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话 金丹
毓儿打开门,我带着里翀进到停放尸体的房间。
萧珏正在低头检验尸体,他知道是我,但因为手底下正在做着精致的切割工作,他没有分心。红玉站在一旁,向强忍着身体不适的寒召介绍情况。
寒召的脸色……毕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解剖死人,萧珏也是正小心地切开弗尹大人的胃,对其胃中残留进行分辨,寒召再也忍不住了,疾步冲到了一旁去呕吐。
毓儿和我同时回头看了下,我给毓儿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看看寒召。然后走到萧珏对面,盯着他从弗尹胃里取出的一团浸着胃液的东西。“他这是……都吃了些什么东西啊。”
可以确定的是,肯定和我们寻常人吃的东西不一样。而且,存放在一个死人的胃里这么多天,早已经腥臭得令人崩溃了。
“吃的东西,无非是一些野菜,肉羹。什么肉不好分辨了……我觉得问题应该出在,他吃的药上。”萧珏也是首次遇上如此棘手的状况,所以在下结论的时候,不免更加慎重了些。“霍汐,看来你需要向负责弗尹大人日常膳食的人确认一下,除了弗尹大人平日里吃的食物以外,他是否还有进食一些……药物的习惯。”
药物……当我听到萧珏带着疑惑的说法以后,我下意识去观察了一下这弗尹大人的尸体,“弗尹大人今年四十出头,以他的身形来说,算得上是十分健壮的了。怎么可能有进食药物的习惯呢?”
萧珏无奈看过来,他和我一样的疑惑。
如果再过个几千年,中年人因为社会压力的问题,频发亚健康,我能够理解一些人会有不同的焦虑,借以所谓“保健品”来调整自己。健身的人也会吃一些什么蛋白粉,爱漂亮的姑娘还有吃一些什么减肥药、美白丸的。可这毕竟是距离发展中社会相距几千年的西周早期,这也太先进了吧……
“能确定,是什么药么……”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是很没底的。
弗尹大人胃里的东西都变成这样了,想要分辨出他都进食了什么样的药,难度太大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像后世那样,通过各种精准仪器做个分析,然后……
“希望不大。”萧珏尽力了,“从这……来看的话,他进食的这些东西里,能看出还未消化的,有灵芝、山参、石斛等名贵药材,还有……”
“还有什么?”
今日萧珏莫名奇妙的有些,过于谨慎了。
“似乎,是金子……”他说。
“金子?!”我意外,“这……”
灵芝山参石斛……这么些珍贵的药材以外,在他的胃里竟还有金子?!
“霍汐,我觉得很奇怪。”萧珏说,“弗尹大人胃里的药渣,在经过消化以后,竟还有部分能够辨认出来。”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来着。
萧珏将东西放下,看来他已经想到了什么。“……金子的话,自然是很不容易被消化的,但是这些药渣,寻常人是不会把药渣也喝下去的。所以我大胆猜测,弗尹大人从一开始服食的,会不会就不是汤药。而是类似于丹丸一类的东西,佐以药引,方才服下。”
此时寒召已经吐得差不多了,毓儿陪着他回到一旁。
听了我和萧珏的话以后,毓儿不免惊呼,“什么什么?这弗尹大人好端端的,为何要服食丹丸?那么些名贵的药材,却只是药引?”
萧珏褪下那用鱼肠做的“手套”,淡定地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问我。“霍汐,你怎么想这件事。”
“不好说,只不过据我所知,历史上确有不少为求长生服用丹药的君王。最早能追溯到……不过,即使是后世史书,也多是记载比较出名服用丹药的人,那么在这个人之前,未必就没有人这么做过。所以,我相信。”就后世所知,最出名的一个服食丹药求长生不老的君王,秦始皇就算一个。而且因为秦始皇的势力之大,他所开辟的“炼丹事业”已经初具规模了。只不过,秦始皇嬴政这会儿还是不存在的,在弗尹大人的案子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有接触过与炼药有关的案件。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炼丹以求长生,极有可能是在更早的时候便存在的,而且未必是从所为“皇家”开始的。比如之前客舍里遇害的那个须子卓,他就一心求道,妄想修仙,不管是在什么时候,越是无能为力的人越是梦想着寄希望于奇迹。
就连后世所知,神农尝百草。神农氏最多算是将“百草”做出区分的一位为医学发展奠定坚实基础的老前辈,可却不一定是最早的,在神农氏尝百草以前,人类便已经懂得吃野菜为生,靠着一些简单的药草疗伤了,这是全人类的智慧。不可否认,不论是尝百草的神农氏,还是炼金丹的秦始皇,他们都靠自己的力量,推动了文明的进程,但要是再往前追溯,确实不好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哪一位开始这么做的。
“二位……”寒召吐了那半天,再看解刨出来的这一堆,干呕了一会儿,面色煞白,却还在努力的想要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来,“萧大人,萧夫人……二位的话,我听了个大概,虽不是很明白……但也听懂了一些。二位是说,弗尹大人服食了,金丹?”
虽然意思和我们想表达的中间省略了太多,但,就最后结果来看,也没什么问题。
“不错,这就是我们想说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倒是有一样东西,要拿给二位过目了。”寒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仔仔细细的包在一方锦帕里。
萧珏一伸手,红玉便将手巾递了过来,我接过手巾交到萧珏手上,看他将手擦过后,才从寒召手里把那东西接过来。一个木盒子,萧珏凑近闻了一下,“樟木的。”
我对于盒子里的东西更好奇,便示意他快点打开盒子。
盒子打开了,里面有两颗金色的药丸,旁边还空出了四个位置,看样子这一盒原本是盛了六个药丸的,现在就剩下这两颗了。
“寒召,这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有了些猜测,不过也要经过寒召证实才行。
“这……”寒召揖手,又向弗尹大人的尸体看了看。
第二百二十七话 小癖好
“此物……乃是兼荀大人从弗尹大人的卧房里搜出来的。兼荀大人命我回来打点之时,将此物交给了我,只说是如果萧大人和萧夫人并未提及有关于金丹之类的线索,便将此物收起,不可告诉任何人。但若是金丹一物与弗尹大人的死有关,就让我拿给萧大人的。”寒召不可能存有异心,私自藏起线索。
我是相信他所说的,此事若非兼荀大人特意叮嘱,他也不会自作主张。
只是……从弗尹大人的卧房里搜出来的?
为何兼荀大人会刻意叮嘱,如果我们没提到这个线索,就要寒召隐瞒呢?显然这个线索,兼荀大人是不希望主动拿出来的。
萧珏倾身凑上去,将金丹放在鼻息下又仔细研究了一下。
我见他蹙眉,心知他应该是通过嗅觉,已经辨认出了这金丹是用了哪些材料的。迫不及待的,就凑上去问,“怎么样?”
萧珏当时的反应不是很好,所以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到底怎么样啊,这金丹可有什么诡异之处?”我催促着他把答案告诉我。
平时萧珏也不会这样吞吞吐吐的,可今日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尤其是他嗅过金丹以后,我很肯定,从他当时的神态上,我能确认他已经知道金丹怎么回事了。可他的眼神却刻意回避了我,跳过我,略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感觉,落在一旁,“别问了。”
别问了?“怎么回事啊,很不好吗?这金丹,难道不是为求长生的?还是说,弗尹大人有什么宿疾……”
我这时余光发现,原本就站在一旁的寒召似乎有意回避似的,又往后退了退。
里翀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守着门口,他已经发现了这屋子里的气氛变了,和我一样,他也在悄悄打量每一个人的反应,想要自己找出答案。毓儿茫然,红玉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要是想要证实这金丹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有萧珏能够解开我的疑惑了。
“说啊,这金丹到底有什么疑点?”我耐不住性子,是越想越想不到答案,明明金丹就在眼前,可……心里那个着急,是半点沉不住气了。
“这金丹……”萧珏也是被我逼得没了法子,进退两难。他几番清嗓子,稍稍低了头,“是那个用的。”
“那个?!”
我着实是没留什么心眼儿,他说那个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也看见毓儿和红玉同样无知地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
又见寒召低头悄悄摸了摸鼻尖,背过身去,好像特别尴尬。里翀也收回了探究的眼神,正在发愣,似乎是有些反应过来了……
“噢……”我在萧珏低眉警告下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所指的“那个”,到底是哪个。等于这金丹根本不是什么长生药,而是……那个。原来是这样啊,我脱口而出,“弗尹大人有三个妻妾,一院子的歌伎舞姬,私生活混乱,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涂殊,想不到他会有这方面的问题啊?!”
然后,我才发觉我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情。
萧珏当时的眼色便得要吃人似的,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是为警告。
“啊,噢……原来是……”毓儿的反射弧显然是随了我了,在我脱口而出之后,他才明白萧珏所说的“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没有吸取我被萧珏警告的教训,也差点脱口而出……
这一次,我和萧珏很默契的同时瞪了过去。
毓儿算是收的及时,没透漏出更多“儿童不宜”的内容来。
我知道他们比较“传统”,很介意说出这件事,但现在事实是,弗尹大人的死与他服食这些“金丹”确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毓儿,你和红玉先出去。”
我只能先支开他们。
“噢。”毓儿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他没有反抗,便带着红玉出去了。
不过这下,房里就更尴尬了。
除了守在门口,看样子对整件案子并不是那么关心的里翀以外,一旁,还有一个兼荀大人派来协助,但也同时监督我们查证线索的耳目,寒召。
我试着想要和萧珏沟通,但这话……“这个药,和弗尹大人的死有没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呢?比如……他服用这个药的时候,身边肯定是有至少一个女人的,那这个药,会不会让他丧失抵抗,或……”
实在是难以开口了。
类似于“X哥”,有着相同效果的金丹,如果真的是弗尹大人服用金丹以后是要和一个女人“共度良宵”,那么这药……只会帮助他更加亢奋,更加的“活力四射”。
怎么可能还……失去抵抗力,甚至是造成昏昏欲睡的效果呢。
“不会。”萧珏很果决的给出了答案。
“那……弗尹大人,当真有那方面的问题吗。”我现在觉得,这弗尹大人果真是荒唐的没边了。
话一出口,连我都跟着这莫名的气氛有些尴尬了。
萧珏摇头,但接着他又迟疑了,“弗尹大人应该没有那方面的问题。”
“那就是单纯的纵欲了。”我说,没有那方面的隐疾,所以他服用金丹,是为了找“刺激”。我觉得也是,以他的年龄和身体条件来说,即便有亏空,但看他养在府里那么多美女,他平日里也应该会进补,“出事之前,他还在惦记着涂殊,所以抛开他有隐疾的可能以外。药引都没消化,可见是服用金丹之后不久就遇害了,那么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有极大的可能是一个女人。加上盒子里原本可以盛放六颗,算上出事前他服用的那一颗以外,他已经服用过三颗。我认为这个女人……她和弗尹大人的关系,应该……更亲密,超出……一定的界限。不是涂殊,也不会是弗尹夫人,但是不能排除,是平日里和弗尹大人关系亲密的那些歌伎舞姬中的某一个。”
这更像是一种,特殊的“爱好”。有这样爱好的人,他不可能在一般床伴面前去表达自己的这种需求,所以当时和弗尹大人在一起的这个女人,绝对了解他的“爱好”。
“那刺进弗尹大人脖颈一侧造成致命伤的凶器,能确认是什么了吗。”接下来我肯定是要和那些女子聊聊的,不过在此之前,刺杀弗尹大人的凶器还是要先搞清楚的。
第二百二十八话 四个嫌疑人
说起了凶器,萧珏回到弗尹大人的尸体旁,示意我去观察弗尹大人脖颈一侧致命伤的伤口。他的伤口很奇怪,似乎是……
“难道,凶手一开始用了某种凶器将他刺死后,又换了凶器补刀?”我问。
因为有个很明显的破绽是,一道细长的伤口旁,有一个很细的类似于针孔,但是比针孔粗一些的伤痕,是斜着刺入伤口里的。而细长的伤口,一边厚,一边薄,是类似于单刃的匕首一类凶器造成,直着从圆形伤口边上刺入。
萧珏便是知道我定能察觉这紧紧相连的两个伤口差别,他与我说道,“这圆形型的伤口因为和细长伤口紧紧相连,如果不仔细确认很难发现,而且这圆形伤口是从斜侧一方刺入,即使当凶手手握细长如刺的凶器,刺入弗尹大人的脖颈,最终和造成这细长伤口的凶器其实到达了同一点。也就是,本应将弗尹大人致死的……”
大动脉……
“这是什么意思,本该将弗尹大人致死?”我问,不难察觉,萧珏的话是留于余地的,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是对两个伤口做出了分辨。“难道,这两个伤口并非只是掩饰凶器的目的,有一个并非是造成弗尹大人致死的伤口?”
和我所想的一样,萧珏对此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两个伤口,伤口甲呈现圆形伤口,留在皮肤表面的只有一个与细长伤口几乎连接,如同一个点状的伤痕,推测是用类似于刺的极细凶器造成。伤口乙留在皮肤表面的伤痕呈现细长状,一边较厚,一边较薄,所以被认为是类似于单面匕首的凶器造成。
伤口甲是斜着刺入,伤口是直刺。
因为这两个伤口前后相隔时间很短,没办法确认到底哪一个是先刺入的,哪一个是后刺入的。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两个伤口都是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刺入的。
“这么说来,凶手是用了两种凶器,要不然,就是有两个凶手?”寒召说,“不过在短时间之内,先后刺杀弗尹大人,能做到这一点的,确实不简单。”
“我在想,如果我们将凶手锁定在一个女人身上的话,她极有可能是在和弗尹大人……亲热的时候,趁机将他杀害。那么,凶手备两种凶器的可能性并不大,还很容易在弗尹大人面前暴露自己。所以有两个凶手应该更接近于现实情况,其中一个凶手利用美色诱惑,实施杀人行为,但因为角度的偏差,加上她使用的凶器,那这第一下刺进去之后,很显然弗尹大人还活着。于是,与之串通的另一个凶手这时候冲进来,用一把单刃的匕首在原伤口上补了一刀,直接造成弗尹大人的死。”这是我的推测。
萧珏仔细斟酌了一会儿,“霍汐,你认为第一个凶手使用的,是我们刚才所说的刺。第二个凶手使用的是单刃的匕首?”
“没错。”但是这些,都是建立在凶手是女人的前提下。
“萧夫人,难道您已经知道,这第一个凶手使用的刺状凶器,到底是什么了吗?”寒召看起来比我们还要着急。
像是刺一样,又细,又长的东西,还得是随身带着也不会引人起疑的,若那凶手是女子,我着实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不慌不忙地,从发髻上取下了一支发簪……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
弗尹大人府上的歌伎舞姬,个顶个的美女。有了寒召的帮忙,在他们原本已经查证过一遍的基础上,很快就将嫌疑范围缩小到了四个女子身上。
月容,21岁,前年送来到这弗尹大人府上的。说起来她的年岁,在这一群女子里并不占优势,可生得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明眸皓齿,还有一副好嗓子。
花雀,17岁,她12岁被卖进了弗尹大人府上,在丽夫人来之前,也是有府上专门的人负责调教。可惜她的舞艺并不出众,她在学习舞艺上也没有下很多的功夫,相比舞艺之外,她倒是很会说话,嘴很甜,很懂得讨人欢心。
孚兆,18岁,也是歌伎。嗓音出众,但姿容不及月容姑娘那样的明艳,还有些青涩,她来的时候,很拘谨,远远地站在一旁,话也不说。
平娘,19岁,她曾是城中一位普通人家的妻子,有一副好嗓子,只是后来做苦力的丈夫失踪了,平娘是被她娘家的哥哥给带了回去,又卖进了弗尹大人的府邸里。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很朴实,诚然是一个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女人,不过我又听说,她在这府里的身份很特殊,其实整个府院里都知道,弗尹大人和平娘之间的关系……
“这平娘啊,和九妍其实差不多。九妍原是弗尹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后来生下小姐阿和,也是弗尹夫人帮着,才让弗尹大人承认了她的身份。不管好坏,也算是有了出头的日子。至于这平娘……你也能想到的。”丽夫人与我介绍起平娘的事情,说得很是隐晦。“她本就是大人买回来的,这……”
我点点头,意思是我能理解。平娘等于就是身份并未被承认的一个妾侍而已。
“弗尹夫人不喜欢她吗。”
“哪里说得上喜欢不喜欢的,这府里的女人多了去了,弗尹夫人也管不了什么,索性便什么都不管了。说得多了,弗尹大人不高兴,至于这平娘,我倒是见她并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即使她和大人的关系摆在那里,也从未有过顶撞谁的事情发生。对几位夫人也是客客气气的。”丽夫人回说。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绕了一个圈子,只说平娘这个人如何如何,而我刚才问她,弗尹夫人是不是不喜欢平娘,丽夫人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那就很显然了,弗尹夫人对这个平娘颇有看法。
应该是瞧出了我的态度变化,丽夫人这么个聪明人哪里不懂这些,她伸出手来悄悄拉了拉我,“好妹妹,你便不要再追问下去了。这事情若是追究到底,没几个人经得住你这么问的,都是女人,这还不明白吗。”
“可弗尹大人和弗尹夫人之间的感情……”我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了。其实并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不管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有没有感情,但总归弗尹夫人才是这府上名正言顺的夫人,莫名多了这些女子,她的心情又是如何的呢。
第二百二十九话 嫡子
“其实啊,我倒是觉得,这王侯大人们府里的这些女人,比起我破案可麻烦多了。”我这一边整理着我的问询记录,将方才没有记上的,一点点补上,一边感叹说道,“这破案嘛,到头来只有一个真相,可这女人却甚是麻烦,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两个女人放在一起,便够争风吃醋的了。也就是像弗尹夫人这样出身高一些的,不愿意放低姿态去和那些莺莺燕燕计较,可光看弗尹大人养在府里的这些女人,争风吃醋的事干得还少啊,连涂殊都被牵连进去了。弄这么些个,有什么用,爱也爱不过来呀。”
丽夫人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我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些话当真像极了你才能说出来的。”丽夫人摆摆手,不以为意。“其实,谁不羡慕萧夫人呢,嫁得像萧大人这样又有能力,又宠爱你的人,一心一意对你一个。你自是不懂那些要靠争宠换得饭吃的女子心情了,今日这边得宠一时,获了些好日子,可若是一旦失宠,那日子可就连从前都比不得了。她们被送进这里,就注定要削尖了脑袋去讨大人们的欢心,本来一个个的,算不得仇,算不得怨,可时候多了,明里暗里下绊子害你的,就成了习惯。”
我的确不懂,“丽夫人,这些姑娘才只有十几岁,她们大好的年华都浪费在这里,何其无辜啊。本来一个个明艳得像花儿一样的美人,这若是在外面嫁个相公,日子过得苦一些,但指不定多么被疼爱呢。可有时想想,她们可怜便可怜在这没得选的命运上了。”
“生作个女子,在这乱世里,最大的价值不就是如此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是打起仗来,还是得靠那些男人在前面拼命……有时候我便在想,若是下辈子能生作个男人,哪怕是辛苦一点,哪怕是要去打仗拼命,也都比这样过得舒坦。”丽夫人无奈,前半生她吃了太多的苦,到头来唯一的希望也不在了,现如今这些话说起来颇有些大彻大悟似的怅然,可又让人忍不住心疼。
“那倒未必,也许下一世…...转生在几千年之后,那时男女平等,女人只要付出同等的辛苦,便能够获得和男人一样的社会地位。国富民强,不必再依赖某个男人去委屈巴巴的过日子,一个人也可以把生活过得很精彩。”
丽夫人听我这些话,不亚于听天方夜谭,她笑了,其实她根本不相信,因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女人想要获得和男人一样的社会地位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笑过之后,她怅然若失地点着头,“好啊,我相信萧夫人断不会骗我,所以,我也期待一下试试。说不定几千年以后,这个世界当真会像萧夫人所说的那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能够辛苦一点便换得自由,那该多好啊。”
“会的。”我很想告诉她,真的会的。可却没办法向她解释,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几千年太漫长了……
门外,一个小脑袋露了出来。
丽夫人看到他,便亲切的招呼道,“骁儿,过来。”
骁儿?“难道这就是……”
小男孩倒也不认生,听得丽夫人的召唤,便跑了进来,一头钻进了丽夫人的怀里。
“他就是骁儿,弗尹夫人的嫡子。”丽夫人与我介绍过之后,便去问骁儿,“骁儿,你怎么自己跑来了呢,傅母怎么没有跟着你呢。”
小孩子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笑得格外开心,他咯咯咯地乐着,和丽夫人特别亲近。一个劲儿的摇头,也不说发生了什么。
我轻叹了口气,看着那小孩子的样子,着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才这么小,还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被害了。
“妹妹。”骁儿说着,突然伸手拉住丽夫人就要往外走。
“骁儿,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妹妹……你是说,阿和小姐?”丽夫人也是一头雾水,似乎今日骁儿的举动有些反常,连她都不明觉厉。
被骁儿拉扯的没了办法,又很为难。
“妹妹,妹妹!”骁儿说,很着急,还在不断拉扯丽夫人。“快呀,妹妹!”
他一直在喊妹妹,可是他的妹妹,不是只有九妍的那个女儿阿和吗?他难道是想拉着丽夫人去找阿和?
“丽夫人,先跟着骁儿过去看看吧。”我说。
骁儿在拉扯丽夫人的时候,一直憋着一股劲儿,他的眼神很害怕,那不是正常看到一个自己信任的人时会有的反应。可他几次拉扯丽夫人时,身子都是不自觉的凑近,这又恰恰是他信任丽夫人的举动,前后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反应,我在想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骁儿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带丽夫人过去看吧。
听我这么说,丽夫人才放弃抵抗,由骁儿拉着,便往外走。我丢下手里的东西,也跟了上去,交代等候在门口的里翀一起,我们和丽夫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想要看看骁儿到底是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夫人,那个小男孩是谁啊。”
眼看着骁儿拉着丽夫人,一路着急的往前赶,并不在意我们是不是跟在了他们身后。里翀觉得不解,这府上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小男孩。
“是弗尹大人的嫡子,弗尹夫人的儿子,骁儿。”我解释了一下,两只眼睛锁定了他们的方向,唯恐有失,这孩子也不像是冒失地做什么“熊孩子举动”,连他带着丽夫人去的这个方向,走过的路都是很笃定没有任何犹豫的。“先前我也没见过他,刚刚他冒了个头出来,不知道怎么了非要拉着丽夫人过去,我在想,他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一个小孩子?”里翀的话已经充满了对骁儿的质疑。“夫人,这个小孩子应该不会……”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骁儿才不过十来岁一个孩子而已,刚才丽夫人问他话时,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我可能是对他寄予了太大的希望,所以会认为这个孩子是否发现了什么,连我们大人都疏忽了的线索。
“再跟着看一看,我不相信这个孩子要带丽夫人去的地方,只是他一时兴起所为。”
里翀没有在反驳什么,我们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就看骁儿拉着丽夫人进了九妍的院子。“这是……”
第二百三十话 慌张的九妍
我做出噤声的手势,在骁儿和丽夫人一进到房间里,我便示意里翀立刻追了上去,保护现场的完整性。等到我慢了一步才跑进房间的时候,里翀早就控制了房间里的一切情况,丽夫人拉着吓坏了的骁儿站在一旁。
“什么情况?”我很快在房里看了一周,可是却并未发现任何威胁。
里翀也是全然不知,他得到我的吩咐后,在丽夫人和骁儿进到房间里之后立刻追了进来,这房间里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所以,我只能向丽夫人求助。
“骁儿,你要我过来是看什么呢?”丽夫人了然,俯下身同骁儿问道。
这个小子弄了半天,把我们给耍了?
可他接下来,却几次留意寝室,我们听到寝室里有响动传来。骁儿要带着丽夫人去寝室,我将他们挡了下来,里翀闯了进去。
“夫人。”里翀说,“没有人。”
什么……“那刚才的动静……”
我紧接着跟过去确认,寝室里果然没有人……不,准确的说,是没有大人。只有阿和一个人躺在矮榻上,她已经醒了,正玩儿着手里的小玩意。看到里翀和我,阿和全然没有任何警戒,她不哭不闹,只是专注地玩着手里的东西,时不时看看我们。
“丽夫人,你们可以进来了。”我说。
丽夫人才放心跟着骁儿进了寝室,骁儿也终于松开了丽夫人的手,他上前去哄着阿和,颇有一副大哥哥的样子。
“原来骁儿是担心阿和,才会将我找过来的啊。”丽夫人此时明白了,她看了看周围,“可是九妍呢?九妍去哪里了。”
骁儿让丽夫人去抱阿和,看着阿和平安无事,骁儿终于露出了笑脸。
“骁儿,你知道九妍夫人去哪儿了吗?”我很费解,放着阿和一个人在屋子里,九妍却不见了踪影,难道九妍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女儿?
阿和被丽夫人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照料着。骁儿才回过头来,“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和我猜得一样,骁儿来到这里,只看到了阿和,没有见到九妍。因为担心,所以他找到了丽夫人那里,恰好我和丽夫人在一起,我们刚刚见过那四个歌伎舞姬,还在商量谁可能有嫌疑一些。骁儿带着丽夫人来到这里,就是希望有个人能帮忙照顾阿和……
“她不在的话,能去哪里呢?”丽夫人听见骁儿的话,也留意到了。
我问,“会不会是去弗尹夫人那边了。”
“没有。”骁儿却说,“我从母亲那边过来,没有见到九妍。”
“那她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呢。”丽夫人也很想不通,九妍在这府里并没有其他方便去的地方,而现在她又丢下了自己的小女儿不管,从骁儿找到这里,再去寻了她带过来,这么半天的功夫,九妍还没回来。
“里翀,你去找寒召,让寒召帮忙派人在府里找一下九妍夫人。”
“是。”里翀刚应下,正要往外走。
九妍就回来了,一进门看到我们,当时便难掩她慌张的神色,“怎……这是怎么了。萧夫人,丽夫人……你们怎么在这里?骁儿?”
“九妍,你去哪儿了。我们等你半天了。”丽夫人不动声色,上前将阿和交给九妍,“是骁儿来找阿和,想来也是看到阿和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放心,便把我们一起带了过来。现在你回来了,那么阿和也有人照顾了,我这便将骁儿送回去,免得弗尹夫人担心。”
说完,丽夫人转身要走,伸手拉了我一起。
“丽夫人!”九妍叫住了她。
丽夫人回身,“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九妍心虚,低着头避开了目光,她刚才急着赶回来,这会儿气都没喘匀呢。只见她的手护着阿和,似是有话想说。“你们来了好一会儿了吗。”
丽夫人面色柔和,“是啊,来了好一会儿呢,原以为你去了弗尹夫人那边。可骁儿又说,他恰好是从弗尹夫人那边过来,并未见着你,我想,你应该是去了别处吧。看你的样子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们就……”
“丽夫人!”九妍再次拦下她,而且这一次的语气,比刚才更加激动。
“看来九妍夫人是有话想要与你说的,要不然,我去送骁儿回弗尹夫人那边,你留下来和九妍夫人说说话吧。”我松开了丽夫人的手,相信她也一定发现了九妍态度变化的背后肯定是和她刚才的去处有关。我去拉骁儿,“骁儿,那你愿意给我一起去见你母亲吗。”
骁儿回头看了看丽夫人和九妍,他向我点头。
我牵着他便往外走。
里翀跟着我们,没有多做停留。
骁儿出了院子,不放心似的又停下脚步,向院子里看去。
“怎么了?”我也停下了脚步。
“她们,不会出什么事吧。”骁儿性情直率,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倒是比这宅子里的大人们简单多了。
“不会的,她们能出什么事呢。”我说,一个是九妍,一个是丽夫人,这两个人我相信绝不会起任何冲突的。方才听九妍的语气,她已经松动了心思,似是有意求助丽夫人帮忙,我在的话,她肯定不好开这个口的。
所以我才提出要先带骁儿回去弗尹夫人身边的。
“可是九妍……从没有过像这样和丽夫人说话的。”骁儿是指九妍刚才的语气,他一个孩子,也能从最直观的反应去察觉对方的情绪变化。“萧夫人,九妍究竟怎么了。”
“她到底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想,九妍一定有她自己的难处吧,不管她和丽夫人说了什么,如果她不希望我们知道她到底因为何事而为难的话,我们都无权去过问她的私事的。”我记得九妍那个时候的眼神,她很惊慌,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件事甚至严重到她可以一时抛下她的女儿也必须去处理的。
但是从她回到房里看到我们时的那个慌张的反应来推测,以她的能力,未必能够解决什么。相比之下,出现在她面前,已经表露出知情的丽夫人,就成了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在回味见到九妍时所留意到的一切细节,低下头,骁儿也在沉思。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总觉得,生在这里,连一个孩子都不能释放天性,也是很辛酸的了。
第二百三十一话 小孩的心思
“萧夫人,”骁儿一边走,一边问,“他们说,你是丽夫人的朋友。是真的吗?”
“是啊,我和丽夫人,是很好的朋友。”我说。“怎么了?”
骁儿摇头,“可是丽夫人来到这里以后,从没有朋友找过她的,只有你。”
我愣了一下,其实我能想到丽夫人来到这里时的心情。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向骁儿解释,他这样的年纪,应该不懂心如死灰是一种什么感受吧。
“萧夫人,”骁儿又叫了我,“你们也认识寒召大人吗。”
“你知道寒召吗?”我很意外,但是转念一想,应该是我刚才吩咐里翀去找寒召的时候,让他听到了。
“嗯,知道。”骁儿说,“寒召大人是我叔父兼荀大人的属下,我叔父很是信任寒召大人呢。”
“你见过兼荀大人了?”
他提到兼荀,我就更加惊讶了,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他父亲被杀的事情了吗。
“见过了。不过叔父来的时候,我父亲不在。他们说我父亲出去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后来叔父又走了。萧夫人,你知道我父亲去哪儿了吗?”骁儿就像是一般的孩子一样,信了大人那些用来欺瞒的话。他很天真的和我说起,他父亲“出去了”。
和一开始他扒在门口露个小脑袋的样子不同,我记得他那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拉着丽夫人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这会儿,倒是不见他刚才那种畏畏缩缩茫然无助的感觉了,我觉得,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就像窥探到一个孩子柔弱的内心一样,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就算他很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刚才那段话说起来特别的平淡简单,毫无情绪欺负,但他在我面前还是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他应该很紧张,拉着我的动作在轻重之间刻意拿捏过,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而且他刚才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故意看着脚下,装出一副极自然的样子,可一呼一吸的频率是乱的。
那些话,是他早就准备好了,要故意在我面前这么说的。
“是吗,你父亲出去了呀。真是可惜呢,我还说既然路过此地前来探望丽夫人,正好等着机会见见你父亲再走。”我则故意接了他的话。
他瞬间抬头,又马上撇了头到一边。
“萧夫人,萧夫人……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我问。
“就是,关于我父亲的事情。我父亲……有,有很多的女人。”骁儿说。
“是吗?我向来不怎么关心这些的,我想,那是你父亲的私事,我一个旁人,总不好说什么吧。”我兜了个圈子,避开一切我认为他想要我接的话。
眼看弗尹夫人的院子就在眼前了。骁儿越来越着急……他突然停下。
“怎么了?”我看着他。
“我父亲,是不是死了。”骁儿向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句话来。
竟和我最担心的一样,我早该知道瞒不住他的。
“萧夫人,我知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丽夫人和我说过你的事情……先是叔父,又是你,我父亲他一定出事了,是不是?”骁儿个子不高,我记得毓儿这么大的时候,个子都比他要高一些,只是这个孩子的性格,外柔内刚,有一股倔劲儿。“萧夫人,如果我父亲死了,那么我就是要继承家里的人了,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实情。我父亲他……是不是遇害了。”
“夫人……”里翀上前,有意帮我解围。
我抬手阻止了里翀,这个状况我还是能搞定的,我对骁儿说,“在我回答你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如果你说了实话,那我就告诉你实话。”
骁儿怎么都没想到,我会这样做。他简单的想了想之后,和我说,“那你问吧。”
“从你去找丽夫人的时候,其实你就已经知道九妍不在院子里了。你是故意要带我们过去,让九妍求助于丽夫人,然后找机会和我单独问这件事的。对吗?”我现在反应过来了,果然从一开始我就让这个小屁孩给我耍了,他竟然能在我面前,玩了这么一出。
除了哭笑不得以外,我真的挺佩服他的。是我大意了,就像他说的,弗尹大人死了,他就是这个家的主人,我竟只将他当做一个小孩子一样。
“是。”骁儿毫不迟疑地承认了。“那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我父亲,他是不是死了。”
我点头,“是。”
我看得出来,在我承认的那一刻,骁儿的眼底还是流露出一丝的悲伤。
我问他,“你在开口问我之前,其实就已经想到了答案,为什么还是会难过呢。”
骁儿忍了又忍,他抽泣了一下,强忍住眼泪。“我恨他,可他是我父亲。”
我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能够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的。我轻叹,“是啊,血浓于水,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
“那你知道,谁是害死他的凶手了吗。”
我摇头,“正在追查,不过……”
“我父亲生前的女人太多,和他有关系的太多,所以并不好追查是吗。”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早熟,倒是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也是,古时候的孩子都早熟,历史上多少帝王在他们还是孩童的时候就被推上王位了。抹杀了天性,无非是为了适者生存,还是令人有些同情的。
但是让我和一个孩子说他父亲如何如何,我着实做不到。“我听你的语气,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孩子就是孩子,就算装得再像大人,可是他们和大人相比,经历的事情少,所以心态便不同。只能说和同龄人相比他们会显得异常早熟,但是和大人相比,还是很容易识破他们的伪装的。
“你,你怎么会……”
“你应该不只是想要和我证实,你父亲是不是遇害了吧。你在这里住的时间比我多,比丽夫人也多,你对于你父亲的几个妻妾的了解也比我们多。所以你应该也有自己怀疑的人,你想要套我的话,你想要证实我正在追查的方向,我正在怀疑的人,是不是你怀疑的那个。”要是我火力全开,想要弄懂一个孩子到底是在想什么,这还不容易吗。
“你……”
“你想说不是?可你接下来,不是应该还有事情想要拜托我的吗,你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你父亲遇害的事情了,所以你希望我可以对其他人隐瞒这件事。对吗?”我算准了这小家伙的心思,他的把戏在我跟前,只能成功一次,让我知道他不好对付了,我还能让他再得意下去吗。
第二百三十二话 锦帛上的药方
“那,你会答应我吗。”骁儿还不死心。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要是没有好处,我可不会答应你什么的。”
我厚着脸皮和小孩子做起了交易。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先答应我才行。”骁儿说。
“你既然信不过我,即使我答应了你,也可能是在骗你的。再说了,我得先证实你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要不然我不是亏大了?”这小孩子想套路我,可没那么容易,我知道他不好对付,怎么可能轻易答应他呢。
“你……”骁儿气得双颊通红,腮帮子鼓鼓的。“你不讲理!”
“理?理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看结果。再说了,要是说理,是你骗我在先,所以我现在不相信你。我有理由怀疑,你又在骗我,你说对不对?”
我是个大人,吵架还能吵输了小孩子?!
“我没有骗你!”骁儿煞有其事的说,“我这一次,真的没有骗你。”
“那可不一定,万一你要是又骗我呢,你之前骗过我了,我可不敢轻易相信你了。你呢,想要让我相信你,帮你,你就得拿出适当的诚意来……”我一点点的把他诱拐到“沟”里来,小孩子嘛,想要重塑他的认知是很容易的,只要让他否定他先前的想法是错的,然后再告诉他,怎么做是对的。他就会毫无理由的改变最初的认知了。
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孩子,比起后世的孩子,他所看到的世界就很小,对于一切的定义都是狭隘的。
他还真就仔细思考了我的话,“那……我要是告诉你的话,你不仅要答应我,不能将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还要答应我一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是我告诉你的。”
呃,有点乱。但是我听得懂,“好。”
他犹豫着,从衣服里摸出来一方锦帛,能看得出来上面写了字。他把锦帛交给了我,我半信半疑的展开,想不到那锦帛上记着几位药……
我问他,“这是什么。”
“原本是我母亲吩咐人要烧掉的,我觉得不对劲,就偷了出来。”骁儿说。
“你说这东西,是弗尹夫人的?!”上面几味药,不难联想到和弗尹大人有着联系,该不会这就是那金丹的药方吧?
骁儿看着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还得回去研究一下。”我把锦帛收好,“可是,你把它偷出来,真的没关系吗?有没有人看见?”
“没有,放心吧。她以为烧着了才走的,我等到她走了才偷出来的。”骁儿说着,伸手拉住我,“你去查查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人给我母亲的吧。”
“那你究竟是觉得,这东西是你母亲,还是别人交给你母亲的呢。”
骁儿却什么都不说了,“走吧,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扫方才小大人的模样,利利索索地向弗尹夫人的院子走去。
我被他弄得有些想笑,这个孩子长大了,应该是比他父亲更出色的人吧,他的心思远在一个成年人之上。还懂得求助别人,借助他人的力量来达到目的……不简单啊。
“夫人,这个小公子似乎还知道些什么。”里翀提醒我说。
我也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就像是个宝藏一样,如果深挖,一定还能挖出些什么来。“先不急,他愿意信任我们,借助我们的力量追查真相,是好事。我相信他会帮助我们查下去的。”我把锦帛交给里翀,“你把这个拿给大人,让他确认一下,上面的药方和那金丹有没有关系,我再去和弗尹夫人聊聊。”
……
“……傅母一会儿没看住他,他又跑去找阿和了。”弗尹夫人甚是无奈,她轻抚着骁儿的后背安抚,也极是宠溺。“也是,这偌大的苑子里,他也就阿和一个妹妹,难免孤单了些。若是他们兄妹日后能相互依靠,我也就放心了。”
“公子骁很懂事,相信弗尹夫人一定很欣慰吧。”我看着此一时又依偎在弗尹夫人身边的骁儿,他又表现的如同同龄人一样,天真无畏,怎么都无法将他和刚才与我做交易的那个小公子视为同一人。
“是啊,”弗尹夫人说,“骁儿便是我最大的安慰了。现在,我只求他能够平安快乐的长大,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我点点头,算是我理解她的意思。
弗尹大人死得那么惨,如今她唯一可以倚赖作为精神寄托的,只有她的小儿子了。
她的事,让我想起了丽夫人,只是弗尹夫人比丽夫人幸运一些,她还有个盼望。我不知道丽夫人的丈夫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想到她多年和女儿相依为命,最终爱女又被害,就很难过。
“萧夫人也有个儿子,应该能够明白我这当娘的心思吧。比起其他的,哪怕有再烦心的事情,只要看到自己的儿子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弗尹夫人给我感觉很绝望,并不像她说起骁儿时的那么安慰。可她现在,也算是熬出头了,弗尹大人过世对她来说确实是个打击,可也不至于一下子就丧失了全部生活的动力。
我不相信一个女人在几经绝望之后,还会把诸多的心意放在那个屡屡让她失望的男人身上,就像是一种本能的情感回避一样。当你意识到一个人不会回应你的情感投入,一次两次碰壁,慢慢的,那种激烈的想要表达自己情绪的欲望就会降低,而弗尹大人,他生前的作法着实令人难以接受,弗尹夫人也不是在他死后就立刻有这种悲伤绝望的情绪的。我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很镇定,即使难掩哀伤,但绝不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绝望,我在想,是不是中间的过程里发生了什么。
“夫人,其实我还有些事情想要私下里问问你。”我说着,向她示意了一下骁儿。
弗尹夫人立刻明白我的暗示,她对骁儿说,“你先跟着傅母下去吧,母亲和萧夫人要说些话。”
“是。”骁儿起身,跟着傅母离开。
弗尹夫人粗略整理后,坐直了身子。“萧夫人可是要说我家大人的事情吗?难道是大人的案子调查得有了眉目?”
“夫人可知金丹为何物?”
第二百三十三话 真正的心寒
只那短短一瞬,室内的气氛就如同凝固了一样。
只有我和弗尹夫人坐在这里,两两相对。
她喉咙处吞咽的动作很慢,她和骁儿很像,越是慌张的时候,都越是想要表现得很平淡。不愧是亲母子,连直视我双眼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金丹……那是什么东西?”弗尹夫人反而问起了我。
“弗尹夫人难道不知情吗?这东西……”我故意拖长了声音,然后去观察她细微处很小的反应,“可是在弗尹大人处找到的。”
她手里握着的东西,一下子失控掉落下去。
声音不大,“咣”的一下子,却在极其安静的室内很明显了。
与此同时,她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看,借机掩饰了她的眼神。
我看到她拾起那物件的同时,下意识伸手擦了下鼻尖。
“其实这本是弗尹大人和弗尹夫人间的私事,只不过,这东西是从弗尹大人那里找到的,现在弗尹大人去了,那些人若来问弗尹夫人,那金丹是个什么东西……也不妥。我呢,素来直白了些,我知道弗尹夫人和我一样,都很想为弗尹大人找出真凶,所以就不绕那么多圈子了,有什么说什么。弗尹夫人您若是觉得我冒犯了,哪句话说得不中听,您就直接点出来。”我说。
骁儿交给我的锦帛,如果真的是那金丹的药方,我想弗尹夫人对于弗尹大人特殊的“癖好”多少是知情的。
她在犹豫,摇摆不定。
“以前我处理过一个案子,对了……就是当初在陈宫的时候,相信您多少也从丽夫人那里听说了。陈国国君收养了陈姬,却对国君夫人隐瞒了陈姬的身世,我当时便说,国君夫人一定是知情的,只是让那陈国国君以为他骗过了自己……”我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讲起了故事,弗尹夫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我吸引了。我接着说,“当时我儿子不明白,他问我为什么知道……弗尹夫人,您说呢?”
“……”弗尹夫人闭了下眼睛,她的心情还是很矛盾,自己和自己做着抗争。我不急,就一点点等着,直到听见她叹了口气,“做丈夫的不知道,其实没什么能够瞒过他的妻子。”
“是啊,这男人嘛,总觉得女人好骗。可殊不知,小女人好骗,可是被这日子折磨的,一天一天一天……小女人也熬成了女人,不知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其实,哪有不知道的。只是看这日子还想不想过下去,装个傻而已。”
我看了眼弗尹夫人的表情,她很难过,想来内心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我有些于心不忍了,“……我知道,人死了,都想在他身后留个清白的名声。其实这许多年来,我们一直做的事情,就是替人沉冤,这种种的情况虽说不同,可又有着太多的相似。作为死者的遗孀,我能够想到你心里的感觉,我们尊重死者,不去说他的是非…..但如果那些事情能够帮助他找到杀害他的凶手,是比所有更重要的。弗尹夫人,我知道他生前的那些事,对你来说是很痛苦的折磨,可他和你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你们还有一个儿子,想想你的儿子,公子骁……他那么可爱,那么善良。他的父亲被人杀害,浑身赤裸抛弃在花园之中,被那些他平生看不起的人目睹,何其可悲啊……”
弗尹夫人的一行泪,唰就下来了。
她是恨那个男人的,明明娶了她,却把她的一生变得如此不幸。可她也曾经对那个男人付出过希望,同床共枕,孕育子嗣,那些渣男以为生个孩子就是上个床彼此快活然后……但对于女人,那不是。一个女人怀孕要整整受十个月的煎熬,渣男不懂,那是怎样的心情,期待着一个生命的降临。那就是一个对于母亲而言,神圣的过程,唯有深爱,心甘情愿为所爱诞下生命的延续……
不可能是没有感情的。
如果没有感情,那么伤害就不会这样严重。有时候,投入的感情越多,受到的伤害越大。恨着恨着,很多人就忘记了他们最初的心意……
“还有涂殊,那个可怜的姑娘。”我说,“弗尹夫人,涂殊和你我一样,她就像是你我的曾经,年轻、鲜活,能够把心意看得比一切都重要,我和她见过几面,我能感觉到她和邑阊之间是有感情的。那个姑娘的性子很倔,她不接受自己不喜欢的,宁肯毁了一只脚,宁肯这辈子都不能再跳舞了,但她也不愿意屈居于人,换得荣华富贵。她是无辜的,她不应该承担这些事情……”
“别说了!”弗尹夫人一把拍在桌子上,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良心反复煎熬,她承受不住自己内心的谴责了。
“哈,哈哈哈……”那笑声,听起来和哭一样的令人心寒。
“……对不住,我知道这么逼你,你很难受。但是我也没办法了,我相信对于弗尹大人的事情,你作为妻子一定知道得更多。或许你还有很多的顾虑,不方便说,可是为了找出杀害弗尹大人的凶手,我只能这么做了。”我在利用她的“良心”。
我知道这个女人内心深处,并不是被那些仇恨嫉妒所污染的,但凡她不是像我看到的那样,此时此刻,她都不会觉得难受。
道德……从来都是用来约束好人的。
“……我知道,”弗尹夫人突然松了口,承认了她知道金丹的事情。这三个字说出来以后,看得出她也释然了,卸下了包袱,抬手擦拭着眼泪。“萧夫人,你和丽夫人描述得一样,你真的善于洞察人的心思,但我觉得,你比丽夫人所说的,还要厉害得多。攻心之术,所向无双啊。”
“也只有正直的人,才能被这攻心之术影响,若您是一个早已蒙蔽,不择手段的人,我这些小伎俩自然是动摇不了您的。”我谦虚地说。
“罢了……”她摇了摇手,“你说得对,人都死了,找出凶手是最紧要的。总不能连累无辜,害得旁人落罪吧。”
“其实关于找到的金丹,我大概已经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了。我只是有些惊讶,弗尹大人再……再如何,荒唐……他也不至于……”我试着把话题引回到金丹上。
“他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弗尹夫人笑得绝望又无奈。
第二百三十四话 金丹之谜
事实证明,每一个把老公养成孩子的女人,都要享受双倍养孩子的辛苦。因为自己的孩子,至少不会特别容易就生出谋逆之心,而被养成孩子的老公,却时不时都在盘算着“弑母”。
弗尹夫人就是这样一个可悲的女人。
一开始嫁给弗尹大人,确实曾经度过一段快乐简单的日子,可是当弗尹大人的“新鲜劲儿”一过,弗尹夫人便被抛之脑后。她试着去理解弗尹大人,试着用这一种超乎常人的忍耐去接受弗尹大人的一切行为。
特别是在她生下了儿子骁儿以后。
她把那个“不懂事”的丈夫也当做了儿子在养,却忘了,要教给他“长大”。
在无数的争吵以后,弗尹大人的行为越来越荒唐,甚至彻夜让舞姬留宿。她曾经劝说,却遭到了弗尹大人的毒打,无论此前有多深情,也难免寒了心。
所谓“他就是个孩子”的说法,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不过多是用来劝说自己而已,一个人的本性和大趋势没什么关心,即使男人的心理年龄永远比同龄女人的心理年龄要低,但凡懂事的,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长大了。
弗尹夫人的放纵,致使弗尹大人那边越玩越大,不知收敛,无所顾忌。
“……我便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去的。”弗尹夫人长长叹了口气,“这东西,我原也是难以启齿的,自从出事以后,我便也让人悄悄去寻过,可是怎么都没找回来。若是他藏到了哪里还好……可若是,我知道,这东西一旦被你们找到,他的事情,就定是瞒不住了。”
“弗尹大人服食‘金丹’,以求肉体上获取刺激,你本不该有所隐瞒。不过这件事,若是不好说出口,弗尹大人的名声脏了,连带着你们,日子也不好过了。”我多少能够想到,她意图隐瞒金丹之事的用心,毕竟她还有个儿子,在这个……封建统治思想决定一切的社会里,弗尹大人的所作所为若声张出去,对于弗尹夫人和骁儿都不好。
尤其是骁儿,将来如何立足于社会,只怕这士族都难以接纳他了。
“那,弗尹大人究竟服用金丹多久了?兼荀大人之前在弗尹大人的房里找到一盒,本应盛着六颗,现在也只剩下两颗了。”
弗尹夫人盘算了一下,“应该,三个多月……三个多月了吧。这是第一次,那方子也是他自己找来的,他这种人什么样的朋友都结交,做什么的都有,不务正业。也不知是从谁那里弄来的,可是他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拿出去,让人给配制……”
“那他的金丹,是怎么来的?”我也想到过这一点,这药在现在可是属于禁药的,弗尹大人就算再荒唐,也不敢大大方方拿出去让人给配制。
“……”弗尹夫人好像在介意什么,左右为难。
“难道,是府里的人?”我发觉她的神色不对,若是想要隐瞒,这件事都已经说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除非,配制金丹的事情,和这府里的某个人有关……仔细想了想,能够得到弗尹夫人信任去办这件事的……“不会是九妍夫人吧?”
“不是九妍!”弗尹夫人立刻否认。“不是九妍,这件事,她不知情的。萧夫人莫要怀疑她。九妍是我的随嫁婢人,她和我如同亲姐妹一样,我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又怎么会让她去做呢。”
她的话,说得我哑口无言。这件事确实是我低估了九妍在她心里的位置,我没想到弗尹夫人把九妍看得如此重要,她令我为之前的一些推测感到汗颜。
“大人交给我去办,可我又哪里认得能做这件事的人呢。思来想去,还想过要不要托我娘家的亲戚帮忙……玉若夫人便无意间发现了。”弗尹夫人说,“玉若夫人说她娘家的哥哥便是郎中,此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办好,她让我放心,便去办了。然后,一个多月的时间吧,她娘家哥哥来探望,悄悄将东西给了她……就是那个锦盒,原本盛着六颗金丹。这就到了大人的手里,至于这三个月以来,大人到底是怎么用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那么弗尹大人这东西,肯定不是和她一起用的。三个月,用了四颗,而且最后一颗是在出事前。解剖他的尸体,在他的胃里也发现了金丹的残留。那么抛开最后一个,也就是一个月一次,这里面……有什么不同的用意吗?
弗尹大人本就是这么一个纵欲之人,享受荒唐带来的刺激,即使这金丹来之不易,但是对他来说,也不是不可得之物,可为何偏偏一个月才用一颗?
莫非他这一颗,都是和这府里某个女人固定用的?
“萧夫人。”弗尹夫人唤我,很急切。“这件事,就不要连累玉若了。玉若和这件事本来就是无关的,她也是为了帮我,才会被牵扯进来,如今这金丹的事瞒不住了。能少连累一个,便少连累一个吧,毕竟这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玉若夫人那里,我是肯定还要去确认的,金丹的药方里是否添了别的东西,得等萧珏确认过药方和金丹后才能知道。弗尹大人死前服用了金丹,怎么想,都是脱不开关系的。
“什么……”弗尹夫人猛地愣住。
这是怎么了?我还在奇怪她前后的反应怎么就那么大的区别呢。
“萧夫人……”她僵硬的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
我不好再坐着,就站了起来,这跪坐就是不好,时间一场小腿就麻了,现在两个小腿都酸麻得厉害,那感觉真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在啃食一样。
“萧夫人,”她伸手要拉抓我,动作很生硬。“难道……难道大人的死,大人的死……和金丹有关,是吗?”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
“弗尹夫人,你听我说……”我试图拉开她,让她的情绪先平静下来。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你刚才便在问金丹的事情,一定是和金丹有关,要不然,要不然……萧夫人,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是被金丹毒死的吗?”她的身子一软,整个人失控的坐在地上。
我去拉,也没拉住,好在起了个缓冲的作用,没让她一下子摔下去。“弗尹夫人,案子现在还在调查,我们只是找到了金丹,所以要确认一下金丹的来历。现在还不能证实,弗尹大人的死和金丹就一定有关系……”
第二百三十五话 所谓的姐妹情深
可她哪里还听得进我的话。
弗尹夫人情绪激动,似乎是觉得问题都出在了金丹上,是金丹害死了弗尹大人。她一直在自责为什么要弄金丹给他,好端端的把人吃没了,我说什么,她也都听不进去了。
看她哭得无助,又瘫坐在地上,我想起身也起不了。她拉着我的衣裳,偏要靠在我身上,如此一来,形成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我的脚没得到片刻休息,酸麻得更加难以忍受。
我想过现在如果叫人来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不过唯一跟在弗尹夫人身边亲近的九妍,正和丽夫人说话呢。而骁儿的傅母刚才把骁儿带出去,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万一要是找来了别的什么人,着实不好解释现在的画面。
思来想去,就在我快忍不住的时候,玉若夫人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这一幕,她怔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忙忙的便赶了过来。“夫人……萧夫人,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先帮忙把弗尹夫人搀扶起来吧。”我说。
其实是我忍不住了,但凡有过这种感受的人都明白,小腿酸麻后,如果没能及时的抻抻腿,缓和一下酸麻的感觉,那么接下来窝着的时候,疼痛的感觉会更加的强烈,甚至如同锥心一般。
有了玉若夫人的帮忙,这下终于得空将弗尹夫人搀扶起来。趁着玉若夫人扶她坐回一旁休息,我退到角落里,暗自去舒活我的腿。
“……夫人,究竟何事伤心?”玉若夫人小心地拭去弗尹夫人的眼泪,轻声细语地安抚着,那用心的模样,像是对待自家的亲姐姐一样,十分令人动容。
“玉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啊……”弗尹夫人哭诉,“是我连累了你,都怪我,都怪我啊……”
“夫人不要着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玉若夫人何尝不急,只是这样安抚弗尹夫人而已,眼见弗尹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也是火急火燎的,可没办法呀,弗尹夫人这边哭得都快断了气了,哪里还能腾出功夫告之发生了什么事呢。
“萧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痛哭不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玉若夫人一连抛出了三个问题。
“……”我轻咦一声,心里却觉得不对劲啊。怎么当下的情况,有点让我出乎意料了呢。关心是最掩饰不了的事情,一个人是否真的关心你,你能够感受得到,而旁人也能感受得到。大多时候,关心都是经过美化的演绎,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最多达到占据心情的一半,有的更少,旁人明白,无非是陪着做戏。除非真的是至亲挚爱,方能看出关心则乱,“玉若夫人不必紧张,方才我同弗尹夫人聊起金丹之事,想来弗尹夫人也是一直压抑着内心的痛苦,说起往事,一时乱了分寸。便由得她把心里的苦楚倾泻出来吧。”
“金丹?”玉若夫人的表情很明显她知道这件事,眼睛不自觉右看了看,然后才落在弗尹夫人身上。她慢慢跪坐在弗尹夫人身边,“夫人……”
弗尹夫人抬头,甚是痛苦,向她点了点头。似乎是默认了玉若夫人在询问的事情。
“原来萧夫人已经知道了。”玉若夫人说,“那萧夫人应该也知道,那金丹是我托了人按照方子配制的,若萧夫人有何问题,便来问我,不要再为难夫人了。”
“你们的关心,说实话比我想得要好。”我现在需要重新确认弗尹夫人和玉若夫人之间的关系了,弗尹夫人口口声声说她和九妍关系最好,但我觉得,她和玉若夫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亚于她待九妍那样。
除了她真的将九妍和玉若夫人都当做妹妹一样看待以外,还有什么可以将她们联系在一起呢?
丽夫人之前暗示过我,同样是弗尹大人的女人,平娘则十分不受弗尹夫人的待见。难道在弗尹夫人看来,平娘和九妍的区别,一个远一个近吗,九妍是自己的丫头,那么给弗尹大人做了妾侍也没什么,但是平娘却不一样?
“其实玉若夫人来得正好,今日即使玉若夫人没来,我也需得找机会和你确认一些事情了。”我看向弗尹夫人,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方才说起金丹,我的话还没说完。弗尹夫人就误会那金丹是导致弗尹大人之死的原因,她以为自己连累了你,所以很难过。”
我看到她们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这……金丹,确实是我托人配制的,和夫人无关。”玉若夫人说,“可我真的不知道,大人的死为何会与金丹有关,这都三个多月了,怎么会突然因为金丹而死呢。”
三个多月,时间上是一样的。
“对弗尹大人造成致命伤害的,并非是金丹,但我们确实找到了金丹,所以需要确认弗尹大人所服用的金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玉若夫人说得对,三个多月了,金丹要真的有毒,早在弗尹大人服食第一颗的时候,就会出事了,不可能要等到服用到了最后……”
弗尹夫人的眼神当时就变得很警惕,她立刻看向玉若夫人。
像是,想要阻止什么。
“你是说……大人把金丹吃完了?”玉若夫人很惊讶,所以在这一瞬间,她和弗尹夫人之间的默契就荡然无存了,根本没有发现弗尹夫人的暗示。
“……差不多。”我笑问,“玉若夫人不是知道金丹的事吗?”
玉若夫人不过刚刚张了张嘴,就看到弗尹夫人立刻挡在了她前面。
“不,不要!”弗尹夫人的举动,这下就很明显了。
“夫人……”玉若夫人也懵了,对于弗尹夫人突然的举动,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萧夫人,玉若什么都不知道。”弗尹夫人说。
“可玉若夫人刚刚还说,她知道,而且,她让我问她。”我直视弗尹夫人的一双眼睛,不肯退让。
她们之间的秘密,已经快要浮出来了。
“玉若什么都不知道,萧夫人,你不要再问了!”弗尹夫人推开她,“玉若,你先回去。回去!”
“夫人!?”玉若夫人试图阻拦,二人拉扯之间,也不知是玉若夫人脚底下踩空了,还是弗尹夫人的力气大了。只见玉若夫人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当时表情就很狰狞,看起来也是十分的痛苦,“啊……”
第二百三十六话 死亡当夜
我在花园里找了个特别清净的地方,瞧着周围没人,便把鞋子脱了,三两下爬到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枝干上,静下来试着将已知的线索串起来。
我总觉得弗尹夫人不太对劲。
首先是在弗尹大人死的问题上,弗尹夫人一开始出奇的冷静,我刚到的那一天,她声称身体抱恙,并未见我们。反倒是玉若夫人派人将我们请了过去,说到底,那日玉若夫人从头到尾一直在哭,却也没有提供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给我。
第二天,弗尹夫人就把九妍和玉若夫人都找去了,当着我和丽夫人的面,让她们逐一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当时便留意到,九妍和玉若夫人几次不着痕迹的看向弗尹夫人,那个眼神很微妙,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种关系呢?
而且刚刚,弗尹夫人和玉若夫人之间,是不是过于亲密了。有时候举动亲密,不见得是一种精神上或者感情上的暧昧,但是足以说明,她们之间有超乎寻常的信任。
这种信任从何而来?!
要是说弗尹夫人保护九妍,是因为九妍跟了她多年,一直在她身边悉心照料、知根知底,所以她信任九妍。这说得过去,可是玉若夫人不一样……玉若夫人也是不久前才进门的妾室,出身并不低,身份在九妍之上,身边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人,如何能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培养出过人的信任呢?
要么是弗尹夫人极其有手段,要么就是她们有一个共通的秘密。
比起利益,我想对女人而言,弱点更为重要。而且这个弱点,是几个女人共通的致命弱点,那么自然比引诱她们的利益更为牢固。
但现在我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弗尹夫人、九妍和玉若夫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应该和骁儿交给我的那张药方有什么联系……可弗尹夫人既然让人去烧了那张药方,说明她不需要去握住什么把柄,而且意欲销毁。
我偏了偏脑袋,想来挑选的这个位置也是特别好,将整个花园的美景一览无余。
那弗尹大人还真是会享受,美景、美人……可惜啊,人的欲望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如果不能稍加控制,掌握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早晚都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膨胀的欲望,要么毁灭自己,要么毁灭别人……他是在毁灭更多人之前,被人解决掉了。
站在我个人的立场上,我并不同情他的遭遇,如果用我的话来说,他这就是自作自受。可我不能单单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维护犯罪,杀人的行为比弗尹大人的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都是侵犯了别人的权利。一个是侵犯了别人的自由自主,一个是侵犯了别人的性命,半斤八两而已。
我现在要做的呢,不是像一个极端的女权斗士一样去讨伐不公,而是站在生命的角度还原真相,况且,这件案子里还被牵扯进了两个无辜的人。如果不能尽早找到真相,那涂殊就要多背负一日杀害弗尹大人的罪名,她和邑阊就要被兼荀大人多关一日。
其实仔细回想这件案子……
弗尹大人纵欲声色无疑是最大的诱因,可也不至于杀人吧。即使他豢养的那些女人,也不会轻易杀了他吧?对于她们来说,弗尹大人可能确实没有把她们当过人,甚至可以送来送去,但是身在这里一日,通过献媚从弗尹大人那里便能得到一日的好处,如果弗尹大人死了,对她们可一点好处都没有。她们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要是说弗尹大人死后,能够获得好处的人……只有弗尹夫人。
弗尹夫人还有幼子骁儿,身为嫡子的骁儿,在弗尹大人死后,自然可以继承这一切。身为骁儿的嫡母,弗尹夫人彻底摆脱了她那个人渣丈夫,也算是熬到出头之日了。可她……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我就是觉得,弗尹夫人的破绽很多,可她,不是凶手。
也许这就是女人才有的直觉吧……
除了弗尹夫人以外,任何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好处了。
说起来,弗尹大人死得也是真够窝囊的。胃里还残留着药引和金丹,说明死亡前不久,他刚刚服用了金丹。而金丹的效用……服用金丹的目的很明显,为了和某个人寻求刺激。我在府里搜寻线索,没有找到任何他与同性之间的蛛丝马迹,所以当日和他在一起的,可以排除不是男性,再结合这府里的情况判断,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要和一个女人寻求刺激,结果反而被杀害了。再加上角度的话,第一下刺进他脖颈处的,并未直接导致他的死亡,而他当时,也受到了重创,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一只簪子斜着插入的话,那个女人当时被压在他身下的可能性很高,而他也根本没有预料到,她会动手杀了他。所以当她拔出发髻上的簪子,一把插进他的脖子里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就中招了……
我闭上眼睛,试着还原当晚的情况……推开门,仿佛就站在那间屋子里。
那时他还有一口气,脖子上插了根簪子,没有拔出。他死死压着伤口,奄奄一息做着最后的挣扎,那个女人吓坏了,她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不顺利。杀人嘛,都以为是手起刀落,咔嚓就完事的活儿,但是生命体却并非那么脆弱,看着方才恩爱缠绵的男人,将死之前怒视着她,她的心理必定承受了极大的压力,甚至可能导致了她的……崩溃?
而这时门再次开了。
我转身……另一个身影从门外进来,她穿透了我的身子,扑了过去,看到插在弗尹大人脖颈上的簪子。她知道簪子不能留下,否则便会证明凶手的身份。她抽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单刃匕首,上前抢夺簪子……
拔出簪子的那一刻,鲜血也喷涌了出来。
喷了她一脸,一身……
那腥臭作呕的液体,顿时让她红了眼。她手中的匕首顺着鲜血喷涌的伤口,刺了进去。弗尹大人的尸体倒了下来……
他死了。
我恍惚间倒吸一口冷气,一惊,差点翻身从树上掉下来。
紧张地闭上眼睛,其实已经猜到了结果,却万万没想到,跌入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第二百三十七话 绿茶
那熟悉的药香味一下子浸透了回忆,顿时让我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眼睛还未睁开,却已经嘴角上扬。
“冒失。”萧珏佯怒。
“我哪知道会掉下来呀。”我现在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脊背都是凉的。
“哪有人像你一般,都当人娘亲了,却还光着脚往树上爬。”
萧珏眉宇间的紧张落入我的眼底,我知道,他比我更害怕。
“可你不是接住我了吗。”我噘嘴表示不服,刚才确实是一时失神,才会被自己幻想出来的画面吓到,谁能想到身子一偏,我就这么从树上掉下来了。
稳了稳心神,过速的心跳慢慢缓和下来,我从他怀里跳出来,向周围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人?毓儿没跟着你?”
“我让毓儿和红玉,去检查弗尹大人的房间,看能不能找到些别的线索。”萧珏抖了抖衣袖,稍作整理,照样的衣冠楚楚。他看了我一眼,轻叹一声,便掏出帕子上前帮我把额间的汗珠擦掉。“你让里翀送来药方,里翀说你一个人去见弗尹夫人了,我却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担心,于是就寻路找过来看看。谁知,正好看到你爬到了树上。”
“什么啊,难道从一开始我爬上去你就已经看到了?你知道我会掉下来?”私心里,颇为不服气,我自己都没能算到我会从树上掉下来,却恰好栽到了他手里。
虽说我什么狼狈的样子都被看过了,不过这明摆着打了脸的事,还是很别扭。
“我当时叫了你一声,可你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我便想着,你又是在还原案发现场了,就没有打扰你。可也没想到,你竟会从树上掉下来,若非我在,你最少也得把腿给扭了。”萧珏每次真的生气,他的瞳孔就会放大很多,那漆黑如夜色一样的双瞳,看得人心生惧意,哪里还敢当面反驳。
我噘着嘴意思了下,这事到底是我由着性子来,导致差点出了乱子,我理亏,便也不愿再揪着不放。
“好啦,那……那张药方,你看过了?和寒召拿出来的金丹,是否一样?”
萧珏从袖中掏出锦帛,“我看过了,和金丹一样。甚至这锦帛上记着的药引,也和我们自弗尹大人胃里找到的,没有消化的残渣一样。”
果真一样……
“里翀说,这药方是弗尹夫人那小儿子骁儿交给你的,可具体是怎么回事,这东西为何在弗尹夫人手上,他并不清楚。”萧珏问,“霍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与弗尹夫人牵扯上关系?”
我伸手招呼萧珏到一旁草地里坐了下来,方才从树上跌落下来,胳膊好像闪着了。萧珏看了出来,收起了锦帛,便上手帮我检查。
我说,“弗尹夫人倒是和我提起了一些,据她所说,弗尹大人生前结交的好友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这张方子就是不知道他哪个朋友赠给他的。可是他又不好直接找人来炼制,就把这件事呢,交给了弗尹夫人处理。弗尹夫人哪知道这些,还为难着呢,又被玉若夫人知道了。恰好玉若夫人的兄长也是位郎中,就交给了她兄长去做,一个月以后,她兄长将炼制好的六颗金丹送了回来。这不,就是寒召拿出来的那个,原本有六颗,已经少了四颗,他们说是三个月前送来的……”
“三个月前?”萧珏问了这么一声,他下手的力道刚刚好,按着我闪到的地方,舒缓不适。
“怎么,你也想到了是吗。”我说。
三个月前送来的一盒金丹,出事前服食了第四颗……“这样说来的话,弗尹大人是将近一个月,才服用一次。竟然持续了三个月之久,他倒是够有耐心的。”
怔了会儿,萧珏又问我,“霍汐,你好像对弗尹夫人的说法颇有疑虑啊。”
“……我不觉得,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但现在又不好分辨,到底哪些是假的。我总觉得吧,在历来处理过的案子里,我们见过了很多死了丈夫的女子,但少有像是这弗尹夫人一般的,从一开始……她们就好像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根本就没有那种痛失相爱之人的感觉。”我说,“而且我今天还见到了玉若夫人。”
“玉若夫人?……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弗尹大人死了,玉若夫人作为弗尹大人的妾室,去照顾弗尹夫人,也说得过去。”萧珏说。
“可是她去的太勤了,所有目前和弗尹夫人有关的线索上,都有她存在的痕迹,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妾室,她出现的频率太多了吗。”
甚至可以追溯到弗尹大人出事当天,弗尹大人从九妍那里听得了下人间的闲言碎语,所以一怒之下跑去找弗尹夫人,想要宣泄不满。但没想到会在弗尹夫人那里见到丽夫人和玉若夫人……
而更早一些的时候,弗尹大人得到了这锦帛药方,让弗尹夫人帮忙寻人炼制,也是玉若夫人出面,解决了这件事,而金丹,恰好与弗尹大人的死有一定联系。
甚至是让弗尹大人气疯的,涂殊之事,涂殊和邑阊私下里有往来,邑阊也恰恰是玉若夫人的随嫁,还是玉若夫人的表弟。
玉若夫人在整件案子里,她牵连了太多的线索,而今日,她又去探望……
“还有一件事,我们来到这里的当天,弗尹夫人便告病休息,而后我和丽夫人在花园里对案发细节的时候,玉若夫人就派人过来了。我们被找到玉若夫人那里,却只看到玉若夫人哭哭啼啼,那天,不还弄得我的心情也跟着受到影响了吗。”情绪完全被一个人影响,那是第一次,而且玉若夫人是那种感染型影响,她不是直接对我做什么,而是那些绝望委屈会通过她的话,传染给我,让我的心情也跟着受到影响。
就像是负能量一样。
“那又能证明什么?玉若夫人害死了弗尹大人?还是……”萧珏说。
“所以说啊,你们这些直男,有几个能看出绿茶的。”我不免抱怨了句,萧珏也和万千直男一样,都被玉若夫人那白莲花一样的形象迷惑了,误以为她当真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如果当天,弗尹夫人故意没有见我们,而玉若夫人是代替弗尹夫人先见我,确认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认为第二天一早,弗尹夫人找来所有人会是一个巧合。
第二百三十八话 平娘举止反常
“……萧夫人为何对九妍之事,只字不提?”丽夫人问。
“既是将你留下,私下里说的话,想必是不希望外人知道。可见她原就没打算告诉我,也必定叮嘱了你,我若问,你说或者不说都为难。”我道,这炉上烹煮的药茶格外香,似乎与平日里喝的有些不一样了。
“可萧夫人就不担心,九妍所求之事,与你现在在追查的案子有关吗。”
丽夫人的语气乍听之下是漫不经心,其中却又有些隐晦的试探,她云淡风轻的将一些香粉点着。一股淡雅的味道便弥漫开来……
“如果与案子有关,我相信丽夫人一定会仔细斟酌的。你将我请来调查,可见你对这件案子也并不是毫不关心,如果九妍所提及之事事关重大,我相信你自有定夺。”我盛了一杯药茶,置于她面前。
对于她,我还是信得过的。
有时候最难的,便是下那个决定,她今日故意来试探,恐怕也是在犹豫。
既然知道她最后会怎么做,我又何苦去做这个逼迫她的坏人。
“萧夫人。”平娘走了进来,缓缓欠了欠身,问候道。“丽夫人。”
“这位,就是平娘了吧。”我想招呼她坐,不过平娘拒绝了,她就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好像……早就准备好了。
“平娘,这位萧夫人素来与旁人不同,不拘小节惯了,你也不必处处谨慎。”丽夫人提点了一声。
只见平娘偏过身去向丽夫人谢了一声,但仍旧一如既往,毫无改变。
她的笑意和拘谨的举动都是很克制的,就像是机器人一样一板一眼,死守着规矩。
“萧夫人,”丽夫人见此情形,微微一笑与我说道。“平娘一向都是这般小心谨慎的,若突然说要她改,她自己也不适应,你便多担待一些吧。”
“不碍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吧。”我说,有些人习惯了小心翼翼,突然让她放开,她反而不适应。“平娘,其实寻你过来呢,就是想要了解一下,弗尹大人平日对你如何。”
平娘低头回说。“大人待平娘很好。”
只是,这样?
“不是,我是说,你可以大概说一下你和弗尹大人之间的相处吗?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些什么话。”
我继续暗示,现在目标不明确,我总不能上来就问她是不是和弗尹大人“寻求刺激”的那个女人吧?!
平娘低着头没说话。
“平娘,萧夫人的意思是,让你说一下大人具体对你如何。”丽夫人出面“解释”,不过倒是将我没能说出口的“具体”二字说了出来,加上这两个字,询问的意思就更加明确了。
我淡淡看向她,她会意,向我点了头。
“回丽夫人,回萧夫人,大人待平娘好,也只是平日里多些照顾,吃食用度上给予体恤,并未严苛,平娘守在府里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可若说是具体什么,可就委实折煞了平娘,平娘自知是什么身份,怎敢奢望得到大人更多的垂怜,平娘也明白,在大人眼里,平娘是身份,又怎敢要求甚多。无非是大人高兴,平娘便受着,大人不高兴,平娘也受着,长此以往而已。”
平娘的回答很有分寸,和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很相似。很朴实、很简单,却也很执拗。
她的姿色,我觉得有七分那么多,不平庸,却也不出色,淡淡的,留下的印象也并不深刻,她算不得美艳出挑,可给人的感觉却是淡雅如水一般。
“大人出事前,你可有单独与大人相处过吗?”我说。
平娘的神色看不出异常,她只是很平静地想了想,便回说,“大人出事前两天,都是和我在一起。”
我看到丽夫人的反应也甚是惊讶。
“那大人当时可有异样?”我问。
平娘又说,“大人出事前,并未见与往常有何不同。偶尔会因为听到一些下人的无心之言,而生些闷气。不过这也没什么……”
“你说弗尹大人出事以前的那两天都是和你在一起,那么他出事当日,是否也吩咐过,要和你一起?”
从平娘的话来分析,很难找到破绽,而且平娘的心理素质很强,平常人经过这样的询问以后,多少都会露出些慌乱的神色来,但是平娘却没有丝毫破绽。
“没有。”平娘说,“大人从不会提前吩咐,都是入夜了,大人身边的人过来说一声,平娘便收拾好过去。”
“难道你当时就没有怀疑过吗?”
“平娘不知,萧夫人以为平娘该怀疑什么。”
“大人那两天一直都和你在一起,怎么突然就不找你了呢?如果你早就有准备了,那么大人和你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开心的。”我端起桌子上的药茶,闻了闻。
平娘笑了,“大人除了夫人以外,还有九妍姑娘和玉若夫人两位妾室。然后,还有这满院子的姑娘,各个年轻漂亮,都很得大人的心思,谁能保证大人的心思一辈子都牵挂在一人身上……平娘在这里的身份低微,不敢奢望。许是大人突然想起了别的姐妹,找了别的姐妹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嗯,”我点头,半是赞许这茶香,半是赞许她这话,“你说的对,弗尹大人确实可能突然想起了别的女子,找了别的女子过去。那你觉得,除了你之外,弗尹大人和这院子里你哪位姐妹更加亲密呢?”
“……”
丽夫人也是听出了这话里的火药味,难得抬头看了一眼,她有意想询问我,可看到我的反应以后,就什么都没说了。
“平娘知道萧夫人在怀疑什么,可是平娘,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至于其他人如何,与我并无关系。所以,我也不会去猜忌哪位姐妹,萧夫人若是不满,就请责罚平娘吧。”
她完全,跪了下来。
“平娘,你可知错。”丽夫人伸手示意,拦了我一下,便去责问平娘。“萧夫人前来查验大人遇害的真相,你非但不如实相告,还处处隐瞒,几近挑衅,意欲激怒萧夫人,到底是何用意。你与大人的死,究竟有没有关系。”
面对这样的质问,平娘却丝毫不为所动,眼睛都不眨一下,铁了心的要抗到底。
“既然如此,”我说,“来人,将平娘暂且收押,待审。”
寒召派来的人手脚很是利索,将平娘押下,整个过程,平娘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就被带了下去。
“这个平娘也真是的。”丽夫人说,“萧夫人,莫要生气。平娘往日里并非如此,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次竟好像执意要跟你对着干似的。”
我笑,“我没有生气。”
“啊?”丽夫人轻咦,继而反应过来,无奈地笑着,“你啊,连我都骗过去了。我当真以为你被她顶撞得生气了呢。”
第二百三十九话 九妍自杀了
“丽夫人,你也太小瞧我了。那平娘故意顶撞,便是要惹我生气,我既然察觉到了,怎么还会中计呢。”我挽了挽袖子,这衣袖着实不便,太不利索了。
丽夫人松了口气,主动上前替我添茶,“那就好,方才我也被你骗了。不过要说起来的话,这平娘今日也太反常了,愈发的让人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我摇头。
“我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她的态度很明显,是从一进门开始,便寻着机会一直在顶撞我……”我说着,话音却突然淹没在了嗓子眼里。
脑子里灵光一闪,难道……
“萧夫人?”丽夫人唤我。
“丽夫人,你说过,这平娘的丈夫失踪以后,她是被她娘家兄长卖到这里来的?”我开始回忆方才与平娘的对话,她后来屡次顶撞我,的确与她刚进门的时候那种态度相悖。
一个人,前后会有这么大变化。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潜藏情绪,而且我本身就是来调查弗尹大人遇害之事的,对她必定是存在“针对性”的。平娘如果真的像丽夫人所说那样,她在这里一直小心翼翼,性格拘谨,进门的时候,她也在观察我,可这样一个人,会因为我突然问了几句相对敏感的话,就出言顶撞?!
照她所说,她在这里身份低微,平日里难听的话,也应该听得不少了,怎么可能突然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产生了逆反之心呢?
那必是有原因的。
“里翀!”我立刻喊来里翀,“你现在去确认一下,平娘的公婆、兄长是否安然无恙。”
“是。”里翀领了命令,便折身去处理。
“萧夫人,你该不会是在怀疑,平娘受了什么人的威胁?”丽夫人察觉到我的意思,立刻凑上前来确认。
在她看来,平娘今日的举动也要诸多不合理之处,确实解释不通前后的差别为何这么大。听我吩咐里翀,她才逐渐反应过来。
“我不确定,但是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了。”我说。
要不然怎么解释,平娘一直顶撞我呢。
激怒我,让我查不下去?
不可能的……就算激怒我,一直顶撞我,把我惹急了。也是她自己受罪啊……
一个人生气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查不下去。
那么她激怒我的目的,便是在于,要引起我的注意,她希望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察觉她给我的信号。
“那还不如将她找来问个清楚,如今你将她关着,又能如何……”丽夫人担心平娘。
“不,她如果能说,刚才就说了。可如果事情真的像我推测的那样,威胁她的人就在这附近,定是嘱咐了让她不要泄露任何线索,否则便会连累她的亲人。她担心亲人,不敢当着我们的面说明情况,屡次顶撞也是为了引起怀疑……我将她关着自有我的用意,威胁她的人如果就在身边,有寒召派的人守着,对她来说也是安全的。”只是事情究竟如何,确实需要进一步求证。
很快,里翀就带回了消息。
他找到了被关起来的平娘的公婆,将他们关起来的人,却是平娘的那位兄长。里翀赶到的时候,抓住了平娘的兄长,救下了她的公婆。
由毓儿审问平娘的兄长,他却死都不肯承认自己掳走平娘的公婆是受人指使,一口咬定是私怨,说是平娘的公婆上门找茬,不满他把自己的妹妹平娘卖进了弗尹大人的府里,于是,他才把两位老人家给绑起来的。
我让寒召把平娘带来,平娘知道自己的公婆平安无事,松了口气,再见两位老人家,早就泣不成声,哭做了一团。
至于平娘的那位哥哥,据说滥赌,欠了很多的钱。十足的一个无赖,几日前还曾经因为欠债的事情差点被人打死,可是突然,他就把欠的债还上了。
问他从哪儿来的那笔钱,他说是自己赌了把大的,赢的。
毓儿和寒召带着人走遍了城里每一处可以赌钱的地方,想找出证据证明平娘兄长所说的真假。但是没有人在这几天里看到过他,他早就因为欠债的事情声名狼藉,没人愿意和他一起赌了,更别提他所说的,赌了把大的。
我原以为,这一下,平娘的兄长便再也没办法抵抗。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必定是与弗尹大人之死有关的某个人,为了堵住平娘的口,不想让平娘泄露线索,所以出钱买通了她的兄长,绑走了平娘的公婆以威胁。只要平娘的兄长松口,顺藤摸瓜,我们就能找到买通他的凶手,然后……
但是谁也没想到。
就在这个时候,九妍自杀了。
萧珏来到现场以后,初步确认了九妍的尸体以后,便让人将上吊的九妍抬了下来。
我在屋子里兜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据说,九妍在自杀前,亲自把她的女儿阿和送到了弗尹夫人那里。
阿和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娘亲已经死了。
“是自杀的。”萧珏说。
我点头认可他的说法,从现场来看,没有他杀的可能,九妍就是自己上吊的。
觉得身后有什么,我转过身去看,就看到了原本扒在门边的骁儿,他看到我,转身就跑了。我没有喊他,只是转身对寒召说,“寒召大人,麻烦你请你的人务必守好现场,不要让人再踏进这里,尤其是孩子。”
看到尸体对一个孩子的冲击有多大,我想我很清楚。
“怎么会这样……”丽夫人迟迟赶来,不顾阻拦冲了进来,她看到九妍冰冷的尸体,就懵了,“九妍怎么会自杀。”
“丽夫人,”我走到她面前,很是沉重。“九妍确实是自杀,我想,我现在务必要和你问清楚,她那日与你说的话,是否和弗尹大人被杀一案有关了。”
与此同时,审问着平娘兄长的毓儿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平娘的兄长招认了,出钱买通他的人,就是九妍。前日的时候,他欠了大笔的钱,原本是想要来找平娘借钱应急的,可平娘以前断断续续给了他不少的钱,实在拿不出钱来补他的窟窿了。没想到,九妍却找上了他,提出了可以给他一笔钱,但是要他绑架平娘的公婆作为条件。
前日……那就是骁儿发现九妍不在,将我们带到九妍院中的那一天了。
第二百四十话 未至结案时
丽夫人也没有想到,九妍竟会自杀。
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我们原本的调查方向。
所以的证据,似乎都在九妍自杀的同一时间,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九妍就是凶手。
“……我早该想到的。”丽夫人自责,“那日她与我嘱托甚多,我便应该想到,她是有心在交代后事了,都怪我,竟未察觉她的心思。”
“所以,她那天已经和你说过,是她杀了弗尹大人吗?”
那日九妍特意将丽夫人一个人留下,原来就是为了嘱托她的身后事。
她向丽夫人承认了自己的杀人行为,并且请求丽夫人帮忙照料她的女儿,阿和……
“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和她说了,若是有什么冤屈,一定要告诉你。我看她当时的样子犹豫不定,我以为她还有什么隐情没说,我劝她想清楚,并且答应她,在她想清楚亲自把事情告诉你之前,我不会和你提半个字。但是怎么能想到,这九妍竟然……”丽夫人说。
九妍竟然自杀了。
虽然九妍死了,但我始终觉得,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她那天,是亲口告诉你,她杀了弗尹大人吗?”
丽夫人点头,“是,她是这么说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她还有隐瞒,可也不确定。想来九妍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九妍向丽夫人承认,她就是那个弗尹大人找“刺激”的时候,和弗尹大人在一起的女人。一面是她视如长姐一样的弗尹夫人,一面是容不得她拒绝的弗尹大人,她夹在中间很为难,有些事情难以启齿,明知是纵容弗尹大人败坏名声,必定惹弗尹夫人生气,可她却没得选择……
“只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她便要杀害弗尹大人?”我有些难以置信。
对于一些极端的人来说,他们可以因为任何的理由去伤害别人,因为自己钻了牛角尖,觉得活不下去了,便铤而走险以极其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所谓的“不幸”。可,对于九妍来说,我没有经历她的困境,我也不知道她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她的内心究竟有多么挣扎和煎熬,我只能站在公众的一端去揭开一切真相,却不愿站在一个道德高度去指责她的行为。
如果我能再早一点认识她,我能再早一点知道她的困境,我会试着帮助她,或者离开这里,或者求助于弗尹夫人的帮助……
话虽是这么说,但我不是九妍,所以我没办法替她做决定,是不是能够离开。我也不是弗尹夫人,我不知道作为弗尹夫人到底能不能替她“伸张正义”。只是事情发生了,以弗尹大人的死开始,以九妍的死结束,过于仓促,却现实得让我们都措手不及。
“九妍她还有一个女儿。”丽夫人说,“萧夫人应该听说过,弗尹大人何曾将他府里这些女子当做过人呢,还曾将一位已经怀有身孕的舞姬送给了别家的大人。九妍的身份摆在这里,她的女儿阿和也如她一般……”
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当丽夫人提起的时候,我很震撼,难以形容我心里那种恶心的感受。“阿和?”
“弗尹大人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送出去,可以想见,阿和将来的命运如何。你我都是当过母亲的,自然知道对于母亲而言,孩子意味着什么。其实……”丽夫人皱了皱眉头,她的眼神坚定透着一股悲凉,“我知道这么说不对,但是我能理解,九妍为什么这么做。”
我没有说话,因为在这一刻,我内心也是矛盾的。
一个怀着身孕都能被送出去的舞姬,也是九妍和阿和命运的映射。
在弗尹夫人的帮助下,九妍虽然成了妾侍,可她的女儿依旧身份低微,终有一日也难逃噩运。如果说九妍杀了弗尹大人,是因为保护她的女儿阿和不被像礼物一样送出去,遭受折磨,我……没办法义正言辞的去指责九妍,然后坚信“杀人就是错的”。
真相有时候并不等于正义。
但是真相,总是血淋淋的现实。
九妍死后,阿和暂且留在了弗尹夫人那边,弗尹夫人和九妍原就亲如姐妹,现在九妍遭此噩运,弗尹夫人的心情也是复杂的很,她既内疚又愤怒,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至亲的姐妹,看着年幼不知事的阿和,还要瞒她,她的母亲只是有事去忙了……那种心情,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丽夫人约我去探望弗尹夫人,不过一日的功夫,我清楚看到弗尹夫人两鬓添了些许的斑白。她将阿和哄睡着之后,才示意我们出来说话。
“……阿和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弗尹夫人说着,抬手将碎发拢到了耳后。
我轻声叹息,“我也没想到,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很抱歉,如果我能更早一些察觉到的话,也许还来得及阻止……”
“这件事和你本来就没有关系。”弗尹夫人说,“萧夫人不必自责,说起来,九妍照顾我多年,而我也是这府里的夫人,竟也都没有发现,才应该好好检讨一下……”
“夫人……”丽夫人见她身形一晃,担心她站不住,便上前搀扶。
弗尹夫人也只是摇头叹气,“都怪我……若不是我纵容了他,他便不会伤害九妍,九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说着,泪滴垂落。
那庆幸真是令人动容。
“萧夫人……”弗尹夫人突然回身叫住了我。
“是。”我应道。
“听说,九妍买通了平娘的兄长,绑走了平娘的亲人作为要挟。”她说,“既然九妍都已经认了,便不要再责难他们了。这件事和平娘没有关系,便将她放了吧,我在想……等到大人的后事处理完了,便给这些女子都分些钱财,让她们个谋生路去吧。”
“……是。只是平娘的兄长,弗尹夫人认为该如何处置呢。”
她由丽夫人搀扶着坐了下来,想了想,“交给兼荀大人处置吧,掳人之罪,非同一般。若将他放了,以后平娘的生活也不安生。”
“好,等到兼荀大人赶回来,我将案情再与他对一遍,仔细确认过每一个环节没有疏漏,看看兼荀大人的意思,是否就此结案。”我揖手回道。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