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话 里翀的疑惑
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钟离月、钟离南、钟离畅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明明是钟离月约见钟离南,她没有出现,出现的居然是意外找到附近的钟离畅,钟离畅看到钟离南,激发了他曾经那些不好的回忆,所以动手袭击了钟离南。钟离延和钟离畅之间,是一种异于寻常的依赖关系,相互保护,相互维系,钟离南收到钟离越的梳篦时,曾和钟离延商量,钟离延也赞同他见钟离月。只是钟离延都没有想到,出现的居然是钟离畅,他不可能舍得钟离畅出事,所以钟离畅袭击钟离南的事情让钟离延措手不及,甚至他找到里翀,意图杀害目睹经过的莲生……
怎么会这么乱……
到底真相是怎么样的?
我感觉自己抓住了很多的线索,却没有一条线索是能够真正解开谜底的。好像,我一直握着大把的线索在兜圈子一样……
兜圈子……
没错,就是兜圈子,这种难以抓住重点的感觉,真的让我……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娘。”毓儿发现我失神好一会儿了,一直也没有反应,忍不住出声叫了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方才想起我和他是来探望里翀的。
里翀被关在钟离家后院的一个屋子里,环境还不算太差,他的身份特殊,所以……
“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我看到里翀手臂上裹着的绷带,知道那是他为了救我,被钟离畅攻击的时候留下的。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示意我。
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个人的脾气还是那么的古怪。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一直都想不通,我和里翀之间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好到能让他拼了命的来救我吧。不久之前,同样的地方,里翀也曾经袭击我,意图杀了我的。
他抬眼,事不关己的看了看我,全然不在意我的问题,更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拼死相救的话,凭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抵挡钟离畅的攻击。现在,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和你道谢了。”
虽然他曾经也是险些置我于死地的人之一,但是该道谢的,我也不会吝啬。
似乎是这句话,让里翀有了反应,他顿了顿,依旧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开口回答。
我很尴尬,侧过头看了看毓儿,其实像里翀这样半天没个反应的,我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只是这样的人,他的神态和心思和那种死了心的人一样,对于之后的一切全无挂念,早就做好了准备要面对最坏的结果。就很难从他的心里找到突破……我窘迫的介绍了一下,“这是,萧景毓,我儿子,你认识的。”
应该,算是认识的吧。
如果说我和里翀的第一印象,是他差点把我推进井里灭口。
那他和毓儿的第一印象,应该就是毓儿赶到,险些活捉了他……如果当时钟离延没有出来搅局的话。
这种关系,似乎越来越尴尬了。
里翀还是一言不发。
“我听毓儿说,你要见到我,才肯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主动表示出“诚意”,毕竟眼前这个人刚刚救了我,而且可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更难得的线索。
里翀的眼睛扫过毓儿。
我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必须将我个人的安全计入考量范围。里翀在我推测之中,他仍有杀害秋若的嫌疑,而且他还袭击过莲生,我没办法确定他到底是对我友好的,还是……
我一直在观察他,想要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发现,里翀丢给我这么一个难题之后,他也在观察我,似乎是想要知道我的态度。
“你到外面等我。”我狠了狠心,决定赌一把。
如果里翀真的会伤害我,那他何必费力从钟离畅手底下救我呢?除非,他只是不希望钟离畅成为杀我的凶手。
毓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和里翀交过手,和我一样,不确定里翀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做这件事。
“你先出去。”
我在里翀的注视下,只得又催促了一遍。
“娘!”毓儿意图提醒我,不要因为里翀救过我一次,就忽略他曾经做过什么。
“我有分寸,他不会伤害我的。”我直直看向里翀的眼睛,故意对毓儿说道。
毓儿无法再违逆我的意思,他犹豫再三,“那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好。”我应道,我不可能让毓儿再替我担心。
毓儿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我看得到他的身影就立在门外,这孩子竟让我有一种难得的安全感,仿佛只要他守在那里,就没有谁能再伤害我一样。
“萧夫人……”
里翀看到毓儿出去后,终于开口了。
我回过头静等着他再说下去。
里翀仔细想了想,他接着说,“你明知钟离家很危险,为什么还要一头闯进来。”
他的问题,是我先前没想到的。
我也觉得很有意思,直觉反应不忍笑了,“这……这让我该如何回答你呢。你得容我想想,毕竟你的问题我没有想过。”
里翀也不急,便耐心等着。
“为了真相。”我说,“这是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为了一个真相,一个属于死者的公道。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喜欢和这些大人们牵扯上什么关系,奈何,瑾与我儿子交情甚好,念在他的照拂之恩,我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可是来到这里之后,我发现姜氏的案子虽有疑点,但实在没什么特别要追查的地方,初见我儿口中的公子瑾,竟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似,仿佛是那人的重生转世一般。我开始好奇,越是想弄清楚公子瑾的事情,就越发现自己已经身陷钟离家巨大的疑团之中,越来越多的疑点,甚至牵连出钟离家上一辈的旧事,甚至是两具白骨……我没办法再做到袖手旁观,除了要找出真相以外,我也想确认,公子瑾和那个人的关系,还有,他是不是真的无辜……”
“你怀疑过公子瑾?!”里翀煞是惊讶极了。
我点头,“是。”
“既然,公子瑾与萧夫人所说的故人相像,你就没有想过,他是无辜的……”里翀的语气似是对我的态度分外疑惑。
“不,他只是与我的故人相似,即便是我那位故人转世,也未必是无辜的,在一切查证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洗脱嫌疑。我更不会因为他与那人相像,故意撇清他的嫌疑,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我会用实际行动去证明。”
我知道里翀要问什么。
第一百五十二话 气味恐怖的汤药
他的眼神,像是在审视我。
让我觉得很荒谬。
在我一贯的认知里,这毕竟是受大环境影响的封建社会,对于身份和地位都十分看重。而里翀只是一个钟离家乡下做农活的家奴,他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除非,他本身并不把这些身份什么的看在眼里,然而这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基本是不可能的。身在高位之人不拘小节,会被人嘲笑,但是身在奴籍的人如此唐突冒犯,可能会让他们随时丧命。阶级的区分很明显,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怎么说怎么做就可以改变的,更不是有些人什么耍耍个性张扬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就会得到欣赏……不是的。
像里翀这样直直看向我,只要我想,便能让钟离家将其治罪。
封建社会,把人区分为三六九等,行差踏错一步,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即便像钟离延这样的人,继承钟离家,成为钟离大人就可以“不拘小节”,他连自己喜欢一个女人都不能做主,一个不小心,不止他会被其他人嘲笑,连带着钟离家的名誉威望也都会受及影响。
这个社会里,没有人是自由的。
不可能像后世那些胡作非为的富二代一样,无法无天。
也甚少有底层极端分子跑出来“报复社会”,当底层的势力意图谋反的时候,就会被镇压在微时,除非是一场“团结”的暴动,当然,那也会付出极其恐怖的代价,无论成功或者失败。
“秋若是不是你杀的。”
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来意,也没有再迂回用各种方法去套他的话。
里翀如果想隐瞒,我也看得出来,但我觉得,他这一次会主动提出要见我,应该不是要跟我耍什么心眼的。
“萧夫人真的有把握查出事情的所有真相吗?”反倒是里翀,接二连三的向我抛出问题,他的反应也太……
“我有。”我微笑着回答说,不管他愿不愿意向我提供线索,我都会追查出真相的。
“那就让我看看吧。”里翀说道。“让我看看,你真的有本事查出一切。”
这算什么?
挑衅?
或者……宣战?!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秋若是不是你杀的。”我怕他忘了,方才是我先向他提出了问题,按照道理,也该是他先回答我。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
“你去查吧。”里翀说,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
“你想试探我?”我感觉到了,他之所以要见我,好像……是想告诉我,他要试探我能不能查出真相。
但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可是他的表情给了我答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测试我能不能查出真相,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我问道。
他摇头。
看来是没有好处……
那就更诡异了,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那怎么还要费力气去做这件事呢?
“钟离大人说过,你很难对付。”里翀一句话,让我诧异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特别的情绪,隐忍,又……不安?
“是吗。”我很难对付?原来这就是钟离延给我的评价啊。
让我有点意外呢。
“请你,一定阻止他们。”里翀紧接着说道。
“什么?!”我很确定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们……我清楚的听到里翀说,一定要阻止他们……他这句话,没头没脑的,是什么意思?“他们是谁?”
可是里翀不再说话,他继续了无生气的看着我,执拗又倔强,不肯再开口多说一个字。徒留我皱着眉头愣在了当场,他们……
阻止他们……这算是里翀给我的提示了吧。
他来救我,甚至留下来,非要见到我才肯说的话,竟然是阻止他们……
阻止谁?“他们”又要做什么?
面对沉默的里翀,他留下的提示就像是一个新的密码一样。
为什么……钟离家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欲言又止,好像牵扯到某些难言之隐的事情呢?连里翀也是这样……他究竟要我做什么?
难道,控制里翀的人,不只有钟离延?还是说,目前还有一个巨大的未解之谜……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子。
……
钟离南来了,被家奴抬进了房里,家奴才退了出去,留下钟离南和钟离瑾。
钟离瑾端着一罐散发着诡异味道的汤药,激起了我全身每一个细胞的极力排斥。
看着我惊恐的表情,钟离瑾解释说,“养父听说萧夫人受伤,特意让人炖的。”
不是吧,还真的是给我的?!钟离南一向跟我是八字不合的那种,他莫非想趁着我有伤在身毒死我?!
我本能的摇头。
“萧夫人,这是养父的心意……对于身体恢复是有好处的。”钟离瑾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他急忙解释。“没有,没有……”
“我在意的不是有没有毒,关键这个问题,闻着就苦……跟我多大仇啊这是……”我看着那么一大罐就头疼,这个味儿,远远闻见都苦得直冲天灵。
钟离南的脸色煞白。
“……呃,不是……我娘不是那个意思。”毓儿赶忙上前,从钟离瑾手中将那罐子接了过来,他压低声音对钟离瑾解释,“我娘怕苦。”
钟离瑾挑眉错愕,大概这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可能性了。“怎么……原来是这样,瑾还以为,萧大人医术了得,那萧夫人一定……”
“我娘每次闯祸了,我爹灌她吃药都费了大力气的。”毓儿毫不留情的揭了我老底,“放心吧,这个我替我娘收下了,等下会让她喝的,绝不会辜负公子南的一番心意。”
钟离南的脸色这才微微好转。
“萧夫人,看你的面色似乎恢复得不错。”
这句话从钟离南口中说出,乍听之下,都会让我觉得十分的怪异。
他自己也不习惯说这些话,说完,就浑身不自在似的。
“……噢,我……我一向没那么娇贵,所以,好得快。”我知道这个借口很牵强,但除了这个以外,我能怎么说呢?钟离南没话找话一看就是有事要找我,我若是不接这话,只怕一屋子的人都尴尬的要死。
“瑾……你先院子里看看,萧夫人周围加派些家奴,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钟离南果然等不了太久,他对钟离瑾吩咐。
我看了看毓儿,用眼色向他暗示,毓儿跟着钟离瑾一起退了出去。
“现在没有别人了,公子南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第一百五十三话 长嫂如母
钟离南眉头紧锁,迟迟没有开口,可能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吧。
反正我也不着急,他会先来找我,原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这似乎也恰恰说明了,钟离南并非他故意留给我们的印象里那样,沉稳得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钟离南额间冒出隐隐汗渍,显得有些沉不住气,过分的焦急了,他努力在思考着,整个人的状态特别的矛盾。
“你是为了钟离畅的事情来的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开口打破了平静。
钟离南的身子分明看得出来一震,他松了口气,然后更加局促不安了。他的左手搭在右手上,不停的抚摸着自己的右手来消除这紧张的情绪,一呼一吸间很短暂,应该是心跳过速对他已经造成了压力。
“萧夫人……我知道,如果我请求你原谅畅的所为,你一定无法理解……”
“嗯,可是我更加无法理解的是,你为何要来帮助钟离畅说情呢?”我打断了他准备好的台词,一笑,“钟离畅也袭击过你,对你造成的伤害并不亚于对我造成的伤害,当时我就很不明白,你应该很清楚袭击你的人是钟离畅,为什么还要袒护他呢?”
钟离南一边的眉毛很快的抖动了一下,面部神经的抽搐使他的表情看起来特别的僵硬。他没有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慌了手脚。
“公子南,你和晋氏到底有没有暧昧。”我问。
钟离南一怔,紧接着他的瞳孔放大了,他全身都在抗拒这个问题,是出于愤怒。“萧夫人,你莫要再诋毁……”
“既然你和晋氏之间没有暧昧,为何当初府里盛传你与晋氏有私情的时候,你不去向钟离延解释呢?”我又问。
“这……”这个问题让他感到为难。“我的身份……”
“你知道钟离延多疑,而且还自负,他听到传闻以后绝不可能来向你求证事情的真假,可是你觉得自己的身份难堪,即使去说了,也不一定能够争取钟离延的信任,反而还会令他伤及颜面,导致你们兄弟间的情分生疏。”我说。
“你怎么……不会的,你怎么会知道。”钟离南吓了一跳,大概是觉得本来不应该有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吧。“萧夫人,你……”
“其实是你刚才的反应告诉我的。”我解释说,在这些“古人”的世界观里,把这些“暧昧”看得极其严重,这可能是我和他们的认知不同,所以能够很快想到的吧。道德并不允许像钟离南和晋氏这样的关系存在暧昧,无论是几千年前还是几千年后,但是几千年后,人们对于感情的态度逐渐开放,不再是连谈论都觉得犯了大忌讳一般。客观的去看待一些感情的可能性,从人性的角度去接受这一切,算得上是几千年文明里最大的进步。“我相信你和晋氏之间是清白的,只是你们几个人或多或少的无法坦诚面对这件事,导致你们对于晋氏的死都隐瞒了一些事情,从而横生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钟离延是一直不肯面对,是他的猜忌和自负,让他误解了晋氏,从而害死了晋氏。
钟离南呢,是他自卑,顾虑太多,所以无法向钟离延坦诚这份清白,他选择一言不发,也知道钟离延的自负断不会为难他。他们都在维持着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谁也不去提,谁也不去主动解开这个疙瘩。
“但是,晋氏死了。”我说。
我相信钟离南和晋氏之间是清白的,也相信,他并没有想过会因此害死晋氏。
沉默对于他的处境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也绝对没有想到,晋氏会因此遇害。
“……”钟离南索性放弃了辩解。“她是个好人,只可惜……”
“只可惜嫁到了钟离家。”我毫无顾忌的说。
晋氏的确是个好女人,她也曾试图做好钟离家的主母,但是,很可惜,钟离家就是个修罗场。
“你是因为当初隐瞒实情,选择回避,导致了晋氏的死,才心生愧疚。当钟离畅袭击你的时候,你分明知道他为何厌恶你,所以你才选择替他隐瞒。”很多时候,真正的答案就隐藏在许多事情之中,将线索联系在一起,就是真相。“公子南,我说得可对?”
钟离南似是默认了,尽管坦然的过程并不是他事先想好的那样,但结果,却差不多。他也放弃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晋氏的死,他纵是无辜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干系的,只是从他的处境来说,对与错真的很难评断。钟离南还算是有良心,他知道晋氏的死他要负担一部分的责任,在他的心里,也已经给自己判了刑。
钟离畅突然袭击他,他知道原因,在逃过一劫之后,他并不想追究钟离畅任何责任。
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接受了另一个人对他的恨意。
“畅,亦是兄弟。”突然从钟离南口中,狼狈的说出了几个字。
亦是兄弟……意思是他仍然将钟离畅当做兄弟?只是语气里这些不确定,是否是因为他知道钟离畅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呢。
“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奇怪,“因为流言,被害死的人是晋氏,袭击你的人是钟离畅,你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好人吧。晋氏,像极了六月的煦阳,温暖、刺目,她突然出现在钟离家,打破了原本死水一般的局面。她试着想要做好延的妻子,对钟离家的每一个人都很好。特别是畅……她不介意畅的病,对于畅而言,她如同母亲一般……”
母亲……
都说,长嫂如母。嫁给了钟离延,却也将钟离延最疼爱的弟弟钟离畅当做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去疼爱,照顾……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闯进了钟离家每一个人的生活,又匆匆消失了。
留下了一个硕大的谜团,还有绝望的钟离畅。
一边,是最亲的哥哥,一边,是如同母亲一样的晋氏……钟离畅选择维护钟离延的这个决定,肯定很艰难。
原来,是因为这样。对于钟离畅来说,被害的不只是哥哥的妻子,也是……
“能不能和我说说,你被钟离畅袭击的整个过程?”我克制情绪的变化,避免让我的情绪影响到钟离南。
好不容易,他才因为想要替钟离畅求情,才愿意说起这些事情的。
我不想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第一百五十四话 钟离家子嗣间的秘密
钟离南所描述的,他遭到钟离畅袭击的过程,和钟离延所说的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他们二人提前串通过,那么之前我和钟离延说起过的,就应该接近真相了。
看来,最大的疑点在于钟离月——钟离家目前仍然失踪的那个女儿。
“钟离月……为什么会联系你呢?你和钟离月的关系很好吗?”引我起疑的,在于钟离月主动联系的这件事,不管前后发生了什么,钟离南屏退左右就是为了等候她的出现,才会致使钟离畅有机可乘,而钟离南也险些丧命。
钟离南想了想,随即否认了我这个猜测。
“为何。”我心想他和钟离月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好的话,钟离月失踪以后为何会主动联系他呢。“钟离月托人转交给你的东西,是你母亲曾经赠予她的梳篦,你认出了你母亲的东西,才会……如果你和她并没有什么交集,那么这梳篦……”
“月儿生来特殊,出生没多久便被父亲关在了北边的院子里,从此以后,只有逢年过节,看守北边院子的人才会稍稍放松,允许我们几位兄长及家眷探望。月儿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我母亲彼时年岁也大了,她很是喜欢女儿,却没有那个福气。月儿命苦,在她四岁生辰的时候,我母亲将自己的一对梳篦中的一个送给了她,那是我母亲的嫁妆,自小我便认得。”
卫氏的父亲是一个偏远小城里的商人,身份不高,她娘家舅舅在此地的官府任职,是一个极小的官,卫氏因为她舅舅的关系,才得以进了钟离家的大门,成为前任钟离大人的妾室。家中并不算富有,她陪嫁的首饰也并不多,那对纯银的梳篦是她仅有的首饰里最贵重的物件了。因为怜惜苦命的钟离月,卫氏将梳篦之一就送给了她。
可这样说来,钟离月和钟离南之间仅有的联系又断了。
“月儿在父亲面前不讨喜,母亲与我的身份也不自在,故而在钟离家,别说能照料她了,仅仅能保全自身已非易事。我与月儿来往很少,幼时一年也就见个一两面,可怜她小小年纪患有重疾,不得父亲宠爱还被关在了牢笼一般的北院里。会偷偷送些吃的给她,再多了,我却也为她做不了什么。”钟离南实非不近人情之辈,更不是铁石心肠,只是身在钟离家这样的环境里,久而久之都学会的明哲保身罢了。“那日收到梳篦,我也深感惊讶,想我与她之间……只是后来,确实担心她的安危,与子延商量过之后,才决定要这么做的。”
因为担心失踪的钟离月这些日子以来是不是真的安全。
既然钟离月送来了“信物”,要和钟离南约定见面,钟离南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在约定好的时间里屏退了左右,支开了钟离瑾,等待钟离月“赴约”。
对于会被钟离畅攻击的事,钟离南和钟离延的态度一样,都很惊讶。
我越来越想不通了……
送梳篦来的人,真的是钟离月吗?
看起来之前的推测,钟离月的失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插曲”,似乎是对的。她设计好了,让诺儿把她放出去,然后由诺儿在外面安排了家奴目击她的坠井,井里打捞出来的人却变成诺儿,有可能,一开始坠井的人就不是钟离月。钟离月和诺儿商量好了演这么一出,让家奴以为坠井是她,实际上,她把诺儿推了下去。只是诺儿很幸运的活了下来,又被打捞救起,钟离月失踪。在戒备森严的钟离家她没办法离开,一直躲着。
碍于钟离延请了我们帮忙调查钟离家的怪事,钟离月隐瞒行踪,鬼鬼祟祟。她不肯透漏自己的踪迹,私下偷偷联系了钟离南,希望得到钟离南的帮助。钟离南也并非面上的冷漠,从他对待钟离畅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他对于家里的弟妹是很照顾的,如果钟离月了解这一点的话,会找上钟离南……也说得过去。只是出事当日,在钟离月去见钟离南之前,钟离畅意外去到了钟离南的院子里,并且发生冲突,钟离月听闻动静后,再一次销声匿迹了……
这样的推理,很合逻辑,以目前的线索来看,也完全符合当时的状况。
可我心里却一直觉得不舒服,总觉得太过顺利了,不由得怀疑,在推敲出整件事情的时候,我是不是真的做到了考证每一个细节呢?
有时候,越是看起来理所当然,符合逻辑的推测,越是他人的精心安排。
太合理的东西,往往未必的真的合理。
人生在世,有太多我们想象不到的意外,如果顺理成章的铺设好了一切,那就是最大的破绽。我们在推敲案件的过程中,要考虑到不只是案件的流程,还要逆向思考,如果我是凶手,能否在预定状况内把一切都做到这么“精致”吗?
显然不可能。
“还有一件事……”钟离南狠了狠心,话一出口反倒先犹豫了。
“什么事?”我好奇什么事会让他这般吞吞吐吐。
钟离南看过来的眼神却分明很为难,“这件事,事关……事关重大,既是他人的私事,本不该我多言。可我现在担心月儿,钟离家接连出事,唯恐月儿现在……”
他人的私事……
“你放心,我和你一样,也想找到钟离月。从目前的情况分析,先找到钟离月是上上策,如果她平安无事,钟离家过往的一切事情之中,至少……可以少死一个人。我明白你的顾虑,如果与案子无关,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绝不会让那些令你难堪的话从我这里传出去。”我向他保证,他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
“……”短暂的犹豫后,钟离南下定决心,将那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我。“幼时,我曾听父亲对我母亲说起过一件事……只是时间久了,那时年幼,听得也不是很仔细。只是记得,父亲的意思,是说钟离家的某个孩子并非他所出……”
“并非他所出的意思是……不是他亲生的?!”
这样的事情,在以往的事件里,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加上钟离家这样的环境……可是,这句话是钟离大人告诉卫氏的,那么就是说,钟离大人当时已经知道,他的几个妻子之中,有人给他带了绿帽子?!
第一百五十五话 控制钟离畅的人
很难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前任的钟离大人亲口向卫氏说,他的子嗣之中,某个并非是他亲生的?!
只是……钟离大人在和卫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钟离南的年纪也还小,听得并不是很清楚。想来当时,陪伴在钟离大人身边最久的,也就是卫氏了,钟离大人若是怀疑什么,会与卫氏商量,说明他很信任卫氏,那首先钟离南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
而韩氏是钟离大人的嫡妻,是在前一位嫡妻死后,钟离大人又娶的女人,韩氏生有钟离延和钟离畅,钟离延如今是钟离家的当家,钟离大人但凡有些许怀疑,也不会如此顺利的把钟离家交给他了吧,那至于钟离畅……
我最怀疑的,当然是钟离月。先不说钟离大人对待钟离月的方式,单就是钟离月的生母曹氏,便有诸多疑点。钟离孚并非曹氏所生,而是曹氏的母亲从外面带来的孩子,假设钟离孚是寒玉的儿子,那寒玉假扮曹氏回到钟离家,钟离孚为何不与自己的生母相认?曹氏成为钟离大人的妾室以后,急于自己生一个亲生的骨肉稳固地位和宠爱,怎么会那么巧,不久就有身孕了?
钟离大人既然和卫氏说起,至少一定有些显而易见的原因被他发现了。如果曹氏生下钟离月的时间,与她先前受到钟离大人宠幸的时间对不上,那么这个孩子自然会引起钟离大人的怀疑。而曹氏为了挤走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寒玉,利用韩氏,钟离大人一直以来也误会韩氏欺辱寒玉,而庇护曹氏,与韩氏生出间隙,钟离大人有所怀疑以后,不去与韩氏提起,也合情理。
莫非,钟离月真的不是钟离大人的亲生女儿,而是急于需要一个孩子的曹氏,借的“种”?!
那这就可就玩的也太大了。
不过……恰好是在这个时候知道钟离月可能不是钟离大人的女儿,好像,又帮我证实了她可能是幕后策划这一畅阴谋的真凶。
从钟离月的角度来说,自幼患奇疾,被父亲所在了小院子里,后来母亲失踪,取而代之的竟然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再然后,如果她得知自己并不是父亲钟离大人的女儿,那么她向钟离家报复,想要伤害同样身为钟离家子嗣的其他人,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呢?
“累了吧。”
毓儿一进门,我就捧着早就晾好的“凉白开”迎了上去。毓儿吓了一跳,转身撞在了门上,受宠若惊,“娘,你这是……”
“先喝口水。”我半哄半骗的把水盅塞到了他手里。
毓儿从前没少被我吭,这次着实留了个心眼儿,先闻了闻,确认味道并不奇怪后,才抿了一口,然后才仰头喝了几口。
“我想去看看钟离畅。”我见他喝了我的水,才放心的说出我的请求。
结果毓儿一低头,竟把口中的水又吐了回去。
“呀,太恶心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拍了他一下。
“我就说,你今天绝对有事儿,没想到你竟是打的这个主意。”毓儿知道自己上了贼船,连忙把水盅放下就要出去。“见钟离畅啊,别想了,我要是答应带你去了,回头我爹不整死我。”
他被吓怕了,连连躲闪。
这个结果我不是没有猜到,其实我自己过去了,但是钟离家的人说什么也不放行,还说是萧珏交代的,绝对不能让我再去见钟离畅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求毓儿帮忙。
肯定是萧珏知道钟离畅对我存有敌意之后,必定会再次攻击我,所以才弄了这么一出。我想见钟离畅,是因为出事之后我还没能见到他,很多的疑惑还没有解开。
“娘,你要是有什么问题要问的话,你告诉我,我帮你去问不就行了?你过去……爹肯定不答应,而且那钟离畅本来就因为你和钟离延一起出现过,对你有敌意,还攻击过你,你这不是找……”死字他当着我的面,没敢说出来。
“光是问题的话,交给你去办当然可以,但是钟离畅与常人不同,他的智商跟个孩子一样,再加上之前目睹钟离延害死晋氏,他的心态早就已经扭曲了。你有把握能从钟离畅口中套得消息?”我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钟离畅开口,更何况是毓儿了。
我只是担心,如果一次不能打开钟离畅的嘴,那么之后,可能会让他更加戒备,再想要试图撬开他的嘴就更难了。所以我不能冒险……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我去更保险。
毓儿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也没信心能说服萧珏。
想来,一定是我满头是血的被拖出来的样子太震撼了,才让萧珏这一次格外的坚决。
“娘,你何苦为难我呢,你也知道,你和我爹之间,我说了从来不算的……”毓儿讨饶,这件事上他不敢擅作主张,听他的意思,他也不愿意让我去见钟离畅的。“娘,这钟离畅的事情都已经证实了,你再去见他还能问出些什么呢?他都那个样子了,记得的事情恐怕不见得比钟离延和钟离南更多吧。要我说啊,这钟离畅很难再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本来是我想说服毓儿,帮我一起说服萧珏,亲自去见见钟离畅的。可现在,毓儿的说法却让我有些动摇了,“我的确不能确定钟离畅是不是能够提供些别的线索给我们,他的事情,钟离延和钟离南也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可我就是想不通……我总觉得,一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控制钟离畅。不只是让他害死姜氏,还帮助他袭击钟离南,甚至连同袭击我的事情,可能都有人计划好了一切……”
“那你有证据吗?”毓儿突然反问我,“你不是总说证据证据的吗?那我问你,你怀疑的这些事情,你有证据吗?即使,证明他确实有一点点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被什么人控制了,否则,按照现在的一切线索来看,就是我们已经证实的这样了。你在想的事情,会不会只是因为你同情钟离畅的遭遇,所以你想证明,他所做的坏事并非出自他自己的意愿……娘,就算你想说服爹,再去见钟离畅一面,爹也会问你同样的问题。你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话,爹和我都不会答应让你冒险的。那钟离畅看见你之后,发现他没有杀了你,万一再攻击你,怎么办?”
“他……”这一次,倒换我语塞了。
我对钟离畅,真的是因为同情吗。
第一百五十六话 不合礼数的计策
“夫人。”红玉见我进门,立刻就站起身来。
“没事。”我与她说着,探头看向榻上昏睡不醒的诺儿,又往四周瞧了眼。“大人呢?大人不在吗?”
红玉应道,“是,适才钟离家的下人来说,公子孚的状况不太好,请大人过去看看,大人便随着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轻声说着,未曾想萧珏竟已去了钟离孚那边。我在诺儿身边坐了下来,“她的情况还没有好转吗?都昏睡这么多天了,怎么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一个落水昏迷的人,居然昏睡了这许多天,不免令我疑惑。
红玉也说不出个缘由,她已经尽力看护了,只是诺儿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我不明所以,随意抬手试了一下诺儿额头的温度,也并没有发烧,怎么会昏迷这么多天呢?可是这些天萧珏也并未与我提起诺儿的病症是受到何种药物的影响,连萧珏都没有觉察出其他状况的话……
忽然,在我正要收回手的时候,我好像发现了什么。
红玉站在一旁,应该已经发觉我停下的动作,还有些不解。
是啊……原来……
难道,萧珏早就知道了?
我心下惊讶,几乎掩饰不住那种强烈困惑的心情,愈发觉得这件事上我忽略的问题真不少……
“夫人,您没事吧?”红玉问。
我才回神,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收回了手。“没事,我只是在想,钟离家的案子应该快结束了。”
……
“这样不行。”毓儿说着,伸手压在一旁,阻止我去抢他刚才送来的东西。
“没什么不行的,相信我,这个法子肯定没问题!”我很自信地说。
其实很简单,我之前便在想该如何去见钟离畅,除了要应付萧珏以外,在钟离畅面前保护我自己的安全获取他的信任更难。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法子……换上毓儿的衣服,扮成毓儿的样子。
钟离畅只是对和钟离延一起出现的女性有敌意,如果我突然变成一个男的,整件事就简单多了。
毓儿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拿来了他替换的衣裳。可估摸着仔细琢磨后,又觉得不妥,尤其是在听我说,我和他互换身份以后,让他代替我留在房里,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当真扮成我的样子,以免他爹“查岗”。
“不行!绝对不行!”毓儿死不放手,凭借着他身手更快,先我一步抢走了东西,死死抱在怀里一步不让。“你要是说就想扮成一个男人的样子,那我答应你。可你让我留下的话,谁跟你一起去啊?万一……万一你要是被钟离畅识破了,谁保护你?”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说着,上去抢。
毓儿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好欺负的孩子了,如今他比我高出去一头,两步就躲开了我。
我没办法,硬抢肯定是抢不过了,那就得再想个办法了。“我都和钟离延说好了,他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赶紧把衣服给我。放心吧,我不可能有事的。”
“钟离延?”毓儿对钟离延的信任已经到了冰点,我不说还好,说了我要和钟离延一起去,毓儿的反应就更强烈了。“娘,你不是疯了?!他是钟离畅的亲哥哥,万一真有个什么的,钟离延一准儿把你丢下!”
“萧珏?!”我扭头向毓儿身后喊了一声,毓儿诧异,走了神儿回头去看,以为他爹真来了。我跳了起来,一把躲过毓儿手里的衣裳,成功上垒。
“娘,你……”
毓儿几乎懵了,他不可能想到我居然阴他,等他反应过来,又气又恼。
“你在这儿等着。”我顾不得多想,抱着衣服就跑到后面去更衣了。
换上毓儿的衣服,假扮成毓儿的样子,他的手脚比我都长,我还得把裤腿和袖子都挽上去一点。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走了出来,自我感觉还不错,至少有那么些男子的样子。伸手将发簪取下,把长发甩了下来,然后试着挽成一个髻。
“你就打算这样子去见钟离畅?”毓儿对我的形象,不是很满意。
“不行吗?”
我试了两下,奈何许久没有挽发髻了,手生的很,头发又软,稍微一松就立刻乱了。
“我来吧。”毓儿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我的样子太狼狈,忍不住上手帮我。他让我在妆台前坐了下来,接过我手里的发簪,看了看。“不行,你这发簪一看就是个妇人,哪里像个男子。”
说完,毓儿扯下自己的发簪,顺手插在我的发髻上。
铜镜里的人影比较模糊,大致还是能看出来样子的,比我的手艺强多了。“不错,这样看起来,又干净又舒服。怎么样,像个男人了吧?”
毓儿满脸的疲惫,想发火,又发不出来,憋了许久,无奈笑了。“娘,你这性子比我还像小孩子呢。”
我挥手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毓儿装作吃痛的样子连忙退开。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你赶紧躺倒床上去,万一你爹过来了,你就装成是我的样子……可能骗不了他太久,但也尽量帮我拖住他,免得他不由分说过去寻我,耽误了我的大事。”出门之前,我还是不大放心,忍不住又叮咛了一番,这次被钟离畅袭击的事情让萧珏很生气,我眼下为了获取线索“顶风作案”,可以想见后果了。
“知道了。那你也是,多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门都已经打开了,站在院子里的钟离延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查看,毓儿看了眼钟离延,却一把拉住我,要我保证,才肯放手。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完,我便抽出手,示意了钟离延,一同扬长而去。
“萧夫人,你这是……”
终于等到离开了那里,行至安全处,我的速度才慢了下来。钟离延对于我这样的打扮不由得皱起眉头……在后世无数剧制中都会出现的一幕,于当下的情况却是极其不合礼数的,这样习惯了钟离家当家身份的钟离延确实不能接受。
“为了方便见钟离畅,钟离大人总不希望,我和你一起出现,然后再次被钟离畅袭击吧?”没办法向他解释更多,我也不想用后世什么男女平等的说法去说服他接受,女扮男装的事,恐怕再过个几百年也不会轻易被接受。
眼下最重要的,是从钟离畅口中套得我要的消息……
但,一转头我却在看到守着钟离畅院子门口的人的时候,呆住了……
里翀?!
第一百五十七话 不温柔不贤惠
里翀为什么会在这里。
相信钟离延肯定明白我的疑惑,可他看了看里翀之后,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先进去吧。”里翀看向周围。
看样子他们提前做好了部署,一时半会儿这周围的下人都不会路过,也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来到这儿见过钟离畅了。
时间紧迫,我也没有追问。里翀本来就是替钟离延做事的人,钟离延如果不相信他,当时也就不会帮助他逃跑了。这件事如果一定需要一个人来办,他会找上里翀也是情理当中的。
进了院子,钟离畅正坐在院子里玩耍,一手握着一个罐子,另一手捉了一只硕大的虫子逗弄,看着很恶心。
“畅。”钟离延稍稍注意我的反应以后,先走上去,要试着从钟离畅手中将虫子抢过去。“你怎么又捉虫子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捉虫子玩了吗?!”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钟离畅听过之后很害怕,松开了两只手,那虫子早就让他抓得没了生命,直直掉在地上,动也不动。
“畅……”钟离延回过头来。
我向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问下去,而我站在一个相对较安全的地方,以免这次假扮的事情败露,钟离畅再破上来打破我的头。现在想到当初那一下,我都忍不住抬手压了压额头上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你认识他吗?”钟离延向我指了指,随后与钟离畅问道。
钟离畅的注意力这才从钟离延身上挪开,发现和钟离延一起出现在院子里的还有我和里翀。他憨憨地走了过来,我不由得挺起胸膛,让自己看上去更威严一些,甚至屏住了呼吸,唯恐被他发现我不是男子……
钟离畅围着我左绕了一圈,右绕了一圈。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他有些疑惑,应该是觉得在哪里见过我,却怎么也都想不起来了。
我真的很担心他再这么想下去,万一真想到我究竟是谁,那麻烦可就大了。
刚要开口……
“你、是你!”钟离畅突然大叫。
我心头一紧,眼看着他抬起脏乎乎的手指了过来,心想,糟了……
但是,钟离畅指着的人,却不是我……是里翀?!他立刻躲到钟离延身后,“坏人,他是坏人……哥,哥!他打我……哥,他打我……”
我转过头,看到站在我身后的里翀,然后偷偷喘了口气。方才我还以为钟离畅认出了我,吓得我几乎快昏过去了……好在,他看到了里翀,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被里翀袭击的事情,这会儿守在钟离延身边,钟离畅更像是个小孩子一样,无助又茫然,他弱小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那晚暴戾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将现在的声音与我本来的声音做出区别,“你还记得我吗?那晚你袭击的女人,是我母亲。”
钟离畅躲在钟离延身后,颤颤巍巍的,他拼命摇头拒绝承认。
“我是萧景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我索性连毓儿的身份也一并冒充了,我知道先入为主的印象有多么重要,一旦我就是萧景毓的印象在他心里扎了根,他便不会再做多想,再去猜测其他。我走上前两步,对钟离畅指了指我身后的里翀,“看到了吗,我后面那个大个子,是我的家奴。那天晚上你袭击我母亲,幸好我的家奴赶到,救了我母亲,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你要是不老实回答,我就让他再打你一顿!”
这话确有撒气的成分,想我如今为了获取线索,竟然混到了要吓唬小孩子的地步。
钟离畅很害怕里翀,听了我的话更不敢反驳,他挺大一个个子一直往钟离延身后躲。
“畅……你要是知道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对这位……萧公子回答。”钟离延不习惯我的新身份,对于我出言吓唬钟离畅尽管有诸多不满,也不好当面拆台,只能低声劝说钟离畅。
“……不是,坏人,坏人!”钟离畅念叨着。
“你说什么?!”我大喝一声,往左右看了眼,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根棍子握在手里。
钟离畅转身躲到钟离延另一边。
钟离延本能伸了伸双臂想要护住他,压根没想到我竟敢……“萧……萧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今日他不老实说出实话,那就免不了了。”我给钟离延使了眼色让他让开,我不会真的打钟离畅的。
我养过儿子,自然知道这孩子犯轴的时候怎么教训。
钟离延不了解我,还不免担心我会伤害钟离畅,所以护犊子心切,不肯让开。
“里翀,把钟离大人拉到一旁去。”我下了“令”,侧过头等着里翀。
里翀犹豫着,很快下定决心上前推开钟离延,将钟离延和钟离畅隔开。
“哥!哥!!!”钟离畅一声叫得比一声惨。
“你如果说实话,我可以原谅你,但你如果敢骗我,以后你都别想见到你哥哥了。”我作势威胁,意外发现在钟离延面前,钟离畅似乎保留着他心里那个弱小的人格不会变化。“你为什么,袭击我母亲。”
钟离畅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凶恶。
“畅!”钟离延出声。
钟离畅的眼神慢慢恢复正常,他撇了撇嘴,十分的可怜。“……那个,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坏人!坏人!那个女人……她是坏人!她会害我哥哥,她会害我们……”
“坏人?你凭什么这么说?!”莫名被一个“傻子”指责自己是坏人,我强压心里的火气,质问道。
“她……她和,她和那个女人,她和……她们,她们一样……”钟离畅含糊的说。
或许是因为他口齿不清,所以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连我都未能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们一样?!“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母亲,和你嫂子,一样?”
我试着提醒他,哪怕说得再明白一点。
钟离畅委屈的抹了把眼泪,还倔得跟头驴似的。半晌,他才用力点了下头。
我疑惑的看向钟离延……一样?!我和那位晋氏不占亲不带故的,她直到死我都没有见过她,现在却说我和她一样?这么狗血的剧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了吧……
钟离延的反应也很有意思,对于钟离畅所说我和晋氏一样的话,他也未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随即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
我琢磨不透,只能走到钟离延身边去问。
“我也不知道,畅为何说你们一样。”钟离延愁容不展,“萧夫人和晋氏,远看背影似有相像,可气质完全不同。晋氏乃是大家之闺秀,举止端庄,温柔,且又贤惠,萧夫人……”
第一百五十八话 和晋氏一样的衣裳
大概,钟离延说着说着自己就醒过味儿来了。
和我不同……他的这些解释,真的是让人心里窝火啊。
不过也侧面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钟离延眼里,我和晋氏除了背影意外毫无相似之处。既然如此,钟离畅如何将我归类于……
注意力重新回到钟离畅身上,他打了个冷颤,看我一步一步逼向他,直往后躲。
“到底什么一样?”我问,如果仅仅是因为身形,那么我现在尽管换了毓儿的衣裳,也多少会被看出来些吧,高矮胖瘦起码是不会变的。
只是仇视和钟离延一起出现的女性,他何苦追着我不放,伺机动手要杀我呢?我和他之间,也仅仅是一面而已,不足以让他恨我到这个程度吧。
“会不会是……衣裳?”钟离延若有所思突然冒出来一句。
“衣裳?”难道是我和晋氏……看来这个方向没错。
是衣裳,我那日来见钟离畅的时候,穿着的衣裳竟和当日晋氏落水淹死时穿着的衣裳相似……
“是因为衣裳吗?”我转过身向钟离畅确认,“那日你看到的女人,和你的嫂子穿着的衣裳一样?你以为,是你嫂子……”
“回来了……回来了!哥,那个女人的鬼魂,回来了!她是坏人,她是鬼,她要害我,她还要害你!”钟离畅狂性大发,一把将我推开,就扑向了钟离延。
我猝不及防就撞在了一旁,有些吃痛。
再看钟离畅,他吓坏了一样拉扯着钟离延大叫。
敢情他把穿着同样衣裳的我当成了晋氏的鬼魂?!
以为晋氏回来索命,所以一直跟着我,打算杀了我以绝后患……
“畅,没事的。”钟离延安抚躁动不安的钟离畅,看起来极为吃力。“畅,她不会回来了,你冷静一下,不要着急……”
“她回来了!哥,她回来了……”
“晋氏不会回来了,她已经死了。”我揉着手腕,说道,“你仔细想想,你亲眼看到了她是怎么死的,她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女人,她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当她被推进水里的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任何反抗,她就淹没在水中,死了。如此一个女人,她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钟离延投来的目光有些诡异,他不喜欢我戳痛他的伤口。
这些话对于钟离畅来说,却有些受用,晋氏的弱小,相对于他来说是无法形成任何威胁的,渐渐理解这个对比以后,钟离畅的情绪,显得平复了许多。
“你很在乎你哥哥吧。”我说,“可是他现在遇到大麻烦了,如果你不帮他的话,当初你们想要隐瞒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钟离畅猛地回过头,他的眼神让我心生惧意,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怎么,你不想帮他?你想看到他像当年晋氏一样……钟离畅,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你害怕那件事被人知道,你害怕他们知道,晋氏……是他杀的。”我凑到钟离畅耳边,示意他看向钟离延。“可现在,只有我能帮得了他,所以,要不要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能不能救得了他,要看你的了。”
“萧公子,这和我们当时说好的不一样。”钟离延提出抗议,他不希望让过去的事情引起钟离畅的伤心。
“你救他,还是不救他。”我不理会钟离延的“妇人之仁”,继续对已经动摇的钟离畅做着思想工作。
“萧……”
“大人,还是让萧公子来吧。”里翀意外的劝道。
钟离延两难之中无法做出决定。
“……救,救……”钟离畅说着,尤其坚定的看向了钟离延,身侧不自然垂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救他?”我问。
钟离畅点头。
果然,他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兄长,用钟离延来利诱钟离畅,这个决定冒险,但很有效果。“那我问你,你回答。”
等了半晌,钟离畅没有拒绝。
我接着说,“那天,和你哥哥一同来的那个女人,穿着一件和晋氏一样的衣裳,对不对?”
钟离畅点头承认。
“你以为,她是晋氏回来报仇的鬼魂,所以你很害怕她会伤害你和你哥哥,是吗?”
钟离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头。
“你从见过她之后,便一直跟着她吗?”这个问题主要是我想确认,钟离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钟离畅袭击钟离南以后,我向莲生确认得知,莲生是跟着钟离畅来的,所以想到来找钟离畅,结果掉进了钟离延的陷阱,和他同行,结果一无所获。如果钟离畅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跟着我的,似乎……
他摇头,否定了我的猜测。“……不,不见了。”
不见了?“你是说,那个女人,不见了?”
钟离畅点头。
“公子畅说的,该不会是萧大人一行人从府上搬出去的时候吧。”里翀问。
我仔细想了想,看着钟离畅,他的样子不像是在骗我。
是那个时候?
我来见过他之后,确实引起了他的怀疑,只是当时,我已经确认钟离畅就是攻击钟离南的人。所以接下来的重点并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想弄清楚钟离南为何要帮助钟离畅隐瞒,也想到了有人会去灭莲生的口,结果活捉了里翀,紧接着,钟离延用死尸换走了里翀,我和钟离延发生争执,一怒之下,带着全家就搬了出去。
钟离畅尽管怀疑我,可是他在府里行动不方便,等他想到要找我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就是他所说的,不见了。
等到钟离延和我达成和解,我继续回来查探案子的时候,就在钟离月失踪的院子里,无意间路过的钟离畅看到了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跟着我寻找机会下手。
我走到里翀身边确认,“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跟着我了,你有发现他吗?”
里翀点头,“是。”
里翀可以在钟离家出入,他是在更早些的时候,从村子里就跟着我了,回到钟离家,遇到钟离畅,所以……时间上没有问题。
转身又回到钟离畅身边,我问道,“你跟着那个女人的时候,有没有留意到,其他人也在跟着她?”
钟离畅抬起头,茫然的摇了摇头。“不,不知……”
“你跟着她多久,难道从没有怀疑过,你也被人盯上了?”我倒是很佩服里翀,他盯着我的时候,顺便连跟踪我的钟离畅也一起盯着了,钟离畅却丝毫没有发现里翀的存在。
第一百五十九话 暗中操控钟离畅的人
“你袭击钟离南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乍一听到钟离南的名字,钟离畅竟有了些不同的反应,比较强烈。
“你是怎么离开这个院子的?”我循循善诱,引他说出事情的始末。
原来当日,趁着莲生又去厨房取熬煮的肉羹竟未关门的机会,钟离畅一边啃着鹧鸪肉,一边就溜了出去,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躲开了府里那些家奴的视线,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个没有人把守的院子外。他看着好奇,就走了进去,谁知竟遇到了原本在等候钟离月的钟离南,看到钟离南,顿时让他想起晋氏的死状,一时间怒火中烧上前袭击了钟离南,直到莲生赶来,拼命的推攘他,告诉他钟离延马上就来了。钟离畅这才害怕,松了手,急忙回到自己的院子躲起来……
“你之前没有去过钟离南的院子吗?”我觉得很奇怪,钟离畅时而能在府里来回走动,时而居然还要避忌府中的眼线,怎么会有如此反差?
“平日里畅不会跑出去,所以他的院子外便没有派人特意看守,莲生负责照顾他的起居,还有两个家奴可供差遣。畅偶尔出去,也都有莲生陪着,可那日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竟然捅了如此大的麻烦。”钟离延解释说。
钟离畅随之附和摇头,证明他之前没有去过钟离南的住处。
“萧公子可是在想,公子畅如何能毫无阻拦的到了公子南的住处?”里翀问。
“没错。”我回道,“那日钟离南是因为收到了钟离月的梳篦,以为钟离月会赴约,所以才提前遣退了左右,静待钟离月。所以钟离南的院子周围没有家奴很正常,但是从这里到钟离南的院子,为什么刚刚好没有任何家奴呢?”
“兴许,是巧合。”钟离延的回答没有作任何思考,只是随便猜测而已。
我怎么都想不通,可是回过神儿来看了眼钟离畅,却发现他这一次有意在回避我的视线似的。“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了我们?”
钟离畅使劲摇头,想证明没有,可当钟离延也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别过头去,避开了钟离延,此举分明有鬼。
钟离延困惑不解,“畅,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离畅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这下不用猜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一准儿有事隐瞒。
“畅,”钟离延看了看我们,不得已,去劝说钟离畅。“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如何去到兄长住处的?你……”
我发现,从始至终里翀都站在一个旁观的角度,和我一样,都在分析整件案子的进展。我站在他身边,“你怎么想?”
里翀是个很警觉的人,当我挪动脚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可应该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他,所以难免露出些惊讶的神色。
“我觉得,一定有一个人的存在。”我先说道,“是这个人帮助钟离畅去到钟离南的住处,他利用了钟离畅对钟离南的敌意,也知道钟离畅一定会袭击钟离南。”
“萧夫人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公子南受到伤害?”里翀问。
“可以再大胆推测一下,不只是伤害,如果莲生当时没有赶到的话,会发生什么呢?”我暗示他可以再深一步去推测,“你和我都与钟离畅交过手,我们知道他愤怒的时候有多么吓人,他的力量连你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是一个钟离南了。钟离南双腿残疾,非一朝一夕,钟离畅拖动他往外走,并没有在当场就杀了他,我推测,会不会是想要把钟离南带到晋氏溺水的地方,也用同样的方式,溺死钟离南。”
“这……”
我的推测太大胆了,让里翀不敢想象。
“怎么会那么刚好呢?”我说,“刚好钟离南接到钟离月的梳篦,认为是失踪的钟离月约他见面,才遣退了左右静待钟离月的到来。谁曾想,没等到钟离月,却等到了被人引来的钟离畅……”
里翀当时大惊失色,才反应过来我所指的“刚好”还有这样一层用意。
“萧夫人。”
“不是你说的吗?让我阻止他们……”我说。
里翀面无表情,然而“他们”两个字一出,里翀左边的眉毛不经意抖动了一下。
我猜错了?!
“萧夫人认为,送梳篦给公子南的人,就是引公子畅去见他的人?”里翀很快就将刚才的失神掩饰了过去,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的心理素质很好,超乎我的想象,我还以为我能从他惊讶的神色里发现更多,只是那些情绪的投射转瞬即逝,更好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让我什么都抓不住。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做出推测以后,直言这件事与“他们”有关,但里翀的反应却好像不知情一样。那一瞬间,眉宇间的抖动,似乎是他也不确定这件事是否真的与“他们”有关似的……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我猜错了?
里翀暗示给我的“他们”,似乎是一伙潜藏在暗处,意欲解决掉钟离家每一个人,然后发动一场不可估量后果的阴谋。但现在这件案子,藏在暗处的凶手掳走了钟离月,并且利用钟离月的梳篦引的钟离南掉进陷阱,又让钟离畅去攻击钟离南。
假设莲生没有及时阻止的话,那么钟离南现在凶多吉少。
除了失踪已久的钟离月外,钟离南也完了,而钟离畅杀了钟离南……一下子就又解决掉了两个钟离家的子嗣,多么高明的手法啊。
“萧夫人。”里翀低声问,“萧夫人觉得,月姑娘现在……有几成希望还安好?”
钟离月……我瞧了瞧他,又看向正在安抚钟离畅开口的钟离延,那兄弟俩显然还没有注意到我们在说的事情。我知道这个问题是里翀自己问的,料想他应该不会告诉钟离延,思来想去,我不忍骗他……“一成。”
里翀的眼里,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如果这一场失踪不是钟离月自导自演的话,那么她恐怕已经出事了。”我也很难受,尤其是在像钟离畅确认过这些事情以后,我就更加不安了。
“自导自演的意思是……”里翀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又或者,有些猜测,不便明说,他希望我能够解开他的疑惑,证实他的猜测。
第一百六十话 不存在的密道
现在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失踪以及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都是钟离月自导自演的。
像钟离南所说,钟离月并非前任钟离大人亲生骨肉。她的母亲曹氏当初为了“上位”,利用了钟离大人的嫡妻韩氏,赶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寒玉,并且将寒玉的儿子钟离孚霸占。只是后来觉得,霸占来的儿子靠不住,东窗事发之后,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保不住,所以想尽快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而钟离月恰好在曹氏处境最窘迫的时候出生了。钟离大人后来怀疑钟离月出生的时间,判断钟离月非自己所出。而他之前为了曹氏的事情已经和韩氏闹僵,这事,自然不可能去与韩氏说,于是,他和陪伴他最久的卫氏说起,又被年少的钟离南不小心听到。
钟离月非钟离大人亲生,却自小带了这样怪异的早衰症。钟离大人将曹氏和钟离月关在了北边的小院子里,平常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后来不知为何,曹氏从钟离家去到乡下,见到了生下钟离瑾的寒玉,寒玉却杀了她,将她匆匆埋在屋后,自此假冒成曹氏回到了钟离家……假曹氏未必瞒得过钟离月,可是钟离月却从未声张过,即便钟离月再如何不得宠,可曹氏被人替换的事情非同小可,一旦钟离月泄露,在钟离家不可能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钟离家无一人在我挖出“曹氏”尸骨之前听闻此事,那就说明钟离月不知道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直到此次机会,得以让她向钟离家的众人报仇。
失踪是计划中的第一步,她利用诺儿,让诺儿以为只是要帮她从院子里逃出去,却阴差阳错的,被推到了井下险些丧命。那位家奴原是诺儿找来,要替钟离月的失踪做见证的,却也被钟离月利用,假意坠井然后趁着家奴跑去找人的机会,钟离月从院子里逃出去,那时候诺儿已经掉进井里了。所以后来打捞上来的人,是诺儿。
如果仅仅是坠井,那么只要打捞不到钟离月的尸体,很容易便会让人怀疑,钟离月或许根本没有坠到井下。但是帮助钟离月完成这一系列手法的人却莫名被发现成了坠井的人,失踪的钟离月就有无数种可能脱身。比如,她被诺儿的另一帮凶掳走,而诺儿也是被那人推到井下的。再或者,诺儿是有动机要害钟离月,所以安排了家奴作为见证,可在她攻击钟离月的时候,反被钟离月推到井下,而钟离月趁机逃走……
单单是多了这么些可能,我们追查的速度便会慢下来,尤其是钟离延认为这院子里有密道,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挖掘密道上。
钟离月离开院子之后,便开始实施她的计划,只不过,她为何先找上了钟离南呢?
钟离南是钟离家的长子,却也是庶子,而且与她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交恶。
还是说,钟离月的这一场报复,原本就没有设定特别的目标,而是意在报复钟离家的所有人?
她把自己的梳篦托人转交给了钟离南,让钟离南误会这是她要求见面的信物,故而在约定的时间遣退了身边的人。
而钟离月本来就没有要去见他的打算,只是又趁着莲生去取肉羹的机会,引诱钟离畅出了院子,一路到了钟离南院子附近。那么,钟离畅去攻击钟离南,就是钟离月设计好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钟离月不是整件案子的幕后策划。
那她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因为她的失踪,极有可能是凶手的障眼法。
从她一失踪,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要找到钟离月的重点上,直到现在,当所有的线索一点点的浮出水面,似乎钟离月的存在就牵动了整件事情的起伏,当我们把心思都放在钟离月身上……会不会就是凶手的另一种企图呢?利用失踪的钟离月,来遮掩住他的身份,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凶手”,只是有钟离月这个“主角”放在这里,他就可以毫无嫌疑的继续出没在钟离家?!
他会是谁呢?
钟离家的每一个人都极有可能,只是这样分析的话,嫌疑范围太大了,很难锁定某一个人。而且今天,从里翀反应上来看,我还是没办法确认犯下这件事的凶手和他口中的“他们”有什么样的关系。里翀也不见得知道,凶手是不是“他们”。
现在就只能做两手打算,要么,凶手和“他们”不是一伙,里翀所说的“他们”也是潜伏在暗处,伺机要做什么事情。而凶手的出现,也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要么,犯下这件事的凶手,是“他们”中的一员,钟离月的失踪,甚至在更早之前发生在钟离家的事件,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抑郁难舒,极是压抑。
天气才暖和了没几天,这两日气温急转而下,午后的太阳才被乌云遮去,莫名的一身寒意,让我连思绪都变得有些迟钝了。
“萧夫人。”里翀三步两步地追了上来。
我正站在原地,望着天边,“原以为天气转暖,没想到竟又冷了下来。”
里翀一言不发,站在我身后,像个木头似的。
“里翀,钟离家当真有密道吗?”我问。
“密道?”里翀愣了下,随即回道,“没有……也许有,小人也不知道。”
“那你是如何往来钟离家的?”先前我们都以为,里翀可以自由出入钟离家,是利用了钟离家的密道,而钟离延在院子里大肆挖掘,也加深了我的怀疑。
只是挖了那么久都没有结果,才让我不得已重新思考,会不会“密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后院有个小门,旁边是炊房,以前会从小门将泔水运出去,后来小门外的那条小路荒废了,拉泔水的人也就不往那儿走了。时间一长,便没有什么人会再去注意那里。”里翀将他平日往来钟离家的路线说了出来。
和我预计的其实差不多,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但能够想到,那不太可能是什么所谓的密道。“……原来,你走的不是密道。”
不是密道,那么关于钟离家的确有这么一个密道存在的说法,就更加薄弱了。
第一百六十一话 事迹败露
蹑手蹑脚的等候在外面,里翀的动作十分的灵敏,他探入院中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情况才又折身出来。
“如何?”我一边问着,一边不放心的向院子里看去。
“没有人,萧大人应该不在。”里翀说。
我豁然松了口气,看样子萧珏还没有发现。那我就放心了,直接进了院子,推开门。
出乎意料的是,毓儿没有如我所想的躺在床上裹着被子伪装成我的样子,这让我……“你……我不是让你躲在床上吗?”
“没事了。”毓儿说,脸上还堆着坏笑,“娘,你放心好了。爹刚才来过了。”
我刚坐下,滕地就站起来了。
毓儿伸手招呼我坐下,“听我说啊,爹是来过了,可是爹并没有发现你不在。”
“……”我对于毓儿所说的这种结果,表示极度怀疑。
“是真的。”毓儿点头向我确认,“爹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爹,说什么做什么了?”我问。
毓儿一耸肩,回忆了一下,“也没有,爹进门的时候,就直接走过来了……”
他不经意拖长了声音,我被吓得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什么,萧珏回来的时候,就直接走到床边了?!我一巴掌拍掉毓儿手里摆弄着的东西,“你……我不是让你帮我拖住你爹吗?你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没有。”毓儿强调,“你放心吧,爹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当时来的时候,就走到了床边,我当时裹着被子躲在里面,我还担心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呢。结果等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爹当时在想什么,可能是见我裹得严实,就问我是不是困了……不,也不是问我,他当时哪儿知道躲在被子里的人是我啊,应该还以为是你呢,这肯定也是问你的。”
“那你……”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没敢出声,这一出声,不就暴露了。我就裹着被子点了点头。爹又停了下,问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摇头,不敢说话。”毓儿说。
“那然后呢?”我追问道。
毓儿想了想,“然后,爹就说那他晚点再过来,要去验一下曹氏墓里挖出来的那具尸首。”
“这是他亲口说的?”
“是啊,虽然隔着被子,但是我听得清清楚楚的。我知道爹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所以,我才敢出来的。”毓儿还在卖乖,却根本不知道他早已经暴露了。
我心底一片凄凉,“完了,完了完了……”
“娘?”毓儿想不明白,怎么他表现的好好的,我却这副反应。
我撇过头去看他,心想我这傻儿子怎么就半点没继承了他娘的聪明机灵呢。
“娘……”毓儿越问,心里也没了底。
“萧夫人,难道萧大人已经发现了?”里翀刚才一直站在门口守着,直到毓儿交代完始末,见我这副反应,才上前问道。
“你……”毓儿见到里翀,很是诧异,没想到里翀什么事儿都没有的竟跟着我回来了。可是现在重要的不是里翀,而是萧珏,他也顾不上问更多关于里翀的事情了,“什么意思,娘……我爹他发现了?不可能啊,我装的好好的,听到他关门离开,我才敢出来的,从头到尾,我爹连被子都没碰一下,就在床边站了站,怎么能发现了呢。他要是真发现了,还不气得上来一把就把被子掀开啊。”
“傻儿子啊……”我不由得感叹,我这儿子平时推理案件进展有进步,但是论及心计还是太单纯了。“你爹就是知道了被子里的人不是我,所以他才没有上前去掀开。”
一旁里翀觉得有些尴尬,退到了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是,什么意思?”毓儿脸上写满了困惑。
“既然知道被子里的人不是我,想来想去,还能是谁呢?他既然闲下来过来探望,必定是嘱咐了红玉照顾在诺儿身边……你想想,除了红玉,还有谁敢冒充我直接躲在被子里的?”我用手指戳了戳毓儿的脑袋。
“那……”
我点头,“没错。他就是知道被子里的人是你,所以,才没有上前去掀开被子。”
“不会的。”毓儿想到了什么,一口否认下来,“爹……爹他要是知道是我的话,他为何不揭穿我们?还有啊,他……他还和我说话了,要不是以为被子里的人是你,他怎么会问,‘是不是困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而且,他离开之前,他……他还说了,他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
我一直看着毓儿,直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毓儿也已经开始怀疑了,刚刚他都没有仔细去想萧珏的意思,还以为自己真的骗过了萧珏,在那儿洋洋得意,等着我回来邀功呢。可是只要动脑子一想,就会发现,萧珏故意留给他的话,破绽百出……如果不是发现了被子里的秘密,为何要说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呢?还把自己接下来的行踪交代的清清楚楚。
“曹氏墓里挖出来的那具尸骨,你验过一遍,你爹又确认了一遍,昨日就埋了回去,和我们在村子里找到的那具尸骨一起葬下的……都埋回去了,他还验什么呀。”我轻叹,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萧珏解释。
“那,爹为什么要说……”
毓儿这会儿完全看不出来刚才的得意了,他懵了一脸,怯怯的问着。
“他是在给我们留个机会解释啊。”我太了解萧珏了……他恐怕一进这屋子就知道床上躺着的人不是我了,但能够替我躺在那里的,必然是毓儿。他没有揭穿我和毓儿之间的这出把戏,还叮嘱毓儿他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可不就是给我机会了吗。
他知道,就算他极力阻止,我也还是要去见钟离畅的。
与其让毓儿和我担心,不如放过了毓儿……也许他本意,并不确定我身边是否跟了信得过的人,能够在紧要关头保护我性命的,他那番话便是告诉毓儿,叮嘱毓儿去保护我吧。思来想去,却不由得一笑。
“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我是被逼的!”毓儿现在反应过来了,急着撇清他自己的关系,“娘,你可不能出卖我,是你逼我帮你的。要是爹问起来……”
“我是不会拖你下水的。”
毓儿松了口气。
“可你爹找不找你算账,就不好说了。”
第一百六十二话 下一步打算
如今看来,这钟离家的事,还得找寻个明白人。似乎发生在现在的事情,都与若干年前钟离家旧日的恩恩怨怨有着撇不清的干系。
萧珏提着灯回来,一开门,看到我坐在一旁出神,便只道了句,“白日里睡得多了,天色暗了,倒也睡不着了。”
我怎会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忙提着裙摆上前,赔着笑脸接了他手里的灯吹灭。“怎的这么晚了才回来?可是又查到什么线索了?”
“在公子孚那边打个了晃儿,就被公子南的人请去了院中。”萧珏转身脱下大氅交于我手上,撩了撩那宽大的衣袖,才坐到了一旁。
方才坐下,便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怎的,那钟离南也不给你口水喝吗?”我瞧见他这副样子,笑着,去将大氅挂好,才回到他身边,将罐中浸了药的水舀到杯中。“他怎么会找你过去呢?这钟离南应该不是揣了别的心思吧。”
钟离南给我的印象一直都很深沉,他是个明辨睿智的人,有大智慧大胸怀。我并不以为他会当真存什么心思去算计,他大概是整个钟离家最坦荡的人了,也是真心希望钟离家好的。坐观大局,心无旁骛。
“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罢了,他原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查什么,只是不便过问于你,这借着对弈的机缘,便与我说了一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萧珏摇头,叹了一声,“倒是你,去见过钟离畅可有收获?”
钟离南邀请萧珏对弈,表面上下棋,私下打听我在调查的事情,没错,符合他这个人给我的印象。
“你果然知道了。”我嗔怒说,倚在一旁。“可到底,毓儿是何时何处露出了破绽?你连被子都没有掀开,怎么就确定了呢?”
毓儿想不通,我也想不通,我也只能推测,萧珏一进门就已经知道,房中的人不是我,却始终猜不透,毓儿是如何露出破绽的。
“呼吸声。”萧珏扬起嘴角,似笑而又非笑。
呼吸声……
我打了个激灵,竟是从呼吸声就已经露出破绽了?这个人还真是厉害,连我都佩服的紧。别说毓儿骗不了他,就算是我,也难保不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吧。却是我一时糊涂,竟忘了他听力过人的事了,从前他双目不可视物,全凭一双耳朵探听周围一切细微的声响,毓儿冒充我原就害怕被他发现,躲在被子里,那呼吸声即便压低,也会粗重一些,细听自然分辨得出……
“佩服,佩服啊!”我赞叹说,转而,很快就有些失落了。“我今日去见钟离畅,虽不算一无所获,但是所得到的线索有用的并不多。”
萧珏一听,反倒有些关心了。“怎么说。”
“目前可以确定一点,钟离畅之所以去到钟离南院子外面,并非误闯,而是有人精心安排。”我把自己整理出来的线索告诉了他,“而钟离畅对于这个人的信任,并不亚于他信任钟离延,当我们想近一步去套他的话,钟离畅却很警觉地捂住嘴巴,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他的心智虽如孩童,却有着超出常人的执着,当他意识到你的问题可能会让他暴露一些事情的时候,他选择了果断了回避一切来保护答案。”
“是偏执吧。”我说,从钟离畅盯着我,仅仅是因为一件和晋氏死的时候相似的衣裳,就跟了我那么久,寻找机会对我下手,这个人的偏执真的可以说不轻了。“而且我向里翀证实了一件事,里翀往来钟离家并不是走得什么‘密道’,只是后面炊房旁边一个荒废了有些时候的小门而已。”
萧珏若有所思地附和着,点了点头,就陷入了沉思当中。
“先前的推测,一点点被推翻,我总觉得钟离家的这场阴谋,和若干年前的一些旧事有关……”这是目前最让我觉得有心无力的地方。
这个“若干年前”一旦追究起来,可能远远超出预期。
连钟离南仅仅能给我们的线索,也只有他幼时记得的钟离大人和他母亲的话而已,还不是特别清楚的。再有,就是钟离瑾所查到的那些……
“若干年前,你是指……还是钟离瑾的生母那件事?”萧珏抬起头问了一句。
“不……应该,不只是这件事,我总觉得在这件事之前还发生了些什么,更久远一些,是现在连钟离家的人都未必知道的。”这是我的一种预感,现在还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
萧珏应以为寒玉和曹氏之间的纠葛就算得上是钟离家更久远的事情了。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我摇头,至于这方面我现在所能想到的并不多。“从我一来到这里,刚刚开始着手调查,我就发现钟离家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用不同的秘密都在默契的守护着一个更大、事关更重要的秘密。而这次发生在钟离家的案子,不过是旧事重提,但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了整件事的进展,一定是一个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出头绪挖出来的人。”
萧珏没有继续追问我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推测,他对于我目前阶段的判断既没有否定,也没有完全被我说服。
“霍汐,如果真的事关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以现在钟离家的人来看,你很难确定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你认为在背后推动钟离家种种疑案浮出来的人,究竟有何动机?或者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问题,也是我现在犹豫不定的。
我竟一句也答不上来。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萧珏又问。
“一方面,寻找钟离月肯定不能耽误,钟离月现在的处境不妙,我很担心凶手会对她不利。所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惜一切代价抓紧时间,我要知道她到底是死是活。另一方面,我决定把搜查的范围再扩大一点,既然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就得想办法找到能提供这些线索给我的人,这府里上下的家奴婢人在这些年中不知道换了多少,估计靠不上了。我得看看能不能找到以前在钟离家做过事的老人们。”这是我目前的计划。
找到曾经在钟离家做过事的老人,应该不难,但需要些时间,所以找到那些老人和找钟离月的事情必须同时进行,否则便会耽误了钟离月的生还机会。
第一百六十三话 休妻
“我倒是有个想法。”萧珏说,“府里的家奴几年便会换一批,婢人也都是最年轻的,一旦到了年岁,便会安排婚配,送出去。但也有人无处可去,会被送到乡下……”
“乡下?!”我果真是把这一回事给忘干净了。“没错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乡下……乡下那些做粗活的家奴,有的便已经上了年岁,并不会在意这些啊。”
甚至,从府里出去的那些婢人,也会有一部分嫁给乡下的奴隶,然后一辈子留在乡下做事,混一口饭吃。如果想要探听以前的小心……我着实想到了一个人!
萧珏见我重新恢复了精神,颔首一笑,不再多说。
……
我所想到的这个人,便是老村长合山。
他一把年纪,负责在乡下打点这些家奴们的日常琐碎事,过来过往的那些家奴,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我向他说明来意之后,合山老村长没有直接与我说起什么,只是略显焦虑的让我们去他家院子里等一会儿。
“怎么还不来啊。”毓儿等了一会儿,见合山老村长一直都没有过来,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
“合山爷爷平日里要打点的事情很多,也许他这个时候正在处理要紧事,还是再等等吧。”钟离瑾虽是回毓儿的话,却像是在对我解释一样。
我瞪了毓儿一眼,要他老实些,毓儿才有所收敛。
“一直都听你叫他合山爷爷,也不知这位老村长如今什么年岁?”我凭借对老村长外貌的印象猜测了一下,想着这位被钟离瑾称为合山爷爷的人,如今应该已过古稀之年了吧。他的头发、眉毛雪白,不止是脸上,连脖颈、手臂上都堆满了褶皱,这古稀还是保守的推测,至于他的实际年纪,确实让人好奇。
“我记得,我当初离开这里的时候,合山爷爷就已经年过半百。如今……”钟离瑾说着,突然不说话了。
他的说法似乎与我的推测不谋而合,大概都是七十岁往上。
“怎么了?”毓儿注意到钟离瑾的怪异,问道。
钟离瑾愕然反应过来,他的脸色倒有几分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没,没事。”
“你还好吧?”我也觉得钟离瑾的反应有些夸张了,难道是刚才我们说了什么,让他……“你……”
“我真的没事。”钟离瑾郑重确认。
我也不好再问什么,会不会是他一时间身体不舒服呢。既然他不想说的话,我也不方便再追问下去了。“对了,这合山村长有子女吗?”
“子女?”钟离瑾诧异。
“是啊,他这院子……实在不像同子女一起住的,难道他和子女是分开住的?”这院子各处都能清楚看到一个独居老人的生活习惯,除此之外,实在看不出来有其他人和他同住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难道没有子女吗?
“这……”钟离瑾面有迟疑之色,“好像……一直都是他一个人住的。”
“原来这老人家是一个人住啊。那也真是可怜了,他那么大的岁数,一个人多不方便啊。”毓儿感叹道。
钟离瑾说,“幼时倒是听闻,合山爷爷曾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儿子。只是他妻子患有重病,早早就过世了。原本,合山爷爷的儿子一直跟着他,后来不知怎么的也病了,合山爷爷照料不住,他妻子的妹妹便托人来带了去,后来便再也没有听说过如何了。”
原来是这样啊……
想来这合山村长也是个可怜人,妻子早逝,儿子……只怕……
我们都为这老人的遭遇感到惋惜,沉默不语。
合山村长就回来了。
“近日庄子里有些忙,耽搁了。”他解释道。“不知道你们这次来找我这么一老头子,是要问什么呢?”
我晃了个神儿,还没赶上开口,看到他苍老的样子,就不忍心去打扰他现在的生活了。钟离瑾便要起身请他坐下,这里没有外人,所以也不必让一个老人家拘束那么多,可合山村长哪敢让现在的钟离瑾搀扶啊,摆了摆手,自己就坐在一旁……
我看他坐下,似乎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可刚才灵光一闪,转瞬即逝,现在让我说,也说不上来了。
见我没有开口,钟离瑾便应道,“合山爷爷,萧夫人是想要来向您打听一下钟离家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
合山村长怎么都没想到我们会对以前的事情好奇,所以显得很意外。
毓儿几次给我使眼色,可是我的心思却还停留在刚才的困惑上。到头来毓儿只得自己问说,“对,我们想知道,前任的钟离大人……和他有关的事情。”
合山村长一听,就笑了。“这要是说起来,那就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去了。你们究竟是想要知道些,关于钟离大人的什么事啊?”
“他身上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说吗?”毓儿觉得很奇怪。
这前一任的钟离大人也是生活在城里的,平时应该很少往这乡下来吧,而合山村长说得却好像很了解他一样。
“这前任的钟离大人啊,可不是有说不完的事嘛。年轻人,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平白继承这么大的家业?什么人都能担得起这‘钟离大人’的名号?”
被合山村长一问,毓儿就有些懵了,“难道,钟离大人成为……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算是吧。”合山村长说,“大人少年时,也曾经历过变故,大人的生母原是再前一任钟离大人的嫡妻,可是出了些事情,弄得挺不好的,险些被送回娘家去。要不是因为娘家尚有些势力存在,这嫡妻的位置啊,只怕也坐不住了。”
听他说来,前任钟离大人的母亲虽曾贵为嫡妻,但也险些遭遇被“休妻”的命运。是仗着娘家有些残存势力,才因此作罢,保住了嫡妻的位置。
“那这位嫡妻是犯了什么事吗?”我回过神儿来,第一反应当然是这位“嫡妻”惹下祸事,否则,这休妻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我们通常对于休妻的了解,就是一封休书,把老婆赶出家门。
但事实上,这些“名门望族”之间的联系,全靠联姻维系着,凭着裙带关系,着实好办事。一旦休妻,让妻子回去娘家,这在他们眼里可是天大的事,是狠狠打了娘家人一个耳光的。折辱的娘家人如若不肯善罢甘休,一旦闹大,那影响的可就不是区区名声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值得让老钟离大人怒到要休妻呢?
第一百六十四话 桃姑娘
前任钟离大人的生母,乃是钟离家明媒正娶的嫡妻姞氏,姞氏一族往上追究也算是黄帝之后。
“黄帝子得姓者十四人,为十二姓,其一为姞。”
所以这姞氏一族虽然经历了夏、商,此时的威望自然不比从前,但也算得上是“贵族”了。钟离家得姞氏一族嫡女为妻,然,姞氏孤高自傲,两次顶撞家婆,怠慢妾室,可是让她的丈夫极为厌恶,生出“休妻”之心。奈何,姞氏一族即便不如从前,但势力尚在,非这钟离家可惹得起的,古人把这传承了几代的名门望族看得特别重要,在钟离家上下的劝解中,这休妻之说便不了了之了。
只是从那时候开始,姞氏便从不得宠,与她的丈夫关系一度更加恶化,膝下只有一子,乃是前任钟离大人钟离己。钟离己因生母与父亲交恶,连带着在父亲面前也讨不得半点便宜,比起钟离己,他的父亲更加宠爱妾室滕云所出之子钟离素。姞氏自命不凡,从不低头,直至过世也未与她的丈夫关系缓和,连累了钟离己……
“大人的生母姞氏,那可是个难惹的人,别说大人的父亲了,就连当时钟离家上上下下那么老多人,都每一个人敢去招惹她的。话又说回来,姞氏祖上与姬姓也是同胞,这关系自然……”合山村长叹道,他不好说得更明白些,但通过只字片语也可以想象当年姞氏如何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众人此时也都不说话了,却听合山村长缓了缓又接着说道,“大人的父亲原就宠爱桃姑娘,桃姑娘还是大人父亲的表亲,和大人的父亲自小一起长大。奈何姞氏瞧上了大人的父亲,请了别家的大人来说情,老大人不好驳了那人的情面,这便同那姞氏成就了一段恶缘。”
恶缘……这两个字用的,让我心里有些别扭。说到底,终是那姞氏的父母看上了钟离延的爷爷,便托人说亲,钟离延的爷爷才不得不答应下来。只不过当时谁也没想到,钟离延的爷爷喜欢那桃姑娘,而这姞氏自认为出身高,嫁到了钟离家也不懂收敛,与公婆交恶,与丈夫交恶,最终即便生下嫡子,也不得丈夫的心思。
想来那钟离家的爷爷也是痴心,一心爱护着他的桃姑娘,直到后来,终于如愿娶了桃姑娘做妾室,又在嫡妻姞氏那般对比下,自然更是宠爱桃姑娘了。
“这桃姑娘,可有子嗣?”我似乎并未听闻过钟离家还有其他较为亲近的关系。
“有一个儿子。”合山村长说,“桃姑娘的儿子,公子素。出身嘛,自然是不如大人了,但是为人处事,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说这公子素不好的。他闲来时候,多是一个人捧着那竹简在院中安安静静的看书,这与家中家奴婢人说话,也是客气极了,那语气柔和,谦卑恭谨,就像是潺潺溪流……”
想不到这钟离素在合山村长这里有这么高的评价。“那他现在在何处?”
虽不认为钟离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与这位温婉柔和的公子素,一定有什么关系,但是保险起见,我也得确认一下。
“没了。”合山村长却突然惋惜无比地说,“死了,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毓儿这孩子忙问。
合山村长迟疑良久,才说,“老大人病重,临去了之前,曾想着要把家产分给公子素一些。他知道,他去了之后,大人定不会厚待公子素的,可这事还没定下来,公子素竟大人杀了……”
“杀了?!”
钟离己竟然杀了钟离素?!
趁着老大人重病卧床的机会,他除掉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听闻公子素被杀,原就病重的老大人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竟也过世了。
钟离己便“霸占”了老大人留下的全部家产。
这样的结果,不能说是意料之外,还是让人觉得很惊讶。
“这前任的钟离大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自小因生母连累,不受宠爱,长大了,本该因着嫡子的身份继承家业,谁知道亲生父亲竟然想从中分一部分,给那个从小被父亲疼爱的异母兄弟。他这倒好,直接把人给杀了……”毓儿说。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一些,钟离己还是钟离瑾的亲生父亲,毓儿说得简单,听在钟离瑾心里估摸着跟声闷雷似的,早就炸开了。
合山村长摆手,示意我们他还有话要说,“大人杀的,可不只是公子素一个人,在老大人被活活气死以后,大人找了个借口,说是老大人在世最疼爱公子素和桃姑娘,要让公子素和桃姑娘一并陪葬……杀了桃姑娘,甚至是公子素和桃姑娘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给老大人殉葬了。”
“怎么会……”钟离瑾面无血色一声惊呼。
我心想,这钟离己果然是个狠角色,他打小便看着父亲宠爱桃姑娘和钟离素,必是早就恨极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除掉了钟离素,连父亲也活活气死了,又怎么会放过父亲最宠爱的桃姑娘呢。只是没想到,他会连带一干人等尽数殉葬……
“真狠啊。”毓儿说。
“那钟离素的妻儿……”和我原先预想的不同,看来钟离己和钟离素之间的梁子深了,可谓是“血海深仇”,如果是钟离素的妻儿逃过一劫,势必会找钟离己的家人报仇偿命。
“公子素并未娶妻,连个妾室丫头都没有,哪儿来的孩子啊。”合山村长甚是惋惜,那么儒雅有礼的一位公子,竟然惨死在钟离家的恶斗之中。
“他没有妻儿?!”没有妻儿,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人给他报仇了吗?“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公子素和桃姑娘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能逃出来的?”
合山村长说,“大人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和自己的庶母,怎么肯轻易落人口舌,自然要把知情的人都杀了。这些事啊,也就我还知道些,你们若是出去打听,只会听人说起,当年那桃姑娘是如何使计谄媚想要让老大人把家产留给自己的儿子,大人又是如何除掉那心机深重的母子二人保全了钟离家的……”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毓儿感叹,随即看了过来。
我没什么好说的,自古成王败寇,史书功过自然不会留下污点。
后世唐太宗玄武门之变,亦是如此道理。若说是没有私心,必然不会,只不过是……
洗白了背景罢了。
第一百六十五话 无法做出选择的命运
“怎么了?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一个杀害兄长,残暴无度的人吗?”我见钟离瑾出神太久,一个人站在那里太落寞了,才走了过来。
他面如死灰,眉头暗藏阴郁,眼底却是一片的纠结。
听见了我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你不必难受,出身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选择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和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原本就没有关系,只有后人不懂努力步了前人后尘,却从没听说过,哪个肯吃苦努力的人,会走上歧途的。”我说。
“萧夫人难道不会觉得害怕吗。”钟离瑾的声音有些嘶哑,人在矛盾挣扎的时候,总会觉得喉咙干涩,就像是有两个自己,不断在争论,不断在说服对方,所以那种焦虑会集中表现在生理反应上。
“害怕?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问。
“……我,我从没想过,他会是这样的人……”钟离瑾说出自己的心痛之事,“我曾试想过许多次,他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萧夫人不会觉得害怕吗?我竟然是这种人的儿子,我……”
“他犯下的错事,与你有关吗?还是说,你觉得有一天你也会像他一样,不择手段,杀人如麻?”
钟离瑾的反应告诉我,他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意外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居然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所以他可能很介意,他对于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怀疑。
就像,小时候我们也都知道,杀人犯的亲人本就是无罪的,可却都难免排挤他。或许还有人会说,杀人犯的亲人,也是那么卑鄙丑恶的罪人,仿佛血缘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紧紧将那些无辜的人和犯下罪恶的人拴在一起,然后,我们用“言语”将他们一并判了死刑……
“我以前,和你一样。”我想起了距离现在应该已经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但是我比你惨,我的家人、朋友……好像是受到诅咒了一样,因为我的关系,害他们都接连丧命,我被怀疑,每一件案子都莫名其妙的和我有诸多关联,甚至,我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他们的人。所以,我身边的人……就开始躲着我,那些见我一面的人都离得我远远的,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不是凶手之前,他们就已经判了我有罪,或者,他们担心因为我而受到连累……而他们忘了,在整件事情里,无端端丧失亲人,被牵扯到命案的我,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
钟离瑾此时侧目看过来,可能是因为钟离己的事情,让他的眼底多了些……复杂和心事,反倒特别的像我哥哥霍准了。
我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话,却不觉得有什么难堪的,反而很平淡,很简单。
“你心里有多难受,我都清楚。自己最亲的人可能杀了人,可能和他在你心里留下的印象不同,他不是一个温柔的,善良的人,他在别人口中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这些纠结,我也都有过……但是,你仔细想想,别人所说的一切,会影响他曾经如何对你吗?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他对你所做的一切,你感受不到吗?我们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一辈子要发生无数的事情遇到无数的人,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说要做个好人,也许下一刻,当我们分开,就会遇见无数种可能让我们绝望,让我们憎恨的事情。任何人所看到的,都是一面,包括你……你不需要为了别人的话感到难过,你不过是了解了从前没有了解过的他的另一面罢了,只是和你预期的不太一样,但他就是他。你去了解他,和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
后来,我真的都放下了。
从前我习惯了伪装我自己,让我自己看起来什么都不需要,我用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去封闭我自己,我抗拒一切,抗拒任何人亲近我,我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受到伤害。
直到我遇见萧珏,我知道这世上最好的防御不是一个壳子,再坚固的壳子,一天一天的不断敲击,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打击它,也终有破损的一天。
最好的防御,是柔软。
就好像拳头打在水里,水可以包覆拳头,却不会痛。用坚硬对坚硬,是两败俱伤,当我们可以像水一样去包容一切的时候,才不会再轻易受到外力影响。
我并不怪那些因为往事而疏离我的人,人的本性便是趋利避害。逃避畏惧的,逃避一切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他们每一个人并不是伟人,只是与我有一面之缘的普通人而已,那些被误解的,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释,我们每一个人在其他人的生命里都是在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而已,又何必去在意他们如何用对他们并不重要的人取乐呢。
释怀,放过自己,仍是一片海阔天明。
“萧夫人。”钟离瑾说,“我好像真的记得你。”
记得……“也许吧,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逻辑来解释的。”
我相信逻辑可以解释很多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确实是逻辑所不能解释的,假如人类已知的领域是一个圆,一个大大的圆,那么这个圆的外面,难道就没有空间了吗?反而,圆越大,圆外面的空间就越大。
探索未知,求证真理,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充满了惊喜。
……
“原来你在啊。”我找里翀找不到,找来了唱月姑姑这边,见她洗了衣裳正往院子里的竹竿上挂,便上前去搭了把手。
“萧夫人?”唱月看到我很惊讶,“你是来找我的吗?”
“也不是……正好来村子转转,就顺便过来看看。”我愣了下说道,“唱月姑姑,这几日过得可好?”
“还不就是那个样子吗。”唱月给我的感觉也是很柔和,逆来顺受那种,她说着话又转身拿起衣裳往竹竿上晾。“这天呀,一天比一天冷,原想着要暖和些了,谁知道……我见天又凉了,这不,把里翀厚一些的衣裳都拿出来洗了洗,免得呀他冻着了。”
我也笑了,“是啊,当娘的怎么都惦记着孩子是不是冻着了,是不是饿着了。”
“萧夫人也担心吗?”唱月笑问,“这萧公子仪表堂堂,看着就懂事,必然是个有前途的孩子,萧夫人怎么会懂我们这些乡下人的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