就答应他了。”
萧珏和他解释得很清楚了,这件事并不是因为他来,或者是钟离家的人来,而特意要去做的。而是我们原本昨日就收到了消息,因为一场葬礼,老村长始终惦念着不放心,唯恐村中生变,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他多心,还是真的有人从中捣乱,反正据说是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于是我和萧珏收到消息,便和毓儿商量,让毓儿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有问题,确实存在人为的痕迹,那么我们便起身去查证。
可里翀就像是预感到了今天钟离家来人会发生什么一样,毓儿都准备要出发了,他拦下毓儿,自己要去。我和萧珏也确实以为,他要避开钟离家的人,不希望那些人用那种打探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所以就答应了。
可算着时间,毓儿的脚程应该也早就到了山下村子里,大概能够找到里翀了。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红玉帮着烧水添茶,从晌午到太阳都快渐渐落山了,毓儿和里翀就像断了消息似的,还没回来。
我心里愈发的不安,七上八下。看向萧珏,他眉头间也像是凝固住了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坐不住了,毓儿和里翀都不是这样不靠谱的人,里翀即便不想见钟离瑾,也断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他不是不考虑后果的人。而毓儿,即使平时任性一些,可是在大事上绝不会这样没头没脑的。
“再等一下吧。”萧珏说,“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毓儿自己处理不了,也会派人来告诉我们一声的。”
是啊,就是这么个事儿啊。可是到了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平日里哪怕他自己去得再远,可是也都会捎个消息给我们,告诉一声。
但是今日,这事却怎么都不像毓儿会做出来的。
“要不然,我派人去山下看看吧。”钟离瑾这个时候提出。
我们这边除了我和萧珏,就只剩下红玉和丽夫人了,而钟离瑾随行前来送东西的,倒是还有三四个家奴。
他正要去吩咐,却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给红玉使了眼色,红玉立刻开门迎上去。可门外的人,既不是里翀,也不是毓儿,而是山下村子里的大牛。
我认得他的,每年初春他和其他几个年轻人都会来山上帮忙做农活的。
红玉把大牛领了回来。
大牛很着急,“萧大人,萧夫人,您二位还是赶紧去看看吧。你家的那个人,杀人了。”
杀人了?!
我怔了片刻,险些没回过神儿来。“什么意思?谁杀人了?”
“就是你家里,先去的那个人,杀人了。”大牛说。“好多血呢。”
“你说的是里翀?”萧珏还是很镇定,他很快就理解了大牛想说的意思。
“对,就是那个人。”
里翀杀人了?!
这怎么可能……
可大牛分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里翀一大早下山,见过了老村长以后,就按照老村长所说的,开始在村子里查找线索。后来毓儿也去了村子里,向老村长说明来意,老村长就把里翀去调查的事情告诉了毓儿。毓儿就去找里翀,可是找遍了每一处老村长所说的线索,都未见里翀。毓儿向老村长求助,老村长就把他们这些年轻人找到了一起,让他们跟着毓儿,按照毓儿所说的,分头去找里翀。
结果,是村子里另外一位年轻人尝弋先找到了里翀。
里翀手里握着凶器,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身边的杵嫂已经死了……
毓儿得到消息以后,又赶去确认,先让人把里翀抬到了别处,一直守着想等里翀醒来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村子里的人就因为认定里翀杀死了杵嫂,围住了他们,不让他们离开。
大牛和毓儿关系不错,得了毓儿的吩咐,偷偷流出来帮毓儿跑这一趟送了消息。
莫名其妙的,里翀和毓儿就被牵扯到了这件命案里。
我和萧珏决定先随大牛去看看,村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杵嫂我也是听过的,是个寡妇,但人不错,憨厚朴实,很得老村长信任的。只是也未曾听说过这么一个可怜无助的女人到底和谁结怨,她娘家的人早就死光了,丈夫也死了,没孩子。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小叔子,她的年纪够得上给她小叔子当妈了。她丈夫死的时候,她小叔子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如今又七八年过去,她也年近四十了,能得罪什么人惹来杀身之祸呢。
钟离瑾不放心,想要和我们一起前去村子里。
萧珏劝他,让他留在我们的院子里等,毕竟钟离瑾和里翀的关系特殊,而且钟离瑾的身份摆在这里,一旦矛盾激化,让村子里的村民以为我们是滥用权力包庇里翀,反而有嘴说不清。
丽夫人答应先替我们照顾着钟离瑾,我们这才放心,匆匆赶往山下。
……
一具尸体横在眼前。
我皱了眉头,他们这些人没有基本常识,在发现尸体以后就认定里翀是凶手,擅自挪动了尸体,已经破坏了案发现场。很可能一些原本留在尸体上的线索,都被他们破坏了。
杵嫂是个本分人,她不可能和谁有什么暧昧,她的小叔子在一旁守着尸体已经快哭傻了。杀她的人,不可能是里翀,里翀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
但是杀死杵嫂的人,却未必不是村子里的人,老村长家门外站着的这些人,即使太阳落山了也不肯离开,死守着要讨个说法,一个个举着火把,倒是把院子里照的通明。
萧珏初步看了下尸体后,就去看里翀了。
我和红玉、老村长留下,想要寻找更多的线索证明里翀是无罪的。
“这是怎么话说的……”老村长很后悔,其实他也在动摇,要不要相信里翀是清白的,还是和大家一样,相信是里翀杀死了杵嫂。我想,其实老村长更偏向于后者,那么他的后悔,就是因为不该拜托我们来调查这件事了。
如果不是他的拜托,我们就不让里翀来,那杵嫂也就不会死了……
可事实绝不是这样的。
第二百五十五话 杵嫂的婚事
杵嫂,确实是被刺死的。
我检查过刺死杵嫂的凶器,也就是里翀昏迷的时候握在手里的东西,只是一截掰折的木头,斜切面,顶端锋利。萧珏也帮助我确认了,这件凶器和杵嫂的伤口一致,而且是一下子从正面刺入,没有补刀痕迹。
我陷入纠结之中,实在不好判断,凶手用这样的凶器杀人,是否具备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杵嫂遇害,到底是冲动杀人,还是计划作案,为什么凶手杀害杵嫂以后,要嫁祸给里翀呢?
凶手和杵嫂,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别碰我嫂子!”
就在我附身要去检查杵嫂的尸体,想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凶手留下的线索。
杵嫂的小叔子潺乙突然冲上来一把将我推开。
我没有防备他,猛不丁的被重重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仰去。
“夫人!”红玉大叫一声,手疾眼快上前扶住我,她撑了我一下,没让我就这么躺在地上,不过她倒是因为这样,脚踝扭了一下。
萧珏闻声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红玉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紧咬着牙,气得直瞪潺乙,却什么都没说。
老村长见状,连忙拉开了潺乙教训,正在气头上的潺乙哪里听得进去老村长的苦口婆心呢。他认定是我们的家奴杀死了他的嫂子,便不愿意让我碰触他嫂子的尸体。
“把他带下去。”老村长没办法,只能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让他们把潺乙带下去。
毓儿也探出头来,确认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珏对毓儿说,“你留下照看,别伤着了她们。”
毓儿应过,萧珏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确定我的确没有伤到一丝一毫,才又折身回到了房里。毓儿走过来,瞧了瞧我,又看向狼狈的红玉,他皱着眉头,“怎么弄成这样。”
红玉摇头,“还不是那个小孩子。”
毓儿搀扶着红玉坐下,帮她检查脚踝的扭伤。
“萧夫人,”老村长把我拉到了一边,“潺乙这孩子,从小跟着他嫂子长大的,杵嫂这个人啊,也是挺可怜的,为了把潺乙带大,别人给她说了亲事她都不敢答应,就怕潺乙被欺负了。”
让他这么一说,杵嫂更让人觉得心疼了。
“老村长,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和潺乙计较的。”潺乙刚刚才痛失亲人,情绪过激也是正常的,我想他的担心多余了,我理解潺乙作为被害者亲属的心情,可是,“村长,杵嫂有没有和谁接过怨呢?”
“结怨?”
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对于我这样的猜测感到多么的不可思议了。
连连摆手,说是不可能。
“为什么?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两个和杵嫂背地里闹意见拌嘴的人吗?”我大概知道杵嫂是什么性格,也清楚她不会与人不合,可谁也说不准,哪怕再好的人也难以避免会遭到小人嫉妒吧。
“杵嫂他们家,都穷成什么样了。杵嫂为了让潺乙读书,不许他做这个不许他做那个,家里的粗活累活都不让潺乙做。就她一个人,整天在地里忙活,这连着都几年了,地里的收成也不好,勉勉强强都吃快要吃不饱肚子了。她又托了在城里做事的亲戚,想要让潺乙拜在一个老师傅的门下求学,为了筹钱啊,她把成婚时那点嫁妆都当干净了,现在时不时跟着人去打柴变卖,换点点的钱,就都给潺乙花了。邻里有什么事的,她倒是也乐意帮个忙,就算有人看不惯,觉得她傻,她也呵呵一笑就带过去了,从不跟人起冲突……你说,这样的人能跟什么人结怨啊。”老村长说。
从他的话里,倒是更加确认了杵嫂憨厚的个性,家穷,仁义,而且她的长相也是一般人,很朴实的乡下妇女的长相,并不出色,身材消瘦,干巴巴的……不管从哪一方面,都很难看出杵嫂有什么是能够被凶手嫉妒的。
“那你刚才说到,有人曾经想要给杵嫂说一门婚事,是什么意思?”
寡妇再嫁,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何况是乡下做苦力的妇女,她本身便具有一定的劳作能力,在遍地穷苦人的这个世道里,搭伴过日子相互扶持,很常见了。
一般家庭里,死了妻子或者死了丈夫的人再成婚,也不会办得很大,就是两个人把东西搬到一起,邻里的说一声,简简单单的一个迎进门的礼就完了。
杵嫂当时的条件,真的可以说是山穷水尽了,以她一个人的力量养着一个读书的小叔子,压力很大。可她为什么没有答应呢?只是因为担心她再婚的话,她的小叔子会被再婚的家庭排斥欺负吗?
“那还不是头两年,她那嫂子给说的。”老村长说。
“嫂子?”我一愣,“这杵嫂不是没有亲人了吗?怎么还有一个嫂子?”
这和我所知道的,实在不一样。
“……是这么叫,不是她亲嫂子。这村里不都这样吗,其实说是嫂子,也就是住在他们家旁边的那个六嫂,她也这么叫,叫着叫着,就没人在意这个事儿了。”老村长见我误会了,便连忙解释。
六嫂是住在杵嫂隔壁的人,村子里的人管她丈夫叫六哥,于是,便管她叫六嫂。
杵嫂和他们挨着,一口一个哥,一口一个嫂叫着,听着自是比旁人要亲得多。
“原来是这么一个关系啊。”我还以为,杵嫂还有什么亲人是我们不知道的。“那后来呢?”
“这老六家的娘们,看她可怜,想把自己娘家的一个老赖头说给杵嫂。老赖头人也憨,早些年媳妇死了以后,就一直一个人过,窝囊了点儿,所以都叫他老赖头。有两个儿子,也都各自成家了,老六家的,就想撮合撮合。其实要说也是,杵嫂这一个女人,过日子多难,当时也可能是动了心了,可她自己拿不了主意,就说回去和潺乙商量一下。”
谁知道潺乙一听说自己的嫂子想要嫁别人了,当时在家里啊,那是又哭又闹,摔摔打打的。杵嫂一看,这不行啊,她实在放不下自己的这个小叔子,自己一手带大,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于是乎,她和老赖头的这件事,就只能作罢,回了六嫂,继续安心地带着她小叔子继续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