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与国 第三十七章 过去
一切皆有意外!
五月十五的月亮虽然圆,但天空云层厚密,那月光被云层一滤,只剩下灰色的微光,天地间还是黑乎乎一片。这让本想趁夜赶往县城的杨锐苦笑:这么黑,路怎么走?要是迷了路怎么办?杨锐想着夜间的行程,杨无名则在用力啃一块军用一号干粮,吃了两吨红薯的他即便嫌弃军用干粮,此时也吃的津津有味。
“好吃么?”无比黑暗闷热的青纱帐里,杨锐看不到儿子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牙齿的格格声和咀嚼声。他抚摸着儿子的头,后又整了整他的防弹衣,动作中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慈爱。
“嗯。”杨无名显然不在乎父亲的爱护,小肚子越吃红薯就越俄,眼下这干粮就是人间绝味,堪比他一心想要的炒饭。
“司令……”叶云彪给曲尺手枪推上了弹夹,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该不该开口。
“感觉不对是不是?”背上寒毛忽然竖起的杨锐把他没有说出来的东西说了出来,黑暗中无法目视,但还是能感觉叶云彪在重重点头,他的眉头拧在一起,面容也是愁苦的。
“感觉被盯上了。”叶云彪道,“一出去恐怕就……”
“没这么糟糕吧。”杨锐苦笑。白天在飞机上看时,这地方青纱帐不少,他不相信农兵们能那么快找到自己。“我没有听到狗叫。没有狗,他们不可能那么快找到我们。”
“也许是吧。”叶云彪并没有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只是提出自己的方案:“司令。我觉得还是分两路走为好,您带着无名和涛子一组。我和周宝衡一组。我先走,行了你再走。”
“我……”杨锐吸了口气。若是只是他一个人他绝不会同意这个安排,这是分兵,但考虑到儿子,他一顿之后最终点头道:“好吧,我同意。手榴弹你们都带着就是。”
“给了涛子两颗,其他都在呢。”叶云彪声音里多了一种轻松,他还特意的拍了拍腰际,那几颗手榴弹被他拍的‘啵、啵’直响。
杨无名吃完那半块干粮后一小会,将之前俘虏的农兵再一次打晕后。行动便开始了。打头的叶云彪尽量扶着沙沙直响的玉米秆,带着诸人凭着记忆走向那条母猪河。过了河就是汪疃村,村子再往南过去三十里就是县城。当然自己这些人是不能这么走的,应该沿着河再绕远一些,绕过汪疃再往南,如此才有躲避农兵的可能。
在青纱帐里行走就好像蒙着眼睛在被子里横冲直撞,待所有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时,前面的叶云彪才招呼诸人停下,他此时已经到了青纱帐最外面。毫无月光的夜里。通过不均匀的黑色,他能感觉外面是一洼一洼的红薯地或花生地,再远则是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么;但除了远处村庄的狗叫。隐隐约约的,他还能听到细微的流水声,也许不远的地方就是母猪河。
没有说话。叶云彪按照之前说的行动,他拍了拍周宝衡的肩膀。两人当即猫着腰摸了过去。站在青纱帐尽头,杨无名忽然拉着杨锐的胳膊低声道:“父亲。我怕……”
“怕什么?别怕。”杨锐小声的安慰,毕竟是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不能和他们讲和吗?”杨无名再道。他只把今天一天的经历当成了昔日京城小孩子间的‘战斗’,以为不合适即可宣布罢战,改日再来。
“不能。”杨锐回过头沉声道,随后拍了拍他脸道,“你要是怕了,传出去一定要被人笑话的。还记得你丽贝卡姐姐吗,她可是在你雷叔叔不在时亲自指挥部队打仗,还打赢了,德国士兵没有一个不服她的。你不想像她一样吗?”
假小子丽贝卡一直是京城太子党的头头,她一走原本团结的‘队伍’立即四分五裂。杨锐的激励让杨无名忽然有了些勇气,可困倦饥饿了一天的他依旧精气神不足。只听他道:“可是…可是……”
他正说着可是,远处忽然‘轰…轰…’‘砰…砰…’接连巨响,枪火之后随即是无数人的呐喊:“杀曹贵忠!莫走了曹贵忠……杀了曹十万……”
“娘的!有埋伏!”杨锐口呆目瞪之际,旁边的涛子低声骂了一句,虽然那一边火把一个接一个亮起,可他没有举枪,而是拉着杨锐道:“司令,我们走另外一边。”
‘轰!’这下是手榴弹爆炸声,杨锐看着那四射的火光,不舍得走,“他们怎么办?”
“哎!司令!!”涛子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之人,他一把抱过杨无名就往青纱帐里钻,弄得杨锐只有跟着他一起钻。两个人无头苍蝇一阵乱窜,再也不辨东南西北。
跑了良久,也躲避了良久,朦胧中,闭目休息的杨锐忽然听到几声惨叫和诅骂:“……丢你老母……,你们知道抓的是谁吗?是总理…是总理大人!是杨竟成大人!……啊!你们这些人死定了……啊啊……,扑街……我丢你老母……啊啊…丢你……”
“是那个广佬。”涛子的语气里有一丝喜悦,他不相信队长会死。
杨锐的手压着杨无名的耳朵,可即便这样杨无名还是能听得到——他脑袋缩在杨锐怀里。此时周宝衡的叫声极为惨烈,这让杨锐能想象出他此时正被生锈的矛头折磨——持矛的农兵不断搅动他身体里的矛头,以增加他的痛苦,让他忍不住惨叫。
“曹贵忠,你跑不了了,还是赶快投降,好落一个全尸……”杨锐不忍细听时,外面传来了胶东国语。从国语的纯正度看,这应该是一个官儿在说话。“别躲了,都看见你了。别想着千军万马来救你。这不是你的地界儿……,你就算真是杨竟成。也得死在这儿!知道吗,京城已经变了天了。天下姓蔡不姓杨,你不死蔡总理怎能安心……”
喊话之人嗓门极大,并且很明显的,从被俘飞行员口中,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诡异的是,既然知道了真相,这些人为何还要置自己于死地?杨锐很想不通。难道是因为那十万块悬赏的原因,放过自己就没有十万块?
杨锐正想着,一边的涛子道。“司令,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和无名往河那便走,”他随即指了个方向,而后又把军用指南针和两颗手榴弹塞到杨锐手里,再道:“司令您保重,涛子是生是死都是您的兵!”
“不许说这种话!”杨锐心中激荡,狼狈困倦中他的眼眶还是一热,差一点流出泪来。“你听好了,你必须给我杨竟成活着!”
“是。司令!”‘呼’的一声,涛子行了个军礼,而后不待杨锐回礼就转身去了,不待一会。狙击枪清脆的枪声便传了过来,再就是那些农兵的声音:“不要走了曹贵忠,不要走了曹十万……”
抓着杨无名的手剧烈的颤抖。好一会杨锐才平复了心情,他拉了下白朗宁手枪的枪栓后沉声道。“跟着我,别掉队!”
杨无名此时已经和杨锐绑在了一起。杨锐一走他自然被皮带牵制往前走。父子俩蒙头走了不知道多久,正以为方向错了的时候,猛一股凉风吹来,青纱帐到头了。
“撑得住吗?”杨锐喘着气问道,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虽然每一天都晨跑晨练,可二十年前抚顺夜奔时的那种体力不再会有。
“嗯!”杨无名应了一声,他此时还处于之前枪铳齐鸣的惊吓中没有回过神来。
“记住,那些人不管我们是谁,都不会留情,他们就是要杀了我们。”杨锐喘了一会,开始最后的嘱咐,“我们如果走散了,就顺着河往下走,不要怕。你包里有干粮、水,还有一千块钱。一定记住,钱财不可外露!还有就是千万不可相信农民,更不要期望他们帮忙!”
“父亲,不相信农民那应该相信谁?”**裸的现实让人警醒,杨无名忽然问了一句。
“相信那些穿绸、绢、缎子的地主,”杨锐无奈道,“不过千万不要说你是我儿子,他们恨你父亲夺了他们的地,你就说自己姓程,是广东人,对人要说你母亲教你的白话,说你和家人走散了。还有千万不能去北京,应该南下去香港广东找外公他们。”
“都记好了?”杨锐嘱咐完再问道。根本不管儿子是不是记得住。
“嗯。”杨无名看不到表情,但头还是重重点了一下。
“走吧!”杨锐仰头看了一眼依旧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毅然冲出了青纱帐——听罢刚才农兵的喊话,他此时已不想去文登县城了,他想的只是顺着母猪河到海边,然后找一条渔船去朝鲜,或者去沪上香港,那里才是安全的。
或许是因为连续两拨人引走了农兵,杨锐刚开始的时候走的极为顺畅,可当他和杨无名趟过母猪河,往下游走之后,却又看见密密麻麻的火把,听到起起伏伏的狗吠,甚至有一次,一队农兵就从他藏身的水沟上走过,这些人匆匆之间并不在意脚下的藏着什么,所有人都急急往河那边去抓‘曹十万’或‘杨十万’。
侥幸不被发现的杨锐听闻‘杨十万’这个外号,苦笑之余忽然觉得这笔钱还不如满清当年给的十分之一。若十多年前满清也发动了农民,悬赏百万要自己的命,那以现在他们的积极性,自己早就死了。农民十万华元就砰然心动,而满清百万白银却无此效果,这到底是因为农民敢做敢为,还是士绅缩手缩脚?
“父亲……”漆黑的水沟边,见杨锐久久不动,越来越适应这场游戏的杨无名诧异叫道。
“走!”杨锐收敛所想,把心思防在行动中。一切的一切都是要逃出去。不过他们刚刚爬上田坎,一个黑影便奔了过来,夜虽然黑,但杨锐却能看到它鬼绿的眼睛。再听‘唔唔唔…’的咆哮愤怒声,这显然是一条土狗。它正咧着牙威吓警告着眼前这两个异乡人。
“打死…它!”杨无名吓了一跳,但发觉是条狗后。就要掏枪。
“不能!”杨锐连忙制止他。一旦开枪,那农兵又要围过来。“扔块干粮给它。”
‘唔唔……’那土狗见两个人吓着了不敢动作,当下得意的‘汪汪……’狂叫。它这一叫,附近更多的狗开始厉叫。扔干粮已经没用了,杨锐忽然飞起一脚踢过去,那土狗正回头左顾右盼要找声援,不想眼前之人没被吓住还敢踢一脚,当下吃了一记,叫声顿时变成‘嗯嗯嗯’。不似之前的‘汪汪汪……’,且眼看着这两人跑远,也不去追了。
气喘吁吁的跑了很远,正庆幸自己摆脱追兵之际,前面忽然亮起了一排火把。一个声音大叫道:“杨竟成,你跑不了,束手就降吧!”
杨锐猛然一惊,后连忙拉着杨无名一起卧倒。这时候那个声音继续道:“杨竟成,别跑了。全县都在抓你。你跑不了的!”
“你是谁?既然知道我是杨竟成,还敢抓我?”杨锐一边细数着对方的火把、快速思考如何逃走;另一边则出声质问,想看看对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就告诉你吧,我是宋村的姚二有。县巡警队队长!”那个声音居然自报身份,这让杨锐眉头更紧,却听那姚二有再道:“为何要抓你?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杀了你的人,那就连你一块杀了才是正理。杀了你一了百了。杀了你蔡总理才会高兴。
杨竟成,你还是投降吧。实话告诉你。全县都动员了,你如今已在你以前文件里说的‘农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你是)逃不掉的!投降死的痛快些,不投降我保证你像你那几个随从一样,惨叫几个时辰才……”
‘啪、啪、啪……’连发几枪,越来越愤怒的杨锐忍不住对着火把开火,可那边早有提防,这几枪不但没有打着人,更激起对方的反击。这一次打来的不再是鸟铳,而是‘砰砰’直响的制式步枪,7mm的子弹只要中了一发,那就得交待在这里。
泥土飞溅中,杨锐被十多杆步枪压得抬不起头来,见对方被自己压制住,只听那姚二有再是一声吆喝,“杀了杨竟成赏五万大洋!冲!冲!快冲!”
听闻那边都冲锋了,杨锐当即探头看向对面,真见有几个人冲了上来时,手上抓着的一块石头高高的扔了过去。那些巡警见对面忽然抛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个人当即大声喊叫起来,“手榴弹!趴下!”
叶云彪带走六颗手榴弹,留下的两颗给涛子,涛子则把他们全给了杨锐。向来那六颗手榴弹给了农兵和巡警极大的损失,是以这人一喊,不但冲来的这几个人趴下了,后面放枪的人也跟着趴下了。可扔的毕竟是石头,久久不炸当即有人狐疑的站起来。
杨锐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啪啪啪啪…’,扳机连扣,弹夹里剩于的四发子弹全部打光,两个站起来的巡警立即应声倒地。杨锐开枪,杨无名也学着放枪,可他毕竟年幼,一枪打出去手臂被弹的老高,待对面那些再次放枪压制时,杨锐又拉着他卧倒在花生地的垄洼处。
“他没手榴弹!他没手榴弹!”忽然有人聪明的大声叫喊叫。杨锐只是侧耳听着,心中估摸着时间,待对面枪声再次小下去的时候,手里的卵形手榴弹忽然高高的抛了过去。因为有上一次假手榴弹的教训,这次冲过来的巡警对此毫无防备,可这一次手榴弹却是真的,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几个人巡警当场就被炸飞。
接连杀了对方几个人,逃出去的希望越来越大,杨锐正准备转移时,半抬起身看手榴弹爆炸的杨无名忽然身子一震,另外几颗子弹也‘卟、卟、卟’的打在田垄上——这些子弹都是从后面打来的。
“无名!无名!”卧倒的杨锐紧贴着儿子,他身子一震杨锐就感觉他这是中弹了,待一摸他那不被防弹衣遮盖之处,湿漉漉的血正在冒出。他当即惊慌起来,对着后面漫无目的打光一个弹夹后,他快速掏出止血绵给儿子止血。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虽然枪声在侧,可杨锐已经顾不了这些了。他一边压住止血绵开始包扎。一边和杨无名说话,黑暗中因为看不清他的眼睛是挣是闭。他只能从言语去判断,“你妈还等着我们回去呢,你妹妹下个月就要出世了,你还没给她取名字呢……”
杨锐全身心都在儿子身上,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更没有听到那单发的、无比清脆的枪声从西侧响起——这是狙击枪的声音,有人正借着火把的微弱火光压制巡警,当最后一根火把熄灭后,枪声才停了下来。
良久之后。杨锐才发现西边的战友,但他已顾不得去想这是涛子在掩护自己,还是叶云彪在掩护自己,趁着巡警们被狙击枪压制,他背起杨无名就不顾高低大踏步的在田野里奔跑。这个时候狙击枪又间断性的响了起来——大半夜都遮住月亮的乌云此时终于被风吹开了半道缝隙,洁白的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世间的一切。
生命对此时的杨锐来说只剩下奔跑。他想的不再是去海边找条渔船,而是想着尽快去南面的县城,他记得自己四年前在医部尚书伍德连的强烈要求下。曾签署了过总理令:同意在各县开办公私合营的县医院。按照里面所描述的规模,医院里除了中医,还有西医,西医里必会有外科。有外科必定能救儿子……,他绝不能让无名死在这里!
不断的奔跑,跑不动就走一段、歇一歇。然后再跑……,就这样不断的轮换。待再怎么使劲干吼也跑不动时,借着拂晓的晨光。杨锐看见了不远处的县城。
望远镜中,两丈多高的城墙上站着不少衣衫不齐的汉子,他们手里都扛着枪,动作很不标准。而那破烂的只剩一半瓦的城楼下则是窄窄的门洞,门洞的上方镶着‘昆仑’二字,这大概是城门的名字;门洞底下也是城墙上那样的杂兵,他们正在检查过往之人——对于出城之人并不检查,可对入城的菜农商贩,却个个检查极为仔细,不但搜身,青菜还要当他们的面倒一遍。
与其他地方城池一样,除高高的城墙外,城墙底下的护城河也是城市防御体系的一部分。文登也不例外,护城河有两丈多宽,木桥外侧也有几个端枪的兵,虽然这处不是检查的重点,可一些可疑者一样会被检查。杨锐不明白这些兵的逻辑,但从城墙上吊着的税警尸体看,这些人显然不是善类。不过为了救儿子,他并不在意自投罗网——他坚信,总会有办法的!
远远的,将望远镜、手枪这些惹眼的、不该有的东西统统扔进草丛后,杨锐只拿了学自后世电影战争之王的一套证件,然后并不忌讳被人注意,背着杨无名一边喊‘救命’,一边匆匆跑向护城河边的木桥。和他想象的一样,他刚跑近桥头,那几个兵就端枪大叫:“站住!站住!再跑就开枪了!”随着拉枪栓的声音,不单桥头,就是城门城墙那边也紧张起来,一些胆子小的或伏低身子尖叫,或往使劲城门里钻。
面对着黑通通的枪口,杨锐只得稳稳站住,举着手后看着那几个兵,他焦急道:“我儿子中枪了,要进城找大夫!请你们救救他。”
跑了大半夜,杨锐脸上全是汗水、泥土,更有少许血迹——青纱帐里的叶子在他脸上割了不少口子,这些口子被汗水一浸,让人生疼的同时伤口也微微肿了起来。但他并不认为这可以蒙混过关,他毕竟是‘杨十万’,他只求无名能活下来。
杨锐如此想自己,可眼前这几个兵却有另外的看法,这个高大的外地人,全身狼狈、满脸惶恐,听口音还不是本地人,但他身上背着的半大人儿却半身是血——他显然没撒谎,真是儿子中了枪,跑到城里来找大夫救命的。
“你是哪人?怎么到的文登?你儿子怎么中的枪?”一个为首秀气的年轻人当即问道。
“我……”杨锐缓慢的亮出那套备好的证件,扯谎道:“我是南方人,在沪上做水果生意,来文登是来看苹果的。谁知道…谁知道半夜有人乱放枪……”
“那你的行李呢?”那小白脸走近了一些,仔细看了看杨锐,而后接过他手上的证件,打开看见里面夹着一叠华元便很暧昧的一笑,他再用证件上的照片和人对了对,最后念道:“萧…萧白朗……”又再翻看那夹着的名片道:“沪上特别市十六铺果品批发市场八号档口……,南北鲜果批发”
小白脸士兵念‘萧白朗’三字时,杨锐焦急陪笑道,“正是在下。还请行过方便,我儿子……”
“嗯!”奇迹般的,小白脸把那叠华元飞快抓在手里,塞入褂子,而后将证件递了回来。不过这还没完,他又道:“大声说一遍,杨竟成是王八蛋!复兴会是王八蛋!复兴军是王八蛋!”
“啊!”杨锐在他说‘杨竟成’三字时心中巨震,最后听他把自己、复兴会、复兴军都骂了一遍,依旧茫然的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说不说?”收了钱的小白脸照样凶恶如初,斜着的枪口更要转过来。
“杨竟成是王八蛋!复兴会是王八蛋!复兴军是王八蛋!他妈的这些人都不得好死!”杨锐马上高声大骂。
见他骂的无比流利、毫不迟疑,还特别加了料,小白脸顿时满意了,他收了手中的枪转身对身后那几个兵大声道:“没事了,只是个外地水果贩子,让他过去!”(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三十八章 攻城
文登之名据说是取秦始皇驻跸文山、召文人登山为其歌功颂德之意,而秦始皇之所以来胶东,只为临海求仙。↑頂點小說,在铁路电报未通之前,胶东本是僻壤所在,是大陆上被遗忘的一角。另一个面位的辛亥革命中,山东同盟会人发起胶东举义,占了文登城后为筹款北伐,索饷不成便发拘票拘捕县中大户施行强捐。
虽说是破家的县令、灭门府尹,可新旧朝换代间,手上只有百十名学生兵就想打地主,自然是被名以寄希望于满清、实则保家卫产的士绅联合反扑。当是时,召集各村壮丁的鸡毛信传至各里各村,纠结起的万余名乡兵不但在县内要道设卡剿杀‘秃逆’,还极为轻松的把县城内的革命政府给灭了。文登县没辫子的当即处死五十九人,史称辛亥五十九烈士。
这是另一个时空,而在本时空中,整个山东都是顺利光复的,即便有战斗,这种小县城故事自然传不到杨锐耳中,他只知道此时的文登县长叫左汝霖、当地农会会长叫于冠敬、大理寺负责人叫林基逵——这是官员速查手册上关于文登的三个名字,可他一过桥却听那些要入城的商贩菜农,他们骂的就是左汝霖和于冠敬。
“左汝霖是王八蛋!于冠敬是王八蛋!农会是王八蛋……”虽然这和桥头那个小白脸士兵说的不同,可格式的一样的。商贩们喊的声音不大,可菜农为了入城卖菜,毫无顾忌吊着嗓子直喊。还对一具写着‘于冠敬’三字的尸体吐口水——对他们来说,左汝霖是不是县长、于冠敬是不是农会会长。不比自家母鸡下了几只鸡蛋更重要,他们都是进城‘打酱油’的。
兴许是之前在桥头闹了一下。杨锐刚过桥就被一个兵带到了一边,他背在前边的包被拽了过去,那检查的士兵不懂拉链,瞪着一副对鸡眼,把那包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扣子,急得他当即拔出刺刀想割。看不下去的杨锐不得不接过帮他拉开,对鸡眼见此忽然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包里没什么违禁的东西,杨锐身上杨无名身上也没枪支弹药。正以为过关的时候旁边看着的一个穿绸子的年轻人将他拦住,“打哪来的?”
“汪疃那边过来。夜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四处放枪……”杨锐只好将谎话又重说一遍。同时把证件递了过去,再道:“做些小本生意,可突遭意外,儿子也被枪打了,急着进城找大夫看病,还请行个方便。”
“农会都是王八蛋!!他还杀了我叔。”年轻人咬着牙骂了一句,而后转头对着一个兵说道。“宝蛋,带这位去新城药房就医。”
没想到没人认出自己,更能遇上好人,野狗般窜了近一整天的杨锐居然有些感激涕零。不过他一入昆嵛门。见城门内侧画的‘开国八公图’,看那歪嘴裂脸的模样,当下就放心了。只要不是有心人。不去细看报纸上模糊的黑白照片;或是订阅东方杂志,不去临摹杂志扉页上的彩色照片。那应该没人知道总理杨竟成到底长的什么样。
给那带路的宝蛋塞了几块钱后,杨锐开始问道:“这城里是不是也出了大事了。这怎么……”
“嘿嘿…”有钱上手任谁都是眉开眼笑,叫宝蛋的红枣脸笑了一下又小声道:“您不知道,前日夜里,官衙抽风一样捕人杀人,那是……,啧啧,一夜就杀了上百,有些现在还在城墙上挂着呢。待天亮,杀人的那些又召集四乡开会说要没收地主家产,不肯献家产的就要收重税,就跟前几年杨竟成那老东西收地是一样一样的。
说还不行,那些王八蛋还抓人,眼看老爷们就要遭难了,可哪些巡警农兵不知为何一股脑全跑出城去了,说是要去抓什么人,还说是朝廷下了旨,拿住谁谁谁杀了就能赏多少钱。你猜后来怎么着……”
红枣脸说到关键处还卖了关子,弄得杨锐不得不陪笑道:“大兄弟,后来怎么着?”
“他们一走城里就没剩几个巡警,咱家少爷汇合各村来的老爷下人,夜里头忽然就发难,一下子就把巡警局给端了。”枣红脸说的甚至得意,到此时,杨锐才知道这文登城已经不归政府管了,这基本属于地主武装,用革命话语说,这是反革命武装。
“那就不怕…就不怕出城的那些人再打进来吗?”杨锐惊讶了一下又再问。此时已经管不了反革命武装不反革命武装了,谁不杀杀他爷俩就是他的朋友,他开始担心农会反攻县城了。
“城池易守难攻,大理寺林老爷也站在我们这边,就不信朝廷会袒护暴民!”枣红脸争辩道。
“那怎么……那怎么不给京师打电报呢!”杨锐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了这句,救无名是第一位的,联系保定市第二位的。
“电报?”枣红脸转头看了看他,道:“电报局早就被于冠敬的人给砸了,说是朝廷说让砸的。他们这些王八蛋一定是假传圣旨,怕露馅才把电报局给砸了。这位老爷您要打电报?”
“我,我……,孩子都这样了,我当然要打电报回家。”杨锐坦诚相告道。
“那没啥办法了。”枣红脸道,“荣成那边听说也是这般,有人连夜从那边逃过的,亏得我家少爷带人夺了城池,要不然我们这些人都得死。他们杀人真是不眨眼啊……”枣红脸拉着嗓子,说着指向路过的一个大祠堂,祠堂装饰的黑黑白白,里外都是披麻戴孝的人,“我家老爷前天夜里就被他们拉去了,就那么没了……”
枣红脸说着说着就抹泪,杨锐见此不好再问,只四顾打量着这文登城。城池历年失修。刚才走近杨锐才知那西门不是昆仑门而是昆嵛门,昆嵛门进来便是一条东西走向街道。城内少有瓦房,基本是茅房。经过正在做丧事的丛家祠堂。再走过关岳庙、节烈祠、城隍庙,待孙公祠过去,道路一转,便看到了新城药房——这根本没有杨锐期望的县医院。
急急谢过枣红脸,杨锐匆匆而入药房,却见药房侧间全是伤号,一群人正在给一个白大褂医生下跪,似乎是在哀求什么。杨锐没有细听,只松开两根绑着无名的皮带。想找了一张空床要把儿子放下来。
无名伤在被防弹衣护住的臂部,这个位置稍微让杨锐放心,此时他止血麻醉后人睡了过去,不过现在到了地方,杨锐又担心这么一动作会把孩子惊喜,背着床正犹豫间,一个女护士走了过来,她说着胶东土话,大概的意思是她扶着。
绑人的两根皮带已在胸腰间勒出了青淤。解开的时候杨锐才疼的猛哼了一声。他这边解开,背后的护士接着,杨无名才安然从背上趴到了床上。见儿子还在沉睡,杨锐再也没有站着了力气。一下子就瘫倒了地上。
“这是…中了枪吗……”被女护士叫来的白大褂医生看了看草草包扎的伤口,又看了坐在地砖的杨锐一夜,不太肯定的问道。
“是!”杨锐点头。“还请大夫帮忙把子弹取出来。”
“这…”医生其实也就二十多岁,若不是实在没别人。杨锐绝不会要这么一个年轻医生主刀帮儿子取子弹。不过他满心期盼医生,那医生却道:“这可不好办啊!佛殿里的神药前天夜里不是被毁了。就是被抢了,一号药也用光了。你孩子伤在这地方,不好截止,不截肢必会受感染,一旦感染就……”医生虽然年轻,可建议却是好的,他回头指向侧房那些伤员,“看,那些都是被巡警农兵打伤的,除了几个性命攸关的勉强做了手术,其他人都没做……”
“我……”青霉素供应体系杨锐是熟知的。这其实是不想国内人口暴增,更不想异族超生特生,全国范围内只有西域、北庭、外东北三地足量供应汉人。其他省则置于佛殿,价钱大多堪比黄金。文登没有青霉素,可杨锐包里就有,但他不想被人注意,只好把话忍下了,改口道:“能否请大夫借一步说话?”
杨锐说着便站了起来,那医生见他虽狼狈可不像歹人,可依旧狐疑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说?我还很忙呢。”
“有些话真不好当众说。”杨锐无奈,他只好拉开背包,拿着一管青霉素却不拿出,小声道,“在下还做一些神药生意……”
为了配上黄金的价格,青霉素的包装极为独特。那医生刚见到包里的东西,就像是定住了一般,他呆呆的说了一句,“这是…这是真的么?”
天朝只要有真货,那就必有假货。神药堪比黄金,又没人说得明白里面是什么,所以假药素来不少。杨锐正要说话间,那医生忽然醒悟过来道,“跟我来吧。”
两人去的是药店后面,这显然是前店后宅的模式。叫人奉茶后,那医生拱手道:“鄙人鞠真,曾在烟台毓璜顶美国医院学了两年西医,开了这么间新城药房。请教这位老爷?”
“在下萧白朗,沪上来的。”杨锐不想客套,只把一盒青霉素拿出道:“这药不会有假,我只想请鞠大夫救我儿子。我也不图钱,这盒药奉送便是。”
“这……”一盒药十支,每支十万单位,省着用可救二十几个人,卖出去可有上千华元。鞠真闻言倒是愣住了,他细看杨锐,见其说的极为认真,只道:“萧先生的药我就替其他病人收下了。您稍坐,我马上让人准备手术。”
见他起身出去,杨锐又道:“还请鞠大夫帮忙隐瞒,在下只是一个商人,不想有太多麻烦。”
没想到杨锐还有这个要求,鞠真看了杨锐一眼,良久才点头道:“我保证不说出去。”后又道,“萧先生还请稍坐,我马上给令公子手术。”
折腾了一天终于有了个落脚处、无名的伤也有治愈的希望,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杨锐忽然兴奋的坐不下,原地转了几圈后却见鞠家下人端来了茶水。还有一盘包子和小食。一夜狂奔他又饿又渴、又累又困,当下也不客气。却忘了那茶是沸水,被狠狠烫了一下。
杨锐在药房后宅吃东西之际。出到外面的鞠真正拉着同僚赵友三到小药房说话。赵友三与他年龄相仿,也在烟台毓璜顶医院的学医,不同的是,他呆的时间久,而鞠真是半途退学。
“真是杨…总理?”赵友三被鞠真说的消息惊呆了,开头那几个字说的极为响亮,后面醒悟过来才压低了声音。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儿。“前天夜里不是说……了吗?”
“我觉着是。太像了!”年轻人对开国英雄的敬仰不是其他人能比的,那一次听闻杨锐要赴欧参加巴黎和会。鞠真专门雇了条船在海上等着。“即便不是真的,也足以以假乱真了。农会那些人不是出城去搜什么替身了吗,我看就是他……”
“那现在怎么办?”赵友三问道,“城里是地主,城外是巡警农会,两边都要杀人的……”
“就让他在这里躲着吧,我们谁也不说破。”国家猛然混乱,县里也大杀特杀,现在还两股力量两相敌对。素来关注时事的鞠真也不知道以后的局势会怎么个变化。杨锐重回京城鞠真当然期盼,可真有那么容易?京城那个位置谁不想坐?一旦被赶出京城,那就是落地凤凰不如鸡。接任的蔡元培要各地格杀总理替身,或许那替身本就没有。要杀的是总理才是真。
“他进城有谁看见过?”赵友三心细,他同意鞠真的建议,可就是担心事情不成。
“丛家一个下人引过来的……”鞠真也发现不对了。昨日丛家少爷丛镜月依靠着被捕的大理寺卿林基逵的支持。冒死带着一干家丁把巡警局打下,之后到处搜查巡警税警农兵。早上城门听说只开了西门,对入城之人也盘查极严。不是壮丁、不是送货入城,根本就不让进。总理看样子就是早上入的城,丛镜月那些人不可能不记得他。
“这就是了。”赵友三道。“文登城周长还不到一里,北有香山峰山、南有抱龙河环绕,一个人入了城,还能躲到哪去?真要找,分分钟能把总理找出来。为今之计,还是去找大理寺林老爷,把事情说开了得好。”
“可…可……”赵友三说的不无道理,可问题是……,鞠真哀叹道,“总理以前可是说过要杀尽士绅三百万的,现在城内就是士绅坐镇。也不能说他们不对,左汝霖、于冠敬他们要不是抢夺民财,大伙也不一定会反。他们要是知道总理在这,说不定、说不定……”
“总理之前说的可是‘屠尽劣绅三百万’,说的是劣绅,只有农会那些人才说什么‘有土必豪、无绅不劣’,他们就是一群土匪恶霸,打着农会的牌子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以前收地的时候因为有专门的土改办公室,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捞着,现在上面要财产公有,不就会现在这样吗?”
赵友三也是青年、也关心时事。土改他是叫好的,因为农民实在太穷,即便是他家有些薄产,一日也只是两顿,且顿顿都是红薯饭、豆渣菜,逢年过节才有肉食。他家都如此,那些佃农过的如何那就不难想象。可京城现在忽然要搞什么财产公有,当然会全国大乱,文登便是如此——昨日一收到财产公有的电报,县长左汝霖和农会会长于冠敬就命令巡警、农会通知四乡开会,中午则按名抓人,扬言大户不送多少多少金银去县衙,那就等着收尸,这简直是土匪行径!
想罢昨日乱昏昏的事情,赵友三再道:“只靠大理寺林基逵士绅是没办法的,说不定上头就真信了农会所言,说城里的全是反贼,现在就有不少大户想逃到朝鲜去,可又担心四处都是农兵,所以根本不敢跑。真是总理,有他出面那就不一样了,这等于给了大户们一条活路。”
“哥,都收拾准备好了。”鞠真正答话,他的妹妹、也就是在药房里帮忙的女护士隔着门提醒道。
“好!知道了,我马上来。”妹妹一说鞠真才想到总理的儿子还等着他手术呢。他带上口罩道。“走,先把眼前这手术做好了再说别的。千万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故。”
想到是总理的儿子,赵友三这下也拉下了口罩。他道:“这次我主刀。”
手术在一个小时后结束,打完麻醉的杨无名再度睡去,待鞠真跑回后宅要向杨锐汇报时,只听到一阵鼾声,杨锐也睡着了。他一惊正要转身,不想杨锐却警醒了,他的手下意识快速摸向腰侧,可那里却没枪;待看到自己正坐在一间客厅内,他才想起这里是文登县城……
正常下来的杨锐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鞠真。:“这…鞠…大夫,子弹取出来了吗?”
杨锐的反应神态让鞠真心疼,不过他没把事情说破,只压抑住激动答道:“取…取出来了,性命是无忧了,只是……”他看了杨锐一眼再道:“髋骨大概是被…被子弹打碎了,虽没有伤到脊柱,可到底是关节……,文登没那种透光机。只有烟台国立医院才有……”
骨折不是大事,但要是髋关节骨折,一旦没处理好,最后可就会变成个残废。杨锐忽然站起道。“文登怎么就没有呢?前几年不是办了县医院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锐下意识的把鞠真当成了下属,鞠真也真以为自己就是总理的下属。他苦笑道:“我朝京师说有的东西,到了省城是会有。可样子完全不同;到了州府,有和没有就对半看运气了。即便是有,那也和医部说的不同;至于到了县城,”鞠真摇头,“这新城药房就是文登县医院,当年上面来检查的时候,县里临时做了一块‘文登县医院’的大牌子,又临时租了几间房,再把那些拨下来的设备一摆放,上面一看就验收了。
验收的一走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过好歹留下了手术床、无影灯这些东西,要不然一些手术根本没法做。不过透光机,据说是府里要用,又说这里没人会操作,很快就调走了……”
“调走了?是被他们卖了吧!”杨锐也笑了起来。x光机可是上万块一台,全国大小医院配齐花了整整四千多万,几乎是全国县医院拨款的三分之一,不想跑了个龙套就没影了。当时或许不应该反对伍德连建议的全国县医院私营之策
——以杨锐当年卖医械的经历,他极为担心私营医院会变成后世那种‘不孕不育’专科医院,那里面的人大多毫无医德,给你开的是昂贵的进口药,但当你从药房领了药,交给医生或护士时,他们会趁你不备把进口药悄然丢进大褂一侧的口袋,然后将手上早就抓着的廉价国产药吸进注射器。如此掉包,获利甚丰,有时一支特效进口药能挣上千块。
当然国营医院也非好鸟,他以医生的权威给你开一些高价低效药,而且数量多到你用不完,再就是没完没了的检查——不‘全面’检查医院的设备怎能回本?不多买设备、特别是进口设备,院长和卫生局怎能捞钱?医院不管私营国营都不会害人。可一个是暗骗一个是明哄,只要你能像沪上人那般精明,仅仅是医生勾结药厂捞外快的国营医院还是要好一些的,毕竟也有些药仅仅是疗效差一些、牌子差一些,没有渠道罢了。
抱着这个心思杨锐属意县医院公私合营,并要求尽量国营,不想文登也够狠的,设备都弄没了。
杨锐想着之前的事情,站在一边的鞠真却能感觉到这个人就是总理,因为不是总理哪能如此说话,还有那孩子的止血绵,明显是军用的。他正激动,杨锐却对他作揖道,“鞠大夫辛苦了。孩子在哪?我去看看他。”
杨锐作揖,鞠真连忙避开,他满脸通红:“在这边。在这边。我带先生去!”他一边说就一边往前走,要带杨锐去前面的病房。可不想外面‘轰’的一声,整个地面像地震般摇晃。鞠真不明就里,吓了一大跳,脸瞬间变的惨白,可杨锐却知道,这是炮弹打在附近爆炸所致——似乎是75mm山炮,税警部队的标置——外面的农兵要攻城了。(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三十九章 功臣
文登自明万历防倭筑城以来,虽几经修葺,但格局却未变。城池是长方形的,其广百八十丈、袤百五十丈,周长为六百六十余丈,就县城而言不算太小。可再怎么不小,这不到一里的纵深,即便加上城外护城河,也还是在山炮射程之内。
城外放炮的时候,南门里街的大理寺内,早就得了农兵巡警围城消息的城内诸人正如坐针毡在议事。开枪也就罢了,这都开始放炮了,该如何是好?!
一干坐着的人当中,最上首两个位置右边是曾做过前清工部主事、此时乃一介白身、仍留有辫子的光绪廿一年进士吕正斯;左边则是文登县大理寺主官、因昨夜举事幸免遇难的林基逵,他也是进士,不过比吕正斯晚九年,为光绪三十年。早前在南方为官,不过此人似乎太过耿直迂腐,判案闹出人所以被上司革职,后则精研律法,新朝居然变作文登大理寺寺卿。
上首是这两位,再下来则是吕彦枚,光绪廿九年进士,曾是巡阅长江水师大臣李鉴堂的粮饷主事庚子时李鉴堂部北调京畿兵败死于通州,后又任户部主事,但都是白身,他与吕正斯相比毕竟是晚辈,所以只坐在下首;再下来则是王嘉禾,光绪三年进士,虽然没有京官经历,可依旧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
除了这四位,再下来就是昨夜率众打下警局的丛镜月。他没有什么功名,但嫡亲兄长丛大福早年闯关东、懂俄语,日俄战时不知怎么就和辽东大匪座山雕拉上了线,死后追认为烈士,因此爱舞刀弄枪的他虽没当官,却也在县巡警局做了个小队长,手下十多个人,分管候家集。丛姓在文登是大族,他的族兄丛培枬也在县里做官,不过前夜忽然被县长左汝霖毙了。
姓丛的除了他。还有丛殿甲,他是邑痒生,也就是秀才;其他有前朝功名的,还有监生潘忠清、刘福海。禀生于佩远等。而没有功名的,就是农会兴起后失势的团练张培馨、邴长发等,他们本身也是地主——唯有地主才有闲钱、也有必要去办团练;再就是坐在最外侧的一干商号掌柜。打仗是要破坏店铺的,但不打仗家产却要被没收,所以商号掌柜们都愁苦的很。不知道是要保钱还是要保命。
二十几个人之中,什么人打扮都有,不说服装,便是帽子也不一样。有功名的吕彦枚等人都还留着辫子,以示忠清,头顶是清人常戴的瓜皮小帽;林基逵既然做了本朝的官,自然是身着青色七牌,头戴乌纱帽,丛镜月和另外一个巡警则是警帽;而那些团练地主以及商号掌柜,因为新朝不强制发型衣装。所以两头都不靠,头发全用网巾挽了起来,不过这样就不好戴瓜皮帽了,最后只得弄一顶前明四方平定巾,戴在头上好像顶着个大书橱。
掌柜们唉声叹气,地主们则愁眉苦脸,但一干人都看着上首的林基逵,他才是诸人敢打下警局、占领文登城的主心骨。唯有他在,这些人才是义士不是反贼,而大家只认他、且敢于动手的真正原因。则全因廷尉府不但主持所有官司的审判,还全然独立,不归总理府所辖。诸人都相信,跟着林基逵林大老爷走。廷尉府最终会给自己一个公道。昨天动手因为林基逵的求救信,今日拒敌诸人也希望林基逵表个态、定个调子。
“仲宾兄,事情也无缓和之可能了。若不是束手就擒,那就只能行险一搏。不过两者都是一码事,曹绪宝那些人绝不会放过我等。为今之计,只能死守文登。以待京师拨乱反正。”丛镜月昨日打巡警局的时候,杀了不少巡警,更乱枪把县长和农会主席都打死。真要被城外农兵打进来,他即便有烈属身份护身,也会被私下弄死。
“贤侄言之有理!”丛镜月一说,瓜皮帽们就频频点头,他们和纯粹的地主不同,都有辫子,说不定就给曹绪宝办了复辟谋乱的罪名,这可是大罪。下首的吕彦枚道:“曹绪宝、于同芝等人绝不会放过我们的,”他说罢又看向地主和掌柜们,很是肯定的道:“京师忽来财产公有之乱命,这就是说咱们的家产是保不住了。不过你们可不要以为献出家财就能保住性命……”
坐过幕僚的吕彦枚与林基逵以及吕正斯全然不同,他最明白有产者的心思,所以他才把话露了个头、卖个关子,就等这些人来问。果然,被他这一句‘保不住性命’弄的心中发毛的人赶紧追问道:“请问吕老爷,这不是财产公有吗?我等若献出家产,难道不能保命?”
“呵呵……,保命?那是妄想!”断言妄想的吕彦枚忽然站了起来,诸人紧看着他的目光也提高了几分。只见他摇着纸扇,道;“诸位还不知道复兴会是怎么起家的吧?”他说罢不待大家点头便道:“都说复兴会是做实业起家的,造反的钱都是自己挣的,可那只是其中之一。开国前他们占据的那什么根据地,不都是侵占民财,私分民田的吗?
且复兴会几年就席卷全国,可不是单靠学生,你们看看那些农会都是什么人?囚犯、无赖、痞子、土匪、流氓,都是些这样的人。其他地方不说,就咱们文登县农会,除了于冠敬,其他不正是这样的人吗?农会就爱招这样的人,这些人召来就去专门的农会学校,在里头专门学怎么害人的本事,出来就是农会官儿了。本来都是恶人,学的大部分又是害人的东西,这农会能好到哪里去?”
吕彦枚言辞凿凿,说的众人莫不是点头,农会那些人到底学了些什么他们不知,但本县农会干部之前是干什么的,因为本乡本土,大家全一清二楚。其他人不提,会长于冠敬就是个很不安分守己的人。英国洋人租借威海卫时,他就带着一些痞子裹挟着村民去闹事,不是说他真是要去闹事,他这是借闹事图名图利,最后因此而死的人他看都不去看一眼。这次之后便再也没人信他,不想他却攀上了复兴会的高枝。变身成为县农会会长。
见诸人点头,吕彦枚再次吓唬道:“在下在京师的时候,曾看到过有关复兴会的密报,其中就有说他们是怎么横夺民财的。他们最先是索饷。成百上千的要,不给就抓人,再不给就捆起来拖到街市上,吊起来打。这还是他们说要保护私产的时候,一旦战事吃紧、粮饷不济。那就翻脸没收地主财产,这不是说你将家里的钱和地交给他们就完事了、就平安了。诸位扪心自问,诸位会将金子银子全交给他们吗?”
吕彦枚问完就看着诸人,见所有人都躲着自己的目光,当下就笑了,他再道,“当然不会!田亩、店铺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不想给也得给;至于金银珠宝,定是要埋起来的。我知道你们会这般,复兴会当然也知道你们会这般。怎么办?当然是严刑拷打了。打谁?不是拷打在坐的诸位。在严刑拷打前,你们早就被拖到山沟里被枪毙了。拷打的是诸位的婆娘,奸淫的是诸位的女儿,她们是诸位的亲人,她们肯定知道金银珠宝藏在哪。
以前沂州复兴会底下专门有一队人干这种勾当,没收大户的时候他们最喜欢干的就是奸淫良家闺女,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奸淫。沂州城王裕国王老爷是我同年,他的闺女王英儿,当时年华正值二八。貌美得连洋人看到都会向她脱帽行礼,最后怎么着?复兴会收家产的时候枪毙了王老爷,逼问金银打死了王夫人,还把他闺女给……整整三日啊。最后……咬舌自尽了。”
终于说出以前不敢对人说的往事,吕彦枚猛然落下泪来,他抽噎道,“这种事情本不该和诸位说,可破城在即,你们真要以为城外曹绪宝说的既往不咎是真的。那就想象自家婆娘和闺女吧,诸位最好先备好砒霜毒药,待拷打的时候刚好用的上。别以为他们会放过咱们,就是杨竟成亲来,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可他们有炮啊!”一个掌柜被吕彦枚说的是心惊肉跳,他家里正好有一双如花似玉的闺女,一直不知是许给军人好,还是许给学生好。真要如吕彦枚说的那样,就只能去药店买砒霜了。
“即便守住了,那接下来怎么办?”大地主张培馨问道。“他们若是攻不下,那荣成烟台莱州那里的兵丁说不定会调过来,到时候咱们还是免不了一死。”
“是啊!今天守住了又怎样,以后该怎么办?”更多人附和着。张培馨说出了诸人的心声,丛镜月说的京师叛乱反正,大家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诸位,以分封这件事情看,复兴会即便之前有过财产公有的心思,现在也是没了。若真要财产公有,那为何又要分封?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分封之后,杨竟成就是中华最大的地主,占地八县之多,虽是山地,可良田亦有数百万亩。这样的大地主、大财主在,咱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吕彦枚反驳道。
“自古都是流民破落户偶得气运最终改朝换代,这些人之前再穷,荣登大宝后也会变的极富。明末李闯不提,本朝那洪杨发匪,说什么‘有钱同使’,可最后那些个伪汪还不是大敛私财。财产公有只是打天下的幌子,得了天下财产必定私有。不私有为何当初提着脑袋造反
?没听沪上那案子,抓的那些复兴会都说自己不值,因为没捞到钱。
现在京师说什么国粹党叛乱,我看必是蔡元培也觉不值,趁着杨竟成赴辽东之际兵变;又担心自己坐不稳天下,这才要讨好下面一干人,财产公有只是敛财借口,为的就是让大伙好好发一次财。可蔡元培是什么人,开国前他可是被关了好几年,最后是嘉其诚才勉强封了国公,复兴会那些兵他是指挥不动的,我想不需十日,京师局势必定反复,咱们只要守住十日,就能得寻得生机。”
吕彦枚用扇子和手指比划了一个十,而后又环顾诸人,最后道:“反正都是死,撑十天说不定还有条生路。”
诸人被他又吓又哄,脸色变换不断。到最后又全看向林基逵,他是朝廷的官,这里唯有他能代表朝廷。林基逵其实一直在犹豫,前夜是担心也被枪毙。这才让家人向丛镜月求救。不想丛镜月一来就把县长和农会会长都打死了,县城也给占了,他无奈下只得默认既成事实。他出来后本希望是联系京师,可电报全毁,派去威海的人也要好几天才回来。但现在兵临城下,不抵抗,必定枪毙;抵抗,则很可能死于枪炮之下……
犹犹豫豫到了现在,不能不表态了,林基逵望了诸人一眼,清咳后道:“以刑法论,左汝霖、于冠敬等不审而诛,理当逮捕,可这些人见到本寺签发之逮捕令却想持枪拒捕。击毙他们是罪有应得,并未违法。而城外曹绪宝等人,之前便滥杀无辜理应逮捕,此时又聚众攻城、肆意放炮,那更是罪加一等。诸位,本朝律法无任何一条许可佊等可如此无法无天!
而财产公有之说,即便稽疑院真的表决通过此案,但也只见京师之电报,未见京师之公文。以一份电报而不是总理府正式公文没收诸位财产,这已违反大中华公务员管理法第十二款第四条至第八条;再有左汝霖等人昨日肆意捕人以要挟钱款。此举形同绑票,不但违法民法刑法,更违反大中华国宪法第九条——‘大中华国国民,非依法律。不受逮捕、监禁、审问或监禁’。
诸位,一旦京师局势平复,那我等之行为必是无罪。须知总理府是总理府,廷尉府是廷尉府,两者互不干涉,那杨竟成即便护短。也不可能干涉大理寺审判,诸位万万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复兴会构陷……”
林基逵正慢条斯理从法律角度证明自己这些人无罪,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话语高声传来:“谁说我杨竟成就会护短?谁说复兴会就会构陷?”
声音清朗,而且是标准的官话,诸人还没有从‘我杨竟成’四字中反应过来,城中的西医大夫鞠真就领着一个高大的中年人闯了进来。在两人的身后,是几个惶恐不安的巡警,他们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但还是不敢相信。
瓜皮帽、四方巾不认识杨锐,可戴乌纱帽的朝廷命官林基逵却是认识杨锐的,他身子下意识抖着,站起身又抖着手虚指,最后抖着嗓子问道,“可…是,可…是…总理大人?”
“没错,我就是杨竟成!”当下的局势,杨锐不得不直接来找城内首领。他绝不想城破后被农兵吊死在城墙上。所以快速获取指挥权,快速建立防御,拼死守住文登、联系保定才是正理。
杨锐一说自己就是杨竟成,议事厅的人全慌了。他们没想杨竟成怎么跑到文登来了,只不自禁的下跪,唯有那些瓜皮帽脸色突变,不过作为满遗的他们终究没有下跪,而是士人般对杨锐作揖。
杨锐管不了这些人什么态度,他只问道:“现在敌军攻城,诸君却有兴致在这里海阔天空。虽说打仗要统一思想,可这未免也太墨迹了吧。诸位若不想自己与家人被吊死的话,那就得快一些。”
他说完不待诸人答应,就在林基逵的位置大马金刀坐了下来,而后问道:“现在城外有多少人?多少杆枪?多少尊炮?城内又有多少兵?多少武器?多少粮食?带兵之人又是谁?城池防御计划又是如何?”
杨锐一来,议事厅的节奏便被他主导,丛镜月当下敬礼说道:“卑职丛镜月,城外据报有两百余人,小部分是巡警,其他则是农兵,都有枪,还有昨日拖出去的一尊山炮;城内有三百四十五人,全由卑职指挥,武器巡警局有六十多杆枪,国税局有一百多杆,还有、还有……”
丛镜月开头几句说的顺畅,可接来的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杨锐见他脸涨红说不出话,只好挥挥手道,“这个还是等下细说吧。”他转而看着还是发呆下跪的诸人道:“你们起来吧,跪着怎能守住城?要想守城,必要先清点武器弹药。要想清点武器弹药,那就要有一些时间。你们谁和外面的巡警熟悉?能不能送些吃食过去,除了探明情况,最好哄他们几个小时。”
开头大家见杨锐问兵士武器,只觉此人不管是不是杨竟成,都有大将之风,可现在要自己出去假议和,这比老鼠给猫脖子上挂铃铛好不了多少。一个个都不敢起身,全低着头发耸。杨锐见这些人都不敢起身,不免失望。他正摇头间,右首站着的吕正斯道:“老朽在乡间还有些民声。愿意去一趟。不知道大人要哄他们多久?”
吕正斯一说去,王嘉禾也道:“老朽也可同去。”
他们都说去,在一边站着的林基逵连忙摆手道:“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两位老爷都有辫子,很可能会被他们当成满遗,出了城。说不定三言两句就被他们给害了。还是我去吧。有总理大人坐镇城内,下官也就放心了。”
林基逵说吕正斯他们去不得,可他一说去与杨锐同来的鞠真却道:“林大老爷也去不得。昨日的事儿说不定现在已经传到了曹绪宝等人耳中,您一去,他们就要杀你为左汝霖、于冠敬等人报仇。还是我去吧。我带着药箱去,即便事泄我对他们也还是有用。”
鞠真说去,议事厅的人都看着他,而后诸人又看着杨锐,只见杨锐点头道,“那你就去吧。另外再送些酒食去。让他们先吃饭喝酒,就说城内……”
杨锐说到这里停住了,他看先吕正斯他们:“我对文登的情况不熟,你们看看编一个什么理由好。关键是哄住他们几个小时,当然,时间越长越好。”
农兵围城,不想忽然冒出个总理,大家还在惊讶间就被他带进入当下的危局,并决定先假和以备战。既然有人自告奋勇去敌阵,要想些说辞那就简单了。之前吓人的吕彦枚道:“哄到晚上估计不成。但到中午……,”他扇子一合,道:“就说城内诸人都同意开城门,唯有丛镜月一人不许。所以大家打算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把丛镜月灌醉……”
吕彦枚说到这里,忽然看向杨锐,杨锐却明白他的意思,道:“务必保住鞠大夫的性命……”
吕彦枚本想让鞠真引农兵进城,好设一个埋伏,既然杨锐不让他只有道:“中午过后。那就再传信出去,说丛镜月没来就宴,所以只能到晚饭时再想办法,如此大概能拖到下午三四点钟。”
“嗯。”杨锐点头,他看向诸人道,“谁还有别的补充吗?”见诸人都摇头,他再道:“那这事情就这么定了。这位……”
杨锐指向吕彦枚,吕彦枚斯文的拱手道,“鄙人姓吕。”
“那这件事就交给吕先生负责。”杨锐打量他之后点头,根本不知道自己来之前他说了很多坏话。说完他又看向丛镜月道:“自现在起,我接管文登城的指挥。”
丛镜月被他一看全身发热,当即立正道:“是,大人!”
杨锐点头,再道:“即刻起文登进入军管,无关人等禁止在街面走动,各街各坊立即任命保长,组织保甲,严放敌人破坏。此事谁可领命?”
“老朽不才,愿意领命。”刚才愿意出城的吕正斯说道。
“好!”又安排完一件事,杨锐再点头,又道:“守城最关键的是粮食水源,水源我见城内有水井不必担忧,粮食油盐之物必要管制,诸位现在就推荐一个负责且干练之人来监管此事吧。”
“这……”一干人面面相觑,正犹豫间,还是吕正斯道,“老朽举荐利德裕掌柜万宝鸿,他定能担负此职。”
吕正斯推荐,杨锐便道:“谁是万宝鸿?”他一问就站出来个圆乎乎戴四方巾的家伙,看着那高如书橱一般的四方巾,杨锐忍住笑问道:“万老爷知道如何管制吗?”
“小人…,小人知道。这就是将全城的粮米油盐全搬到一处,紧俏之物按人按量发卖,杜绝囤积涨价。”万宝鸿压抑住激动道。
“这就是了。”杨锐点头,他再道:“那现在我宣布,吕先生为城内参谋,职务是出策应敌;这位……”杨锐看向吕正斯,吕正斯忙拱手道,“老朽吕正斯。”
他便接着再道:“正斯先生为城内后备,除了组织保甲、严防敌特外,还负责激烈民众,提升士气。万宝鸿为城内后勤官,除了粮食油盐,只要是和战事相关的东西都归他管,当然弹药枪械除外;丛镜月为我的副官,协助我熟悉城防和士兵,拒敌于文登之外。除以上四人,其余诸人只要他们需要,必要听其号令,诸位可明白?”
“我等…听明白了。”一干人参差不齐答道。杨锐忽然大喝,“大声些!听明白没有?”
这声大喝让所有人心惊肉跳,不过他们这次回答的声音就大多了:“听明白了!”
“好了!”杨锐虽不满意,可也只能点头,他再道:“京中发生叛乱,外面那些人行的都是乱命!虽是乱命,可既然杀了人,那就回不了头。别想着投降可以活命,投降只会叫他们把你全家灭门,好掩盖犯罪杀人之事实;而抵抗,不需三日,复兴军即可开进胶东制止乱局,到时候诸位都是功臣……”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四十章 黑锅
堂堂一国总理居然要指挥一场县城保卫战,这真让杨锐很不习惯。如果是叶云彪在,那这些事自然有叶云彪负责,可现在叶云彪不在,而身边尽是些陌生人,他便不得不重操旧业,好好整顿武备,筹划文登守城之战。
文登北面皆山,东西南三面则有宽达两丈的护城河,城墙更有两丈高,并不是一般人能打进来的。只是外面的巡警农兵有炮,哪怕只有一门,也能轰碎三个城门,然后大举杀入,是以时间就极为重要了。整顿武备——税警前夜虽被巡警杀了不少,可国税局内掩藏的弹药库一定还在;再就是三个城门的布防,既然城门易被火炮击碎,就应当在城门后面再设立防线,最好是堵住三扇城门,让敌人无门可进。
在鞠真冒死出城假议和之际,城内两千余百姓正被吕正斯组织起来,麻布袋、石块、房梁,这些东西正运往三座城门;而杨锐则在丛镜月的带领下前往国税局,破开的大门内,院子一角全是是前夜被枪毙的尸体。
“大人,前天晚上说是局长未服从县长命令,所以被当成叛党给杀了。”虽然丛镜月前夜不在县城,可昨日进城后看到这一切还是触目惊心。
“去找人把他们都收拾了吧。”杨锐道。天气炎热,那一堆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这一百号税警都被杀光了吗?”他再问。
“还有几十个在牢里。”丛镜月道,他见杨锐哦了一句,便解释道:“有一些前天晚上投了左汝霖,被我抓了,还有一些本在牢里,我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
“他们都是自己人。”杨锐听闻还有几十个人,阴郁的心顿时高兴起来。靠丛镜月这十几个巡警和那些泥腿子是守不住文登的,而税警却是准复兴军编织,训练也是准复兴军。剩下的人中说不定还有炮手和机关枪手幸存,有他们在,文登才有守住的希望。
“他们都是自己人啊!”杨锐再道,“把他们都放出来。都带到这里来。”
杨锐说这些都是自己人,那丛镜月就当他们是自己人,是以一刻钟之后,幸存的税警都被带了过来,一共还剩下四十六人。其中有十几人要有扶着。见他们无比狼狈的站在自己身前,杨锐又失望了下去。
“前夜,趁本总理等要员赴通化之际,京中叛逆蔡元培囚禁太炎总理、发动政变、屠杀官员,同时又以国粹党于通化叛变为借口,发布乱命,要求各地政府、复兴会分会,辨别叛党,枪决嫌疑……”杨锐一开口就把诸人镇住了,从前夜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听到原委,在听到‘枪决嫌疑’四字,一干人都大声嚎哭起来。
“肃静!”时间紧迫,杨锐可不是来送心灵鸡汤的,而是要求这些人马上振作起来打战的。他一句‘肃静’,四十多人当下静了下来,任由眼泪默默流着。
“昨夜,本总理和总参谋部布置的反制命令启动,全国复兴军指挥权归由保定指挥,各地税警将执行预定命令。接管城市,肃清动乱分子。现在这个时候,想来除了京城,全国大部分城市都已平定。但是,因电报局被砸毁,平乱电文无法发送全国,所以才有当下情景。我肯定:只要我们守住三日,三日后复兴军将开进胶东,外面那些叛党便将灰飞烟灭。
你们本是文登城的平乱力量。可不知道为何却被巡警剿杀?”杨锐说到此处目光炯炯的将眼前的人都看了一遍,那些士兵茫然,两个税警警官却低下了头——前夜若是局长张燧安执行既定程序,撕破脸开火顶住那些巡警,大伙也不会落到现在这境地。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现在城外有巡警、还有数不清的农兵要打进来。等他们进来,谁也救不了你们。现在我命令你们担负起你们应该担负的职责,守卫这座城市。有问题吗?”杨锐大声问道,再次看向这些人。
“没有!”毕竟是成建制的军人,四十多人的回答不但整齐,而且响亮。
“很好!”杨锐点头,他再道:“这是丛镜月,是我的副官,之前就是他打下县衙和巡警局,给了大家一条活路的。此时城内有三百多人,不过武器奇缺,有一小半人没有枪,你们马上打开局内的军火库,把枪支大炮都拖出来;再就就是三百多人按照技能重现编织并分配武器,好按部就班。你们这里谁官阶最高?”
“卑职…宋子瑞、刘维信……”两个警官站了出来,其中一个还瘸了条腿。
“很好。”杨锐点头,“你们一人负责取出弹药,一人负责与我和丛副官商议,重新安排人手,调整城防。务必要注意,现在时间宝贵,中午之后敌人就可能进攻。”
“明白!”包括丛镜月在内,一干人都齐声敬礼。宋子瑞带着人去开启弹药库,而瘸了腿的刘维信则和杨锐、丛镜月等商议人手安排和城防布置。
城内正紧急布置时,城外带着药箱的鞠正被带队围城的农会干事曹绪宝礼遇。听闻城内士绅大户要算计丛镜月、打开城门请降,曹绪宝当下毫无怀疑。士绅大户明哲保身的秉性他十年前在农会干部培训班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些个财主个个面面团团,满口人情仁义,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进了棺材也以为是开玩笑。殊不知,这一次京师是动真格的要施行财产公有。
拿着城内送的包子,曹绪宝边吃边问:“鞠大夫,城内没来什么陌生人吧?”
“啊…”鞠真嗓子忽然发干,他强笑道:“甫一乱,大伙逃都还来不及,哪有什么人进来啊。从早上到现在,来的都是菜农和商贩,哪有什么陌生人?”
“嗯…,说的也是。”在青纱帐里瞎折腾一夜的曹绪宝只听说县被城士绅大户们占了,领头的就是不听巡警局长号令的丛镜月,并不奇怪。而要抓的曹贵忠照道理是不敢进城的,他们最大的可能是往北去威海卫,那里是海军的地盘。去了那自己这些人可拿他们没办法了。
想到曹贵忠就不由想到杨竟成,想到杨竟成曹绪宝不由看了看右手戴着的手表,吃完一个包子的他忧心的吃不下第二个。都是这手表害的!那曹贵忠要真要是杨竟成,该如何是好?自己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曹绪宝想着自己黑暗无光的将来。不过一会又自动自发的开始自我安慰:即便曹贵忠真是杨竟成,那也是失了势的。有道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说不定自己这些人这次投机真投对了,那蔡总理大喜下给自己封爵封地,到时候以前没有的东西全有了。自己合家都成了贵人,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想破脑袋问那些草民要钱了……
美美幻想了一会,曹绪宝又开始吃包子了。可就在离县城不远处,昨夜和杨锐对干了一场的巡警队长姚二有带着十几个巡警正看着一团沾血的止血绵发呆。他昨夜差一点就抓住人了,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杆枪好生厉害,一个人就把自己一群人给压制住,若不是这样,那被前后包夹的曹贵忠根本就跑不掉。
“队长,极有可能那杨……”下属一说杨,三大五粗的姚二有就哼了一记。是以下属马上改口“……是曹贵忠、曹贵忠。看这棉花,定是那曹贵忠受了伤;若不是曹贵忠受伤,便是他的亲兵受了伤……”
“别磨磨唧唧的,快说!”姚二有本就是个暴脾气,最讨厌拐弯子说话,现在听下属吞吞吐吐,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顿时怒了。
“队长,这曹贵忠很有可能躲到县城里去了,不过也可能是他的亲兵受伤后为了引开我们。故意前往县城,好掩护曹贵忠逃往威海卫……啊!队长……”下属忽然大叫道。
“滚你娘的!”说的还是废话,姚二有当即一脚踢了过去。他不再看这个混蛋,只向其他人问道:“咱们和那杨竟成已经撕破脸了。真要被他逃出去了,怎么个下场不需我说!从昨夜到现在,汪疃这边都搜遍了,青纱帐也砍倒不少,可全不见人影儿。你们说说,这杨竟成是会去县城找死呢。还是回去威海卫找活……”
“队长,这里到威海卫七十里不止,到县城却只有三十里。真要治伤,那就应该往县城而不是去威海卫……”一个巡警说道。
不过他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反驳道,“别忘记了杨竟成身边那些把我们引开的亲兵,只有杨竟成中了枪,他才有可能冒险去威海卫。可要杨竟成中枪……”那个巡警身上穿着一件从飞行员尸体上扒下来的防弹衣,他拍了怕防弹衣说道,“穿这种衣服要么打中脑袋,要么打中四肢,我不信杨竟成身上穿的会比那些开飞机的差,只能是他的亲兵受伤,”
“够了!”说来说去还是废话,姚二有已经不想踢人了,他道:“掷骰子吧,大点去县城,小点往北去打铁村,看看那边能不能寻到人……”
姚二有正说着,手上一直抓着的骰子露了一露,而后蹲下将骰子放在掌心,双掌合十祈祷,摇晃一阵就要扔下时,天上忽然有一架硕大的飞机呼啸破空而来,这飞机一边飞一边抛出无数纸片儿,纸片花花绿绿,像蝴蝶般在空中翻飞、飘落。
不待姚二有吩咐,几个巡警就飞快跑去拾那纸片,一会便抓了几张回来。姚二有正犯嘀咕,抓过来有一看却肝胆皆裂——纸片一面印着杨竟成的照片,还有飞机的照片,文字上是要百姓保护他并汇报县官;另一面则是蔡元培的照片,不过上面用黑杆画了个大叉,更有血红色的‘叛逆’和‘剿平叛乱、禁止杀人’十个大字以及一干小字。他已经没精神去看那些小字了,光这十个大字他便知道自己完了。
“队长,这……”巡警未必都识字,姚二有还是农会扫盲班速成的,可传单做的让人不识字也能大概猜到其中的意思。
见诸人问,姚二有赶忙将那些传递都抓了过来,说道:‘回汪瞳!’
“回汪瞳?”手下都不明所以,但见队长往西去,便只要跟着往西。
一小小时后,汪瞳村委会内烟雾缭绕。在坐的都是昨日出来抓曹贵忠的领导,有巡警局副局长余青绶。队长余得水、姚二有,还有农会干事周恒禄、余同芝。大伙都对着八仙桌上的那几张花传单发呆。事情不像他们之前满心盼望的那样发展,事情已经逆转了方向,往他们最不希望的一边发展。若是一辆大车。那还可以调转车头往后走,可他们这些人怎么转头……
“那些开飞机的都杀了吗?”狠狠的吸了一口烟,仿佛要把烟蒂也吸进去,年纪最长的农会干部周恒禄沉声问道。
“都……”坐在他对面的余同芝看了自己这个姐夫一眼,小声答道。“……都给杀了。”
他这边一说,巡警副局余青绶便站了起来,他把抽着的烟大力一扔,指着余同芝大骂道:“那可是三十几个人,都给你他娘的给杀了?!你这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谁知道那些人是谁?”仗着姐夫坐在对面,余同芝马上反驳,“当时一听说是东北飞过来的,兄弟们就以为是国粹党叛党,他们那些人又有枪……”
“放你他娘的屁!”见余同芝当面扯谎,余青绶更是大怒。他一拳捶在桌子上,骂道:“那时候你他娘还不知道东北叛乱了呢。你都不知道那些是乱党,你下面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些是乱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边的那些勾当,你们准是图人家东西才把那些人给杀了……”
“余青绶,我什么勾当?!是!我那边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你的屁股也不干净!葛家集那边的刘寡妇难道不是你劫色不成,把她给害了!还什么‘思念先夫,故而上吊’!呸!什么玩意儿!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我告诉你,老子要是出事,你也落不着好!”
刘寡妇一出来。余青绶脸色瞬间通红,他把枪猛拔出来,大叫道:“老子毙了你!!”
余青绶一拔枪,余同芝身后的农兵也举起了步枪。余同芝也大叫道:“你他娘的试试!”他这一动作,惹得在场的巡警也都举起了枪。而屋外双方人马也闻声而至,全都举枪相向。
巡警和农兵举枪内斗,坐在首席的周恒禄却安然喝茶。他静了好一会才道:“青绶兄莫非是想下船不是?”不待他答,他又道,“可据我所知。昨夜你的人,就姚二有那队,已经和杨竟成打过了,你就不问问他当时喊了些啥?”
“什么?”余青绶半心半意,随即看向姚二有,问道:“你他娘的昨晚上都喊了啥?”
“我……”姚二有被问懵了,他想到昨夜说的那些东西,顿时给了自己一耳光,大骂道:“局长,我性子急,昨晚上…昨晚上我为了让杨竟成……,不是不是,让那曹贵忠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我就说……,也…也……”
“你……”余青绶大惊,他本是想和农会划清界限,可这姚二有猪一样的脑子,居然将事情给办砸了。“你他娘都说了些什么?!嗯!你他娘都说了些什么?!嗯!”
姚二有被他凶的拿不住枪,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茫然道:“我…我就说……,对,我就说‘杨竟成,你跑不了了,你已经在农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赶快投降吧……’”
“哈哈……”一听姚二有说的是这个,余同芝和周恒禄就放心笑了。那余同芝更是大叫鼓掌道:“姚队长,你说的真好!说的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他娘就是个祸害!”余青绶看着一脸茫然的姚二有,杀了他的心都有,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想转圜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余局长…”周恒禄笑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大家都是靖海卫的虾,干活要紫脚自觉既然上了这条船,那就得走到底。这一夜功夫,不管受伤不受伤,杨竟成准跑不远。为今之计,咱们还是得村村找、户户搜,说不定他就藏在那堆茅草里……”
“找着又如何?”余青绶再次瞪了姚二有一眼,不得不放下枪坐了下来,再点上一支烟。他既然带头放了枪,屋子内外的巡警也都放下了枪,气氛又回到之前。
“找着就杀了,然后毁尸灭迹。”周恒禄不紧不慢的道。“现在京里只是撒传单。我看不出两日,复兴军就得找过来,时间很紧啊!”
“那要是没找着呢?”余青绶深深吸了口烟,挑着目光看向周恒禄。
“没找着。那大家就死一块了。”周恒禄讪笑,而后又道,“不可能找不到的,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里去?威海卫是一个方向,可从这里到威海卫全是我们的人。倒是那些飞机得拆散了藏好,以后寻机会卖出去……”
见周恒禄还这时候还惦记那些飞机,余青绶忽然笑道,“我说老哥,你们不是因为眼红那些飞机才把杨竟成那些人给杀了吧?”
“当然不是。”周恒禄此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道:“天上忽然飞下来这么多铁鸟,兄弟们当时见到都惊得慌,在听口音那些人又全是南方人,还戴着谁也没有见过的手表……。”周恒禄顿了一下,又是讪笑,他道:“那东西只在省城开会的时候见省城的大人有过,咱们谁也没有见过。当时想借过来看看,可一不小心就走火了,这一走火可就……”
接下来的事情周恒禄没有再说下去,不过余青绶能做到巡警局副局长,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当然是一清二楚。农会干部贪财天下皆知,他们可不是正式官员,没有升上去的机会那自然想的是怎么多弄些钱。此事必是双方争抢西洋手表时发生意外。然后就……
不愿多想农会的丑事,余青绶再问道:“现在县城被士绅大户们占了,县长那些人也死了。我们到底是去县城把县城打下来,还是往威海卫那边走。把杨竟成找出来?”
“县长死了就死了,反正他都要背杀人的黑锅,咱们最要紧的还是找到杨竟成。如今天亮了这么久,可人却不见影,从各处传过来的消息看,那杨竟成只能去一个地方躲着。”周恒禄道。
他一说余青绶便追问:“去哪里?”
“县城!”周恒禄眼睛也不眨一下。当即定了地方。
“县城?”余青绶侧头想了想,下意识的道:“县城有可能吗?他怎么知道县城被士绅大户们给占了?”
“他当然不知道。”周恒禄道,“可天都亮了好几个时辰了,我们也找了好几个时辰,除了县城,他杨竟成还能去哪?最有可能是他或他的亲兵受了伤,为了治伤只能往县城走,而县城又刚好被士绅大户们拿下,所以他就混进了县城,说不定现在正在新城药房治伤呢。
咱们在其他地方的人手不要收回来,还得接着找。可县城就曹绪宝一个人是不够的,我们这些人也得去帮忙。最少把县城夺回来,再把全城两千多人都搜一遍。要是还没有,那就是你我这些人全走背字;要是有,那就马上杀了,和其他人一起毁尸灭迹,然后再把城里大户的钱财分给知道这件事的兄弟,以后谁也别吱声,就当这事情从来就没有过。”
周恒禄一口气把办法都说了出来,余青绶想了好几想,最后重重点头道:“那就按你老哥说的办!”
“好!还是余兄弟痛快。”周恒禄见余青绶点头,似乎是完全放了心,他又笑道,“马上中午了,咱们先吃饭,吃完就去把县城打下来,我就不信找不到那杨竟成。”
时间确实很晚了,村子里早就在杀猪宰羊,此时一提吃饭,诸人的肚子全咕咕叫。周恒禄早就安排好了,他一打手势,酒菜便陆陆续续送了上来。虽然下午还要打县城,可一帮人还是连干几大碗,不过待饭吃完出了院子,余青绶忽然发现身后热情招呼的周恒禄此时正躲着远远的。
他正想问话,可‘砰砰’两记枪声响过,他猛然一头栽倒在地上,靠着最后的残念,他只听一个声音笑道:“哈哈,姐夫,这下可有人背黑锅了。”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四十一章 诅咒
杨锐再次回到京城已是五月十七上午,挺着肚子的程莐在他一下飞机就抱着他哭,男人这边哭完女人又到儿子那边哭,被她这么一哭,南苑机场欢迎的气氛显得有些不佳。前来接机的章太炎等人很是尴尬,他们这边其实有一肚子事情要找杨锐商议,但此时不好一下飞机就说公事的,是以一些话他们只能先闷在心里,忍着等回京之后再说。
从齐清源软禁诸人到现在已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全国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一些电报暂时无法联通的县也靠着飞机联系上了。联系只是一个恢复性的处理,这三天造成的破坏却是一个极为棘手、难以解决的问题:到底是以会治国,还是以法治国,是其中的重中之重。选择前者,那就应该宣布那些按照蔡元培乱命杀人的官员干部无罪;而后者,那就要将这些人交与大理寺审判——这与之前的贪污案不光是在性质上,还是数量上都没有可比性。
换个角度说,蔡元培想以杀伤复兴会会员来破坏复兴会的统治基础是不可能的,因为死了一个复兴会员,马上就会接上去一个复兴会员,只要这套机制在,复兴会员是永远也杀不光的。但因为屠杀,复兴会管理机制和法律治理机制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旦将案子交与大理寺审理,那会内的管理机制,比如‘民主集中制’这类规定就会完全展露,并将最终取消;同时,审判还会使法律条文自然而然的附加于复兴会内,以后任何会内决议都要先看是不是违法。这等于给复兴会每个人都加上了一道法律锁链,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为所欲为了。
当然,这是按照法律程序走的后果;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不按照法律程序走,随便处罚一些人然后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不过,不管怎么压,这都是复兴会的政治污点,现在虽然能压住了。可以后终究会有被翻出来的一天,即便不翻来了,那也会流传于街头巷尾,待众议汹汹之事。复兴会除枪杆子外,再无任何执政依仗了。
章太炎、徐华封等人忧心这个,可杨锐对此一点也不关心。车到国公府,诸人在客厅等了好半天,最后忽然有个下人跑出来通知说大人累了。有事等上班再议。正囤积着一肚子话的章太炎当即怒了,他挥着折扇,看着徐华封等大叫道:“这是什么事!廷尉府那边已经在收监了,马上就要公审,事情都火烧眉毛了,他还…… 他还坐的住睡得着……”
在机场的时候徐华封就看见杨锐神色凝重,不想回到家之后还要休息,此时见章太炎不悦,他只好打圆场笑道,“我们只是被折腾了半天。竟成可是被折腾了三天啊。无名也受伤了,云彪生死不知,我看竟成这次真是累了。”
“可现在……”章太炎也知道相对于自己几个,杨锐这一次是差点把命给丢了,想休息也是人之常情,但现在这时候……,他使劲的甩了甩衣袖,道,“外面的事情要怎么处理总要表个态吧。是公了还是私了总要说句话啊!”
章太炎还是抱怨,可徐华封却揽着他的肩往外走。这一次议事算是泡汤了。不过这一次如此,第二日杨锐依旧休息,第三日也是如此。到这时,按捺不住的章太炎拉着徐华封。不管杨锐见还是不见都贸然闯进了后宅,此时杨锐正陪着程莐说话,见他闯进来也不奇怪,反叫人去给他和徐华封端椅子上茶。
男人们议事,程莐正要退出,不想杨锐却把她拉住了。他看向章太炎和徐华封道:“如果日子没错。我应该还在休假。”
“你是在休假,可国事怎么办?”章太炎吹着胡子,即便送来了椅子,他也是站着的。
“国事?”杨锐笑道,“国事不是有你吗?这有什么国事,不就是要公审吗?”
“什么叫不就是要公审?”章太炎反驳道,“公审可不是小事,一公审,复兴会就不是复兴会了。现在海外孙汶、梁卓如等人闹的正欢,这不是正是……”
“孙汶和梁启超……”杨锐道,“要闹就让他们闹了好了,这个国家他们真要能抢去,那就抢过去好了。我这一家子也没多少人,大不了移民欧洲檀香山什么的。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真是不想管了,他们爱咋整咋整。”
移民都说了出来,章太炎被他气的发抖;一旁的徐华封说道:“竟成不可意气用事,现在大乱虽然平了,可舆论对我们极为不利……”
“事情是蔡孑民干的,关我们什么事情?!民众要是不喜欢我们,大可以请孙汶回来做他们的总统阿。他们都不辨是非、不明好歹,那我们何必为他们劳心劳力?凭什么啊!为那一千块不到的年薪,我随便写几本书就有了,何必为这些钱低三下四而折腰?”杨锐很是不在乎的道。
“可…可……”徐华封这下也没得说了,经历过这次大变,杨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这边不知道说什么,杨锐却道:“要么干脆倒阁算了,你们再选一个总理;要么就过两三个月,等我孩子生下来再说。我现在没空!”
“那审判怎么办?”徐华封真没想到他是根本不想管当下的事情,又傻傻追问了一句。
“这事你得问伍廷芳啊。这事情不是他管的么?”杨锐答道。
“竟成的意思是彻底把这事情交给伍廷芳?”本在一边生气的章太炎见杨锐是这个态度,当下追问确认。
“不交给伍廷芳难道还交给梁启超?”杨锐瞪着他道。“蔡元培他心里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我们谁不知道?可我们说出去谁相信?你们就别来烦我了。管家,送客!”
杨锐最后一句将懵懵懂懂的章太炎和徐华封打发了出去。可走到外面花园,章太炎又走不动了,他站在太阳底下问徐华封,“竟成的意思是把事情交给伍廷芳,让他帮我们辩护?”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徐华封也在想杨锐最后那句话。“我们说我们是清白的,说出去没人信啊。但只要在大理寺上证明我们是清白的,那便有人信了。”
“可万一证明不了呢?或者大理寺不想证明呢?”章太炎继续问。
“这怎么证明不了?”徐华封道。“孑民为什么这么做。不就是想着破坏复兴会、败坏复兴会的名声,好实现民主共和吗?竟成以前说过,民主之后杀全家,那时不怎么觉得。现在看来确实是这个理儿。他这么一杀,舆论就说我们是坏的、是独裁的,可问题是任何事情都有好坏的一面,汽车能载人,也能撞人。我们用作载人,可孑民用作撞人,这到底是车的错还是开车之人的错?”
徐华封捻着胡子,倒是说出一番道理来了,他最后自我肯定道:“我看,这案子的最最要紧的地方还是找出孑民干这件事情的根本动机,并广而告之,取信国民。有了他这个恶意撞人的动机,我们才能还以清白、才能给涉案人员免罪。”
“可孑民既然存了这个心思,那他就一定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会咬死了他只是想夺权,然后会说复兴会是如何如何**……”道路是找好了,可怎么走又是一个问题。
“孑民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为了民主共和才这样干的,可他身边的人呢?他们未必会像他一样承认这仅仅是为了夺权啊。”徐华封看了章太炎一眼,再次提醒道。
“对!对!对啊!孑民身边的人……”章太炎猛然想起个人来了,那就是蔡元培的秘书徐宝璜。“我马上去找伯荪。”他说罢就要走。
“你不能去!”徐华封一把将他拉住了。“现在京城记者满天飞,我们做什么都会见报。从竟成这里一出去就找徐伯荪,这不明摆着告诉大家我们和徐伯荪是一伙的吗?”徐华封只说的章太炎一愣,不过他也知道章太炎此时是关心则乱,又道:“枚叔虽然涉及此事。可大不必因此自责,你看竟成,不动声色,静观其变才是正理。既然我们已经在釜底了。那就看庖丁如何解牛吧。”
“要是那庖丁故意不解牛呢?”齐清源的事情,蔡元培的事情,章太炎两件都存在间接责任,他不得不急,当然一急就容易昏头,现在即便知道了办法。可依旧担心办法失效。
“那我们就没有必要请他这个庖丁啊?”徐华封道,“甚至以后也不必请庖丁了,这事情我们自己包圆了算了。伍廷芳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实事求是办个案子他都能办错,那司法是不是要继续**,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章太炎和徐华封在花园里商议,杨锐则和女人在后宅闲聊。他正抱着女人坐在那张特制的大摇椅上,摇椅置于凉棚之下、鱼缸之侧,石榴花中,凉风无比舒爽。
“太医院说无名就是医好了,走路也会……”失踪这几日,程莐为男人和儿子留了不少泪,回来后见无名伤成那样,又心疼得不得了,即便此时说起,她也还是想哭。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开枪,无名不但上面能开枪,下面也能开枪,你担心个什么!”杨锐满不在乎的道。他本以为儿子要死在文登,可不想却救了回来。
“你,就你下流!”被他一说,女人倒有些哭笑不得,“走路都不顺畅,哪来姑娘……”
她下意识顺着杨锐的话往下说,只觉得越说越下流,当下又捶了男人一拳,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道:“听说你的秘书里面有一位姑娘,长的是如花似玉,名动京城,”
“我和她什么事情也没有。”杨锐见女人问起另外一个女人,立即矢口否认。
“据说当初在通化时,她还不顾性命偷跑出去发电报求救,可惜被抓住了……”女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死死看着男人的眼睛,就差点找一台测谎仪给男人安上。
“我是总理,她是下属,为总理分忧是份内之事,这没什么好说的。”杨锐想起陆小曼当初在通化的表现,并不觉得不对,即便有私情,那也是给她父亲找了个好律师、最终打赢官司的回报而已。
“我不相信!”女人本来还在为儿子忧心,现在却是在吃醋。着实让人猜不透逻辑。
“我最讨厌吃窝边草,只要是下属,那就不可能。她父亲去年被人告了,求到我这里。我只是介绍了一个好律师给她罢了,后面官司勉强打赢了,她对此怕是很感激吧。”杨锐不得不说实话,他相信这些事情即便自己不说,程莐也能靠着那些姐妹问道。
想到她的那些姐妹。他就不由想到女届复兴会以及秋瑾。可以说这次事情的起源就在女届复兴会假传‘圣旨’上,如果她们不假传‘圣旨’,分封也不会被通过;分封不通过,自己就不要发神经一样带人跑去通化;自己不跑去通化,齐清源就没有机会叛乱;齐清源没有机会叛乱,那蔡元培就没有……
逻辑链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杨锐又觉得不对。齐清源叛乱还在于自己严查贪污案所致,其实让他们贪污才是正理,任何严厉措施都只会惹得狗急跳墙。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对,说到底还是稽疑院的议员太没有主见了。要是他们个个像熊成基那样,也不会闹成现在这地步。
一顿乱七八糟的猜想,到最后杨锐居然得出一个绝伦: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复兴会该付的代价,甚至包括他在文登被人追的狗一样乱窜,也是他自己的报应。当初搞什么‘农民群众的汪洋大海’,若不是地主恰恰那时造反,他进城一定会发眼光雪亮的农民发现并大无畏的揪出来,而后被他们掉死在城墙或者电线杆子上荡秋千风腊肉,这酸爽……
“你在不在听我说话啊?”杨锐想着其他事情走神,女人就不乐意了。
“嗯。我在想若不是老天眷顾。我和无名真要死在文登了!”杨锐忽然悠悠的说了一句。
“不许说死!”女人吓了一跳,当下猫一般贴在男人身上。好一会她才问道,“竟成,你刚才说移民。你真想放手了吗?”
“我现在觉得中国很不安全、非常不安全!要想安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移民到美国或者瑞士去,”他想到第二次世界大战,道:“还是瑞士最好。”
“你……”程莐有些跟不上节奏,她道。“以前你不是说下野就安全吗”
“以前我以为下野安全,可现在发现不对。我错了!只有美国或者瑞士才是真正安全的。因为他们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杨锐此时似乎处身于文登的青纱帐中,再一次悠悠的道。“在文登曾有人想杀我,他们自首的时候坦诚当初杀我的理由有两个:一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杀了我的人,怕我报复只好杀了我;二是落地凤凰不如鸡,既然京师已是孑民当权,那就应该杀了我,再拿我的人头去孑民那里领赏。前面那个理由也就罢了,后面那个让人很不安全。
有枪的时候人家怕你,可一旦你没枪,那就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即便是一个县城巡警队队长,也妄想着杀了你,然后到新主子那里邀功,哪怕你曾为他们坐过许多事情。这已不仅仅是忘恩负义了,这是弱肉强食。我和无名之所以能活着,不是因为这个国家的成功,反而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失败。也就是说,以前的我差一点杀了我和儿子,而以前没我的地方,反倒救了我和儿子,再也没有比这更讽刺事情了!”
杨锐的目光似乎在看着顶上的凉棚,可其实他看着的却是一个程莐无法看到的地方。他继续道:“我想历史上只有古时商鞅的作法自毙能与之类比。”
见杨锐在深刻否定和嘲讽自己,程莐心疼道:“可你也为这个国家做了许多事情。而孑民的事情也只是意外……”
“商鞅是也为秦国做了很多事情,但不管是他还是秦国,最后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最后被车裂是命中注定、罪有应得。”杨锐道,“至于我这一次的意外,也幸好有这次意外,不然我以后也会被车裂。”
“你怎么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见男人又说死、又说车裂,程莐有些花容失色。
“不吉利吗?或许吧。”杨锐下意识的摇头,他无法向女人描述他这一次在文登的经历和感受。这一次意外,让他从总理的尊位瞬变成逃犯,时间虽然极短,不到一天,可母猪河的河水似乎依旧在他脚下流淌、青纱帐的湿闷也继续包裹着他,还有那漆黑夜里那连绵不绝的狗叫和火把,仍然在他的识海里飘荡。什么叫成王败寇,这就是成王败寇!
脱险之后再次转身为手握兵权的总理,他却怎么也忘不了做寇的遭遇。当然,不是他以后会落到那种境地,而是说,他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就像以前的无数王朝一样,最终会落到那种境地,他现在只是先验了一天而已。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世人习惯落井下石、打落水狗,那些追剿他的农兵何错之有?谁不想抓住他,好用他的脑袋向王朝新的掌权者邀功?这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在文登无比大度的原谅了所有人——这只是他私人的原谅,不代表大理寺——因为如果他处于他们的那个位置,说不定也会干同样的事情。换而言之,天底下愿意干这种事情的人多了去,真要杀,能杀得完吗?既然杀不完,那就认命吧。自己是逃掉了,可要想子孙也逃过这一关,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跑到那些不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地方。
以他所知的世界史,日本不提,欧洲那一票王室,基本都是一脉相承。只是中国在翻译的时候,弄成这个朝、那个朝,其实他们都是一个血脉。
以力服人终究有力穷之日,武力建立的王朝,终有被推翻的一天。这是谁也无法的逃避的现实。当然这个现实绝落不到他头上,但会落到他的子孙头上。
那是不是能不以力服人、不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又觉得这完全不成,真要如此,那就没有复兴会、没有大中华国了。这个国家何时真的讲过理?自古皆是打天下,何来说天下?
……
文登之旅的种种,让杨锐感觉自己处身于一个血肉赌场,而他此时正是庄家。这个赌场有无数露脸的、不露脸的赌客,他们的秉性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择手段!而赌场的规则也只有一条:那便是成王败寇——赢了的人,天下珍味任其品尝、天下财物任其挥霍、天下美女任其操干,不可谓不爽;可人不可能永远赢,终有一天,他的财货会被别人挥霍,他的妻女会被别人操干,毫无例外。
他既然做了庄家,那就得按照这规矩手段办。若是心软违背,那自然有比他更守规矩、更不择手段的人取而代之。他这次是侥幸逃过了,可子孙后代能不能逃的过?朱元璋守得住,可朱由检能不能守住?多尔衮是压得住,可爱新觉罗载湉能不能压得住?
王朝自有盛有衰。朱元璋守住了的地方,朱由检守不住;多尔衮顺治压得住的汉人,到载湉就镇不住。同理可证,杨竟成逃过了的事情,到杨某某自然逃不掉。
要解此症,上策就是长生不老,柄权永在掌握,这显然不可能;中策则是在报应下落时提前离场——移民跑路。这条现实些,但跑路要尽早,地方也要选好,不然依旧报应不爽;最下策便是更改成王败寇的规则,不过这规则已运行两千余年,岂是他更改得了的。(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四十二章 指责
简单安排几件事情并在头七祭拜屠杀死者后,杨锐就病了。发烧、昏迷、神识不清,甚至开始日日昏睡,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生病。一个从不生病之人忽然病倒,且病的如此厉害,顿时把程莐还有章太炎等人给吓坏了,是以全国的中西医都紧急入京勘察病情,可谁也说不清总理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有人说是肺炎,有人说只是普通感冒,还有人暗自猜测可能是西班牙流感……,反正是说什么的都有,该用的药也用了,就是不见好。
后面又有人传说这是死去的冤魂向总理鸣冤所致——清洗被杀的大部分是老实的、一心做事的同志,他们素来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却忽然惨遭横祸,当然会满腹怨气。总理是复兴会之长、又是一国之首,那些冤魂自然要找总理喊冤。总理此时被十几万冤魂拖着围着,不得不安抚众冤魂,自然就醒不来。
神僧y大师的鬼话是越来越多人相信,而且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全国糟此大乱,审判又一直拖着,谁也不知道政府接下来会干什么。其实审判拖着不是政府在拖,而是大理寺没有准备好。这一次国乱,损失最重的是西北、华北、西南诸省,华南、华东一带倒是没那么疯狂,而已经敕令分封地方,则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即便这样,也杀了十五六万人,事后被捕的官员和农会干部大概有一万三千余人,这么多人要审判,大理寺必须从其他地方调人过去,这可不是几天就能完成的。见y大师说是这个原因,次日蔡元培便由督察院提起公诉,于京师大理寺公开受审。
虽然只是蔡元培一人受审,但如何处理政变的基调却由此定下,报纸上对于复兴会的攻击倒是转了方向,开始关注蔡案。其中绝大部分报纸肯定政府此举,认为此为民主之先声。当然也有少数报纸认为这依旧是复兴会的**把戏,公审并不能代表什么任何进步。其中,叫嚣最厉害的就是香港的《民声》报,从五月十五开始该报就放言复兴会已是落后的代表。是要推翻的对象;对蔡案公审,该报更是认为审讯对象发生严重错误,真正该受审的应该是整个复兴会而不仅仅是屠夫蔡元培。
昔年即便是民声杂志,也常常因为经费不足而停刊,而社长刘思复更几乎可以说是饿死的。可现在的晦明学社却是鸟枪换炮——和一干洋人同志搭上线后,总理杜雯,也就是女王同志开始有了花不光的钱,杂志变成报纸不说,还日日出报,且全是大开版面;报社记者则各地蹲点,一旦有什么负面新闻,报纸很快就能次日刊出文章或讥或讽。
蔡元培公审的当日,总理杜雯同志正在办公室接待外宾。
“杜,我想不用我介绍。你就应该认识他们。”外宾们笑意盈盈的看着杜雯,而他们身后站着的则是大名鼎鼎、悬赏万元的陈其美和胡汉民。
“当然认识。”杜雯之前就是从同盟会里退出来的,对于孙汶等人,她以前还抱着一些希望,可现在物是人非,她并不觉得同孙汶等人还有什么作用。“可惜当初与诸君志谈不到一块,现在更是志不同道不合……”
当初在东京退会还不忘要回一块钱会费的女子,现在却鄙夷的说什么志不同道不合,胡汉民当即忍不住站出来。他想反驳时,旁边的陈其美赶紧将他一拉。等于是拦住了他。陈其美笑道:“即使是志不同道不合,可面对复兴会那也是志同道合啊。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杜雯总理仇视杨竟成,我们也仇视杨竟成。那大家自然是朋友了。”
“杜雯同志,只有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革命才可能成功。”外宾们在一边很严肃的叮嘱着,“我们的敌人和帝国主义仅仅勾结在一起,你们必须团结才能获胜。”
“是,团结是很重要。可问题是和一门大炮团结能有什么作用?跟着他放屁吗?”杜雯好不斯文的讽刺道。“同盟会除了华兴会那一系有些力量,其他都干了些什么?又能干什么?什么十次十一次革命,一远距离革命家耳!”
虽然杜雯没有指名道姓,可‘大炮’、‘远距离革命家’却是梁启超对孙汶等人的戏称,听闻这个女人当面讽刺忠山先生,胡汉民再也忍不住了,他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叫道:“忠山先生再怎么也是革命领袖,岂是你这个女子可以侮辱的?!”
“革命领袖?呵呵。”杜雯大笑,“即便算他是革命领袖,那也是落后的、过时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革命要的是最新式的汽车,而不是老式的汽车。现在的中国已经不需要什么忠山先生,更不需要什么三民主义。因为现在的中国不再是民族革命,现在的中国要的是无产阶级革命、需要的是无政府主义。实事求是的说一句,你们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杜雯是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总理,势力遍布港澳佛广等地,且有外宾们支持,同志社发展的更为迅速,她确实有不需要中华革命党的理由。胡汉民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当即就跺脚拉着陈其美退散。他们两人一走,外宾们还没有质问杜雯,杜雯便抢先质问外宾了。“维京斯基同志,你这是想干什么?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要我和那个孙大炮合作吗?”
在坐的有两个外宾和一个中国人,俄国人维京斯基、荷兰人马琳以及他们的翻译杨翟明。按照年龄来说马琳才是头头,可接触下来的杜雯以女性敏锐的直觉感知马琳就是个屁,真正的话事者是维京斯基,而且此人极有可能是俄国克格勃成员。
“杜雯同志,我们需要他的武装力量。”维京斯基清了清嗓子,不待马琳出声就说道。“接下来的罢工需要武装力量的配合,短时间内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孙。”
“不行!”杜雯断然否决道。“孙的身边必有不少是东厂暗探,一旦与他们合作,那我们也得跟着他们一起被暴露。罢工是需要武装力量,可这个武装力量是对付那些不愿罢工的工人的,而不是对付英国人的。你把他们拉过来不但不能有所帮助。反而会阻碍行动。”
“那我们怎么办?”这次发问的是外宾们的翻译杨翟明,正是他将无政府主义同志社和第三国际联系在一起的。“前往俄国的同志还在学习,他们一时间是无法回来的。”
“要对付的只是工人而已,找些烂崽即可。”杜雯胸有成竹。“不过这又是一笔费用。”
费用对第三国际来说不是难事。他们之前已支援杜雯上百万元,用于改善办公设施和扩充人员,花了上百万都没有见到效果,现在再花十数万发动一场罢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听闻杜雯所言,维京斯基当即点头。他一点头,马琳也跟着点头。
马琳关切的问道:“杜雯同志,难道他们就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吗?”
“毫无价值,马琳同志。我们不应该将精力和金钱浪费在他们身上。”杜雯答道。
“可我们需要一个掩护!”维京斯基插言道:“现在北京正在审判,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民主的先兆,以孙汶的名义活动将会更好的迎合民众和知识分子的口味。你知道的,那些知识分子被杨竟成政府打压得难以度日。我们以民主的名义去资助他们,那么他们大多都不会拒绝,可要是以无政府同志社的名义资助,他们未必会接受。”
掩护之说才是合作的根本。但杜雯却道:“维京斯基同志,你们的方向错了!不要幻想着在大陆组织什么革命团体,或者发动罢工和暴动,这是绝不可能的!至于资助那些知识分子,真的不要太看得起那些小布尔乔亚了,给他们骨头他们就会狗一样的扑上来,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贱,毫无贞操可言。资助他们真正难办的事情是如何汇款!要知道每一笔银行转账、每一个忽然爆发横财的嘴炮党都会被东厂监控。”
“所以我们要在香港重新办一份报纸,而那些小布尔乔亚们将会不断投稿,而我们给予的稿费则极为优厚。杜雯同志,难道这种收入大陆政府也会干预吗?”维京斯基好奇问道。
“只要超过一定数额,或者说只要去国税局报税,就会引起大陆政府的关注。除非你资助的那些人知名度很低。或者言辞还不算激烈。”杜雯道完又恨恨的道。“同志们,杨竟成**政府其实就是一个半警察政府,我们不能把用于其他地方的做法照搬照套的拿到中国来,这不符合中国国情,犯了主观主义错误。
我们现在最迫切的是要推翻杨竟成政府,或者更具体是推翻这套控制制度。所以我一直说,罢工不但不能帮助我们,反而有害于我们的革命。因为我们要借助帝国主义的力量来迫使杨竟成放弃独裁统治,而一旦统治机制瓦解,那我们就不必在躲在香港。不说资金,就是军火也可以通过走私的办法运入大陆,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举行暴动……”
颠覆一个统一国家的难道自然高于颠覆历史上的北洋政府。黄埔军校的枪炮经费全得益于第三国际的无私援助,可如今不要说枪炮,便是资金也难以输入大陆。杜雯以前曾醉心于城市武装暴动,并认为可以缴获敌人的武器以武装革命军队,但前些年无政府同志社的挨饿经历让她忽然明白:即便有理想的革命青年都会在饥饿的折磨下大规模退会,更不要说那些毫无理想、并被皇权和迷信浸**的无产阶级工人。
前年的广州罢工以搞笑结束,更让她明白中国的革命基础是多么的薄弱。一个资金都不能任意输入的国家,军火难道要学复兴会用飞艇补给吗?即便用飞艇,哪里又能作起飞场呢?此时看着第三国际的代表犯自己当初的错误,杜雯居然感觉无比的亲切。
“不行。罢工必须如期举行。”维京斯基摇着头,否定了杜雯的建议,虽然她就此已经强调了无数遍,可第三国际也不能白花钱,特别是现在,第三国际主席季诺耶维奇同志正在和人斗争,他希望看到在新东方战线,有一次针对英国殖民者大规模罢工。
听闻罢工还是必须如期举行,杜雯只得无奈点头,两日后,轰轰烈烈的香港海员大罢工正式开始,十数万水手以及其他工人宣布罢工、集体散步。香港一动,广州、沪上,以及各地报纸都竞相报道;只可惜同志社之前被国安局全面清理了一边,没有发起罢工的支点和领导,大陆能做的就是在报纸上以‘支援同胞、抵制压迫’为名,大肆声援香港罢工。
香港和澳门是政府没有收回的两个租界,之所以不收回,杨锐的目的是不想过多介入南洋,以求各国对此安心,对外则宣称要留下对外口岸。香港虽然不在治下,可全港罢工毕竟是大事,罢工的当日消息就传到了京城。
临时负责国安局的张承樾汇报道:“此事可以肯定是无政府同志社发起的。我们怀疑杜雯等人已经和第三国际勾结在一起,罢工的目的就是制造影响,打击帝国主义。另外,据闻罢工工人的紧贴由无政府同志社发放。他们还组织了纠察队,对不想罢工的工人予以坚决镇压。”
“那我们该怎么办?支持还是反对?”章太炎看了看张承樾,又看了看谢缵泰和秋瑾。罢工可能是华工不堪洋人压迫的义举,不支持说不过去,万一要发生命案,那就更不好;可支持也是个麻烦事,第三国际是什么东西他极为清楚,一旦罢工从香港蔓延到内地,中华变成俄国,将陷五万万民众于地狱,他章太炎挫骨扬灰也不抵此罪。
“不能支持!”谢缵泰只知道章太炎爱民如子,不知道他对布尔什维克极为忌讳提防,一开口就不能支持。“我们只能静观其变,真要第三国际参与其中,出人命是一定的。真逼不得已要表态,那就应该督促双方尽量和解,并督促双方遵守香港法律。东厂真要有证据,那就要马上公布出去,防止有人借机指责政府。”(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四十三章 教化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在天气逐渐转凉的时节,南北两面的大事都有了结果。正如谢缵泰判断的那样,有第三国际参与的罢工流血出人命是必定的。罢工的第二日就因罢工队伍与警察冲突发生命案——谁也说不清楚谁先开的枪——英国驻华大使解释是因为游行队伍中有人先对警察开枪,警察才开枪还击;而国内不少报纸头版则以大黑字标明这是帝国主义欺压华人、草菅人命的罪证。
到底是怎么回事紫禁城内诸人极为清楚,但出了人命总是要出些声音的,所以谢缵泰在新闻发布会上对港英当局进行谴责,不过谴责完港英当局,他又对罢工方的行为和组织表示不满。用他的语言就是这是一次境外**势力组织的罢工,其政治目的和罢工手段正在被大中华zf调查。
谢缵泰后来的表态当即遭到新闻发布会上某些记者的反驳,反对最激烈的是京报记者周飘萍,他直斥谢缵泰不爱国,不为华人张声却为英帝辩白,应该马上辞职谢罪。
复兴会元老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谢缵泰加入复兴会之前就在香港办报,他并不是那种脱了稿子就不会说话的草包。听完周飘萍的指责,他当即拿出国安局张承樾提供的证据——一份众多工人画押领款的花名册和若干工人领钱的照片,对众展览后开始质问是谁给罢工工人提供的日薪?是谁开办了工人夜校和工人文化讲习所?是所谓的世界工人阶级所为,还是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阴谋集团?
谢缵泰如此质问周飘萍,他自然无言以对。谢缵泰又趁势声明。在港华人采取合法且平和的方式争取自己的权益zf一定支持,但因为某些阴谋家的支持和怂恿采取流血手段。这便是一种绑架全体国民之自私行为——zf如果不支持,就说zf不爱国民、不为国民做主。是卖国zf;zf如果支持,那罢工背后的组织者就更会提出不切合实际 的复工要求,最终将事情越挠越大,其结果、其目的就是要中英两国交恶、甚至交战。
他最后做了一个结论:就是zf绝对不支持有境外**势力介入的中外冲突,同时,zf将继xu 收集证据,以拆穿境外**势力的阴谋。如果其中有华民违法,那么民部将会发出通缉令,逮捕这些图谋不轨的人员。
谢缵泰在新闻发布会上所提供的证据和发言显而易见的扭转了国内舆论。但这对香港的罢工却毫无影响。罢工的工人本就大多不识字,而且他们已经被组织起来,即便有老实的工人不想罢工,拿着棍棒的工人纠察队也会教育他们,让他们知道 无产阶级的力量。谢缵泰的发言很自然的被杜雯等人断章取义解释为卖国从而被工人仇视。而港英当局的无能,使得这场罢工一直持续了五十八天才最终结束。
当然,对北京zf立场心领神会、且受到其他航运公司支持的港英当局并未答**g 罢工者的任何要求,他们因为五国中日法美朝的支持,加派了在港警力。开始逮捕幕后的组织者和鼓动者。罢工结束后,在谢缵泰的倡议下,中日英法美荷朝泰八国代表齐聚北京,针对境外势力组织操纵的香港罢工。商讨今后类似事件的解决框架和办法,经过各方的努力,各国代表达成共识。形成一系列处理条文。
香港罢工本是布尔什维克在波兰失败后开辟东方战线的开始,只是没想到事情不但没取得效果。反而使得西太平诸国对第三国际的颠覆活动紧密合zuo 。这不得不说是第三国际主席季诺维耶夫的失败,而这个失败又被托洛茨基抓住——他此时正被季诺耶维奇、斯大林、布哈林等人攻击——托洛茨基完全反对罢工这种小儿科式的颠覆活动。认为只有真刀真枪的进攻才能打败日渐虚弱的资产阶级zf。
只是伟大的李宁同志此时还未去见麦克思,托洛茨基再怎么希望世界革ming 也不会得到李宁同志的认同,俄国此时真正 要的是休养生息,没有工业、不实现电气化,不要说世界革ming ,就是保卫布尔什维克的堡垒红俄国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罢工的事件到此告一段落,而京师大理寺对蔡元培的公审则是一波三折,最开始时蔡元培坚决宣称自己是为了夺权,以取代现任总理施行独裁统治,他刻意将自己能如此作为的最终原因归罪于复兴会的**和不民主。因此他的言乱当即引起无数嘴炮、西化分子对复兴会体制的谩骂和指责,仿佛杀人的不是蔡元培而是复兴会。
在嘴炮们的诅骂和谴责中,公诉人提交的证据逐渐拆穿了蔡元培的谎言。面对公诉人为何不与齐清源贪污集团联手政变这个问题,蔡元培支支吾吾,辩称他当时难以相信齐清源是真的扣押了杨锐;但其秘书徐宝璜的证词则彻底将局势反转——身为兄弟会成员的他难以对法官撒谎,当检控方挑起其对大清洗的愧疚和负罪后,真实之言就不断的从他嘴里冒出来,他第一个证明蔡元培是为了实现民主共和才大举杀人。
除了徐宝璜,还有更多的证据证明蔡元培之政变基本可以解释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艺术秀。虽然血腥残忍,但其本意却是要民众认识到独裁**政体的危害,而认识的最好办法就是制造一场大屠杀。
当然,再多的证据在嘴炮和西化分子们看来也是执政者伪造的,素来**的司法系统也被他们频频怀疑与复兴会勾结。但在八月最后一次庭辩中,为了使父亲减轻罪责,蔡无忌提交的两封蔡元培亲笔信结束了这一切:蔡元培在最后一封交待蔡无忌在其死后才交给妻子的那封信中。蔡元培安慰妻子之余,坦言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深爱的国家实现民主共和。
信是未拆封的。当庭宣读的效果无异于十二级地震,嘴炮党和西化分子们当即震的里外皆酥。他们一个个狼狈而退,躲到了不知名的地方。翌日,帝国日报就以民主就要杀全家为头版标题全文刊登了这份信;同时文章再一次鼓吹帝制的优越性,认定能给百姓带来幸福和安定的只能是皇上万岁爷,民主共和除了杀人只能是杀人。民主就要杀全家的标题和文章虽然惹眼,但比文章更重大的新闻是蔡元培当夜于狱中自尽,享年五十五岁。
蔡元培的死虽然意外 ,可却诸人的预料之中。即便稽疑院同意将其赦免,他也无法继xu 活下去。他之所以还能站着受审,就要希望自己能完成临门一脚,不过,千算万算却最终失败于自己当初的疏漏,既然无法成功,那便投身从仁,是以当夜他就极为决然的走了。
威廉雷奥、虞辉祖、蔡元培,开国八大国公已去其三,还有一个却还在病中、命悬一线。真要这个国公也去了,那举国可真要昏乱。得知蔡元培自尽的当日,京中民众自发前往寺庙为总理祈福;次日,从民主共和杀全家中猛然醒悟过来的国民也自发为总理祈福。
国内海外的香火一时大盛。可杨锐的病还是老样子,不见好转也不见恶化,待九月天渐渐转寒。他才终于慢慢好起来。此时女儿早就出生,杨无名伤也痊愈——只是留下了永久的残疾。而罢工、蔡元培早就远远的去了,对他而言。这似乎是一个新世界。
*
第三届内阁中,章太炎虽就任副总理,礼部尚书依然由他兼任,可五一五大清洗后,实际 负责礼部事务的邓实、黄节、王小霖等人因国粹党嫌疑被杀的一干二净,宣扬国粹之人只残留于各所大学堂中。章太炎对此欲哭无泪,重组时他本想让得意 弟子黄侃就任礼部尚书一职,可黄侃本就怕兵,经li 那极其恐怖的一夜后,此人更是对官府、官兵避之不及。
他不就任,寻来寻去的章太炎最后找到了王国维,。此时的王国维在鼎革就开始享受 的特殊津贴滋润下学术成就甚多,哪里会想去做什么礼部尚书,他做研究都还来不及,可毕竟他之前因为宗社党复辟一案求过章太炎,是以好说歹说,在章太炎吞苍蝇一般同意他身着满清官服就任后,王国维最终同意去礼部就职。
想当年廷尉大人沈家本也才穿麻衣就任,到伍廷芳这一任,廷尉府大小官员虽然不着麻衣,衣服的样式换成了中式法袍,虽不和前明官服完全相同,却也是类似的。可如今偏偏跑出个身着满清官服、胸挂朝珠、日日出入紫禁城的满臣尚书,着实让京里京外非议了一番。
虽是非议,可这终究是老一派的气节,不论什么主帝客帝,大家心中只有君臣,没有主客。王国维认为身着中华官服就是贰臣,又素来一身白衣、脑留大辫,所以非身着满清官服不能证其清白,现在这种行为,被他认为是满清官员被大中华zf聘请,该官员效忠的依旧是前清光绪帝。此种书呆子的行为虽然幼稚,可无人去笑,更无甚可笑,这总比那些削尖了脑袋痛骂前朝光绪以迎合当下的文人嘴炮好许多。
一瘸一拐的杨无名读完大公报关于新任礼部满臣尚书王国维的评论后,脸苍白的杨锐倒也忽然笑了。若是换一个其他什么人,他一定会这是在沽名钓誉,可王国维不同,除了愚忠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解释来。这个在北伐将完未完时自沉、更在很早就预言以共和始者,必以共产终的书呆子,他忽然想见一见。
“无名,你去帮我把静安先生请到府上来,就说…就说赏一赏府里的花园。”想到哪一句著名的断言,杨锐很想看看王国维的脑子里关于治国还有什么高见,但又不好明说是为了这个而请,只得以赏花园为借口相邀。他说罢忽然想起儿子如今行动不便,又黯然改口:“你还是让无用去请。”
“父亲,我能去!”杨无名如今是个残废。但越是残废自尊心就越是强烈,他不信有自己做不了的事情。杨锐一说弟弟。他就倔强的站了起来。
对他反应杨锐不好反对,他也不能起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只好点头道:“嗯!你去。”
父亲的夸奖此时对杨无名异常重要 ,杨锐这边点头,他便飞快的出了门,只带其门帘乱飞,程莐正抱着小女儿过来,看到这场景对杨锐又是一阵埋怨。
杨锐出言相请,王国维是拒绝不了的。从复兴军入城始,他就在杨锐的特别照顾之内,起初他还不知道 。待到后面日子久了,特别是入科学院那一回,是谁在背后护着不光是他自己,便是同僚也一清二楚。
这一日身着满清官服的王国维刚回府,妻子就拉他入屋把总理相请赏园的事情说了。女人虽然知道 总理素来照顾丈夫,可依旧不安的问道:“静安,总理找你何事啊?你明日去换一身衣服……,还有发辫也……”
“不碍事!”王国维淡淡说了一句。他虽是书呆子,可却心思却如探照灯一般——对于照射到的东西。总能在别人无法发现 问题的地方找出问题,当然,光柱之外的世界对其而言就是一团漆黑了。总理病未痊愈就请自己去赏花园,为的是什么他大概能猜到一二。与所谈论的东西相比。朝服、发辫什么的,真真是次要的。
总理相请之事,王国维只是略略的沉吟就当作没事了。当夜他照旧在书房玩玩纸牌,待十点在妻子帮忙梳理完发辫后便**睡觉了。翌日下午。简要处理完公事的他便直接朝镇国公府上来了。
杨锐本以为王国维要下班后才来的,谁想这满遗下午居然旷班。真不知道 他的考勤礼部是如何处理的。他这边还在想这个细节,程莐见有客上门,当下让杨无名先去客厅代为招呼,自己则服侍男人下床穿衣。
再一次身着外套站在地上,杨锐只感觉脑子一阵天旋地转,最后他是扶着女人的肩膀才勉强站稳,他不由叹了一句,“真是老了。”
“老什么老,病还未全好呢。”女人被他拉得东倒西歪,不由掩嘴嬉笑。
杨锐倒未在意女人的笑声,只问道:“他是穿满清官服来的?”
之前是程莐出去招呼的,她见杨锐问便道:“是,还拖了条花白辫子。我看是他挺老实的一个人,你可不要吓着人家。”
“我吓着他?”杨锐无奈的摇头,他本以为王国维会给个面子回家换身平常衣服、再把那该死恶心的辫子盘上、然后再来,不想他就这么直挺挺的来了。他看着帮自己的束腰带的女人反讽道:“我哪里要吓他,他这是要来吓我。”
客厅里杨无名正在给王国维敬烟上茶,烟还没有烧到一半,杨锐便出来了。那身着满清官袍的王国维在他看来不但暗淡,还奇丑无比。好歹远来是客,杨锐在他站起行礼的时候虚拱了拱手,双方这就算客套完了。
并未打什么机锋,杨锐直言道:“静安先生,借李中堂的一句话便是,当今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既是三千年之大变,那自然要为黎明谋三千年之福,只是……”
杨锐说着忽然想起那差一点要了自己和儿子性命的农会,还有那所谓的基层组织,不由讪笑道,“只是以目前看,复兴会基本是失败的。这种失败不在于华夏不能成为一个世界强国,而在于她和历朝历代基本相同,无非是以会天下代替了家天下罢了。期间虽有兴盛,但那样的兴盛和所谓的康乾盛世、开元盛世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且盛世之后就是衰退,若没有中兴之主,以后也就是苟延残喘了。
这虽然是王朝的套路,在以后很很大的可能不会发生,更多的情况是整个国家碎裂几片,最终成世界强国的附庸,如比利时荷兰之于英、墨西哥巴拿马之于美。我想这是每一个国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在此我想请教静安先生,有何良策可破此局?”
虽然早就知道 杨锐会问什么,可一开口就直奔主题,王国维还是有些不习惯。虽然不习惯,可他又不能用一些推搪之语来含糊其词。听闻杨锐说请教二字,他赶忙道:“请教绝不敢受。只是,三千年之变局,非国维一人能堪破,靠不住的……”
王国维边说边想,慢慢吞吞,见他还有所顾虑,杨锐再道:“今天的说的可不是清朝明朝的事情,这只是以百年计的东西,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内。我们只说千年以上的事情,说错了也无关紧要。要是不习惯,就那假使现在前清还在,为你清千年记,这国当如何治才不至于变成墨西哥之流?”
“这……”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扶着眼镜的王国维不得不直言道,“这应该就是如此结局啊。”
“嗯,请细说。”杨锐听得心中一紧,不由追问。
“若再无变化,本朝之后,局势当如大人所言,天下解体为世界诸国之附庸,再无缓和变化之可能。”王国维很不安,所以一直扶着眼镜,“记得大人曾在书中说,文明之初为野蛮部落,后为大小城邦,再后为王国,最后可能为共和国,但最终的结局都是帝国。
当今西欧文明,乃蛮族覆灭罗马帝国后之再生,是以仍然处于王国时期;东方我国早就是帝国。唯有日本,其明治时期废藩设县,犹如秦废分封设郡县,一统天下,此值文明之壮年;朝鲜则犹存宋明之气,犹如壮年之末、暮年之初。大人游历中外、学究天人,便当知人有生老病死,文明亦有盛衰败亡,又何必苦求复兴?顺其自然才是……”
“不行!”杨锐断然摇头。他虽是抄书,但也不仅仅是抄,书中说的东西,他基本都能背咏,生怕被人指责说这书根本不是他写的。既如此,那中华是否可以复兴他当然早有答案,正是因为有答案,他才不愿意面对那个悲凉的结果。
“静安先生,你的孩子若是病了,你是顺其自然任其转世为人,还是用尽心思求医问药,以求其痊愈?”杨锐断然之后再打比方。“我想爱犊之情,人皆有之。我不求复兴会如何如何,也不求大中华国如何如何,我只想着有些人、有些诗书礼乐、文字典籍是否能永远流传下去?我想这不是痴心妄想,先生既然对前清都永不忘怀,又怎能割舍这数千年文明呢?”
王国维本来实事求是,对于复兴有一说一,现在听杨锐以孩子做喻,他沉思后终于坦言道:“太炎总理反历史而行之,决议分封,或许是解决之策。不过,这只能行于关外,不可行于关内。”
“哦。”王国维对分封的认同几个月前杨锐便知道 了,但此时听他说分封不可行于关内,便又问道:“为何不能行于关内?”
“大人可知此次…此次京师惊变各省之不同?”王国维问道,而后又自答,“最惨烈者为河南、山东、直隶、陕西、甘肃五省,次为山西、四川、云贵四省,再次为两湖、江苏、安徽、江西五省,最轻者为浙江、两广、福建并台湾五省。
两广闽浙台湾等地,乡间祠堂密布,又素来排外,对朝廷政令常阳奉阴违,其等同于部落分封之效;而河南山东陕西等地,宗族早无,县内唯剩地主士绅,可土改之后,士绅没落、农会横行,故上令执行最速、借机牟利。
无祠堂者无宗族,无宗族者无礼制,无礼制者无尊卑,无尊卑者无教化,无教化者无民德,无民德者实不能托付复兴之望。又言部落之民,虽茹毛饮血、蛮横愚昧,却大多质朴淳厚、耿直豪爽;城邦之民,虽粗鄙无知、犹带野蛮,却常敬天畏地、难为利惑;王国之民,虽渐通世故、日入奢华,却能守信重诺、尚文重节;唯帝国之民,虽繁文缛节、仁义道德,却卑劣苟且、阴毒狡诈。此等臣民,只能威压、无法教化。
关外之地,多为部落之民,行分封之策,必有所成;而关内祠堂密布之地,亦有希望,只是多半要严厉管束、以广教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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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卷 家与国 第四十四章 转身1
王国维有一股浓重的酸儒味道,若不是知根知底,杨锐早就端茶送客请他出去了。现在细听他所说,还是略有所得的,特别是东南宗族,那是杨锐之前忽略的东西。土改的时候他听信岑炽之策,未动宗族地亩以求其能对抗洋教,现在不想当初留下宗族却有这等效果,看来岑炽和章太炎等人很早就理念一致了。
通化之变和京城之叛对杨锐影响极大,前者是信任之人忽然背叛,后者则是信任之人无所作为,以致蔡元培杀人如麻,差一点把整个国家毁掉,所以他如今谁也不完全相信、对谁都留存几分怀疑。京城禁卫军司令王孟恢故后的接任者,不是复兴会内任何一人,而是他于后世熟知的吴佩孚,他认为这个极为讲究气节的北洋将帅值得信任。
杨锐如此,复兴军内的将军们对老师在保定的布局也极为震惊,他们不知道在复兴军之外还有税警城战军这种部队,而且它就是针对复兴军叛乱的。得知这个情况的诸人都有些感慨,不过齐清源之事又让人无话可说谁能想到齐清源这家伙会忽然扣押所有人,准备叛变呢。
老师与学生、导师和追随者,双方事后的关系忽然变的僵硬,即便最调皮的陆梦熊,也开始正正经经发电报,生怕做出什么事情让杨锐犯忌讳、起疑心;而一直在病中的杨锐并未发现这些变化,正如此时发现岑炽的立场和章太炎等人潜在相同一样,他觉察到了很多以前不太注意的东西。
王国维平常少言寡语,但这次却说得不少,宗族让人眼前一亮,部落、邦国、王国、帝国四民之说也有些新意。只是他不断的重复教化、注重德行,杨锐下意识的认为他这是酸儒毛病又犯了,所以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静安先生说要重礼制和教化。这到底是为何?它们又有何作用?这难道不是一种愚民之术吗?”
“这……”被杨锐一问,王国维忽然噎住了。虽然早知复兴会的反儒立场,可现在被杨锐直斥教化礼制为愚民之术,还是让他难以接受。好歹杨锐总理,且对他、对光绪帝遗族多有照顾,他才没有拂袖而去。花了好一会时间,他才道:“教化是为了使人恪守礼制,而礼制则是……”他忽然想到入职前的那些培训,便改口道:“礼制则是为了团队合作。试问大人。若政府中人人都为所欲为,且不服号令,还想尽办法争权夺势,那会如何?”
王国维打得比方只是团队,他见杨锐还在思索,不得不像狂生一般做惊人之语,再道:“大人,若是一个国家叛乱,只是反贪官不反皇帝,那会如何?”
“那就不是改朝换代了。这只是…只是换一届政府罢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倒阁而已。”杨锐忽然觉得有些意思,笑着答道。
“正是如此。这便是西欧诸国素来不是改朝换代,只是换一个子嗣为王的原因。进而言之,这是举国上上下下都守德尊礼之故,而这种礼制不是官服故意教导之结果,而是宗教之作为。王族永远是王族、贵士永远是贵士,井井有条,故而少有叛乱,即便是大乱,那多是礼制教义之乱。非王权之乱,譬如西人的宗教战争。
我国则不同。自秦之后,礼崩乐坏。狂狡有作、自己制则、事不稽古。每每鼎革,都是举国大乱,尊卑颠倒、盗贼蜂起、生灵涂炭、百姓十不存五,卑微之人转身为王。为何如此?礼乐不存、无礼无德之故。故人人都可称帝、人人皆可为王,为求富贵而杀人如麻,为保富贵而构陷忠良;又有秦失其鹿,天下尽可逐之,江山……”王国维道。
“还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王败寇?”杨锐忽然想到前事,心中猛然巨震,但他隐藏的功夫很深,外表看上去只是淡淡之言。
“对,此乃同理。”王国维道,“其实谁人为帝、谁人为民,并不碍华夏大局。换一人为帝,天下依旧是这个天下。只为了一家一姓之富贵,却要动乱数十年、死伤数千万,实为不智。再请看那些开国之主,其创设与前朝又有何异?凡此种种,不过是个轮回罢了。”
“这……”这次是杨锐沉吟了,他道,“这似乎是王朝的周期律,可是人口到了极限怎么办?”
“试问大人,西欧诸国人口到了极限怎么办?是否也改朝换代、大乱之后民十不存五?”王国维反问。
“这倒不是。”杨锐道,“可是西方和东方却存在许多不同……”
“大人,东西方最大不同就是西洋礼乐依存,而东方礼乐崩坏。”王国维强调道。“只是当今世界渐行民主,长此以往,西洋礼乐亦将不存。可怜我国之学人,只学西洋之民主、西洋之科技,却从不学西洋之礼乐,素不知无封建者无礼乐,无礼乐者无规制,无规则则无今日西洋种种繁华。
西洋诸国,法兰西礼乐最先崩溃,法王路易十四以行省代封建、以文官代贵族,频频征战,其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百年不到便引发革命。其虽有拿破仑,可如今之法兰西,仅为西欧一弱国耳!反观英国,国内几经争斗,国会贵族依然,国王有等于无、政府存等于废,但结果便是此荒僻小国,今却为世界霸主,此乃礼乐存废之差别也。大人若想复兴华夏,是为废礼乐之法兰西,还是为存礼乐之英格兰,想来心中早知。”
不要说和英国比,即便和德国比,法国也早就不如。杨锐深被王国维此例折服,不由追问道:“可当今世界为大争之世,一旦像英国那样放弃中央集权,那说不定……”
“大人是说复兴军不强?”王国维问道。“担心国土为敌一时所夺?”
“这也不是。”杨锐把想说的缩了回去。在他的概念里,只要研究出了原子弹,那战争就发展到了另外一种形态,国家安全并不是一个棘手问题。中央集权能办大事、效率也高。可损失又是多少?以他后世的专业和本职来说,最恨的就是政府干预,那些只会拍脑袋拍马屁的官儿。干的全是政绩工程,看起来宏伟。可宏伟不能当饭吃;若再加上贪腐,那全国人民可真是有福了。
“既然礼乐如此重要,那崩坏后又如何重建?”杨锐开始把话题深入,“有道是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这祭祀是否可以算重建礼乐规制措施之一?”
“祭祀只是其一,但西洋礼乐之长存,不在庙堂。而在教堂。此为周朝之后,华夏礼乐尽崩,而西洋礼乐长存之根本。”王国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杨锐忽然抚掌大笑,他笑了一会见王国维极为惊异、更局促不安,不得不道:“大善……哈哈哈哈……大善大善也。”
他这边让王国维安了心,可一个重病未愈之人如此大笑,当下就把程莐引来了。女人对王国维微微礼了礼,之后便拍着杨锐的背责怪道,“小心些,你可别笑叉了气。”
“没有……哈哈。”杨锐终于笑完了,他道:“静安先生忽然给我打开了一扇窗,用华夏的礼乐之说来解读西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他说罢又向王国维道,“这也就是说,以美国为例子,其宪政根本不在什么宪法,而是存于数千万新教教徒心中?”
“是,大人。正是如此。”王国维略略一想,便点头了。
挥退妻子的杨锐再问:“而新教与天主教割裂,初始与十六世纪?”
“确实如此,大人。”王国维再道。杨锐的意思他很明白。他接着杨锐的意思道:“如今我国佛学大盛,其也可如新教那般施行宗教改革。将华夏礼乐暗藏于内,那礼乐重建便指日可待;礼乐规制既有。民德可存;民德既存,再行于分封,复兴当可望也。”
“嗯。这是软件。”杨锐重重点头,一副从硬到软的改革轮廓在他脑海里展现。当初大力培植y大师可不是为了重建礼乐的,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想还有这个用处。
杨锐说的软件王国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自己的建言被杨锐称之为大善,他倒忽然忘记了明清之别,只觉得眼前坐爽朗之人就是他的君王。他这边正恍惚,杨锐却道:“静安先生,还有一个问题我极为担忧。分封和科举是完全相对的,行分封就不能行科举,那些士子怎么办?如此他们以后就不能再做官了?”
“那请问大人,他们为何要做官?”王国维从恍惚中惊醒,忽然反问。
“他们……”杨锐想的是取消科举就等于取消了这些人往上爬的机会,他这是俯视,但站在士子的角度,他们为何要做官呢?当然是为了光宗耀祖、中饱私囊。
“科举本是隋唐为打压关陇世家所创,此举与法兰西路易十四压制贵族同理。”王国维道,“小户之家,不说进士,即便出一秀才,也要经数十年之积攒,举人更昂。举业如同行商,当初投入终究要有所回报,而这种回报,便是为官之后的任人唯亲、贪墨成风。
又说西洋素有职业之精神,何谓职业?职业即为祖业;何来祖业?祖业即是世世代代皆为炮匠、皆为鞋匠、皆为铁匠,而我国行科举,应而不论何种职业只要积攒了钱财,都会转到举业,如此百业如何能兴旺?且工匠之流,因不考科举,素不识字,技艺又如何能精进?
科举之弊,实乃大焉。行分封之策,则官永为官、匠永为匠,民无希望奢求则安于本业,安于本业则技艺精进,技艺精进则实业大兴;且不行科举则无奔走钻营、捱风缉缝之辈,民风自然淳朴、民德自然留存。”
“善!”杨锐微笑点头,顺着王国维言语的意境,他只说善,不说好。他再问道:“关外分封,关内宗族可行议治,只是华北、西北诸省该如何?”
“华北、西北诸省当如何,国维不知。”王国维道。杨锐这次问的可是实际问题了。这种治政,实非王国维能知晓。
“是我贪多了。”杨锐谦笑道。“今日与先生一谈,当真是醍醐灌顶啊。不过。我还有事相求。”杨锐客气道。
“请大人细说。”王国维拱手道。“只要国维能做到。”
“这……”杨锐想了想,却笑道。“兹事体大,我还是想好再说。不过今日之言将为今后国策之根本,还请静安严守其密。”
“国维当严守此密。”王国维认真点头。“大人以后有事相询,电话召国维来即可。”
“好!”杨锐站起来对他笑,走了几步后再道,“以后我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礼部找你。今日我就不和你多言了,我要趁此去书房好好想想消化消化。”
杨锐如此趁热打铁。王国维倒也笑了,他还不知道杨锐是这么一个人。他这边告辞,杨锐则回到四壁空旷的书房,继续之前的苦思冥想。王国维这次说的宗族和宗教被他大大的写在墙壁当眼之处。
生病之前他便一直在想那已是即成事实的分封法案,后来又掉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王败寇的漩涡里不能自拔。病中痛苦之时,为求解脱,也故意将思维辗转到此。是以清醒后又在书房写了不少东西。确切的说,他此时再也不是纯粹的国家主义者,而是家族主义者。家与国之间,他之前偏向国,现在则偏向家。
以他此时的眼光看。若无国家安全威胁,要不要研发核弹不是重要问题,五年计划、四年计划也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但为了国家安全,军队、科技、核弹、雷达之类不得不继续;而工业计划,特别是军工计划也还得按照既定方向走,外交上则更应小心,要时时瞻前顾后。
在安全有保障后,他才能重塑这个国家,而这又涉及到了方方面面。软件、硬件、政策。其中软件有三:一是宗教。宗教必须改革。而宗教改革之教义和方向,必须谨守家庭根本。与自私自利为友,与大公无私为敌。犹如基督新教那样财富属于上帝。积累财富的目的不是为了私有,而是为了上帝之荣耀。简洁明了的说,信徒是在为上帝如来佛祖挣钱省钱,这便是视财如命、却抠门吝啬新教徒之本质。
二为法律。宪法要再此休正,而法律性质也要更改。杨锐不知道此时廷尉府行的是什么法系,大陆法系还是普通法系,他认为必须更改为普通法系,并且要在其中加入宗族和分封的相关内。也就是说,一些有益的礼教内容将重新加入其中,这是对对那些不信教之人的制约,以防他们借机生事;
而法律的实施对象,也不再是以人为本,而是以户为本。这类似于商法中的法人概念,既然同为一个宗族,那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任何人有过错都是族长之过错。那些想自立门户者可以**成户,但他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社会不依附于一个大宗族做什么都难以成事。便如之前零散的基督教徒对农会集团,双方之间的竞争是毫无悬念的。
站在国家立场,宗族是潜在敌人,但站在家庭立场,宗族则是兄弟朋友。之前是逆向操作,现在是顺势而为,两者截然不同。在东南诸省可逐步以宗族替代农会,建立强有力的基础组织写到此处,杨锐想到了以前最为头疼的宗族私斗,现在立场转变则觉得这完全是一件好事,私斗都如此厉害,那给这些人配上枪,反外族侵略、*暴政,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宗族即兴,那中央政府的岁入则堪忧了、行政命令的执行也要和族长商讨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杨锐忽然大力拍了一下头,随即大骂:“这他妈的不就是共和吗!!!”
他激动的拿着笔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而后又跑到隔壁的藏书室翻出罗马史。这确实是共和!罗马最早施行的共和就是家长制共和,而现在自己要搞的宗族这一套,应该称之为宗族式共和。
杨锐在书房里又叫又闹,担心他的程莐不由敲门进来,她拿着一件衣服,责怪道,“你都起来大半天了。静安先生也走了,还是先歇着,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来弄。”
看着女人关心的模样。杨锐知道她是民主共和分子,是以打趣道。“我现在正想着建立共和,这关系到亿万民众的幸福,怎么能说停就停?”
“还什么民主共和啊。”程莐一边给男人披衣服,一边抱怨道:“孑民那样一来,现在说民主共和与说毒蛇虎狼无益。日本人闹的最欢了,他们还说什么,言民主者皆可杀。这么离谱的话大家居然也信,真是……”
“言民主者皆可杀……”杨锐复述着妻子的话。笑道:“是这个道理啊。”
“你怎么也能这么说?”程莐微微不悦夫妻俩政治理念不合真是个麻烦事。“这样下去终究有一天要出大乱子的,说不定就有人跳出来闹革命,和你们这帮所谓的贵族内战。”
程莐说的时候还用玉指点了杨锐的额头一下。生了两个孩子的她一举一动都有着难以言状的**风情,若不是大病未愈,杨锐定要扼着她依旧纤细的腰肢,对准那跌宕起伏、雪白高翘的**将其就地正法。
勉强压抑住绮念,再把目光硬转向另一边,杨锐有些生硬的道:“就凭那些屁民,也配内战?现在的战争,不再是人海战争。而是火海战争。”
不说什么战争,听到男人吐出屁民二字,程莐就很诧异。她道:“你那复兴会不是说要一心一意为百姓服务的吗?”
“那只是个笑话!”杨锐笑,“更确切的说只是一种利用,而且还不必担心他们报复。既然不到一百万满人能奴役他们,那你所谓的这些贵族,为何不能奴役他们?他们正担心自己没主子呢?”杨锐这么直白,便使程莐脸越来越不好看,他只好道:“复兴会对他们比满清好多了。”
“真好的话就不会说要把他们当奴才。”程莐反驳道。
“但在法律大家是完全平等的。”杨锐再辩,“难道你要富人把钱均分给穷人?”
“不是这样。”程莐道,她毕竟受的是英美教育。“可是穷人不能越来越穷,这是基本的道德问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社会难道是一个进步的社会?”
“当然是进步的。”杨锐没想到女人会这么蠢。居然把辩论的把柄送到自己手里,他笑道:“进步的本质就是一些人必须做出牺牲乃至付出生命。朱门就是取得进步的地方,酒肉就是进步的代表,而冻死骨则是牺牲。没有冻死骨,哪来酒肉臭?如果你留心,苏俄很快就会结束新经济政策,实行集体农庄……”
男人素多歪理,可程莐每次都追问,这次她也道:“集体农庄是什么?”
“是进步的基础啊。”杨锐说的很认真。“百姓有钱了,那就应该想办法收上来实现工业化。可百姓太散,以致收割效率太低,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百姓当作牲口那样圈养起来,让他们少吃少用,然后把节约出来的粮食用于出口,换来机器实现工业化。”
“可他们…可布尔什维克说过要解放全世界无产者,还是要实现大同主义的……”杨锐所言程莐并不怀疑,只是没想到布尔什维克内部如此残暴。
“这并不矛盾,用伟大的李宁同志的话说,这是辩证法!”杨锐忍不住大笑,不过笑过他便严肃起来,“不买机器、不追求进步,就会被敌人消灭,但要实现工业化、要追求进步,就必须有人牺牲。集体农庄内的牲口就是牺牲之物,这和我说的屁民有何不同,最少我还不圈养他们?这是俄国,而美国的繁荣一样建立在工人血汗之上;日本的农民不提,南洋一带就有十万日本少女在卖春。恶心吗?我感觉一点也不!我们务必要明白一点:就是我们不能一边要求进步,一边又见不得冻死骨。”
杨锐最后一段话说的极为果决,待程莐再找到理由要反驳的时候,他已经转身了。未完待续。--╯蓝╯╯
壬卷 家与国 第四十五章 转身2
接下来的几天,杨锐将思路细细捋了一遍后,便在某一日的晚间请章太炎王季同两人到家中赴宴——此时东边道是他的封地,这段时间因为他病重,地方上的名流仕绅、猎户百姓,没少送东西。按照管家的说法便是这些东西吃几年都吃不完。这一次章太炎王季同来,正好可以摆个流水宴,从黄昏吃到半夜。
大病之后的杨锐虽然有些消瘦,可精神还是极好的。含笑将章王两人迎入花厅后,他又笑问道:“枚叔最近一个人处理国务,感觉如何,这总理做的爽嘛?”
章太炎就是个疯子,但他在台上,下面的官吏并无杨锐那种威压,同时他又常忽略一些细节,国务照说要比以前少,只是蔡案还在审理,被杀的官吏如果补充又是件大事,且国外也正值多事之秋,所以这段时间忙的有些脚不旋踵。此时见杨锐笑问,章太炎当即捻着胡子叹气道:“刚刚跟法国大使吵了一架,他们…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是德国鲁尔的事情?”杨锐一边请他们就坐吃菜,一边问道。
“正是。”章太炎点头,他大声道:“他们明知道占了鲁尔什么也拿不到,可就是要派兵过去,这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不撤兵。他们这么做,更会激起德人的愤怒,到最后说不定又要开战,结果又是死伤巨万、劳民伤财无数。真是愚不可及!”
“法国人这是在作死,何必理他们。”杨锐想着按照历史运转的欧洲局势,又想着国内调整后国际局势会如何发展。听闻鲁尔危机有些窃喜,不过对法国真不怎么在乎。
“可再来一次欧洲大战真的好吗?”章太炎道。“美国已经很强大了,再来一次欧洲大战,他势必接替英国成为世界霸主。这对我们并不是什么好事。”
章太炎明显对英国更有好感,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英国只喜欢做生意。只要大家都能挣钱,他不在乎你的内政;可美国不同。美国天生一副欠抽的模样,还喜欢到处指手画脚,若是一般人指手画脚也就罢了,可中日朝三国联合起来都抽不过美国,于是这只美国苍蝇‘嗡嗡嗡……’四处乱飞乱叫,让人心烦意乱——有一次美国驻华大使芮恩施还悄悄接见了基督教青年会中的几个蒙古青年,赞同他们建立蒙古国的主张。
章太炎如此说,杨锐则笑道:“枚叔这样想不是不对。可万一美国人不参与欧洲战事就在亚洲开战呢?欧洲大战即便有万般不好,可有欧洲顶包,我们最少是安全的。”
“那要美国人打完欧洲打我们怎么办?”章太炎追问。
“这……”杨锐倒被问的愣住了,他其实也有这种担忧,此时见章太炎问,只道:“所以我们希望欧洲、确切的说应该是德国,只有她才有开战的**,要在她有开战迹象前与其断交,省得事后国际社会将德国挑起战争的责任推到我们这边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章太炎还没出声。王季同就叹了一句,他叹过再道:“竟成,我们真的要为了维护中日盟约而不惜冒与美国开战的危险么?”
“嗯。”杨锐重重点头。“日本若不为我所用。必为他人所用。”
“可日本现在对美俄都极端仇视啊!”王季同道,他对杨锐的外交策略,特别是对日策略很不明白,今天见到,是以想问个究竟——为何要为了维护中日同盟而不惜交恶美国。
“仇视那更要结盟,以防止日本贸然对美开战。”杨锐认真道。“想想吧,美日开战,虽然日本海军搞了个什么九段击,可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我们能坐视日本覆灭。然后让美国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扶持出一个亲美政府?这显然是比菲律宾更危险的存在。若真到了哪一步,我们最好的做法便是全国皆信基督教。然后让美国人为所欲为。”
“这怎么可能!”章太炎吃惊道。他素来认为杨锐是很有斗志的一个人,不想他也会服软。
“怎么不可能?”杨锐苦笑。“日美都联盟了。那我们还打什么?难道还能趁日本没有战败前突袭东京、占领日本岛?这还不如中日联盟与美国打一场。”
“那要是中日不结盟,而日本不对美国开战呢?”杨锐说的只是日本对美开战的可能,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想想西班牙吧。”杨锐道,“西班牙当时并未与美国发生实际冲突,可美西战争还是发生了,当时美国正处于经济危机之中。现在美国经济看似火爆,其实的祸根早在一战时期就埋下来了。她现在是通过提前消费勉强支撑经济,一旦提前消费结束,那经济自然垮台。美国将陷入比美西战争前还恐怖的经济危机,而且危机将遍布全世界。
经济将影响甚至是决定政治。一旦经济萧条,各国政局都会发生急剧变化,其他国家不说,美国若是不能自动走出危机,那只得走向战争,而他值得打的,除了中日还有谁?”
“可情报局不是说英美之间存在战争的可能吗?”呆了好一会儿,章太炎才开口。
“英美之间的冲突只是市场的冲突,也就是大英帝国对美国不开放消费以及原谅市场的冲突,这个冲突并不是无解的,毕竟英国同文同种还同教,工业更不会给美国带来致命威胁。中日和美国是异教文化,且在工业上存在致命竞争,这两个冲突都不是对美降低关税、开放市场可以解决的。除非把我们的工厂都拆了,要不然美国人怎会放过我们?”杨锐看着倾耳细听的两人,无奈的道。
“那真要开战,又…又会发生于何时?”章太炎有些结舌。杨锐第三届内阁前就提过美国威胁论,可当时诸人大多以为这是他要连任的一个说辞。现在章太炎上台已过半年,杨锐所说的那些冲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其他不说。单看中国的国际收支平衡就知道了——中华无数机电产品、化工产品行销全世界,换来巨额外汇。光收音机就出口二百八十万台、占全世界总产量百分之八十;汽车、冰箱、空调、塑料,这些产品更充斥全球、畅销世界。长此以往。不要二十年,只需十年中国便可超过欧洲任一一个国家。成为世界第二。
“经济危机如果是神武十八年发生,正好是美国第三十一任总统的任期,这一任的总统会以为危机像以前那般很快就过去,所以这一任不会有什么状况,甚至中美关系还会走近。但等到下一任总统时,情况就不是这样了,此时经济危机已有四年,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单靠自然恢复或者美国自己就能拉动复苏的。所以战争这个词将会从美国人脑海里跳出来。
要是别人打仗,自己卖货,像一战时那样肯定是最好的。可要是全世界都太平无事,说不定美国就亲自下场了。”杨锐道,“我的判断是,如果世界和平,那美国第三十二任总统不挑起战争,第三十三任也会挑起。第一个危险时刻是第三十二任临近结束的时候,这个总统还是不能恢复经济,然后遍受民众和党内指责。既然如此。为了连任,那他还不如挑起一场战争或者冲突,这样既能振兴经济。又能保证连任,岂不美哉?”
“第三十二届总统?”章太炎对美国总统任期不熟,不过王季同熟悉,他解释道。“如果神武十八年发生经济危机,那么现在的柯立芝总统应该连任,第三十一任总统的任期就是神武十八年到神武二十二年,这一任总统不能复兴经济,自然是换人。第三十二任总统将是神武二十二年到神武二十五年。美国总统提前一年竞选,所以竟成说的时间很可能是神武二十四年。不晚于二十五年年中。”
“神武二十四年?”章太炎猛然吃了一惊。“只有十二年了。”
“嗯。十二年。”杨锐笑着点头,“这是第一个危险时刻。即便这一关过去了,下一届若经济还是不能复苏、全世界还是和平。那美国人还会想着开战。不开战,美国就会逐渐被我们和日本超越,她再也不是新型经济、新兴产业的代表,美国人会像一战前英国的纺织厂主看待德国工厂经理那样看待我们的公司总办,他们绝不会甘心的!”
杨锐说完又耸耸肩,苦笑道:“我这个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可就是没有人相信。有些人,比如孑民,他全然相信美国是民主之国,是正义文明的化身。他这是把西方的正义和我们常说的公义弄混了。
东方对本族本土以外的人素来见死不救,西方则对不属于同一教派的人见死不救,更何况我们和西方人不同教也不同种,绝不是同类,还有什么正义的基础?再说,什么是正义?我们看来道义即正义,可而在西方人看来,有利即正义。道义、正义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却偏偏说的煞有其事。”
“竟成是说,从神武二十四年开始,我们就和美国就处于战争危机之中?”王季同没理会杨锐的抱怨,他只是想知道杨锐的判断。
“基本是这样。华盛顿海军条约维系着亚洲太平洋地区的平衡,有它在,打大战的可能性不高,但它只能管十五年,也就是在神武二十六年年底到期。如果之前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那在神武二十五年将会召开第二次限制海军军备会议。这次如果勉强能达成一致,战争的可能性才会大减,但这一次绝不会像前一次那样容易了。”杨锐点上烟,重重吸了一口才道。
“这次会议一定肯定会要求中日解散联盟。这就是一个难题了,不答应,那么第二次海军条约就无法签订,发生战争的概率等同于刚才小徐说的神武二十四年;答应,那日本等于被我们出卖,不说他报不报复的事情,我们这样做,波斯朝鲜等国就会胆寒。
朝鲜不说,一旦波斯人我们在西方的压力下无力保护盟友。那么靠我们勉强在位的波斯国王就很可能被英美所支持的势力颠覆推翻。新上来的统治者一定是背靠英美而敌对我们。波斯铁路必定被没收国有,切断也极为正常。
总之一句话,日本、朝鲜、波斯、希瓦、布哈拉。这几个国家类似于物理电学上的串联电路,一旦失掉了日本。那就会失掉波斯,而后接着是希瓦和布哈拉。东边被封锁,西边也被封锁,南边泰国见此更不敢稍有逾越,妥协的最后结果便是我们被全面包围。”
“那接下来会何时开战?”章太炎刚才记住一个神武二十四年,现在又再问其他。
“这要看欧洲的局势,德国如果此时不挑起战争,那么对我们来说神武二十六年以后全是战争威胁。最开始的可能是波斯内乱。而后是日美冲突,摩擦摩擦。等美国人预热的差不多了——军舰造的差不多了、飞机造的差不多了,那就是开战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战火已经无法扑灭,只能转移,若不能转移,那就会烧在大平洋或者波斯湾上。”杨锐道。
“英法最开始会采取中立?”章太炎似乎记得以前杨锐是这么推断的。
“嗯,他们会非常高兴的中立,还有苏联。这个时候就像上一次欧洲战争,他们变成了美国,我们变成了德国。美国变成了英法。我们那几千吨黄金会一点点的还给他们。”杨锐道。“所以海南现在在种橡胶树,镍、铬、白金、锡,这些我们没有或不够的东西现在就要想办法解决。那时候一开战,这些战争物资价格一定暴涨,我们还很可能买不到。”
杨锐说完章太炎和王季同就沉默了,只是杨锐这一次要他们来却不是说中美战争的。在神武二十四年和神武二十六年以后这两个时间段之间,杨锐更倾向前者发生军事冲突,以制造出中日威胁论使罗斯福连任,同时也使签订第二次海军条约更加艰难。一旦不能续签海军条约,那么在下一届总统任期,也就是神武三十六年到神武三十九年——耶稣历1937——1940年之间中美必定爆发大规模战争。
即使德国按照原历史在1939年9月发动战争。也只能缓和太平洋局势。二战打完只有在苏联占领整个德国的前提下,中日才有解套的可能——解套的希望在英国人身上。更具体的说是在丘吉尔身上。美国、苏联、东亚三股势力的存在使得大英帝国的霸业得以维系,她与法国的殖民地将继续存在。而不是像原历史那般在美苏的挤压渗透下不得不放弃,整个世界将会变成一个多元化的世界,只要苏联存在,中国就是安全的。
不过,历史存在无数可能和变数,希特勒死亡(情报局已确认希特勒在欧战最后一次战斗中阵亡,因为是中炮后炸成数块,加之濒临签约停战,军队秩序混乱,以至数年后方才确定元首是真的不在了)是已经发生的变数,而如今的纳粹党党魁施特拉塞据查又是个左派分子、社会主义者,他上台执政更可能将德国引向内部革命,而不是对外战争。
德国如此,苏联也是一个变数之源,列宁什么时候去见马克思是一个大问题,万一他因为青霉素免于死亡(青霉素越来越被杨锐看成是干扰历史的罪魁祸首,它的存在将使一些重要政治人物得以延寿。可以想象,一旦这些手握柄权的人没死,将会给世界历史带来何等重大的影响),斯大林并未上台,二战很可能就是另一个情景。
历史虽然能看到大致趋势,可如同置身于沉船上一般,海水将会从任意一处渗透进来。沉船是一定的,但到底是哪些舱室先漏水,哪些舱室将整条船拖入海底,哪些舱室能免于水浸,则是考研人品的事情;而除了人品,随机应变也极为重要。
人品乃天定,随机应变则要临场发挥,所以现在杨锐一点也不着急,更少有往这方面想。花厅里正沉默的时候,厨房送上来一个炖熊掌,他笑着介绍道:“这是辑安送过来的熊掌,你们尝尝,要是觉得好吃,我让人给你们家送几十个。”
流水宴真要吃起来,那可是要吃要几天的,送上来的菜不吃一会就撤走了。杨锐请两人品尝熊掌,两人便也就下了筷子,两人入口后都觉那熊掌肥嫩可口、美味无比,不过美味完又觉着嘴巴像是被黏住了,赶忙拿起毛巾擦去那些胶质。
章太炎更端起鱼翅漱口,他漱完放下筷子,叹道:“以前在沪上的时候,买烟都只能买最便宜的,烟屁股也抽过不少;开国后家里也是平常菜,可现在这一分封,底下什么东西都往府里送,不收百姓还不安心。我们是锦衣玉食,可国家却连年受灾,西北华北两百余县已旱了三年,河南月前更是水灾,现在还有十余县被水淹着……”
面对杨府一桌子山珍海味却去说什么灾情,这也就章太炎能说得出来。杨锐不以为意道:“东北和长江一带的粮食已通过京杭大运河还有黄河运入这些地方。且这未必不是好事,西域北庭不正缺人吗?以前说故土难离、不肯移民,现在倒好了,两千多万灾民都可以往那边去了。
再说,这也是祖宗造孽,八百里秦川以前是富裕之地,现在呢?像什么样子!总理府三令五申说要种树、要保持水土,可种树款被底下干部贪墨大半,种的那些树简直是打摆子,根本就活不了;即便勉强活了,还没人高就被当地农民砍了当柴烧,还说什么烧煤不好、有毒气;又嫌煤太贵,还是烧柴便宜。这种地方不发生旱灾,什么地方发生旱灾?
河南水灾也是,是土部没给钱修堤坝吗?不是!是土部不提倡植树造林吗?不是!今年河南下暴雨的时候,山西汾河流域也在下暴雨,而且雨量比河南还大,可为何山西不涝河南涝?这些人啊,宽一些说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要我说,全死了活该!”
若是以前杨锐这般说,章太炎肯定要发怒,但现在他对华北、西北的情况深有了解,无法断然反驳杨锐‘死了活该’的论断,他只是辩解道:“可再怎么也是中华国民!”
“错了,有些人不是民,而是奴!”杨锐说到这里连筷子都放下了。“西北中原的水土流失最为严重、百姓最穷。可越是穷就越是逆来顺受,这些地方的农会、官员也最*、最无法无天。有些干部扔到关外或两广早就被人乱棍打死了,可实际呢?屁事没有,离任还万民伞、清官旗伺候。这些地方本就该分封掉,然后死一半人重塑民风。”
“可当初很多代表不让阿。”章太炎道,“分封的底线就是关外,关内大家是不会同意的。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岷王的叔叔封在宣化,对俄之战的时候,他在蒙古摔断一条腿。”
分封是对整个官僚集团的疯狂进攻,章太炎能拿到这个结果已经很出杨锐意外了。他这么解释杨锐也没有深究,只是开始这次的正题,他道:“五月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很多,虽病了两个多月,可我的脑子还是在不停的想。以前很多想不透的事情,现在都想透了;以前很多不敢做的事情,现在也有勇气去做了。
对于之前的复兴路径,考虑了这么长时间,我觉得应该再做一次大调整,并最终坚持不变。总而言之,那就是家与国之间,我不再坚持国之立场,而是坚持家之立场。确切的说,国的灭亡不代表华夏的灭亡,而家的灭亡才是华夏的湮灭,所以,谁上台执政、中华国能存在多少年都不是核心问题,真正的核心问题是我们能不能摆脱之前的颓势,予文明以新的生机。”(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四十六章 转身3
readx(); 杨锐说的这个目的,章太炎和王季同早就听过很多遍了,所以现在他们虽然在认真听,可实际真正吸引他们还是杨锐打算站在家的立场,而不是坚持国家主义那一套。@,不过,杨锐的政策素来多变,以致很多时候他前面说的和后面的说的东西截然相反,礼部就有不少人专门帮他擦屁股——删除那些不合时宜的思想和讲演。
对此杨锐也是知道的,却并不引以为耻。中国的政策其实是因外而变,简而言之,如果一战没有挣到这么多钱、同时华盛顿海军条约没有签成,最后被西方敌视,那么之后复兴会的政策不会和苏联有什么不同:针对买办和地主士绅的大清洗、三反五反等等——中央政府必须消灭国内一切敢于反抗政府的民间力量,然后将全国每一分钱都收上来快速工业化,最后建立集体农庄以支撑整个工业体系低效空转,直到外部压力松懈,或者国内山穷水尽。
可英美等国显然是低估了中国的威胁,给了中国近二十年时间,加上一战挣的那笔巨款,使得杨锐可以选择另一条经济路线。不过在此期间,政治路线却被章太炎等人严重扯歪,且在他想撸正的时候,齐清源和蔡元培又不约而同跳了出来,再次把事情搞砸。至此,他已只想破罐子破摔,看看按照这条路走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他是这么个想法,可章太炎和王季同听闻他的声明却没什么激动,弄得杨锐有些哭笑不得。他有些困惑的道:“按照你们以前的意思,我现在难道不是和你们一伙吗?”
“这……”章太炎和王季同对视了一眼。章太炎讪笑道:“竟成,我们现在觉得你以前说的那些也不是不对。最少美国那边的压力还是很大的,战争存在很大可能……”
“啊!”杨锐有些傻眼,他现在跳到章太炎等人的立场上,不想章太炎却改变了之前的主意,这是什么事啊!“枚叔,你们这不是开玩笑吧?!”
“我们没有开玩笑。”王季同道。“现在对我们而言,最严重的威胁就是美国,而且你对以后形势的判断我们现在也认同。神武二十四年是个坎,过去之后神武二十六年以后依旧危险。这个时候我们觉得应该全力以赴想办法备战。最少各种原料是想办法备齐的;实验室那边的混元弹也得早些研究出来……”
混元弹就是原子弹,混元的意思就是这种炸弹扔多了那地球就直接重归混元太虚了。王季同以前主管科研,自然知道这个东西。
王季同边说边笑,章太炎也陪笑着,杨锐自顾自点了一支烟,然后瞪着他们道:“你们他妈的耍我吗?很好玩是不是?”
“这……”章太炎不擅长解释圆场,说话的还是向来不多话却常常不废话的王季同,“竟成,家也好、国也好。不管怎么都要先确保不要被美国打进来,然后国破家亡。你这段时间病了,我和璇卿、枚叔、还有秋帆、华封先生等人就这点已经达成了共识。政治局的人看了枚叔做的简报后也统一了思想,认为在这二三十年之内。最大的威胁就是美国。”
没想到这些人居然统一了思想,杨锐苦笑道:“枚叔给你们看了什么简报?”
“枚叔……”王季同看向章太炎,章太炎咳嗽一声后说道:“主要是户部和海关提供的国际收支、还有进出口数据。再就是商情局提供的我们工业品世界市场分析报告简报,把中美的数据做了对比。除了这个对比。再就是中日美三国工业实力对比。”
“哦!”杨锐弹了弹烟灰,嘴上虽然不经意。可心里却感觉那些人脑子终于是开窍了。他道:“那分封怎么办?我听说有不少人已经住过去了,忽然要废除,以后靠谁打仗?”
“分封是没办法了。”章太炎说道,“可其实我们这个分封也就是土官罢了,除了封地官吏是由分封领主任命外,其他和郡县州府也没有太大差别。法律这块没动,税务也归国税管理,当然他只要能上交规定的那部分,对封地少收税我们也没话说,基本和你以前答应袁世凯的条件差不多,现在直隶的税收不就是这样包干的吗?
唯一的不同就是军队,可一个县能养多少兵?现在是没胡子了,可真要碰上了马匪,说不定还要复兴军出动来着。”
“你们一定是在耍我!”杨锐把没抽完的烟直接掐灭,大叫道。
“啊!”章太炎和王季同大吃一惊,王季同道,“竟成,确实是真的。大家都吃惊于我们的东西卖的那么好,更担心美国的工业潜力。如今大家讨论的就是要不要听美国的,解除和日本的盟约,缓和中美关系。”
“是吗?”杨锐仔细的看了王季同,再看了章太炎,见他两人都不像是在说假话,他不由再点上一支烟,吐出第一口烟的同时他忽然笑问道:“这些人是被美国吓坏了吧?”
“这……”章太炎本想掩饰,可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有这个原因。美国和日本不一样,不是一战就能打垮的。和美国开战,很可能就和欧洲一样,最少要打四五年才能见分晓。美国即便输了一次,也很快会来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第四次、第五次。仅仅靠新武器打个措手不及是行不通的。就像你以前说的,战事将和欧洲大战一样,比拼两国的工业实业、科技水平、国家财富、战略资源。不管从那个方面看,我们都处于绝对劣势,哪怕加上日本。
还有一个对我们很不利的就是,大战中一旦我们露出颓势,苏联、英法、甚至是德国都很可能扑上来,但美国却没有这个问题。在美洲,稍微对他有威胁的也只是墨西哥。可墨西哥这样的国家能干什么?”
“所以你们就很惊慌,感觉抛弃日本那事情就解决了?”杨锐再次笑问。
“确实有这样的意思。”这次章太炎没回话。出言的是王季同。“不过大家还没想到波斯那边,没想到一旦我们抛弃了日本,波斯也会摇摇欲坠,而失去了波斯,那就等于四周都给堵上了,只剩下苏联一条路,要是苏联也趁火打劫,那局势就……”
说到这里王季同又解释道,“你这段时间一直生病。因为孑民的案子,枚叔和美国大使芮恩施吵过一次;再就是有几个信了基督、嚷着**立的基督青年会蒙古会员,他们曾被芮恩施秘密接见过,枚叔也因此和那芮恩施……”
“美国人是这副德行。”杨锐点头。在他看来,任何一个美国人都认为只有美式民主和自由才是正义的,不同者就是邪恶。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不计代价去鼓动‘被压迫的民族’追求民主。
“蒙古人的事情闹的很大,但他们躲进了美国大使馆,我们和美国之间又没有引渡条约。所以最后不了了之。”王季同道。“这件事不管是报纸舆论、稽疑院、廷尉府、总理府,对此都极为震动,这等于说美国人已经无法无天了。后面基督教青年会北京分会也就被人砸了,还伤了几个人。美国人应而频频抗议……”
“啊!”杨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严格按照法律办事啊。”章太炎扇子忽然打开,满不在乎的道。“咱们不是司法独立嘛。该追究法律责任的追究法律责任,该赔偿的赔偿。”
“这事情……”杨锐竭力想着这其中可能隐藏的阴谋。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这事情之后,大家开始认为美国确实是一直在敌对我们的;再看到枚叔的给的简报。所有人都认为中美之间确实极有可能开战。”王季同道。“不过有些人认为如果抛弃日本,中美开战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但这并不占多数,也没有人去考虑波斯的连锁反应。”
“我们的真正让美国忌讳的是我们的工业。”杨锐极为认真的道。“这是对美国的致命威胁,也是我们可以抵抗美国的唯一依仗。不要说抛弃日本,就是把朝鲜也卖了,该开战的时候还是会开战,这些人看问题没看到点子上。”
“那科研呢?这难道不是美国人忌讳的东西?”王季同再问道。
“没有工业基础,科研水平再高又有什么用?”杨锐反问。他忽然感觉脑子有些乱,最后道:“我今天是想告诉你们,我已经跳到你们这边来了,谁想你们居然也跳了立场,跑到我以前那边去了。”
“竟成你是真的……”章太炎问。说了半天大家到现在才清楚各自换了立场,菜都上了十几个了。
“当然真的。”杨锐道,“农会我已经看不下去了,之前是打算搞集体农庄的,既然不搞,那他们的作用就没了一大半。现在下面怎么说知道吗?——‘催粮催款催性命,防火防盗防干部’、‘吹牛皮、扯大蛋,村糊乡,乡糊县,一直糊到银安殿;银安殿,下文件,一层一层往下念,只管发文不兑现’……
这次在文登,底下官员农会搞成什么样子听这几句就知道了。另外还有其他段子,但我记不住,也不想记。我现在忽然觉得分封、也就是你说的土官制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要是全国都是流官改土官,说不定还会好些。
还有,对于中央集权我算是有切肤之痛了,我这次之所以能活着,恰恰在于地方上还有些敢为保住家产铤而走险的士绅地主,所以我不打算再在县以下搞什么政府机构了,一些能裁撤的地方,乡镇机构还是拆撤了吧。农会也要剥掉政府这层皮,有枪的收了枪,以后它就是个民间组织。”
“啊!”这次是章太炎和王季同傻眼了,章太炎问:“那县以下怎么办?那些拆撤的干部怎么办?我们就这么放任自流?”
“拆撤的干部当然是养起来,一直养到他们死。这是没办法的,这钱如果不出。那么这些人就要闹事。”杨锐说着自己的想法,“县以下如果条件允许。那就把宗族扶起来吧。”
“宗族?!”章太炎认真的看了看杨锐,最后确定他神色正常才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宗族的吗?说他们不但常常私斗。还会聚众闹事,对政府控制、地方安稳极其不利。”
“对啊!”杨锐有些歇斯底里的一笑,道,“我就是要扶持宗族让政府不好控制、要他们聚众闹事对抗中央政府!扶持宗族是一个,分封是另外一个!总之就是一句话,我就是要和中央政府作对,甚至不惜内战!我!恨中央集权政府!!”
杨锐此话说的章太炎莫名其妙,可更为细心的王季同却知道杨锐这是在发泄——他和无名差一点就被中央集权给干掉了,虽然这是蔡元培的乱命。可他还是对此深恶痛疾。
“竟成,你不是疯了吧?!”王季同暗忖原因的时候,章太炎忽然用纸扇指着杨锐问道。
“是有点疯。”杨锐重重的舒了口气,好将心中的怨气除掉。他在文登差一点被农会巡警杀了,儿子现在走路一瘸一拐——这在他看来还不如死了的好,每次看到儿子,他都能想到这是自己设计的国家管制体系造成的,再没有比这更尖刻的讽刺了。
“但是我在想这些大问题的时候并没有疯,只是在被人问起的时候会发疯。”杨锐有些语无伦次。“我认为严密的管理体制应该抛弃,流官应该被取消,农会应该剥离政府职能……,反正我想的就是这些。对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宗教和宗族应该大力提倡。宪法不应该写在稽疑院,而是应该写在宗教的教义里。如此才能永世不灭。我已经要求y大师改造佛教教义,这犹如西方的新教改革。从佛教里面分出一个宗,一个我们设定好的宗。然后再把那些不认同这个宗派的全部驱除或者清洗。”
“竟成你这是……”章太炎大惊,他很明白清洗的意思。
“西方的宗教战争可不少,东方来一场也无所谓。”杨锐残酷笑道,“周礼被废和周朝覆灭有很大的关系,而周礼废除之后,天下再无礼制。强者为王、成王败寇,出身再低贱可只要手下有兵也能称王道寡、每次王朝覆灭就是帝位争霸战,百姓十不存五,所以礼制不能设于稽疑院,而应该设于宗教教义之中,这才是恒久不变的。”
“竟成,你…你是要把全国和尚都杀光吗?”章太炎明白了杨锐的意思,拿扇子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如果他们不认同新的宗派,不改宗那就杀光!”杨锐断然道。
“你这是儿戏!”旁边的王季同素来信佛,他对y大师的神迹很是叹服,可佛教的宗派不少,他并不认为一定要信y大师那个宗。
“那你们有何办法再建礼制?”杨锐反问道,“我以前就说过,治国必须定下规矩,但这是世俗的规矩,这种规矩可以改,只要稽疑院举手就可以。可宗教上的教义却不是那么容易改的。像路德新教改革,宗教战争打了近百年,爱尔兰的天主教徒就被杀了近百万,她当时的人口也还不到两百万。为的是什么,就是消灭异端。
中国本来不信教,明清都抑制宗教,所以难以发生什么像样的宗教战争,最多也就杀些和尚罢了,而且这也还不需要我们动手……”
“竟成……”王季同忽然站了起来,“你不是疯了吧?!”他也如章太炎那样问。
“我没疯,我很清醒。”杨锐笑,“周礼的建立等于把殷商的宗教全部废除,所以周朝的人殉比商朝少。那也是一场宗教战争,不过那是用礼教代替宗教,而维系政治稳定的宪法就存于礼教之中。但是春秋之后,战争从礼仪变成真刀实枪,更不再是贵族游戏,而是全体国民的生死搏杀。在这种压力下,周礼开始崩坏,商鞅变法虽不是破除周礼的开始,却是周礼的结束。
至此,周礼已经全部被抛弃了,之后的礼教只是无根之木,任由当权者举着当愚昧牌坊。所以周礼这条路——也就是把宪法存于庙堂这条路不可取,因为朝代总有更迭。一旦鼎革,之前的那套东西将全部推到作废。犹如周礼,要想千年不易,只能是寄宪法于宗教。”
资本主义发展的思想铺垫,许多人都只注意文艺复兴而忽略宗教改革,可杨锐细读西史,却发现西方文明有两个来源,一为古希腊文明,二为古希伯来文明。前者是通过文艺复兴释放,后者则通过宗教改革释放。而之前,两者都深藏于天主教会之中,也只有通过教会,罗马覆灭后的文明典籍才能流传于世。
古希腊文明释放于欧洲,而古希伯来文明释放出来的清教徒,存于德国北部和英国,但在英国清教徒依旧不占优势,是以这些人最终去了美洲,不料几经辗转。居然建立了美利坚合众国。正因为如此,欧洲比如法国基本是世俗政权,而美国从建立之初就是宗教政权。
杨锐想出来的办法其实和美国建国一样,最先是要有一套宗教和教义。然后全民信仰之。华夏的礼制,或者更通俗的说,华夏的基本宪法将写入宗教教义。当然。它未必要像基督教写的那么细:比如屋子里不许戴帽子、奶制品不可和羊肉一起烹制、蛤蜊不圣洁等等,但卫生习惯、五s之类还是可以往里面加的。
一旦宗教信仰完全建立。那成王败寇将不复存在,因为任何人都不可逾越宗教教义。这其实也是太平道、太平天国、白莲教之类异教难以在华夏夺取政权的原因——这些东西都是反儒教的,地方士绅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加以剿灭。
办法真是想出来了,但行不行还要看。杨锐回答完王季同的时候,章太炎倒是冷静了下来,他不似王季同那样只重理科,西史他也清楚。待杨锐说完章太炎忽然问道:“那儒生怎么办?也杀了吗?”
“杀儒生不同于杀和尚,一杀就天下大乱了。”杨锐也知道儒教是绕不过去坎,“但是儒教必须要改革,改成先秦的模样,且一不能说工业是奇技淫巧,二不能再回皇权老路。”
“呵呵……”章太炎摇着扇子笑,他道:“我还是小看了竟成了,竟成一出手叫抓住了思想源头,我们弄来弄去抓的只是一些皮毛。”
杨锐听不出章太炎是什么意思,道:“这也不是我的功劳,这是你新任命礼部尚书的功劳,王静安还是有才的,再建礼制的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好了枚叔,办法就在这里,干不干就说一声,反正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你现在只说了宗教,宗族怎么办?”章太炎点头之后再问。
“和宗教一样,将宗族内部管理规条也写成教义,这点可以结合儒教改革来写。写完之后推而广之,只要一个县内的宗族基本可以涵盖大部分乡镇,那么该县县以下的官员就可以撤销,官员提前领退休金,该县以后则交与宗族自治。如果不能,那就不动,但农会要去除官府背景,省得农会干部作威作福。”杨锐道。
“那收税和政令怎么办?”章太炎也遇到杨锐曾经遇到的问题,特别是政令执行。
“收税和政令都要和他们商量着来。”杨锐道。“税收减少是一定的,但我们可以像分封一样设置一个指标,同时国税局还负责该县税收、大理寺督察员也会看着。这其实还是土官那一套,只不过县内官吏是由这些宗族任命,不是封地的领主任命。”
听闻税收要减少,忧心中美之战的章太炎道:“税收少了工业怎么建?难道不该像日本那样,收百分之三十的重税,而后集中力量办大事吗?”
知道章太炎会问这个,杨锐笑道:“那请问枚叔,为何俄国要施行新经济策略,按照布哈林的说法,他可是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这……”章太炎嘀咕了一下,道:“因为之前的战时**策略竭泽而渔,百姓担心机关枪征粮队,所以除了口粮根本就不想多种粮食。现在施行新经济策略,等同养猪,一旦那些勤快的人富起来,布尔什维克就要杀猪了。”
“那我现在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杨锐道。“一旦判断战争不可避免,不要我说,这些宗族自己就会拿出和平时期所积攒的钱财购买国债。这个国不只是复兴会的国,这个国也是他们的国,他们有权力、有地盘,美国人真打进来,按照美国清教徒的那种德行,他们肯定不会有现在的地位。
而工业将在战前转入战时状态,提前三年即可,战争毕竟不是打两年三年就结束的,这场仗真打起来五年也未必结束得了,我们比工业规模更棘手的是资金,所以在这之前我们要充分的养猪放羊,让他们养足膘好打持久仗。只是要注意科研资金不能少,这种提前三年研究是不行的,如果科研实在没钱,可以把日本或者德国拉进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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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卷 家与国 第四十七章 转身4
章太炎和王季同两人一文一理,而这场晚宴其实就是一场事关今后政策走向的辩论,而且这很可能是最后一场涉及整个国家制度调整的辩论。之前杨锐的方向是飘忽的、是不确定的,即便嘴上说着要百姓服务,可他从来就没有落实这一点,或者换句话说,他做的那些事情看似落实了,可背后依然留有后手,就像保定那个谁也不知道的总理特别办公室一样。
要想让这样一个善于随机应变的人(杨锐要是知道国粹党们对自己的评价是随机应变,估计要笑趴下。他所知道的无非是斯公模式、邓公模式、以及现在走的美国模式,它们都是实现工业化的途径,而外交和内政将决定中国采取那种模式。中华不是麦克思主义国家、列强没有封锁自己、更没有一个强大的苏联来帮自己建设工业化,所以不走斯公模式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不再像之前那样左右游弋,确实是一件颇为头疼的事情。分封法案就是一个定海神针,同时也是一个测试,即便它不代表百姓的利益,可杨锐对此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拒绝,要么接受,而不管拒绝还是接受,他的立场都会显现出来,无法游移。
以王季同的判断,杨锐最可能的选择是断然否定分封法案,而后宣布大中华国的权力属于五万万民众,他很有可能会代表五万万民众和分封集团划清界线。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等人就很有可能替代齐清源的角色对其施行苦劝逼宫,因为一旦杨锐离开通化回到北京,他必定会采取反制措施,也许是清洗、也许是下台,反正不管是什么手段,自己这些人是不可能再在政坛上呆下去。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齐清源先跳了出来,然后蔡元培在京城发动政变,杨锐九死一生后居然否定了之前的立场。变得和自己这些人一模一样。开始王季同还不敢相信,但听闻后面的宗教政治和宗族政策,他感觉杨锐说的最少有八成是真的。只是他还要和章太炎不断的与其辩论,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这样想的。还是对自己的缓兵之计,好在以后一网打尽。
听完杨锐税收减少后对于美国威胁的工业策略,王季同断然道:“竟成,如果只是战前三年开始军工建设,时间肯定来不及。”
“军火工业提前三年就可以了。军事相关的工业在神武十八年启动,也就是美国发生经济危机之后就开始,投入要看局势。我相信在美国第三十一届总统任期时,我们就能务实工业基础。虽然规模不会像美国那样庞大,可也是五脏俱全,而且是战备级别。我以前说的东北油田也将在这个时候开发,万一北庭那边发生意外,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石油来源。”杨锐道。
他说罢见王季同还是一脸严肃模样,只好再道:“真要和美国发生战争,我们的工业不管怎么建设也是拼不过它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以现有的工业规模拖个三五年,等混元弹出来了,我们便有胜利的希望。”
“可它能在二十年内出来吗?”王季同问道。对于这种毁灭天地的利器,他之前是畏惧,现在却是巴不得早早研究出来。
王季同知道原子弹威力,章太炎却是不懂这些的,他道:“只要有这个,美国人就会投降?”
“不是美国人投降,而是停止战争、签订合约。”杨锐纠正道。“混元弹原理我们早就有了,真正难的是把理论变成实践。二十年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杨锐想着高中课本和众多穿越文提供的资料,感觉最少在理论和路径上自己是完全无误的,二十年都研究不出原子弹,那只能说是人品不好、天灭华夏了。见章太炎和王季同还是担忧。他索性科普道:“以前的战争不去提,从欧战之后,战争便进入机械化战争时代,这有别于之前的铁路战争。因为这是一个国家的工业总体战,而且是全天候、全地形作战,比拼的就是国家工业实力。
欧战最后一两年。机械化战争已经露出了雏形,飞机、战车、舰队……,谁的机械更多、更强,那往往谁就能赢得战争的胜利。按照这种战争模式,以美国的工业潜力,它可以挑战全世界。但机械战争之后的战争模式却是由混元弹主导的,因为混元弹既然能歼灭一座城市,那自然能歼灭正在集结的美国舰队,战争已经演化成互相扔混元弹了,可大规模投掷这个东西,其结果就是毁灭世界,所以战争在这种模式下反而会得到节制。
我们的目的很明确,不是为了占领美国,也不是去抢什么殖民地,我们要做的是夯实内部、建设国家,再有就是融入世界经济体系,借此不断发挥我们的科技优势。美国如果不能打烂我们,其结果将不言而喻,下一次工业革命不会再有它什么事情,世界的未来依旧在亚欧大陆上,世界霸主可能还是英国。我们就要这么个结果。”
军事上的理论章、王两人不懂,但外界,包括洋人对杨锐在军事上的评价都是极高的,这得益于复兴军在欧洲的表现,更得益于德国那些将军对杨锐的推崇。此时听闻他说到以后的战争模式,王季同忽然问道:“那美国会不会也研发出混元弹?”
“他们当然会,可情报局很早就开始做安排,以后也还会做安排,会有不少物理学家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美国人只有等我们研究并装备混元弹后,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们会有三到四年的先发优势。”杨锐道。“而且混元弹重达数吨,怎么投掷也是一个大问题,它可不是中日战争中那些简陋拼凑起来的鱼雷轰炸机和潜艇,它们是毁灭世界的致命武器,等美国人把这些问题都解决完了,战争早就结束了。”
杨锐说完花厅里静了好一会儿,不懂物理所以更早从杨锐描述中解脱出来的章太炎道:“那要是美国人在神武二十四年就开战呢?这怕到战争结束混元弹也还没有影子吧。”
“确实可能存在混元弹没有研发完的情况下开战。”杨锐点头,“但我们还有蝙蝠。与美国的战争其实就是海战,海战如果胜利了,那菲律宾上面有多少美军其结果都只能投降。我刚才说过,欧洲战争只是露出了机械化战争的雏形。但并不是所有人能明白机械化战争到底是什么模样、它和之前的站在有什么不同、军队到底应该怎么打等等。
美**队也是这样,虽然有一些人鼓吹航母将淘汰战列舰,可即便是这些人,也不知道航母将来应该怎么作战、应该怎么编队、怎么指挥。可我知道!”杨锐无比自信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知道航母应该怎么编队、怎么作战,可以取到什么作用。虽然知道的不是很具体,但基本的原则是完全清楚的,细节可以通过十数年的摸索解决。我相信我们能拖到混元弹研发出来的那一天。如果神武二十四年开战的话。
所以这段时间我想来想去,美国的威胁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他要战,那便战。我相信在战争的前两年他一定会节节败退,但第三年、第四年则能靠工业优势逐渐扳回劣势,开始用航母和飞机碾压我们,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不再陪他们玩机械化战争了,混元弹将结束一切!她要是还不妥协,或者也弄出混元弹,那就互扔混元弹好了,看是北美大陆先渺无人烟。还是东亚大陆先渺无人烟。呵呵,日本这次估计是要沉了,可我们这边,西安以东可以全部核平!”
“那蝙蝠可以干什么?”杨锐憧憬着日本陆沉,可王季同却是万不得已绝不想战争打成那个样子,所以想知道蝙蝠能干什么。
“蝙蝠不用眼睛也能视物,借用它的原理,可以发明一种机器,通过接受自己发出的无线电波的回波,来判断前方有无飞机之类的障碍物。未来的战争是航母战争。航母是通过飞机进攻的,如果我们有这样的机器,那么美国飞机还没到我们就做好了准备,甚至还可以埋伏他们。”杨锐道:“即便是机械化战争。美国人也要两三年之后才能明白机械化海战是什么模式,关键之处又在哪里。神武二十四年,美国人一定无法研制出蝙蝠,即便是有,也是会比我们落后许多,不过战争进行到第四年、第五年我们还没有研制出混元弹。那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海战很可能已经输了,接下来……”
杨锐基本可以叛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美国人真要登陆,那最少要有一千万以上的兵力,最多也就是两千万,这其中还要分兵对付日本。如同抗日一般,宜昌以西她是难以进入的,她真正最有可能的策略是占领沿海地区后,用b29实施战略轰炸。不过到这时候,苏联说不定已经占领了北庭、蒙古和东北,看来没有元首中国还是要倒霉啊。
杨锐想着这种最坏的局势,觉得三线建设,四川油田、陕西油田、攀枝花铁矿还想办法建设的,成昆铁路也应该在神武二十年之前建好……
“竟成,美国人真会举国来战吗?”杨锐担忧着最坏的局面,王季同则忽然觉得这事情真的是太夸张了,如此广袤的太平洋怎会容不下中美。
“当然!”杨锐点头,虽然后世美国一向在乎人命,可在一二战中,以上帝选民自诩的美帝一旦开战就是几百万上千万的动员。想到此,杨锐忽然觉得中国似乎和德国调转了命运,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不在是欧洲,而是亚洲。
正恍惚间,章太炎忽然说道:“打仗我是不懂,不过我要说,一旦开战江浙是守不住的。哪里的宗族士绅也靠不住。用北方话说,从明末东林党开始,江浙就是个棒槌,自己人和自己斗的很厉害,可一旦强敌来犯,那马上就会举旗皆降。别看那些士绅现在说的多好听、多有气节,真要美国人来了,他们又会和满人来了差不多,马上做个顺民。”
章太炎就是浙人,而王季同虽是蒙古种,可自小就生在江苏,他闻言居然也点头道:“我同意枚叔的说法。江浙的士绅不团结,总以为自己比别人跟聪明,自己能匡济天下。别人则全都是小人。这不要说打仗,统一思想都要花费无数功夫,这地方我不赞成交给宗族。”
“啊!”杨锐惊讶着,“那全国有那几个地方可以交给宗族?或者。全国有哪几个地方的人可以团结在一起?”
“关外就不说了。”王季同道,“关内十九省,福建、安徽、山西这几省的士绅是极为抱团的,两广、四川、湖南、江西勉强,那边的宗族很多是因为土客矛盾才有的。唯一值得的赞许的是这些地方要比江浙士绅能打敢拼,真要大敌压境,也许会拧成一股绳。江浙真的不行,江浙士绅做顺民坐惯了,年纪轻的或许有些骨气,可年纪轻的根本做不了主。”
福建自古排外,二十一世纪也还排外,这个杨锐知道,而安徽有淮军,可山西怎么会比湖南好。杨锐奇怪问道:“这山西和湖南怎么回事?”
“山西士绅最为团结。”王季同看了章太炎一眼。章太炎那边也点头,“湖南士绅也还好,可湖南的情况和江浙一样,就是聪明人太多了,这种人一多,想法就多,好在湖南人血气更足,不似江浙,全是清流。”
“竟成你的办法我看得调整一下。”章太炎出声了,他显然是已把思路捋了一遍。他道:“我就说宗教和宗族。前者,路子是对的,用革命的话语来说,革命理论是要在革命行动前先编纂好的。我们是这样,布尔什维克也是这样;再往大处说,太平天国也是这样,还有不成事的康有为,走的都是这条路子。”
说到此处章太炎用扇子敲了敲头,笑道:“康有为之前可是想建一个儒教。当时我在武昌,对此是嗤之以鼻,不想二十年后却要去干康有为没干好的事情。
将宪法藏于宗教教义,并使人信仰,确实好过将宪法存于稽疑院,不过你用佛教就不对了。我国不是没有宗教战争,只是它不是以宗教战争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已。比如义和团是不是宗教战争?在慈禧之前,没有士绅们的煽动和默许,农民不可能闹到那个地步,只是士绅们不出面,让大师兄出面,也不挂宗教牌子,只当是白莲教作乱。
还有清季遍及各地的教案、还有农会潜在排斥那些洋教教徒,这些都是士绅们极力支持的。我们不是没有信教者、不是没有为信仰献身者,乡间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他们就等同于西洋的教区牧师,若是有谁不守妇道、不忠不孝,他们就会前去劝解声讨。佛教不管怎么改宗,都不能将这些人网入其中,而缺少这些人,那宗教就没有号召力,所以儒家必要纳入宗教之内。这一点,康有为看的最是清楚。”
“可y大师是佛教徒啊。”杨锐对着章太炎道,“你总不能说他是儒生吧?日本地震之后,y大师几成活佛,这样的号召力还不够吗?”
日本国内对y大师的预言是封锁的,准确预测地震全归于天皇的神通,而在中国,信徒们都知道y大师带着三千人亲自前往震区念经消灾。这些人按照杨锐的指示藏匿于震中奇迹浅草区观音堂中,在大火中居然毫发无损,这简直是活生生的神迹。这一次后,信徒们基本是将y大师当成如来转世了。
章太炎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指使就是杨锐,他听闻杨锐说y大师的号召力,只道:“民众再怎么迷信y大师,也是些不怎么识字的低下人等,这些人除了盲信,是不能有所作为的。很多事情,只有士绅才能挑头,其他人代替不了。”
“那你说宗教怎么办吧?不借用y大师的神通和信徒,宗教改革的效果不会太大。”杨锐懊恼道,他心中承认章太炎说的有一定道理。排除儒家,和尚们不一定能在底下呼风唤雨。
“办法很简单,把这三教融合起来即可。”章太炎道。“这样儒生、y大师、还有张天师这些人都能用的上。”
“这也可以?”杨锐看着章太炎,再看看王季同,很是吃惊。
“当然可以。”章太炎道,“不但可以,而且已经有了。明嘉靖年间,闽人林兆恩就创立的三一教,其将儒、释、道合三为一,现在在福建莆田还有三一教祠堂。”
章太炎说完杨锐还有些干愣,他对国内历史上发生的一些事情确实孤陋寡闻了。见杨锐干瞪眼,章太炎忽然笑道:“也有竟成不知道事情啊?”
“我……”杨锐也笑,“我之前在美国,回国后又闹革命,现在更是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研究宗教!我不正是找你们商量吗。”
他这么说王季同也笑。章太炎再道:“自佛教东传、道教初兴,隋唐之际就有人提倡三教融合。宋人张伯瑞最先提出三教而一,而后白玉蟾、萧抱珍、王重阳、王道渊、张三丰等人也都提倡过三教合一;至明时,陆王心学影响甚广,这林兆恩之三一教受陆王心学便是极多。
宗教改革可以以三一教为体,以儒为主,佛道次之。y大师、张小天师既然信徒广博,就不知道你能不能说服他们两人转入三一教;又或以三一教为瓢,说服他们建一个三教合一的归一教,这是取三教归一、万法归宗之意。y大师、张小天师就是归一教的创教祖师,这样宗族那边可以不另起炉灶,宗族如何管理,直接写入归一教教义就行了。”
“说服y大师和张小天师?”杨锐虽然没笑,可嘴角却弯了起来。
“是。竟成既然能说服y大师改宗,那何不让他创一个新教呢?”章太炎认真的道。“既然宗教改革被你说的如此重要,那金山银山,只要他要,给他又如何。”
“嗯。”杨锐点头,他再问:“然后怎么做?这三一教,不,这归一教的教义怎么写?”
“礼部可以召集一些人来写,但不定稿。正式的教义还是要y大师、张小天师亲自写为好。不过儒家这边……”佛教、道教都有人,只有儒家没人。章太炎想了半天,忽然道:“总不能让康有为来写吧?要是他把事情传出去怎么办?”
“康有为……”杨锐想起了这个挑起复辟的罪魁祸首,道:“康有为现在正被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就是不死,弄不出来什么事情。枚叔,先不说康有为不康有为,你先说怎么让他们三个凑一起?”
“这些人都是神仙,闭关后写完教义出关就行了。”章太炎道。
“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要y大师还俗呢。”杨锐想着归一教,真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但既然章太炎说这教几百年前便有了,又不觉得有多荒谬。
“宗教如果这样处理,宗族就可以纳入其中。宗族治理什么的,还是视情况而定吧,不行地方还是用流官。”章太炎道,“竟成,我怎么感觉我们这么做,最终还是奔着孑民去的。分封也好、土官也好、宗族也好,这不就是地方自治吗?地方自治就是民主的基础,现在我们无非多弄了个归一教而已。我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别扭吗?”杨锐也觉得自己把事情搞复杂了,而且结果依旧是往民主共和去的。他似乎有一个特别的本事,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而后自己带着一帮人在里面瞎转圈。
“是有些别扭。”王季同也笑了,“这就是地方自治,只是多了归一教罢了,这和康有为并无什么不同,他当初也是搞这一套的,只是没有搞成。”
“这没什么别扭的。”杨锐不承认自己是在瞎转悠,更不承认自己和蔡元培殊途同归,只道:“再难解的数学题,答案都只是一个数。我不喜欢看答案,我喜欢看解题的等式和计算步骤,因为我担心控制不住局面,整个过程最好全过一遍。好了,就这么办吧,你们有意见吗?”
“没意见!”见杨锐举杯,章太炎和王季同也举杯,三个人瞎折腾了半天,终于干了一杯。(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四十八章 转身 终
基调是定下了,只是接下来还有很多相关的问题,首先要面对就是基层放开之后的执政问题,失去农会的动员能力后,即便有关外诸省的席位,复兴会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统治稽疑院,且对真正民选上来的代表也无法任意操控,虽说不在乎谁上台执政,可万一国民党或者其他党派的人上台后搞普选怎么办?
章太炎干完酒之后就问了这个问题,杨锐对此早有考虑,他道:“在我的计划中,复兴会最终是要转型的,不过现在提前了。*xshuotxt/复兴会这个集团不会成为百姓的代表,而将成为掠夺者,将这些年来国家建设出来的经济成果吞噬私有掉。这就等于说在以后,如果不威吓控制,原来的那些农民不会再投我们的票,用璇卿的说法就是僭主政权人人痛恨。
现在分封给了我们这些人保障,但也将我们和底层百姓做了一个界线分割,就是说我们以后真正能依靠的只能是地主和士绅了。为什么我会提宗族自治,因为那才是我们要拉拢的人,同时通过取消农业税缩小选民范围,可以使投票结果更有利于我们。这样,趁我们在农民中的名声还没有完全败坏,近二三十年执政还是可以的,但要想像以前那样百分百控制稽疑院,却是不可能了。”
杨锐说完再道:“枚叔,你们不会没想过分封法案通过代表着什么吧?这叫做挪屁股,复兴会以后虽然还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可再也不是农民党,而是权贵党,所以我要推出宗教,以加固统治基础,这不就是你们要的结果吗?”
杨锐说的时候看着章太炎和王季同微笑,可他的笑意却是那么的自然,他其实是想一直把百姓‘代表’下去的,不想现在扯破了这层皮。想代表也代表不了。
“我和枚叔几个有过考虑,但是没有考虑的这么深。”章太炎没说话,王季同开的口。
“那我再问你,要是……”杨锐本想问‘如果齐清源没有兵变。你们会不会把我软禁起来’,但想到大家立场都一致了,这种伤和气的话还是不提的好。他改口道:“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接下来的步骤我们可要紧密团结。”
“接下来的步骤,什么步骤?”章太炎问道:“取消农税吗?”
“农税是一个。但第一个不是农税,第一个是给地主百分百的补偿。”杨锐道。
“可,可我们没钱啊!”章太炎之前就听过地主的补偿问题,不想杨锐将其放在第一。
“不必要现金,股票即可。”杨锐说道。“归一教成立后,保护私有财产一定是要写入教义的,还有科学思辨也要写进去,最后唯物辩证法也一定要进去,这个非常重要。比如,资本家剥削工人不能说不仁。我们应该辩证的看问题。资本家如果不剥削工人,他就没办法积累资本再投资;他不扩大投资,经济就没有发展;经济没有发展,那百姓的生活水平就没办法提高,所以,单看资本家和工人,确实是不仁的,但辩证的看,这就是仁的表现。”
杨锐说着说着居然扯到了宗教教义,还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章太炎闻言笑道:“这不和布尔什维克回答我们的一样吗?”
布尔什维克的战时共产主义极为残忍。有一次杨锐关心苏联人民的生活水平时,驻华大使加纳罕同志就转述了伟大革命导师李宁同志的讲话布尔什维克的同志要学会用辩证法看问题:俄国农民的不幸和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社会并无矛盾。既然辩证法可以解决战时共产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的矛盾,那自然也能解决不劳而获资本家和血汗工人的矛盾。一切都是辩证法,唯有屁民最遭殃。
之前这只是针对布尔什维克辩证法的笑谈。不想杨锐却要将其写入基本教义。章太炎笑过之后杨锐接着道:“我就是举个例子,反正你记得把唯物辩证法写进去就是了。我们以后的具体步骤就是:由新成立的归一教提出,国家现在比以前富裕了,以前折价的地款是不是要重新补偿。我相信这样一来,归一教会获得越来越多士绅地主的支持,而我们也可以借机下台。然后拉一些地主士绅入会。”
“那农会出身的干部会员怎么办?”王季同知道杨锐要干什么,但担心复兴会内乱。
“地主那边进行补偿,原有的会员就分会产啊。”杨锐道。“天字号我准备将它从国有公司里面剥离出来。开国前后的账目都在,大家按照投资分家,我们不占国家的便宜,国家也不要占我们的便宜。”
“竟成你这是…你这是……”章太炎忽然有些激动,但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怎么?私分国有财产是不是?”杨锐帮他把话说出来了。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心理上也又准备,可他还是有些激动不曾一次,他发誓国有公司绝不能私有化。
“你这样……,”章太炎叹气,“国民党是不会同意的。”
“国民党不必理他!”杨锐不屑于国民党,“既然要保护私产,那自然要按照当时地价补偿地主,我们没有现金。即便有现金,也不能拿出去,不然通货膨胀更受不了,所以最后只能给地主国有公司的股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来那么多反对?
天字号本来复兴会的会产,我记得当初是以公私合营的方式注入国家资金的,现在将复兴会在国有公司里的股份按照会龄发给那些没拿到好处的会员,何错之有?”
“可……这怎么能分得清?国有公司的利润又不少都是靠政府行政手段达成的,这又怎么算?”章太炎忽然很是气愤,仿佛现在所面对的这一桌子菜,就是民脂民膏一般。
“那复兴会管理这个国家,国内生产总值已经翻了一倍,这又怎么算?按照公司管理的持股办法,百分之十五的公司股份归员工,我们岂不是要占整个国家股份的百分之十五?”杨锐也不高兴的反驳道。他觉得是章太炎将自己引入这条路的,现在上了路又嫌弃这对百姓不公平,成什么道理。
“你这是私分民财!”章太炎扇子一扔。猛然站了起来。
“枚叔!”旁边王季同见两人要吵起来,马上拉住了章太炎。“竟成,有话好好说吗,何必这么大声。别人听到了该怎么好!我们这不正是在讨论吗,又不是说一定要这样做。”
“不是不一定这样做,我们只能这样做。”杨锐并无妥协的意思,他再道:“国有公司一部分补充给地主,一部分剥离出来。分发给复兴会会员,以及一些资格老、立过功的农会干部、烈属和军属。这其实是复兴会和政府在资产上分家,以后大家经济上就界线分明了。除了国有公司,国家银行也要改组……”
耐着性子听杨锐说到国家银行,勉强坐下的章太炎忽然打断道:“两千多吨黄金可是国家的!”
“我知道是国家的。”杨锐笑,“国有公司彻底清算后,复兴会和士绅地主们掌握着巨额资产,这些资产远远超出两千多吨黄金的价值,”他见章太炎不知道两千多吨黄金值多少华元,便提示道:“一亿华元就是七十五吨黄金。二千吨也就只有三十亿华元,可我们持有的以及补偿地主的绝不止三十亿华元,所以,真要去挤兑,这些黄金还不够付。”
“那你想干什么?”章太炎斜看着杨锐,到今天他才觉得这个人居然这么坏,简直翻脸无情。
“我不想干什么,黄金又不能吃。”杨锐笑道:“关内各省地主拿到补偿后,成立完全私有的省立银行,然后这些银行再联合我们控制的关东银行和侨商银行。一起入股国家银行,以改组成立新的国家银行,改组后这个银行拥有华元的唯一发行权,且其百分之六十七的股份归于我们和诸省私营银行所有。”
“要是我不同意呢?”章太炎忽然想起当日在文华殿杨锐说的那些话。
“不同意那就撤销分封。走回原路。”杨锐道。“枚叔,你不要想着这是百姓、那是百姓的,百姓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人,他们的意愿没办法体现出来,所以百姓的其实就是官僚的。这和你之前反对国家主义是一个道理。既然你不许我僭越百姓的权利,那我现在要拿回复兴会的权利,这难道还不行?”
“可我们这是在私分这个国家!”章太炎声音里有激愤也有无奈。
“何为私分,所有的国有资产都在国内,又不是要搬到国外?且这本就是我们的,拿回来有什么过分?!”杨锐道。“我即便是有一亿华元,最终也还是要拿去投资,这同样是发展国民经济,并且,这些钱从法律上来说是我私人的,对它的盈亏我要担负一切责任;但是那些官僚呢?张之洞的汉阳如何?我们为了整改汉阳花了多少钱?国家又损失了多少?这确实是国家的,也是百姓的,可百姓们究竟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他们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还要不断掏钱去填窟窿,真正得到好处的只能是那些贪官。
我知道分封是不能取消了,齐清源还有孑民搞得我们几乎要失去最基本的信任,若再取消分封,那很多人就会想:这是不是要重演明初朱元璋做的那一切、我们是不是会不得善终?我们既然到了现在,就只能往分封的方向走,除了这个,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听杨锐说到信任,本来想出声的章太炎却不出声了,旁边王季同道:“竟成,除了补偿地主、国有公司、国家银行,你还要做什么?”
“我还要……”杨锐刚才也激动了,现在听王季同问,他想了一下才从头说起:“先是归一教上书稽疑院要求重新补偿地主,而后决定用国有公司股票补偿,然后就是天字号和国有资产彻底清算分割,然后按照一定标准将股票发给会员以及有功之人,最后是靠这些资产改组并控制国家银行。这是经济金融层面的,再就是……
稽疑院以后会类似于英国的下议院,而你所管辖的理藩院,也就是关外的这些分封省,很可能会演化成上议院。具体怎么个变法还要考虑,但原则就是尽量便于我们控制稽疑院。以左右政局,想来以后的党争会更加激烈。
还有,工业建设除了按计划向陕甘四川贵州三线靠以外,还要重点转向辽宁。特别是军工厂。电解铝工厂、飞机制造厂、战车制造厂、军工厂以及相关的配套工厂,这些都要从关内改到关外来。辽宁钢厂,蒙古的包头钢铁厂、以后成昆铁路修通后的攀枝花钢厂,这三个钢厂将是以后钢铁业建设的重点。
最后就是复兴军了,政委制不是被舆论批评吗。说什么复兴军是复兴会的私产。那就取消政委制,但必须由三一教的教徒接替,思想政治工作不能松懈。这是一,再就是军制,以前陆军一个师什么省的兵都有,现在改回去,以省为单位建军,驻地除非总参命令以外,都设在本省。”
因为成军早晚、身体素质等原因,辽东的兵最壮实、最能打。关内也就是林文潜麾下的浙兵还行。按照杨锐说的新军制,那就是要将复兴军大部拆散重组。王季同有些不放心道:“竟成,军制改成这样,军队肯定乱成一团,这以后能打好战吗?”
“怎么不能?”杨锐奇怪道:“曾国藩的湘军不是最能打吗?还有德军、美军、日军,除了布尔什维克,哪国的军队不是按省设立的?还是璇卿的话,只有僭主政权的军队是打乱省份编制的。为什么?就怕同乡之间拉帮结派,要不来场兵变,要不退伍回乡之后抱团对抗政府。我现在要的就是对抗政府。所以军制一定要改!
再说,本乡本土编制在一起战斗力才能高,想想,一个兵说东北话。一个兵浙江话,说什么都听不懂,更不是同乡同宗,东北牢死了关我何事?湘军为何能打,太平军为何广西兵最能打,就因为都是老乡。同气连枝的,说不定还是亲戚,谁死了都是自己亲兄弟死了,这样的部队必定会有战斗力。
最后一个,按这种军制,咱们封地上的兵最能打,第1军是老部队,里面全是东北人,基本可以不动。小徐啊,你可知你们那分封法案一搞,我瞬间就变成大贵族了,然后国有公司再一分、国家银行再那么一改,资产怎么算也得上亿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飞机大炮不建在自己封地上,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杨锐一边点烟、一边说话,最后那一段他说的极为市侩,弄得章太炎都忍不住想笑。点完烟再美美的吸了一口,杨锐再道:“如你们所愿,我的屁股决定我的立场,我已变成家族主义者了。从现在开始,我时时刻刻、祖祖辈辈都要提防着政府横夺民财、担心官员横征暴敛、违背宪法,为了防止政府以后滥发货币,我还把国家银行控制起来了。
我感觉我就成了一根柱子、一根支撑着宪法、民权的柱子,什么时候我倒下了,那等于说秦始皇又要亲政了。知道为什么我极力建议由孑民的儿子无忌继承孑民的封地吗?从法律上来说,孑民撞墙后他的封地就由长子无忌继承,这个时候孑民还未判有罪。我知道这很牵强。可我的本意是什么?我的本意是,尽可能的防止政府夺取我们任何一人的封地,不管以何种方式。因为没有封地,我们就很可能会被政府任意摆布,真要哪一天没收了我们的财产,那还当什么顶天立地的柱子?不讨饭就算好了。
我一根柱子不够,加上分封的几百根也还不够,只有收买复兴会所有人,再加上那些地主士绅,一堆柱子才能和政府相对抗,防止秦始皇再出来。枚叔说什么百姓啊、民财啊,其实百姓才是享清福的人,要革命也革不到他们头上,他们虽说地位不高、要被我们剥削,可这总比在布尔什维克治下好吧。
对了,忘记一个,宪法和法律体系也要修正。宪法要再次明确保护私产就不说了,国税局那边也要做一定的限制,不能像以前那样来一个百分之二十的财产税。法律除了要全面偏向英美法系外,还要加上归一教的内容,最重要的,要切合百姓的习惯。
哦,又想起几个事情。国内有影响的报纸、广播电台要想办法买下来,舆论不能被政府完全控制,除了中华时报;教育也必须放开,要限制学部的权利。有钱人办学要减免税,五年义务教育还是以补贴的方式全部市场化的好,中学和大学也可以如此,学部定个价钱,毕业一个政府就补贴学校一个。同时招生也有条件的放开,学阀就学阀吧。
至于自勋的兄弟会,还是暂时放下,限制使用就好,省得和美国再起什么矛盾。从现在开始,我们尽量让着她,战争能避免就尽量避免,犯不着意气相争。和其苏俄的外交也是如此,以不打战为第一原则。”
经济、金融、政治、工业、军事、法律、舆论、教育、外交一共九个方面,每个方面都是完全站在私人的立场而不是国家的立场。这些措施实施下去。杨锐认为除了战争、革命以及施行普选,再无任何东西能危及自己的安全。
一个自喻要复兴、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的复兴会,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当把思路都捋清楚后,看到将要面目全非的国家、面目全非的复兴会,杨锐真是欲哭无泪。可现实就是如此,屁股决定一切。不如此那就要清洗复兴会、清洗复兴军中的大部分人,也许死的人并不会很多,可真要这样做,那根除元勋、四分五裂的复兴会、复兴军以后怎么打仗?
大清洗之后的苏军可以在1943年反攻,可对上美帝的中国若不能在战争前期获得足够的优势。后面等美帝发力肯定撑不了多久,甚至说不定那个看走眼了的国粹党余孽会在最危急的时候阵前起义。
这是从大方面考虑,从个人看,既然成了大地主。就要防止以后被人斗地主。在能掌权的时候,务必要给以后的执政者设下重重限制,省得将来自己变成案板上的肉。
杨锐的这些脑补让他很是心安理得,可面对这样巨大的转变,章太炎和王季同显然无言以对。僭主政权是他们反对的,因为复兴会有节制。可以后的执政者很可能会没有节制。一旦如此,民众就会被变为这些人的玩物,甚至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滥发华元就可以,这样不但不需见血,还能赢得好名声一旦经济不景气、失业人数上涨,直接印华元上铁公基便可,然后百姓有活干,亲戚能承包工程,官员能拿回扣,简直是一举数得。
为了防止僭主政权,诸人逼着杨锐转向贵族政权,不想结果也是不容乐观,国家的权力基本被贵族和士绅所垄断,他们这些人更在乎自己的钱袋子,至于百姓,灾荒时施粥是会的,但要无私无偿的为百姓奉献,根本没门。
良久的沉默后,章太炎忽然问道:“竟成,我就想知道,我们复兴会以后还叫复兴会吗?我们以后到底复兴谁?”
“复兴谁……”杨锐对他的问题有些诧异,虽然复兴会会员可以收买,可以前的理想和目标又要如何解释?他想了想才道:“首先,要开始批驳法家,同时还要重申复兴就是要模拟先秦的贵族制度。正是因为周初的分封,才有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两者是因果关系;
除此以外,对欧洲历史也要深入描述,特别要对比英国和法国。法国是大陆国家,所以他的军事压力比英国重。正因如此,在贵族那里征不到税的法王路易十四才想着解散国会,他想尽办法建立了法兰西财政署,还建立文官体制,又靠着三级会议废除了原有国会。这样的结果使法国国家财政达到英国十几倍,军队也比英国先进的多,而后法王四处征战,甚至法军还打到了北美路易十六就是因为敌对英国,帮美国独立才上断头台的。
对比法国的绝对君主制,英国的国王有等于没有,国会那帮议员迎回来的国王甚至连英语都不会说,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们喜欢找有皇室血统的外国人当国王,记得有一次是国会还花钱请一个有皇室血统的荷兰人带着雇佣兵打进英国,目的是赶走现任国王。
他们要这样的国王,是因为只有国王是外国人才不会横征暴敛,才不会拿大家的钱,为了国王的荣耀、民族的荣誉去打仗法国人到现在都还改不了这种德行,欧战时我们占领了凡尔登要塞,本还担心法军不会上来,好让我们硬顶,可没想他们居然连夜上来了。
国会那些议员想尽办法不交税,弄得连皇家海军都私人性质的因为政府没钱,战舰绝大部分是私人的。且英国绝不会为了女王的荣耀、民族的荣誉这些虚无缥缈的而战,他们只为利益而战。那些被法国路易十四、路易十六拿去打仗的钱,全被私人投到船队和工厂里。他们控制了英国的金融和政治,最后控制了全世界的航运、贸易和金融,使英国成为世界霸主。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学习英国,以分封的方式回到先秦周初,日本绝不是我们的榜样,我们的方向和日本完全相反。确实能看到,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忽然强大了起来,可这种强大只是一时的,即便中国不崛起,日本那套经济模式也不能使他成为世界强国。
比如,生丝业是日本政府扶持起来的,纺织业也是如此。可产业却是不断分化的,政府主导自然只会对准已经成熟的行业,可一些新兴行业在政府主导下无法孕育,更没有那个官僚会去投资不成熟的行业,这是要丢乌纱帽的事情。日本如此,苏俄那一套就更差,看上去很强大,确实能在短期内迅速建设工业,可这又能撑多久?到不了一百年吧。
复兴会的复兴不是复兴哪一届政府,不是复兴哪个王朝,而是要复兴这个民族。既然是这个目的,那就不必急功近利,可以断定的是,几十年内不会有什么中华盛世,三百年内不会称霸世界,这确实不是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但从千年之后回头看,正是因为我们,两千多年的秦政得以结束,民族不再暮气沉沉、人性不再卑劣阴毒,这难道还不够?这完全够了,不能再多!”(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四十九章 啤酒馆
readx(); 以曾经翻译过德国民法典的王宠惠的认知,慕尼黑这座以阿尔卑斯山为屏障的城市建于公元1158年,当时的巴伐利亚公爵狮子亨利在伊萨河上建了一座桥,更让慕尼黑成为当时从萨尔兹堡运盐以及其他货物至奥古斯堡商旅的必经之地。慕尼黑得以抽取盐税,并因此得以繁荣。
近千年的建设和人文积淀,慕尼黑已经成为巴伐利亚州首府,古老而美丽。只是此时的慕尼黑和德国其他城市一样,正陷入一种难以言状的狂潮中,各处都是混乱,透过车窗,仅仅是火车站出来这一小段路,王宠惠便发现数起抢劫。
见他疑惑,坐在身边的朱和中不由摇头叹道:“通货膨胀害死人啊!德国本是欧洲第一强国,可现在却任人宰割,打不过法国,只得出此下策……”
朱和中是湖北建春人,前清留学德国学军事,同盟会成立之前便加入了兴中会,成为同盟会的德国联络人。满清推翻后于陆军大学任教,云南护宪战争后则主动请辞,本在乡赋闲,可得知吴禄贞被复兴会算计牺牲后,他愤然出国寻找忠山先生。现在他是革命党在柏林的联络人,王宠惠此次赴德就是由他亲自迎接的,又担心他此行出意外,所以一直护送到这。
“哎……”欧战大战的结局,王宠惠在提篮桥监狱时便知道了,目睹德国则想起中国,这让他不得不再一次佩服杨竟成投机功夫一流。可想到杨竟成则想到自己这次是违反保释条例出国,这让他很是不安。
“子英,德国人对华人如何?”王宠惠不愿去想前途命运,只下意识的问道。
“怎么说呢?”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朱中和略想之后才道:“可以说爱恨交加吧。他们认为是德国人帮助我们建的国,也就是雷奥威廉元帅那些人,但显然我们最后忘恩负义,这是一些人的看法。不过另外一些人认为是德皇下面的大臣们出卖我们在先,两国本来有对付俄国的计划。可德国却没有遵守。
我们虽然出兵欧洲,并在德军占领巴黎后即将胜利时突袭凡尔登要塞,这使德军的攻势立即被抑制住——法军得以喘息从而没有溃散,英军因为兵力受限没有被赶下大海。反正这一战是打在德军腰眼上了,使得德国彻底失去了胜利的可能。可这毕竟是战争,输了就是技不如人,况且战后我国对德国的援助最多,而且很多都是无偿的。巴黎和会也频频帮德国说话……”
身为一个革命者,即便再狠复兴会,朱和中还是不得不为复兴军当初一战击节赞叹,夺取凡尔登的战役改写了欧洲大战的结果,进而改变了欧洲历史,每一个国人都应为此自豪。
“我听说那威廉元帅的独女一直留在德国。”王宠惠明白曾作为军官朱和中的心理,但离中华驻慕尼黑领事馆越近,他就越想说话——万一国内关于自己逃狱的消息传至德国,而领事顾少川不念当初留美旧情,他很可能会像以前忠山先生一样。被领事馆的人关起来,然后装在大箱子里遣送回国,他不相信自己有当初忠山先生的运气。
“对,威廉元帅的独女战后一直留在德国,即便国内分封了封地,她也没回去。对了,去年看报纸说她就在慕尼黑,长的是国色天香,又是有封地实打实的女公爵,还是威廉元帅的独女。有一大帮德国男人围着她献殷勤。有一次她去汉堡,整个城市的都轰动了,城内数个小时交通堵塞,那些欧战退伍老兵自发为她维持秩序——德国人不甘心呐!他们认为如果威廉元帅没有被可耻的犹太**暗杀。说不定战争就赢了,他们把这个叫做‘背后一刀’……”
朱和中出国后就被派到德国,对德国的诸多变化非常清楚,于雷奥威廉元帅战时的遭遇,很让他联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样的诗句。
朱和中说。王宠惠听,不到一刻钟,汽车就到了中华驻慕尼黑领事馆前。掏出几张卢布付给狂喜的司机后,朱和中道:“我就在这里等,万一你要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没那么倒霉吧。”从沪上潜逃万里的王宠惠笑着说道,可他笑的极为勉强,“我和顾少川在纽约留学的时候还吃过饭呢,那还是我请的。”
熟悉王宠惠的人都知道,此人极为小气,请人吃饭从来不带钱包。他如此强调自己请过顾维钧吃过饭,仿佛那顿饭就是救命稻草。朱和中从他发白的脸庞中知道他极为紧张,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下车走入领事馆。
车外无比的冷,下了车走在雪地上的王宠惠不由自主连打几个寒颤。领事馆是栋三层的小楼,大中华国的黄色龙旗正在三楼屋顶随风飘扬。当领事馆大门口的盛装卫兵要拦住他时,他把早就捏在手里的护照亮了出来——这是开国后他赴日本开会时办的。在他担心卫兵会接过护照仔细检查时,对方敬了个礼,侧过身子请他入内。
或许是因为庆幸,又或许是因为被领事馆中央空调的热风一吹,通过玻璃门进入办事大厅的王宠惠眼睛忽然渗出了眼泪。他取下眼镜小心的擦了擦,而后走到当中服务台说道:“我要找顾少川先生,我是他的同学,鄙姓王……”
王宠惠二十分钟后如愿见到了顾维钧,犹带着惊讶的顾维钧上前就和他亲切的握手,这一握彻底让王宠惠安心了。“亮畴兄,你怎么来了德国?”顾维钧惊喜道。
“我……”很多事情一言难尽,王宠惠只顺着顾维钧的热情摇晃着手道:“我现在在一间律师行就职,听闻德国马克大幅贬值,沪上公司倾巢出动,都来德国扫货,我就这么来了。听闻少川在这里,就想来看看……”
八年前王宠惠、杨荫杭徇私一案举国皆知,虽违国法,可在世人、特别是士绅读书人看来这完全是有情有义之作为。顾维钧自己能有今天,也是因岳父恩惠。若是哪天岳父有难,他也必会徇私枉法。因此顾维钧根本不提前事,只扶着王宠惠的肩膀道:“那亮畴兄在这里呆几日,我…我可要天天请你吃饭!”
“哈哈……好。”放下不安的蹭饭王大笑。他大声道:“那我就在你这住上三五日。”
两人不顾礼节的在大厅大笑,觉得不适的顾维钧很快就将他请到楼上办公室去了。闲聊半日,待到晚上顾维钧便带着他出去外面下馆子,酒过三巡之后,王宠惠才开始透露自己的来意。他接着醉意试探道:“少川,你们兄弟会到底想干什么?这一次蔡孑民自爆家丑,复兴会民心尽失,听说复兴军都要改军制了,你们难道就不能抓住机会……”
顾维钧是沪上圣约翰大学出去的,他入兄弟会的历史比王宠惠早。不过两人最终归属不同,因为是广东人且出生于香港,王宠惠在耶鲁的时候就认识了孙忠山,还帮着孙忠山写了一篇《中国问题之真解决》的政论文,而顾维钧读的是国际法。开国后中美关系火热,一番操作后他居然提前博士毕业,从而进入外交部。
中国和哪一国交好,顺带着留学于这国的留学生也会吃香走红。顶着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头衔的顾维钧在开国初年很是走红,职务一升再升,可等中日战终、中美交恶,他的仕途就不太顺利了,但即便如此,在兄弟会的照应下,他还是以二十五岁的年纪成为慕尼黑领事馆领事。这虽然比历史上二十七岁成为驻美公使差些,可这个年龄能到这个职位还是出类拔萃的。深陷牢笼、仕途尽失王宠惠可以投身革命党,可他却还是大中华国政府的外交官。
并未察觉王宠惠所图,打着酒嗝的顾维钧说道:“既然都改军制了。那民主共和不会太远了,我们又何必着急……。来,再干一杯……”
王宠惠最爱啤酒,慕尼黑啤酒馆遍地皆是,他举起杯子又和顾维钧干了一杯,再道:“可万一那杨竟成只是虚晃一枪呢?这可不是中华时报上说的。谁知道改军制是真的假的。”
“呵呵……”带着体制内人士、赵家党特有的骄傲,顾维钧忍着腹中不适指着王宠惠笑道:“你们律师界消息怎么这般不灵通,又要修宪了不知道吗?‘保护私有财产’这一条据说要单独成一款,列于宪法第四条还是第五条,好像说廷尉府那些人要把这一句改成:‘财产权乃国民一切权力之来源,更是大中华国稽疑院制度之根本,侵犯国民财产权即为暴政!’”
“啊!”王宠惠闻言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知道宪法会改成这样,因为吃惊他一时间忘记了掩饰,他道:“可任何财产都是国家的啊,若国家有需要,政府难道不可以通过立法补偿征收国民财产吗?”
“土该法案和蔡孑民威逼稽疑院代表通过的财产公有法案都说明政府是靠不住的。”顾维钧暂未察觉王宠惠的不对,只当他确实没有听到过此事。“一旦有人操纵或者威逼,政府就会以非常之低廉从成本从百姓手中掠夺财产。廷尉府将保护私有财产单独写入宪法,并注明财产权是一切国民权利的来源是对的。复兴会这一次确实是想改变之前的做法,以使中华变的更加文明,兄弟会内部对此是赞扬的。”
顾维钧说完就举杯邀王宠惠喝酒,但这一次两人没干,王宠惠对此还是摇头,他道:“财产权只是资产阶级愚弄民众的把戏,一切权力其实应该属于……属于人民大众。现在这种走法等于认同人和人之间存在不平等,以后出现的情况将是贫者逾贫、富者逾富,这样的国家永远只有少部分富人掌握国家权力,而人民大众却要做牛做马……”
王宠惠每说一句,顾维钧心里便凉上一句,待他全部说完,他忽然想起去年外交部发来的训令,那就是中华革命党正在欧洲集结,有很多人甚至秘密前往苏俄。王宠惠素来和革命党孙忠山亲近,这一次忽然出现在德国,莫不是正好途径德国前往苏俄?想到此处,顾维钧忽然问道:“亮畴兄,你这次是去俄国吧?”
“是…。啊!”被顾维钧忽然一问,王宠惠顺口就答了。待说漏了他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呆在那里。早知道顾维钧聪明过人,不想他连这都能猜到。干愣了好几下之后。王宠惠才不安道:“少川是如何知道我要赴俄的?”
“哎……”顾维钧叹了一句,他道:“亮畴兄真的不应冲动。苏俄即便会支持贵党革命,那也是狼子野心。现在国家的情况正在好转,甚至有消息说,杨竟成下一届将退出总理竞选。说是即便民众信任复兴会,复兴会也要推却厚爱,以立下事不过三的规矩。”
“啊!”王宠惠再次吃惊,甚至比顾维钧猜到自己要去俄国还吃惊,他瞪着眼睛道:“杨竟成嗜权如命,他怎么会……怎么会不再连任?第三届内阁之前就有消息说他要一直连任到二十年后的。少川,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顾维钧认真说道:“这是前几天一次外交酒会上杨竟成当着各国大使的面亲口说的。他还说在他下台之前,复兴会将会完善宪法,确保中华将来真正的文明和稳定。他的讲演被包括美国大使芮恩施先生在内的所有人衷心称赞,大家都说他是我国的华盛顿。不过他希望各国使节暂时不要公开这则消息。以免国家政局不稳。”
“是这样啊……”王宠惠忽然有些失落。这一次他来找顾维钧其实是想通过私人关系探听兄弟会内部到底想干什么、为何不再与革命党保持接触,原来是国内政局真要大变啊。
“亮畴兄,你真的要去俄国吗?”既然把话都说开了,顾维钧索性直接相问。
“大概是这样吧。”作为一个越狱犯,王宠惠的选择不是太多,他不想再回那冷冰冰、阴森森的监狱,革命是他唯一的选择。他颇为苍白的辩解道:“少川,我们并不是不知道俄国人狼子野心,可革命走到今日,还能其他什么选择吗?打个不太好的比方。八大胡同的花魁年老失势之后,忽然知道有一种办法能重回二八年华,你说她们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重回青春?
我们曾经都是天子骄子、万民瞩目,若这辈子真这样平凡寂寞下去。谁能甘心?!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既然如此,那便是毒药也要吃上再说吧。”
顾维钧在中美交恶自己前途暗淡时就曾体会过:一个政治人物若是失势将是如何之可怕。平常的走卒贩夫、引车卖浆绝不会有这种感觉,唯有大户人家备受老爷宠爱的小妾忽然被更年轻的小妾夺爱后才能知晓个中滋味。有不少人坦诚自己对革命党孙汶很鄙夷,可唯对其数十年持之以恒、百折不饶的革命精神极为佩服。
以顾维钧的经验看,说这话的人都是些未从过政、从未享受过权力好处的人。孙汶之所以几十年坚持革命。不是他真的爱革命,而是他已经离不开革命。想当初辛亥年他在欧洲被各国政要接见礼遇,回国后也颇具影响,还准备竞选就任中华民国总统,可结果却只是一丧家之犬。境况落差如此之大,他必是受了难以言状的刺激,现在的他,犹如落水行将毙命之人,只要有稻草就会死死抓着,不在乎救援之人心怀何意。
孙汶如此,不想耶鲁毕业的法学博士王宠惠也是如此,顾维钧无奈的叹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接口了。而此时已经别无选择的王宠惠再次直言道:“忠山先生认为你们如此对杨竟成妥协是错误的。要想改变我国落后的面貌,只能效法苏俄,布尔什维克才能真正代表人民大众的利益,才是最先进社会制度的代表!”
王宠惠如此说,顾维钧却笑道:“亮畴兄,你相信吗?”
“我?”知道自己无法说服顾维钧,看着他的笑意,王宠惠忽然自嘲笑道:“傻逼才信!”
“哈哈……”顾维钧难得大笑,他此时方才找到一些当初两人在哥大喝酒的感觉,那是两个有为青年直抒心意、憧憬未来的感觉,不想十五年后,大家境况都变了。
“少川不是外人。实话说吧,现在只有俄国会支持我们,忠山先生也只能寄希望于俄国才有可能推翻复兴会政府,建立中华民国。现在党员都往俄国集中。我也是保释出来直接往俄国赶的。”王宠惠道,他此时把顾维钧当自己人。
“可俄国以前和我们签订过和约,说是不能在中日等国国内支持建立布尔什维克党的,他们这样做不是违约吗?”顾维钧道。
“他们支持的不是布尔什维克党。他们支持的一个无政府主义同志社,信仰的是无政府主义。”王宠惠知道即便出卖,顾维钧也不会出卖自己,所以说的东西有些多,“再说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的清。我们全在国外,即便西厂不顾国际法抓到了人,也未必能拿到证据。”
“好像是这个道理。”顾维钧知道王宠惠说的没错,西厂在很多国家都无法抓人,更不能杀人,不然就是违返国际公法。虽然是这样,但作为朋友他还是提醒道:“亮畴兄,革命真不是那么好干的,真不行我看你还是去做律师吧,以你的名声在沪上开一间律师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布尔什维克也好、中华革命党也好,杀起人来可绝不留情的……”
“比之复兴会如何?”王宠惠知道顾维钧关心自己,可还是不甘的反问一句。
“复兴会杀人仅仅是蔡孑民故意为之,这真不是复兴会本意。”顾维钧道。
“可少川,你说那杨竟成为何就不杀人呢?他的学生背叛他、蔡孑民也背叛他,他难道能放心得下?”知道顾维钧是体制内人士,王宠惠忽然问出一个自己想了许久的问题。
“杀人?”顾维钧有些惊讶,“杨竟成为何要杀人?”
“把那些不服他的,他不信任的全都杀了不好吗?”王宠惠道。“革命党内不少人认为他掌握局势后也会像蔡孑民那样杀人,可刚才听你说却不是这样。他倒想退下去了。你说他杨竟成在复兴会内是不是已经不得势,没办法杀人啊?”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顾维钧皱眉道,“我问你,烧水的壶要是破了。你是换一把还是补补再用?”
“这能补就补,不能补就换一把。”王宠惠道。
“要是换来不及呢?”顾维钧再问,他是知道美国威胁论的。
“那就只能补了。”王宠惠忽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解的问:“为什么换一把会来不及呢?来不及也比用一把还可能会漏的水壶要好。”
“那要新买来的壶也漏水怎么办?”顾维钧再问,而后接着道:“蔡孑民杀人差一点就让复兴会失尽民心,这全靠大理寺公审的时候翻出了他写的那封遗书才扳回局面。杨竟成若是再杀人。那不正好是坐实复兴会真的**残暴吗?原来的人不可能,杀光了原来的换一批新人就会可靠?这怎么可能!即便可靠也不过二十年;再说你都杀成了惯例,大家都知道一失势就会被杀,这样的结果就是杨竟成最后也会不得好死。
政治不是革命,失势就下台、犯法则审判,这样才会越来越文明。你们啊,还是光棍心态,你见过有钱的财主希望天下大乱吗?他们是最见不得乱的,只有那些什么也没有的光棍才天天想着世道越乱越好,越乱自己就越有机会,反正自己什么都没有,刚好可以借此浑水摸鱼、趁乱而起。你们党内那些人希望杨竟成杀人,不就是抱这种心态吗。”
顾维钧说的似乎有道理、似乎有没道理,王宠惠正想问:这是不是等于说杨竟成还完全掌握复兴会时,一个领事馆的秘书匆匆而至。他附在顾维钧耳边说话,顾维钧越听神色越发凝重,待那文书说完,他放下刀叉、取下餐巾道:“亮畴兄,很抱歉不能陪你了,我这边出了…出了一些事。王秘书会带你回领事馆的,旅馆已经安排好了,和领事馆非常近……”
顾维钧说完就匆匆的去了,王宠惠满头雾水,刚才他只听那秘书耳语中提及啤酒馆。啤酒馆能有什么事?难道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人吗?(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五十章 啤酒馆2
回到领事馆的顾维钧看到自己办公室外等候的领事馆武官和情报局特工,便立即感觉到事情应该比自己想象还要糟糕,他非常明白西厂的人不会轻易抛头露脸的。∮,
“慕尼黑马上会发生一场政变。”武官一见他来就告知实情,他说的和刚才秘书说的有差异刚才秘书说威廉女公爵大人身在城外的一个啤酒馆,啤酒馆的人即将暴乱,而不是此时武官说的政变。“公爵大人也参与其中。”
“她…他们想干什么?”丽贝卡.威廉是威廉公爵的孤女,她的安危境况素来是驻慕尼黑领事馆关注的重点。顾维钧是知道丽贝卡情况的,她在他赴任前就加入了国社党,这一个战后老兵发泄不满的组织,常常在啤酒馆里聚会讲演,据说国社党运作的钱都是丽贝卡提供的,她是国社党所有党员的女公爵殿下。以前聚会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想政变,真是……
“他们想夺取巴伐利亚州政府的政权,而后向柏林进军,就像意大利墨索里尼去年做的那样。”情报局的一个年长的特工说,他其实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黄种人,毫不显眼;而且他的名字按照顾维钧的经验猜测,很有可能是叫张三。果然,此人说完之后自我介绍道:“在下张三,在情报局任职,此来是希望顾大人做一些配合。”
“好说,好说。”顾维钧客气道,此时办公室的门已经打开,屋内的灯也打开。待诸人坐定关上门后,他才道:“请问阁下要我做什么配合?”
“若州政府来电话询问我们是否支持政变时。顾大人就说对此毫不知情,也绝不支持。”张三说道。“要很肯定的告诉他们,我们反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明白了。”正常情况下,只要告知州政府自己不知情就可以了,现在居然要表示明确反对,这便是一种明显的态度。顾维钧压下心中惊讶后问道:“那公爵大人怎么办?如果州政府派兵镇压,她的安全可就……”
“大人的安危由我们负责。”张三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电话,淡然说道,“还请顾大人就在此休息,辛苦一夜吧。”
张三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顾维钧还想象不到啤酒馆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他想那啤酒馆的时候,在慕尼黑城不到一公里外伊萨河对岸的贝格勃劳酒馆内,局势已经乱的翻天。
本来是州政府冯.卡尔委员在此举行‘爱国示威’大会,并且邀请国社党党魁施特拉塞参加。这很可能是陷阱,州政府准备取缔国社党,逮捕国社党中坚份子,之后很可能宣布巴伐利亚州脱离柏林,恢复维特尔斯巴赫王朝的统治。接到邀请的国社党诸人准备将计就计、反客为主率领冲锋队包围贝格勃劳酒馆,并趁机发动政变。
此时。这间慕尼黑最大、可容三千人的酒馆刚刚被冲锋队不费吹灰之力的占领。灯火烟雾中,大厅里一片混乱,在在聚会的军官、官员以及群众正用捶木台、尖叫、口哨表示自己的愤怒和不满,而穿着灰皮夹克、头戴滑雪帽、袖缠卐字标的冲锋队员们则努力的维持秩序。竭力要求大家保持安静戈林上尉正在指挥他们,并在阁楼上架设了机关枪;与此同时,冲锋队首领罗姆上尉在出发地罗文布劳酒馆与两千‘战斗同盟’和冲锋队队员保持待命。
按根据当时在场的一个美国记者事后所披露的信息。这次政变是由国社党党魁格利戈尔.施特拉斯、国社党主要资助人丽贝卡.威廉公爵、以及施特拉斯的秘书保罗.约瑟夫.戈培尔,鲁道夫.赫斯、冲锋队首领恩斯特.罗姆上尉、赫尔曼.威廉.戈林上尉等人一起策划发动的。其中戈林上尉和威廉公爵大人在胆小鬼施特拉塞准备退缩时起到了关键作用。
美国记者的信息是不是正确不必深究,但此时在大厅的里间。丽贝卡正在和鲁登道夫争论后者是支持这次政变的,但在酒馆里间看到在此聚会却被冲锋队软禁看管的巴伐利亚三巨头,便气愤的表示反对。冯.卡尔委员不提,但警察局长赛塞尔上校和洛索夫将军都是德意志军官,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囚禁他们,鲁登道夫不能接受的。
“埃里希叔叔,如果我们任由他们离去,那么政变绝不会成功,而我们所有人都要进监狱!”二十岁的丽贝卡已经出落成为一个混血美人,她的眼窝犹如日耳曼人那样深陷,额头和鼻梁高耸,身上作为黄种人的唯一特征便是黑色的眸子和淡黑色的头发,不过她的话语举止和德国人豪无差异,更确切的说,是和一个德**人豪无差异。
她此时正如一个德**人那样挥舞着手臂,强调自己的计划完全正确控制在此聚会的三巨头后,天亮之前冲锋队便可控制整个慕尼黑,到中午或者下午,已经有十万党员的国社党便可带领无数愤怒的群众向柏林进军推翻代表屈辱的魏玛政府,清除德意志政府内十数万卖国的**人。
雷奥.威廉死后鲁登道夫对丽贝卡多有照顾,因此她此时正用小女孩期盼的眼神看着鲁登道夫将军。想到她遗憾死去的父亲,再想到德国当下的局势,鲁登道夫终于做出了妥协,他勉强点头道:“但你们不能将他们关在小房子里,即便是俘虏,也应该维护德意志军官的尊严。”
“是的,将军!”一边的党魁施特拉塞当即命令部下将他们从小侧间放出来,而后他激动道:“将军,现在局势非常混乱,我们需要您的支持,”
“是的,我会对他们发表演讲。告诉他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德意志。”鲁登道夫断然点头道,他本来就对魏玛政府多有微词。这一次让所有有产者都变成穷光蛋的通货膨胀,更让他彻底的愤怒。这不是对法国人的抵抗。这是对每一个德国人的无情收割。
见鲁登道夫点头,施特拉塞示意手下打开通往讲台的门,门一开一股声浪便随即而来,戈林上尉急忙跑进来,他有些惊慌的道:“人们非常愤怒,他们正在讥笑和谩骂……”
“着什么急?!”丽贝卡瞪了戈林一眼。此人曾是欧战时的空战英雄,而现在则是她的专机飞行员,“将军将会帮我们证明革命是无比正当的行为。”
“是的,公爵殿下。”惊慌的戈林被丽贝卡一瞪。当下就安静了。
“将军……”施特拉塞看向大门又看了鲁登道夫一眼,而身着军装的鲁登道夫并不怯场,他大步走出了里间,走向充满口哨、尖叫和昏乱的大厅。
戈林上尉紧跟在鲁登道夫将军后面,他极力对下面的人群嘶哑:“鲁登道夫将军来了,请安静!鲁登道夫将军来了,请安静!”。可人们并不安静,大厅里的局势还是失控。
‘砰!砰!砰!砰!……’见局势依旧不受控制,走在施特拉塞身后的丽贝卡抽出曲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开数枪。底下的人群吓坏了。场面立即安静下来。此时,鲁登道夫才找到空挡开始说话:“德意志的公民们,我们再也无法忍受卖国政府的奴役了,巴伐利亚今晚将推翻隶属听命于卖国贼的州政府。而后带领所有爱国者向柏林前进,以拯救德国人民!”
鲁登道夫是所有人都熟识的德军统帅,正是他表示德国不是失败在军事上。而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安静下来的人群忽然听说他要推翻州政府,进而向柏林进军。又是一片大乱。他旁边站着的施特拉塞见状高声道:“国社党革命爆发了!卡尔、洛索夫将军、赛塞尔上校都已经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他们完全支持这次革命。难道你们要反对吗?”
虽然施特拉塞已经撒谎,可底下的人群还是拿不定主意,在不善讲演的鲁登道夫退到一边后,施特拉塞接着说道:“不管你们同不同意革命,你们都已经在革命之中,说不定现在柏林已经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正派遣军队前往慕尼黑。我们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推翻州政府,而后团结所有爱国者进军柏林,推翻那个早就被犹太银行家操纵的卖国政府,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拯救德意志、才能拯救我们自己……”
施特拉塞身材高大、圆脸,有一股巴伐利亚人的热情。在平时,他是一个非常聪明能干的人,讲演才能极为出色,不过在丽贝卡看来,这个热情洋溢的人讲演时难以调动听众的气愤按照秋瑾老师的说法,讲演的最高境界就是激起听众的共鸣而不是他们的思考。更确切的说,听众是一张未被调制好的琴,讲演者开始的时候要熟悉琴的音色,找准节奏,而后才能煽动起他们的热情。换而言之,和他们说理是没用的,必须要让他们激动和愤怒。
眼见着施特拉塞的讲演使得越来越多人摇头,丽贝卡忍不住再次拔出手枪对着天花板开火,当全场人都看着她时,她并没有马上说话,会场不解的静了一会,待众人逐渐失去耐心又要重归混乱时,她忽然骂道:“真是一群懦夫!”
国社党的女公爵殿下是慕尼黑全城人关注的焦点,更是所有人的谈资很多人都在说她和无数国社党党员上过床,是个荡妇;但却有更多人认为她的中国血统让她极为注重贞洁,而且她对身边的狂蜂浪蝶从不正眼相看,依旧是个处女。双方的争论遍及各地,但不管支持那种说法,她都是慕尼黑的名人。
丽贝卡的诅骂让坐在前面的人群一片哗然,而后面不明所以的人群好奇之余,一个体面的绅士似乎是想代表所有没听清的人站了起来问话他显然是丽贝卡的忠实拥护者,鞠躬后大声问道:“尊敬的公爵殿下,请问您在说什么?”
“亲爱的先生,我们你们是一群懦夫!”丽贝卡大声道。她要的就是激起听众的好奇,现在有人主动凑上来。她求之不得,但她的脸依旧寒冷。
“噢……”听清她的话语后。全场再次发出一片哗然。丽贝卡不想他们过多思考,她要用机关枪一样的言语敲打他们、羞辱他们。最终激发他们的愤怒。她毫不停顿的大声道:“难道不是吗?先生们。难道现在德国所发生的这一切不正好说明你们德国的男人们,全是一群不能保护妻子和女儿的懦夫吗?!
之前是战败的羞辱!德意志军人恪尽职守,他们在敌人的炮火里无所畏忌,坚持到战斗的最后一刻乃至现在。而你们,亲爱的先生们,你们当时在后面都干了些什么?你们听信了犹太人和**人的挑拨,支持停战,使德意志最终被出卖,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是的。战争是结束了,可欺凌和奴役才刚刚开始!看看你们的银行账单和口袋吧!你们口袋里的钱还能支付明天的晚餐吗?你们的妻子难道没有向你们抱怨,说家里一切积蓄都已花光?也许明天、也许接下来几天就吃不起面包,你们的孩子们只能靠蔓青才能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我知道你们还想忍耐,可你们准备忍耐到何时?!忍耐到每杯啤酒卖到一千亿马克?忍耐到德意志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犹太人夺走?忍耐到德意志的女人们,因为耐不住饥饿、因为一口面包,不得不和法国男人上床?!
**扼杀我们!犹太人剥削我们!但真正让我们陷入现在这种处境的,是德意志的男人全部无所作为!!你们忘记了德意志光荣而骄傲的历史!你们抛弃了祖先赐予的高贵且不屈的尊严!你们堕落成为一个个懦夫,市侩的数着自己口袋里已经成为废纸的马克。算计着一切可以让自己有利可图的举动。这里真的是德意志吗?这里真的是德意志吗?!这里真的是德意志吗?!!”
讲演到此处,丽贝卡流着泪向诸人反复质问,她的抽泣声通过话筒传到每个人耳中,所有人都呆立当场。正当人们满心羞愧、不知所措时,她忽然清唱道:“
德意志,德意志。高于一切,
高于时间所有万物;
无论何时。为了保护和捍卫,
兄弟们永远站在一起。
从马斯到默默尔。
从埃施到贝尔特,
……”
丽贝卡有一副好嗓子,她更有男人无法拥有的眼泪和无助。在她流泪质问时,即便是脸皮最厚的政客也不得不低下了头,整个大厅静的只有她的抽泣;而当她忽然高唱德意志高于一切时,被她俘虏的‘懦夫’们不由自主的跟着大声唱起来,此情此景,无数人泪流满面。
政变接下来极为顺利,包括本来在此维护秩序、反对国社党的警察也参与了接管慕尼黑州政府的行动,军区司令部、市政府、警察局、火车站、邮局、广播电台等一切公共设施都被冲锋队占领控制。早上七点,市政厅一侧的马恩里广场已挤满了冲锋队队员,他们此时正在匆忙的吃早餐,并等待进军柏林的最终命令。
而在满是万字旗的市政府内,太过轻易的成功让国社党人一片混乱有的人认为应该先宣布巴伐利亚州独立,等吞并南部地区后再向柏林进军;而有些人则认为不必如此,应该先扫除巴伐利亚的**人之后再向柏林进军;最后的意见就是按照之前的计划,中午即向柏林进军。
众人正争论时,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愤怒的巴伐利亚州皇太子卢伯莱希特昨晚连夜逃到了奥格斯堡,他在那里向全国通电以谴责这次叛乱,并声称盲目的叛乱会使巴伐利亚和德国一起抛入深渊。
卢伯莱希特皇太子并不是政府官员,魏玛共和国不但未赋予他权力,还将皇室的财产和土地也没收了不少。尽管如此,可卢伯莱希特依旧在巴伐利亚州享有权势,这使得国社党之前只想象征性的囚禁他把他困在城内的某处,根本没想要抓捕他。没想到的是,这条漏网大鱼居然在几十公里外的奥格斯堡发表通电。
国社党诸人能收到通电,顾维钧所在的领事馆自然也能收到这则明码通电。此时的他已经熬了一夜,没有人打电话给他询问对待政变的态度。面对国社党已经控制慕尼黑这种情况。想来应该是德国总理亲自给中华驻柏林大使馆打电话,以试探中国对这次叛乱的态度。
“现在怎么办?”顾维钧放下电报问道。张三也陪着熬了一宿,可丝毫不受影响。
“不出意料的话。柏林还有巴伐利亚的军队都在向慕尼黑集中。”张三淡定的道。“国社党支持不了一天就会溃散的。”
“那……”见张三说的这么笃定,顾维钧有开始担心丽贝卡的安危了。
“我会亲自去请公爵大人避让的。可能会有意外,顾大人还是让医务室待命吧,领事馆冰库里还有血浆吗?”张三问道。
“有…,有吧。”顾维钧也不知道领事馆地下室的冰库里有什么,此时见张三问,才知道哪里放的原来是血浆。他自知这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不由诅骂了一句该死的贵族。
好在张三没在意他想什么,按照总局的判断。发自啤酒馆的政变很快就会被镇压巴伐利亚三巨头只是想着从德意志联邦中独立,根本不想和国社党这帮疯子一起进军柏林。不想三巨头居然妥协了(张三没想到此三人居然被国社党严密囚禁,未如历史那样利用希特勒不在以及鲁登道夫的轻信而逐次离开),整个慕尼黑被他们控制。
即便控制慕尼黑,国社党也难以取得墨索里尼进军罗马的效果,最先一个就是国社党不是全国性政党,之前更没有国会席位;其次意大利是君主国、德国是联邦国,即便巴伐利亚全州都被国社党控制,他们也不能马上控制其他州、更不要说整个德国;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慕尼黑离柏林有五百多公里,而第勒尼安海到罗马还不到一百公里,混乱中无法迅速控制首都,就等于无法掌握话语权。
诸多因素都使此时政变必定失败。现在情报局的任务只有两个,第一是尽可能保证丽贝卡的安全;第二则是尽可能保证国社党首领的安全。带着这两个目的,张三来到了市政大楼。他以领事馆的秘书的身份求见丽贝卡,很快他就被人领了进去。
“大人。政变不会成功的。”看着望着自己的丽贝卡,张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
“国内不会支持我们对吧?”丽贝卡说的是汉语,珠圆玉润。
“大人,这毕竟是德国的家事,更是欧洲,国内没办法支持。”张三说道。“大人还请先回避吧,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避过这一劫再图将来也无不可。”
“不行!”丽贝卡忽然固执起来,“我哪儿都不去。革命不成功,我就死在这儿!”
“可各路军队在卢伯莱希特的命令下都调集过来了,国社党只有四五千人,还全是乌合之众,他们挡不住政府军的。”张三苦劝道。作为过来人,昔年的中国就是现在的德国,他对有着双重国籍、双重身份的丽贝卡很是同情,但不管是实际还是碍于上面的命令,他都帮不了她。
仿佛印证了张三的断语,城市的远处忽然响起了炮声,那是政府军的大炮,炮声轰隆隆的,虽然声响不大,可却让市政大厅里的诸人大乱。丽贝卡没动,此时施特拉塞和鲁登道夫已经出去指挥了,她要做的就是坐镇市政大楼稳定军心。
军心很快就不要稳定了,当炮声越来越近时,连马恩里广场上留守的冲锋队队员也开始骚动,在一架双翼飞机突然呼啸着从广场上空飞过时,所有人都慌不择路的逃散。
“殿下,请您赶快离开这里!”冲锋队首领罗姆没有回来,反倒是戈林上尉冲了进来。他看到丽贝卡身前站着的张三明显有些意外,可惊慌中他顾不得这些,只求丽贝卡快走。
“格利戈尔和鲁登道夫将军呢?”丽贝卡绷紧了脸,出声问道。
“我不知道…,刚才在桥那边,他们可能死了。”戈林焦急道。“殿下,请离开这里,您忠实的仆人赫尔曼愿意誓死保护您。”
“不!我不能走。”丽贝卡坚持道,“革命不能就这么失败。”(未完待续。)
壬卷 家与国 第五十一章 侄女婿
“革命的成功绝不是偶然的,不但要有牺牲,还有有运气。若是没有运气,那就只能一次次试错,然后看老天帮不帮自己。即便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打下了天下、建立了王朝,可结果是什么?对百姓来说,是太平;对文人来说,是盛世;对军人来说,是解甲;但对功臣来说……”
肃穆的总参会议室内,延迟数个月的会议终于召开。杨锐无比严肃的高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将校。他说到功臣时故意作了一个长长的停顿,而后扫视讲台下坐着的所有人。有人思考、有人不安、有人毫无所动……把诸人的表现都尽收眼底后,他才朗声说道:“对功臣,那就是无中生有的诛杀!
若是你们熟读史书,那自然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语。这两千多年来的惯例莫不如此。
为什么?宋太祖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是一;二,杀了我们好省钱。打天下的封赏自然不菲,朝廷支付不起,所以还是杀了最便宜。等几十年后再下旨平反昭雪,再给我们的儿子当个闲官,那铁定是感恩戴德。”
说到这里杨锐再一次的停顿,再看台下细听的诸人才道,“各位功臣,革命虽然成功,可我反而觉得危险比以前还大。还好现在的天下不是以前的天下,世界上还有洋人,还有那么多国家,众目睽睽所有人都显得文明,可即便如此,以前的惯性依然存在。以前的惯性是什么?兔死狗烹!还有什么?成王败寇!
就目前而言,分封或许是保住我们权益性命的唯一办法。我之前对此曾有过反对,可发生这么多事之后,我觉得我们只能施行此策。不过,我听说你们当中有人到现在都还反对分封,说是有功而弗居,革命不为做官。我的第一反应是:你应该退伍,然后回家种地。因为你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既如此,又何必留在军中?”
杨锐这个‘第一反应’让台下原本纹丝不动的将军们有了些许震颤——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着分封,即便到现在,也还有数十多个人未曾就封。杨锐说到此处便看着坐在最前面的雷以镇上将。他是不就封将军中军衔最高、威望最盛的。
见杨锐看着自己,脸上忽然流汗的雷以镇站了起来,他道:“报告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
“说!”杨锐早就希望他主动站出来,此时大家都在。正好可借此扭转思想。
“先生之前教导我们,革命是为了四万万百姓、是为了华夏民族之复兴,可分封却……”雷以镇看了杨锐一眼,道:“……却只是为了自己一家,学生和诸多同志都难以接受封地!”
“还有谁无法接受的?”杨锐待雷以镇说完再问道。他一说,又有十数个站起来,而后是一片,在场未就封的三十七人都站了起来。
看着这一堆站得笔直的将军,杨锐忽然苦笑,他道:“要说服一些不明事理的人是很难的。且很费精神。我累了,本不想多说,但这次不得不说,我就简单说一遍。
你们要记住,会奴役民众的,除了侵略者,还有我们苦心建立的政府——越来越庞大的管理机构。我们不是说建立这个国家就完事了、就可以解甲归田了,我们还要牢牢守着她,不光是这个国家,还有整个民族。若谁想着要重登大宝。想着要代表五万万人民,那就马上把他打下去!
在西洋,或许法律比枪炮更能把权力装进笼子里,可在东方。却只有手中有枪、脚下有地的贵族才能杜绝暴君、避免暴政,把权力装进笼子里!分封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让你们都成为真正的护国者!
有人担心,说分封以后政令必定不畅、朝廷无法办事;又有人说,分封实乃割据,以后国将不国。这两者说的都有道理。
前者,我们分封的目的就是要政令不畅、就是要朝廷无法办事。因为很多事本就不要它干、它也干不好。除了战时、战备,中央政府还是安心养老的好,我们不想要那么多政绩工程,更不想交那么多税,好让那些官儿中饱私囊。
后者,这是秦政两千年遗毒!试问手里有几个兵的人谁不想问鼎天下?对付这种余毒,唯一的办法就是制衡,今日在坐的一百八十余人,一人问鼎则杀一人,十人问鼎则杀十人,百人问鼎则杀百人;要是你们全部都志同道合要打天下,那你们请先想想紫禁城龙椅只有一把,你们一百多人打下来谁去坐?
而且不要忘记了,一旦失败,我们这些开国功臣,每一个都是众矢之的。一旦被找人抓到把柄——哪怕你是叛而复降,那也会不得好死;而且不是你一个人不得好死,有一就有二,有二自然有三,一块封地被中央政府收了,那么其余一百八十余块封地要收也只是时间问题。
诸位都封了爵,都是贵族。知道贵族安身立命的东西是什么吗?是德行!是名誉!哪怕你生下来本就是个坏人,你也要装作一个让人拿不到把柄的好人,不这样性命便会堪忧、家业就会不保。见过乡下的土财主吗?满口仁义道德,对,就是那个样子。这还是没钱的,他的家产最多千八百两,就已经这么假仁假义了。那我们呢?最小的封地也有一县,那么大地方,还子子孙孙传下去,你们要不装出个圣人样真对不起那块地。”
杨锐讲演这里便停了下来,他觉得今天气息不顺。待喘了一口气后,他对站着的雷以镇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诸将被问的左顾右盼,他们中大部分人被杨锐说服了,不过雷以镇却还是道:“先生,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以官场的习性和历史惯性,这是最好的办法。”杨锐看着雷以镇道。见他还向坚持,便再道:“你还是先想清楚这天下是该为公,还该为私吧。”
“先生,难道天下不该为公吗?”其他人都坐了下来,可就雷以镇还坚持站在。杨锐的脾气越来越不好,若此时站着的不是雷以镇。他早就让他滚出去了。
压下心中的不满,杨锐断然道:“先不说天下为公是谁的公,就在我看来,只有两种人才说什么天下为公。一是孙汶那种光棍赌徒。他什么都没有,当然要天天念着天下为公。天下不为公他吃什么?谁捐给他钱造反、谁给他卖命?
二就是你雷以镇这样的浑人!你也是南洋公学的,还是个秀才,怎么就不知道‘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的道理呢?你道德高尚、你光明磊落、你功成弗居。那只是你,仅仅是你!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功者必受禄!你难道想复兴军以后打仗招兵要抓丁、临战前发饷吗?”
杨锐最后一句喊的非常大声,震的雷以镇脸色白过了红、红过了白,他当即立正道:“不,先生!”
“那就坐下!”杨锐瞪着他大声道,口水都要喷到他的衣领上。
“是,先生!”雷以镇闻声立即坐下,会场终于恢复平平整整。
狠狠的喘了两口气,杨锐瞪着诸人再道:“以前是所有人团结起来不顾性命的立国,现在则是要你们再团结下去。世世代代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护国,谁不想干可以滚蛋!”
杨锐骂过滚蛋便环视全场,见大家的目光都避着自己,他才接着道:“周朝分封了七十一诸侯国,当最后只灭的剩下秦国时,后面两千年发生些什么你们都很清楚;对比欧洲,蛮族将大一统的罗马帝国覆灭,之后重归封建格局;再之后,又有英国这个欧洲搅屎棍,法国强大则合击法国、德国强大则合击德国。欧洲永不臣服在秦始皇暴政之下,方才有今日西洋灿烂之文明。
复兴会复兴的是什么,复兴不是唐宋、不是秦汉,而是先秦!是。春秋战国是征战不断,尸横遍野,可结果是什么,那就是科技军事之进步!你们都知道工业革命,都知道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可你们知道蒸汽机何以成为蒸汽机?
没有约翰.威尔金森的镗床。会有瓦特的蒸汽机?!镗床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欧洲征战不断、尸横遍野,而后一代代改进来的!而约翰.威尔金斯又是何人?封建之下,此人祖祖辈辈都是炮匠!知道吗?这就是为何工业革命诞生于欧洲而不是华夏的原因。
我们不可能发明镗床,因为我们只在王朝覆灭时才战火连连。这时候即便有所发明,也将毁于战火;我们更不可能有祖祖辈辈,家世比王朝还悠久的炮匠,我们的炮匠只在落魄的时候为匠,一旦有了门路,百分百改行做官。
我再在郑重告诉你们,复兴会之前的任务已经完成,而它的下一个任务,就是顶着大中国的招牌,模拟、并维系先秦周初时的境况,以让僵死的文明重生。完成这一步,那复兴会使命便结束了。这个任务不但比之前艰难、还不可预测。因为这个世界是一个战国时代,别人都在穷兵黩武,我们却马放南山;而且,任务不光要靠我们这些人完成,还要靠我们的子子孙孙一起完成。
庆幸的是,这两个威胁我们都找到了解决之道,我们只要按部就班的执行就是了。在此期间,千万不可脑子犯怵,去想什么天下为公、行什么妇人之仁。你们任何一个人如此,都会使整个任务功亏一篑。心疼一家哭的,想想一路哭;心疼一时哭的,想想一世哭;心疼祖孙三代哭的,那就想想子子孙孙一起哭。
别天真的以为民族的繁衍不需要代价,以为这样可以走捷径、那样可以少受苦,要知人的生命有限,即便是你死的时候,你也说不清楚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就是错的。你唯有翻开史书,拨开阉党文人们的掩饰,去纵观千年历史,你才能知道这样做会有这样的结果,那样做会有那样的结果。但切记历史也存在无数个未知可能,你只能说,用这个办法成功的可能性要高一些,采取那个办法失败的可能性极大。
总之,所有的一切综合起来就是一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凡事必有代价。那些说起来天花乱坠的东西往往后患无穷。这也就是说。我、太炎先生、小徐先生、宪鬯先生以及璇卿先生等人,无法确保回到先秦周初就一定是对的,但我们确实是找不出其他比这更好的办法来复兴华夏文明,所以只能这样。
你们如果不理解同时也不想走下去。那可以退会,没有人会怪你们;你们如果不理解但想走下去看看,那就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要以为这是一件什么美差,这不但会害了你。还会害了大家;最后就是理解也想走下去的人,非常欢迎你,我们需要这样的人。”
不太长却耗尽心力的讲演到此基本结束,看着沉思的将军们,杨锐最后道:“你们会有半年的时间考虑。半年之后会有一个封地公约出来,同意走下去的就在公约上签字、洒血为盟,不同意那可以向稽疑院提请收回自己的封地,没人会怪你们。”
最后一句说完杨锐便退场了,只留下满屋子的将校干坐当场,待值日官宣布散会后。将军们陆陆续续的站起来离开。坐在前排的是一期老生,和板着脸的雷以镇不同,林文潜上将嘴角是弯的。虽然今日杨锐说的冠冕堂皇、言之成理,可他却知道这是主政的几个先生在路线上终于达成了一致,而且还是先生做出的妥协——终于不再动乱了,他很是高兴。
政治并不是林文潜感兴趣的东西,他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刚才杨锐提到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战国时代,别人都在穷兵黩武,我们却马放南山。……庆幸的是,这两个威胁我们都找到了解决之道’。
现在复兴军陆军拆撤的只剩下二十五万人,虽说建了九个装甲师,可只有五个是满编的。剩于四个看总参的意思,怕是除了打仗怎么也满编不了了。除了二十五万陆军,农兵此时正在收归武器,税警也不再扩编,听说也要逐步裁撤。陆军如此,海军据说也在上月刚刚取消数艘万吨巡洋舰订单。唯一没动的也就只有空军了。就这么些兵力,真要和美国、和俄国打起来该怎么办?那解决之道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林文潜想不出来便不再想了,先生的心思和能耐又岂是他能揣测的呢?他亲切的和周思绪等人说话,谈论着京城的寒冷天气和饮食,并不因为杨锐的讲演产生什么震动,他并不是雷以镇那样有许多想法的人。紧紧跟着先生走,早就是他和其余诸人心中的铁律了。
林文潜如此想,可正在喝茶休息的杨锐不知道。他其实并不在乎将军们的选择,因为分封是公私两便的策略,一可以富贵万代,二可以复兴文明。当然,这只是宣传,既是宣传,自然是哄人,结果会怎么样并不重要,关键要大家相信。
不过以杨锐的本意来说,把人民一直代表下去确实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你既然要去代表,那就要特别注意影响,不但要亲民爱民,更要简朴节省——旧皮鞋、破衣裳,金银不能存银行,名表只能家里戴,弄得跟做贼似的。但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因为一不小心,便会有人趁你犯错跳出来和你争夺代表权,他会代表人民指责你是多么的贪污腐化,说你以前吃了多少补药、养了多少情妇……,哪像现在这么心安理得,一切皆在掌握。
杨锐想着一切皆在掌握的时候,不端茶的那只手正放在陆小曼的腰肢上——在知道这个女人仅仅是为了自己父亲、确定不是陷阱后,他终于把她给吃了。女人长的虽然不符合后世审美,可老是在身边晃眼,且顶着民国四大美女的头衔,他最终没忍住。
“总理,情报局的张局长求见。”陆小曼正在帮杨锐按摩,李子龙则从外面敲门进来。他是杨锐的秘书,对总理和陆小曼的事情心照不宣,此时进来是低着头的,不想也不敢看屋中的情形。
“他有什么事情?”听到敲门声陆小曼就乖巧的立在了一侧,而杨锐声音也正常起来。
“说是德国那边的戈林先生到了。”李子龙继续低着头答话。
“我知道了,你让他们一个小时后到文渊阁。”杨锐吩咐着,“这边的事情已经完了,你出去交代一声,让晚宴准时开始……”说到这里杨锐又觉得不妥,没必要为见那个戈林跑去文渊阁,直接在这里见就好了。于是他再道:“还是让他们来这里吧。他们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见。”
得了吩咐的李子龙立即转身出去了,待他走,杨锐却叹了口气。旁边的陆小曼见他如此,又开始帮他揉太阳穴,且小声道:“这位戈林先生应该就是东床快婿吧,大人怎么叹气?”
“我怎么不叹气?!”杨锐闭着眼睛道,“她父亲这样……,她也这样,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杨锐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上个月关于啤酒馆暴动的简报早就提交上来了,杨锐没想到丽贝卡居然发挥了那么大的作用。这从大局来说是好事,可从私人感情上来说却绝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莫名其妙的是,丽贝卡怎么会忽然和戈林结婚?即便是戈林冒死救了她,也不必如此啊!
几个月的相处,陆小曼知道自己委身的这个男人心如海深,也知道他闭目不语的时候最后保持安静。她只是手上不停,待揉了一会,她的手忽然被杨锐按住了,“你父亲最近在干什么?”
“我……”陆小曼有些不安,这是杨锐和她……之后第一次问起她的家事。聪慧如她忽然有些失望,她强笑道:“父亲侥幸赢了官司就在家里闲着了…,他…也不会做什么生意……”
陆小曼猜到了杨锐的意思,杨锐也觉察到了她的局促,当下换了一个话题,笑问道:“他有没有问你,那个有关系找洋律师的朋友到底是谁?还有你的婚事怎么办?”
杨锐边说就边抚着陆小曼手腕上的伤口,感觉她这一刀是为自己割的,同时也为她摆脱那什么王赓而高兴。以前他看民国情史,便觉得陆小曼真是嫁错了人,她的父母则是乡下土包子,根本不知道西洋军校男风最盛,像现任汨罗国王拉玛六世,英**校毕业,搞惯了男人自然不喜欢搞女人,因为没有后代,死后皇位只能传给弟弟。
陆小曼第一任丈夫王赓,世人说他不解风情、醉心读书,所以把妻子交给徐志摩照顾。可在杨锐看来,这只有两个解释:要么这王赓在西点时被扬基佬鸡奸了,久而久之只爱男风,所以对娇妻不感兴趣且心生愧疚;要么就像溥仪那样自小**被(太监)玩坏了,弄得婉容不得不时常偷卫兵。
杨锐想着陆小曼历史上的种种,心中激荡的他突然把她抱到大腿上,使得本想答话的女人小声的惊呼了一句,她害怕道:“大人,这里是……这里是总参……”
“总参又怎么了?”杨锐只是忽生怜爱,同时觉得自己这人真的比较禽兽,两种心绪的冲撞使得他面容有些扭曲。“你害怕?”他低沉的问。
“嗯。我……”陆小曼柔软的身子变得极为僵硬,且微微颤抖,她也不知道和杨锐的关系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仿佛做梦一般——刚从山东回来没几天的杨锐就在文渊阁把她粗暴的占有了,那一次,她流了好多血。
“怕什么!你是我的女人,这辈子都没人敢欺负你。”杨锐抚着女人的背和声安慰。待怀里的人儿呼吸稍微正常些,外面却有人敲门——他的侄女婿,纳粹德国空军元帅戈林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