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卷 第五十四章 想不开
readx;神武三年十一月初四日陶成章关于土地改革的报告犹如一桶雪水倒入了烧滚了的油锅,舆?论当即沸腾的油水四溅。本在为当朝政府歌功?颂德的诸人顿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支持土地改革的官系媒体,另一派则是数量更多、影响更广的民系报纸和少数租界广播电台。
前者不断引用电影大明劫里的内容,表述如果要想国家长治久安,那必须实行土地改革,家家有地可耕,人人有粮可食,那国家才不会动乱;而另一派则咬死宪法,申明政府如果不能保护私产,那就是违宪,总理及内阁应当下台。并辩证的认为当今中华最迫切的是列强压迫,如果不能全民团结一致,而内部混乱的话,那国家败亡之日不远。
全民团结抵御外辱说只是其中之一,更有宪政不可侵犯说,还有强占富户田亩有违伦常说等等。农部、民部、国税局、中华总农会之前所说的百分之三点几的地主在舆?论上闹出了轩然大波,而这其中多数人被由梁启超等前清立宪士绅所领导进步党所收拢,党员从当初的数百人半个月之内就暴增到几万人了。
为了更好的与复兴会争锋相对的竞争,同时以彻底把国民党压下去,进步党最终改名为护宪党,并宣布参加下一届大选。梁启超在党报上号召广大士绅地主:‘旧朝立宪、新朝护宪、终身为宪’,风头一时无两。
面对有‘魔笔’之称的梁任公,以王小霖为代表的礼部宣传司根本就招架不住,究其原因。其一还是在于识字的多是士绅之流,而士绅之流平时讲理。但谁家没有几亩地?真要是被官府收去,虽然有各种股票、和佃户十年佃租的补偿。可怎么算都是吃了大亏。切实利益下,之前的斯文道德、为国为民的作态一概都消失不见了,只在茶楼酒肆、报纸文章中留下诸多谩骂谴责。
其二则是学界泰斗张元济被沪上督察院以行贿罪、妨碍司法公正罪正式起诉。沪上是经济文化的中心、舆?论的中心,不说商务印书馆创办十余年,有东方杂志、外交报等刊物,对报界影响甚重,就说张元济在学界的影响便因蔡元培、中华教育会波及任何一省的学部衙门。文人虽然相轻,但当政府要取消几千年来‘优待士人’、‘刑不上大夫’的潜规则时,这些人也如地主一般的抱团在一起。对土地改革冷嘲热讽、讥笑连连。
舆情如此,不过在杨锐看来就是个屁!复兴会根本就不是靠这些士绅治天下的,复兴会的根据在农村,近一亿多佃户在农会的宣传下得知土改的消息后,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献给皇上。不说各处皇殿的香火月越盛,也不说那些欠税农民忽然主动上税,就是外地来大明门前磕头的人可是越来越多,弄得十字街常常人满为患,不得不排队磕头。
各地农村传来的种种消息再一次印证了电影中所说的‘人心就是粮食、人心就是土地’的真理。一个反贼喊出‘耕者有其田’就能搅得天下大乱。而现在是一个开国以来就光辉鲜亮、连连击溃外敌的皇帝要求‘耕者有其田’,那又会如何?
造反?百姓都等着分地了,兵从何来?
刺杀?朱宽肅兄弟不少,儿子也生了;复兴会则有七个首领。到底杀哪个?
上诉?修宪便是。稽疑院里大部分都是泥腿子,举手便是,廷尉府难道能不认宪法?
洋人干涉?现在洋人都在泰西打仗。日本又刚被虐过一次,美国人言语上认为政府此举侵犯私产。可这也是嘴上说说而已,犯得着为一干异教徒派兵来中国主持正义吗?
理智上每一条出路都被堵死了。但终究是有人会脑子一热想不开的。以民部的统计,从月初陶成章提出土改草案并被稽疑院通过的半个月内,全国有六百五十一处民乱,涉案人员为一万三千六百余人。这些人多是被地主所鼓动的宗族势力,他们大多是焚烧乡镇官衙、巡警处、村公所、税务所、乡农会等政府机构,并未形成流寇,且这六百多出民乱,都在没有动员特意调配各县的驻军下,光靠当地的巡警和农会农兵就将不少凶手缉拿归案。
“这么说来,形势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下雪时节,杨锐端着一杯热茶坐在暖通通的银安殿内,对着前来汇报的张承樾、陶成章、吴锡芬、徐贯田等人问道。
“先生,也不能说情况比预想的好吧,现在各地都还没有真正没收地主土地,各省也没有出台具体的实施方略,现在只是吹风。我想这其实是那些地主想告诉我们最好不要招惹他们的意思,毕竟稽疑院只是原则上通过焕卿兄的提议,但具体方案还没定。”张承樾满脸严肃,他很明白土改的重要意义,而且也明白自己这件事做完,又该挪一个位置了。
“以我看,真要有反抗的,杀一儆百最好,要钱还是要命,就让那些地主自己掂量!”半个月内,陶成章的名字迅速窜红,在报纸上被士绅们称为陶贼。不过深入农村、知道佃农疾苦的他对此不以为恶、反以为荣,并以西人普罗米修斯自勉。
“杀一儆百?能杀一儆百就好了。”杨锐能控制稽疑院、复兴军还有农会,但却无法控制廷尉府。除非地主宗族们手持枪械、负隅顽抗,要不然抓了送到大理寺,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还是按照原计划走吧。”他说完看着刚进的李子龙,“会议准备好了吗?”
“总理,人都到齐了。”李子龙进来就是通知总理人都到齐可以开会的。
“好吧!”杨锐站起身道,“那就开会吧。”
会议室在银安殿的侧殿,全国除蒙古、西域、西藏、台湾军区外。其余十四个军区集团军军司令官都到齐了,二十余名将校都精神抖擞的在会议室等着。听得外面的哨兵敬礼。将军们本已经挺直的腰挺的更直,待杨锐进入会议室。所有人都起身庄重敬礼。
杨锐没有着军装,没有敬礼只是挥手请诸人坐下,他指着一同进来坐在身侧的陶成章、张承樾还有吴锡芬、徐贯田等人道:“这几位我就不介绍了,简报里都有介绍。今日让大家来,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土改。
国家人太多,地太少,现在地主又占了三分之一的耕地,佃农生活困苦。不土改必内乱。而军队呢,是打赢了日本、打赢了俄国,但就这么一战,财政几乎破产。也就是说,列强人多地少可以去外面抢,我们没办法抢,而且可以抢的地方都被抢光了。我们最多最多就是收复前清的失地,不然,德国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以现在的实力无法外扩。那就只能整顿内部,土改是稳定内部最最关键的举措,特别是现在列强无力东顾,实行土改少有干涉。
以中外历史观之。每一个强大国家的覆灭都离不了内外交困四个字,而要想解决内困,土改时唯一良策。百姓不饿那就不会闹事,百姓有田可耕就会交税、财政才得以正常运行。我国为农业国。农民不乱,那国家就不乱。至于那些在报纸上大骂政府的文人。对我中华来说,他们什么时候重要过?他们交了多少税,供了多少兵?对日战争对俄战争的时候死了死了多少人,买了多少国债?他们还真以为我中华像前朝一样,不靠士绅地主就无法管理全国,真是笑话!
我知道军中,尤其是旧军中,士绅家庭出身的军官不少,知道农村不少小地主过的也极为不易,很多人家也不是顿顿大米、餐餐吃面,他们也就比佃户多了个体面的屋子,多几套像样的衣衫,日子也过的穷巴巴的,省吃俭用就是为了多几亩地,好过个像样日子。现在政府忽然把地收了,他们最为吃亏。
政府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五十亩以上才是本次土改的目标。超过五十亩,名下有一百亩的补偿指标和那些家有良田万顷的补偿指标完全不一样。政府鼓励勤俭持家,但单靠种田,勤俭持家筹到两千两,买到一百亩耕地的,还是极少极少。所以,政府的全额补偿也在一百亩以内,超过此数的补偿将越来越少。当然,那些新开荒的地不在其中。
好了,大概的意思就说到这里。最后在总参宣读命令之前,有一句话要你们转告给那些不赞成土改的军官:如果自己家里有地,无法赞同政府政策的,那么在传达命令前可以申请退役;如果不赞成又不想退役,那可以请病假回避;如果不赞成又不想退役,也不愿回避,却想着阻扰此事、破坏此事的,那被士兵背后打了黑枪就请认命吧。
咱们的士兵九成九是农民,很多都还是佃户。不比军官,他们当兵几年终究要回家种地的,若是有人拦着政府土改、拦着军队平叛,那就等于是断了他们的生路。各连虽然有教导员,但一个人哪能管的住所有人,真要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只能怪自己倒霉了。”
杨锐把最后的忠告说完,目光在诸多将领扫过,然后让在一边的总参谋长贝寿同宣读命令。他目光虽没有刻意的在谁脸上停留,但是第11集团军司令段祺瑞中将脸上却猛然觉得一片燥热,背上全是冷汗。
复兴军的军官选聘极为严格,部队作风极佳,而且底层士官、军官,甚至是中级军官大多是农民、小户人家出身;而北洋数镇,托袁宫保大人的富,大多士绅出身的军官都被留任,这些人因为家中有地,或是亲戚有地,是以强烈反对土改。不过这些人都经历过对日实战,知道就是第11集团军全部举事,那也非败不可,为了几亩地把命豁出去,谁都不敢。
但举事不敢不是说捣乱也不敢,以今日的会议看,总参的布置明显是要军队防止、实行平叛的,真要是地方上地主造反,说不定这些人就会对上面的命令阳奉阴违。总理此举是很明确的警告这些人。别忘了士兵都是农民,也别忘了复兴会对军队的控制是到兵。只要是有人敢这么做,那些底层教导员和士官一鼓动士兵。这些人分分钟变成光杆司令。
段祺瑞从杨锐的话里引申出其他很多意思,是以贝寿同念的命令,他一点也没心思听,好在参谋长小扇子徐树铮在旁边记着,让回过神来的他松了一口气。
会议很简短,主要是要求分布于各州府各县的驻军和所在县的县政府、巡警、税警、农兵紧密配合,扫平一切叛乱,若是当地治安良好,那屯驻一年后便可逐步撤兵到府。再一年治安良好那就撤兵到省,三年过后本省无事,那就调回原地。
散会之后回诸地的段祺瑞神色沉沉,而徐树铮则是嬉皮笑脸,他笑道:“啧啧,总理也太高看那些地主了,连空军都出动了,真是……”
徐树铮家在萧县,发迹之后与老家亲戚多有来往。前几月安徽蝗灾,总理派空军前去灭蝗。萧县本是黄泛区,每次蝗灾都从此而起,自然也在空军灭蝗的范围内。那一日。四只铁鸟降落在县中学的操场上,把全县的人都给惊着了,不说城关的。就是几十里外的老少爷们也都进城看能灭蝗的铁鸟。
如此奇异之事,那边的亲戚自然会写信告知徐树铮。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家里的亲戚看铁鸟灭蝗。徐树铮则想到用飞机侦察以平叛。在平原地区,只要是上了天那是一望无际,什么兵也藏不了。以叛军论,一旦官军被这样跟着了,那怎么也得败。现在土改为了预防造反,当地的巡警、税警还有农兵对付也就够了,正规军再抽调一个连下县,那是万无一失,再来飞机,可是双保险了。
徐树铮想得是双保险,可一些新占的地方,比如台湾因为群众基础太差,一旦土改势必会弄出动乱,是以台湾目前的工作还是熟悉情况、建立农会,以为来年土改做好基础。
在台湾省府衙门,当巡抚杨沧白和陆战队中将陆梦熊念完总理府和总参的电报后,在场的诸人很多失望的‘哦’了一声,有些人则以为台湾不要土改从而大大松了口气。
似乎未感觉到诸人的反应不同的杨沧白用带着重庆口音的官话说道:“本省新定,安民养生才是正道,其他省土改就让她们土改吧,我们要做的是在今年年底前,彻底掌控地方,不是到县,而是要到乡、到镇、到村。官员不能老是浮在表面上,只走马观花的看一看,喝喝茶,看看戏是不行的;官员是要到农户家里,看看他们过的怎么样,吃的怎么样。我会的群众路线,诸君可不要忘记了,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杨沧白办报出身,开会不用讲稿,但每次都是长篇大论,让人沉溺其中,欲罢不能。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陆梦熊这人懒散惯了,他只忍到中午散会就带着人撤了。
下午在陆战队司令部,陆梦熊再次召集两个师的团级主官开会,会议的内容和上午的会议并无联系,除了嘱咐李二虎的2师加强训练外,其他的事情就是安排1师的官兵回家探亲。奇兵袭台湾,全国震动,总参对陆战1师的官兵是优待的,加上现在战事已了,2师也组建完毕,所以总参允许1师的部门官兵回家探亲。
听着参谋长念到自己的名字,朱建德忽然有些恍惚。以功论,他是不如2旅的陆挽,不想回家的名额却是自己的。他转头看了陆挽一眼,却见他脸上有些微微失望,不过很快他就抓住事情的原委——陆挽家是地主出身,虽然他自己投身革命近十年,可真要是回到家里,被父亲母亲那么一闹,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情。
参谋长念完团级以上回国?军官的名单,就把团以下的名单分发各团团长,这些将有团部公布下去。他这边念完,在政委交待国内土改的政治形势后,会议就是散了。看到陆挽走的慢,朱建德上去递了一支烟后,两个旅长开始闲聊了。
“玉阶兄,家里怎么样了,嫂夫人可好?”陆挽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
朱建德是光绪十二年生人,而陆挽是光绪十四年生人,两人相差两岁,所以陆挽称其为兄。朱建德佃农出身,陆挽地主出身,且两人一个根红苗正,天资出众,一个杂牌嫡系,其貌不扬,照理难以深交。不过陆战1师常常是两旅间对抗演习,1旅虽然常常吃亏,但从不犯第二次同样错误,且很多时候还能反戈一击,所以两个旅长打来打去就打出了一种敬重。
朱建德不觉得陆挽是复兴军祥瑞,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个说法,其实还是在于与他配合太难。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但战争越来越现代,编制越来越复杂,为了能使用那些先进武器,部队的各种条例越来越多,作战的计划越来越细,陆挽这种随意型的将领,很难在规制越来越细致的战争中发挥自己的天赋。
朱建德理解陆挽,而陆挽也理解朱建德,这个像农民甚于军人的四川蛮子,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生命底气和人格魅力,士兵们从心里爱戴这位常和大家拉家常的旅长,且他打战也极有韧劲,无比刁蛮,带的兵即便是演习也像拼命一般,真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陆挽说完的时候打量着脸上有些喜色的朱建德,只听他道:“家里都好,就是祖母、母亲的身体不是太好。”
“你是要回家去看看了。”陆挽感慨道。和他的军饷都花掉不同,朱建德从来不乱花一分钱,每个月发了军饷,钱都是寄回家里。一个靠着儿子全部军饷过日的家庭,怕生计好不到那里去。
“你呢?这次不回去,什么时候能回去?”朱建德不由说到了陆挽的痛处。“家里怎么样了,没什么是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情?”陆挽的家庭情况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我已经写信回去让家里配合政府收地了,不说还是有补偿,就是没补偿还不是要收。这就像战场上打战一般,全军被围、危在旦夕的时候,总是要最精锐的部队断后牺牲,这样才能救出更多人。这个国家啊……”
陆挽摇着头感叹,在朱建德眼中他眼中有一种发至内心的爱恋,“虽然打赢了日本,逼退了俄国,可如果现在再打一次,不说俄国,怕是日本也难打吧?要知道潜艇、飞机都在欧战露过脸了,日本人有提防的情况下,战不可能打成那样的。我们还是不强啊!”
在朱建德眼中很强的复兴军落在陆挽的眼中只是不强,他摇头笑道:“不说家啊国啊的了,我这次回去打算从沪上坐火车到石家庄,再从石家庄到太原,再一直到西安;这不是就要路过济南吗,你有什么要带回去的尽管拿来,反正我是顺路。”
朱建德家在四川仪陇,不想他不走长江却北上走石家庄、太原、西安一线,陆挽吃惊道:“玉阶兄,你这是漫游北中国吗?”
“那不是。”朱建德道:“如果到沪上再坐船到重庆,那可是要大半个月;走铁路,虽然绕一些,可是快啊,到了沪上我想五天时间就能到西安,再从西安到仪陇。四百公里虽比重庆到仪陇多了两百多公里,可这两百多公里七八天也就到了,何苦在江轮上漂大半个月呢。”
朱建德只算时间,还有一个原因却是不好说的,那就是欧战开打后,船票价涨了好几倍,特别是宜昌到重庆这一段,因为入川的船必须特制,票价已翻了十几倍,火车虽然路远,但快,还省钱。
并不知道朱建德还有一本经济账的陆挽见他如此路线回家,当下笑道:“好!那就请玉阶兄把我的书信带回家吧,再劝慰我那父亲千万别想不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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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卷 第五十五章 吃饭
readx;朱建德实在十一月初十时离开台北前往沪上的,走的当天陆挽要送他到码头上,而他托朱建德带的,除了一封厚厚的书信意外,还弄两袋椰子,一带给朱建德孝敬父母,一袋是他自己孝敬父母。
朱建德简直要被他弄哭了,他虽说是个旅长,底下有几个勤务兵警卫员,可这一次朱建德回家一点也不想带勤务兵。这一是他本就没什么官威,对拖这个小兵作威作福很不习惯,再则是大过年的,谁不要回家,他可以带着勤务兵到沪上,但到沪上勤务兵就自个坐船回江西去了,不和他坐火车北上。
现在陆挽弄两麻袋椰子,这是要累死他啊?特别是西安到仪陇可有四百多公里,他是想十天时间走完它的,就像那一年他花了五天时间走完从仪陇到成都的路一样。现在背这么大袋椰子,这岂不是要变成负重越野了。
朱建德心中摇头,陆挽没发现这一点,又再拿出两个巴掌大的锦布小包,道:“玉阶兄,你我同志一场,我却无缘拜会令尊令堂还有大嫂,这是一点小小薄礼,还望不要推辞。”
“你这是……”朱建德没想到陆挽还来这一出,正想正色推辞,不想陆挽早知他的性子,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两副玉镯子,一根玉制旱烟烟鼻。他们都说卖那么便宜是假货,我不信就花十块钱买了,还给我老娘和媳妇各买了一对,不过对她们我可没说是十块钱来的……”
陆挽一说十块钱的玉,朱建德就笑了,这东西他知道。不知道那首饰店老板从哪里弄来的货色,他本来也想买,可人言可畏,担心上当他只看看就走了。得知价钱不贵,朱建德便道:“那我就收下了。令尊大人我会尽量开劝他的,你就放心吧。”
他这边说完,陆挽还想再交代什么的时候,不想客轮拉响了汽笛,检票员也大声的催促旅客快些上船,这便让陆挽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只说了声‘一路顺风’便和他道别了。
他这边走了,朱建德则同着勤务兵拖着那两袋死重的椰子上了船。待到了舱室,忍不住的朱建德对勤务兵道:“小鬼,你上回家里有几口人来着?”
“报告上官,有八口人。”勤务兵是上过私塾却没入过军校的新兵蛋子,姓秦,朱建德一般都叫他小鬼。秦小鬼此时见长官发问顾不得擦汗,立刻立正报告。
“那记得去找一个麻袋,这袋椰子分你一半。”朱建德黝黑的脸笑着,下了一个命令。
“长官,这椰子是陆长官给您的……”有些不知所措,在台湾这东西毫不值钱,可拉回内陆那可就不得了,秦小鬼刚才还想着陆旅长就是脑子好用,这不就是变废为宝吗。
“让你拿就让你拿,这几十斤的,你想让我负重越野是不是?这陆挽……”朱建德摇头苦笑道,他也如勤务兵那般忽然感觉这在台湾没人要的东西要是运到四川那准能卖个好价钱。
台湾到沪上船行甚快,三日后邮船就到了吴淞口。第1旅的驻地台北虽然也繁华,可比起沪上来不知道逊了几筹,两人买好火车票,走马观花的在大马路转了一段,好几次都被那些招徕‘冤大头’的沪上女子给拉进店去。
复兴军军饷是不高,可问题是朱建德的军装那么好看,不是将军就是大官,女人们想着再怎么也能哄出一些油水来。谁想到朱建德对什么都只是看看,买的心思根本就没有,弄得那些人一点也没有办法,心中只呼来个铁公鸡,赶紧赶紧的把这两个人打发了。
“她们是嫌弃我们吗?”又一次被拉进店去然后再被冷眼送出来,多次之后朱建德终于感觉有些不对。他这话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再问秦小鬼。
“报告长官,她们是嫌弃我们不肯掏钱。”秦小鬼道。朱建德是大人,可他是跟班,女店员对他可不是那么客气了。“她们一面纱巾就要两块华洋,放老家这钱都能吃一个多月了。”
朱建德只是看看,根本不想买,也就没在意价钱,现在听勤务兵这么一说,还真觉得的那东西卖的太贵了,他忽然想起,这大马路就是宰客一条街,只要是外地人,十个有八个会被宰。想到此他立觉有些庆幸,于是道:“还是别逛了,去四马路吧,那边是卖书的。”
四马路在大马路附近,过去不是太远。两人正准备过去的时候,一阵口号声从不远处传来,细听却有人在呼喊‘保护私产、维护宪法’之类,再等一会,就看见一排举着横幅和标语的长衫士绅从横街冒出来,他们一边喊一边走,俨然是在游行。
那些士绅看上去声势很大,但等人走过,才知道只是前面人多,后面空无一人,虎头蛇尾而已。朱建德此时方从惊讶中过回神来,笑着摇头从横街前往四马路。他不知道这些士绅怎么闹起游行来了,这不是革命党的专利吗,他们怎么也闹上了?
朱建德这边嘀咕的前往四马路,到了那边却又发现有人站在十字路口边临街讲演,这次似乎就不是士绅了,而是一些年轻书生,他们倒不是为了要保护宪法,而是严厉批评大理寺和廷尉府,将当朝说成是***,并宣称为了营救学界泰斗‘张先生’,希望大家能在一张写得半满的大纸上签名画押。
前面是‘护法’,这里却是‘救人’,即便是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的朱建德也有了些觉悟,那就是在有些人眼里,法律只是一个粉头。它能保护自己利益的时候,就是像前面那些士绅一般,高呼要护宪;可当要被法律制裁的时候,则撕心裂肺的高呼救、谴责***。这横竖就是看法律能不能合乎自己的心意、维护自己的利益,行就护法,不行就诅骂。
朱建德在云南讲武堂的时候是看过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虽然那时候看的不是很明白,但却也知道法律是维护国民自由的根本保证。中国虽然不是三权分立,但最少廷尉府是独立执法的,现在这些人不断在用仁义道德批评政府行的是***,怎么听都很变扭,难道当初这现在不是这些读书人倡议的吗?
在租界短短半日的经历,不知为何怎么让朱建德感觉到一阵压抑。本来想去张园、跑马场、同济大学堂等处参观的他此时忽然了无兴趣,好一会他才想起自己为何不舒服,那便是:若是复兴军流血保卫的是这么一群人,那牺牲还有什么意思?
朱建德很早就回到了客栈,以等明天早上上车前往济南。例行翻看中华时报的时候,看到报纸头条上说‘土地改革案或将于下月正式施行’的新闻,他才神色一轻,心头方不像方才那般压抑。细细的把报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看了好几遍,朱建德又看下一条新闻,这也是最近稽疑院通过的一条法案,那就是将施行一夫一妻制,禁止男人纳妾。
民部侍郎秋瑾上一次反对纳妾被一些议员以结婚双方自愿给否决了,只同意纳妾需要男子其他夫人同意,而现在她再提此案的理由是纳妾将助长人口买卖,特别是妇女买卖。她拿着各地巡警局和大理寺所经办的数千个贩卖女性的案例,以事实说服所有议员,准许纳妾那就等于鼓励人口买卖,案件中有六成的妇女是被贩卖给有钱人家做妾。
朱建德正想为秋瑾舌战众人叫好的时候,一夫一妻案又牵扯出另外一个法案,那就是丁税案在辩论实行一夫一妻的辩论中,有议员提出,穷人家卖儿卖女实属无奈,我国人多地少,民生困顿,又天灾不断,如果可以纳妾,那灾荒年景,那些有女儿的人家还能有条活路,女子自己到了新人家也能吃饱饭;如果禁止纳妾,那一旦发生灾荒,政府救济又未到,就把人家唯一的出路都堵死了。
此次发言的是一个叫丁初八的老农,他以过来人的身份述说着九年前苏北水灾的实际经历,那时候有女儿的人家都卖了,有些年轻媳妇也卖了。有女子卖的人家换来些粮食,没女人卖的人家不少都饿死了。读书人讲究仁义道德,尊严人格,可庄稼人只求吃饱过活。一夫一妻是很好,可这断了庄稼人最后的活路,难道说士绅大人们可以为尊严饿死,庄稼人也要饿死不卖女儿吗?
丁初八是海州老实巴交农民,说的是自己一辈子的经历,其他议员闻此心有戚戚,而朱建德看着这里眼泪却吧啦吧啦掉到了报纸上。他记得十多年的前一次灾荒,家中祖母看着田里面收成太少,就打算把姐姐卖掉以度荒年,好在那年最终是熬过去了……
能不能纳妾这么一个道德、人格尊严的问题最后引出出灾年灾民的生计问题,而灾年的灾民生计除了牵扯到植树造林、水利工程、救灾救难等事项外,还涉及到了土改、甚至是人口控制的问题。土改的推行确实是能改变农民、特别是最底层佃农的生计,但是再怎么土改耕地也就只有那么多,如果不控制生育,那这一代可以勉强吃饱,等生下儿女把地一分,那又是半饥半饱,然后再生儿育女,土地已分无可分,子孙生计根本就无从着落。
是以有议员提议,为不使人越生越多,应该恢复被前清摊丁入亩所废止的丁税案,即法案通过后所出生的孩子都需缴纳丁税,且税额实行累进税率,即生的越多,交纳的丁税也就越多。这个提案一出来,就有蒙古议员反对,认为一旦重新交纳丁税,那么漠北很多蒙古人就会越来越少,最终那里会变成一块荒地被俄国所占。
中华时报重重一叠极厚,里面所例举的稽疑院讨论让朱建德心驰神往,最少这不是虚无空洞、只会祸害庄稼人的实业救国之类的提案,议员里很多人本就是农民,甚至就是佃农,他们会站在农民的角度为农民说话。那些士绅们之前还污蔑泥腿子只会乱国,甚至说他们连兵工厂都不会同意办,可就是这些泥腿子,开国初年完全支持政府扩建军工、整顿军备,又是他们回乡去鼓动泥腿子参军入伍、多交农税、多买债券。mread type='page-split' num='7' />
“长官,还是先吃饭吧。已经热了好几次了,那下面的厨子说要关火睡觉了。”看着朱建德津津有味的看着报纸,秦小鬼不敢打扰,只得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好!好!”朱建德放下报纸说道,只待吃了一口饭菜,顿时皱眉,“怎么一点辣子都没有,甜腻甜腻的?”
“长官,我问过了,沪上的饭菜是这样的,早上中午我们吃的都是烙饼,还没觉着,下午的时候我一吃就差点吐了出来。”秦小鬼笑道,而后从一边摸出几个辣椒道,“这是我下午出去讨的,就是太辣,不知道……”
江西不怕辣,四川怕不辣,朱建德一点也没斯文,抓过辣椒就往嘴里塞,这才把饭菜囫囵吞枣的吃完,他插嘴的时候看着一边的帝国日报,那是他还没有看过的,不由问道:“帝国日报都说了些什么?也是土改吗?”
“报告长官,土改这边也有,但帝国日报主要讨论的是丁税案。”秦小鬼说道。
“哦…,都说了些什么?”朱建德刚才也在想重新恢复丁税的影响,他对什么人口关乎国力的说辞不感兴趣,他只知道一直不间断怀孕待产的母亲,如果政府重新征收丁银,那母亲一定可以摆脱这种状态,变的健康起来,而家里也不会接连不断的溺死孩子。
“议长杨湘潭大人说,土地改革一定要和丁税案结合在一起实施才行,如果不控制人丁繁殖,百姓即便有地也还是穷苦。”秦小鬼复述着报纸的内容,他说的杨湘潭其实就是杨度,他是湖南湘潭人氏。朝廷的大人们,如果做了大官,为了避讳,一般都以大人的出身之地称呼,比如袁项城、张南皮、杨南安、章余杭、秋山阴之类。
“那不是说穷苦人家连孩子都要生不起啊?”朱建德忽然说着报纸看来的一个观点反驳道。
“杨大人说丁税是累进税率,生三四个谁都能交的起,可要是生了七八个、十二三个那就要加重税赋了;再有,如果交不起丁税银,又想生孩子,那可以移民到边关省份。每个省的丁税率都不一样,边关省府,如移民到西域生孩子可以由政府补贴,黑龙江也要补贴,而像江西福建、广西等地,那就要征收重税,杨大人的意思是通过丁税税率来调节各省人口。”
秦小鬼读过书,平常也看报,说起国家政策来倒头头是道,话到最后他又补充道:“其实杨大人此策还有调节各族人口的意思,比如满人、回人、蒙人、藏人。有些地方汉人很少,如果对移民到此处的汉人补贴丁税,再对当地人征收人丁重税,那这些族可是要灭族了。难怪蒙古人不同意征收丁银。”
“嗯,是有这个道理。”没想到丁税还能这样用,朱建德有些骇然,这不就是减丁之策吗。
“不过杨大人也有办法,那就是丁银不纳入国家财政,只纳入地方财政,这样蒙古人就不会反对了,反正这钱收上来都是给蒙人贵人花,他们巴不得多收丁银。”秦小鬼道。
蒙、藏两地是自治的,而西域回人极多、汉人极少,真要是收丁银,或是放由下面的土司、贵族征收丁银,那说不定真能把那些小族人口灭了个干净。朱建德想到此便觉得不忍,可又知道历来边关不稳都是和人口,或者说人口比例有关。他想到这里不好再说话,军国大事岂是他能知晓的。
洋泾浜客栈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秦小鬼就把朱建德送上了北往济南的火车。这火车只到南京,而后要过长江在浦口上车才能到济南。早知旅途艰难的朱建德行装极少,只是一身作训服,外加一个军用大背囊,而那一袋半椰子便只能请了个力工帮着抬过江送上车,正担心到济南出站怎么办,谁知一出站就见一个和陆挽生的有些像的中年人在出站口等着,见他出来就道:“请问将军可是姓朱?”
朱建德在浦口上车的时候已把行程电报告诉了陆挽,而陆挽则电报发给了家里,所以他一出车站便有人迎着,他当下道:“我不是将军,但我姓朱,先生可是姓陆?”
“是朱上校便好,我是陆挽的堂兄。”来人一口山东口音的官话,幸好朱建德听得懂。他这边说完,就挥手让身边的跟班接过朱建德手上的东西,然后请他上了一顶早已准备好的软轿。
朱建德本不愿坐轿喜欢走路,可来人盛情难却,又是陆挽的堂兄,他便只好勉为其难的坐上了软轿,一颠一颠的到了陆家。他本以为陆挽只是个小康人家,家里有百十亩地,可入门的时候却见陆府院门口的那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和高高大大的正门,顿时想到这陆府不是普通人家,甚至要比‘丁阎王’他家佃租土地的东家都还要富。
软轿在陆府院内停下,陆挽的父亲陆守业带着一干家人都在院子里候着,朱建德一下轿,陆守业便对着他朗声道:“老朽陆守业见过朱将军……”
老头子边说边和家人向他行礼,可朱建德除了部下外,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对他行礼,多年前他从成都回家教体育的时候家人也对他毕恭毕敬行过一次礼,但他却发了脾气。他和陆挽是同事,也就是同辈,现在长辈对着自己行礼,他忙得快步上前拦住,再一边道,“我不是将军,我只是……,伯父勿要如此,请起,请起,不然建德受之有愧。”
朱建德长的黝黑、其貌不扬,要不是身着军装,肩章领章都表示他是个大官,怕陆守业根本就不会见他。现在皇上和总理被泥腿子所惑,要行什么土地改革,陆家一千多亩地,都是祖宗积攒下来的,真要是收了去,那这家业也就散了。家中这么多房,最有出息的就是当初离家出走、离经叛道的陆挽了,听说他现在虽只是个协统,但按资历明年就能升为将军。
陆家何时出过将军?这一次土地改革,陆守业的意思就要陆挽回来坐镇,以他将军之尊即便不能守住这偌大的家业,也能少分点地。可谁想到儿子回不来,只回来个黑不溜秋的同僚。
陆守业这边被朱建德扶着,他却是老泪连连。他这边一哭,朱建德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站在一边另一个老者,也就是陆挽的堂叔陆守道让下人把陆守业搀扶了下去,然后他对着朱建德拱手道:“朱校官见笑了。我们这些老头子只想着子女在外,不回家心里就是不安,我那弟弟,眼见朱校官就想起那不争气的孩子,这才……”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朱建德丝毫不知道陆挽回来对于陆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见陆守业如此,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朱校官请!”陆守道见朱建德说话得体,知道这人不是大字不识只会厮杀的丘八,顿时对他高看了几分。他这边请朱建德入正厅,旁边还让管家马上开席。
陆府的正厅高大敞亮,装饰也是朱建德这个乡下农民没有见识过的。而在和陆府诸位见礼过后,上桌吃饭前的洗手、洗脸的诸多规矩也让他很不习惯,也幸好服侍的丫鬟善解人意,要他做什么的时候总会细细的说几声,这才没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
待一切摆弄停当被迎入饭厅后,他又有些愣住了,不说涂着彩漆的各色家具,就是饭桌上的那些精美绝伦的瓷器和银筷便让他无心吃饭,还有站在桌子边,围成一圈等着上菜、端水、伺候的下人丫鬟们,更是让他坐立不安,他无法想象为何吃个饭要十几二十多个人伺候,难道说,没人伺候这些地主老爷就不会吃饭了吗?
庚卷 第五十六章 出头
readx;一顿吃的无比拘谨的饭,饭后的茶点也颇为讲究,而等下人将一切撤走,把清茶端上来时,一场旁敲侧击的谈话才正式开始。陪着朱建德说话的是陆守业、陆守道,还有去火车站接人那个陆挽的堂兄陆展他前年参加公务员考试,做了大半年的官只觉得那根本就不是在做官,而是在做苦役,是以受不了那个苦就回来了。
陆守道先是客气的说了说军队收复台湾的无上功绩,把朱建德赞扬了一番,最后才说到陆府上下真正关心的问题,那就是土地改革一事。他道:“贤侄有所不知,陆府上下清初之时只是个小户人家,后诗书传家,家中有人中了进士,这家业才蓬勃如此。官场往来,钱财之物总是免不了的,我想天下地主能有千亩多地的,大多是非官皆贵,据闻全国田亩最多者,是李合肥家,其耕地有五万多亩,为全国之冠。
可这些田亩,不是今朝,就是在旧朝都是合法财产啊。现在新朝一声令下就要给收了去,这真是……真是横夺民财啊。陆府上下每年赈灾、修路、办学、求雨、养济,那样每年不要花上数千乃至上万两银子?佃户过的苦,天灾又多,还要交税抵御外侮,这些我们都知道,这租子不是从五成减到两成了吗,可现在倒好,一道公文下来就要收地,这根本就是没有王法啊……。古往今来,也就只有酷吏横行的暴秦才有如此之……”
陆守道暴秦之语一出口,陆守业就马上咳嗽了。虽然他也认为当朝如此酷法,不讲人情,毫无仁义,且那些税吏奸猾无比,叫嚣着什么‘人之一生,唯有死亡和交税不可避免’。只要稍微拖欠一二,那他们不但要打上门追缴,还要征收什么滞纳金,这是什么?这根本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杀人也务须偿命的强盗。前清的时候,是士绅受优待;现在可就是反过来了,是士绅受虐待,百姓、也就是那些泥腿子反倒受优待。这是什么事情啊?山东为孔儒故乡,岂有能士绅不受优待之理?这天下,难道真要浊者上,清者下吗?
陆守业以前埋怨过很多新朝的不好,一点也没看到新朝的好,不过这话他不敢在外人面前表露,打断堂兄后他道:“贤侄,前几日京师就有人说这土改诏书就要下来了。传下来后官衙的那些人怕是要上门了,挽儿不在,贤侄可否代为帮陆府上下说项,能免收田地最好,若是不能免受,那也总不能任由外人欺负吧。咳咳……”
陆守业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这话说完又长咳起来,而陆守道几人在他说完后便看着朱建德,以等着他答话。
朱建德听完他的要求,背脊上忽然有些发麻,他感觉来陆府是来错了,也明白司令部政委的先见之明,没让陆挽回家探亲以回避此事。不过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居然会顶缸,他有些尴尬道:“诸位叔伯,按理说陆挽之事便是我朱建德之事,可身为军人不得不要遵守军人的法令。部队和政府本属两个系统,互补干涉,即便有交集,那也只是部队驻地、给养之类的事情。这土改一事,本是政府公务,愚侄真是没有权利干涉过问的。”
朱建德说完这么一大串话,陆守道心中只是叹气,本来他就对病急乱投医求朱建德出头很不同意,认为他手上没兵,又是路过此地,根本就无助于此事,但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有个大人帮着说项,总是有些许好处,特别是前朝那些官说话都不顶用的情况下,有个协统还是能壮壮声势的,可不想人家却不愿。
“贤侄……”见朱建德不愿,失望的陆守业颤颤巍巍的站起,对着朱建德就要跪下去,“贤侄啊,我陆府上下历来都是吃斋念佛、积德行善啊,今日官府就这么把地给收了,这陆府上下百十口以后怎么办啊?我以后,以后怎么见祖宗啊……”
陆守业哭丧着道,他还没有跪下就摔倒了,陆展和朱建德赶忙的将他扶起,却不想他体虚且悲,居然晕了过去。只等朱建德掐了人中才把他弄醒,可即便醒来他的精神也是萎靡,陆守道只得让人把他送到了内房好心伺候。
“哎!”看到弟弟如此,陆守道不由叹道:“舍弟还是执念太深啊,这家业就是他命,祖宗传了好几代,他就想着总不能在他手上给断了。”
陆守道如此说,朱建德真不知道怎么评价,只觉得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的还真不少,不想陆守道后面的话却又让他震惊,从而改变了袖手旁边的态度。
“二十年前舍弟年青的时候,也有为国报效的念想,屡次考举不中,甲午年的时候就变卖两千石地,得银两万两,再加上历年积攒的一些银两,都拿去给朝廷作军费了,奈何甲午一战,辽东兵败如山倒;甲午后又弄什么变法,发行的昭信股票硬要富绅认可,舍弟为强国富邦计,又变卖家产凑足十万两纹银,买了十万股。虽说当时被朝廷嘉奖,可这钱真不知道被那些贪官挥霍到哪里去了,再后来便是改朝换代,这十万两又是没了。经此两次,舍弟和我都心灰意冷,家业半损,再也是折腾不起了。”
陆守道说着这二十年来陆家的遭遇,暗自神伤,而朱建德听闻甲午之时陆家主动卖地充军费,顿时心生好感,他心中热血涌过,当下道:“伯父,不管新朝旧朝,陆家如此一心报国,建德总不能袖手旁观。我还是去官衙里问问吧,虽说不能拦着政府土地改革,但总能帮看看这土改是怎么个补偿法,陆家田亩众多,多补一分是一分吧。”
本以为朱建德无心襄助,现在却听闻他同意去官衙帮着问问,陆守道顿时失态的抓着他的手道:“贤侄,这可是当真啊?”
“伯父,问总是能问的,若是官衙有条例,一切都要按照条例来,那就是没办法了。”朱建德道,说话的时候却有些后悔,他根本没和官府打过交道,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这边心里没底,可陆守道却高兴坏了,他当即深深一揖,感激道:“真是辛苦贤侄了。挽儿若是在此,按他信中的说法,他只会对此事置之不理的呢。”
陆守道对着朱建德作揖,旁边他儿子陆展业对着朱建德也作揖,弄的他扶都抚不过来。他这边答应帮着陆府出头,原来的行程只能往后推,要一直等到京里面的圣旨下来才好去济南官衙询问交涉此事,这就使得原本可在在月底到家的他要到腊月才能回乡了。不过幸好在他次日发完电报通知家中后,第四日午间就闻得四处都在大放鞭炮,还敲锣打鼓吹喇叭,朱建德正以为是谁家做好事时,陆展有些惊慌的跑进书房,很是失措的道:“下来了!下来了!”
“陆兄,什么下来了?”朱建德放下看着的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差异的问道。
“收地的圣旨啊!你听,那些泥腿子都欢喜疯了。”陆展脸色发白,朝廷以皇帝的名义下诏收地,只让他一切抗拒之心都没了。
“啊…”朱建德也失声了一句,他既有些欢喜,也有吃惊。他本以为在廷尉府指责政府收地违宪之际,政令不可能那么下令收地的,不想今天圣旨就到了。
“玉阶兄,这当如何是好?”陆展失神的看着他,他这边才说这话,陆守业和陆守道也是来了,他们也是刚听到外头的消息:收地的圣旨到了。
“我们还是去巡抚衙门看看吧。”朱建德道:“报纸上说,各地会成立专门的土改衙门,这地到底怎么收可以一问。”
“好好,去问问也好。”还是病恹恹的陆守业说道,说罢他又低了些声音:“就是他们要打点一二,那也不是不行的,我这就去准备。”
陆守业忙昏了头,不过前清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圣旨是一回事,执行又是一回事,关键是看能不能找对人、塞对钱。他这般打算,受过严格教育的朱建德却道:“还是请伯父帮忙找一匹马,找人带小侄前往巡抚那边的土改衙门吧。”
“好!好!我这就去备马,我这就备马!”病恹恹的陆守业这个时候忽然亢奋起来,亲自跑到后院去准备马匹了。
半个时辰后,一身复兴军陆战队校官礼服的朱建德骑在一匹蒙古马上,跟着坐轿子的陆展前往巡抚衙门。陆战队的军礼服甚是威武,即便朱建德这般其貌不扬的人穿上也显得英武异常,而左胸挂着的那些闪闪发亮的勋章、五颜六色的年勋,使得道旁诸人避让的同时又目不转睛的细看这身打扮。
济南城并不大,轿夫卖力下盏茶功夫就到了巡抚衙门,这边的皇榜下围着一大堆人,外面的短衣帮嬉笑欢欣,而里头的长衫老爷们则一个个鬼哭狼嚎。朱建德没理这些人,问明土改衙门所在便骑着马去了,可不想那边也是一大堆长衫老爷,公告栏前面还有几个人在地上大哭不已,不过旁人却没有心思围观,都在围着看那文告。
朱建德下马之后才在土改衙门外墙上的告示上看到山东省具体的土改政策,和传说中的五十亩为分界线不一样,山东各府的征收标准都是不同的。首先一个,那些开国以来历年都由佃户耕种的耕地,不管地块大小,俱在征收范围之内;再就是自己耕者的地,在鲁北鲁中等地是以三十亩、或七十五石为征收标准,在鲁西南、鲁南则是以四十五亩、或七十五石为征收标准。
标准虽然是两个,但并不矛盾,胶东一带的农民并不种粮食,而是种美国烟叶,所以对这些种植经济作物的耕地,以亩产粮食多少石去衡量那是很不合适的。
制定了征收标准,那就有相应的补充,而这些征收的地又分族地、庙地、公地、私地等四种。陆家全是私地,所以朱建德和陆展只看私地处理那一张文告。
私地以征收有两个补偿系数。一是按面积:在六十亩或九十亩、或一百五十石以内的,若不违反补偿规定,那可按地价全额补偿;超过此数不到一百八十亩、或超过一百五十石不到三百石的,则只有七成五补偿;再超过一百八十亩不到三百亩、或超过三百石不到五百石的,则只有五成补偿……看着后面的亩数越列越多,补偿则越来越少,朱建德神色越来越严重,而陆展的脸越来越苍白按照陆府的耕地面积,这补偿怕是只有两成还不到。
陆展看的双腿发软,再也看不下去的时候,朱建德则是在看另外一个补充系数:那就是折扣补偿后的再补偿。补偿细则第三十二款提到:如果耕地确实是地主用经商、自身积攒得来的资金,且是在非灾年购买,那可酌情提高补偿标准,但要提供足够的证据,交由各县土改衙门仲裁决定方可。
这几日朱建德全面翻看过陆家旧地契的底单和了解过当初购买情况的,知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地是靠放租积攒的银子所买,至于是不是在灾年买的,那他就不知道了。
“进去问问吧。”看着不知所措的陆展,朱建德做了一个决定。
“啊!”陆展搞不明白为何现在就要进去打听,他道:“可我们此来没有准备打点的银钱啊。”
“相信我,那东西没用。”朱建德不动声色道。“走吧,总是要去问问的。”
公告栏转过去就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子,门口依然是一大群长衫士绅,和公告栏不同的是,这里有一个班的士兵在执哨,院门口堆着几堆沙袋和木头铁丝网做的路障,甚至还有一挺马克沁机枪。士兵们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看见这副架势,难怪那些士绅都远远的围着,根本就不敢上前。
朱建德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是用来下马威的,这枪啊、炮啊,百姓最怕这个,士绅地主见此也惊慌的很。他人害怕,朱建德却感觉到无比熟悉,他对旁边陆展道:“进去吧。”
“啊!?进去啊?”陆展这个时候已经被吓得走不动路了,他看着那长着倒刺的铁丝网就手足无力,深怕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玉…玉阶兄,这…这,内急啊,我……”
陆展吓的够坏,朱建德皱眉道:“那你把那些文书给我吧。”
“好……好好。”陆展如释重负,忙得让下人把匣子里的文书给朱建德,而后在下人的搀扶下,逃也似的躲到了一边。
陆展如此,朱建德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错开旁人,拿着文书匣子入内的时候,正在巡哨的班长见他的打扮顿时吃了一惊,当即高喊了一声:“敬礼!”
“稍息吧。”朱建德感觉自己是在吃里扒外,脸上通红通红的,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进去问个究竟才算罢。他和声对眼前的上士道:“我有一些东西不太不明白,就是想来问一问。”
“是,长官!”上士按照军中规制朗声答道:“请长官跟我来。”说罢就带着朱建德从搬开路障的院门进去。
“请问长官是姓陆?”接待朱建德是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青年,山东口音,左胸的牌子有‘接待员’‘沙净秋’三个字。
“不是,我姓朱,这是我的军官证。”朱建德掏出自己的军官证以证明身份,他见对方有些不解,便解释道:“我是陆挽上校的同僚,这次是受他父亲陆守业先生委托,想来了解耕地额外补偿问题的。”
“好,请稍等。”接待员看过军官证,飞快的记下一个名字,然后转身入内,或许是就朱建德一个人敢进来,接待员入内不一会就请他进了去。
咨询的地方是一个清冷的屋子,朱建德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女子,女子很年轻,年龄估计都没有二十岁,正当想着这女子如何这么年轻就成了七品官,自己该如何与之交谈时,女子清冷的声音问道:“请坐吧。我是仲裁官,编号九五二,请提出你的问题!”
清冷的声音、冷漠的表情、有些机械化语言,若不是对方是个女子又身着官袍,朱建德简直会认为对方是一个沙场老兵。他见对方说话,当下把匣子里的文书拿出,只问道:“我看补偿细则第三十二款中提到,如果耕地确实是地主用经商、自身积攒得来的资金,且是在非灾年购买,那可酌情提高补偿标准。”
朱建德说道这里,把匣子里的文书拿出道:“陆家有八百余亩耕地是用自己积攒的……”
“如果说的陆守道、陆守业这两户的话,那么他们不适用补偿细则第三十二款,”女官清冷的说道,不带丝毫感情,她翻开一本巨大的记录本:“陆家发迹于康熙四十四年陆有为中进士之后,康熙五十二年买地五百石,五十六年买地一千石。鉴于陆家没有其他营生,同时以陆有为的官俸计算,陆有为如果不贪贿,那么陆家没钱买地。
陆家之后虽然靠着自身积累资金卖地,可如果没有康熙年陆有为贪贿所得,那么陆家根本不可能靠自身积攒的资金买地。再有,前朝地契上的购入日期分别为乾隆五十四年、嘉庆十三年、同治三年、光绪元年到四年。乾隆五十四年府志记载为旱灾,嘉庆十三年为蝗灾,同治三年是捻军起义,战场就在山东一带,而光绪元年道四年为丁戊奇荒,四年大荒下,北方五省饿毙一千万人以上,民不聊生,地价极廉。
即便陆家真是靠自身积攒的银两购地,但按照补偿细则第三十三款,灾年所购入之田亩一律折价,不得额外补充的规定,这八百余亩地也只能按两成的地价补偿。”
开国换了地契,新地契在政府手里,按照旧地契上的日期和当地的府县志、传、札记等文献资料,买地时间和情况政府完全能了解的一清二楚;同时像陆家这样的大地主,家谱、族人、同乡等,对其发迹的旧事都会记忆的很清楚,毕竟暴发户总是让人艳羡眼红的,且这还是陆家自豪于外人的光荣事迹。
调查统计发现,除了开放通商口岸后的那些买办,内陆省份或在开放口岸通商前,九成以上地主都是官宦出身,而以满清雍正前那些可怜巴巴的官俸,乃至推出养廉银后的官俸,都不足以让官僚们拥有这么多耕地。
所以真正得到全额补偿的地主只有三种:一是靠勤俭持家的小地主,这些人省吃俭用、日夜操劳,就是想着某一天变成大地主,其发家的历史,同村同宗之人都很了解,地契上也记载的很清楚,他们都是几亩、十几亩的买进耕地,不存在几十亩、几百亩这样购地。只要他们购地时间不是在灾年,那么补偿将是全额的;
二是内陆的商帮。这些人主要集中几个特定的地方,晋商、微商、陕商、鲁商、赣商,这些商帮都有迹可查,且正所谓士农工商,户籍、保甲、鱼鳞册等上都会有其职业所属的记载。这些人的地大多是靠经商所得购买,只要他们购地的时间不是在灾年,那也能得到全额补偿。而且这些人本是商人,钱到了他们手上根本不用担心白银窖藏的问题;
三是通商之后的大小买办。这些人的钱坑蒙拐骗也好,为虎作伥也好,反正这些钱不是贪贿所得,只能定义为合法,既然合法,那么只要不是灾年低价购入耕地,那也能获得全额补偿。他们也和内陆的商帮一样,没有白银窖藏问题。
范安制定的土改方案,被熟悉国情的岑炽这么一改,顿时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小地主所占耕地只是地主所占耕地面积的四成,且其中不少是官宦大地主分家而来的,真正靠自己勤俭持家积攒家业的不到其中的五成,且这其中还有灾年廉价耕地问题。
庚卷 第五十七章 独立
而商帮和买办其资金一直在流动,真正购地的很少,除非是生意后继无人,洗手不干购入土地当个富家翁;再有就是担心生意风险,购地以备保险,但不管怎么估计,他们都不是地主的主流,所占的耕地数量极小。所以最终出炉的土改方案,要全额补贴的耕地亩数,预估在一亿亩以内;而再考虑到灾年购地的问题,则大概在五千到七千万亩左右。
以七千万亩计算,二十亩的平均价为十四亿,三成为政府贷款或相应的股票,七成为佃农十年分期支付,那么政府需要提供价值四亿二千万两白银或相应股票。而另外那些不要全额补偿的耕地,政府不但不要拿出三成贷款或股票,反而能从对地主的实物补偿和佃农十年支付的差价中,获得不少收益(粮食)。以户部审计署的计算,为公平起见,所有佃农都分十年用粮食赎买耕地,他们支付的实际给地主的差额完全能填补那四亿二千万两白银或股票,甚至还能有所收益。
土改方案不但不要花钱,还能挣钱,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挣钱,这得益于岑炽对乡绅地主以及农村的了解。对于那些士绅来说,只要能将其发迹原因、灾年兼并的事情挖掘出来,那在道德上就给这些人套上了一个原罪,既有原罪,那在仁义道德、亲亲为大的乡村社会下,折价收地将会变的极为顺利。
真正让岑炽担心的还是宗族,也就是族田,族田自宋朝以来就多在南方,其为乡间宗族所有,佃租所得多为祭祀、族内所用,并且最要命的是。佃种族田的绝不会是本宗本姓,而是外姓。如果族田也收了,然后卖给佃户。那么全族都会极力反对,若是像两广、福建、湖南、浙东等这些宗族势力强悍、时不时来一场械斗。死上十几个人的地方,真要收了族田,那人家可一定会拼命的。
是以更改的土改方案是不收族田,或者按宗族户数计,不收户均一亩以下的族田,这个标准其实是相当高的,如此全国九成以上的族田都可以保留,且就是超过的。也只是征收超过的部分,不动未超过的部分。好在族田面积占全国耕地面积还不到百分之三[注1:],不成大碍。而宗族一事,杨锐之前是想彻底铲除宗族的,但在岑炽看来只靠收族田铲除宗族是不够的,要彻底铲除宗族必行四策,那就是:收族田、废族长、占祠堂、烧族谱。此任何一策缺失,宗族势力日后必将死灰复燃。
收族田是可以,废族长也许也行,但是要占了人家的祠堂。烧掉人家族谱那在当下的情况下是无法做到的。这不是三十五年后那个几经革命、几经战乱的国家,现在儒家、宗族这些东西还完全没死光。
岑炽献策完又说到他的认识,那就是真要瓦解宗族势力第一个要谢谢政府的一定是洋人教会。朝廷被洋人打怕了后,真正能阻止洋教传播的唯有宗族和各地寺庙。宗族一废,教会立至,同理,庙田也不能收,一收的话,和尚尼姑没了生计就会跑光,寺庙立即会被传教士买下改为洋教堂——传教士修教堂第一选择的就是强买本地寺庙然后改建。
和后世的工业化路径不同,因为不用抽农补工。不需要在农村完全碾碎宗族,以构建强势基础好实行计划经济;同时无法用暴力驱逐洋教。这两个因素最终使得本次土改只指向私地和公地。
朱建德不知道中枢有这么多的考虑,他这只觉得陆家的这一千多亩地只补个两成半确实是太低了。以二十两计算,这才多少钱,这才七千多两。
“难道就没有…就没有其他的补偿条件了吗?”朱建德很不情愿的再次问了那个冷冰冰的仲裁官一句,他不得不给陆家一个交代。
“按照规定没有。”仲裁官清冷的道。她说完见朱建德没言语,便再道:“你要是没有其他问题,那就请回吧,请记得通知陆家的人前来签字画押。”
仲裁官说完,外边便有人请朱建德出去,出来就看到一个没见过的接待员,四十余岁,看样子是个官,他一见朱建德出来就客气的招呼,估计是想和他拉家常,抚慰抚慰情绪,不想朱建德根本就不是地主,接了他一支香烟,寒暄几句就出来了。
他一出那道铁丝网,刚才内急的陆展就忽然奔过来了,抓着他的袖子道:“玉阶兄,朝廷的大人怎么说?”
陆展这么着急,朱建德眉头锁的更紧,道:“这里人多口杂,还是回去说罢。”他说罢就接过陆家下人牵的马,上马往陆府去了。
陆守业的书房内,听完朱建德的介绍,陆守道面色灰白,身子是颤抖的,而陆守业嚎哭了几句,木头似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朱建德道:“伯父可不要想不开啊。财物田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千万不要看的太重了。此次土改,既然连野战军都出动了,那只能说政府推行的力度极大。我临走前一个官员和我说:陆家的情况政府也知道,能优待的、能照顾的一定会优待、会照顾,毕竟是军属、是百姓的子弟兵吗。对了,衙门里还说,请伯父几个尽快去画押为好。”
“哎……”陆守道长叹,想说话,可提了几口气都没说出来,最后他苦笑道:“哎……,贤侄,你不知道啊,这佃种的地本就在租栈公司手里,每年都是它们把钱或是把粮送到陆府来,衙门里要收地,那只需在账面上改个数罢了,签字画押只是补个手续罢了。”
朱建德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不好劝慰之下只好起身告辞。他当夜没有见到陆守业,第二日一早走的时候,也不见陆守业,送他到火车站的陆守道一边送上些薄礼,一边像他致歉,说是他这舍弟又是病了。
朱建德不知真假。却把他送过来的那些薄礼推辞,:“伯父,都是自己人。这些建德实在不能收。府上事情不少,您还是请回吧。”
陆守道见朱建德客气。非要把那薄礼塞到他手里,两人正僵持间,失心疯一般的陆展忽然跑了过来,大叫道:“认了!父亲,朝廷认了!认了啊!!”
陆守道本以为是自己的弟弟气急故去了,却不想是‘认了’,他不解道:“什么认了?你这疯疯癫癫的,也不怕外人看了笑话。”
“认了啊。父亲。就那昭信股票啊。朝廷认了。十万两啊!!”陆展一点不怕父亲训斥,还是旁若无人的大叫道。“朝廷户部承认昭信股票了,并说会按期兑付。”
前清灭亡,二十年期的昭信股票立即变成一张废纸,陆守业当初差一点就把那些废纸给烧了,不想现在新朝却认旧朝的股票。
“真的吗?你没弄错?”一项稳重的陆守道手上的薄礼都掉地上了,他看向儿子,整个人呆如木鸡,根本无法相信。
“父亲,是真的!圣旨上、告示上都是这么说的。上面还有陆府的名字呢。”陆展喜悦道。不想他这边刚确定,那陆守道身躯就摇晃了几下,便如上回陆守业一般。倒了下去。
朱建德坐在火车上,只等出济南火车站好远,他脸上还是微笑的,这一次虽没有完成陆家所托,但最少陆家的家业没有丧尽,最少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话,那昭信股票陆家就有十万两之巨,这可比田亩补偿的钱多了十几倍,陆挽他爹总能不会再卧床不起了吧。想到此他又想到刚刚晕倒的陆守道。只想这陆家的人怎么这么弱不经风,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要晕一次。
朱建德想完陆家的时候,见服务员从身边经过不由问道:“请问这火车何时到石家庄啊?”
陆家给他买的是一等车厢票。终点可能弄错了,买的是终点站北京,朱建德大叹可惜时,却又不知道何时能到石家庄,只得问服务员。
“先生,您这是要去石家庄吗?”服务员看着他很是奇怪。
“是,先到石家庄,再去西安。请问什么时候能到石家庄?”朱建德忽然感觉到了有些不对。
“先生,您现在是在津浦线上,石家庄是在京汉线上,两线并没有铁路相交。您要是到西安的话,还请您在北京正阳门车站下车后,直接买北京到西安的车票好了。先走京张线到张家口,再顺着张浦线从侯马过黄河到西安,这样最省事了。”服务员看朱建德虽是身着作训服,但肩章却是校官,于是很小心的回答。
“啊!”朱建德大吃一惊,他本是想从石家庄到太原的,不想那根本就不是一条线,现在居然要坐到北京,他顿时有些慌了。
军官发傻,也没给小费,服务员心中暗呼晦气,点头微笑便离开了。他这边一走,朱建德却有些抓狂了,北京本不在行程之内,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好像蔡松坡蔡长官在北京,朱建德脑海里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蔡锷,他当年入京做了总参为预备役局的局长,两人常有信件来往,这次贸然到北京,也即只有去投奔他了。
济南到北京也就四百公里不到,朱建德早上上车,下午便到了正阳门车站,他按照以前寄信的地址去找蔡锷,不想蔡锷却不在家,在客厅等了半个时辰,才见一个身着锦袄,面白消瘦、且带着微微酒气的青年进来。
“下官朱建德见过蔡协统。”朱建德看着蔡锷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他敬礼的时候说的是前朝的称呼。
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蔡锷笑道:“玉阶真是稀客啊。你不是在台湾吗,怎么跑到北京来了?难道是有公务?”
“下官……”朱建德不好意思道:“下官第一次坐火车,弄错路了,在沪上本想北上石家庄的,却不知道怎么坐到北京来了。”
朱建德一说,蔡锷就哈哈大笑,他道:“幸好你当初打台北的时候没有弄错路,要不然可要跑到打狗去了。咳咳……”蔡锷边说就边咳嗽,可半天都没有痰出来。他请朱建德坐下,再道:“那玉阶就在京城小住几日吧。等哪天我告个假,带你去四处装转。”
“这怎么好劳烦长官……”朱建德连忙推辞,他本是想早点回家的。但现在既然来了京城,能去逛一逛也好。只要不花钱。可现在蔡锷要带着他出去逛,他顿觉不好。
“欸呀,我啊,虽说是个局长,可平日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告假也是无妨的。”蔡锷说道,“你还没吃饭吧?今天正好有一些云南时的故友,走。我带你一起去。”
“啊…”朱建德不想一来就是饭局,还有云南的故友,当下也不推辞跟着蔡锷就出了门。
北京东来顺涮羊肉馆的包间,朱建德真的见到了云南讲武堂的教官:李侠如(烈钧)长官,沈石泉(汪度)长官、赵季候(康时)长官,再有一位他不太认识,蔡锷介绍道:“这是陆军大学的蒋百里教官。”
朱建德见到以前的教官都是敬礼,对着这个叫蒋百里的人也想敬礼,但却被对付拦着了,那蒋百里叹道:“松坡啊。这真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啊,看到你这个部下,我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蒋百里如此说。李烈钧也道:“是啊。我们当中,也就松坡的军衔比我们这个学生的军衔高,其他人啊……”
云南讲武堂的这些将官,本来是在云南自成一体的,但蔡锷赴京后,他们也跟着被总参调到了京城。虽是入了中枢,可却没有一个是有实权的,都是冷衙门,于是大家都觉得当初本就不应该进京。朱建德不知道内中事情。他听李烈钧如此说,不好意思的道:“长官……。学生能有今日,也是长官们帮忙说项所致。如此厚恩,定不敢忘。”
“什么和什么啊,”有些醉意的赵康时道:“我们要是能有这般能耐,还至于……”
“咳咳……”赵康时的话顿时被蔡锷打断了,他道:“饭馆里头什么人都有,怎可谈这种事情?玉阶刚下火车就被我拉来了,大家他事休提,先让人家吃饭再说。”
蔡锷一招呼吃饭,大家也都请朱建德吃饭,待他吃饱如厕的中途,蒋百里悄声问道:“你们这个学生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上校了,又在一线部队,怕明后年要晋升到少将了。”
“海军陆战队第1师第1旅旅长,就是他收复台北的。”李烈钧对朱建德的情况更清楚,最先答道。“他家境本贫寒,我们也不知道他上头有什么关系,云南讲武堂出来的,也就他一个人在带兵,还说是总参直接要问罗熔轩(佩金)要的人。”
“总参直接要的人?”蒋百里更是吃惊,“他之前有没有加入复兴会?”
“哪有?”赵康时道:“他六年前投考讲武堂前只在仪陇县一所新学学堂当体育老师,什么都不懂。再说他真要是复兴会的人,为何不继续安插在云南?你们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了,总参既然会关注他,我们又怎么能把他拉过来?”
“可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带兵的啊。”蒋百里道,“真要是那天要响应任公护法的号召,除了云南,我们连一支武力都没有。绶卿那边我去过了,他那个军根本就被复兴会架空了,他名义上是军长,可底下全是复兴会的人,除了警卫班,他谁都拉不动。”
蔡锷是梁启超的学生,蒋百里也将梁启超视为师长[注2:],一生敬重。现在先生在沪上成立护宪党,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宪法,但光口诛笔伐是无用的,真要是那天复兴会违反宪法,武力抗争就极为必要了。
“百里,不可妄动!”蔡锷一听说蒋百里要动武,连忙把他拦住了,“复兴会今日不是因为私利而违宪,是为了天下百姓……”
“笑话。松坡你是被他们骗了,复兴会哪里不是为了私利,他们是被泥腿子选上台的,现在知恩图报,把地主的地分给泥腿子,这难道不是为了私利?这不是杨竟成一人的私利,而是复兴会的私利。”性格激烈的李烈钧道。“只要任公在沪上振臂一呼,我就算没有一兵一卒,也要反了他杨竟成……”
“侠如,咳咳……”蔡锷再次打断了李烈钧,“既然是法律上的事情。那就应该在法律范围内解决,为何要动刀动枪呢?”
“我就是看不顺眼,我们这些人也是正规军校毕业的。为何就只能蹲冷衙门?为何就不能带兵?我们连保定士官生都不如。”李烈钧还是不屑,“复兴会能有今日。我只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要想有个好前程,得靠自己打出来。复兴会能坐天下,为何我们就不能坐天下?就因为他们有一个假皇帝?”
“好!说的好!”还没等蔡锷反驳,沈汪度和赵康时就叫起好了,赵康时道:“我是看出来了,只要是留日士官生,复兴会都担心他们和同盟会有牵连。全部都做冷衙门。你们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是不甘心,大家都是革命党,凭什么他们的革命就能坐天下,我们就只能坐冷衙门?任公在沪上运筹帷幄,不就是为了反杨吗?可单靠笔杆子有用吗?要是有用杨竟成也不用搞中心开花了。云南复兴会虽然派去不少人,可老十九镇的那些人,还是熔轩在控制着,那边如果举事易如反掌。”
本来只是想把朱建德带来和各位叙旧,却不想一帮人又谈起了这事情。蔡锷不悦道:“你们说的,我也想啊。我也不想在这里坐冷衙门。可要举事,虽说有一个绝佳的护法理由。可军费在哪?弹药在哪?列强支持吗?没军费,没弹药,没列强支持,这战怎么打?拼刺刀啊?”
蔡锷一说军费弹药无从着落,赵康时便泄了气,李烈钧追问道:“任公不是在沪上接洽日本人了吗,他们不是一向支持我们革命的吗?这一次难道……”
“此时不比往昔了,日本和杨竟成虽有矛盾,可复兴军就驻扎在朝鲜。他们要真支持我们发起护法战争,就不怕复兴军一天之内杀到釜山?”蔡锷责备的看着李烈钧。很是生气:“所以先生说了,护法运动。只能文斗不能武斗。不是没借口,而是没支持。若是有支持,我当即可在小凤仙的掩护下以治病为名逃离京城,先前往日本;和日本政府商议好细节,以云南矿产为抵押,借得军费和弹药后,即可赴云南发动护法战争。我就不信,以护法为大义,就不能让杨竟成下台。”[注3]
蔡锷一说小凤仙,在座之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结交小凤仙是为了这个,果真是老谋深算。沈汪度道:“松坡,杨竟成已调动军队入驻各县,打算武力土改,可还没动手,就弄的是民怨沸腾,祸事不断,这么好让他下台的机会……,任公会不会判断错了?”
“先生在日多年,日本政坛多有接触,对国际局势也深有了解,先生的判断是不会错的。现在虽有举事的借口,但却没有举事的实力,所以妄动必败。我们还要忍一忍。”蔡锷道。
“那这个朱玉阶呢?你打算把他……”蒋百里和蔡锷一样,也是深信恩师梁启超是绝对正确的,不过他还不知道梁启超以后要怎么做。
“朱玉阶忽然身居高位,即便之前他对复兴会毫无好感,但日子久了,也会对他们感恩戴德的;他这个人憨厚老实、知恩图报,真要让他参与到我们的事情上来,怕也无法完全融入党内,他还是保持一种良好关系吧。”蔡锷道。
“那就可惜了。”李烈钧道,他这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都是坐冷衙门的,手下一个兵也没有,现在朱建德管着一个旅,又是在台湾,如果举事且日本人也支持,那反杨是一定会成功的,不然台湾和云南可以独立。(未完待续)
ps:注1:王瑞芳,《没收族田与封建宗族制度的解体——以建国初期的苏南土改为中心的考察》。全国族田最密集的苏南地区,其族田占总耕地的6.54%,北方各省族田稀少,南方各省族田也低于这个比例。
注2:《蒋百里先生传》p14页
注3:王辅宜《护国军起义时期与日本密谈借款购械的内幕》——载于《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四十六辑,第29页
庚卷 第五十八章 神肥
腊月十四的时候,整个北方转了一圈的朱建德才从西安沿着驿道到了仪陇县城,不过他没有进城,绕过县城再走一段才在镇上歇息,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行往四十多公里外的家。可就在他走到离家五公里的马鞍场商镇时,居然有人认出了他,于是,全商镇的人都围了过来。
台湾在哪没人知道,可朱建德却带着大军把台湾从东洋人手里抢了回来,一些没有见过朱建德的乡亲还以为他身高八尺,面如张飞,且这么一个大官回乡,总会有大官的排场,不想他就这么一个人、一个包、小半个麻袋回乡了,不说鸣锣开道,连个亲兵都没有。
一个常被朱建德叫公公的老者急切的扶着他的手道:“狗娃儿,莫不是被奸臣陷害了?”
“公公,没有的事情。”朱建德终于明白这些人担心什么了,他只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说道:“是皇上准了假,让我回家四个月孝敬父母,四个月还要回军里。”
“好!好!那就好!”老太公牙齿漏着风,脸终于笑皱成了一团,他眼睛也是笑的,再道:“那你杀洋鬼子的亲兵呢,怎么不带回来啊?”
“我的亲兵……”朱建德再次摇头,他无法向他们解释复兴军纪律,只道:“亲兵我让他们回家过年了,带回来怕扰着大伙。”
“好!好!那就好!”老太公忙对围着的男女老幼道:“你们还不给大人磕头……”
马鞍场一个月两次集,本想再此给家人买些礼物,不料却是这么个场面,朱建德忙的拦住要跪下磕头的大伙,把老太公抚回宅子后便径直回家了。近乡情怯,还没有到大湾的时候。他就跑到那条没结透冰的小溪旁,打开冰面弄了些水洗了一把脸,又把靴子上的雪泥清理了干净。而后是作训服,还有整个军用背包以及那半袋椰子。
完全确定自己符合军人仪范后。他才再背起包前行。远远的,过了小时候常呆的卧狗山,他便看见了东面自己家的房子——和以前很不同的是,那干打垒的外墙现在居然包了一层青砖,院墙也重现砌过了一次,上面虽然盖的是稻草,但却是新的;还有原来盖稻草的厢房,现在也换上了和正房一样的土瓦;院门也变了。那扇老旧的木门换了一扇对开的大木门;而家里人,怕是早就收到了消息,正穿着新衣裳在院门口排成两行等他。
猛然间,朱建德回家的喜悦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想起七年前自己从成都回家的那一幕:因为他中了秀才,因为他变做了上等人,所以家里人在他回家的时候,也是这么穿上最好的衣服,排成两行等着他,还向他低头执礼。甚至连养他的伯父都不敢把他当儿子看待,下人般的欠着身,请他坐在奶奶常坐的位置。并且他也和全家人一样,用最客套最恭敬的词句——穷人惯于应付有钱有势人的词句——来和他谈话,他住的屋子是最干净的,饭菜是专门的,还特意给他点起一盏菜油灯……
八年前的记忆瞬间充满了朱建德的脑海,那一次他是羞愧的,因为他求学花光了家里的钱,毕业后只是在县城做一个体育老师,但即便是那样。他还是为家人这样的举止感到气愤;现在,他满以为自己的出息能让当初得知他只是一个体育老师。哭的双眼红肿的母亲欣慰时,他们又和上次一样。以对待大人的礼仪来接待他,这让他无法接受,即使是在部队,那些士兵也是把他看作兄弟而不是长官。
隔着不长的田坎,看着站在院门口排成两队露出骄傲欣喜神色的家人,朱建德突然止步,然后坐在田坎上——他不想以大人的身份回家,他永远是他们的儿子。
做了大官的儿子不进家门,还忽然在离家百米不到的田坎上坐下了,院门口的人心顿时提了起来,诸人正惊异间,全家的家长朱世连道:“哎!玉阶不喜欢这样,你们都进去吧。”
“那……”朱世林很是不安,他虽是生父,但脾气不好的他并不得朱建德的喜欢,而且现在儿子已经过继给了没有生养的大哥。
“我会过去劝他的。”朱世连苦笑道,这场迎接和数年前一样也是他组织的。不同的是,那一回是玉阶骗了大家,让大家以为他能做官而不是去当体育老师,这一次他确是实实在在做了大官了——以玉阶每个月汇回来的三十两银子,朱世连就曾专门找人打听过,知道这是比知府都要高的官奉。知府是五品官,那么玉阶的官阶一定是四品或者从四品了。
“玉阶,回去吧。”待家人退进院子,朱世连走到朱建德的身侧,本想行礼但怕他生气又是不敢,只能是出声相劝。
“好。”朱建德看着家人退回了院子,心情忽然好了些。他把烟掐灭,起身后却是让朱世连先走,朱世连见他执意要这样,只能先走。为了免去刚才的那一段的尴尬,朱世连唠叨道:“代历被县城里头的拥军办叫去了,说是要迎你,你没有碰到他们吗?”
“拥军办?”朱建德走在朱世连的后头,看着他佝偻的背、斑白的鬓,不由心疼,并深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后悔。他这边愣神,知道他没回过家不清楚情况的朱世连道,“是县衙下面的衙门,说是专门照顾军属、烈属的,年节都会带几斤猪肉、半匹布什么的,上门来慰问。”
“哦。”朱建德那年是直接从云南赴江西,根本没回家。他听到猪肉和布匹有些吃惊,想到自己的官职,他道:“是大家都有吗?”
“是,只要是当兵的都有。要是烈属东西还更多,听说一年还有……”朱世连忽然想到自己提烈属实在是不吉利,马上改口道:“代历现在也在乡里当了官,他和县衙里的老爷们熟悉,拥军办的老爷也知道你要回来。就请他一起去迎你了。”
代历是大哥,朱建德是三弟,在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当年上私塾的时候。代历比二哥代奋聪明,不过他年龄太大。家里又穷,读书没多久就回去务农了。没想到大哥还能在乡里当官,朱建德笑道:“大哥字怕认不全吧?县衙是不是优待军属才……”
“他在农会里头认了字,加上有底子,比其他人要好,他是拥军办推荐过去的,”朱世连进了院门又反身招呼着朱建德进门,还想帮他提那个麻袋。却被朱建德拦住了。“乡里的官那些城里的读书人干不了,代历聪明,地方又熟悉,考试之后就被选上了。”他说道这忍不住笑,无比喜悦道,“还是新皇帝好,你们兄弟俩都有出息。”
养父的喜悦朱建德能感受到,他在院内全家人的注目下把他扶了入正房,和上一次不同,他没有坐在八仙桌的最上席。而是坐在下席。奶奶、母亲,还有姐姐、妹妹还有侄女,除了奶奶坐在八仙桌的上席外。其他女人都站在最外圈,却全是欢喜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骄傲;而父亲,叔叔,二哥、弟弟还有侄子们,看着他高兴却又有些敬畏。大家认不出军衔,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称呼他,是应该叫大人,还是应该叫将军……。于是正房里莫名的沉默了。
“我…”朱建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刚说一个‘我’。家人全都凝神听着,他只有接着道:“我……在马鞍场本来想给家里买些东西。可人太多了,我什么也没买着。”
“扑哧”一声,一个刚才就在马鞍场看着他被诸人围着的侄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起先也以为朱建德被朝廷贬官了,后来才知道是皇上准假回家孝敬父母,所以就急急忙忙跑回家通知大人们,一干人便说着笑着把整个家都收拾了一遍。现在他听朱建德提马鞍场,想到那时的场景,又忍不住笑了。
“没规矩!”一句小小的喝声,把小孩子给吓着了,这是朱建德的一个叔叔。
“喝茶,喝茶。”家长朱世连见朱建德是个闷葫芦,只好主动招呼他喝茶,趁着功夫他才想到话题寒暄过来,“玉阶这次在家待到什么时候?”
“有四个半月假,”朱建德道,“从十一月初九开始算,要在二月二十四那一天回去。”他说完又想起坐火车做错路那事,惭愧道:“本来是可以早回来的,但回来的时候因为一个同僚,去了一次山东,再又做错车去了京城……”
山东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但京城大家都是知道的,他这么一说原本对他敬畏的目光更加敬畏。不过朱建德没有发现,外面便有几个声音喊过来:“玉阶…玉阶兄……”
朱建德听出是大哥的声音,还有以前县城新学堂同事刘寿川的声音,他立即起身走出正房。院子外的田坎上,朱代历、刘寿川、还有两个身着军装的军人以及两个挑夫正朝院门而来。朱代历是一身九品官袍,顾盼生辉,腿脚干练的很;而一袭锦布长袄的刘寿川脸上团团圆圆,骑在一匹驴子上,明显是胖了,最后面那两个军人,身着尉官礼服的那个右手是残的,而另外一个则是列兵。
和跑着最亲面的代历、刘寿川拉手之后,那个尉官用左手敬礼道:“拥军办田四维中尉见过长官。”田四维对着他敬礼,同来的那个列兵也对着他敬礼,不过那个人叫什么朱建德一时没听清楚。
“不必客气!”朱建德对着田四维郑重回礼,他此时终于明白部队的伤愈不能归队的士兵去哪里了。“两位还请到里面坐吧。”
“不了吧。”朱建德对田四维郑重,田四维却对朱建德尊敬,任何一个军人都能知道收复台湾是怎样一件功勋。“长官才到家,下官就不叨唠了。”他不等朱建德客气,又道:“下官今日带来一份年礼,还有一份京师陆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年礼是复兴军每个官兵都有的,照例是皇家的赏赐,而陆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让朱建德屏住了呼吸,他记得打下台湾后自己曾邮寄投考过,不想居然录取了……
“请长官正装接礼吧。”田四维道。军官的皇家年礼是独特的。按照总政的要求,如果军官亲自接受年礼,那都要正装接受。以显其庄重。
“好的,请稍等。”将田四维等人迎进正房后。朱建德连忙打水洗脸净身,等全身都干净了,再换上那套舍不得穿的军礼服,还佩戴上了校官独有的银色军官长剑。如此耀眼的装扮,当他走出内房时,只让所有人口呆目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武的军服,也没有见到过如此威武英俊的朱建德。
“请长官接礼。”田四维艳羡的看着朱建德胸前的勋章。正色说了一句,待见朱建德恭敬的鞠躬,他才道:“此次年礼,非同寻常。有:陛下亲书‘春’字一副、福如东海门联一副、潭柘寺开光迦楠念珠一串、御制宫中典籍两部、御制歙砚一副、御制徽墨两匣、福寿绵长宫绸两匹、富贵长春宫缎两匹、景德镇官窑御制花瓶一对,宫中御制干果十袋。另有……”
田四维念到最后不太明白那是什么,只好一个一个字读道:“硫…酸…氨,神肥两百斤。这个是要五日后到县城自取的。”
田四维开头一声‘陛下’就把朱世连他们吓的马上想跪下,不过这却被朱建德挥手拦着了,新朝废除跪拜,最多是鞠躬。不过朱建德也被这‘陛下亲手’四个字吓了一跳。这是以前他所没有的。
田四维念礼单的时候,列兵把念到的礼品除了那副‘春’字给了朱建德外,其他都放在正房的八仙桌上。待全部念完,八仙桌已经放满了东西。而等他一走,一干人看着那堆东西发傻。给军官、官员、士兵、教师的年礼,都是御制打头,但这东西只是工部所推广质量体系认证——皇家御制认证下的产品,虽然质量好过一般商品,但并不太值钱,不过朱宽肅的手书却是稀有的。其实这是因为朱建德收复台湾,礼品的等级已提到了少将级。
“这还是收下去放好吧。”朱建德对着朱世连说了一声。再把手上捧着的那副字也放到了神龛上头,拜了一拜才返身招呼刘寿川坐下。
“玉…阶…玉阶兄。你,你这官职几品啊?”刘寿川有些结舌。他是教员也有年礼,但都是御制的小物件,没有宫绸宫缎,更没有皇帝新手赐的‘春’字,连总理、蔡尚书的手书都没有。
“我……我也不知道。”朱建德说道,其实照例旅长应该是少将军衔的,可他和陆挽提拔的太快,只是上校衔,只是拿的又是旅长的官俸,真不知道是几品。他不好说这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便问道:“寿川学堂可好?”
“学堂?学堂很好,”刘寿川笑道,他本很高兴,但看到朱建德的闪亮军服又把这种高兴极力的收敛了:“现在已经是中学了,学部下文说从明年开始,朝廷要普及小学教育,所有的娃娃都可以免费上学,比以前好太多了。”
“普及小学?真的吗?”朱建德有些激动,他当年上学的钱可是家里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现在却不想能免费上学。
“当然是真的。”刘寿川还有一个身份是仪陇县教育办副科员,大小也是个官,“等过几日稽疑院闭院休会的时候,总理会做明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上面必定会提到从明年开始,全国除西域蒙藏三地外,其他各省将普及小学教育。那些中学堂、技术学堂、大学堂的招生也要扩招,现在的娃娃,只要能考上,那全部免费,这真是……”刘寿川摇着惊叹道:“有人说新朝不好,我看他们全是瞎了眼,放在满清能有这样好事吗。”
刘寿川很明显是站在政府一边,朱建德想到路上听到那些人对政府土改政策不满的诅骂,不由看向朱世连,“那丁……”
朱建德本想说丁阎王的本名,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幸好朱世连知道他说的是谁,有些默然道:“土改衙门判丁老爷的地五折征收,丁老爷想不开,一天夜里就…就上吊了……”
“啊…”朱建德不由叹了一声,他记得九年前大年三十的晚上,丁家管家前来逼家里涨租的事情,伯父几次求情最后丁阎王只开恩一半田涨租,一半田不涨租,弄得最后,家里只能连夜分家,把那一半涨价的田给退租了。这件事情让朱建德记恨终身,却不想丁阎王之死又让他心中有一些悲凉。“人怎么就那么在意身外之物呢?”他叹道。
“丁阎王那视财如命的性子,就是全额征收他也会上吊。”乡干部朱代历道。“田就是他的民命根子,两年前耕地收归租栈公司管理,要求地主减租的时候他就闹了大半年,现在再听到收地,闹的更厉害,估计是找不到人出头说项,想不开就……”
“不说这个了。”老是说死人不吉利,朱世连不得不打断道:“玉阶以后要去京城上学吗?”
“嗯。”朱建德点着头,他手里还捏着那份陆大录取通知书,这是得来不易的东西,特别是对他这个没有上过正规军校,只一直在实战的军官而言。他知道进入陆家大学深造,那出来后势必会被授予少将军衔。他以前认为凭自己的出身和资历跨过那一步最少要三十大几,不想三十岁就能过去,实在是意想不到。
“那云南的……怎么办?”朱世连问道,两年前朱建德在昆明仓促结婚,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准备,儿媳妇的面也是没有见到,现在儿子当大官了,那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两地分居吧。
“年后我去昆明接她下来吧。”朱建德道,“既然被陆家大学录取了,那原部队应该会有人接替我的职位,而陆家大学要在秋天开学,我大概能有好几个月的假。”
朱建德说道这里,忽然听到隔壁母亲的哭泣声,他张望了几下,又看了朱世连一眼,方才起身走向厢房。那间本是给他收拾的房间,现在却摆满了皇家年礼。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家没有好奇那些宫绸、宫缎,翻开之后摸着摸着钟氏的眼圈就红了。今天的这一番场景对于朱家上下来说不次于朱建德中了状元,整家人的苦日子终于是熬到头了。
那一次听说朱建德不能当官只是个体育老师时钟氏哭了,现在见朱建德真当了官钟氏也哭了,朱建德站在门口看着奶奶和母亲道:“奶奶,娘,你们这是……”朱建德进来,屋内其他人忙退了出去,他看着身着不合身新衣裳母亲和奶奶正靠着床头摸眼泪。
“我没事,我欢喜着……,狗娃儿当大官了,娘高兴,奶奶也高兴。”钟氏看着他,可刚说着高兴,眼泪又哗啦啦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看着母亲哭泣,朱建德眼角也湿了,他几年后就能做将军了,要是以前这么想那简直是在做梦,可在想到为了自己念书,家里省吃少穿,养父连赎回祖宅的钱寄给他花了,在外还借了一万多钱,他这个将军怕除了老天眷顾外,还是从家人嘴里抠出来的。
不知道怎么劝慰,朱建德看着桌子上放的那个装椰子的麻袋,当下抓出两个道:“奶奶、娘,吃个椰子吧,这是海边树上长的果子,特别甜。”
朱建德在厢房开椰子,外面正房里的刘寿川想着那一大串年礼,问朱代历,“那个硫氨神肥是什么?是肥吗?”
“当然是肥。不过听农技员说是很神的肥,肥力有豆饼的四倍。用的好,一斤神肥换五六斤粮。以前说技术还不成熟,要好几年后才能拿来用来,不想现在就有了。”朱代历道。他其实也是道听途说。(未完待续)
庚卷 第五十九章 死人上
腊月的上半夜,月亮刚上来,星星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了。朱世林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右边厢房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孩子的爹,你就去么?”旁边睡着的钟氏也醒了,她半起身对着朱世林低声道。里面的小屋子里,还是一片鼾声。
“唔。”朱世林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钟氏明白男人要什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布包,交给朱世林,朱世林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悉悉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代奋没睡够的声音。朱世林拿着灯过去,低低的说道,“代奋……县城远,咱们还是早些去的好。……家么?你娘会安排的”。
老栓听得儿子开始穿衣服,料他是起来了;便出了门,走到院子里。院子里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田坎路,看得分明。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待到院西角牲口房,朱世林仔细看了看那两头借来的还在吃草料的驴子,放心的在驴背上摸了摸,然后解了缰绳,把它们牵到院门口。趁着这会功夫,朱代奋已经起来,爷俩就各自牵了一匹驴子,打着灯笼出了院门,走上了外面的田坎。
两人走着走着有时也遇到几只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天气比屋子里冷多了,地上不少地方有雪;朱世林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朱家到县城远的很,不过出了家门口的卧狗山就是大道,父子俩全都骑上了驴子,月光下打着灯笼往县城疾行,待天色大亮的时候,朱世林终于看到县城的外墙,这个时候城门也刚刚开城,两排巡警出了城门占了外面的哨岗,内城里头放出来形形色色的人,等他们出完,城外头那些挑着东西的乡下人才开始进城。
朱世林以前看到巡警是害怕的,可这一次他完全是挺着胸膛走近巡警的哨岗,他期望着那些巡警会喝问他进城干什么,可不想那些巡警光顾着说笑抽烟,一点也没有要查验他的意思。入了城的他还没到农资公司,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街上站们了人,宛如一条长蛇阵,明明白白横着。他便退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爹,哪门起的?都是领肥的吗?”跟着他的朱代奋被那长蛇阵吓了一跳,他本以为神肥只是大官才有,却不想街面上聚了那么多人。
“怎么这么多人啊……”一个路边的声音说道,是京师官话,和县广播上的调子是一样的。朱世林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身着绿官袍的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就像大儿子代历一般,眼里闪出一种自信的光。朱世林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未完待续)
庚卷 第五十九章 死人下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巡警,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白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衣上暗红的镶边。这时电广播忽然发出独特的噪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借着广播响遍了整个街面:“各位乡亲,肥料有限,有农会发的买肥票,那就接着排队,没有的,那就请先回家吧。”
广播里这么一说,长蛇阵噪乱一片,由一条蛇瞬间变成多脚蜈蚣——那些排队的人都走出队列往前张望情况,颈项都伸得很长,但却怕失了位置不敢上去,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而电广播里出声的男人似乎能看到人群的反应,解释道:“不是有肥不愿意卖,是重庆肥厂只调拨了这么多肥。乡亲们,现在洋人那边在打战,肥厂产量上不来,等过几年吧,到时候家家都能用上肥。……还有,警属、军属、烈属,你们取肥的地方在后院的小门,你们往那边去吧。”
“走吧,在后院呢。”朱世林难得笑了起来,把准备抽的旱烟袋又装了回去。
后院在农资公司的西面,朱世林到那里也看到三条条小队,警属的最长,军属这一条不过几十个人,而烈属的好像没队伍,就看到几头青驴。
队伍往前走的很快,半个钟不到,朱世林就走到了最前面。一张木桌子后面,两个年轻的小官儿端坐着,桌子上摆着算盘、笔墨,其中一个看着他道:“肥价军属七折,限购两百斤,一共四元九角八分,请先交钱。然后凭票去后面仓库领肥。”
“啊…”听说要钱,朱世林有些意外,他把怀里的东西摸出来:“同……同志。这个不行么?”
拥军办给的是领肥票,除了这个还有军属证。那青年接手后笑道:“老乡,你这个不要交钱了,有人已帮你交过钱了。”他说着站起,指着身后一个地方道:“拐过去就是。”
事情终于有了个着落,朱世林也不知道怎么说些,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就返身牵着毛驴去了青年指的地方,他还没有转过弯,便见有人急急忙忙挑着两大袋东西往外疾走。拂来的风里带着一股尿骚的味道。
转过墙角,朱世林见一个极大的院子中间堆满了肥料,上面全用稻草油布覆盖着,唯独在侧面能看见露出码的整整齐齐的肥袋,一群力工正把那些稻草油布掀开一些,好将那些肥料搬出来。两百斤就是两石,一石一袋。也是一张外面模样的木桌子,一个浑身黑色的人正在收票,“喂!一手交票,一手交货!”
朱世连把手上票递过去后。黑的人接过眼睛扫了一遍便对着侧面几个力工喊道:“军属两袋。”
朱代奋一听军属两袋,便把驴子牵了过去,而朱世林这边要过去却被那人叫住:“肥料存放不可沾水。不可暴晒,用的时候先问农技员,别烧坏了庄稼。”
“晓得,晓得。”朱世林连忙点头,大儿子已经把事情都给他说了,知道这神肥和豆饼是不一样的,用起来也是不同。他还想道谢的时候,又是一个农家汉子恭恭敬敬的把票递了上来,黑的人再次大叫道:“烈属三袋……”
青驴吐着粗气。似乎不乐意驮那一袋比人还重东西,不过缰绳被人牵着。只得不情愿的往前。“爹,吃个早饭吧……”此时太阳终于是出来了。朱代奋看着路边食摊,肚子咕噜咕噜只响。
“吃就吃一个吧。”出来的时候带了女人做了饼子,只是那东西太硬。朱世林说着,径直找了一家食摊坐下,要了一碗豆浆。
朱世林在县城吃早点的时候,朱建德已经起来了,他和大哥正在来县城的路上。他本是准备后半夜起身和父亲去县城领肥料的,再顺便在听一听晚上稽疑院总理做的政府工作报告,却不想下半夜一起来母亲却说父亲和二哥早走了,见此他唯有叹了一声,觉得这还是家里人不肯让他干活的缘故。
朱建德和大哥行色匆匆,只待下午的时候才到县城。不过半路上却没遇见父兄,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故意避开他的缘故。
“是去找寿川吗?”朱代历为问道,当官之后,他也来过县城几回,但都是开会,官衙会安排住处,现在是私事入城,还真不知道住哪里。
“先买些年货吧。”朱建德口袋里有提前发放的两个月工资和年终奖,这几日在家里转了一圈后,就想买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回家。
趁着还没天黑的功夫,两个人买好东西到县中学找刘寿川的时候,刘寿川已经等着了。他看着两人笑道:“我等你们半天了,走,去吃饭。”
朱建德是买了馒头酒菜的,不想刘寿川再一拉他,“在这里吃哪能听广播?只有茶馆里有。”
没想到为了这个要去饭馆,朱建德只好把东西放下,道:“那我做东。”
收音机是时髦的东西,小个的虽然便宜,但也不是大家能买得起的,所以真正买这个的也就是为了招揽客人的茶馆,还有爱听曲儿的老爷。朱建德三个人到茶馆的时候,大厅里头已经坐满人了,不过刘寿川应该是熟客,堂倌见着他来连忙一声招呼,将他们领上了二楼。那里是雅坐,靠楼梯的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是空的。
要完菜点待一会,瓜子茶水都送上。趁此功夫,朱建德打量这间茶楼,发觉这和台北的一样,一楼坐在的全是短衣,楼上的呢,全是长衫。隔他们不远一桌的客人似乎喝的多了,一个老爷模样的人失态大叫道:“盼革命,盼革命,谁知盼来了假革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光绪爷做龙椅呢……”
他此言一出,旁边的人连忙劝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再一个人说:“历朝历代。新朝开国都是要均田免赋的,为这个杀的人可不少。现我朝用温和赎买之手段,我们还能有什么说的?那杨南安打赢了东洋人。又打退了罗刹人,你还能反了他?”
“暴秦还灭了六国呢。不还是二世而亡?我倒要看看,这天下……”开头那人正要赌咒,旁边的人连忙把他按住了,让他把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
不过他这般言语,二楼坐的人也就稍微抬了下眼皮子,其他的就当作没看见。而朱建德对此也不为意,从北京会仪陇的路上,这样的、比这样更恶劣的诅骂他听了不知道多少。他不自觉的喝了杯茶。而约莫着时间到了店家将收音机打开。
一阵静电的吱吱声后,一个声音在里面说道:“交友过千,喝酒无数,可喝来喝去,还是天池牌二锅头最够劲,这就是它年销一千多万瓶的秘密。诸位朋友,请认准了,天池牌商标,谨防假冒。辽东天池酒业股份有限公司……
要想平安度冬,请备虎标良药。虎标牌万金油、虎标牌甘油。沪上永安堂虎豹行出品……”
“还在播广告呢。”刘寿川笑道。广告和广播是同是进入百姓生活的,和数十年后人人听着广告就皱眉不同,现在的广告大家爱听。有辽东的、沪上的、浙江的、广东的。全国各省什么产品都有,大家只当作那是当地特产,根本没感觉那是商品。
“快来了吧。”朱建德看了看表,这时候堂倌已经上菜了。
他这边说着,那些形形色色、热热闹闹的广告一会都停了。一阵引入注意的沉默之后,一个雄浑的男中音开始说话,再是一个女中音:“中华国家广播电台,北京广播电台,下面向您直播稽疑院会议总理工作报告……”
不太长的间断好。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入了朱建德的耳膜,不很是很响亮。但却如以前那般沉稳,有力。
“各位代表:现在。我代表内阁,向稽疑院本次会议报告政府工作,请予审议,并请各位委员提出意见。
即将过去的一年,我国和日本帝国、俄罗斯帝国发生战争,但依靠全体国民支持、复兴军海陆空三军各级指战员、全体士兵的浴血奋战,凭借辽宁、直隶、蒙古、西域各省区国民的重大牺牲,我们,最终获得了战争的胜利(热烈的掌声);并且,本着化解旧怨、友好共处的原则,我国和日本帝国签订了双赢的和平协约,以求建立牢固的相互信任,最终消弭战祸,真正确立东方长远的和平。(掌声)
战争,特别是一场反侵略战争,是一个政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真正的试金石。在这场战争中,有太多感人泪下的事迹、无数默默无闻的牺牲、数不清奋勇抗争的国民,这一切都让我深信,绵延五千年的文明不会断绝,数千年繁荣终要重现,大中华国必定将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掌声,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而今,战争远未结束,俄军现在还占领我国的北庭,但俄国已黔驴技穷,其在欧洲战争的失败将使其更加虚弱,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复兴军就可不战而胜,将其逐出国境。(掌声)
和国外的战争即将结束,但国内的另外一场战争才刚刚开始。那就是全国各地正在开展的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战争。这场战争将是奠定国家问道、民族最终繁荣的关键,战争如果胜利,国家将基本消灭佃户,真正的实现耕者有其田;而战争如果失败,那么不用二十年,我们就要面临下一场革命,并最终陷入战乱。(掌声)
上个月开始的土地改革,收到几乎所有报纸的批评,但是,请各位代表注意,全国还有近近四亿的国民不识字,他们的意见无从发表,他们的苦痛无人理解。在报纸上的先生们看来,他们是乡巴佬、是下等人、是没教养的奴仆,他们应该除了种田和交税以外,不应该发出任何声音。
而在本人及这一届政府看来,大中华国是四亿一千万三百万民众的大中华,不是只会识字看报那不到一千万人的大中华,他们的意见,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衣食住行都是政府关心的重点。也是政府改善的重点(激烈的掌声)。所以,在这里他们的意见我要想各位代表反馈。
在报纸上的先生看来,地主士绅是仁义的、道德的。慈眉善目,常常做善事。那请问:他们如果真的仁义。为何不把耕地分给佃户?他们真的道德,为何不将钱财全部捐出,救济民生?所以我说,这些人根本就是假仁假义、是道德小人、是劣绅、是蛀虫,他们根本不配‘士’这个称呼。(掌声)
在他们心中,只有己、只有家、只有利,根本就没有国家民族!他们何时做过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有益的事情?他们只会放嘴炮!明末的时候。争权夺利,甲午的时候,鼓噪好战,最好笑的是去年年中,预料直隶会发生战事,这些人不但变卖家产,还全部还南下躲入租界。
就这么一群人,在国内饱受尊敬,霸着全国三成多的耕地,占有全国近一半的财富。请问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能居此高位。奉献了什么能有此财富?难道是因为两百年前清兵入关的时候,他们剃发剃的最早,投诚投的最快?还是因为他们在满人坐江山的时候。叩头叩的最勤,最能讨主子高兴?
一个在战场上和俄国人拼过命的士兵,一个在田地里日夜劳作交租又交税的农人,一个在日头下走街过村风尘仆仆的行商,甚至,就是八大胡同里那些极会哄客人的女子,也比他们这些人高尚的多,可爱的多。可实际上呢,大家把士兵叫做丘八。农人唤做苦力,行商称为奸商。女子骂作**,唯有他们。才是老爷。
这些老爷除了会收租,会娶妾、会作威作福,还会办报写文章,现在报纸上全是他们的口水,他们说政府行的是暴政,抢劫民财,那请问他们的财产怎么来的?当初他们是怎么发迹的,以前他们是怎么买地的?
对国情越是了解,我就对百姓越是同情,对他们越是愤恨。我就常常想要是世界上没有这些人该多好?屠尽劣绅三百万,一张白纸好作画,像西人杀尽美洲土著、像法兰西斩尽昔日贵族那样,如果把这些人杀个干净,将他们的地拿过来均分给农民,把他们的财产没收了交给国库,那能肯定的是,国家不要十年就能大变样,能以最快的速度富强。
可是,大中华是依法治国,除了叛乱和拘捕,杀人的权利全在廷尉府;而且,不但不能杀了他们,政府依照法律还要保护他们,收地的时候还要补偿他们,这便是建设一个法制国家的所必需遵守的准则……”
‘屠尽劣绅三百万,一张白纸好作画!’如此极不工整的诗句,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刘寿川和朱代历手中的杯子和筷子都掉落下来。这句说完,不但广播里的掌声没了,在朱建德周边的那些有些嗡嗡的吵杂声也没了。良久的压抑沉默之后,原先那桌桌子的老爷忽然跳起来骂道:“屠夫!畜生!屠夫啊!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老爷在楼上叫,楼下的短衣帮中却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声喊道:“好!杀光劣绅!杀光那些丧尽天良的劣绅!!”
楼下的短衣帮这般呼喊,楼上的本已是惴惴不安的长衫客更加仓惶,终于,有一桌客人手忙脚乱的起身,留下茶饭钱急匆匆的下楼去了。一桌走了,其他的桌子也跟着下楼,十分钟不到,刚才人满为患的二楼,顿时只剩下朱建德这一张桌子还有客人。
刘寿川见此故作正定的说道,“好了,这下租界又要人满为患了。”
“去租界就去租界。乡下多他们不多,少他们更好。”朱代历并不惊慌,只是吃惊。他是受过地主之苦的——小时候去丁阎王家上学,他和建德都饱受地主小孩的欺负,现在世道反过来了,是穷人欺负地主,他高兴还来不及。
“就不知道那些报纸又会说什么啊。”朱建德是把总理的整段话听完整了,他知道总理还是想突出依法治国是政府的一切行为的最终准则,而不是真的要杀人。
“报纸都是士绅老爷们看的。一些政论看报还不如不看报,或者看中华时报。”刘寿川面色此时恢复了正常,他看向朱建德道:“总理真的会杀人吗?”
“这个啊…”朱建德斟酌着词语,他是军中受过土改教育的,道:“地主如果造反就会。不土改那穷者越穷,富者越富,最终贫富差距会越来太大,招致一场革命。总理不想杀人,但这是战争,虽可以选择一个死人最少的办法,但不管什么办法,战争终究要死人。”(未完待续)
庚卷 第六十一掌 而已
readx;年关越来越近,的天便越来越冷,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环卫工人即便早上和下午都铲一次雪,面也还是会被积雪覆盖,于是黄包车轮绑上了铁丝,马车也换成了爬犁,就连轿也越来越多,耐不住寒的老爷们已经顾不得京城越来越简朴的风气,只求过了这个冬再说,唯有新开通的京城公交线,人满为患,但公交两分钱的票价让所有人力车夫都不满。
相比于农民,人力车夫在京城算得上是白领阶层了,每天的收入在四吊钱以上——京城和南面及关外不同,使当十的大儿,叫做铜儿。几十年前制银贵钱贱的时候,这钱被朝廷勒令当二十用,是以五十个铜儿当一千刚好一吊;现在呢,银贱钱更贱,这种铜儿,也就相当于两个制钱,一吊一,合银两九厘,合华元一角两分。注:清末北京志资料,p269]
车夫一日最少收钱四吊,日入华元近五角,每月能挣十多块;如果不是车行的车,那收入即便减去车捐,也要比八官员高。公交车两分起价虽然不低,且之前也有可坐十多人的马拉大车,但那毕竟是马拉大车,如今在京城上跑的可是又长又大的洋车,一个车要是全塞满了,那可坐四五十个人。
生计的威胁使得公交车※◇刚开的时候,车夫们就闹了一次,但当顺天府市内交通管理处国家银行北京分行推出零首付分期购车后,鼓动车夫闹事的车行立即全破产,那些本来每天要上交一半收入的车夫全都有了自己的国产黄包车。收入顿时大增。
站在一辆‘砰砰砰……’直响的柴油机公交车上,国民党干事刘揆一以平息人力车夫闹事为例。在向他扶着的国民党元老谭人凤介绍着复兴会处事有多狡诈多术。他是希望谭人凤能在一会的年会上说服党魁宋教仁,使其脱离亲复兴会立场。真正做一个反对党。
发动机的声音吵,但刘揆一的声音就在耳边。谭人凤只是静默着看着玻璃窗外,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他这次是刚才湖南的,政府推行改革已有一月,成效却为显著,很多无地的佃户都分得了土地,虽然还要再熬个十年才能出头,可毕竟是有了希望,十年之后就不要再交租了。这是那些佃户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在土地改革过程中,地主时有反抗甚至是武力闹事,但这对组织起来的农会和准备好了的军警屁都不是,他们就像是洪水里泥房,一冲即垮,而后散落于浩浩荡荡的洪水,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正因为大势如此,在前期地主的反抗被快速严厉的镇压了后,杀鸡儆猴的效应开始出现。剩下那些观望的地主们一个个都去了土改衙门签字画押,以绝后患……
谭人凤想着在湖南看的那些事情,也在想着国民党应该如何应对这场时,卖票的售票员摇响了铃铛。大声呼喊道:“虎坊桥到了,虎坊桥到了,要下车的到车门这边来。要下车的到车门这边来……”
“这就是到了?”谭人凤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但却是第一次坐公交车。感觉这车要比马车快。
“谭老,是到了。不过下了车还要走一小段,这就是公交车的不好。”刘揆一道。国民党总部就在外城区的湖广会馆,离虎坊桥很近,离菜市口也不远。
“可才两分钱啊。”谭人凤在刘揆一的搀扶下下车,他站在公交站台没有马上走,而是目送这公交车离去,很是赞叹,他接着问道:“这真像报纸上说的,是国人自己造的吗?”
“确实是自己造的,工部还专门给通化柴油机厂发了赏。可这又能怎么样呢?洋人用的全是汽油车,那种车轻快灵巧还不吵,唯我国把柴油车当宝,说这车油价比煤油还低一半云云,可便宜又如何?公车的票价即便涨到四分钱大家也还不是一样会坐。”刘揆一说着报纸上看来针对工部偏爱柴油车说辞,其目的就是不想让谭人凤对复兴会那帮人有好感。
听闻他的这般言语,本有些赞许的谭人凤也开始沉思了。见目的达到,刘揆一道:“谭老,我们还是早些去会馆吧,最好是能在开会前和遁初聊一聊。”他说到这,又担心道:“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
“今日不是年会吗,怎么遁初不在?”谭人凤有些奇怪。年会可是一年中无比重要的事情,这宋遁初怎么能不在。
“哦,谭老,年会是下午开始,遁初昨天收到杨竟成的请柬,不知道回来没有。”刘揆一道。
“收到杨竟成的请柬,他要和遁初谈什么?”谭人凤道。
“就是不知道他要谈什么啊,还听说章行严也被请过去了。”刘揆一道。
“章行严也去了……”谭人凤小声道,对杨竟成此举无法猜测。
刘揆一带着谭人凤入湖广会馆的时候,银安殿后宅里炭火烧的正旺,琴音飘荡下,杨锐杨宋教仁章士钊四人围着桌觥筹交错,言谈正欢。当然,这气氛还是杨和章士钊弄起来的,杨锐和宋教仁要沉默了一些。
等杨和章士钊两人谈完旧事,宋教仁放下筷忽然问道:“竟成兄,这土改之后真就只振兴农业,不奖励实业了?”
他此言一出,喝了成多,面色发红的杨就指责过来,“遁初你真是没劲,官府的都封印关衙了,你还谈什么公事。来,罚一杯!”
杨如此,章士钊也道:“遁初何必为国事如此操劳,你看竟成兄明知道大理寺压着不少状告官府强征民地的状,他都没问半句。”
四人一桌。杨和章士钊都反对,宋教仁有些悻悻。他拿起杯猛了一口,又自己满上。杨锐见他这般却笑道:“遁初不必如此。你的问的问题大了,真要说起来那一天也说不完,还是不说的好,省了扫了大家的兴致。”
“那就长话短说好了。这革命说到底还是为了强国富民。就像你那一日报告里说的,无工不强,这国家没有实业是不行的。”宋教仁见杨锐搭话,又追问过来。
“我说了遁初就不反对复兴会当下的政策么?”杨锐反问。此时章士钊也看了过来,他之前不想谈国事是不想杨锐询问大理寺之事,但要话题在政府的政策上。他是乐意听的。
“要真是为国为民,教仁有什么好反对的呢?”宋教仁笑着反问。
“好。”杨锐放下手中的杯。他这一次请宋教仁来,就是要实行统一战线的。和以前不一样,他以前认为统一战线就是含糊的表达自己主张,以尽量团结他人,但如今,他越来越明白,统一战线是在明确表达自己主张下,然后求得他人的认同或理解。最好是能将对方拉到自己这一边来。统一的前提是明确自己的立场,若是立场不明,统一毫无意义。
“就这么说吧。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有竞争优势的产业。工部是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扶持实业了。现在国内这些公司需要融资,一是股票上市,再是资产抵押贷款。吗……,现在工部成立了一家风险投资公司。他的做法是。只要你能赚钱,比如你有专利。有技术,那即便你一无所有,也会砸钱给你办厂,亏了算他的,赚了呢,那就按照事前谈好的比例分成。这其实就是一笔生意,是把公司当猪养着,养大就卖钱,投资公司不参与公司长期经营。
这属于实际行动,不过我更看重的还是实业环境。比如说收回关税主权逐步取消厘金,还有就是颁布一系列商法,比如:公司法合伙企业法个人企业法票据法破产法保险法海商法专利法反不正当竞争法等等。有一个好的环境对业界公司的不法行为有约束,那就能振兴实业,但要是像日本那样扶起几个巨无霸公司来,使其是靠政策优势,而不是竞争优势存活,那就没有必要了。”
听闻杨锐说要收回关税,还要颁布这么多法律,宋教仁和章士钊眼睛一亮,章士钊着急追问道:“那领事裁判权什么时候能收回?”
“等全国的佃农分了地那就能收回来。”杨锐笑答。
“呵呵,竟成你还是说笑吧。佃农分地和领事裁判权有什么关系?”章士钊道。
“我可没说笑。”杨锐很严肃,“复兴会的策略先是减租,减租后农民就会跟你去打仗,仗打赢了,那就有威望均地,均了地,那就更有威望再对外打仗。和洋人谈判,还是得一手软一手硬,没枪没炮的,谁都会把你的话动耳旁风。”
“对。复兴会现在就是这么做的。”杨也搭腔道,“上楼梯一般,必须是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轮流着上,这样不能走得稳,上的也快。”
“嗯。”杨锐点头,再说刚才没有说完的问题,“一味的资助实业,那只会形成一种很危险的社会结构的产业分布结构,这是政府要力避免的。试想,现在的这些大公司做大了,那他们完全可以像日本财阀一般操纵整个经济。看看日本的所谓的大正民主运动,真是民主运动吗?其实不是,这只是日本财阀让自己的代理人纠拉着一些愤青闹事罢了。
日本财阀是一个官商混合体,其原始积累是靠松方正义当政时贱卖白送国有资产起的家;前清也有国有资产,现在大家一对比就说日本那般好,前清这般差,这无非是官场的.延续到商场而已,环境如此,加上管理不当,最重要的是总办那些人中饱私囊,以搞垮公司为目的,这就是金山也得被他们给拆了。”
“就像那汉阳铁厂上市一般?”章士钊越听越有趣,忽然插言道。
“汉阳铁厂其实也不是盛宣怀搞垮的,轮船电报两局不在手。没有现金流,要收拾张之洞留下的烂摊。只能另外再找资金,如果不上市。那很有可能就只能问日本人贷款了。”杨锐纠正道,“把汉阳弄成这样的还是因为张之洞选址错误,规模也建的大,使得铁厂一直资金不足,成本高昂,无法盈利。
我要说的不是张之洞,我要说的是现在那些实业公司,如果真要让他们做大,那总要一天。他们会和政府官僚勾结,说什么国有公司.严重啊任人唯亲啊形式主义啊。这些情况不说以后,现在都有,可他们鼓吹这个其实还是想让政府把这些国有公司低价贱卖给他们。这么一来,那又是一大帮日本财阀再现,不断干涉国家政策。一件政策执行下去不可能大家都能得益,比如对俄战争,那些茶商就损失惨重,茶农也损失惨重。但政府不可能因为茶叶而变更即有政策,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盲目的振兴实业,会弄出一大堆干涉政府的财阀外,再就是大部分的工厂都会聚集于沿海城市。特别是沪上。这从军事上来说是其危险的,现在武昌汉口还有汉阳合并为武汉,最终成为直辖市。就是到军事战略的安全。
除了军事,再有就是物流成本。以马鞍山铁厂为例,他的钢铁原本没人上门求购。客户都跑到沪上去了,那里才是钢铁大市场,结果便是四川的客户买钢铁过马鞍山铁厂不入,在沪上买了钢铁后再把从马鞍山拉到沪上的钢沿着长江拉回四川。其他不说,运费装卸费就每吨最少就多了一两五钱。
一味的振兴实业,只会形成财阀干政,而财阀干政又会造成为严重贫富不均,这就会使国家不稳定;而全国产业布局不平衡,则会使东部的人越来越富,西部的人越来越穷,弄得最后,又会有李自成高迎祥之类的人揭竿而起。明末的时候不就是这样么,东林党那些道德君一上台就要崇祯皇帝免除江南一带的商税,让陕西边军饿着肚……”
“竟成兄,我记得以前你有一次讲话是说,‘在效率和公平之间,我们要先选择效率……’”宋教仁打断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但是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此。现在欧战大战正炽,可洋人最终还是要回来的,不尽快发展实业,那等洋人东顾,洋货重来,那可就……”
宋教仁居然以之矛,攻之盾了,杨锐苦笑道:“我之前是说过这话的,但那个时候所考虑的工业化径和现在不同。以我看,真要振兴实业,有条径,以前我认为我们可以走第二条,但后来发现不行,只得改到第条。”
“请竟成兄细说。”宋教仁道,他也想过振兴实业的办法,但分不出径。
“先说第二条吧,其实也就是日本现在所走的这条,我称之为外贸。”杨锐道:“日本人能发家,靠的是什么,最开始是生丝,而后呢,甲午年抢了我们两亿千万两,再在日俄的时候借款筹款十多亿两,这工业才有现在之规模。
他的做法,无非是先把土地从各地领主手里买下来,再均分给农民。然后呢,高征税,高盘剥,收来的钱拿去贷给财阀们买机器建工厂,这些工厂不是为了日本人自己建的,而是给外国人建的,他的生丝是出口的,他的棉纱也是出口的。他有两个大市场,一是美国,再是中国。对美国,打不过,所以就卖美国没有的生丝;对中国,打得过,所以卖的是我们自己也有的棉纱。
生丝棉纱越卖越多,日本就越来越富,工厂规模就越来越大,可这么做是有代价的,第一就是要使劲盘剥农民,不把他们弄成一无所有绝不罢休。只有这样,才有钱拿去贷给财阀建工厂,也只有这样,工厂里的工人工资才会越来越低;
这样做的第二个代价,那就是打不起战,为何日本人这么快就和谈了,就是两国一开战,工厂就停转,工人全部失业,打胜了还有赔款,可打败了那就要全国大乱。我们现在愿意开放市场,愿意保证其在东北的利益,那台湾丢了也就丢了,相比而言。还是东北和整个中国的市场和原料更重要;
再有就是抗不了风险,这和战争是同理。假使哪一天美国经济疲软,你说这生丝卖给谁?这就不是工厂停转工人失业的问题。而是农民彻底破产的问题,生丝的关键在桑树,桑树不是棉花,不是今年种了明年就可以不种的。政府盘剥的那么厉害,年年只够吃饭而无积蓄,一旦哪天美国经济疲软,结果就是农民第一年强忍,第二年借钱,第年砍树上吊。到这个时候。那就迟了。
之前我以为我们也能走这条,但想来想起,还是不行。日本小,中国大,要是中国工人所占人口的比例和日本一样了,那所有列强都要封锁反对了。到时候各国对我们的入口关税加到分之两,那工厂建了还有什么意思,不都等着倒闭吗?
只有洋人没有的产业,比如柴油机无线电合成氨铝合金飞机钢化玻璃保险丝白炽灯电动机空调冰箱收音机。我们才能顺利出口。因为这些是我们有优势的,但是这些东西能有多久的优势还很难说,等洋人破解了其中的机密,那最终他们就会以势压人。通过提高关税保护本国市场,并且会利用外交手段把我们挤出其他国家的市场。到最后能剩下的,只能是保险丝铝合金这种市场狭小的东西。或是像草编一样,是洋人早就不做的产业。这就是没有殖民地没有海军的苦衷。”
杨锐说道这里忽然想到了日本。优势产业最终会变的毫无优势,能保住他的办法是有两个。一是和洋人合伙,比如通化柴油机厂战后就打算让美孚石油入股,以洛克菲勒的势力在全世界推动柴油机销售;再就和日本人合伙。狗日的虽然没有殖民地,但有一支欧战后世界第规模的海军,南美那些国家要是敢拒绝中国货,是能拿去声色俱厉吓吓人的。
杨锐想着怎么保住这些优势产业,听罢他话语的宋教仁点头道,“竟成说的是正理,日本国势虽然强盛,但姓却很穷,东京的工资还不如沪上一半。不过这既是第二条,我再请教第一条和第条。”
“第一和第都是一样的,市场在内不在外。”杨锐道。“第一条是慢速,第条是速。何为速?就是把田地均完之后,再把耕地全部收归国有,成立大农场,农民全部变成农工,产出的粮食除了口粮全部调走,这些粮食拿去国外换机器,换来机器建工厂。
既然都变成农工了,那就用不着生丝水果糖花棉布香皂玩具什么的了。这些工厂只生产一种衣服,一种鞋一种布一种自行车,除了这些生活必备,能生产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生产用,比如大农场里可以用拖拉机,那就大造拖拉机,比如修铁要钢铁,那就大炼钢轨;也不要什么市场买卖了,全国的商由政府定价,全按计划分配……”
“这也不错啊!”杨趁着杨锐喝茶时说道,他是国家至上主义者,对速模式欢迎的很。
“看上去是不错,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总是会有代价的。”杨锐道:“农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必多说,但造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之前我说国有公司能办好,是因为国有公司也是公司,他和私营公司只有股东性质不同,市场竞争是一样的,生产的东西如果不好或者东西贵,还是没人要。
计划分配则不同。这是分给你的,你要也要,不要也得要,没有竞争,只有行政命令。既然都没有竞争了,那就没有创新,现在做出来的东西不说能不能用,可十年二十年后,那就要比那些不断在市场上竞争的东西差一大截,这不单是产差,连机器技术都要更差。最后怎么办?只能再花钱去买机器引进技术,把工厂翻新一遍;又再过二十年,又要再从外面买机器买技术,就这么没完没了。所有工厂还都要靠国家养着,一旦那天断奶,那全会倒闭。”
“难道就不能不按照计划分配?”杨听了半天,忽然觉得是因为计划分配存在弊端,就想不要计划分配。
“你不计划分配,你东西卖给谁?谁又能买得起?”杨锐反问。“这种办法其实就是让大家不要花钱去喝花酒,除了吃饭以外,任何消费都禁止,剩下的钱全买拖拉机抽水机;而且工厂能造一千台,那就分配一千台,不管是不够还是多余,反正他就生产那么多;设计什么那就生产什么,不管你要还是不要,反正他就这么造。这种工厂只能着,一旦停转,机器会生锈技术会生疏,之前花的那些钱等于白花了。
我感觉,这条只能是面临战争才走。开国那两年,我们不是这样干的么,花钱买车床买机器,建了比原来多几倍十几倍的钢铁厂造船厂化工厂。如果欧洲不开战,那我们就亏大了,如果日本人也不开战,那我们亏的更大,二十年后产更新换代,这些机器绝大多数都会报废。
所以想来想去,只能走振兴农业的,或者说走富裕姓的,姓有钱了,那什么工厂都有,什么东西都能买得起,姓没钱,出口出不了,造出来的东西只能堆着。而要让姓有钱,那就要土地改革,死一亿四千万佃户,就不如死万地主。当然,这话端,但意思这个意思,国家的强盛,总是有人要付出代价的,日本选择的是农民,我们选择的是地主。”
“竟成,话是这么说,可这一户平均下来就十五二十亩不到的地,靠种地富裕那得有多难啊?”宋教仁摇头。他明白这就是杨锐所说的先农后工之,他虽是书香门第出身,却也知道田里要多收五斗有多难,这条虽好,但在他看来不现实。
“这个并不难解决。”杨锐自信于自己的优势,道:“全国耕地十二亿亩,但还能挖掘的潜力很多,关外西域云南四川等省都还有地可开。粗略统计下来全国大概有十六亿亩耕地。除去不务农的人口,每人能分到四亩,一户平均为二十亩。
耕地面积增加外,水利灌溉特别是良种农药化肥的使用将大大增加产量。农部已经立下了军令状,全国平均亩产每年要增加八公斤,十五年累计要增加一二十公斤;这只是农业,畜牧业渔业以及其他副业也将科化改善,以增加农民收入。
二十亩地,平均亩产二十多公斤,每户能收八十二石粮食,粮价再低价钱也有一两,这就是八十二两的年收入。除去农民自己的口粮,剩下的钱都可以购买各种工业。工厂将越来越多,整个工业体系会越来越大,国家将越来越富。
英国法国不算,他们殖民地多,和日本走的是同一条;德国,他虽然没有从殖民地获得多收益,但他的产是有技术优势的,也走的是日本那条;只有美国走的是先农后工之,中国和美国基础相似,但人口却多了亿千万,所以政府要开征人丁税,以防止人口增长,分摊财富。”
“可人口少了,那岂不是人工要高?”杨问道。
“人工高了才会多用机器,工业机械业最为重要。”杨锐解释道:“美国的人工也很高,可他做出来的工业依然有价格优势,这其中虽有矿产优势,但科技水平管理水平不能忽略。人多就走低成本线,人少就走高科技线,在这方面,只要不封锁,我们只会比别人更好而不是更差。”
‘每年增加八公斤十五年增加一二十公斤。’宋教仁一直在想着这个,这是要产量翻倍啊。他待杨锐说完,很郑重的道:“竟成,陶焕卿他真能做到每年增产八公斤?!”
“能!”杨锐笑道:“八公斤而已。”(未完待续。。)
庚卷 第六十二章 把持
readx;在银安殿后宅被结结实实的被忽悠一通后,宋教仁脚步有些踉跄的上了马车。走的时候杨虽力挽留,但湖广会馆那边下午就要开会,谭人凤也要从湖南过来,他不得不压着点出了银安殿,催着车夫早些到湖广会馆。
街面上阳正好,阳光倾泻在旁屋顶的白雪上,反光为刺眼,反倒是道中间的雪因为车辙和行人,变的脏兮兮有些灰暗。一群孩在边玩闹,有车经过的时候,他们就在中间的脏雪堆里埋上鞭炮,似乎是想让鞭炮在马车经过时炸响。远远的,宋教仁看一个大孩伏低身伸着手去点爆竹引线,或许是马车近了,他也不管点着不点着,手上的香在脏雪了碰了两下便起身跑了,旁边看着的孩见他跑吓的也赶紧跑,他们一边跑一边笑,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
如此的恶作剧,宋教仁一点也不讨厌,他看着嬉闹的孩,还觉得甚是可爱,当年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调皮,只到入私塾读书才懂事起来。
想到此宋教仁又想到杨锐向他描绘的二后的小康社会:人人识字家家温饱户户砖房袋袋有钱。他不4↘知道谁给杨锐编的这么一串大俗话,不过听起来俗,但对姓的诱惑力却是大的,不说其他,单说温饱就是千年来农人所祈求的。从杨锐的言语中,他能感觉到他说的真的,而且也能在这二十年内实现这些。
驱逐鞑虏光复华夏;抗击外侮。收复失地;要是再加一个人人温饱,户户小康。那杨锐就是圣人再世了。宋教仁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了这些,待他摇头讪笑时。马车已成侧门进了湖广会馆,车还没停稳,胡瑛就跑出屋,在屋檐外等着他了。
“谭老来了。”胡瑛一见宋教仁就低声说道,“直隶的那几个议员说是有事不来了。”
“啊,不来了?”宋教仁的醉意顿时去了一半,国民党是由湖广和直隶山东等地的革命者和士绅组成的,现在直隶的那些议员不来,那国民党将失去近一半稽疑院代表。“他们为什么不来?”
“你自己看吧?”胡瑛拿着几张.申明递给宋教仁。神情严肃的紧。
忍着脑中的眩晕,宋教仁草草的把最上一张.申明看了一眼,骂道:“真是恬不知耻!”他这话说完,腹中却反胃,‘哇’的一声,急忙跑到一边的水沟将口腹中的菜吐了出来。
见宋教仁如此辛苦,胡瑛道:“遁初,你没事吧?这杨竟成怎么把你灌成这样?”
宋教仁还在吐,但他的手却举在头上不断摆动。等再吐一通才道:“都他……都他妈的杨皙害的,你帮我记着,年后同乡集会的时候……”
宋教仁话还没有说完又低着身开始吐,胡瑛见此只是摇头不语。让人赶紧送水和毛巾过来。如此折腾了盏茶功夫,宋教仁才感觉脑和身上好了很多,而他到进到书房。发现谭人凤刘揆一李平书都已经在等着了。
“那杨竟成说了些什么?”不等谭人凤和李平书开口,性急的刘揆一就赶忙问道。
“说了些军国大事。”宋教仁把下人端上来的热茶使劲喝了一口。如此神情又是一震,他放下茶杯道:“直隶那边的事情并不要担心。国民党再怎么势弱都和复兴会同属革命一脉,到时候直隶那些代表不够分之五的名额,是入了不了稽疑院的。”
宋教仁故作镇定,刘揆一却依然着急,他道:“直隶这些代表入不了,那我们就能入的了吗?”
“我们,当然入的了。”宋教仁道。“不说复兴会对我们从无恶感,就是他们不帮我们,我们也有别的出。”
刘揆一正想问什么出,谭人凤咳嗽了一声,他问道:“杨竟成都谈了些什么?”
“杨竟成他……,”宋教仁顿住了,他倒不是怕这些人保密程不够,而是不知该怎么详细叙述在银安殿的谈话,他沉默了好久才道:“他说……,其实他说的是如何建设这个国家的事情,举了不少例,日本的德国的英法的美国的,他认为中国要富强只能走美国走过的,那就是振兴农业。我当即就问这农业虽说我国第一大主业,但千年来这农业就是这么个水平,且现在我国耕地已从同光年间的八亿多亩扩大到十二亿亩,在扩下去也不会有多荒地可以开垦,这农业是难以做出什么成绩来的。
而他则说,按照土部和统计局的统计,全国大概能再开垦亿多亩耕地,一共十六亿亩;除去耕地面积扩大,他还认为亩产能提高,现在全国粮食亩产只在一一十公斤,但兴修水利,改进良种用上化肥农药,每年平均亩产可增产八公斤,十五年可增产一二十公斤……”
“他当粮食是泥土里挖出来的。想挖多少就挖多少?”刘揆一道,“这等于亩产翻了一倍,其他地方不说,稻一年就四斤,他难道还能翻到七八斤?”
“霖生!”谭人凤把刘揆一给叫住了,他转头问道:“遁初,亩产翻一倍,这可能吗?”
“杨竟成认为是可能的,他说他有各地良种园艺场的数据,还说科院农业研究所正在研究一种不一样的水稻,只要研发成功,那稻亩产千斤不是问题。”宋教仁道。
“咳……”的一声,在一边听着却没说话的李平书忽然把喝着的茶给呛了出来,七八斤已经很吓人,亩产千斤那还了得!他抚着胡上和褂上的水珠,开口道,“这杨竟成也不像夸夸其谈的人啊。他怎么就……就吹这种牛皮呢?”
“我也不信,但他就是这么说的。”宋教仁道。“复兴会的思很明白,那便是强国必先富民。富民那就要先让占全国人口八成多的农民富裕起来。只有农业发达了,与之相关的工业才能蓬勃而起,土改是其中之一,而农业增产是其中之二。他说中国体量大,走不了日本那种贸易富国的;又没有殖民地,走不了英法剥削殖民地的;再不是白人,是黄种二等人,即使有想德国那样的产,最终还是会被洋人仿冒。
所以最终只能和美国一样。一边习西欧的科技,一边振兴农业,以农业拉动经济,带动工业。他还举例说美国的出口额,在几十年前有一半以上是农产,只在近十年才被工业反超,虽如此,但农产出口依然在四成以上。这些农产的出口给美国带来了巨大的贸易顺差,也使美国有足够的资本建工厂。兴实业……”
“亩产翻一倍……”李平书琢磨着,“即便如他所说,亩产真的翻一倍,那种出来的粮食谁吃的掉?多出来的粮食又卖给谁?他就不怕国际上粮价大跌。洋人提高关税吗?到时候谷贱伤农,这可悔之晚矣!”
李平书的担心也是谭人凤的担心,宋教仁却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了。他说这根本不必担心,政府有两策可以避免粮价大跌。其一是商情局和农部一起。预估全世界来年粮食产量,然后再以此为依据。统筹全国的粮食种植,国家现在新组建的大中华粮油总公司,则负责粮食的储运以及出口外销;其二则是粮食亩产提高后,那粮食作物可以少种大豆棉花烟叶丝麻等经济作物可以多种。
他说现在为何江浙粤东北这数省经济要比内陆省份好,除了占了沿海的地利优势,说到底还是经济作物的收益比粮食作物的收益高,而其根源就是工业价格高昂,而粮食等物虽有涨价,可程有限。粮食亩产翻倍,那改种经济作物的就多,经济作物越多,那我国可从棉花棉纱棉布进口大国,变成棉花棉纱棉布出口大国。
还有大豆也是如此,到时候不单是东北成片种,关内各省也可以种,现在世界大豆产量九成在我国,要是能巩固这一优势,将其种植面积再提高数倍,那世界食用植物油市场尽在我国之手。”
宋教仁说到这里,为不使自己被杨锐所描绘的美景迷惑,只得停下来,而后略微冷静的道:“欧战一起,东北大豆价格就疯涨,现在海参崴大连安东大港都在日夜运出大豆,以前的价格还是七英镑每吨,现在已涨到十英镑乃至更多。大豆可食,可作肥料,可造蜡烛肥皂炸药等,今东北一年产四余万吨,只此一项便可销亿多两。杨竟成的计划,我真是找不出什么不好来,如果他真能做到每年增产八公斤,那……”
宋教仁理智上是被说服了,可心里却还有一些不认同,虽然送他出来的杨半真半假的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国民党站在民众这边,为民众谋生计,那就永远是复兴会的好搭档。好搭档之语虽让宋教仁放心,可他心里却不想这样,但复兴会真要做到了刚才说的这些东西,那国民党也只能变成复兴会的好搭档了。
宋教仁说完,谭人凤等人是沉默的,他们虽然不明白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的分法,但事情一听却是明白的,复兴会是要粮食亩产翻倍,不是要粮食总产翻倍。真要是这样,那棉花生丝大豆,甚至是牲口都将大规模出栏——刘揆一在留时曾吃过西餐牛排,当时有人说起为何这西人吃肉,国人吃素?他就曾感叹这是因为西人的粮食多的没那堆,只能喂牲口。中国要是粮食多了,那牲口肉食也要多了。
和宋教仁一样在理智上认为杨竟成说的不错,不过刘揆一在心里是不服气的,只是他又有提不出来什么见解,是好看向谭人凤,他之前是和谭人凤交过心的。
见刘揆一焦急的看来,谭人凤道:“遁初啊,我们国民党要想存在下去。那不管杨竟成说什么,做什么。说的什么样,做的怎么。我们都要自始至终的反对。杨竟成为何要说‘屠尽劣绅万’,他这是要表明自己表明复兴会的立场。以前大家都同心对外,可现在外患已除,是要在国内斗一斗了。
复兴会这样的大党都要亮出旗帜表明立场,何况是我们国民党这样的小党?现在直隶的那些议员退出也好,这正是要彻底重振国民党的时候。我们现在不要去想复兴会如何如何,我们要做的是划定边界,明确立场,要想想我们国民党到底是站在什么人那一边的。为谁服务的?要是弄不明白这个,那入了稽疑院又如何,还不是当花瓶摆设?可要是明白了这个,即使没有入院,我们所服务的那些人还是会记着我们,我们终究有出头之日。
杨竟成‘屠尽劣绅万’一出,他摆明了是要做一个农民党,现在的国策不管成也好败也好,都符合他的立场。这么下去,他们的势力将越来越大,根基将会越来越稳。这我们是要反对的,不管他是不是一心为国。只要是他赞成的,我们就要反对。天下的事情总有两面,各有好坏。人只能选一面,他选正面。我们就选反面,他选反面。我们就选正面。
不这般做,老是和复兴会暧昧不清,不说民众会记不住我们,就连党内很多同志都会离心离德。而当我们划定边界明确立场,那国民党员们就会像复兴会员一样,被逼着站出来表明立场:不赞同本党立场的,那就.,这一点可惜都没有,因为剩下的都是赞成的,这样我们才能正在的团结在一起。
你看看复兴会,开国后加入复兴会的那些士绅,一听要屠尽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那杨竟成可曾心疼半点?他高兴都还来不及,这些人就是党内异己啊,有他们在党内,时间短不可怕,时间长了等他们爬上高位那还得了?
遁初啊,复兴会干什么不重要,重要是我们的立场!我们国民党的立场是什么?!”
谭人凤醍醐灌顶般的一席话,不但把宋教仁的醉意彻底弄没,有些迷糊的思想也彻底的惊醒,他心思电转,一会凝重道:“按杨竟成说的,复兴会要先农后工,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先工后农,国民党的立场就是实业界就是商业界的立场。士农工商,沪上的梁启超占了士,复兴会占了农,那工和商就由我们来占吧。”
“这先工后农行吗?”刘揆一道。他不想赞成复兴会,可理智上又觉得复兴会是对的,现在宋教仁反其道而行之,他真担心这在事理上说不通。
“这不是行不行问题,这是那些工商业人士一定会赞同的问题,总是要有人帮着他们说话吧。”宋教仁毕竟是英才,一旦被点破,那就胸有成竹。“我们就鼓吹工业如何致富,工业如何强国,工业如何使我中华克复强敌,收归失地。大豆是能挣钱,可沪上博览会里的那些东西,难道就不能挣钱?”
宋教仁越说越快,激动之余他忽然站起开门把胡瑛叫来道:“马上,马上开会,我有话要和大家说。”
宋教仁激动,满面红光喝着茶的杨正在邀功,“总理,遁初最终还是会站在我们这边的。他站在我们这边,沪上梁卓如见事有可为,必不会铤而走险,这云南一局,当是我们赢了。”
“皙啊,不要高兴的早哦。”杨锐也喝了不少,虽有一种莫名的亢奋,但思维还是清晰的,“情报局报告梁启超十几日前曾会见过两个神秘的客人,客人走后护宪党就接连开会,从白天一直开到半夜。就护宪党那班士绅,从白天熬到半夜那必是有大事要商讨。我想,这恐怕是孙汶又游说过来了,妄图借着他生蔡锷在云南或者两广的关系……”
“蔡锷可不是同盟会的人啊?”蔡锷也是湖南人,其军国民主义之说杨也是认同的,杨着实不想这个同乡和谋反的事情沾上边。
“要是他是同盟会会员我还不这么担心了。”杨锐道,“担心就担心他念着师徒之情,被梁大忽悠一忽悠,回云南去搞什么再造共和。事情可就难办了。很多事情啊,说起来是正确的。可结果却是错误的;可有些事情呢,说起来似乎很错。可结果却又是好的。
老有云:‘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我们行君主立宪是因为此,选择先农后工也是因为此,可就是有些人脑只会看直线,看不懂曲线,也不会拐弯。哎,这真是……”
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只要梁启超决心铤而走险。那蔡锷就会铤而走险。这师徒俩都不想在野,也不想坐冷衙门,以梁启超的性,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抓住,好乘机上位。
戊戌的时候是这般,新政实行立宪的时候也是这般,前清覆灭新朝开国,他还是这般;杨之前不是没有看出来梁启超的性,更不相信他会谋反。可当看到情报局拿出的证据后——一叠梁启超发往蔡锷及同党的密信和电报,他才感觉此人为了能出头,确实是什么都敢做的。
“现在梁卓如不是没动作吗?”杨想了想再道:“只要梁卓如觉得自己能光明正大的当选议员,进稽疑院。那又何必妄想着招安呢?”
“招安?”杨锐冷笑。“这就是嘴炮党惯用的伎俩吧。先闹出一些大事情来,让政府头疼,实在受不了了政府就想着去招安。招安成了。他变成了官儿,青云直上啊;招安不成。他可是要倒打一扒,标榜自己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什么的。报纸上那些骂政府骂得凶的。不都是这货色吗?想当年慈禧赦免谁都不赦免康梁,我又何必去招安他呢?”
杨锐的偏执杨是知道的,他却趁着分醉意规劝道:“这招安梁卓如也就是几个官位的事情,可真要云南反了,那代价就不是几个官位了吧。”
“皙,要是招安后又再反了怎么办?”杨锐问,待他一愣又笑道:“难道要杀你的头么?”
“这……,要是我杨的脑袋这么有用,那就请总理大人拿去吧。”杨倒没想到梁启超有再反的可能,不过招安后他如果嫌权利小,确实可能会把官一辞,然后说官场黑暗,自己不想为五斗米折腰,到时候舆论又要大赞了。
“好了,不说笑了。梁启超那边,还有遁初这边你都跟着,不要玩脱了。这事情越是熬到后面,那对我们就更有利,云南那边我们要的就是时间。”杨锐道。
“明白。”杨点头,不过他再犹豫着问道,“这孙汶难道会死灰复燃吗?”
“什么死灰复燃?孙汶那些人就一直没死。”杨锐说完,见他不解,提点道:“我们和俄国虽然实质上已停战,但却未签订合约……”
“啊……”杨的思维瞬间北转,知道自己漏了这么一个还没休战的邻居。
“好的。今天不说这个了,皙你先回去吧,有事就再来商议吧,反正两家不远,权当串门吧。”杨锐笑道,言语中难道的客套。这立马让杨酒全醒了,他立马起身行礼便出去了,出门坎的时候身手矫健的根本不像是个喝过酒的,只看的杨锐直摇头。
杨欢快的跑了,正想小歇一会的他忽然想到上午徐华封送来的那几个东西,当下也不睡了,出去把女人往书房里拖。
“干什么啊?”有些莫名,但见男人把门栓上,开始疑惑。
“那裤脱了。”男人命令道。
“啊……”女人的脸羞红起来,“这还是白天,孩和仙凤就在外面呢。”她道。
“让你脱就脱,听话。”杨锐哄着她。找程莐来时因为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比吃苦长大的寒仙凤大腿白嫩。他见女人麻利的把裤脱了,便从一个档案袋里拿出一双长的薄袜来,道:“穿上它。”
没想到男人是要自己试一双袜,女人接过便感觉这袜很古怪,手感非丝非麻,滑溜的很,弹性也很好,还比丝绸透明些,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不过她还是欣喜的穿上了。
“不错,可惜不是黑的。”看见女人漂亮的长腿被丝袜裹紧后显得更加修长,男人一边抚摸一边赞叹。不想脑里忽然某些情节翻涌,摸着摸着就把持不住了。(此处略去两千五字……)(未完待续。。)
庚卷 第六十三章 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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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兴农业并不是不发展工业,而是除了发展军工以外,只发展优势产业,以永磁电动机为代表的机电产品是其中之一,再有就是化学产品,纯碱、合成氨以外,有机化学产品是其中重点。高中化学选修五整本书讲的都是有机化学,而其中高分子化学更是介绍了两种合成高分子化合物的方法。
一种是加聚合成反应,另一种是缩合聚合反应。前者书中举的例子是聚乙烯,后者则是聚酰胺纤维,也就是锦纶66,美国人称之为‘比蜘蛛丝还细、比钢铁还硬’的尼龙。除了聚乙烯和尼龙外,书中还有酚醛树脂、涤纶、顺丁橡胶、聚丙烯酸钠(尿不湿)的反应方程式和反应介绍。
东西虽多,但都少有催化剂的介绍,这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合成氨的原理早就有人知道,但反应条件,反应所需的催化剂才是合成氨工业的关键。高分子材料也是如此,以聚乙烯为例,其虽在三十年代就已发明,并在二战前投入了实用,但真正实现低成本生产,还要等六十年代末中压、常压高效催化剂出现才得以实现,而即便那时,产量也才七百万吨。
技术发展的细节并不是杨-★锐所知的,他只知道这些东西日后必大行于世。现在即便不能实现工业化生产,也还是要持之以恒投入,今日高分子实验室拿来的尼龙丝袜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顾及依偎在身侧的女人,他把玩着已经从女人大腿上脱下来的丝袜想着事情:这东西能赚数十亿打死他都不信,现在生丝丝袜的价格在三十美分到四十美分之间。尼龙袜即便能翻五倍,那也只能卖两美元一双。全世界十七亿人口,唯有欧美女人才能消费得起生丝袜。而比生丝袜贵五倍的尼龙袜,以欧美不到五亿的人口计算,全世界的潜在客户不会超过一亿二千万。这一亿两千万潜在客户多少人会买尼龙袜,会买的人又能买多少双丝袜?
杨锐对尼龙袜预估是年销售额在一亿美圆以下,十年之后如果不推陈出新,那不说销售俄会在爆发后下降,技术也很有可能会被欧美公司破解。真要是那样,那高额利润将马上消失,尼龙最终变成一种比人造丝高端一些的原料而已。
尼龙如此。聚乙烯那就更是不堪,因为要反应要在100-300mpa、300度的环境下反应,高昂的成本使得得产量极低,工部提上来的一个计划年产量只有可怜的一百吨;涤纶也是如此,催化剂的限制使得其成本太高;酚醛树脂德国人已经做出来并投入使用了;而合成橡胶更是坑爹,成本是天然胶的好几倍,即便扩大产量结果还是要比天然胶贵,项目负责人认为除了保证战略军事物资的供给以外,合成橡胶毫无意义;最后就是尿不湿了。这东西或许可以卖给那些收入极高的家庭,可销售终究有限。
男人眼睛混乱混乱的转,程莐用手抚着他的脸,柔声道:“又有事情想不开啊?”
“嗯?嗯。”男人应了一声。好半响才道:“这袜子觉得怎么样?要是卖一块钱一双,你会买几双?”
“一块钱一双?”程莐惊讶道,她接过那袜子道:“这价钱太贵了。怕没几个人能买得起。还有,这……。这袜子这么薄,谁敢穿出去?最多只在家里穿。”
“嗯。”杨锐想着整个高分子化学产业。根本没心思说话。和后世遍露大腿,恨不得不穿的女人相比,这个时代的女人是极为保守的,不说亚洲,就是欧美也是如此。难道这袜子只能做成情趣,勾引男人用吗?
上有所思,下有所动,贴着他的女人大腿忽然感觉到了‘异动’,嫩白的脸再次修红了。就在她以为又要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男人却一骨碌掀开被子起了床,很正色道:“很忙啊,很忙啊,很多报告还没看呢。”
书房的门关了一小时后又打开了,找了半天娘的杨无名一见来就蹭到程莐身边,追问她刚才去哪了。夫妻俩好笑下只得编了一个谎把孩子骗了过去。待母子俩走后,杨锐点上烟翻开了农部关衙前递上来的文件,新乡村建设报告看了起来。
这是农部几个留学生在辽东诸县调查之后写出的报告。与全国其他县不同,通化、怀仁、宽甸等县的识字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乡村的道路、学校、卫生、文艺、农业、林业、组织、经济都出乎意料的好,这里仿佛不是中国,而是日本或者是西欧国家。
带和这样的惊异,在研究两年之后,农部希望能把辽东乡村模式推广到全国。即通过教育消除青壮文盲、德育农民,使其摆脱‘愚、贫、弱、私’之旧性,成就一个健康良善之新农民;在教育农民、改变农民旧习的同时,再通过合理的经济规划、有效的科技推动、良好的农户村庄协作,共同建设富裕的新乡村。
在这份报告中,杨锐能看到开国前中国教育会所实行的那些东西,也能看到自己以前所教授的区域经济学的内容,还有农会的组织办法、增产增收的科学技术等内容。这报告基本把以前中国教育会、关东银行辽东经济规划工作组、东北农村信用合作社、农会四者的工作有机的整合在一起。提出‘以土改和教育为基础、以合作和科技为手段,达到丰富乡村文化、繁荣乡村经济、改善乡村卫生、稳固乡村政治之目的’的新乡村建设方案。
报告做的很全面,对辽东开国前农垦公司、农贸公司、农会、农村信用社、农村合作社的工作做了中肯、积极的评价,而在这个基础上所提出的乡村未来规划,很像后世的日本、韩国的农协;特别是考虑到中国农村地块狭小。小面积种植成本高昂的缺点,报告提出要以辽东乡村的农村专业合作社为模板。将其在关内各省推而广之,以真正实现的农业科学化;而因为辽东各县都有榨油厂。报告上又认为可扶持建设乡镇工业,以繁荣乡村经济。
看到乡镇工业杨锐就笑了,他提笔把乡镇工业改为乡村企业,而后再细细思考这些乡村企业包含什么内容。很明显的,乡村企业只能像在温州的柑橘合作社那样,有全体柑橘种植户投资,也由全体柑橘种植户经营,各户农民按照产量将一定的资金停留在合作社,以保证合作社的运行。这种美国新奇士模式。只适合农产品加工销售,并不代表所有工业品都能行如此实行。
一些外来的工业品,比如农资用品,农具、农机、化肥、农药等,只能在临近矿产资源或综合工业园附近生产才最合理;而生活用品,肥皂、鞋袜、服装、日用百货,则应该在交通更为便利、经济更为繁荣的地方生产。
农村真正能做的还是初级农产品加工,为全国各工业区提供原料。只有那种本就处在交通节点上并临近城市的农村,才能真正的发展成工业园。不然。最终还是像张謇建设南通一般,再怎么建设也只是纺织和制盐,其他工业想建设也建设不起来,毕竟江对岸就是中国经济的中心沪上。有沪上在,南通怎么能出头?
后世的乡镇企业起家的时候在乡镇,但等发达之后。全部会离开农村,进入更高层次的经济圈。之所以还称呼其为乡镇企业,不过是因为从成乡镇起家而已。
乡村企业是农村专业合作社发展的第一步。第二步那就看造化了,要是本身具有资源、地域优势,同时管理者能抓住机遇,那或许能变成后世的乡镇企业、最终做大,不过这其中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乡村工业和城市工业相比,其真正有优势的地方还在于就近的资源和廉价的劳动力成本。不过资源优势不是绝对的,现在张謇的大生纱厂就能感受到西北的棉花要比通州的棉花,不管是在量还是质上都有很大的优势,当西北的棉花产量超过江浙,甚至整个中国都不再进口棉花后,那大生纱厂只剩下交通优势;而再当全国铁路网建设完毕,大生纱厂的优势只是熟练工人以及多年以来在棉纺产业上的产业、市场管理经验,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乡村工业不是杨锐关注的重点,农村专业合作社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东西,一旦成立合作社,小户经营的模式将被改变,数户联合购买拖拉机是能买得起的,不过人口一定控制,不可因为人口增长而分摊了社会财富。
开征人丁税后,生育率一定大减——在这个时代,控制生育并不是一定要靠避孕套,几千年来历代王朝都开征人丁税,而人口控制因为明代士绅官绅免税产生的隐户开始失控,在清代则因为摊丁入亩彻底崩溃,重新开展人丁税,因为要交税,那流产避孕、吃药避孕、时间避孕、甚至是溺婴都会重现;溺婴是违法的,但民不告官不究,为了控制人口,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至于人口红利,只有人口接受教育后才能成为红利,不然以后世非洲的人口,早就脱贫致富了。全国亩产提高后,农户真要是把增产的那部分粮食全拿去养孩子,那不说教育成本增加的问题,以后这些人长大后怎么安排?不实行外贸模式走改开路线,人口多了有何意义?再说即便是现在人口也是过剩的,当全国大部分农户都加入了专业合作社,采用机械耕种后,节省下来的劳动力城市根本消化不掉,所以节育是必须做的事情。
杨锐在此想起由稽疑院代表独自制定的人丁税法案,其征收对象为神武四年八月十五后出生的人丁。和个人所得税一样,它也实行累进税率:两夫妻两个孩子以内的,依照旧例每丁二钱;超过两个不超过四个的,每丁四钱;四个以上,那就翻倍计算,第五丁为八钱,第六丁一两六钱。第七丁三两二钱……,至于第八丁。累加前面的那些,穷苦人家根本出不起。他们最后的结局就是移民,移民到西域、黑龙江、还有新占的外东北,这些地方是不收人丁银的,在那他们可以放开肚子生。
而对于少民,唯有西域、蒙、藏、云南这四地是特殊的,蒙、藏人丁银由地方政府,其实就是旧贵族出面征收,中央政府只监督其不能超过征收标准;而云南和西域,前者控制后将实行和其他省份一样的标准。而后者则不是控制人丁这么简单了,那里的一百七十万白民,留下终究是个隐患,以杨锐之前的计划是想将其移民至巴尔喀什湖,也就是现在俄国的七河省,那里土地肥沃,但哈萨克人不少,让他们两者互相牵制也是个办法,即便不成西域也是清空了。
将隐患其中在一处而不是分摊在各处是杨锐的想法。而巴尔喀什湖地区并不是他在乎的地方,他的目标最低是想和波斯国土接壤,最高是能获得里海海岸。不过这个计划现在想来十分可笑,这实在是太一厢情愿了。
中国和波斯接壤。那等于苏联失去了南下的通道,英国是高兴了——在他失去阿富汗这个屏障的控制后,可苏联和布哈拉、希瓦两个汗国是不会同意的。苏联是不是会满意于西伯利亚铁路和海参崴的租借权不说。布哈拉和希瓦两个汗国(今乌兹别克斯坦)人口有四百多万,全是虔诚的白民。中国的铁路要想连通波斯,那就要从布哈拉汗国穿过。而不走布哈拉汗国,那就只能从后世吉尔吉斯南部和塔吉克翻越帕米尔高原。
杨锐还没把这个设想告诉运部,只和杨增新讨论的时候,他就惊的掉了下巴。他认为这条路高山峻岭、白雪皑皑,就是一百年也修不成铁路,且就是铁路过去了,还是要有要穿越布哈拉汗国的土地。布哈拉汗国和阿富汗是接壤的,按照杨锐的想法——不想布哈拉和希瓦两个汗国成为中国的领土,以免绿化;同时又要求领土接壤波斯甚至里海,那就只能强行占地,将布哈拉汗国的南部重镇泰尔梅兹拿过来,再将土库曼部落南面的马雷,或者是再南面一点靠近阿富汗的边界之地拿过来,才能实现这个想法。
里海先不要想,就说接壤波斯,如果波斯会将土库曼重新接纳为自己的领土,那事情就简单了,只要解决泰尔梅兹就好;可要是波斯和以前一样,惧怕土库曼部落,宁愿失地也要将其丢给俄国,那和土库曼又牵扯到领土问题。土库曼是俄国在中亚最后也是最难征服的民族,占领土库曼俄国花了数年时间并屠杀了无数的土库曼部族才吞并此地。中国离那里实在是太远,杨增新建议如果只是为了谋求一条通道,那就不应与土库曼部落交恶,也不应与布哈拉汗国交恶,能做的办法就是换地或买地。将膏腴之地费尔干纳盆地一部与布哈拉汗国交换泰尔梅兹;同时帮助土库曼部落建国,代价就是其将南部无用的五千平方公里土地卖给中国。
土库曼只有一百万人口,每人十两也只要一千万两白银,这些钱远比开战的军费、日后武力维护的军费少,而且既是买卖,那以后就不再有纠纷。不过这只是单对单的臆想,杨增新认为,俄国、英国、甚至是阿富汗对此都会有意见,当初阿富汗划界的时候,有很多部族划在了俄境,现在中国大善人解放中亚人民,他们势必会要求归还之前被占的领土,比如塔吉克和土库曼南部地区。
建设新乡村的报告扔在一边,再次打开已经快被翻烂了西域中亚地图,杨锐凝重沉思起来。中亚和外东北是难以两全其美的,即便趁着俄国沙皇政府垮台的时候占领中亚,那也只能派驻小部分军队,而这个时候美国应该对德宣战了,中国再次发起进攻并占领俄国领土,那英法美必定大怒,可这又是战争生意的关键时期,为了不触怒协约国,杨锐能想到的对策就是将东北被俘的二十万俄军交给协约国,并且自己也要明确对德立场,甚至是对德奥宣战。
如果这还不能让协约国满意,那也没有关系,一旦布尔什维克夺权中止和德国的战争后。那和协约国的外交又将转变。趁着沙俄势力消退、布尔什维克还在内战时,是否可以将中亚的边界稳定下来?
杨锐想到这里脑海里忽然闪现复兴军联合中亚本地军队被苏联红军虐翻的场景。忍不住摇头。那里太远了,西域铁路按照进度要连通上俄国中亚铁路。最少需要到神武十二年底。即便是这样,有限的军队,唯一一条铁路也未必能在苏联红军潮水般的进攻下守住巴尔喀什湖到里海北部海岸这一段平坦的草原。
打不过那就只能谈判,可凭什么苏联失去远东后又要再失去中亚呢?以情报局俄国科的研究结果,俄国并不指望从中亚南下印度,他们失去中亚后最无法忍受的是失去中亚的棉花,这对俄国是至关重要的物资。且在失去远东这个软肋后,俄国已没有必要再顾及中亚,如果铁路修筑时间过晚。大战结束后的俄军很有可能还会占领西域的天山地区。
铁路!铁路!!莫名其妙的转到中亚问题上后,杨锐再次念叨起那条最长的铁路,他站起身给秘书处打了个电话,开始是要找西域铁路负责人詹天佑,但秘书处回话却说詹天佑还在兰州没回来,电话最终转到了盛宣怀的宅子里,老头子一会就来了。
“西域铁路怎么样了?”杨锐劈头就问西域铁路,这是他最最关心的。
“总理大人,铁路已经过了宝鸡。快修到天水了,只要过了天水很快就能到兰州。”盛宣怀本以为是什么急事,一来却是西域铁路,当下就放心了。“修路都是用机器。这进度要比之前想的要快,真正难的还是此段地势险要、隧道极多。”
平原上修铁路那一年可以五六百公里,从山西铁路修到西安后。往西的工程就一直没有停过,可这一年多下来。铁路还在山里打转。杨锐长叹道:“西北的安定,甚至中华的国运都和这西域铁路什么时候修好息息相关。不趁着俄国势弱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那我们,哎……”
杨锐在总理的位置上越久,积威就越盛,他如此长叹,盛宣怀心中也开始着急,他道:“总理大人,铁路虽然堵在天水,但夏季趁着黄河能通航,一些修路的机器和工人已经调到兰州去了,这样就不是天水这边一段再修,兰州那边也在修路架桥。这条路标准之高超过所有铁路,再有宝鸡天水段、兰州过去的乌鞘岭隧道、入疆的星星峡、入疆后的百里风区,还有沿途很多路段缺水少人,这些都是拖慢进度的关键。这毕竟是三千多公里的铁路啊,没有十年,怕是难以修成。”
“俄国人西伯利亚大铁路可是七千多公里,沿途也是冰雪高原,了无人烟,它只花了十一年就建成通车,即便加上后续收尾工作也才用了十五年。我们这条三千多公里,难道就不能早些完工,缺水少人的路段是慢,可从兰州过去到张掖,这一段可不是缺少少人啊。”杨锐道,“这条铁路的修筑速度事关国运,了不是领土不领土的问题了。运部务必要想出办法,提前两年,在神武十年、甚至是神武九年开通。”
伟大领袖拍脑袋决策,盛宣怀欲哭无泪,只得应下回府想办法。三十多年前,和李中堂不对路的左宗棠率兵入新疆收复失地,三十多年后,他这个当初不赞同左宗棠入疆的人却要急着把那么长一条铁路修到新疆,这真是说不出的讽刺。在他看来,收回远东已是了不得的好事了,现在却要再去收复西北失地,那里能有多少价值。
盛宣怀出身江南鱼米之乡,对西北新疆的印象只是一片黄沙,不过既然身居运部尚书之位,那就得尽其责。回到府第他也没歇着,当下就把颜德庆和胡栋朝两人找来了,也是开门见山的道:“总理大人又问西域铁路了,大人对修路的速度不满意,催促着要我们想想办法,看看是否能在神武十年通车,你们说说吧,都有什么办法?”
盛宣怀此话说完,颜德庆和胡栋朝就面露苦色,当初估计十年修成已是冒险,现在要提前到八年,这是万万不成的,颜德庆道:“铁路的标准太高,很多地段地形路况又复杂,要想八年通车,谁敢担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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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卷 第六十四章 坚定
readx;北京对西域铁路的压力很快就通过电报传到兰州,见盛宣怀在电报里的语气那么急切,詹天佑看完电报过年的心思消散的无影无踪。“西域铁路事关国家之安全,西域铁路之修筑速度事关民族之运脉。”这两句话实在是太沉重了。而运部要求工程总指挥部评估八年修通整条铁路的建议,则让他沉思不语。
看着詹天佑读罢电报便神色大变,他的搭档邝景扬见状问道:“眷城,京城有何事?”
“啊…”詹天佑愣了一下,他苦笑道:“盛大人来电,估计是总理又催促铁路之事了。俄军占我国土,铁路不通,大军无法作战,哎…,这路啊!!”
“地势太复杂,标准又高的出奇,更离奇的是路线还是钦定的,这怎么能快的了。”邝景扬也是留美幼童出身,和詹天佑几乎搭档一生。
“路线我坐飞艇看过了,确是最为合理的,以之前修山西铁路还有侯马铁路的经验看,选线从经济性来说并无太大问题。不过……”詹天佑这段时间以来就发现上面给定的路线都是最优路线,但最优路线却往往不是修筑最快的路线。
最突出的例子就是伊吾(哈密)到轮台(乌鲁木齐)的选线,以詹天佑的初测,伊吾到轮台可有两个方案,一为天山南线,一为天山北线。南线经过了墩、鄯善、吐鲁番、达坂城最终到达轮台,线路长为五百七十四公里;而北线方案,则经木垒河、奇台、吉木萨尔抵达轮台。路线全长六百二十四公里。
北线的气候地质情况好,矿产、水源都丰富。但路线比南线多了五十公里,拔起高度增大。投资将多两百万两,同时北线地理位置偏僻,人口少,经济效益低,最重要的是西域铁路规划中是有南线的,即南域铁路,如果选择北线,那势必又增加了铁路向南延伸的长度,这对于整个西域铁路网的经济运行是极为不利的。
以上是以经济效益来考虑的。但如果为求修筑速度,那就一定选择北线。南线虽然有那么多好处,可南线要经过百里风区和三十里风口,同时沿途缺少水源,不能全线展开施工,这段线路的铺筑将会极为艰难,特别是铁路要经过三百一十公里的戈壁和丘陵地带,修筑难度大、土方量大,最后是翻越天山那一段。线路地势极为险峻,十二座隧道总延长为四千四百五十五点六米,洞头最深路堑最深处为二十三点九米,最低处为四点七米。最少要两年才能凿通。
南北两线的不同选择将使工程最少拖后一年半,除了这段线路,玉门到伊吾的路线、轮台出国境的路线都有类似的情况。可以说。这个不知名的路线勘测队并不是从战时的角度选择线路的,而是以和平时期为背景。以经济效率为标准选择路线,这和当下的情况是不切合的。不过也不能责怪前人。以前的人又怎能知道现在中俄在西域交战、前线万分火急呢?
詹天佑左思右想,忽然站起身对邝景扬道:“不行,我得出去一段时间。”
“你去啊?”邝景扬放下手中的文件,之前两个人正在讨论乌鞘岭隧道施工情况的,“没两天就过年了,雪又那么大,你出去干什么?”
“这里还是交给你了。”詹天佑说完就拿外套怎么出门,却被邝景扬拦了下来,他道:“乌鞘岭隧道怎么办?”
“乌鞘岭隧道你看着办。”詹天佑一边说一边穿好了衣服,“要想将路早些修通,那就要更换既定路线,这样便能省出好几年的时间,但经济效益却受损了。一条铁路要运行几十年上百年,一旦修好,那就再难更改,到底是要快还是要省,这事情只能总理能定夺。”
“你要去京城?”邝景扬明白了詹天佑的意思,他反问道:“可另外的路线也只是初步勘测了,并没有具体的数字啊。”
“但那条路我几来几回走了好遍,即便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边施工边勘测,这是细节问题,方向才是大问题。”詹天佑说着便出去了,挡风的棉被一掀,屋子里只剩下邝景扬一人。他回想詹天佑说的话半天,也穿起外套掀开棉被往施工现场而去,那里是西域铁路的重难点工程:乌鞘岭越岭工程。
即便有飞艇,詹天佑人到京城的时候,也已是年后初一。他本以为杨锐要在次日才见他,不想他一下飞艇,总理府的马车就来接了。
温怒如春的银安殿内,又老了一岁的杨锐神情并不是太好,就在昨天晚上,新加坡因为驻守的英国陆军西调,剩下的那些印度白民兵听说奥斯曼和英国已互相宣战,奥斯曼是白民心中的圣地,即将调往香港的他们忽然听说自己要调往中东去和奥斯曼军队作战,虔诚的教徒们居然发生了叛乱。他们占领亚历山大兵营叛军还放出了德国巡洋舰埃姆登号部分被俘人员,最后拥进了新加坡城。虽然他们杀的大多是欧洲人,可城内住的主要居民是华人,现在城内只有少数警察和一些侨民,叛乱部队却有近千人,整个城都被他们占了。
印度白民不把华人当人看,英国人也不把华人当人看,双方相斗,那结果肯定是殃及池鱼。是以昨天半夜收到驻新加坡领事、当地华侨商会的求救电报后,杨锐立即命令南洋舰队全速前往新加坡,可南洋舰队都是些老旧炮艇,不但速度十节不到,沿途还要加煤加水,真要到新加坡,那黄花菜都凉了。犹豫了许久,杨锐终于让神武号从台湾出发,快速前往新加坡。至于航空母舰的保密问题,也只能不派出飞机了,就当它是高速运输舰。
“总理。对西域铁路天佑有一个想法……”詹天佑不知道杨锐身坐北京,心飘万南海。只是把一路上想好的话说出来,他知道眼前这人是很讨厌客套的。所以一来就开门见山。
“说吧。”杨锐端起浓茶喝了一口,和声和气。对于干实事的人,他都是客气的。
“西域铁路事关国家安危,现在是集全国之力,不惜工本修筑,只求铁路能尽早通车。但速度和成本之间还有诸多考量,天佑无法权衡,只能是进京汇报,请总理定夺。”詹天佑道。他说完见杨锐只是稽首,又道:“就是铁路是要一味求快,还是要兼顾修成之后的运营效益,如果只是一味求快,那玉门之后的路线都要更换。”
“玉门之后的路线都要更换?”杨锐不解道。“那你说吧,玉门之后重新选线,速度能提到多块,神武几年可通车吗?还有一个,坏处是什么?”
“玉门之后从新选线。神武九年一定可通,甚至还能提前到神武八年。”詹天佑道。他在路上已经反复讲以前的资料看过了,对此胸有成竹。“坏处就是有些地段将要延长,而且不少路段都了无人烟。不能将沿路的城市全部连起来。铁路修成后,运营成本,经济效益将大大受损。”
“哦。那这个不必要担心。”杨锐心顿时放了下来,“这铁路本身就是复线设计。现在单线走的地方是无人烟的地方,那复线修的时候。可以绕回来吗。反正这两条铁路都是通西域。”
“这……”詹天佑本以为复线是长远规划,可听杨锐的客气却好像不是长远的事情。
“铁路预算三亿五千万,不就是打算修复线的吗。”杨锐道。“我们离西域远,可俄国人呢,不但有一条外里海铁路,一条中亚大铁路,前段时间还在修土西铁路。这就是三条铁路了,我们一条铁路是不够的,最少要有两条铁路,还要重载,才能支撑中亚…西域的边防。西域左宗棠公平叛不到四十年,当时的人年轻的都还活着,那些白民们又蠢蠢欲动,不修两条铁路镇着,我不安心。”
无法船运,铁路就是唯一选择。为了增加西域铁路的运力,从西安开始,整条铁路的轴重高达五万磅,近二十三吨。本来杨锐是想要轴重二十五吨的,可那实在是太过惊人,须知现在国内的铁路建造标准轴重只有三万五千磅,合十五点八吨,且各国的铁路除了特殊路段,轴重都只有三万五千磅。
在詹天佑看来,轴重三万五千磅已经足够了,两轴车为三十吨,减去木制车厢的重量,可装二十多吨货物,如果改为四轴车,那可承受六十吨重量,即便是钢铁车厢,其载重也可到四十五吨。这一定能放下两个二十吨的集装箱。可杨锐的想法却不止于此,他不但要一个货车能塞下两个二十吨的集装箱,还要再将两个集装箱放到车顶垒起来。四个集装箱就有八十吨,再加上车厢的重量,这就是九十五吨了。
六轴车造价太贵不可取,只能是四轴货车,这就需要单轴承重达到二十五吨。詹天佑直言二十五吨做不到,最高只能做到二十三吨,杨锐闻言只好作罢。后面经总后反复计算,认为既然是集装箱运输,那可以不要全封闭车厢,平板车厢即可,这样整车重量能控制在九十二吨以内;至于以后运超过四十吨的重性坦克,就只能再想办法了。
远高于普通铁路的轴重,全线装备四轴车厢,甚至还要修复线。詹天佑不知道‘变︶态’这个词,但心中却在念着‘过甚’二字。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了一个题外问题,道:“总理,我们在边境真要和俄军百万人相争么?”
“西域虽远,可也是我中华之地。此地物产丰富,又是古丝绸之路的要道,我们必定要守住这条通往西亚的要道,这事关中华数百年国运。”杨锐很是正色。“眷城啊,你能不能这样想,要是以后铁路的速度能达到四百公里每小时,那丝绸之路是不是比海运有价值?”
“四百公里?!”詹天佑大惊,就他所知,法国最快的试验铁路也只有两百多公里。四百公里那只是传说。“总理,以天佑所知。四百公里的机车暂时还没有吧。”
“总有一天会有的。”杨锐道。“一旦铁路运输速度因为技术的发展而暴增,那么海运的重要性就要下降。我国啊。海运、海军都起步晚,等我们放眼看世界的时候,世界各大洋的海运节点都被列强占领了,我们要和列强争海权根本就是力不从心。既然海权不好争,那就争陆权吧。陆权是什么?陆权就是铁路。
现在俄国参与欧战,以他的糟糕的军力还有国内现状,强打下去九成九会崩溃。为什么西域铁路的修筑速度事关民族运脉,就是因为沙皇一旦崩溃,那我们就可以乘乱占领整个土耳其斯坦地区。把我国的实力扩张到波斯边界以及里海。
知道为什么要你研究中亚铁路了吗?研究它是为了破坏它,俄国人铁路一毁,将俄国的势力从中亚驱逐的目的就可以达到。不过西伯利亚铁路被我们砍断,中亚再被我们控制,等俄国内乱平息后,他们必定是会全力反攻的。西域铁路一定要在俄国人反攻前彻底修通,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会丧失,你我都是千古罪人。”
詹天佑之前就怀疑总理要求快速修通的意思不是那么简单,看着总参送来的俄国中亚铁路资料也在怀疑国内是不是要出兵国外。现在听闻总理交底,他激动的同时又是感激,国家民族之百年大计,他一个工程师能参与其中。整个身子顿时都要飘起来。
“为什么要催你快修的原因知道了?”杨锐看着他,见他郑重的点头又道:“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你知道便可。其他人就算了。你还是说说铁路的事情吧,如果从玉门西面的路段重新选线。那工期可以缩短多少?另外玉门关东面的这些一千多公里怎么办,现在已修了两年了。改线是不成了吧?”
“玉门以东的这一千四百多公里,关键还在于宝鸡天水段和乌鞘岭段。”说到具体的工程,詹天佑又从激动中回复工程师的清明,“现在这一千四百多公里是所有路段都在修,宝鸡天水段明年年初就要通车了;乌鞘岭那边是去年七月开始施工的,该地山峦起伏、河谷连绵,铁路要五跨大清河,两跨龙沟河,在四十七公里内有七座共计两千六百四五米隧道,十四座总长七百一十七米的桥梁,六百多万石土方,施工难度很大,不过以现在的进度,将在明年年中修通。
到那时候从西安到兰州,再到玉门关,这一千四百多公里剩下的工作就是铺轨,我们现在不用人工铺轨,是用新购进的简易铺轨机,试验的情况是每日最快可铺轨五点一四公里,远超人工铺轨日进二点四公里的平均速度,一千四百多公里一年可铺完,比原先大约节省了一年时间,铁路神武五年年中可通玉门。
到了玉门,如果不走天山之南,走天山之北,就避开难以施工的缺水戈壁滩和百余里风区,也不要修天山隧道群,应该不超过两年即可修到轮台,比原来大约节省二十个月;至于从轮台到中亚铁路,重新选线的话,可节省一百九十一公里,最重要的是避开了两百多公里的山区,也不要修四十四座总延长为两万五千一百多米的隧道。我们只要在平地里修四百七十四公里铁路到国境,再跨越国境修六十公里连上俄国人现在修了一小半的土西铁路南端即可,如果没有战乱,一年时间足够了,这段要比原来节省一年半的时间。”
杨锐一直在用心记着詹天佑说的时间,铁路通到玉门关是神武五年中,修到轮台是神武七年,连通中亚铁路网是神武八年中,总共算起来是六年时间,一共省了四年。到轮台是神武七年年中,那时候正好是俄国内战,神武八年,苏联红军应该击溃了各路干涉军,可以抽掉兵力南下中亚了。
决战的时间是能赶上,不过沙皇退位、十月革命是赶不上了。这个时候火车连轮台都没有到,只能是靠两三个师攻入中亚。但想到中亚驻守的那五六万俄军,杨锐又想是不是应该放出烟雾弹,让沙皇在倒台前一年将中亚的部队抽走……
总理凝神沉思,詹天佑还没说完的那些还堵在心里。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正想开口。杨锐却道:“眷城,能不能再快一些?”
“总理。这已经很是最快了。”詹天佑大失惊色,他本以为提前这么多时间总理该满意了,不想依然不满足。“玉门关以东河流众多,且整条线大多路段又要求坡度小于百分之六,只有乌鞘岭等险要地段才放松到百分之十二,五千多万土方量,能修这么快,还是得益于推土机、挖掘机、重型运输卡车的使用。如果神武八年修完铁路,那还要……”
詹天佑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道:“总理,工程上还要添置一千辆卡车,还有一百辆推土机和挖掘机,不然土方量难以完成。”
没想到詹天佑还有这一出,杨锐笑道:“那要是再给你多一倍的重载卡车和推土机呢,是不是能提前一年完工?”
“这……”詹天佑也没想到总理会加码,他道:“我就担心没有那么多柴油运上来。现在有一小半的卡车不是在运土方,而是在运柴油,特别是乌鞘岭以西的一些路段。为了省油,用的都是以前的老式蒸汽推土机。”
“那就在多给二百辆卡车运油。”杨锐加码道。“玉门老君庙是有石油的,现在那里也在建设,大概明年年初。就可以供油了。”
“总理,通化厂有这么多卡车吗?”柴油既然无忧,那就担心是否有这么多车辆了。
“现在通化厂每天都加班。卡车呢。轻型的买了几百辆,但重型的卖出去的少。只要给他们订单,那他们不可能不造。”杨锐道。他说的爽快。但心里却是肉疼,这两千二百辆卡车砸下去,一万多两一辆,加上两百辆推土机挖掘机,三千多万又没了。
“眷城啊,东西我是给了。你那边也要卖点力吧。”杨锐再道,“举国之力,不计成本,不计效益,全国全军又都支持你们,卡车加上现在两千两百辆,总共怕有三千辆了吧。你说有五千多万吨土方,那每辆卡车也不到两万方啊。一趟拉七方,一天跑五趟,这一年就有一万方了,我看啊,全世界都再难找到这样的筑路队了。”
“总理,我竭尽所能吧。”詹天佑是见过世面的,修路挖土运土不用人,也就西域铁路有这么个待遇,其他即便是山西铁路也没有这么多大型机械。
“不是竭尽所能,是一定要办到!西域铁路一天修不好,我就一天睡不着觉。一万年太久,之争朝夕。你必须在神武六年把铁路修过轮台,至于是不是到国境我不管,但离国境线越近越好。”杨锐忽然严厉起来,如同实质的目光看的詹天佑只往下低头。
“总理,我,我一定在神武六年把铁路修过轮台!”詹天佑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
“那就好。”杨锐见他答应,语气也和蔼起来,宽声道:“眷城啊,不是我逼你,是时间、是整个国家在逼我,我才不得不逼你们这些干实事的人。修路修太快了,总会有代价,更会有牺牲,但这些代价和牺牲,相对于时机来说微不足道。
一个人要想出人头地,除了天生,还要努力,更要有机会。人且如此,国家亦然,把握不住这个数百年难遇的机会,那我中华海上出不去,陆上也出不去,只能是东亚强国,而不是世界强国。东亚强国再怎么强,也偏安一方,较真的说还是被欺负的命,要想翻身那不知道要过几百年。但如果铁路通到了中亚,我们又控制了中亚,那以后的世界格局就不一样了,国家民族的运数也不一样了。现在,就看你,就看你领导下的工程队了。”
杨锐话说的沉重,待见詹天佑动容,他再拿出一封五彩圣旨,道:“只要是修路牺牲的,都是烈士,可入太庙永享香火;立功的,必有格赏;致残的,国家养一辈子。你去告诉大家吧。”
“是!”听总理把大家的后事都安排妥当了,詹天佑豁然站起身整理仪容,无比肃穆的接过圣旨,恭敬鞠躬后,坚定的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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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卷 第六十五章 办法
readx;詹天佑不待休息,又去盛宣怀府邸汇报工程进展情况,诸事完毕便在当日晚上坐飞艇重回兰州。大年初二一早,他便把在兰州过年的工程人员召集了过来,宣读圣旨后再介绍在自己对整个工程的调整。虽然工期缩短了数年,但感受到事情紧迫感的工程师并没有质疑新工期的缩短,而是群策群力,提出不少节省时间,提高效率的办法。
但这只是细枝末叶了,工期最大缩短还是在于线和施工标准,标准绝对不能降,那就只能在线上想办法;至于整段铁都少有经过城市所带来的经济损失则是以后的事情了,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快速修通是整个工程指挥部所有人的决心。
与管理技术人员沟通完,以工程总指挥部的名义,圣旨的内容变成大俗话,传播于从宝鸡到玉门这一千多公里的工地上。工人们并不知道这国家民族运数为何,但听说这铁一天不修好,皇上就一天睡不好觉,全都惶惶不安,当日下午工人便不再过年,冒着风雪全线上工。
杨锐不知道自己的话被詹天佑等人撰改成了皇上,更不知道这句话弄得整条线十数万工人在烈风严寒里嗷嗷狂叫着死命修,他现在唯一着紧的事情就是新加坡印白民士兵叛乱。在明白整个事情的原委后,他对白民更是心怀7忌讳。叛变的第五轻步兵团在1857年的印反英大起义都是英国人的忠诚走狗,可就这支历史如此悠久士兵如此忠诚的部队,居然会因为奥斯曼加入同盟国而发生叛乱。这无疑是信仰高于血缘的最佳例证。
真正调派他们去中东和奥斯曼军队作战,只是德国人或者亲德分的谣传。他们真正要去的地方是香港,可就是这个谣言。使得整个步兵团叛变。他们杀死对自己一向不好的军官,又在夜里势如破竹的横扫整个新加坡城。
新加坡总督约翰.安德森爵士和他下面一帮贵族老爷们仓惶中,在仅有的一多名警察保卫下躲到了码头上的商船上——他还算有一些绅士风,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来得及,逃跑的时候他还带上了不少英国女人和儿童。但他能做的事情就是这些了,在商船上他除了能对外界不断的发送求救电报外,只能看着叛军在岸上为非作歹,哪怕那里有二十多万居民。
“英国人在远东这么虚弱?”听完比前两日更详细的报告后,杨锐下意识的问出了这句话。新加坡是整个东亚航运的咽喉。那里的防卫队不该如此松懈啊。
“先生,英国人一旦西调,那整个远东海域就只能由日本人来保卫了。德国在远东的袭击舰埃姆登号个月前被澳大利亚悉尼好击毁,斯佩伯爵的舰队两个月前又在南平洋全军覆没,在英国人看来,整个亚洲的威胁也就只有奥斯曼帝国了。新加坡离西亚万里,欧洲的战事又越来越近,他们只能全面抽掉各地的军队前往欧战参战。叛乱的这支部队虽然只是调往香港,但要是欧洲战场在出几个血肉磨坊。这些人也要调往欧洲。”
情报局监控着整个世界,虽然资金是有限的,但华侨是无限的,世界各地的华侨都乐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朝廷。
杨锐对情报局的工作素来满意。不过听张实说道西线的血肉磨坊,心思不由飘向了欧洲战场。勉强在马恩河站住脚的德军,因为不到英法联军主力。只能以巴黎为进攻目标,妄图占领巴黎彻底打垮法国人的抵抗意志。此时法国红裤士兵在崇尚进攻的军官指挥下。不等德军攻过来就先杀了上去。
总结过中日堑壕战精髓的德国总参谋部,迅速让这些还处于上个世纪战术思想指挥下的红裤兵血流成河死尸成山。不过当他们认为消耗了法军精锐,自己可以进攻的时候,又被巴黎守军杀了个血流成河——在前几日进攻无效后,巴黎卫戍司令加利埃迪将军因此踢开了总司令部的干扰,拿回了巴黎守军的指挥大权。同样用机枪铁丝网,还有新到货的中国迫击炮在加利埃迪的指挥下,法军对德军还以颜色。如此伤亡二十万人后,孤注一掷的小毛奇向德皇坦诚德国已经输掉了战争。于是他立即被德皇解职,由埃里希.冯.法金汉上将任德军总参谋长。
法金汉上将上任后不再命令德军往南进攻,而是希望能占领法国北部,以切断英法之间的联系,但却再一次的遭到了,英法从中国采购的新型飞机终于捍卫了自己领空。在失去空中优势后,后勤乏力的德军只得停止了进攻——刚刚在坦能堡给打了一个漂亮歼灭战的东线指挥官兴登堡认为法国北部有多港口和铁,全面占领是不可能的,德国应该趁俄国被中国牵制早日打败俄国;至于要切断英法两军的联系,只能寄希望于海军。
西线让德皇失望,而兵力不足的东线却打了一个漂亮战。本着对胜利者的信任,德皇肯定了兴登堡的判断,同意将德军主力调往东线,以求能早日击败俄国,最终避免两线作战。德军东调,西线的英法终于有时间舔伤口,不过陆上的德军采取守势,但还是以潜艇为利器的不对称海上战争却开始了。大英帝国皇家海军早从中日之战就知道潜艇的危害,但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对付这些潜伏在海底的鲨鱼。
虽然德军还没有开始无限制潜艇战,但击沉的商船在去年的最后一个月和新年的第一个月就有二二十艘,合计四十五万吨。总参谋部向杨锐报告,随着德国新下水的潜艇越来越多,那么击沉的英法商船也将会越来越多,神武四年全年要被击沉的商船将超过万吨。而英国的新造船不到一二十万吨。
杨锐喜欢听到德国潜艇的战绩,喜欢商船被一艘一艘的击沉。现在国内航运界的精英已经感受到了德国潜艇给航运带来的机遇,不过要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那估计要到年底潜艇战的成绩出来。
张实回答完杨锐的问题后,见他有些走神,只好在一边干等着,好半响才听杨锐说道:“可惜了啊,我们想卖潜艇,德国还不要。”他说完再道:“新加坡都被叛军控制了,我们的军队忽然跑过去,会不会激起他们的怒意——以英国人的德行一定会宣扬中.队来了,好壮一壮声势或是让叛军投降。这些亡命之徒万一想不开,死前要拉几个人垫背怎么办?我们的人可就在城内啊。”
张实没想到杨锐想到是这个事情,他不知道杨锐对英国人的绅士和道德为不信任,只好道:“那我们可以通知英国人不可宣扬此时。”
“嗯。你刚才说英国人有多少人?”杨锐点头,再问另外一件事情。
“大概不到两人,再有就是柔佛苏丹的一五十人,其他地方的军队还没到。”张实道。
“那我们过去,陆战队有一个营,加上神武号上的水兵。怕有一千人了吧。”杨锐说着兵力,再道:“既然我们占绝大多数,那平叛之事就当由我们主导,最少是独立指挥……”
“先生。这事情应该是外交部重安先生和英国人协商吧。”张实提醒道。
“哦。那就把重安找来吧。”杨锐这话是对李龙说的。不一会谢缵泰就来了,虽然过了一个年,可他这几天愁的脚不沾地。身为华侨,若是不能保护华侨周全。那他这个外交大臣可要做到头了。
“重安,英国人怎么说?”杨锐见他有些恍惚。一句话就把他喝醒。
“他们以为我在说笑。”谢缵泰苦笑道,“台湾离新加坡近两千海里,我们的人今天晚上就到,他们根本不相信。还安慰我说大英帝.队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什么话啊。”杨锐也笑了,“躲到了船上就叫控制住了局势?”
“我看英国公使也不知道新加坡到底什么情况,这种事情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谢缵泰道,“我看,还是到了地方见机行事吧。现在的好消息是,叛军只是仇杀白人,对华人只要没碰上,那就不会刻意杀戮。领事馆和侨商商会暂时是安全的,坏消息就是……就是,胡虎的永安堂被他们占去了,说是叛军当中有伤者。”
“胡虎?”谢缵泰会提起的,那自然是有名望的侨商,新加坡那边,杨锐熟悉的就是陈嘉庚林庆陈若锦这个胡虎是谁他就没印象了。
谢缵泰见他不知道胡虎,知道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就是……”他脑一转,忽然换了一种口吻,着广播广告里的口气道:“要想平安冬,请备虎标良药,虎标牌万金油……这下知道了吧。”
“哦,我记起来了,”杨锐拍着大腿,“就是那个卖万金油的,还是我们实验室和帮他研发的”他醒悟之后却又指着谢缵泰笑道:“重安,你那广告的真像,要不也拉几个广告配音去。”
见杨锐还有心思取笑,谢缵泰脸顿时苦了起来,他道:“竟成,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笑话我。我就想着在事情快些了结,好给华侨们一个交代。土改虽给了华侨们全额地价补偿,可政府的名声,哎,不说这个……”
土改佃户是支持的,但华侨很多都不乐意,特别是有钱的那些人。新加坡之事如果处理的好,有钱的侨商最终还是能和政府同心同德的,要知道国家发行的债券八成都由他们认购,而满清十几年前发行的昭信股票,当年华侨们也认购了不少,在华侨议员的推动下,这两千多万两的债券最终得到了新朝的承认。
从道义上说新朝将满清取而代之,外债都认了,那内债特别是这种一心为国的内债也是应该认的,至于昭信股票得来的银没办到实事,那是满清官僚的责任,和债券持有人没有关系。华侨们的道理是这样的。但杨锐最终批准户部承认昭信股票,更大的着眼点还是拉拢华侨。债券是为了这个。神武号出击也是为了这个,这可不是几千万两的事情。这可是每年一两亿侨汇,国际收支平衡的大事。
“重安,你就放心吧。这个万金油,不对……”杨锐又想笑,但这次却忍住了,“胡虎,只要,一定能好好救出来的。”
杨锐说罢就让李龙起草电报发给神武号,电波万里之后到了神武号舰长朱天森上校手里。此时神武号的位置已在廖内群岛附近。离新加坡还有海里。
朱天森看完电报,通知副官把此次随船救援的陆战队第2师师长李二虎找来了。这个东北胡出身的师长开始是准备带人占了日本宫古群岛的,却不想后来总参取消了命令,弄得他还有他那群一心想猎人头好成为真正男人的部下为失望,这一次陆战队司令部接到总参命令,他当下毛遂自荐和第1师抢任务。最终凭借2师士兵的出色战技,陆梦熊答应由2师派出一营上舰,1师的士兵就接着过年吧。
朱天森让李二虎上舰桥的时候,他正在机库里和部下研究新加坡的地图——自从改为皇家游艇。航母上面便只有几家侦察机,其他的飞机都上了岸。现在2师的一个营全住在这里,在山岭里如履平地的山民几经训练,坐这么大的船也没有不适。反而高兴的很,他们过几天便可以猎人头了。
“总理来电了,你们不要顾及英国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为了不让叛军报复,开始的时候不要亮出军旗。”朱天森说道:“还有。这个叫胡虎的人要想办法救出来。”
朱天森边把电报递给李二虎少将,一边把电报上的大致内容告诉他。和杨锐一样。李二虎看到胡虎的名字便问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是一个侨商,本来在仰光,但生意做大了便在新加坡办,也就在新加坡过年。”朱天森说着自己对胡虎的了解,“现在市面上卖的万金油,就是他做的。”
“噢……,万金油,我知道。”李二虎也是听广播的。
“什么时候能到地方?”李二虎对只知道万金油是一种药,而不像杨锐那样知道这万金油是损人的话,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兵什么时候能开工收人头。
“天黑以后。”朱天森道。“我们现在正在接洽英国总督,不然他们惊慌失措,会把我们当作敌人也说不定。”
朱天森说着英国总督,此时的英国总督约翰.安德鲁爵士正在开德麦斯炮舰上和中国驻新加坡总领事欧阳庚‘会晤’。经过前两日的进攻,总督手上的兵力即使加上炮舰上的水兵,也不到两人,他已经无法进攻了,看着燃烧着的不时起响几记枪声和悲喊的新加坡城,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日本和法国的军队来。
“大人,中国人又给我们打旗语了。”炮艇的信号官大声报告道。在数股黑烟升起的新加坡城,靠近海港一侧一所中式住宅的一个窗台上,有人用简易的旗号旗打着旗语,这就是中英双方的会晤,如果换了晚上,那这就是灯光。
“中国人说什么,又是哪些傻话吗?”总督安德鲁有些不耐烦,他不知道经过这一次叛乱,国王和内阁会不会将他从新加坡调离到其他殖民地去。
“是的,大人。中国领事说中国海军将在六个小时候后到达,他希望我们能协助他们入城平叛。”信号官眯着眼睛读着那扇窗户上的旗语。
“六个小时?”中国领事的傻话说了好几天,但听到只有六个小时了,总督难得的思了一下,道:“问问他们有多少人?我们需要这支军队,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的话。”
“是的,大人。”信号官命令旗手询问,一会待对方打旗语回答的时候,信号官不等信号员回报,便读着旗语说,“来的是中国海军陆战队第2师3旅6团……大人,中国人来了大概一个营兵力,有五多人。”
信号官一开始说一个师,再说一个旅,再再最后说一个团,安德鲁爵士亮着的眼睛逐渐暗了下去。“这些黄皮猴,就知道撒谎,明明连一个团的兵力都没有。”他骂道,“让中国人到了之后向我报告,明天一起发起进攻。”
“大人,中国人还说军舰上有不少于五名的水兵能参与战斗。”信号官见到对方的没有打完,又把旗语读了过来。
“那非常好。”安德鲁爵士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也许我们可以在日本人和法国人赶来之前就夺回新加坡。”
“可是对方要求中.队独自行动,”信号官读出旗语的最后一句,然后看向总督。
“新加坡是不列颠的殖民地,即使被叛军占领,也还是不列颠的。”安德鲁一说到不列颠胸膛就挺起了几分,“告诉他们,禁止中国人擅自行动。”
旗语打了大半个小时,结果虽然不尽人意,但最少安德鲁相信有一支中.队在靠近。新加坡领事欧阳庚听罢下属武官的报告,抚须道:“还是给神武号去电吧,让他们……”
欧阳庚看了看围在身边那些坐立不安的新加坡侨商一眼,道:“诸位在此地多年,眼下英国人不同意我.队独自行动,怕是要在明日像前两日那般进攻。总理大人来电曾说务必不能让叛军知道是我.队前来平叛,以免他们在破城之前报复华侨。真要是按前两日那般打……”
前两日战斗欧阳庚是看到了的,大无畏的英国人居然是排着队往要塞里冲,而印叛军则藏在掩体里,用机关枪把他们给撕碎了。进攻了好几次都是这样,叛军毫发无损,英军死了不一地,那个指挥英军进攻的军官简直比猪还蠢。
“大人,要是按前两日那般打,怕来再多人也得死光。”华商总会的总办林庆道。过年那日叛乱一起,他就带着家人往领事馆跑。当然,他能反应这么快,那是因为和领事馆都住在禧街上,其他的侨商也住在这里,唯有从仰光过来的胡虎住在永安堂国药行,那里实在是远,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印人抓了。
“是啊,大人。”一身西装的新加坡立法议员陈若锦抚了抚眼镜,。“那些印人昨日里杀完了白人,现在开始杀华人了,晚一天打进来那可就……”
陈若锦说道这里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英国人不行,来的复兴军行吗?陈若锦作为立法议员,自然是认同洋人的观点——中国能战胜日本是因为人多,还有就是得到了德国在技术上的帮助。现在来的中.队不但不比叛军多,反而比叛军少,这仗能打赢吗。
“按照国际法来说……”当地知名律师宋旺相很是严谨的道:“我.队是要服从安德鲁总督的指挥的,不过……”宋旺相看着旁人对此并不认同,又拐弯道:“安德鲁总督下面没有合格的军官,他最好应该授予我.队全权。平叛之后的新加坡毕竟还是不列颠的。”
欧阳庚之前是爪哇领事,那边排华事件刚解决又调任新加坡领事,他是希望中.队独自行动的,但英国人不同意之下,他就希望在此的侨商能想出办法,不想说来说去都是废话。在宋旺相说完,他咳嗽一下就想让人给海军回电的时候,站在最外侧的一个年轻人道:“大人,要是我军能趁夜攻入城中,那倒是有办法不理会安德森总督的。”
“哦…”一屋的人都看了过来,有吃惊但更多的是鄙夷,看的年轻人浑身拘谨,特别是他只穿着西式侍者的衣服。欧阳庚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好!年轻人你说说有什么办法吧?”(未完待续。。)
ps: 注:上一章笔误,铁坡为千分之六及千分之十二。
庚卷 第六十六章 莫那
readx;c_t;临近天黑的时候,经过多轮无线电讨论,李二虎少将的重点名单上又增加了一串洋人的名字,他们都是新加坡本地的大人物,有几个还是英国贵族。(,最新章节访问:。叛军发动叛‘乱’的当晚,这些人正在莱佛士大酒店里举办酒会。莱佛士大酒店位于城内,贵族老爷们对外面的枪声并没有起疑,以为是中国人过年的鞭炮,‘弄’到最后居然给堵在了酒店里。
莱佛士大酒店是当地最为出名的酒店,它是一栋雄伟的欧式三层建筑,里面还有数间‘私’会用的密室,以正常的判断,在叛军四处搜杀欧洲人的当口,他们唯一能去的地方只能是密室。如果能将这些贵族老爷救出来,那总督安德鲁将无法指责中**队的擅自行动。
看了舰长朱天森上校指派来的尉官一眼,李二虎有些不太相信的道,“城里给的消息准确吗,三天在密室里,怕要饿死了吧?”
尉官之所以会被朱天森上校指派归来协助,就是因为他本身也是华侨,曾在新加坡读过书,对当地的地形熟悉。他对电报上的推断也无法确定,只好道:“将军,这只是一种猜测,但总是值得一试的。就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尉官看向那些腰悬砍刀的第2师士兵,‘欲’言又止。
这五百多名士兵除去后勤人员,真正能作战的只有四百余人,而且还分成两派,估计是来自两个山民部落,彼此间并不服气,再有就是这些士兵不伦不类的装备,真的很让人怀疑他们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打猎的。
李二虎顺着尉官的目光,把自己那些百无聊赖的士兵看了一眼,微笑道:“这都是全台湾挑出来的好兵,2师现在一个旅都不满,就是因为选兵的标准太高。你可不要看不起他们哦,小心你的……”李二虎的一只手在尉官的脖子处一划。笑意更浓,“……小心你的脑袋。”
李二虎‘阴’沉沉的笑意让尉官头皮发麻,台湾生藩出草猎人头,身为福建人他是知道的,现在这些生藩入了复兴军,本以为改了旧习惯,但他下到机库一看这些人。只觉得像是看到了四百多头野兽,‘弄’得他都不敢往这些人身上多打量。
——这些士兵的装束是奇特的。他们很多人拿的是比正常步枪短一截的马枪或霰弹枪,还有少数人拿的居然是弓箭。每个人都带着钢盔,腰间除了手榴弹还悬挂着一柄短砍刀,‘裤’子不是直筒‘裤’,而是灯笼‘裤’,脚上不是正常的军靴,而是类似橡皮鞋一样的东西。即便是这样,也有很多人干脆不穿鞋子,光着脚将鞋子别在腰带上。唯一能让人对这支部队放心的其实还是迫击炮和机关枪。但显然‘操’着他们的人不是生藩而是汉人,因他们为脸上没有那种诡异的刻纹。
李二虎不知道外人怎么看自己的兵,但就他这个复兴军老兵而言,他认为自己的部下一点也不逊于当初山地军第1师的‘精’锐,并且是极其适合在热带雨林中作战的雨林兵。这一次敢来新加坡,是因为海军陆战队常常有城市巷战针对‘性’训练,要不然他根本不敢把这些好不容易练成的兵派到新加坡来送死。
李二虎在为自己的部下自豪间。舰桥上的朱天森已看到了新加坡的灯塔,以及一艘新加坡总督安德鲁派来的小艇。来人在船上看不到表情,但灯光却要求神武号在小艇的指引下入港。为了防止德国袭击舰的进攻,海港里不少地方都布置了水雷,而叛军控制的炮台也是一个威胁,神武号近两万吨的船体。一定要有熟悉的引水员带领才能安全入港。
“哦,上帝!”站在开德麦斯号炮艇上的约翰安德鲁总督大叫道。借着依稀的月光,他看清了越行越近的庞然大物,莫名的问了一句:“中国人把比睿号修好了吗?”
“不,爵士。来的应该是那艘叫做神武号的皇家游艇,它的速度据说能达到三十节,上去过的人都赞美那里的奢华。据说甲板上有一个短小的高尔夫球场,船内还有一个网球场。”开德麦斯号的舰长奥斯顿介绍道,他一看到来船的平顶甲板,便知道是那艘皇家邮轮。
“皇家游艇?”安德鲁总督脑袋里终于想起了什么,他记得以前曾和人谈论起这艘邮轮……,应该具体的说是和亨利勋爵谈论过远东的这些军舰,亨利勋爵认为中国的神武号虽然不是战列舰,但最少是巡洋舰,最少他有六英吋大炮。[求书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忽然想到亨利勋爵,安德鲁总督下意识的往身后一片漆黑的新加坡城看了一眼,心中默念上帝保佑勋爵大人最好死了。
“我需要马上见到中**队的指挥官……”看着越来越近的邮轮,总督大人的脖子越仰越高,正当他感觉似乎是应该自己上去的时候,信号官报告道:“大人,中国海军请大人登舰。”
“是吗?”安德鲁总督有些怀疑,但细看下还是看到神武号正在放下小艇,手不由自主的整理起‘唇’间的胡子来。半个小时后,打扮一新的安德鲁总督和开德麦斯号炮艇的舰长奥斯顿,以及内地警卫队的柯顿少校,三人一起登上了神武号皇家游艇。
“总督阁下,为了防止叛军杀害更多的人,我建议今天晚上就应该对整座城市发动进攻。”神武号的会客厅内,看着狼吞虎咽、饱餐完毕的英国人,朱天森上校出面和英国人协商道reads;。
“哦,真是感谢上帝。”安德鲁总督答非所问,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牛排了。待朱天森说完好一会,他才歉意的耸耸肩,说道:“上校先生,我非常感谢贵国大皇帝陛下能这么快的派出军队赶到新加坡,也赞赏阁下对贵国大皇帝陛下的忠诚。但是,新加坡的局势已经在我的控制中,我在下午早些时候已经批准了柯顿少校明日的进攻计划,所以……”安德森总督一副很是歉意的模样“……我希望贵**队明天能在柯顿少校的统一指挥进攻,他是内地警卫队的最高长官,对城中叛军的情况非常熟悉。我们今天几乎就要拿下亚历山大军营了。”
即便是上了神武号,英国人也还是咬死要统一指挥,朱天森上校和坐在身边的李二虎少将对视一眼,然后他微笑着模棱两可的道。“我非常乐意为阁下效劳。”说罢后再道:“为了表达我国大皇帝陛下的善意,我已为阁下以及两位先生准备了有热水的房间,我希望……”
即使登舰之前安德鲁总督等人在身上遍洒香水,但身上的臭味还是依稀可闻,现在听闻居然安排了有热水的房间,他和奥斯顿、柯顿三人立刻欣喜起来,连说好几次感谢之后才由人带往船内的住处。会客厅里只剩下朱天森和李二虎两人。
“马勒戈壁的,明天看来是要让我的人打头阵送死啊。”李二虎自从成军衔升到了少将。为了保持形象,少有‘马勒戈壁的’,可看到那几个英国人得意劲,此时忍不住再来了一句。
“城内的华侨都通知好了,你们登岸后自然会有人带路,只要你把那个亨利勋爵救出来,那这几个英国人什么屁话都不敢说。”依靠着华侨的关系,海军把安德鲁和亨利勋爵的关系‘弄’的再清楚不过,华侨中甚至有人怀疑叛‘乱’是安德鲁故意纵容的。因为亨利勋爵前段时间一直在调查他在扩建码头和海堤工程中贪污的罪证,而且据说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不管这么多了,三点钟我就带人杀进去。”李二虎少将眼中寒光爆‘射’,定下了进攻的时间。
即便是冬天,新加坡夜间的温度也在二十多度,丝毫不觉的冷,若是没有叛‘乱’和战争。这里除了有些多雨外,将是一个极好的度冬圣地,可现在城内被叛军占领着,整座城市漆黑一片,唯有说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翱的声不时飘‘荡’在整座城市的上空,诡异渗人。
李光前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就自动醒了。两点钟一到,外面就有人敲了敲‘门’,当他小声的应了一声,‘门’开了,是领事馆的武官拿着一个煤油灯进来reads;。
“睡着了吗?”武官轻声的问,而后又道,“准备好了吗?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我。我全好了。”李光前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一点也不后悔白天答应要帮复兴军领路。而且在所有人当中,就他对莱佛士大酒店最熟悉,也只有他知道亨利勋爵等人会藏在酒店的密室里。
“别怕,领路而已,我会护着你的。”武官难得笑了起来,补充道,“我比你大,你就叫我王哥啊。等这事情万来了,咱们再一起喝酒。”
武官的笑脸让李光前心中有了些暖意,虽然他刚才只看见了他的笑,根本没听明白他说的话。两人出房间后便见所有在领事馆避难的富绅都起来了,昏暗的灯光下,不管是福建人还是广东人,都注视着他和另外几个出去带路的青年和武官,目光里的期盼让李光前顿的心燃烧起来。
当中坐着的领事欧阳庚咳了咳沙哑的嗓子,然后起身,和林文庆、宋旺相、陈若锦、佘练成、陈嘉庚等人,各端着一碗酒上来了,他道:“诸君此举,救民为国,老夫和诸位商绅在此敬诸君一碗酒,只望叻城能早复安宁,诸君平安归来。”
大人亲自敬酒,为首的王姓武官毫不客气的接过一饮而尽,痛快之余又把喝过的碗给摔了。有人带头,自然有人照例,几声瓷碗碎裂的‘哐当’声后,数日不开的领事馆大‘门’搬开了堵‘门’的杂物,裂出了一条刚好能过人的缝,七八个人三三两两,一会就消失在漫漫的夜雨中。
莱佛士大酒店在美芝路,而众人要去地方是水仙‘门’,这里是新加坡最早的码头,也是大小坡之间的一个地方,复兴军选择在这里上岸,是兵分两路的意思:一个连前往大坡肃敌,另一个人前往小坡救人,最后那一个连为预备队,应付各种突发情况。李二虎少将根本就没有想着去争夺亚历山大兵营、诺曼顿兵营和其他要塞,他要的是占领城市,然后等着叛军进攻或者逃窜,他相信在远离城市的雨林里,自己的部下能更好的解决这些印度人。
夜雨越下越大,只淋得等候的诸人根本看不清在不远处风灯下巡逻的印度人,李光前刚才的热血此时全被雨水所冲走。他忍着颤抖打量着同行的其他青年,唯独见那个为首的武官‘精’神抖擞,其他的人在雨水中犹如腌菜般蜷缩在地上。
听着海鸟的呼叫,他正想是不是要天亮的时候,几声闷哼和惨叫从不远处传来,而后,再一声海鸟的叫声轻响起来reads;。这是似乎是约定的暗号。武官也发出了一声难以言表的鸟叫声。就就在李光前在想这是什么声音的时候,一些黑乎乎的影子突然从雨水里冒出来。把诸人给围了起来。
“口…口令…”气温似乎猛然冷的让人打起了寒颤,连最爽快的武官也有些结舌,那些影子出现的太过突然了,而且随着的出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雨丝里飘‘荡’,蛮横的冲到每个人的鼻腔里,令人作呕。
“‘花’虾(华夏)!”来的好像不是中国人,口音怪异,但内容却是对的。
见对上了口令。武官王凯对着那些影子道:“你们的长官呢?”
“我在这里。”另一个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那里是更多的黑影,说话的人是李二虎少将。他疾步走到王凯数人身前,很是沉稳的问道:“情况有变嘛?”
“长官,情况并无变化。”王凯此时终于正常起来,虽然不能看清楚李二虎的模样,但他能从这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力量。
“那就请带路吧。”李二虎说道。说完他又笑道。“我的兵都是山民,天亮后大家看了不要害怕,他们都是复兴军!”
“明白,长官。”王凯不明白前来的军官为何会有这样的‘交’代,但还是答应着。他这边说完,便听到对方下命令的声音。那是一种短促的方言,简短有力,一会儿功夫,无数的黑影就分成了数组,跟着领路人无声无息的渗透进了整个新加坡城。
李光前带着数十个人前往美芝路的莱佛士大酒店,路途是所有目的地当中最近的,但莱佛士大酒店正是叛军在城内盘踞的一个重要据点。所以一路上哨卡不断,没走几分钟那个领头的高大军官就会做出缓行的手势,待前面的尖兵将哨兵清理干净,一行人才疾步前行。
一路上的耽搁,待雨逐渐停、天快要亮的时候,队伍才靠近莱佛士大酒店的小巷。几个士兵已经在同伴的协助下利索的上了二楼楼顶,他们打算从房顶上‘摸’过去。其他的士兵则沿着屋檐继续前行,有的时候他们还会跳进街边的店铺,而后一通倒‘弄’,又从隔着另外几间店铺里冒了出来。
士兵们越‘摸’越近,待到了酒店大‘门’不到二十米的时候,顶楼的小队也爬到了莱佛士大酒店顶楼,不过进攻却没有开始reads;。领队的高大军官背对着李光前,注视着酒店下面那两个哨岗。那里有二十多个印度人,他们似乎都起来了。面对这种布置,军官正想等待他们做晨礼,按照穆斯林的习俗,晨礼的的时间就在黎明和日出之间,祈祷和礼拜需要不少功夫,一旦他们放下枪面对西面礼拜,那士兵们就会趁机‘摸’上结果了他们。
军官弯着腰,耐心的等着印度里礼拜,可李光前看见天越来越亮却不知道部队为什么还不进攻,着急中就着越来越明亮的光线,他打量着身前那个高大军官的背影。这是一个长得极为魁梧的大汉,身高似乎超过了六英尺,虽然如此高大,但他的腰却猫的极低,一只手将白朗林曲尺手枪握的紧紧的,另一个手则抓着一把黑光不显的砍刀,因为才杀过人,刀刃上血迹犹未干,红与黑之间生出一声绝美的妖‘艳’。
军队装备刺刀李光前是知道的,砍刀却是少见,正当他回头看向其他士兵是不是也拿着砍刀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僵直了——站在他身边一个士兵的腰间正拴着两个还在滴血的人头,似乎死的之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人头的面部表情极为狰狞,眼睛往前异样的凸起,而断颈处的血正滴在他的鞋面上。
“啊……”的一声惨叫,李光前飞快的把左脚蹬了起来,不断踢‘腿’就想把沾了血的鞋子给甩掉,他摔鞋子不要紧,可‘啊’的那声太过响亮,把不远处印度兵全都吸引了过来。
印度人正准备做晨礼。可却被队伍中的领路人给惊动了,站在他身前的高大军官顿时回身怒视,不过他愤怒的表情再结合着脸上的纹面又把李光前又吓了一跳,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是一头会吃人的兽。
就在李光前想再叫时,腥风突起,军官手中那柄红黑相间的砍刀忽然架在他的颈脖间。锋利的刀锋割破了表层的皮肤,疼痛让李光前恢复了一些冷静。那一声惊叫最后被他忍了下去,但这已经晚了,好几个印度人已经端着枪警觉的走了过来,剩下的那些印度兵则在哨岗上严阵以待,偷袭已没可能。
李光前万分悔恨,领头的军官对着屋顶上和身后的士兵打了几个手势,最后低喝了一声,跳出小巷,曲尺手枪一边怒‘射’一边带着人往前冲锋。这边枪声一响。楼顶处的枪声也响了,两‘挺’麦德森机枪在楼顶往下扫‘射’,把哨岗处的印度兵压的抬不起头来。而从小巷口冲出的士兵奇异的吆喝着、跳跃着,风一般的冲入哨岗,他们手中的砍刀蛇一样灵活,几起几落,不等敌人摆开白刃战的阵势就将他们杀了个‘精’光。
‘门’口的敌人解决的同时。士兵们也涌入大酒店内,里面立即枪声不断、爆炸声不断、喊叫声不断……,仿佛过了一会,又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懊悔无比的李光前正在捶‘胸’,一个士兵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啊呀了几句,手中的刀比划着,意思是让他去大酒店里。
李光前一旦明白他的意思,便啄米‘鸡’一般的点头,快步跑向酒店。顾不上满地的血腥,他一进酒店就听到英国人的惨叫声:“哦,上帝……是魔鬼。是魔鬼……上帝……”
他三步坐两步的跑到英国人喊叫的房间,用英语大声道:“亨利勋爵,亨利勋爵……”
一间打开的密室里,十来个白人瘫倒在地上。刚才,这些白人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大着胆子想出逃,却不想被陆战队士兵逮了个正着。和李光前一样,他们一见这些人当场就被他们的纹面和腰间的人头吓傻了,再加上语言不通,这些白人以为自己遇上了魔鬼。
身着‘侍’者服装、口吐流利英文的李光前一出现,白人们就像找到了救世主。看着靠过来的贵族老爷们,深怕两者会产生误会的李光前赶紧道:“先生们,你们已经安全了。这是中国海军,他们已经占领了整个新加坡。”
“哦,上帝!你说是真的?”亨利勋爵满脸不相信,他知道新加坡的有多少兵力,要想平叛只能依靠法国人或者更远一些的日本人,中国人怎么可能比法国人还早到。
“是的,先生们。”李光前忽然间有些自豪。“他们身上的军徽可以作证。”
李光前本想取信于白人,不想复兴军海军的标识是龙虎兽,在西方人看来这也是一个魔兽一般的东西,看见这些人钢盔上的龙虎兽,贵族老爷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李光前赶紧解释道:“先生们,他们只是台湾山上的一些少数民族部落,并不是魔鬼。”
听说眼前站立的不是魔鬼而是一些未开化的野蛮人,文明的一等人自信心又起来了,亨利勋爵清咳了两句,很是体面的说道:“是的,非常感谢。但我更希望能早点见到他们的指挥官,还有,我们需要一些食物和一个‘私’人的空间。”
“我就是他们指挥官。”在领事馆人员的陪同下,李二虎少将大踏步的过来。他拍了怕那个高大军官的肩膀,很是骄傲的道:“莫那,好样的!”
...
庚卷 第六十七章 抖露
新加坡一夜由绿变黄,使得在神武号打高尔夫球场气氛的安德鲁总督扔掉球杆,入城准备严厉指责中国人背信弃义,可看见亨利勋爵在和中国人端着酒杯谈笑风生时,他的步子顿时停了下来,亨利勋爵还有市立法议会的老爷们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约翰,你来的真是太好了。请允许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中国海军的将军李,昨天晚上在我的邀请下,他的部队一夜之间解救了整个新加坡。真是感谢上帝!”亨利勋爵体面的微笑,和蔼可亲的看着安德鲁,虽然他的弹劾电报早在一个小时前发出去了,
“真是感谢上帝。”安德鲁总督微笑的对李二虎少将致意,也一样体面的道,“但是先生们,叛乱已经结束了,我想中国军队应该离开大不列颠的领土。”
“不!”亨利笑的更加灿烂,“约翰,叛军虽然退出了新加坡,但是他们往北面去了,这些叛乱者还需要中国军队清剿,我们需要他们在这里稳定局势。”
“这不可能……”总督迎着老爷们的目光,额头不断冒汗,但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
“这有可能。我们怀疑有人故意煽动这场叛乱,这件事情需要局外人先稳定局势。”亨利勋爵把酒杯放下,然后道:“市议会已经一致同意在彻底查清楚这件事情之前,新加坡的治安暂时由中国军队负责,当然,如果法国人和日本人来了的话,他们将一同保卫新加坡。”
市议会是本地富商名流的权利集合,而总督则由内阁任命,地方势力和中央势力的碰撞在整个大英帝国内部都是存在的。如果不出现叛乱,安德鲁完全可以压制地方势力,但是现在不不利的是。叛乱发生了,而且还是在地方势力的主持下进行了平叛。这就让安德鲁彻底失去了主动。特别是入城时他所见到的那些魔鬼一般的中国海军士兵,柯顿少校认为不管是数量还是素质,他的内城警卫队都无法匹敌,更何况这内城警卫队很多都是当地的英侨,真要和市议会起冲突,对方一喊话自己的人就要过去了。
“这真是太无礼了!”安德鲁激动的脖子直抖,但他只是大叫了一句,就很体面的带着柯顿少校退了出去。
看着安德鲁总督败退。驻新加坡领事欧阳庚终于放下了心事,向来老旧保守的他忽然学着洋人那般敲着杯子,待全场的人们都看过来,他才满脸振奋的道:“女士们先生们,我提议,为了新加坡的和平,干杯!”
叛军杀戮下的白人还有些惊魂未定,待看到街上巡逻的那些魔鬼士兵,他们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对于死伤大半的欧洲侨民。没什么比和平更珍贵了,是以欧阳庚一提议,在场的所有人都高举着酒杯。欢呼道:“为了和平rs!”
总督府的酒会到了高潮,而在稍晚一些的新加坡总商欢迎会上,华侨们的气氛更加热烈,在李二虎乱糟糟的一番粗话后,新上台的小太监拿着编好的段子在惟妙惟肖的哄人:“……那电报一到京城啊,皇上就把手里的琉璃盏就给打了。皇上说,‘叻城虽不是我中华之地,可那里也有朕的子民啊。现在有二十多万子民性命危在旦夕,这还得了!’也不管是年三十的半夜。圣旨当即就下到了总理府。皇上在圣旨上说,‘我中华的子民不管在哪。哪怕是天之涯海之角,只要有性命之忧,复兴军就要全力救援!’”
段子还没有说完,热泪盈眶的华侨就大叫着万岁,一起向北面鞠躬的鞠躬、叩头的叩头。待这波事情完了,小太监按照剧本继续念,“……这电报当夜就从京师发到了舟山,舟山又发到了黄埔,那南海舰队司令李准李大人接到命令二话没说就开船南下,可还没走到半个时辰他就大拍大腿……你想啊,这黄埔到叻城三千多里海路,那些老旧兵舰一个时辰走不到三十里,要到地方那要何年马月啊。于是电报又传到舟山,舟山再传到京师总理府,总理一看,‘哎呀,这么慢怎么行?’
连夜跑来商议的参谋部贝大将就道:‘最快的就是神武号了,一昼夜可行千里,三昼夜就能到地方,可这是皇上的船啊……’总理府顶多不下,事情又传到紫禁城,皇上听了就说。‘糊涂啊,朕的船就是百姓的船吗,现在百姓有危难,缘何神武号去不得?要是紫禁城能去,朕还想让紫禁城飞过去……”
欢迎会成了说书会,小太监把神武号救难记讲了有一个多时辰,华侨们听的那是如痴如醉,恨不得能这事情能说上个三天三夜,也亏这太监嘴滑溜,要是一般人那嘴早就抽筋了。欢迎会如此无聊,朱天森上校趁着方便的时候,到院子里透了一口气。他没怎么搞懂这宣传为何老是要说今上的好话,这三天三天的救援,发给他电报催促他的一直就是总理,什么时候变成了皇上。不过好在在小太监嘴里,海军的惨样华侨算是知道了,这事情过后,海军怕是要大建吧。
朱天森心中想象着海军大举添舰的结果,心下高兴起来,在神武号上日久,他对这军舰越来越不满意。和缴获的比睿号相比,这神武号简陋的简直就是一艘商船;功能也不稳定,二十六节的速度赶往新加坡,路上锅炉、透平机故障不断,这还是用了才一年的新舰,要是再用上个五六年,又会怎么样?还有那糟糕的动力系统,七千六百吨的总重,是比睿号的两倍。
想着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朱天森一时间忘记这是在欢迎会上,他找了角落就把这些问题罗列出来,开始写一份海军长期发展规划建议书。
《海军长期发展规划建议书》,这份文件由总参下面的海军办公室提交上来的时候,已经出了元宵了,这一天杨锐刚刚送走几个华侨议员。他们的也是来建议加强海军建设的。
看着这波被自己弄出来的海军热杨锐只是苦笑,他忽然有把那个滥说胡侃成名的小太监暴打一顿的念头。去做做秀、表表朝廷的对子民的关怀就够了,谁让他当真啊?英美法是现在的中国惹得起的吗。现在中国的策略是全力向北、向西,东南就是有事也得孙子一般的忍着。现在倒好。华侨自发搞起来海军债券,半个月功夫就认购了四千多万两,到账资金已有三千万,最离谱的是债券发行总额为一亿两。这叫什么事情,简直是无法无天!
杨锐拍着脑袋,李子龙却报告说重安先生和日本大使币原先生来了,他听后本想把报告放到抽屉里,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便任由报告放在桌子上,自己则起身出门亲自把谢缵泰和币原西重郎迎进屋子,待日本人坐下,他便和蔼笑着道:“我猜币原君一定是为这个来的吧。”
厚厚的文件被杨锐扔到币原喜重郎怀里,币原是懂中文的,一看文件的名字就忍不住屁股一跳,差点蹦了起来。他正是为海军而来的,中日之间虽然有合作结盟的意向,可形势比人强,中国如果大建海军。万一有一天两国翻脸,那日本就悲催了。所以见到报纸上全是大建海军的呼声,币原喜重郎就来了。
“总理阁下。这……”币原喜重郎眼光恨不得穿透白纸,想看看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他还是装模作样的把文件双手递回给杨锐。
“没事,中国要发展海军,必须考虑到朋友的感受,这文件就请币原君带回去找人帮我参谋参谋也好。”杨锐大方的说道,脸上笑意满满。
“啊!”币原喜重郎大惊,他有些搞不明白这闹的是那处。
“币原君,我有一个提议。贵我两国应该就两国海军吨位进行一个海军会议,这样彼此间才能互信。你觉得呢?”杨锐一点也不开玩笑。是觉得有必要和日本人谈一谈海军问题。
“当……当然!”币原喜重郎有些欣喜,既然中国主动要求谈海军问题。那就是说中国很有可能会在海军问题上迁就日方的想法,这正是日本需要的。中国是大陆国家,海军并不是国家的生死存亡问题,可日本是。他站起身很恭敬的鞠躬,而后把那份文件郑重的放在杨锐办公桌上,便告辞去了。
币原喜重郎走的时候,谢缵泰送了一小段,不过一会他就会来了,进门便道:“竟成,你真的要在海军上对日本人妥协啊?”
“妥协?”杨锐笑道,“不妥协我们就能造舰吗?”
“啊?”谢缵泰知道政府在造船上砸的钱不少,现在却听杨锐说不能造舰,很是惊讶,“这不是能造那什么,对,脱平机了吗?水压机也有了,冶金也会了,怎么就不能造舰?”
“是能造舰啊,可是要想造大舰,那最少要六年之后。”杨锐对国内的造舰技术了如指掌,确实是花了很多钱,费了很多心血,可关键是等中国会造几万吨大舰的时候,刚好就是华盛顿海军条约。到那时候条约一签,那就别想造舰了,可不签,不签中国岂不是要两线作战?
“六年之后就不能造了吗?”谢缵泰道,还是说不出的奇怪。“难道有什么情报?”他追问。
“是有一些情报,但就不知道准确不准确。”杨锐说道。“我预估欧战是英法胜利,但胜利的英国也是精疲力竭,再也无法应对美国的造舰竞赛,所以他一定会提出裁军,以保住大英帝国目前的海军地位,真要是再来一场英美之战,那英国一定全败。”
“嗯……”对于杨锐的推测,谢缵泰不得不认真思考,他想了许久,然后问道,“竟成是说,六年后英美两国会拉着日本和我们一起裁军?”
“是这个意思吧。等我们学会造大舰的时候,这裁军会议刚好召开,到时候大家都把没造好的舰给废了,我们可就要一起中枪了?所以,要想造舰,还只能求着日本帮着造,这样在时间上才赶得及。”杨锐说道。
没想到的打算是这样。谢缵泰仿佛有些懂了,他道,“可日本愿意吗?”
“愿不愿以可以谈啊。上次商船联营的事情不就是这么谈下来的吗?”杨锐说道这个问题很是自信,“从那件事情上可以看出。那帮财阀是可以谈的,至于那帮军阀,山县有朋不是被日本人骂做国贼、名誉扫地了吗?现在就剩下海军那些人了,不过这些人是吃西洋饭长大的,懂得分寸退让,再说,我们对日本威胁最大的是潜艇而不是军舰,只要不造战列舰造航母。日本人不会有太大反应的。”
杨锐提到上次的商船联营谈判,谢缵泰心中很是认同,去年日本三菱是想承包中国的所有商船,这是中国对所不能答应的,可不和日本合作,在东亚没有码头和加煤站那是不行的,所以双方就这个问题谈了好几天,最终在双方都让步的基础下达成了协议。中国需要日本在各处的码头支撑航运,而日本则需要中国的造船钢板,特别是海军专用低磷钢板造舰。双方都抓住了对方的命门,又都奈何不了对方,所以结果显而易见。
谢缵泰点着头。他了不太明白战列舰和航母的分别,也就没有深究,而是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竟成,商部、工部昨天又和俄国的那个什么沙皇大公米海洛维奇签了大单,奥匈大使刚刚在我那闹了一场,很是气愤。”
中俄两国虽然处于战争状态,但搞笑的是‘买办’们却把俄毛子当大款招呼,去年订购了近亿的武器和军事物资后。今年刚开张,俄毛子又定购了价值六亿两的武器和军事物资。其中最多是三英吋炮弹。订购了两千万发。外汇用完的沙俄,这次货物都用黄金交付货款。着实让户部眉开眼笑了好几天,一过年就有人送来六百吨黄金,真是再吉利不过了。
中俄之间大做军火买卖,英法虽然妒忌但整体上还是赞成的,不但赞成,自己也在保持原有智利硝石订购量的基础上,增加的消耗全改定中国产的廉价的硝酸;日本虽然眼红中俄军火交易,可自己却拿不出那么多货,只能瞎跺脚干着急;美国本想抢生意,可不说货物价格,光运费就比中国高,而且他们一样希望俄国以黄金硬通货支付,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中国这个卖家最好,价格便宜量又足,定的多了还包一段邮,弄得沙皇大公和他的随从拿着英国护照,就在北京租了个房子住下了。
英法军火工业发达,中国主要是赚硝酸、飞机、卡车以及航运的钱,俄国军火工低效落后,根本无法支撑战事,去年大败后,今年弹药缺的连乘胜追击都不能,步枪缺、大炮缺、弹药也缺、飞机卡车更是连造都造不好,所以中国对俄主要赚的是武器钱,特别是炮弹,一发已经涨到了三十多两,一千万发就是三亿多两,看在俄国人用黄金的份上,价格才打低到二十二两的全球绝对低价。
生意是红红火火,可德奥两国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极大了,特别是奥匈帝国——知道自己干不过德国人,俄国就使劲抽奥匈,原来俄军缺弹药,打赢了都不能追,现在好了,中国一家伙卖给他那么多军火,奥匈立马不干了,事情闹到谢缵泰那里,谢缵泰又把事情说道杨锐这里。
“这可是正经生意啊。”杨锐对奥匈根本就不买帐,一个靠结婚开疆扩土的国家,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战后就四分五裂了,何必在乎。“俄国不在我们这边定货,就会去美国订货,这种商业上的事情怎么能拦得住。”
“可当初我们的机床德国不够,奥匈也卖给我们不少啊。”谢缵泰有的时候还有些迂,面对着奥匈大使他是理直气壮的,可回过头跟杨锐说话,心中还有些不安。
“那他们怎么不说说当初他们给我们什么价钱?”扩大军火工业的机床,美国、德国、奥匈三国都买了不少,但那么大的量价格几乎翻了一倍,可杨锐硬是咬着牙买了,现在正是回本的时候,谁拦住他挣钱他就跟谁急。
“这……”谢缵泰被杨锐这么一问,也弄不清这事情是对是错了。不过他道:“我怕德国人就要找来了。”
谢缵泰话音未落,外面的李子龙就汇报说德国信任大使吕特先生求见。杨锐看着他笑道,“你这张嘴啊。说什么来说什么。”说罢就让李子龙将人给请了进来。
弗赖海尔.冯.吕特自己也料想不到会被德皇陛下任命为第一任驻华大使,虽然他和这个庞大国家的当权者们有着那样这样的关系,但在内心深处。他无法看透中国总理杨锐的真正想法,这个狡猾的黄种人。总是能在各国的矛盾中游刃有余,费尽心思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而且从不失手。面对这样一只狐狸,他总感觉自己精疲力竭,比如这一次,杨锐又给了他不得了的震撼。
“亲爱的吕特先生,俄国人给了我一些不敢相信的东西……”杨锐拿出一叠俄语写就的备忘录和几张电报照片,很是困惑的抢先开头。那恶人先告状的嘴脸让一边的谢缵泰忍不住发笑。
本来兴师问罪的吕特发傻似的看着那些外交备忘录和电报照片,像猫踩了尾巴一样,失声大叫:“哦,上帝!这怎么可能?!这……杨,这一定是俄国人伪造的,他们这些骗子!!”
照片和备忘录都是德国去年年初怂恿俄国出兵东北的‘罪证’,而提供这些是俄国为了终止和中国战争所做的一次努力,在以前这种不光彩的行为俄国是不屑于做的,但现在战争越大越大,物资越来越缺。把以前和德国交涉的备忘录交给中国,即便不能达成和谈的效果,也能离间中德的紧密关系——如果这种关系确实是紧密的话。
“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杨锐很是认真的说道。“中德两国的友谊源远流长,一衣带水的……,哎,不对,”他忽然感觉自己说漏了,赶紧更正道,“吕特先生,我是绝地不会相信俄国的伪证的,而且我正在竭力说服其他人也不要相信。”
“真是感谢上帝。”脑袋冒汗的吕特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倒是随他前来的辛慈聪明的把话题引向了中俄之间的军火买卖,他不敢以激烈的词语。只是委婉的道:“总理大人,据我所知。俄国在贵国订购了大批的军火,我们很担心这会军火会影响欧战的战局……”
辛慈刚说了一个开头,杨锐就打断道:“辛慈先生,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很遗憾我没有办法阻止此次交易,所有军火的定购方都是日本公司,这在法律上来说是合法的。而且那些军火公司虽然是国家控股,但公司的总办只要没有违背法律和股东利益,国企委员会是没办法制止这种正常的商业行为的。”
“杨,可中德是盟友,俄国得到那些军火,不但会用于欧洲,甚至还可能用在复兴军身上,将军火销售给俄国,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吕特额头上的汗终于停了,开始了正题。
“我知道,我知道。可问题是现在复兴会没法打仗,往西域去的铁路还在修,不卖给俄国,那能卖给谁?去年一战,我的财政已经见底了,债务更是多得不得了,你说不卖些军火挣钱,还能怎么办?要是德国会买,我愿意打七折出售,可是这能吗?”杨锐抱怨道,“现在中国正在进行土地改革,我不想英法等国干涉,所以虽然知道这些军火最终的买家是俄国,可又能怎么样呢?
吕特先生,你是了解我对伟大德国的感情的,中国已经帮了德国不少了,可德国对我们的帮助……,”杨锐很是无奈,德国人除了卖给中国一大堆潜艇和机床外,再就是派了不少教授前往同济大学堂任教,这或许很重要,但其实并不重要,枪炮的生产并不需要德国做技术指导,现在唯一在帮着中国的,就是在德国那几千名技术骨干,但这种帮助难以说清,这种不要工资的实习,怎么说都是德国人占了便宜。
杨锐很委屈的说着这些,李子龙忽然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听后脸上大变,他拿着那一叠外交备忘录和照片对吕特道:“完了!俄国人去了报馆,他们要把事情全给抖露出来。”(未完待续)
庚卷 第六十八章 可惜
readx;陈其美见其把复兴会的实力说的这么恐怖,顿时吃了一惊,道:“这可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陈其采叹道,他忽然有一种二哥跟错了人的感觉:“去年军咨处扩大为军咨府,二厅专门负责情报,下设六科,第一科为掌管日本、朝鲜之谍报,第二科则是侦察俄国,第三科负责英美,第四科负责德奥荷兰,第五科负责法意,这第六科……”说到这里,陈其采声音更低了,道:“是专门对付国内革命党的。复兴会、同盟会都是其中关注的重点。”
陈其采这一番话只说的陈其美有些胆颤,身为革命党却坐在京城里吃涮羊肉,真不知道会不会被军咨府二厅第六科给拿了。陈其采似乎看出他眼中的担忧,笑道:“第弟便是这第二厅的厅长,所有和同盟会有关的消息,我都在尽量回避,只是让科员尽量侦察复兴会。就目前看,复兴会可是狡兔三窟啊,其一为严州,如今已经壮大成势,此次会剿清军虽有十多万之众,但胜负犹未可知啊!”
陈其美还没有感叹弟弟变成了满清的情报厅厅长,现在又听他说这一次满清会剿严州还未必能取胜,惊道:“严州也就是一些当初杭州的败兵,怎么能越打越强?十几万新军进剿,难道也会奈何不了那帮泥腿子?”
“二哥此言差异,就目前的情报看,这严州虽只是一州之地,但是却被复兴会经验的如铁桶一般,大大小小的村庄都有村长和各色干部,每村还编练了民兵,户户都建了户口本,现在粮食、食盐、棉花等都是要按户口本购买。其可谓是深扎根于百姓之中;而严州之地,沟壑纵横,道路不通。方向难辨,多少人进去都转的晕头转向。很多时候就是绕一圈都不出来,还不说革命党到处的伏击、袭扰;最后说这革命党的战法,也极为适合山地作战,其每两百余人为一连,独自作战,遇到大股清军,只作袭扰,等引诱出小股清军。则会伏击,其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反正是虚虚实实、明明暗暗,只把带队的统领弄得是迷迷糊糊、兢兢战战,最后自己都不值得自己怎么输的;最后说这武器,起先革命党只有一些黑火药单发枪,少量洋快枪。可现在被围歼的清军多了,其骨干部队人手一杆洋快枪,还有他们的**。好像用不完似的,再有就是那木头炮、手扔炸弹,更是山地战的利器,清军虽有大炮,但那东西太重太沉,射速又慢,等炮架好了,革命党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陈其采历数复兴会严州根据地的诸点,最后摇头道:“现在我们都断定。这严州之内,必定有复兴会的军工厂……”
陈其美听着他细说着复兴会。只感觉同盟会是自愧不如,长叹道:“这复兴会确实是有军工厂的。听忠山先生传来的消息,癸卯年的时候,这复兴会的会长杨竟成,就去米国见洪门大当家,求他们出人在米国学习军工,说是要在国内办一军工厂,其为此投入几十万美元之巨,杭州举事之前,这好几百人便出洋回国了,想来复兴会把他们安排在了严州。”
复兴会军火**一直不缺是困扰满清的最大问题,围剿之时虽有缴获,但是迫击炮的炮弹引信却根本不是缴获的,这种引信不要说普通人造不出来,便是大清的兵工厂不购外件的情况下也造不出来,陈其采一直认为复兴会有隐蔽的运输通道,其也发动二厅的侦探员去严州探查那隐蔽的运输通道在哪,却不想百思不解的东西在陈其美这里得到了答案,他兴奋之余,又急道:“二哥,这道消息可是真的?”
陈其美还沉浸在复兴会实力如此精干的感叹中,见弟弟问,便道:“忠山先生是洪门中人,其和海外洪门完全是一家,洪门本想撮合复兴、同盟两会合并,但是复兴会的杨竟成完全不给洪门大佬面子,双方在米国闹的很不高兴。是以洪门里的一些人便把几年前复兴会有求于洪门之事当场说了出来,直斥复兴会忘恩负义,忠山先生当时就在场,是以听到。据说当时杨竟成在洪门找了数百人,然后再找到容闳把这些委托他培训,容闳在米国关系深厚,其子又是学军工的,是以这些人两年之后便都学成,现在严州那边的军工厂应该就是这些人。至于造枪炮弹药的机器和原料是怎么来的,那就不知道了。”
“子弹复装的机器并不复杂,而**之生产,只要能早严州找到硝石矿,还有硫黄矿,那还是能做出来。”陈其采像是解决了一个极大的难题一般,情不自禁之下,不解的地方就开始自动脑补了。他现在就想回军咨府去,按陈其美说的那些写一份厚厚的报告给军咨大臣载涛。
陈其采只顾想着报告的事情,一时间到有些出神了,待回过神来见二哥望着自己,不好意思之下马上又掩饰道:“其实复兴会还有另外两处巢穴,我常常在想这个杨竟成到底是什么人,短短几年……”
陈其采说到这里倒是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如果直说那就等于说同盟会、还有革命了十余年的忠山先生完全是个庸才,他止住了话题,陈其美却好奇问道:“复兴会现在也就是严州和蒙古两处巢穴,沪上那边即便是被斧头帮占据,但这可是洋人的租界,只要洋人那一天看到斧头帮不能保护自己的利益,那还是会再来一次抓捕的……”
见二哥这么明白的人还有不知道的东西,陈其采倒是笑了,道:“二哥此言差矣,我说的不是沪上,说的乃是辽东。”
“辽东?”陈其美不解道:“复兴会在东北部不就是有个游击队吗,杭州举事之时他们已经把骨干都抽调到了关内,而剩余那些则在林西之地和蒙古叛匪混在了一起……”
“不,二哥,你说的是辽西,不是辽东。四年前日俄之战便是复兴会崛起之时,当时日俄两国都收买胡子为自己卖命,其中最大的有四股,其一就是王启年部,其二就是黑山妖部,其三就是冯麟阁部,其四便是复兴军;现在黑山妖部和冯麟阁部都被朝廷招安了,但是最大的王启年部虽说已经解散,可其大部还是窝在夹皮沟到敦化一带,这支部队有人说有一两万人,有人则说其有七八万人,但按照六科的侦察,其应在两三万人左右,且装备的都是俄式步枪,他们现在虽说是避居深山,可一旦作乱,那就不可收拾了。”
“啊!”陈其美猛的站立起来,“这支部队不俄国人的花膀子队吗?怎么也是复兴会的人?三弟你们有没有弄错?”
“在夹皮沟那边有这支部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小弟去年还是亲到敦化去走了一遭,其他不看,单看那巡逻的哨兵便知道是悍勇之师。至于他是不是复兴会下属的部队,我感觉是,但却没有明证。其实即便有明证也无可奈何啊!夹皮沟那边本是韩边外的地盘,光绪六年的时候他被吴大澄招安,虽说已经招安,但是那边方圆几百里还是韩家的地盘,东北其他地方朝廷能派兵清剿,可那边却是投鼠忌器,这个地方连着日俄两国,一旦进剿,那不说会把王启年逼急了,便是夹皮沟那十几万矿工一旦处理不妥,便很有可能要反,若是那韩登举和王启年扯旗一呼,把夹皮沟一带**成一国,日俄两国肯定是会支持的。这事情……哎,难啊!”陈其采想到六科查出来的那些东西,便是满心忧虑,这大清看上去偌大一个国,但其中枢早腐,列强环伺,而且乱党还不断坐大,虽说是开了国会,可国会那些蓝白党议员,除了会吵架会抬杠,其他什么都不会,这中国,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其采话说完,兄弟两都陷入了沉思,不一会陈其采犹豫着道:“二哥,复兴会与你之间并无怨仇,若是你能……那……”
弟弟说的隐晦,但是意思陈其美却是很明白的,他之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每每想起自己策划刺杀杨竟成之事还有杭州之役对革命军的暗算,便不由切断了这样的想法。杨竟成能成为一会之长,那胸中自有沟壑,可是杭州那次暗算真是让复兴会损失惨重,日后复兴会一旦查实,会饶了自己吗?根本不可能!即便是杨竟成肯饶,他下面的人也不会放过自己。想到此陈其美无比深沉的道:“忠山先生乃真正之革命者,其三民主义和五权宪法确实是救国救民之良药,为兄虽是不才,但也不能朝秦暮楚啊!”
陈其美说的无奈,但陈其采却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些隐情,当下也就只好闭口不言了。脑中思索便可,再道:“若是如此,那你我兄弟就应当合力把复兴会毁了为好。二哥也是革命党,若是能找出一些革命分子打入复兴会内部,了解其会中机密,再由小弟以第六科通知军咨大臣载涛,让其出兵剿杀,那复兴会便会日渐衰落下去,若有可能弄得他们骨干全失,那忠山先生便可假革命之名义,把复兴会在各地的军队收服过来……”
“哎!你之所言,为兄都是试过了,却不想杨竟成命硬,而且他现在死也不和同盟会合并,你说能奈他何?”陈其美边说边摇头,而后再道:“为兄还是想想办法吧,看如何才能派人打入复兴会内部,到时候即便不能杀了杨竟成,那也能让复兴会损失惨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