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话 尸体在哪儿
钟离孚的嘴边浮现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他的神态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双眼睛却有着让人自心底里发寒的恐惧。
“现在不是很好吗。”他说。
我听得他的笑声,其实笑声也没有很特别,可是当下,我竟生出一种尖锐的指甲去刮那玻璃时的刺耳感受。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单纯无所欲望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将自己的阴谋掩藏着无数阴谋之下,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洞察他人,然后加以利用。仿佛是黑暗之中抽出了冷刀子,无害,然而下手奇狠无比。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问道,“抛开钟离大人不说,这钟离畅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了吧,你却利用他去攻击钟离南。钟离南是这个家里最无欲无求的人,他自己都活得小心翼翼,却还是对你们这些弟妹十分照顾。钟离月……她与你虽无血亲,可是要说下来,你能回到钟离家也是托了钟离月生父的大恩。这偌大的钟离家,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很好,是指什么。”
“萧夫人,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就无须装傻多问了,你只是想引我亲口说出罢了,我可不上你的当。你没办法证明,你的猜测是对的,你也没办法证明,这一切都和我有关不是吗。”钟离孚远比我预想的要狡猾的多,他伸出一指摇了摇,又点了点他自己的嘴,告诉我他不可能承认这一切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许多年没遇上这样的对手了,“钟离孚,你很生气吧。其实,你应该很恨他们的,你啊,你原本是钟离家的嫡子,你是韩氏的儿子,你应该继承钟离家才对,却因为那些人,平白吃了这么多的苦,从嫡子变成了曹氏抱回来的儿子,你过得也不是很痛快不是吗?你恨透了他们,你需要小心翼翼,才能留在钟离家……”
他不上当,一句话也不接,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动。
仿佛,胜利在望,他已经成功了。
“……让我来猜猜你的心思吧。”我说,“你恨唱月,要不是她的话,你就不会被带出钟离家,不会有后来这许多变故。你很钟离延,因为他是唱月的儿子,他取代了你,夺走了本应该属于你的一切,甚至,你的嫡母……”
我说到嫡母,故意加重了语气。
我分明能感觉到钟离孚的呼吸略微那一刻,顿了顿。
那个反应很小,如果不是我一直都在盯着他全部的反应,很可能就这样错过了。
但他不是没有反应。
韩氏,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你甚至,恨你的嫡母。你是真的尊敬她,爱戴她吗?那个把你带到这世上来的女人,她是不是在乎你的死活,是不是爱你的父亲……其实你骨子里,很排斥她,很厌恶她。在你的私心里,你早就认定她不忠于你的父亲,她即便嫁与你父亲钟离己,却也依然难忘旧情于你叔父钟离素。是你父亲害得钟离素与桃姑娘惨死,你认为,包括你幼年被掳,都是你母亲为钟离素报仇的一步计划!”
“够了!!”钟离孚终于有了反应,他勃然怒斥,反驳我提出的推测。
前后差别甚大的举动,已然暴露了他心里最不堪一击的弱点。
“哈,哈哈哈……”钟离孚大笑。
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那空虚、无助的笑声。
“你所图的,又是什么呢?”我并不会因为他这般反应而受到任何干扰,他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大抵心里都是空虚、悔恨的,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恨什么。但如果有一天,他们实现了所有的报复,也未必会感到解脱……
因为,他们反而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
为了仇恨和覆灭而执着生存下来的人,必将猝于黑暗,无法走到黎明之后。满怀仇恨,为了恨而恨,每一天都过得痛苦不堪,而那些痛苦多半是自己强加于自己的,一开始只是为了鼓励自己,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不要放弃。慢慢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生存下去的意识已经受到了自己的蛊惑和催眠,他们恨的,往往都是自己内心里被夸大了许多倍的仇恨,而并非引起仇恨这件事的本身。
钟离孚只是恨透了所有人,因为钟离家每个人都在守护的秘密,因为钟离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谋”和“欲望”,所以幼时无能为力的他,就变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你真可怜。”我轻笑出声,看着他难掩失态的样子,摆出嘲笑的姿态,意图激起他心里极力克制的真实感受。“你以为你赢了吗?其实你输得最惨,他们每一个人都尽全力去获得自己想要的。可是你呢,你恨,可你连自己到底在恨什么都不知道,你彷徨无助,不敢大肆张扬,你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发现,即使你面对亲生母亲,却也不敢吐露事情,你怕,你怕她不认你,你怕她是故意抛弃你的,你怕自己所有的怨恨都是真的。你像个卑鄙的老鼠一样,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去筹谋你的计划,你才是最可怜的……”
钟离孚愤怒之下,将手中的汤碗狠狠砸在桌子上,那汤水飞溅,碎裂的汤碗摔得到处都是。
“看来我说中了你的心思。”我则继续挑衅。
“你以为你真的能说中所有吗?”钟离孚抽动了下嘴角,他倾身逼了过来,那副样子狰狞极了。“你这样激怒我,不就是想知道,钟离月……到底在哪儿吗?”
……
钟离家的家奴在院中挖掘着,毓儿突然转过身来,满面愁容的看着我。
我想,我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按照钟离孚所说,我们在钟离孚的后院里可以说是挖了个遍,却也没有找到,钟离月的尸体。
莫非,我真的让钟离孚给耍了?
可他那时的反应,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啊。
他明明是说,将钟离月骗到自己的住处以后,将其杀害,埋于后院之中……而我们几乎把他后院翻过来了,也没有找到钟离月的尸体。
没有找到钟离月的尸体,那么钟离孚此前所说的,便不能属实。也许,还有一个极其渺茫的可能,钟离月没有死,钟离孚只是故意那么说的。
第一百八十二话 始末真相揭秘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回头,也知道是谁了。
“还没有找到吗。”钟离延问。
“是啊。”我看到毓儿又转过去,继续寻找钟离月的尸体了。轻叹了一声,“虽然没有找到尸体,尚有一分仍然存活的可能,不过也凶多吉少了。”
钟离延默然,一呼一吸之间都令人觉得凄寒。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确有些担心,侧目留意了一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因为……父亲,父亲杀了他的手足兄弟,所以钟离家都要替他还债吗。”钟离延如今这一声父亲,难掩生涩,其中滋味复杂想必再不复当时了。他站在我面前,我和他都知道他与钟离己的关系……
想来,他也算是唱月计划里最早加入这一场阴谋的角色了,如今反倒问我,实在令我觉得有些好笑。
钟离家的事情,自然要从钟离己说起了。
钟离己的生母仗着高贵的出身,不把钟离家放在眼里肆意欺凌,换来的,是与丈夫的离心。嫡子钟离己,甚至不如钟离家那位老大人和妾室桃姑娘所生的钟离素得宠。
钟离己自小过得便十分压抑,一边是强势不肯低头的母亲,一边是那宠爱钟离素和桃姑娘的父亲,反观桃姑娘那边,他的父亲与桃姑娘钟离素更像是一家人。不管钟离己怎么做,却都因为他那母亲,而使得老大人退避三舍,不愿对他们母子多有关注。
钟离己的发妻去了以后,迎娶了身为宗室嫡女的韩氏为妻。韩氏原与钟离素有着一段情,却奈何身份相距太大,不得善终。嫁与钟离己以后,便恪守妇道,将前尘往事尽数忘掉,一心一意的打点钟离家的事情,辅助钟离己,生下了儿子“公子延”。
老大人病重临去之前,担心桃姑娘和钟离素以后的生活没有保障,故而才不惜违背妻妾嫡庶纲常的,提出想要将一部分家业分给钟离素。钟离己积怨已深,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尤其是在老大人临去之前竟还想着钟离素,这令他一股怒火滕然而起,这些年所忍受的屈辱也一股脑儿的浮现上来。
钟离己寻着机会发泄多年来的怨气,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嫡庶之间的差别并非后世所能想象,庶子本就没有权力去分割家产,钟离素的地位远比钟离己低得多。而作为钟离素的母亲,桃姑娘虽然在钟离家的人眼中是妾室,可是想到她去了多年之后,连原本对钟离素忠心耿耿的唱月也依旧称她为“桃姑娘”,便能知道,桃姑娘直到老大人去了也没能得到应有的名分,只是一个为老大人生下了儿子的“姑娘”,与原先伺候在老大人身边的那些婢人并无区别。
钟离己以桃姑娘蛊惑老大人想要动摇嫡庶地位,瓜分钟离家家产的名义,处置钟离素和桃姑娘,当真是借的一把“好刀”。竟也让他确实因此除掉了钟离素这个心头大患。
惨遭毒打以后,钟离素奄奄一息,烟气之前让唱月拿着血书找到了钟离己的夫人韩氏,韩氏受故人所托不论如何都要保护唱月的,可她应该也想到了,钟离素会把唱月托付给她,是因为已经预感到钟离己会不惜一切除掉那让他觉得耻辱的过去。韩氏只能将唱月藏在乡下,唱月却并不知道钟离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等到天亮,钟离素便咽了气。
老大人昏昏沉沉醒来,听了钟离己安排过去的人将始末说了以后,当场气毙。
钟离己根本没有给桃姑娘等人缓和的机会,便果真顺带着除掉了所有人。借以殉葬的名义,昔日他所厌恶憎恨的一切,都彻底被覆灭了。
唱月在乡下闻听此讯后,悲愤至极,她定要为旧主报仇,只是想到她一个小小婢人,能做什么,深感绝望。韩氏已经生下了自己的儿子,断不可能断送自己儿子的前程,去为钟离素这个故人报仇。
此时,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就登场了。
他原是合山老村长的儿子,母亲病死以后,自己也因为早衰症而病重,被母亲的娘家人带走照顾。老村长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回来探望,遇见了唱月。纵然只有二十出头,却因为早衰的影响,让他看上去和他病重的父亲一般无二。
于是,唱月有了孩子。
两个月后的一次偶然,韩氏来探望被她藏在乡下的唱月,方知唱月身孕之事,误信唱月,以为唱月所怀是钟离素的骨肉。念及故人惨死,尚存一丝血脉在人间,韩氏辛酸不已,向唱月保证一定会帮助她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
村子里时常会送一些新鲜的蔬菜去城里钟离家。
唱月生下了一对儿子。
老合山村长病故,他的儿子便假扮成他,留在村子里照顾唱月。几次去钟离家后,往来熟络,买通了原本也是从村子里出去做事的家奴,又趁着公子延患上天花,将其从钟离家带了出来。唱月原意是希望除掉公子延,断了韩氏的念想,好劝说韩氏帮助她复仇钟离己。可合山村长不肯,他想到韩氏对于他们父子的照顾,还有对唱月和两个孩子的关心,不忍害韩氏的儿子,又不愿违背早已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唱月,合山便把真正的公子延藏了起来。
此时,钟离家因为钟离己宠爱舞姬寒玉已然掀起一波风浪。韩氏迫不得已接受了唱月的说辞,她相信自己的儿子早已经病死,断不会想到自己儿子出事竟是唱月所为。韩氏把唱月的儿子带回钟离家,装成是公子延,不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丈夫的心意,也是为了……唱月所说,那是钟离素的孩子。
韩氏被曹氏蛊惑,误信寒玉勾引钟离己败坏家风,趁着钟离己不在,她把寒玉送回其老家。中了曹氏的奸计,等到钟离己归来,夫妻因此嫌隙而渐行渐远,钟离己宠爱和寒玉长相相似的曹氏,曹氏推说有了身孕,让钟离己把她立为妾室。数月后,被迫要生产,曹氏的母亲便寻了个刚出世的孩子,借以曹氏之子的身份“托生”。
后来,不知怎么的,满院子都在传,曹氏抢了寒玉的儿子。
第一百八十三话 水落石出
这话自然是在唱月的暗示下,从韩氏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谁又会相信素来和善的韩氏,会散出这样的闲言碎语,可是话在钟离家渐渐传开,并且越演越烈。连钟离己都怀疑,并且向曹氏确认过,而曹氏自然是当着钟离己的面赌咒发誓,否认了这个孩子和寒玉之间的关系。可也愈发的心虚,毕竟,她不是钟离孚的亲生母亲,府里的传言让她坐立不安,开始害怕起来。一旦钟离孚的身世曝光,那么她欺骗钟离己假说怀孕上位的事情,就都瞒不住了……
这件事,应该也在唱月的预料之中。
唱月甚至算准了,曹氏情急之下会急着需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傍身,可究竟,曹氏找上合山,是不是也在唱月的算计之中,我便不是那么确定的了。我不想把她想得太恶,太不择手段,她只是一个因为钟离素而疯狂想要报复钟离己的可怜人而已。
至于曹氏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合山,我想至少是在她找上合山之前,他们就见过了。合山假扮成他父亲合山老村长的样子,时常会带着村子里的人来城里送东西,想要在钟离家和曹氏见过并不难。然后就是钟离孚被掉包,曹氏一开始抱来的孩子,因为种种缘故保不住了,在那个满府院里传言四起的时候,她不敢有丝毫闪失,只要合山这时候给她出主意,在钟离孚出事之前,调换了,原本就没什么人关注的公子孚就能帮助曹氏躲过一劫。
而这样,原本的公子延便又回到了钟离家。
可叹合山的巧妙安排,也是煞费苦心啊。
曹氏怀了女儿后,身体不好,也是韩氏说要将曹氏的母亲接来,帮忙照顾。可当时曹氏的母亲已经过世,并且寒玉是在曹氏母亲过世前,便由曹氏的母亲做主,许给了村子里的屠户,成了婚。自然是寒玉代替曹氏的母亲前来照顾曹氏,之所以寒玉能在曹氏的眼皮子地下与钟离己旧情复燃,想必其中定是少不了韩氏的“功劳”。
等到曹氏把女儿钟离月生下来以后,撞破寒玉和钟离己私会,免不了怒火中烧。再接着,寒玉那屠户丈夫就来了,把寒玉带了回去。
钟离月本是钟离己唯一的女儿,原是疼宠得不得了。可钟离己是个极其自利之人,家人对他远不如他的面子更重要,钟离月出生没多久,竟生有怪病,面容苍老,如同“妖魔”。钟离己更是担心,几个孩子的不幸,是他当年除掉手足的报应,未免其他人闲言碎语动摇钟离家的威望,便让人把曹氏和钟离月关在了北边那小院子里。
钟离孚刚刚懂事,合山也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并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免得惹来杀身之祸。钟离孚借口避开曹氏和钟离月,即便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在讨他父亲钟离己的关心,所以从钟离月和曹氏身边搬了出来,独自一人居于旁院。他自幼患有哮喘,所以住的地方自然是不能种任何植被,光秃秃的一个院子看着煞是可怜。钟离孚奉韩氏为嫡母,在外人看来自是贪图名利,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韩氏才是他的嫡母。
钟离孚一直怨恨着韩氏,他就站在韩氏面前,韩氏却未能认出他来。他更加认定,唱月的计划,韩氏其实一早就知道,要不是韩氏配合着唱月,为了帮助钟离素向钟离己复仇,怎么会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抛弃呢。
话说另一边,寒玉被屠户带回去不久,便有了身孕。
屠户明白寒玉肚子里的孩子非自己所出。便闹着,带寒玉上钟离家讨要说法,钟离己唯恐惹祸上身避了开不肯承认,回去的路上,恨得咬牙切齿的屠户想要把寒玉溺死在水里。寒玉昏了过去,屠户方才醒悟,以为自己杀了人,匆匆逃开,却在半路上不慎跌落悬崖而死。寒玉被人所救,韩氏便将她留在村子里待产。
她们为了方便控制寒玉,就让寒玉住在了唱月旁边。傻乎乎的寒玉和唱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殊不知她已经被唱月所利用。唱月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寒玉,让她憎恨抛弃了她的钟离己,还有曹氏。导致后来,寒玉也在他们的影响下,杀了曹氏,取而代之。
既然钟离孚并非寒玉所生的儿子,那自然不存在寒玉是为了钟离孚才取代曹氏回去钟离家一说。那么,她便是为了钟离瑾,寒玉不忍心钟离瑾像村子里那些奴人家的孩子一样,平庸的过一辈子,做别人的奴隶。在唱月的怂恿下,她决定去争一把。以为只要她回到钟离己面前,定能让钟离己改变心意。
可是寒玉太天真了。
她根本不知道,唱月之所以怂恿她回到钟离家,一是为了借她的手除掉曹氏,二是为了隔开寒玉和钟离瑾母子。寒玉根本不知道曹氏在钟离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她就算回到钟离家,也改变不了什么。
寒玉被困,钟离瑾按照她们原先的计划,留在了唱月身边。
“……钟离瑾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他的母亲失踪了。他以为你和韩氏去村子里是去探望他的,他还以为你一再询问他是否记得他母亲失踪之前有没有说过做过什么,是你在帮助他想要找到他的母亲。”我长叹了一口气。“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你只是在试探他,到底记得多少,你们害怕露出破绽,所以无所不用其极的去试探他。直到你们确认,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想来也是当年寒玉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为钟离瑾争得一个身份,让钟离己承认,钟离瑾是他的儿子,而不是寒玉生下来的一个‘野种’而已。她生怕失败会连累自己的儿子,所以在寒玉杀了曹氏之后,她没有留下任何话给钟离瑾……等到你们确定了钟离瑾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就放心了。于是,他就成了你们手里的一颗棋子,你们骗他,让他回到钟离家,说是在这里能够查到他母亲失踪的线索。”
钟离延面对这番话,竟是一言不发。
“钟离南也被你们骗了,他相信钟离瑾是你们父亲钟离己的孩子。他这个人虽然严谨,很不好相处,但是对待手足却十分的慈爱宽容,不忍钟离瑾流落在外,所以答应了你们的要求,让钟离瑾成为他的养子,便可以以钟离家子嗣的身份回到这里。”我心中怅然,忽而笑说,“机关算尽啊。你们让钟离瑾回来,原是希望事情结束之后,让钟离瑾背这口黑锅。他回到钟离家的时候,北院的‘曹氏’已经病死下葬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曹氏’居然就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以这样的身份回来,即使他是为了报仇也说得过去……可是被合山送回来的钟离孚,却是这幕后最大的黑手。”
第一百八十四话 尸体不见了
在唱月那个庞大的计划之下,原是无辜的钟离孚却因合山的不忍而意外洞悉了一切。他将所有人的计划加以利用,为了报复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平。
“你和秋若两情相悦,因此动摇,秋若并不知道你们有一个阴谋,想要毁掉钟离家。可是你的动摇在韩氏和唱月看起来便不可小觑,为了让你可以继续完成你来到钟离家的使命,他们决定除掉阻碍你的秋若。你的母亲……唱月,因为你不能替她报仇,恨透了那个影响你,差点把你带回正路上的秋若,他们不知道,你很孝顺,你为了帮助唱月完成她的心愿,你已经决定和秋若分开。你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秋若。可是韩氏将秋若骗到乡下,唱月联手合山将其杀害,扼断了喉咙,还要在尸体上补了上百刀……”我看到钟离延惨白的脸色,接着说,“最开始检查出那具白骨上有百十利器所伤的印子时,我怎么都想不通,得是多大的仇恨啊。人都死了,还要补上那么多刀……直到解开谜团,印证凶手以后,我就明白了。”
“唱月合山将秋若的尸体掩埋,为了加速腐败,还撒了荆齿草。后来你的兄长……里翀发现了秋若的尸体。应该是那个时候吧,他开始怀疑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从为了帮助你们母亲给她的旧主钟离素报仇开始,多少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半年后,他把尸体挖了出来,那时候秋若的尸体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他只能用个罐子把秋若的尸体零零散散的装进去。所以荆齿草的草籽便留在了那副尸体上,里翀借着与你一模一样的相貌,装成你的样子把装有秋若尸体的罐子带回到钟离家,放在你常去探望的钟离月的院子里。他希望你发现秋若已经被杀了,改变你的想法,让你和他一起来阻止你们母亲的复仇。可你没有……你很害怕,你害怕你和秋若的事情被发现,你匆匆掩埋了秋若的尸体。所以后来,里翀想杀了你,来阻止这一切。”
“因为你永远不可能像他一样那么果决的认识到,你们现在在做的事情是错的。如果有你在,那么唱月想要复仇的心思就不可能打消。”
“后来……先是你怀疑晋氏和钟离南有染,却又因为你的自负不敢去确认。导致你和晋氏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大,她想要做好你的妻子,她想要做好这个家的主母。但是…...却被你的自负害死了。看到你误杀晋氏的钟离畅,原本就智力有障碍,更是因此受到惊吓,但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保护你。帮助你隐瞒了晋氏死亡的真相,但也是因为你隐瞒的真相,使钟离畅的身心在不知不觉中扭曲而不自知,他对于你身边的女人有敌意,害怕晋氏的死再发生一遍,他不忍你受到伤害,所以他替你解决掉所有的障碍。”
唱月一边散布着钟离家诅咒的事情,扩散影响,想要以此让人重提当年钟离己杀害钟离素母子的事情。唱月希望,人们会因为钟离家的子嗣受到诅咒,而去判定当年钟离己的罪。
“直到姜氏的死……我想你其实已经知道,姜氏的死和钟离畅有关了。你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我们追查太多,所以借着钟离瑾提出请我们过来,你和钟离南商量要借着我的嘴帮你们澄清钟离家诅咒一说。而钟离瑾的目的是,想要我帮忙找出他母亲,你也知道。但你之所以接受让我过来调查,想来,并不只是如此,你希望我把当年的旧事挖出来,让唱月了了心愿。但又在一些线索上动了手脚,不希望我牵涉太多,你越是打压,越是不让我查,那么明显任谁都会追查下去。而你真正不希望我查的,其实反而是你一开始放任了态度的姜氏之死。但你却没想过,钟离畅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是孚第。”此时,钟离延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错过了什么。
“不错,就是钟离孚。你是钟离畅的哥哥,但你也是钟离孚真正的替身,钟离孚和钟离畅之间,因为血缘更容易亲近些。可是钟离孚并不会当着任何人的面表现出来,也是钟离孚先从诺儿那里发现了姜氏患有哮喘的秘密,再利用钟离畅,刺激了姜氏病发。你前后三位夫人接连在过门后短时间猝死,很容易引人怀疑啊。”
“是啊,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已经立刻派人把守住,严禁走漏任何风声了。可是没想到……她却说是好事,事情传得特别快,不过半晌的功夫便已经控制不住了。”钟离延难得卸下了他那副不可一世的伪装。
我头次见他敞开胸怀的,把那些不如意之事说出来,深感难得。
“你母亲巴不得钟离家的事情越闹越大,这件事对她来说,当然是好事了。而且当时你不在府中,自然脱了嫌疑,如此一个可以借机宣传钟离家遭受报应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你应该明白,她为什么希望这城里所有人都知晓,钟离己的子嗣为什么遭受报应。”我很感慨,其实钟离延这个人是不错的,可惜软弱了一些,背负的太多,反而让他的性格受到局限。
“娘。”毓儿擦了把头上的汗,走了过来。“这院子里都翻遍了,每一处有动过土的地方,我都让他们仔细检查过,可是根本没有找到……钟离月。”
毓儿说到钟离月,还抬起头看了看钟离延。
我顺着毓儿的目光转过头去,只见钟离延很绝望地站在那儿。
“一定会找到的。”我对钟离延说。
可是自己心里又不是那么确定的,钟离孚骗了我这个想法在我心里越来越浓重,我都不禁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上当了,中了钟离孚的计。也许钟离月根本就不在这儿……
一个大活人,到底被藏在哪儿了。
钟离孚利用唱月的计划,想要将他们一并毁了,他不可能放过唱月的。
比起唱月的偏执,钟离孚连自己都能伤都能狠得下手,他更加丧心病狂。
但是毁灭尸体远比杀一个人要难的多,更何况这中间,钟离孚身边一直有人盯着,他昏迷着不可能有机会再起来处理尸体的。
第一百八十五话 秘密在井里
“……母亲弥留之际,却与我提过,让我不要怨怪孚弟。如今想来,母亲其实早就知道,孚弟才是她的亲生儿子。”钟离延突然说道。
我乍一回神,脑子里的思路似有些打乱了。
韩氏知道的吗……瞬时间后脊梁发寒,有一种恰好错算的惊慌……
“没错啊,母亲与子女子女之间总有一种莫名的联系。韩氏误信唱月所言,曾经以为自己的儿子死了,可当钟离孚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怎会毫无察觉呢……”我黯然道。
韩氏,应该早就察觉钟离孚就是她那个被换出去的儿子了。
可惜当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亲生儿子站在面前,她也只能当做没有认出来,否则日后的事情定将连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韩氏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钟离孚却因此恨透了她……可怜她一番苦心,同为人母,韩氏和唱月不同,同为人子,钟离孚和钟离延、里翀也不同。
毓儿为难,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查下去了。
到处都没有钟离月的影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钟离月到底在哪儿呢。
萧珏从外面进来,走到我面前,将一卷起来的锦帛递到我手上。随后,他向院中众人处走去,俯身蹲下,似是在检查那挖出来的泥土。
“什么呀。”毓儿更是关心方才萧珏递给我的锦帛。
依稀能看得到锦帛上有字,我将其展开,粗略看了一眼……竟是此前陈国那位大司乐写予我的。
“没什么,一位故人的来信罢了。”我将锦帛收好,放回到袖子里。催促道,“你还不跟去看看,你爹像是发现了什么。”
“哦。”毓儿立刻折身跑回到萧珏身边。
“希望萧大人能够有所发现。”钟离延说道。
“……嗯。”我有些迟疑,方才心思还在那锦帛上,回神方才应了一句。瞧见萧珏在几处挖开的土里附身寻找着线索,忽而,他直起身来,手上捏着什么,抬头,映着阳光仔细辨认了一番。我说,“看来他已经找到了。”
说话间,萧珏与凑上去询问的毓儿交代了一句,便回到我们身边。将他手心里一物摊开来,乍看之下,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可仔细一看,却看到一根丝线状的东西,若不是他眼尖,想必常人是很难从一堆泥土中发现的。
“这是……”钟离延率先问说。
“质地柔软,非同一般丝质,上面除了沾染泥土污渍,还能嗅出有隐隐血腥味。”萧珏说着,由钟离延将那段丝线拿去。
钟离延一脸呆滞,对于萧珏的话不是特别明白的,不过应该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萧大人此言,难道这是……月儿的?”
萧珏瞧了瞧我,与他说道。“应是如此。”
“那……”钟离延突然就傻了。
“难道是钟离月被杀的时候,所穿衣物上的丝线?凶手曾经将她埋尸于此……可是我们在这儿都挖遍了也没有找到,难道和秋若一样,钟离月的尸体也被转移了……”我喃喃自语道。
萧珏比我更加细心,面对突发状况的时候,也更加沉得住气。所以他总能在我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从诸多痕迹之中发现蛛丝马迹,给我新的方向。
钟离月的尸体,曾经被埋在这里,如果钟离孚没有骗我,那么对于钟离月尸体被人转移的事情他是不知情的。而且当时,钟离孚确实中毒昏迷,连他醒来都是在萧珏的预期之内,知道钟离月遇害的人,除了钟离孚以外……
我忽然想到,立刻转身离开。
“毓儿,跟着你娘亲。”萧珏急忙吩咐。
我大步向前,倒也听得见毓儿急匆匆跟上来的脚步声,他一个大男人跟在我身后,还不时加快脚步,方才勉强跟上。可想而知,我早已健步如飞赶着去确认……
“砰”的一声。
红玉立刻站起身来,“夫人。”
我大剌剌走进去,诺儿被关在更里面,除了红玉之外,还有钟离家两个嬷嬷盯着。红玉是我派来的,我担心钟离家派去看着的嬷嬷会有不慎,让狡猾的诺儿钻了空子。
诺儿看到我来势汹汹,站在她面前,原本泄了气畏缩在角落里,更是紧张了。
“钟离月在哪儿。”
……
“找到了。”井下去打捞的人,发出回应。
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定,却也是一片凄凉。
他们从井下将钟离月的尸体打捞上来,钟离延快步冲了上去,拨开众人。
“娘,你说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毓儿问。
此时钟离延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孤零零立在那儿的背影,面对钟离月的尸体,他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却什么都没说。
还能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这一场局没有赢家,全都输得很惨。
眼下最后的谜底也已经揭晓了,我们找到了钟离月的尸体。
“你留下,看着善后吧。我先回去了。”我最是看不了这样凄凄惨惨的场面,在钟离延大哭之前,先行留下了话给萧珏,便折身走了出去。
从姜氏的死开始,钟离孚要报复。人说,久病成良医,钟离孚患有哮喘多年,所以当诺儿为姜氏煎药的时候,钟离孚便察觉姜氏患有和他一样的病症,再骗取了诺儿的信任以后,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利用钟离畅对他的亲近,使钟离畅出现在姜氏面前,吓得姜氏病发……
姜氏死后没多久,我们便收到钟离瑾的委托,前来此处追查。诺儿原是指着巴上了钟离孚过上好日子,可是姜氏突然间暴毙,她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钟离家知道姜氏患病的,只有她和钟离孚,姜氏的死一定和钟离孚脱不开干系。而钟离孚知道姜氏的病,也是诺儿说走了嘴,所以诺儿急着要给自己寻找靠山,脱离钟离家,她知道谁有嫌疑,但是她不能说。
钟离孚设计让自己病发倒在我们面前,诺儿其实早就知道他在祠堂里藏了什么。可是钟离孚手中握着她的把柄,即使钟离孚病倒之后,诺儿眼见脱身不成,只能继续为虎作伥,帮助钟离孚完成他的计划。也就是接下来,“放走”钟离月的事情。
钟离孚,钟离月……一直被关在北院的钟离月并不知道,钟离孚究竟是什么人,她还以为钟离孚真的是和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钟离孚病发以前,就给钟离月留下了暗示,会让人来配合她,帮助她离开北院。
第一百八十六话 结束
当诺儿来“帮助”钟离月的时候,钟离月自然无条件相信了。钟离月跟随诺儿躲到了钟离孚的院子后面,诺儿按照钟离孚的交代,杀了钟离月,埋在院子里。然后才回去吩咐了家奴送柴到炊房,家奴目睹的坠井的人,确实是诺儿,在那之后,诺儿一直装昏迷欺瞒大家。
诺儿虽然受制于钟离孚,不得不按照他之前留下的嘱咐行事,但她并不是完全相信钟离孚的,也担心钟离孚在事情结束以后不能兑现承诺,而让她落入危险。坠井之时,她手中紧紧握着从伺候后面挖出来的荆齿草的草灰,意在留下提示,若日后钟离孚对她见死不救,她便用此事威胁。
诺儿暗中将钟离月的梳篦送去给钟离南,让钟离南误会是钟离月邀约,遣散了院子里的人。接着,诺儿只要将钟离孚之前交给他的东西,趁着莲生出去端菜的功夫,拿给钟离畅,便可以将钟离畅引出来,钟离畅当时吃的好好的,不愿意放手,诺儿没办法,生怕耽误时间会错失机会,于是她让钟离畅拿着路上吃,这便有了后来莲生发现,一路寻着钟离畅抛下的骨头找到钟离南的院子。
钟离延发现钟离畅所为以后,让里翀去将莲生灭口,意外的,我和毓儿将里翀捉拿。钟离延拒绝我们审问,让人从乡下找来一具刚下葬的尸体冒充,把里翀换了出来。我们和钟离延僵持不下,怒而离开,撤出钟离家以后,反倒方便了诺儿行事。诺儿在钟离家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钟离延派人照顾着钟离孚那边,却对诺儿甚少关注。
就是在这个时候,诺儿又疑生变,毕竟此前钟离孚交代,醒来之后便与她会合。钟离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因那药丸中毒,昏厥多日,诺儿悄声探望,却因为钟离孚房中始终有人看守,不能见到。她害怕遭到背叛,钟离孚醒来后会将杀害钟离月的事情推到她一人身上,故而,转移了钟离月的尸体。先前那口井被人翻了几遍,事后自然不会有人怀疑,诺儿便将钟离月的尸体沉入那井下……
直到,我发现她是装作昏迷。
钟离家的案子,总算是告破了。
钟离孚虽是韩氏的亲生儿子,但是害了这么多人,罪责难免。
钟离延并非钟离家的人,根本不像唱月骗韩氏那样,说什么他是钟离素的遗腹子。他虽是无心,但晋氏的死与他脱不了关系。
钟离月无辜被害死。
钟离畅幼年留下的阴影,使他害死了妫氏和姜氏,还袭击了钟离南。
唱月原是钟离素的婢人,在钟离素的保护下,她原本可以远离是非,平淡生活,偏偏耗费一生要去复仇,害了自己,害了自己的儿子,连累了合山,还有寒玉、钟离瑾、韩氏……当然还有钟离孚。
合山本性不坏,可是性格软弱,容易被人利用,现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可怜的女儿也被害死。即使钟离家放过他,可是他的病也保不齐还能活多久了……
至于诺儿,一己私心,害了姜氏,又被钟离孚利用杀了钟离月,只怕她的下场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这真是一场满盘皆输的赌局啊。
我走到院子里,便看到了里翀。顿了顿,我走了过去,站在里翀面前,“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里翀点头,他今日是来回复我的。
不过,已经不需要说明了,看到他的神态,我就知道他的答案了。
“先去收拾一下吧,钟离家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明日启程。”我说。
“这么快?”里翀没有准备,丝毫没有预料到我们这么快就要离开了。“萧夫人为何不等定夺出来,虽然案子结了,可是他们……”
我想,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的事情做完了,至于牵扯到案子里的每一个人,该如何判,怎么定这个罪,那便不是我说了算的。钟离延是钟离家的大人,这件事自然要他自己定夺,究竟怎么定,我说了不算。”我摇头,既然已经真相大白,怎么个结果也不重要了。
唱月的计划,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而钟离孚的身世公之于众,将会和他的罪行一样,受到质疑,那便是他最害怕的。
至于钟离延,他会怎么处置自己,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
“娘,这世上真有诅咒吗?”收拾东西的时候,毓儿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兴许是受到这些人的启发,让他有些特别的感慨。
“诅咒……不好说,这世上也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用理性去解释的。我只相信,冥冥间自有天道轮回。但是这是非善恶,也不是说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恶人就一定会有恶报……”我也不知该如何解答他这个疑问了。
“可是钟离家,钟离家的子女个个都患有怪病,这不就是上天对于钟离家作恶不断的诅咒吗?”毓儿反倒来了兴致,也不动了,由着红玉在一旁忙活着打点。
“我并不认为钟离家的子女是诅咒。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之前便在想,现在这时候的人,比以后……很多很多年后的人,更容易患得一些遗传性的疾病,这些也多发于所为的贵族世家门第之间,是因为……近亲通婚的缘故吧。”我说着,萧珏便接过了我手底下忙活的事情继续做,我与毓儿站在一旁继续说,“他们越是看重门第观念,越是对另一半的出身格外在乎,像姑舅之后的小辈多有通婚,而上一代人本就是近亲通婚,到了下一代,又变成了这样,慢慢的,在遗传基因里,那些潜藏的病患便被激化,所以他们的子嗣之间患上遗传疾病的几率就更高一些。”
“这样啊……”毓儿在消化着我的话,一时之间也不能完全理解。
“把这个搬到车上去。”萧珏把包袱交给毓儿。
我们提着东西往外走。
到了门口,毓儿看到车边站着的人,顿时一愣,“里翀?!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里翀跟我们走。”我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里翀,里翀则负责搬到车上去放好。我回过头对毓儿说,“怎么,你有意见吗?”
“没有,只是……他和钟离大人不是……”毓儿耿耿于怀。
“都过去了。”萧珏说着,也走了过来,“里翀,你来赶车吧。”
“是。”里翀应了一声。
我们坐上了车,一路向城外去,出了城门,里翀摘下了脸上的假皮,顺手扔了。
第一百八十七话 诡异的古城
“娘,我们不回家吗?”毓儿发现,我们去的方向并不是要返回家中,迷迷糊糊的从牛车后面醒来,左右张望半晌,问了这么一声。
我们闻声回过头来,红玉看到毓儿一脸懵的样子扑哧就笑了出来。
“我们先不回家。”我说,“我们先绕路去趟曹地。”
“曹地?”毓儿一听,似乎恢复了精神,手忙脚乱的爬了出来,“去曹地做什么?又有案子发生了吗?”
“……还没。”我轻叹,我这儿子如我一般,都会为案子魔怔了。随后解释说,“你还记得,我们在陈国见过的那位大司乐吗?”
毓儿回忆了一番,茫然问道,“难道是那个死者云婉的母亲?”
“不错。”我说。
毓儿的记忆力有超乎常人的优势。
他问,“大司乐怎么了?”
“陈国的案子结束以后,那位大司乐就离开了陈地,云游四方。好像也是偶然路过曹国,遇着故人便停留了几日。却不想发生了一些古怪之事,她担心那位故人会不会是被连累进了案子里,所以邀我们前去一聚。”这就是那方锦帛上所请之事,时隔数月突然在宋地钟离家收到了大司乐的消息,我也是十分惊讶的。
陈国一别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她的消息,念及她的性子,如果事情不是真的那么严重的话,她是断不会来麻烦我的。所以我一直放心不下,草草结束了钟离家的事情以后,顾不上等判处的结果,便起身赶往曹地。
要说是私心也好,要说是愧疚也好,云婉出事……毕竟是我的疏忽所致,大司乐痛失爱女,心如死灰,我实在担心她。
“那可有说,是什么样的案子?”毓儿起身把红玉换到了后面,自己迈过了行李坐了过来,兴致勃勃的追问着案子的事情。
萧珏在一旁笑,说,“你们还真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母子啊。”
“这是什么意思?”毓儿不懂,这孩子在我和萧珏面前倒是不掩饰,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也都是听着,甚少会过脑子。
也许是因为亲近、信任,他不会在他认为对的事情上,耗费心思去做猜想。
我暗戳戳的给毓儿使了个眼色,以为这个问题我刚刚才研究过。
驾车的里翀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可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留心我们说的话。
“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司乐的信上并没有提及任何有关于案子的事情,所以暂时……”毫无头绪。
“没有说啊……”毓儿显得有些失望。
似乎在我说出这个答案之前,他已经在脑子里试想过许多种可能发生的案子了,可现在突然之间一头雾水,我们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比起失落,更多的应该是不安了吧。没有答案,那么面临的便可能是所有的可能。
“反正已经到了这里,再等等不就知道了吗。”萧珏看我们有些扫兴,士气低落,才出声安慰。“不管是什么样的案子,总归是人为的,那便都是解的开的。”
“没错!”毓儿这个单细胞的生物,立刻就受用了,精神振奋,重新鼓足了信心。
我不由得摇头叹气,我这个儿子那么好骗,这一点也不知是随谁的。
反正不像我。
……
赶路至此,天色已晚,我们距离大司乐邀约的目的地起码还有将近大半天的路程,不得已只能暂且停下来寻个客舍歇息。
可是进了城后,一路走下来,却发现这城里莫名诡异。毓儿先行去查看情况,我瞧向萧珏,“怎么这城里跟荒废了似的,虽说天色晚了,可路过这么多人家,却也不见有一个人的样子。”
“像是空了有些日子。”萧珏自然也是发现了的。
里翀让牛车放慢了速度,我们一边向前推进,一边留意着周围。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
反倒是里翀,似乎发现了什么,从牛车上跳下去到一旁的房屋附近看了看。“萧夫人,这里可能是殷商旧时的一个古镇,镇子并不大,可留有洗劫的痕迹,或许……”
里翀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殷商旧时的一个古镇,那就是前朝留下来的了,镇子不大却留有洗劫的痕迹,没有太明显的破坏痕迹,而且在洗劫之后,整个小城镇里都没有人了……应该是在那一次“洗劫”之后,整体迁居或是……那么曾在这里进行洗劫的,应该是有一定规模的队伍。很有可能是大周的军队,要不然,就是随着大周军队讨伐殷商的那些诸侯部族了。
只是不知道,这里的人在经历那一场战争洗劫之后,究竟是整体迁居了,还是都被掳去做了奴隶,更甚者……
就在这时,毓儿已经回来了。
“爹,娘!”毓儿向他身后指着,“前面有人。”
跟着毓儿,走到他所说有人的那一处,抬头看了看,确实是一客舍。
“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我对萧珏说,“这里看起来荒废了那么久,整个城镇都无一人,为什么还有个客舍?难道是这里的老板不舍得放弃?可这实在不像是常有人会来的地方。”
萧珏也显得少有的那般小心,“是啊,这里到处都透着诡异,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我们还是多加留意,莫要中了陷阱才好。”
“可是我们今日路过这里纯属巧合,谁会在此设下陷阱等我们呢。”我不禁好奇,我们会来到这里,全是大司乐的一方锦帛,而且就连大司乐都未必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恰好到这个地方来投宿吧。
若要仔细追究下来,这个位置似乎偏离了从宋地到曹地的直线路程。
我们也是因为天色晚了,沿途没有停靠的地方,才临时决定往这边来看看的。
踏进了这客舍的大堂,就见一小厮打扮的年轻人站在柜台的后面打着瞌睡,客舍各处都显得陈旧破败,也是脏乎乎的,好像因为没什么要紧客人,所以这小厮也便没精神打理才如此的。
毓儿要上前去叫醒那小厮,却被里翀拦下。
里翀很警惕,回身以眼色示意,又独自一人走到那小厮面前,抬手瞧了瞧台面。
“谁呀。”睡得正香的小厮,很不耐烦的说道。
“小哥,路过住店的,敢问还有房间吗?”里翀问。
第一百八十八话 可疑的小厮
“住店?”那小厮听了里翀的话,显得也很荒唐,打着哈欠抬起头来看向我们这些人。不屑道,“这地方这么偏僻,你们跑这儿来住店?”
我们都听得出来,这小厮语气不善,好像有些故意。
毓儿对此不满,正要上前理论,萧珏拉住了他。
“小哥,这不是赶路路过,前也没人后也没人的,方才见此处有座城,走进了才知道这城里如此古怪嘛。”里翀憨笑着,对于那小厮的不善并未在意似的。“我家大人和夫人也累了,我瞧着你这客舍不小,不知还有没有房间了,先让我家大人和夫人休息一下。”
小厮听他这么说,看了看我们,又不好再说什么,脸色微恙只得作罢。“房间,有是有,只是这地方怕你们住不惯啊。”
“不碍的,住一晚上就走,哪里还能挑什么。”萧珏也十分好说话。
小厮似乎是叹了口气,动作很轻,好像不希望我们察觉似的。他将一旁的灯火挑得更亮了些,“跟着我来吧。”
萧珏向里翀点点头,里翀走在最先,然后是萧珏,红玉提着东西往里面挪。我正要跟上,毓儿却偷偷拉住了我。
“怎么。”我说。
“娘,这小厮怎么那么奇怪啊。”毓儿说。
“连你都觉得奇怪了,那就小心一些。”我嘱咐说,单凭现在这些根本不能知道这客舍里是怎么个情况,“你还不把车牵到后面去。”
“哦。”毓儿应说,出去牵车。
我是跟在最后面的人,听着他们的动静追上去的,看那小厮已经将他们领到了后院较偏僻处的一个独院里,觉得很奇怪。我这一路过来,似乎发觉前面的挨着那大堂的地方,有几间客房也都是空着的。虽然院中好像还住着其他人,可为何小厮却独独将我们领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就是这几间了,你们便在这儿住着吧。”小厮推开了门。
黑灯瞎火的,单凭小厮手中一点光亮,看得并不是很仔细,可我瞧见里翀在开门的时候立刻退了一步,伸手捂住口鼻,另一手不断挥舞。转身,接着示意我们不要靠近。
“怎么了……”红玉担心地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久些没人住,也就没怎么打扫过,你们反正是将就住一晚上,凑合凑合吧。”小厮说。
红玉立刻上前,确认了一下房间的状况,有些生气了。
“这怎么住啊,满是灰尘!人都进不去!”
“小哥,能不能给我们换两间干净点的房间?我过来的时候,瞧着前面好像有空房。”我站了出来,向这小厮提出了疑惑。
“前面?”小厮的眼睛一转,映着火光瞧得分明。他说,“哦,前面啊。那边院子都被人包下来了。”
他在说谎。
这点自然是瞒不了我的,我只是不明白,这么一点点的小事为什么要说谎呢?
“那便住在这里吧。”萧珏应了,“里翀、红玉,麻烦你们先把里面打扫一下,我们也就凑合一晚上,过得去就好。”
“是。”里翀没有再质疑,可看得出来他心里也存着疑惑。
红玉接过小厮手里的火后,在房里点了亮,将灯火又还给了小厮,小厮什么都没问,就转身走了。
“夫人,您先在院子里休息一下,”红玉搬了垫子出来放在院中,她脸上已然看得出那灰尘留下的痕迹,“里面太脏了,红玉先打扫一下,您再进去。”
“弄些水来,用帕子沾湿虚掩口鼻,免得吸入灰尘。”我说完,又给她示意了一下里翀,“给他也弄上。”
“嗯。”红玉应了,便按着我说的去准备。
“怎么样?”萧珏站在一旁,侧目过来,话中有话。
“很有意思。”我说。“或许是机缘,今夜的路过竟让我们再次成了戏中人,那便耐心等着瞧瞧,看这是要上演什么好戏吧。”
那小厮绝对有鬼。
我们一行人全都看得出来,从踏进这客舍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有诸多破绽了。
只是不知道,这荒废已久的城镇里,究竟是要上演怎么一出好戏,便只得耐着性子先住下来再说。小厮故意引我们到这最偏颇的一间院子里来,好像原就是不希望我们和其他住在这客舍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可是……这么一处荒废之地,如他一开始所说确实应该鲜少有人路过才是。我从大堂走过来,却能发现那边院子里似乎有四五间都住着人,小厮又是如何知道,我们这一行“偶然”路过此地的人,当真与其他投宿的客人是不相关的呢?
毓儿牵车停好才过来,他一看到这院子里的情况,便抱怨道,“这什么地方啊,脏成这样,这让人怎么住啊。”
“出来做事,有的住就不错了。”我说着,示意他往房上看。
“那是……”毓儿经过特别的指示,也看出来房上的特别之处,“不对啊,爹,娘……”
“知道不对,就别说话了。”萧珏说。
“可这里……”毓儿还要说。
“这里,才是一个荒废多时,应有的样子不是吗。”我笑说。
和前面客房不同,这院子里的房间似乎并没有经过特别修缮,这里的建筑风格是典型殷商时期的特色,房顶较高。在这漆黑的深夜里要不仔细去看,也很难发现这边院子房顶并没有修缮过,只是草草铺了一层,乍看之下与前面是一样的。
而我刚才路过那个院子,却看到那边与此处不同,那边修缮的很好,并不像这个院子一样,破绽百出。
似乎,那边院子里住的人……原就是预定要来住的。
而那边院子的房间,也是一早就准备好,要给他们预留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今夜会闯来我们几个不速之客。
里翀刻意忽略了小厮的不善,说得也是坦然,小厮像是害怕多生波澜,才不得不让我们住下。然而之后,又将我们领到这里来……还暗示我们“凑合一晚上”,看来是急着想把我们赶走,怕生事端啊。
“要出事?”毓儿感觉到了,“那现在怎么办?这么说来,果然是那小二有问题……要不然我们先把他绑了……”
“豚个脑子。”我骂道。
萧珏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冒然把人家小厮绑了,若是报了官,你怎么说。”我呵斥道。
“可这里,没官吧。”
第一百八十九话 不可逆转的时间进程
是啊,这座城镇荒废了这么多年,除了这客店,或许整个城里都找不出其他人了。
“毓儿这么说,也对。此处已过宋地,未至曹地,究竟属于谁的分封治下尚不明确,何来的官呢。”萧珏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倒乐得和毓儿统一战线了。
“平日无事,放这儿又不碍眼。可但凡出了事,一准儿就有人跑出来主张主权了。”我说,“正是因为主权不明确,这要是闹出事情才麻烦,可历来政治都是如此,谁也不愿先挑事,但谁都想拿一把。不信你就去惹事瞧瞧,真捅了篓子,我可不救你。”
毓儿可怜巴巴向萧珏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娘说得在理。”萧珏说。
毓儿撇撇嘴,我知道他断不会做出这般莽撞的举动,方才那话也只是说说罢了。眼看萧珏也倒戈,他自己是撑不下去了,便折回来又“谄媚”。“娘,你看你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比那巫祝都厉害,如果你……”
“打住。”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这世上虽然并非每件事都可以用逻辑解释清楚的,但仍要遵守一定的秩序。整个历史的发展中,是几千年文化的一种酝酿,也是多少代人不惜一切推动的变革所致,不能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就去打乱这一切的延续和存在。这对历史,对人,对那些为了改变这一切付出的努力,都是极其不尊重的。”
所以我不可能仗着我知道的那些事情,去改变这历史的进展,而且以我个人的能力,非要去做那些与世俗相悖的事情,俨然如同螳臂当车,会被历史和封建统治下的这巨大车轮碾压得尸骨无存。
“那你知道的,这所谓的历史,就真的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吗?”毓儿自是还不能感受我这种心态,他真的还年轻,对于世间的一切充满了一种年轻人的悸动和热血,他年轻,从身体血液的流淌到一呼一吸之间洋溢着一种鲜活肆意,便少一些历经世事变故的老练束缚。
纵然如我,从不觉得我老了或者,我变了。可是岁月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太多的故事,可能潜移默化的都在影响我,我身边有了萧珏、毓儿,便多了些牵挂。命运总是这样,让你经历很多艰难险阻,去磨平你性格的棱角,然后再根据你的表现给予适当的奖励,最后当我们死去那一刻,大概每个人都是相似的了。
“在后世里,北美洲的古印度安有一种玛雅文明,是美洲古代文明的杰出代表,他们在天文学等领域都有极高的成就。玛雅人的预言,给后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我说,玛雅文明确有太多奥秘尚且无法确认,就像是浩瀚的时间旅程留下的一点点曙光。“要说特别的话,后世有一个地方叫西班牙,西班牙一座距离当时相隔上千年的教堂里曾经发现了一个太空人石雕,在当时社会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因为人们一直第一个进入太空的人,是在1961年,而那石雕上的太空人却似乎证明了早在那之前更早的时候,就曾经有过太空人……直到后来,那太空人石雕被证明是在1992年的时候,修复古建筑活动期间的一个‘恶作剧’。”
我们都无法想象,自己的一个“恶作剧”会给后来的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茫茫自然中,坚持自我,不去违逆时空的进展。
“这么说的话,那这是假的了?”毓儿听得并不是特别明白,但意思他是理解的。“太可惜了。”
“也不尽然都是假的。但是有些东西,也是无法解释的,就像在1990年,我们国家就曾经在一个战国墓葬中出土了一个杯子。这个杯子的形状和工艺,与后世才有的工艺如出一辙,到了后世,人们喝水多用的是一种玻璃材质的杯子,那个出土的文物就和那玻璃杯子是一样的,不过材质并不相同,而是上等的水晶石。这个发现在当时的考古界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因为战国,只是距离我们现在稍微晚个三四百年,但是距离后世,却提前了两千多年。两千多年前的人便有了那样精湛的技术,甚至引人怀疑,做那个杯子的工匠会不会是穿越过去的后世人。”
毓儿闷声不语,他的世界观应该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想必也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的。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去论证这世上每一个不可思议。
“夫人,收拾好了。”红玉从房里探出头来,她的样子有些狼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屋子收拾好,倒是想得见那屋子里一开始得脏成什么样子。
这个距离前面大堂绕过了两个长廊的院子,倒是不小,总着有着个四间屋子。红玉和里翀忙活了半天,将其中两间好容易收拾出来。
“红玉,你照顾夫人吧。”萧珏说完,便径自拿起东西向毓儿和里翀走了过去。
“可是大人……”红玉愣住了。
“走吧,男人们住一间,我们住一间。”我起身,也不知这两日是不是当真乏了,还是先前的案子刚一破了,一松懈下来,便浑身都不舒服。
如若像从前一般,我和萧珏住,那毓儿自然是和里翀一起,红玉难免要再收拾个地方,这还是小事。只是她一人落单,在这个本就鬼祟的地方,确实让人担心。
今晚总觉得要出事一样,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们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进了屋子,红玉便张罗着打了水来,让我稍作整理。
“这院子虽荒废了些日子,但是院子里的井里却还淌着水,清澈着呢。”红玉洋洋得意的说。
“想必是连着地下河了吧。”我接过她递来的巾帕擦拭了一下,看红玉又要出去忙什么似的。“你做什么去?”
“红玉再打些水,给大人公子送过去。”红玉说。
“不必了,那边的事情,萧珏自然会吩咐毓儿去做的。”我说。
“可是公子……”
我摆手示意她把门关上,“没事,毓儿本就也不是那挑剔的人,别把他惯坏了,这些小事他是做得的。”
我素来不主张惯着那些男人,毓儿自小在我的“教养”下长大,也没那作威作福的习惯,如今我们的生活里多了红玉这么个贴心的人儿,更不能事事都依赖红玉去做。她加入到我们家里来,是以家人的身份,而不是一个奴隶婢人。
第一百九十话 夜晚的尖叫声
“夫人……”
红玉把一切都打点妥当,自己也都洗干净了,收拾好了才终于算是安心的能坐下来了。可是坐下来没一会儿,她就显得很不安似的,犹豫着开了口。
而我正在将上一件案子进行记录,留作日后参考。“怎么了。”
“夫人,您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红玉说着,便好像毛骨悚然一般,搓着手臂看向周围,好像暗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向她靠近。“红玉实在放下不下,总是有一种,特别担心,特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今夜既然机缘巧合路过这里,即使这里一定要发生什么,那也是天意安排我们来到此处的。不必担心,无法改变的事情,就顺着它发生吧。”我说,其实现在我也不能解释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我和红玉的感受相似,黑暗之中潜藏的怪异气氛,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忽略的。
那种诡异到底是什么呢。
多年来的一种习性,仿佛能让我在人群之中感觉到一丝丝阴谋的气息,从见到那小厮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
眼神不对。
我见过不少小厮,迎来送往,态度和善,再怎样都不会有如此分明的反应,从我们突如其来造访的那一刻开始,对于我们的出现,小厮显得很排斥。
可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整个城镇都荒废了那么久……又不是武侠小说中才存在的“龙门客栈”。偏偏他守着这一间客舍,除了我们,竟还有几个人投宿的。
种种迹象,都显得不正常。只是他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存了什么心,在等什么人,甚至可能要加害什么人,现在不好说。
“今晚别睡得太沉,留点神儿。”我只能这样提醒红玉。
但愿别出事才好。
否则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到了后半夜,还是出事了。
一声惨叫凄厉无比,划破了沉寂的夜色。
睡在一旁的红玉打了个激灵,立刻翻身就坐了起来,紧握着她放在一旁的一根棍子。
我听到隔壁房间的门立刻打开,迟了一下下,才是毓儿的脚步声赶去,接着,萧珏披着外衣过来敲门。我推开红玉去开了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可想而知,方才那边在听到开门声的同一时间,里翀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他的脚步声一向难以察觉,所以在里翀之后迟了那么一下下,才是毓儿赶过去的动静。
“还不知道。”萧珏说,他显然担心我们这边的情况,就和毓儿里翀分开了。
可毓儿很快就折了回来,“爹,娘!快去看看吧,真的出事了。”
这大概是每个深夜里我最不想听到的话了。
出事了……
那一声惨叫之后,前面院子里的人也都惊醒了,里翀守在院子通往大堂的门口,把所有人都拦下了。
“里面?”我看到里翀守着大堂的时候,其实心里有那么一点诧异,但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我顿了顿脚步,让萧珏先进了大堂,随后吩咐里翀,“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
完事,我才走进了大堂。
萧珏自大堂中央蹲着,隔着些障碍,隐约能看到他旁边倒着一个人。
“是那个小厮。”红玉哑然失色。
的确,是那个小厮……地上那人穿着的衣裳,不难辨认身份。我们刚刚才见过那小厮的,自然认得出来。
走到萧珏身边,只见那小厮是趴在地上的,睁着眼睛,却已经断气了。背上插着一把短刃……
萧珏向我摇了摇头。
意思是肯定没救了。
“这一刀从身后直接插进了心脏。”他说。
难怪……刀没有拔出来,地上的血并不多。
“怎么死的会是他呢。”我十分想不明白。
看向周围,依旧是我们进来客舍时一般,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从身后一刀毙命,这杀人的凶手,手法够老练的呀。难道是一个类似于职业杀手的人?
可一个职业杀手,杀个小厮做什么?
“检查他的身上,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东西。”我怀疑这小厮也是伪装的身份,该不会今夜是碰上了黑吃黑吧。
大堂里没留下什么线索,我转了一圈之后就出来了。
那院子里的人对于大堂里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他们只是在闹腾,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解里翀为什么让他们都留在这里。
见我出来,便有一妇人上前,“这位夫人,里面发生了什么,适才听到一人尖叫,可你这家奴竟是把我们都拦了下来……”
“你们,今夜在这客舍里投宿的人,现在都在这儿了吗?”我问。
那妇人一愣,“这位夫人说的是什么话……”
我扫了一眼,一共九个人,包括这妇人在内,六个男人,三个女人。其中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和一个老妇人。“我问,你们这些人都是和谁一起来的,相互之间认识吗?现在所有人立刻去找到和你一起来的人,大堂里发生了命案,那个小厮被人杀了,我想知道,刚刚惨叫发出的时候,有谁不在房里吗?”
“你这是在怀疑我们了!?”一个衣着稍显贵气的男人顿时不服,刚才里翀将他拦下,就已经让他很生气了,现在被我这么一个女人指使着,肯定是耐不住性子要发脾气。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谁也脱不了干系。”我说。“现在是死了人,想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只有我能帮你们。”
说完,我趁他们都发呆的时候,回过头与里翀低声问道,“尖叫声发出的时候,你就已经赶到了?可有发现什么人踪迹可疑吗?”
里翀很镇定,“没有。我已经尽快赶到了,当时院子里的人方才听到动静,但并没有哪扇门打开了,院子里各处也绝不可能有人,而大堂里那个小厮已经被杀了。我回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们才逐一反应过来,先后从房里出来,我确认我看到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从房间里走出来的。”
院子里没有人,当时人都在房里。
里翀的速度很快了,而且他的脚步声当时连我都难以察觉,更别提今夜留在这里的人了,他确认了大堂里小厮的死亡后才守在这里,亲眼看到每一个人从房里出来。
所有的行动,意外的标准。
可却给我留下了一个根本解不开的谜题。
总不可能小厮是自杀的吧,尖叫一声,自杀?
虽然后世的一些文学作品里确实见过这样的死亡方式,人也是可以站在一个高度对等的物品旁边,后背顶着刀,重心向后用力,自己把刀插进自己后背里的。
可是萧珏确认了,一刀毙命,那把刀是直接刺进心脏的。
而且小厮处的位置是大堂正中……他的周围没有高度对等的物品可以让他自己把刀插进自己的后背。
那一声尖叫,是在刀插进去的同一时间发出,里翀就已经赶来了,凶手总不可能提前预知到里翀会来,所以躲了起来?而里翀又亲眼确认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从房间里走出来的。
第一百九十一话 锈迹斑斑的凶器
里翀除此之外再无多言。
院子里的五个房间,住着四拨客人。粗略概括,第一间和第二间紧挨着,住着是一家四口人,我方才瞧见的那老妇人和小孩子,还有与我说过话的那年轻妇人,以及开始心生不快上前质问的那男人,这四人是一家子。
男子自称仲简,是蔡地一个特别小的官吏。和年轻妇人是夫妻,小孩是他们的孩子,叫仲平,老妇人是男子的母亲。
仲简他们夫妻住在第一间,老妇人带着仲平住在第二间。
第三间住的是两个从卫国来的男人,虎背熊腰一身蛮力,可是人看上去还是憨厚而简单。一个叫叔尧,一个叫灵淮,据他们自己所说,他们原是杂役,这是要去往曹地找活做的。
独第四间住的是一个人,一个文弱无力的“读书人”。自称须子卓,曹地人。
我觉得他奇怪,是因为他并不是我们以为中的那种读书人,这个须子卓对于学识纵横之术都毫无兴趣,竟口口声声说要寻访名师,以求修仙之术。
“……我娘亲说,她怀着身孕的时候便做过一个梦。梦中一位仙者带着一个不大的仙童对她说,这是他的徒儿,可惜命中尚有一劫,需借她的肚子转世,在这人世经历历练,功德圆满方可归位。我娘亲醒来,便将这梦说给了我爹,再后来,我便出生了,我娘亲惦记着那仙者所说,对我亦是百般的照拂,她说我长到幼时便与她梦中所见那仙童一般无二,这才令她深信不疑。我本就不是一般的人,如今从家中出来,四处寻访仙山名师,渴望早日了结凡尘夙愿,回归我的仙位……”
须子卓滔滔不绝的和红玉说起他的“传奇经历”,我是越听越听不下去,便转身留意到了第五间房间住着的两个人。
他们自称是兄妹,哥哥邑阊,妹妹涂殊。
我是觉得,他们俩怎么看都不像是亲兄妹,邑阊面上有酒窝,但是妹妹涂殊脸上却没有。涂殊的额头有俗称“美人尖”的痕迹,可是邑阊也没有。这些显要的遗传特征,兄妹之间并不相同,他们是亲兄妹的可能也太低了。
但是在我问话的时候,涂殊却很害怕似的,往邑阊身后躲,她的手不自觉的便抓住了邑阊的手臂,邑阊也是本能的挡在涂殊前面。种种细节便又证实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我没有追问下去,其实心里也已经猜到了,涂殊虽然穿着简单的衣裳,但衣裳却很新,连一点磨损都没有,而且她脚上的鞋履,已经暴露了。鞋履穿着的时间可能比较长,稍显磨损痕迹,但是那材质却非一般的庶民可以穿的,涂殊的手腕上有近日造成的新伤,像是匆忙之间要把什么东西从手腕上取下造成的……
邑阊似乎发现我在打量涂殊,他把涂殊往身后拉了下,想要藏起来。
这个举动,充分表现了他对涂殊的保护欲。
邑阊的身上,却有着分明……奴人的特征。他的衣衫破烂,赤着足,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脖颈上,还留有被抽打的痕迹。
不是亲哥哥,年纪相仿,一个是奴人,一个是曾经生活条件还不错的女子。
莫非……又是一出家奴携带小姐私奔的戏码?
我对和案情无关紧要的,那些旁人的爱情并没有什么兴趣,涂殊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她紧张的时候,便咳了几次。邑阊很担心她的样子……他们,似乎和我所侧写的凶手的样子差别很大。
这两个人,都不是能够利落做到杀人,然后不留痕迹的逃脱那种。
所以住在第五间的邑阊和涂殊“兄妹”便暂且可以不用着重调查。
须子卓还在和红玉讲述他那些“传奇身世”,他仿佛深信自己就是天上的仙童,来人世历劫来了。而他母亲当年做的那个梦,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能,让须子卓误会了,红玉和我原是想要弄清楚他的来历,却被他认为是相信他的话,感兴趣,因而没完没了的一直在说。说到后来口沫横飞,兴致盎然,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夸张,一个身形消瘦,个头也就是一米七二左右少年,面颊微凹,显得两个眼睛异常的炽烈。他说到村子里的人嘲笑他,然后一场暴雨,吞了堤坝,淹了村子,死了好多人……并将这当成是他们不尊重他,而被上天惩罚的报应时,红玉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你说你自己是神仙转世,可说起大水淹了村子,你却全然没有为他们而难过的样子,反而还一副悻悻,如此毒恶的心肠。上天怎么可能让你做神仙?!”毓儿从大堂里出来,正好听到须子卓的那些话。
“这自是他们的报应,我乃转世仙童,来凡世历经磨难,他们却伺机为难,故而被上天惩罚!”
须子卓的样子,让我想到一个词,“大言不惭”。
他年纪不大,却把神啊仙啊的挂在嘴边,幸灾乐祸的将那些不幸的事情讲出来,当成是他自己的“功绩”一般。
“你怎么出来了。”我说。
“爹让你进去一下。”毓儿说。
看来是萧珏已经有了答案。
“里翀、红玉,你们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准离开,不准进到大堂里去。”我留下话,跟随毓儿一起折返回大堂。
萧珏已经将那把原本插在小厮背上的凶器拔了出来。
“这刀……”我看着有些问题,可那凶器上已经没有好下手抓的地方,稍作迟疑,我便抓着萧珏的手腕,顺势把那刀凑近了些来看。“这刀也能杀死人?”
并不是我问得奇怪。
而是那刀古怪。
“这短刃,有些年头了。”萧珏被我抓着手腕,也没有反抗,只是由着我仔细的将那自死者身上拔出的凶器检查了个遍。他一边说道,“短刃上的锈迹明显,就像这座被遗忘的古城镇一样……”
“他真是被这把刀杀死的?”我确认过刀刃,短刃上的锈迹斑驳,好像被遗忘了许多年,刀刃尚且算是还能说得过去。而且这些短刃,本身就曾经经历过精细打磨,它的形状和锋利程度,要是杀死一个人,我不好说它是不是真的做得到。
“你看这刀柄上镶嵌的珠子。”萧珏让我看他的发现。“这不是一般的珠子……这玉通体透明,中而无暇,隐隐寒意,不可小觑。”
第一百九十二话 玄鸟图腾
竟是玉珠。
不仅镶嵌的玉珠本身材质了得,就连玉珠的打磨工艺都是极其精细的。
一把青铜短刃,居然做得如此精致,为何在这数年间又绣成这个样子,最后只是用来杀一小厮呢。
“这是什么。”我借着萧珏的手翻转了那短刃,短刃的背面似乎能够更清楚的辨认出花纹来,图案很怪,但是让人心生不安。
“玄鸟。”萧珏倒是认出了那短刃上刻着的花纹。
“玄鸟?”
《史记?殷本记》载:“有娀氏之女名简狄,吞玄鸟之卵而生契”。相传契是简狄吞玄鸟蛋而生,所以,商人便以玄鸟为图腾。
这出现在遗落古城镇的短刃上,竟然刻着玄鸟。
即使这里原本就是殷商遗留,但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该不会,和殷商有关?”我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顿时睡意全无,整个人愈发的精神了。在这被遗忘的荒废古城镇里,我们恰好投宿的一家客舍发生了命案,竟然牵扯到前朝是非?
这小厮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为何要用这样一把凶器杀了他,要是单纯为杀人报复而来,凶手不可能没有准备,偏偏要用这么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刃,莫非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我是知道你们二位的感情很好,可不知旁人看了,会不会觉得……”毓儿站在一旁久了,实在忍不住说道。
“我抓我自己夫君的手,还得请示谁吗?”话虽是这样说,但我还是放开了。保不齐红玉或者里翀进来,看了着实尴尬,这里的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保守了。想到后世,我在大学的校园里便经常会看到手拉着手一起走的情侣,如今想堂而皇之的去实现我那时小小的“心愿”,竟也变得奢侈了。
总是要顾及一些礼仪的。
萧珏倒是没什么反应,并不觉得如何,他还在细细打量着那把短刃,然后稍微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又蹲下身去,伸手翻开尸体后背的伤口检查。
我凑上去,等着他把结论告诉我。
“是这把短刃。”萧珏确认了尸体伤口里残留着的痕迹后,说,“没有发现同一个伤口处有被覆盖的伤痕,而且他的伤口里也殷着锈迹的残留,想来这就是杀死他的凶器了。”
还真的是这把短刃啊。
萧珏抬头看我,他的眼神里有着暗示,说明他也已经开始怀疑了。“霍汐,你在想什么。”
“我们应该想到一块去了。”我说,“凶手用的这把短刃,恐怕真的有某种用意。”
萧珏不语,却暗自轻点了头。
莫非,真是什么殷商遗留?
“毓儿……”我叫来毓儿,“你立刻动身,前往周围城里,找到管辖的官吏,将这里的事情告知。然后请他们派人过来。”
这样的状况,如果恶化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所为殷商遗民要受到影响,更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控制住的。所以必须由“官方”出面控制大局了。
“真要这么做吗?”毓儿说,“万一……”
“也许是,也许不是。若是殷商遗民的携怨报复,我们不能确定这个被杀的小厮是不是就是最后一起,以后会不会还有其他人遇害。若不是,便是有人在利用这个名义挑起大周和殷商遗民的矛盾,到时候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虽然这么做,会让我们的行踪暴露,让我们的存在被更多人知晓,但总好过牵连更多无辜的人搅进来吧。
“去吧。”萧珏说。
毓儿见我们的态度一致,也只好动身前去请求救兵。
“他不可能是刚刚被杀的。”
在毓儿离开之后,萧珏又说出了一句足够令我意外的话来。
他说,“你看他的伤口周围,里翀听到尖叫声便立刻赶来,如果发出尖叫声的是死者,那么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害的。可是他的伤口处,这已经凝着一些血液,稍显得有些干了……”
“你的意思是,他其实早在尖叫声发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当然是明白萧珏在说什么的了。
霎时间,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的反应,让我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
“能看出,是什么时候吗?”我说。
“应该是在,差不多和我们分开以后,他回到这里就立刻遇害了。”萧珏仔细确认了尸体的种种痕迹后,说。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这个答案真是出乎意料了。
原来那个时候,小厮把我们留在后面的院子,他回到这里,就出事了……可是当时,红玉和里翀在收拾屋子,我和萧珏毓儿在讨论这里的怪异,谁也不曾听到前面传来的任何动静。
我轻叹,“尖叫声发出,里翀就已经赶来了。刚才我问过他,他到这里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小厮已经死了,然后他才从大堂出去,这时院子里住的那九个人才因为好奇,从房里出来查看究竟。”
“他不可能看到留在现场的凶手的。”萧珏说。“小厮并非是那个时候遇害的,我们听到尖叫声的时候,这小厮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最少也有两个时辰了。”
“那声尖叫,不是小厮发出的。”至少这一点现在明确了。
“是凶手。”萧珏揭开了谜底,“凶手在小厮接待完我们回到大堂里之后,就尾随他,将他杀了,然后等到刚才,凶手发出尖叫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接着,他只要跟其他人一起,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被看到,那么就没有人会怀疑他了。”
“可是除了那须子卓以外,今夜留宿在这客舍的,几乎都是两人一间。”这个条件的限制,将我困住了。“难道凶手……还有其他帮手?”
萧珏低头沉思,良久,只听他开口说道。“未必,在漆黑的夜里,同住的人发出尖叫声,另一人也未必能够分得清楚。”
没错……我差点忽略了这个关键。“本来就睡得迷迷糊糊,乍听尖叫声醒来,然后发出尖叫声的人告诉他,他也听到了,是从外面发出来的。等到所有人都从房间里出来,熙熙攘攘的,想弄清楚外面发出的尖叫声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怀疑,那尖叫声其实是从自己身边发出来的。”
这样一来,即使有两人同住,也就不能成为另一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了。
凶手故意在大家入睡之后发出尖叫,其实就是想要掩盖小厮真正的死亡时间,为他自己做掩饰……
第一百九十三话 有嫌疑的七个人
院子里一时间跟闹翻了天似的。
我们听到这些人的动静,便只得先出来看看,免得再起冲突。
“怎么回事。”
我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看到那位叫仲简的大人趾高气昂的拉扯着里翀。
看到我和萧珏走出来,仲简才放了手,一把推开里翀。里翀的定力其实不错,即使被抓着衣襟,又狠狠推开,身形依旧没有大幅度的晃动,很简单就稳住了身体的平衡。
仲简走到我们面前,他尤其不屑的打量了我一番,便径自越过我,同萧珏质问。“你是什么人,竟敢阻拦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萧珏被这仲简无礼的态度弄得有些好笑,他侧身看向我。
对了,我们刚才向这院子里的人询问的时候,萧珏是在大堂里检查小厮的尸体。他也当然不知道,这个没头没脑的人姓甚名谁,有什么身份在这里胡闹。
“你不必担心,这里发生了命案,我们已经派人去最近的城里请官吏过来了。”我说,“很快,这里便会由管辖的人接手调查,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都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不要生出事端。如果你们非要离开,那么我就会我已经知道的情况,告诉之后接手的那位大人。相信这样会对你们很不利。”
“你!”仲简勃然,“一个妇人,有什么脸面在男人面前说话。”
当时,我便能立刻感觉到气氛中的诡秘变化。
出乎意料的是,里翀竟然偷偷看了眼萧珏的反应。
所有人在这一时间的动作,一个不落的全都落在我眼里。
“那你呢?出了命案,有人被杀了,你一个男人能做什么?站在这里,对一个妇人指指点点,出了发脾气,你能做得了什么?”
着实是刚才他的那句话激怒了我。
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无礼的人,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但还真的是第一次有人站在我面前指着我鼻子说,你一个女人,有什么脸在男人面前说话?!
男权社会,纵容的就是这样一帮,没本事,只会瞎嚷嚷叫喊着要压迫女性的废物?
我曾经怀疑过,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究竟是他们真的瞧不起女人,还是畏惧女人呢。毕竟在男权的社会以前,女性也是以母系社会传承了很多年。
上来便叫嚣的男人,通常脑子里都是没什么东西的。
眼见仲简被我一句话就怼得哑口无言,他的妻子倒是很快就凑到他身边安抚,将他劝到了一旁。不过看仲简对他妻子那样粗鲁的态度,倒是加深了我对这个人的印象。
当然不是什么好印象了。
“死人了……无端端怎么会死人呢。”说话的是灵淮,那个年轻人看起来胆子很小,遇见事很快就沉不住气了,慌慌张张的。
“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人生一世,自有定数,有人生,便有人死……”须子卓总是时不时伺机去发表他那些高谈阔论,总有一种特别想要表现自己与众不同的欲望。
而他的话,也没有几个人会仔细去听。
死人了,而且就是在大家刚才休息的时候,小厮被杀死在了大堂里。不久之前,他们应该都跟那小厮打过照面,这么一想,应该就更紧张了。乱成了一团,各有各的想法。
“各位……”我叫了几声,但是我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他们的声音里,毫不起作用。
“这姑娘……”却是那仲简的娘亲,那位老妇人不知何时凑到了我身边来,她拉了拉我的衣袖,又去打量了萧珏,像是在琢磨我们之间的关系。“这姑娘怎么称呼啊。”
“这是我夫君,萧珏萧大人。”我说。
“哦,那你就是萧夫人了。”老妇人道。
她看上去也有六十多岁了,身子骨并不是多健壮的,但是一双眼睛特别的明亮。
“仲婆婆,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我看她在犹豫,好像不知道是该和我说,还是该和萧珏说,而院中一群人纷纷攘攘,十分的乱。我便将她领到一旁,细心询问。
萧珏也不管那些人的争执,让里翀和红玉盯着,只要不出大乱子就好,随后也走到我们身边来。
“萧夫人啊,这里面……真死人了么。”她原就是担心这件事。
我向大堂的方向看了看,有几分尴尬,“仲婆婆,这事还能有假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仲婆婆又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呀,这……这下午那会儿,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死的呀。”
我不好回答,毕竟这院子里有一个人是凶手,仲婆婆……是不太可能,她随身带着的小孙子仲平,也没有杀人的可能。可她的儿子儿媳,仍然不能摆脱嫌疑。
“怎么,他……”仲婆婆指了指大堂的方向,又似乎十分忌惮,不好明说。“那个人,他真的是被人杀死的?”
我和萧珏交换了眼色,对于她的问题,我们没有直接给予明确的答案。
“被杀死的……被人杀死了……”
老太太就像是魔怔了一样,反反复复的叨念着这一句话,看得出来。她很惊慌。
“仲婆婆,怎么了吗?”我问。
虽然一般人知道身边发生命案,都会有受惊的反应,可这仲婆婆的反应却未免太大了些,仿佛……
“是什么人杀了他?!”仲婆婆突然一把握住我,她很用力,我能清楚感觉到她手上龟裂的皮肤,粗糙的划在我的手背上,很不舒服。仲婆婆拉着我不放,“萧夫人,你不让大家走,难道是因为,你怀疑杀了他的人,在这些人里不成?!”
这老太太的话一出口,顿时大家都听到了,一下子安静下来,心有余悸的望向这边。
“什么?你怀疑我们是凶手?”叔尧很是不服气,立刻一副想要与我理论的架势,可他刚走了两步,就被里翀挡住了,他可能是觉得里翀不好惹,才悻悻退回一旁。
本就在角落里的邑阊和涂殊“兄妹”俩,闻声更是紧张了,涂殊紧紧抓着邑阊,邑阊回过头去,那个眼神仿佛是在安抚涂殊。
不简单……邑阊和涂殊,他们一定有什么害怕我们发现的秘密。
那一瞬间,就好像人真的是他们杀的,然后……
会是这样吗?
可如果那小厮不是他们杀的,还能是谁呢?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仲婆婆和仲平以外,其他的七个人谁都可能是杀死小厮的凶手。
最让我怀疑的是,小厮身上的那把短刃,仿佛是凶手的一种预告,小厮和凶手之间……到底是有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他们是认识的吗?
第一百九十四话 祖孙俩
仲简是蔡地的一个小官吏,为人傲慢,颐指气使,脾气很差。
他的妻子看上去更倾向于一个传统女子……受气包那种形象,任由仲简怒斥,也只是一味的受着,不敢多言,不敢有丝毫反抗,一直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跟在仲简身边,处处安抚那个只会到处发脾气的家伙。
叔尧这个人,只能算强壮,但是毫无优势。
至于与叔尧同住的灵淮,就更不用说了,灵淮的年纪不大,胆子奇小,他的恐惧不是装出来的,这样一个人,我实在无法倾向于相信他杀了人。
而须子卓,可以说他恰到好处的利用了每一个机会去向身边的人证实,他生而不凡,是个“仙”。这种奇葩的故事,我是不信的,可是想想我自己的情况,似乎我也没资格去质疑他的故事。
最让我心里记挂的,反倒是邑阊和涂殊兄妹俩了,众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休的时候,他们只是躲在一旁,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在知道大堂里发生命案之后,显得最紧张的,也是他们兄妹俩。邑阊很强壮,不亚于里翀,但是他总有事情隐瞒着的样子,引得我对他们从不想要过度关注到不得不关注。
邑阊和涂殊,肯定是藏了秘密的。
而且是从我和他们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开始,他们对我就有些忌惮、隐瞒。
邑阊和涂殊的关系,绝不像他们所说的兄妹那样,可无论是怎样的关系,应该都是难容于世的那种。因我与这个世间大多持不同态度,原本不想要关注,也是私心想放他们一马,他们的秘密一旦公开,恐怕就没有回头路了。但是现在,我心里却徘徊不散那种疑虑,他们在听到小厮被杀的事情时那个反应,让我……
从这里到最近的城中去找官吏来接手,往返最少也要一天,加上毓儿还要和人解释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眼看着太阳升起,我愈发担心,不知道明天这个时候,他能不能赶回来。毓儿不在,盯着院子里这些人的事情就落在了里翀身上,一个人一双眼睛要盯着九个人,着实不好做,不能有片刻分神。昨天晚上他就没有休息好,再不眠不休的盯上一整天,只怕,即使如里翀一样也难以吃得消。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出凶手。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可是找出凶手,谈何容易。目前所能做的,也就是从那几个人身上找破绽。
萧珏守着尸体,里翀看着人,红玉负责逐一把他们带过来,我再询问他们昨夜所记得的事情……
“……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我到这儿来啊,我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我不是凶手,我一个老婆子,怎么杀的了人啊,你这一定是冤枉了我了……”
第一个过来的,还是仲婆婆,她一直和她的小孙子在一起,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她死死护着仲平,唯恐有丝毫闪失。
“夫人。”红玉把人带来。
“怎么……”我原是让她看着来,可也没想到,她第一个就把这老太太领过来了。
“萧夫人!”仲婆婆一看到我,便急着又和我解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老婆子可没有杀人啊,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呢?萧夫人啊,您可不能冤枉人啊……”
“仲婆婆,您先坐一下。”
红玉一直跟在身边,有话想说,但是让仲婆婆弄得张不开口。我看到她的样子后,便让仲婆婆先坐,再和红玉到一旁……
“原是想让她那儿媳先过来的,可红玉去找人的时候,那仲简大人正在房里他夫人呢,骂得那叫一个凶。仲婆婆就揽着仲平守在外面,生怕仲简把人打死似的,又不敢上前劝阻。红玉这才……”她说。
“我知道了。”我明白红玉为什么先把这祖孙俩弄过来了,只是一转身又觉得不对劲。“仲简在打他夫人?”
红玉寻过来,“也不是在打,只是听着骂得很凶,这屋子关着门,里面有摔东西的动静就是了。”
“他骂了什么?”我问。
红玉这才想了想,“左不过就是那些话,说是晦气什么的,怪他的夫人,自从这成了婚以后,就没给他带来什么好运气的。反倒是麻烦一大堆,现在还害得他被牵连到命案里……依着红玉看,他呀,就是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他夫人头上,只怕担心影响到他的前途而已。”
也不过是些人无能为力的时候发泄脾气罢了。
我说,“罢了,人家夫妻间的事,我们外人也不好插手。你去盯着吧,提醒一下里翀,如果真打起来,还是要阻止一下的,免得又出了别的事。”
我没有经历过劝阻别人夫妻间的事情,但曾经住校,倒也听得过她们……她们在熄灯之后的闲聊,有过类似的事情。似乎是好心劝阻一对闹别扭的情侣,因为是自己的朋友,就劝那个女孩分开,可没想到几天以后女孩和她男朋友和好了,弄得这劝的人反倒难做人了。
无论是情侣还是夫妻,人家自然都是比朋友更亲近的人。即使再抱怨,外人不能劝什么,否则便会像那人一样,失了朋友,还生一肚子闷气。有时候最亲近的朋友,也应该有些距离的,那些抱怨听听就好,切莫当真。朋友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外人就更无法介入到人家的夫妻间了,那位仲夫人未曾求助,冒然相助也只会惹得一身骚而已。
只要让他们盯着,别真的让仲简恼羞成怒把他夫人打死,一旦他夫人求助,出手护一下还是可以的。
“夫人。”红玉拦住我,还有话要和我说。她很是小心向那祖孙看了眼,说道,“夫人可是觉得,这里的事情……”
要说,却又没说完。她支支吾吾的,我实在未能解读出她的心思。“你要说什么?”
下意识的,我以为红玉要和我说的事情,和那祖孙俩有关呢。
“夫人,不会再出事了吧。”红玉仍是介怀,看来是之前在钟离家发生的事情,让她至今都有个心结。
可我如何能向她保证呢……“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小厮的死是不是有什么用意,我们在这样一个晚上恰好来到这里,经历了他的遇害。那把古怪的短刃,凶手有何寓意,还是……还是预兆着一场报复的开始,这些我现在毫无头绪。
“放心吧。”我说。这句话,是在安慰红玉,何尝不是在安慰我自己呢。
出了事总是要面对的。
送走了红玉,那仲婆婆才敢偷摸看我。
我走到她和仲平面前,试着伸手去摸了摸仲平的头,借着孩子拉近距离的办法百试不爽。“他长得,倒是像他娘亲多一些。”
可这一次,我却失算了。
第一百九十五话 都一样
她的反应,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呢?
在我提到仲平长得像仲夫人的时候,仲婆婆下意识把仲平拉到自己身边的举动很反常。我知道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可能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她的行为已经暴露了她心里的直观情绪。
“……萧夫人,平儿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想问就问我老婆子吧。”仲婆婆说,她的眼睛垂直落在地上,生硬地避开和我接触的机会。
“好吧。”我答应了她,希望借此让她多一些安全感,方便接下来向她询问线索。“仲婆婆,你最后见到那个小厮,是什么时候?”
她匆忙抬头看了我一下,立刻避开,“……昨日的,昨日天黑之前。”
昨日天黑之前?
“那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呢?”我问,“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
“前日天快黑了的时候,迷了路,到这里来的,想休息两日再动身。”她说话的时候,特别小心的在护着仲平,仲平在她说话的过程中曾有一度抬起头想和她说什么,但是她却死死拽住仲平,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有其他客人吗?”我即便发现她的举止异常,也只是按照寻常的过程走一遍,她是第一个,总不好立刻就引起反感,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法继续了。
“有……”仲婆婆的记性不错,很快就想起来了。“旁边那屋子,住着两个男人。”
住着两个男人的屋子……“是叔尧和灵淮?”
也只有他们是两个男人同住了。
“是,是!”仲婆婆一口承认。
“那……你们来到这里之后,有和他们打过照面……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说过话?”我疑心仲婆婆的记性不错,却未能记住那两个人叫什么。
仲婆婆点头,“说是说过,但是他们……萧夫人,你也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怎么好有什么接触呢。”
短短的一句话,倒是说明了她的态度。
叔尧和灵淮二人,年纪上确有些差距,也看得出来他们就是下等的杂役。仲婆婆的儿子仲简顶多只是个一般的小小官吏,却还看不起旁的人。
我轻笑试图掩饰尴尬。
“萧夫人。”仲婆婆颤颤地试探,欲言又止,说又不说。
“怎么了?”我轻声回应,人在犹豫不定的时候,放低声音去询问往往会得到信任,更容易让对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这是最简单的沟通技巧。
“萧夫人,您……您是不是,是不是知道谁是杀人的凶手了。”仲婆婆凑上来,急着向我证实。
没有啊……如果我要是知道,这些人里谁是凶手,现在就不至于一头雾水了。“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想着就是这样的,要不然你怎么会把这些人都留下来,必定是知道哪个混账杀了人,对吧?”仲婆婆的想法粗浅,原是因此而认定凶手便是他们中的一个,可她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萧夫人,那凶手……是个男人吧?”
这下,我的好奇心算是彻底被激化了,“男人?”
“不是吗?”仲婆婆还有些不可置信,她的反应告诉我,她一定知道一些事情。
“仲婆婆,您为什么说,那凶手是个男人呢?”我问。
仲婆婆眉头一蹙,立刻低头去看她的小孙子。
“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我又问。
可仲婆婆对于我的话,便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似的。
“没关系,您不想说的话,我也不问什么了。可是您要知道,您已经发现了凶手,而且这凶手是个男人,目前留在这客舍里的男人,除了这孩子的父亲和我们一家以外,还有四个。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如果他们知道您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话,我不敢保证凶手不会对你们如何?”眼下,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激她说出她所知道的真相了。
仲婆婆很容易就上了我的当,她很紧张仲平,似乎随时都会有凶手从暗处冒出来攻击他们一样。
仲平仰着头,一双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仲婆婆于心不忍,终于狠了狠心,“……”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凶手。仲婆婆,您把知道的告诉我,我会让人主要盯着那凶手,这样,他就不会有机会对你们下手了。您说呢?”既然这一招让她受用,我也不必再费其他的心思了。
即使当下还没有得到她的亲口证实,但我也能想到,仲婆婆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知道这院中有一个男人可疑,但是对这个人的身份却并不是很确定,恐怕她并没有看见脸。
“事情是这样的……”仲婆婆无奈,向我吐露了实情。
昨夜出事前,在听到那一声尖叫更早些的时候,她哄着仲平入睡,却突然看到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从窗前晃过。她住的房间临近大堂,除了她儿子儿媳住的那一间以外,其他人想要去往大堂都必须经过她住的那一间。
“您能描述得更加详细一些吗?从窗子上看到的人影,有没有什么特征?”
如果是尖叫声以前,那么即使不是凶手,可能也和凶手有什么联系。
“就是,就是一个男人,那几个人都一样,实在是……”仲婆婆记不得更多了,“老婆子当时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心想着哪个人是不是去……并没在意。后来就不知不觉的睡下了,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回去的。这说是出了事,方才想起昨夜见到的人影……”
那几个人都一样?!“您所说的一样,指的是什么?”
她既然先说了是男人,又说一样,偏偏这个“都一样”令我是怎么都想不通。
除去仲婆婆的儿子,也就是住在她前面一间的仲简,另外昨晚投宿于客舍的还有叔尧、灵淮、须子卓和邑阊四个男人。这四个男人高低胖瘦皆不同,灵淮个子最低,须子卓则虽瘦弱,若说相近,隔着窗子看到的影子可能相似的,也就只有叔尧和邑阊二人。
“这……”仲婆婆突然愣住了。
我耐心等着,不知她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欸,对呀,为什么是都一样呢。”在仔细想过之后,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了,反倒问起我来。好像突然之间,她原本记得的那个样子又模糊了,亦或者是她原本清楚记得,四个人有一个共通的特征,但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了。“怎么都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