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清末英雄TXT下载清末英雄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清末英雄全文阅读

作者:贰零肆柒     清末英雄txt下载     清末英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丁卷 第五十二章 差不离

    即便是在西湖有过一场惨不忍睹的屠杀,但这里的游人依然不减,湖水荡漾之下,再多的热血也最终将沉入湖底,了无所踪。南屏山雷峰塔为西湖十景之一,每当夕照之时,便有不少游人来此游玩,雷峰塔旁的夕照寺游人如织,夕照寺旁边的白云庵也是热闹非凡。此地为南宋时的御园,明末时由白云上人建庵,而在前几年,此处又增一月下老人阁,立了月老像,其门前的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很是让那些痴男怨女迷醉。月老阁既在西湖,那杭城的青年男女都纷纷来此烧香求签,以求一段好姻缘,只不过每日到了傍晚时分,此处来的人就很少了。

    还未晚课,住持智亮长老正在禅房静歇,徒弟意周却是匆匆推门而入,智亮也不责怪,只问道:“人来了吗?”

    “是,师傅。人来了。”意周双掌合十,躬身说道。

    “嗯。那就开始晚课吧。”智亮起身说道,“庵门也可以关了,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住持师徒在里屋详谈,外面的俞梦春却很是怪异,他这一次从根据地来杭州联络杭州的地下组织,却不想被带到白云庵来了,不过和他接头的朱家骏他可是认识的,两人早前都是武备学堂的学生,彼此关系都不错。

    “梅焕,这一次是不是要反攻杭州?”即便是地下工作人员,但朱家骏还是年轻,一坐下就急问战事,在杭州他见识多了满清鞑子的作态,他心里急切的很。

    “我不知道。”俞梦春言语并不热情,见到昔日同窗他虽然高兴,但是在根据地日久,人早已经是脱胎换骨了,“大掌柜有几个事情要交代你们办?”

    “何事?”朱家骏道。山里特意来人,可是有要事的,特别是现在满清正在厉兵粟马准备下一次围剿,他就不相信革命军会不做应对。

    “切断杭州对外的电报线路。”俞梦春道:“电报局也要彻底的破坏。要让这边的电报最少在五天之内完全瘫痪。”

    切断电报线不难,破坏电报局也不难,但是要杭州五天之内发不出电报,那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五天太难,最多只能两三天,就是剪断再多线路,电报局还是会派人查线的。”朱家骏不敢打包票,生怕误了大事。

    “这个不只是杭州这边动手,嘉兴、嘉善、松江这些地方也会动手,整条线全部破坏。要想恢复总是要五六天时间的。”俞梦春道。“还有杭州发出去的探马也要想办法阻止,南北都不准其通过。你知道快马探报走那几条路吗?”

    “能走就只有那几条路。”朱家骏说道。“可就是怕这些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啊。”

    “一个人也好、一群人也罢,都是要拦住的。只要手脚做的干净些,杭州这边不知道快马被阻,那时间就能往后推。我带了人。到时候可以协助你们阻敌。”

    “那就好!”朱家骏大喜,杭州等地虽有革命党,但不熟战阵,现在山里面来了人,那他可就放心了。“梅焕,这一次是不是要来一次大的?”

    “嗯。”俞梦春笑道,“是要来一次大的!”

    “那好。我这就去准备安排!”朱家骏听闻果然是要来一次大的反攻,当下一拍大腿,很是兴奋的道。他说完之后又道:“你就先在这里休息,这里的住持智亮大师是绍兴吕留良(吕四娘之父)后人,很是可靠。我现在就去安排,明日此时再来。”说完便起身告辞回杭城去了。朱家骏这边一走。俞梦春便嘱咐随行的通讯员给桐庐发报,以告知前指杭州这边已经到位。

    夜幕低垂的时候,各地准备就绪的电报都已经发到了桐庐前指,通信官俞奋拿着这一叠子电报正往作战室行去,作战室里面正在开会。参谋周思绪正在介绍敌我两军的形势,他轻轻的敲了门,门轻轻的一开,军参谋刘耀勋出来了,他报告道:“杭州、嘉兴、松江、绍兴等地的小组都通知到了,命令一下,那么便马上可以破坏整条电报线路。”

    刘耀勋点头接过他手上的电报,敬礼之后便又开门进去了。此时周思绪正说道紧要处,他便只能先不作声,等周思绪说完。

    “……目前,我军主要和清军对持在瑶琳、太平(今渌渚镇)、窄溪三地,其中瑶琳、太平两地为第十镇驻防,新登县城(今新登镇)为其总部,辎重虽然有一部分囤积在新登县城,但是大部分辎重弹药江对面的场口;窄溪在江之东侧,由第六镇一个协在此驻防,因为此地较为平坦,并且后方没有大路,主要是靠水运补给,所以这边的防守最为严密,侦察发现此地不但挖了堑壕,还有铁丝网。而且此道防线和江对岸的太平互相呼应,加上渌渚江口的沙洲上的炮兵阵地,算得上是铜墙铁壁了。窄溪的后方场口镇,自古以来都是商贸云集之地,现在主要是六镇司令部所在,第六镇的另外一个协就驻扎在此处,清军本次围剿的大量辎重也囤积在此处,而因为我军素有山地迂回的习惯,场口的东边的常安也驻扎了不少清军,人数大概不少于一个团,有新军,也有巡防队。

    根据情报,清军进攻在即,沿江各处都在征调船只,新军各部也即将休整补充完毕,巡防队、民夫也正在大量集结,我们这一次发动进攻,将彻底的打乱清军的进剿计划,但是因为敌军物资、人员都已经补充到位,一旦战事胶着,那么对于我军并不有利,所以要想快速突破清军防线,就要快速破除那些铁丝网、堑壕、机关枪、火炮,所组成的顽固防线。

    按照日俄战争的经验,对付这样防线,除了土木迫近作业之外,另外就是火炮轰击,以摧毁敌堑壕之前的铁丝网。这一次我军进攻讲求速战速决,土木迫近作业无法进行,而炮兵部队的火炮数量很有限。野炮只有四个连,炮弹也不充足,所以,少量的突破口可以也许可以炸开。但是要想大面积的破除铁丝网,那就只能用爆破筒进行破障……”

    浙江方面军在战争之初,火炮极为有限,即便是缴获了三十多门清军的克虏伯75mm山炮和野炮,因为炮弹无从补给,也极少开炮,只在去年空中补给先建立之后,炮弹才稍微充裕了些,但是正常情况下,还是六〇、八〇迫击炮作为主要火炮。凭借着数目众多的曲射炮,革命军才把清军赶出桐庐,再一次扩大了整个根据地。

    遭遇战中迫击炮好用,往往打到清军措手不及,但是阵地战时。这些火炮的用处就不大了,特别是在日本军官的建议下,各处的清军开始使用铁丝网作为防护,这种防御利器的出现,使得迫击炮更为无用,即便能炸到清兵,但是也无法破开敌军阵地防御。幸好现在革命并不想以前那样一味的要打歼灭战,以获取军火补充,要不然这种乌龟阵还真不好下手。本次主动进攻清军,军中绝大部分火炮都调集到桐庐,而因为野炮不多,还特意的从关外调了两个野炮连过来。其除了增强进攻火力之外,还有压制满清炮兵意思,俄式76mm野炮的最大射程可达八千米,远大于75mm克虏伯野炮六公里的射程。不过,清军一个镇就有三十六门野炮。十八门山炮,而革命军,虽有四十八门火炮,但是其中近一半是山炮,要比火力密度,还是没有办法和清军相提并论的。

    周思绪一说到那些刚配发的爆破筒,在座的诸人都是一片狐疑,铁丝网大家是领教过的,迫击炮炸不断,大刀也砍不断,着实讨厌的很,每次碰到这种阵地,部队常用的都是工兵铲,通过紧迫作业吃掉敌军,当然,这只是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但在正常情况下,己方都是没有时间的,这一次看见这么多火炮被调到桐庐,大家还想着用火炮破障,谁知道火炮指望不上,而是要用那种玩都没有玩过的爆破筒。

    “那个东西行吗?周参谋。”二旅的旅长张恭问道,他在杭州举事之前,是独立旅的三团团长,举事时负责金华和衢州两地的进攻,举事之后也一直在衢州防守从江西过来的清军,杭州失败后,部队从金华撤自严州,在根据地整编之初,番号变三团为二团,而后军队扩充之后为浙江方面军军第二旅。他本人是举人出身,但却极好江湖侠义之事,后为龙华会的会长,浙江练兵收编会党的时候,投身革命。

    爆破筒是总参谋部最新推行的进攻武器,其创意来自于杨锐,东北那边在试验之后则推向浙江方面军,期望用此来破除满清的铁丝网。因为是初次装备部队,张恭的疑问周思绪不以为意,他笑道:“完全能行。这种武器已经完全通过测试,这两天各部抽调出来的爆破手,都在集中训练,进攻之时一定可以按计划破开障碍的。”

    张恭所部可是吃过铁丝网大亏的,他闻言看了旁边的军都督林文潜一眼,追问道:“周参谋,军中可是从无戏言。”

    “那当然,军中无戏言。 爆破筒虽然新,但是已经做过完整的实验,只要使用得当,实战中是可以完全破开敌障的。就是现在装备的爆破筒似乎太长了些了,携带不是很方便。”周思绪还是微笑,然后再接着介绍这一次的作战计划。

    “因为战场是在富春江两岸,我们的兵力部署也是一边一个旅,一旅负责江西岸,二旅负责江东岸。而具体的战法,江西岸的瑶琳、太平等地都是山地,所以还是按照以前的山地战的战法,小群多路,避实就虚;江东岸,窄溪这边这段四公里长的防线,为了能快速突进,除了派一个团做迂回进攻外,这段防线是准备从正面强行突破。为此,军中的所有火炮都将集中在此处,以利于我军快速突破敌军阵地,不过这些火炮不只是只顾及窄溪,窄溪对岸的太平,也是炮兵的支援地区。”军中火炮有限,如何最大限度的使用火炮就很是重要了,炮兵部署于窄溪,又能顾及江对岸的太平。算是一个完全之选。当然,这也有一二旅都不吃亏的意思,之前两个旅为了获得炮兵支援,可是找过林文潜多次。

    听闻军中所有火炮都布置在窄溪。张恭很是高兴,而一旅何肇显对此却没有什么不高兴,己方火炮不多,不集中使用那么清军火力优势更大。他待周思绪说完,问道:“那么江中的那些清军炮艇怎么对付?只要这些炮艇在江中来回游弋,太平和窄溪都不好打。”

    “这一次反攻将在拂晓时发起,最近防线都没有战事,一般只有两到三艘炮艇巡江,其他的炮艇都在岸边修整。到时候进攻一旦发动,这些炮艇的蒸汽机是要热机的。没有一个小时开不到战场,也就是说,在战事开头的这一个小时里,我们面对的只是两到三艘炮艇。这两三艘炮艇我们完全可以对付,军工那边组装了两艘铁甲船。上面也装有火炮,一旦清军的炮艇出现,就可以将其消灭,而后等满清其他的炮艇船队上来,那么岸上的火炮将不再支援步兵进攻,将全力对准江中的炮艇,即便不能将其消灭。更可以阻止其袭扰我军的进攻。”周思绪说道。炮艇是本次进攻的重中之重,也是参谋部制定此次反攻主要考虑的地方,

    “我们的炮艇也能挡炮弹?”何肇显没有见过自己的炮艇,半信半疑的再问道。

    “完全可以!进攻当天就可以看到了。”周思绪道。他说完又环顾屋子里的诸人一眼,而后再看了一下林文潜,见他点头便道:“现在命令……”他此言一出。只听屋子里一片椅子叽呀声,在坐的将校全部起身立正,“一旅何肇显部,应全力突破瑶琳、太平两处清军阵地,并相机攻占新登县城。在夺取或销毁敌军辎重的同时,扼守新登通往富阳的要道,以使第十镇溃散以至最后歼灭;二旅张恭部,应快速突破清军窄溪防线,以求迅速攻占敌后之场口镇,为了使敌不能全力支援窄溪守军,应以一个团的兵力,从窄溪东侧迂回攻打常安,牵制敌军增援窄溪;炮艇部队在全军发动进攻时,应坚决歼灭来犯敌船,以确保我军两翼安全。以上均限于3月2日午后七时开始运动,3月4日拂晓开始进攻,并限于3月4日午前攻占之。”

    周思绪一念完整个命令,屋子里的军官都大喝道:“是。”到此时军都督林文潜才站起,压着手让大伙坐下,“这一次作战,是我们浙江方面军第一次主动进攻,而为什么进攻,大家都应该知道原委,进攻有什么难处,我们自己有什么短处,诸位也都是一清二楚。这一次进攻,不把清军全部打垮,让其在一年内都不能恢复元气,那么根据地明年将不复存在。快、准、猛、狠,这是此次作战的最高准则,所有的指战员都要扭转以前山地战时斤斤计较,积小胜为大胜的习惯,要把复兴军的气势打出来。

    严州根据地已经不能韬光养晦了,所有的满清鞑子现在都死盯着这个地方,这一次是十五万人围剿,那么下一次就可能是二十五人来围剿,跟满清拼后劲我们是不如他的,我们唯有多打歼灭战,成建制的消灭清军,特别是消灭新军,才能在严州坚持到几年后的全国大举义。第六、第十两个镇,被我们打残多次,但都没有完全消灭,几经补充又变得生龙活虎。这一次,我们就是拼着残胜,也要把这两个镇成建制的消灭,让满清的东线再无新军,大家说,这能不能做得到?”

    林文潜不说还好,一说只把屋子里的气温抬高了十度,他话说完,在做的旅团营长,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心里狂跳的厉害,只等他一句‘能不能做得到’问过来,诸人都是大声喊道:“能做到!”声浪只震屋宇。

    见把诸人的劲气都鼓起来了,林文潜不再多言,只是对着诸位军官一个利落的敬礼,诸人见他敬礼也齐刷刷的回礼,而后便出去了。

    二十多个人一走,周思绪才拿着电报对着他道:“各地的电报破坏小组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开战之后切断整个浙江的电报线。”

    “好!”林文潜道:“其他各处的清军有异动吗?”

    “没有异动,徽州那边的湖北新军第二十一混成协刚到,正在就地休整以待等后续的军资。”周思绪道,“这个第二十一混成协革命党很多,里面有我们不少人。”

    听闻新来的新军居然有很多自己人。林文潜笑道:“能阵前举义吗?”

    周思绪闻言摇头道:“很难。只能对天放枪估计。”

    “估计参谋部还有其他什么安排也说不定。”林文潜还是笑道,与严州革命军交战的新军中,不少都是有自己人的,但是参谋部从没有让这些部队阵前举义过。究其原因,应该是在布局以后。这些自己人对于严州方面帮助并不大,不但帮助不大,严州甚至还要去帮助他们,即:如果有那个军官对于满清太过死忠,那么新军里的革命党就和革命军串通,只把其人消灭或者其部消灭,而对于自己人的队伍,则多有襄助,打战之时进进退退。如像西洋人跳舞一般,很有配合,其目的在于让自己人立功升官。地形不熟、训练不足、同队挖坑,只让清军军官一说到上战场就是恐惧,生怕哪里来的子弹把自己的脑袋给打裂了。

    “对面的清军呢?情况有变吗?”问完其他地方的清军。林文潜又把注意力转向对面的敌人,阵地战他在东北是打过的,但是手下这些人,都是山地战出身,他生怕情况有变之下,对于窄溪的进攻会失利。

    “就目前看,没有什么变化。”周思绪道。第六镇是没有革命党的,但是场口和窄溪是有探子,加上无线电报,那一边有什么消息也会马上传过来。

    “嗯,有什么变化马上通知我。”林文潜叮嘱道。“此战非同小可啊。”

    林文潜感叹此战非同小可的时候,第六镇统制官赵国贤站在炮营。对着炮队第六标的标统马良也是这样感叹,“此战非同小可。”

    自从良弼任第六镇统制官被乱党打了一个大败之后,陆军部就把他革职了,而后由赵国贤来接任统制官一职。上任之后虽然没有大规模战事,但是在小规模的交锋中。赵国贤还是发现营及营以下的交锋,己方完全是被对方压着打,只有到了标协这个层面,靠着炮队的火力优势,己方才能获得胜利,不过,这种胜利只是把乱党打退,并不能歼灭他们。对于这茫茫群山,自己是永远跑不过乱党的。炮队是和乱党对阵的胜利所在,是以在进攻的前夕,赵国贤非得要亲自来这里看一看。

    炮队这么受大人的重视,标统马良很是欣喜。“大人,您就请放心吧。只要我标炮口所指,乱党一定是灰飞烟灭的。”

    “哎。一年前各部自顾自己私利,绞杀不得力,现在乱党其势已成,而且悍不畏死,战法还极为出众,我不得不担心啊。”赵国贤不好说袁世凯有和乱党私通的嫌疑,只是不愤在乱党最弱的时候,第四镇、第八镇没有和乱党决一死战,而是养寇自重,着实让他怨恨。

    “大人,不必太过忧心,乱党也就是逞那种小炮之威,现在我部也已经装配了这种小炮,届时野炮山炮打不到的地方,这种小炮就可以克敌了。”大人怨恨,马良不好添油加醋,只能把一些新武器搬出来好使赵国贤宽心。

    果然,赵国贤闻言便道:“此种火炮威力如何?”

    “禀大人,既然是小炮,威力自然不如大炮,但是其能打到大炮无法打到的地方,是以能增加不少战力。”马良拿着一个紧缠绳索的木头炮说道。这种炮和铁丝网一样,也是日本军官建议装备的,和几年前日军在东北用的一模一样——结实的短木头中间被挖空,而后用层层绳索缠绕,不过炮弹参照革命军的,炮尾有尾翼,以保证炮击的准确性。

    “乱党也是此等火炮?”看着马良手中的木头炮,赵国贤很是疑惑,很怀疑这种炮的威力。

    “禀大人,乱党的火炮虽未缴获,但是他们也是从日俄战时学来的,既然是那时候学来的,那就和这差不离了。”马良笑着道。

丁卷 第五十三章 四虎将

    “那这种炮可以打多远?炮弹是几磅?”赵国贤没有再去追究乱党是什么火炮,只想知道这种炮的威力。

    “禀大人,此炮射程不远,一般在几十米到百余米不等,炮弹大者可达三十磅,小者一般在十二磅左右,此炮的优点在于曲射,山谷里直射炮打不到的地方,这种炮则可以打到。”马良笑着说道,其实他虽是炮队标统,但是他只是武备学堂的毕业生,拳脚上很是有一套功夫,火炮方面所知寥寥,这些对话,还是旁边的管带齐燮元告诉他的。

    “哦,此炮倒也有独特之处。”赵国贤听说射程这么近本是鄙夷,但在听说此炮最大的炮弹有三十磅,最小的也有十二磅,便有了些满意,他还是老早的思维,只觉得炮弹越大越好。

    听出了赵国贤语气中的满意,马良又是献宝一般的小声道:“大人,这一次京里面还运了不少绿气炮弹过来,届时只要一发炮,那么乱党一定是死伤惨重。”

    “什么!!”赵国贤大惊,“这可是真的?”

    想不到赵国贤对此这么敏感,马良再道:“禀大人,是真的。卑职也是运来之后才知道的。”

    绿气炮赵国贤是知道的,庚子之时,洋人就用过这种炮弹,据闻此炮弹里装满绿气,一旦落地炸开,那绿气四散,无论人马,只要口鼻进入一丝这种绿气,那就脑中昏晕,立刻死去。赵国贤庚子之时,还只是武卫军中的军官,听命于袁世凯只缩在山东剿灭义和团,天津、北京那边的战事并未参加,这种绿气炮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即便如此,也是闻之心寒。

    “哎,用这种炮弹可真是有干天和啊。这是谁运过来的?”赵国贤把刚才掐断的胡子扔掉。又是满脸痛惜的问道。

    “禀大人,是陆军部下令运过来的,不光是我们,便是其他各军。也都有这种炮弹。”见大人痛惜,马良也跟着痛惜。目光回转之下,他狠狠的瞪了站在一边的管带齐燮元一眼,这个氯气炮是齐燮元跟他说的,但是齐燮元说完此炮弹威力无穷,还没有此炮弹为列国所禁用的时候,马良就听不下去。现在弄得他在大帅这里失了分,对齐燮元很是怪罪。

    赵国贤闻言很是摇头,朝廷新组了陆军部,所有的军队都归陆军部管辖。不过现在这个部门很是混乱,铁良虽是尚书,但是光绪的手也插在里面。“既然运来了,那要用的时候就用吧,”赵国贤说完。已经没有再参观炮标的兴致了,只顺势走了几步,便带着人回去了。

    赵国贤离了炮标,见天已大黑,便直接回到了司令部,还没进屋便看见第十一协的统领陆建章正在辕门门口候着,一见他来便立正敬礼大声喊道:“见过大帅。”

    陆建章是第六镇的老人了。早先在小站那会两人就已经熟识,赵国贤此见陆建章来见,便问道:“朗斋,此来何事啊?”

    陆建章看见左右没人,忙道:“大帅,卑职此来还是为了二十一标第二营管带一事。还请大帅能……”

    听闻陆建章此来又是为了第二营管带的事情。赵国贤有些不悦。第六镇前次大战损失惨重,损兵折将之下,自然军官也有空缺,军中职位有限,一个队官便惹的大家都眼红。那就更不要说是一个管带了。为此过来说情的人不说,而陆建章则是最勤的一个,他的一个侄女婿本在第一营任队官,现在见旁营管带空缺,便想着能再升一级。

    “朗斋啊。这事情按照规矩,向来都是由保定学堂里毕业的军官补任啊。你说的这个冯御香[ 注:]可只是速成班出身啊,本帅真要是让他做了营管带,便是报给陆军部,怕也是不会被准吧。”赵国贤一边进屋一边说道。陆建章的侄女婿是从士兵一步步升任上来的,做到队官已经是到顶了,要想任管带,那就很离谱了。

    “大帅,可现在保定那边补来的军官还是不够啊,革命党的枪手又专杀我军军官,再有就是前些日子从保定补来的那些军官,现在又病了几个,这么下去,不把那些队官、排长提拔上来,怕是到进剿的时候军官都是不够。”陆建章说出了新军当下的困境,便是军官补充不易,特别是底层军官,补充更难。

    听闻他直指军中弊病,赵国贤唯有长叹,第六镇粗看已经恢复旧貌,但是其实和早前相差甚远,这更是定了他要大股部队拒敌的决心。想到此,他沉吟片刻再道:“朗斋啊,这样吧。后日便让那些想任营管带的队官来这儿考试,名列前茅者则为管带,你看如何?”

    侄女婿可是个爱看书的,要说考试那可是谁都不怕,陆建章喜道,“此法甚好,建章谢过大帅了。就是这般陆军部那边……?”

    “军中军官不足,陆军部既然补充无力,那本帅自有权在军中选拔。”赵国贤抚须说道,他说完此事,又问道:“朗斋啊,再过几日,我部便要开拔进剿,对此次进剿,你有何看法?”

    “大帅,此次进剿,定能旗开得胜。”陆建章自信的说道。“按往常看,这革命党能战之军最多不超过五万人,其他则是由一些愚民编练而成的团练,这些团练训练不足,枪劣弹少,一遇我军从来都是一哄而散,最多只能是躲在密林之中放放乱枪,根本就不足为惧。现在我十五万大军压境,不求歼敌,只求占地,寸寸紧逼,步步为营。更因我方是四面围剿,这革命党必当分兵四路,这样下来每一路我军兵力都是占优,他与我军战,打不过,他不与我军战,那便只能后退,让出地盘,可如此正中我军下怀啊。”

    陆建章越说越有劲,他身为协统领,对整个进剿方略还是很清楚的,里面的意思也是吃的很透的。这个进剿方略,其实与他之前给陆军部的报告是一个意思。那就是集结绝对优势的兵力,然后步步为营,以缩小革命党活动范围为最大胜利。他这样想,可赵国贤却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革命党早就该剿灭,正是因为之前有人姑息养奸才得于势大,现在举十五万兵进剿,不打到严州那就对不起皇上。

    “朗斋啊,若是我军要溯水直上,一口气打到严州,那该如何?”赵国贤眯着眼睛,只挥挥手,让役从把送来的晚饭放在一边。

    “大帅。卑职定当竭诚效力,一鼓作气,打到革命党的老巢。”有道是投桃报李,陆建章见赵国贤是想突击猛进,当下毫不犹豫便表了忠。他说完却又小声的道:“大帅,秀山那边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啊。”

    陆建章一说秀山,赵国贤就抚着胡须的手就停下来了,袁世凯革职之后,北洋军中的亲袁军官都被清洗,不过说是清洗,也只是弄些银子。再去铁良那边投个门贴转个身份而已。这秀山便是铁良保举过来的亲信,而赵国贤,和袁世凯是同乡,虽然没有因为慈禧刺杀一案革职下狱,但是之后第六镇兵变,他却受牵连去职。

    进剿严州。原来是铁良筹划指挥,而后帝党的载涛嫌弃铁良进剿不利,直通通的横插一竿子过来,把原来的统制官荫昌掉回京中编练禁卫军,而后弄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良弼为统制官。以确保帝党对第六镇的控制权,不想这革命党真是难打,良弼统军之后进剿大败,最后不得不去职。良弼一去,为了保证对第六镇的控制,载涛手中无人之下又把赵国贤给官复原位了,不过现在他已经变成帝党,而秀山,也就是李纯却完全是个后党。

    上一次良弼进剿失败,严州战事的指挥权又回到了铁良手里,这一次重兵压境、步步为营的计划,也是铁良所极力主张的,他到底算是满人里面的一个人才,这一两年看下来,已经摸透了革命党的路数。要想清剿,还得像曾国藩对付洪杨一般,不急不躁,蚕食寸进的同时,灭杀革命党之生计,以待敌自乱。铁良选了稳妥之策,除了要尽全功之外,就是不想再有大败。他要满进,那么帝党诸人便要快进速胜,赵国贤便是抱有此想法的。而陆建章早前为了自保也去铁良府上投了帖子,但他却不是忠心投靠,无非是为了自保而已。

    “秀山那边本帅自会去商议,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次进剿,械精弹足,正好用乱党一试兵锋。”赵国贤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他可是做梦都想打到严州的。

    主帅表志,陆建章当下叹服,随后两人又相谈一会,赵国贤便端茶送客了。一见赵国贤端茶,陆建章便起身告辞,不过现在十一协的驻地是在窄溪,此时夜深,他只好在场口歇息一夜,次日才回到窄溪。等到了协部还没有找来冯御香耳提面命一番,第二十二标的统带张敬尧就找来了,“大人,营里的兵被军法处带走了几个。”

    张敬尧一说自己的兵被军法处带走了,陆建章便怒道:“一定是这些遭千刀杀的又赌钱闹事了对吧。”

    张敬尧本想求陆建章去军法处求情放人的,不想陆建章发怒,只好软语道:“大人,弟兄们都是历次战场上侥幸得生的,这过个几日便又要上战场了,临行前想喝点酒卑职也是拦不住啊,若是这些老兵聒噪再闹起了兵变,那可就是……”

    张敬尧满脸焦急,昨夜几个喝醉了的士兵被军法处带走,其他那些半醉的士兵都来他这边讨要公道,第六镇可是有兵变传统的,他不敢怠慢,只得来陆建章这里求告。

    “哎!”陆建章叹气的时候重重的挥袖,道:“好,我午后便去军法处讨人。勋臣啊,大战在即,你能不能让我少费点心啊。”

    听闻陆建章答应去讨人,张敬尧完全松了一口气,大声道:“大人,卑职回去之后一定对这些人严加管束,让他们再也乱不起来。”

    陆建章对他的套话没有兴趣,只问道:“现在标里面军心如何?”

    “回大人,军心稳固,只求与革命党决一死战。”张敬尧大声道。

    “那兵丁辎重弹药补充的如何?”陆建章再问。

    “回大人,兵丁悉数补齐,辎重弹药也已经到位,”张敬尧道。

    “嗯。那就等着几日之后和革命党决一死战吧。”陆建章终于有了一些满意。这时帐外的亲兵来报,说冯队官来了。他便挥挥手把张敬尧打发了。

    冯御香白日补觉的时候被陆建章的亲兵叫了过来,自知定有要事,果然,一见面陆建章便把考试的办法和他说了。听闻是考试,冯御香顿时大喜,和营中那些泥腿子相比,他可是博览群书、月破一卷的,枪杆子他不怕别人,笔杆子他更是不输别人。陆建章看见侄女婿脸上的喜意,又道:“待会你到管带那边请个假,到场口好好转转,问明参谋处那些人到底要考什么,也好用心考试。”

    “是。大人。”冯御香只觉得姑父想的周到。但是在军营之中又不好叫姑父。

    “好,你去吧,好好考。”看着这个好学的侄女婿,陆建章满意的说道,只见他满脸的喜意。自己也高兴的很。

    冯御香出了陆建章的营帐,一路跑向自己营的驻地,他不待回队便找了营管带告假两日,其实他与协统大人的关系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要说来告假,便是不告假,去场口两日也无人敢问。他的告假管带当即便许了。拿着文书开着文书,冯御香又急匆匆的去到队里,他想去行囊里取一些银钱和几本书籍,好去场口打点一二。

    “焕章兄,你这是?”睡他隔壁的宋哲元被他惊醒了,昨晚上大家都在值哨。却不想冯御香出去回来也不睡觉,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于是起身过来看个究竟。

    “嘿嘿。”冯御香咧嘴笑开,只道:“老子告了假,要去场口走一遭。”

    听闻冯御香居然告假去场口。宋哲元睡意全无,只道:“怎么,那事情有门路了么?”

    “嗯,”冯御香一边往袋子里塞钱,一边胡乱的点头,“我姑父说了,这事情虽无先例,可还是有门的,不过还要打点打点……”他说到打点,忽然想起了什么,只骂了一句娘,便对这宋哲元道,“明轩,去把平日那几个常常一块喝酒的兄弟叫过来。”

    “啊,喊他们过来做啥……”看着冯御香的模样,宋哲元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老子要做管带,那可少不了打点的。现在老子银钱不够,你去把那些小子给我叫过来,大家搭个伙,等我升了官,那我保兄弟几个日后也必能升官。”冯御香说的大大咧咧,只让宋哲元愣了半响,战场上生死只在厘毫之间,马上又要拔营进剿了,万一要是犯了太岁,一命呜呼,那官还做个屁啊。

    宋哲元愣着不说话,冯御香只是大喝一声,“让你去你就去,老子忙着呢。快滚!”

    队官发怒,身为棚长的宋哲元很是忐忑,立马便兔子一般的撒的远远的去叫人了。待几盏茶功夫之后,来的人只有四个人,这还是并着他,另外三人是鹿钟麟、郑金声还有骑兵标的张之江。冯御香见此很是不满,只嘟囔者道:“怎么才这几个人,平时的那些兔崽子呢?”

    “其他人要么推说没钱,要么说自己不想做官,只想退伍,也就没来了。”宋哲元说道,他只觉得冯御香这个主意够黑的,特别是他要任的管带还不是自己这个营的,隔营如隔山,照顾个屁啊。

    虽然来的人少,可冯御香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借了四人十几块光洋并一大包铜元,急匆匆的往场口去了。他这么一走,宋哲元就说道:“还说要给家里寄钱呢,哎!”

    “明轩叹什么气啊,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更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好不容易焕章有个门路,不把他挺上去,你是想一辈子做棚长啊?你要是缺钱,回营之后我给你借个几两好拿回家去。”张之江家里也不富裕但也不穷,而骑兵的薪饷也高一些,扣除衣食还是能留一些钱的。

    “他娘的,早知道我们都去参加革命党得了,说不定哪天夺了天下,那我们一个个都是大将军大都督,那还在这烂泥塘里打滚。”郑金声家中最穷,当兵就是为了糊口,现在钱都被冯御香拿了去,那家里这几个月可是要喝西北风了。

    “革命党也发饷?要是革命党没饷给。那振堂兄你全家可是要日日喝西北风了。”鹿钟麟说道,他对于出钱让冯御香去跑官一百个支持的,现在看到郑金生不满,不由要挖苦一二。

    郑金声听出鹿钟麟的意思。只觉得这小子话说的太过了,怒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我可不是对焕章有意见,要想出头,这钱就该出。我只是想说革命党虽然没有饷发,但是吃住穿着都不要钱,等几年之后得了江山,那可不是赚大发了……”

    郑金声还想再说,张之江却把他拦住了,“振堂。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张之江年龄并不是最大,但是素被诸人信服,他一说话,郑金生却闭口不言了。他只待说完郑金生,又问向宋哲元。“明轩,昨夜可是你巡哨的?”

    “嗯。昨天是我们队巡哨的,怎么了?”大家说着升官,却不想张之江问到了巡哨之事。

    “这几日营里头的马很是烦躁,特别是夜里,对面时有时无的爆炸声一响,马就惊的很。明轩。对面的革命党有什么动静没有?”张之江一本正经的问道,马标虽然不驻守堑壕,但是离堑壕也不是太远。浙江本是山地多平地少,富春江两岸,这窄溪到场口一线,可是少有的平地。马标场口驻扎不下,便把营帐移到了这边。

    “说到动静,我也倒是有听见,只不过那声音太小的,很是不清楚。这还要顺着风细听,不然根本听不见,真不知道革命党在干什么,莫不是他们炸药太多,没事要听个响,好给自己壮胆么。”宋哲元还没有答话,郑金声却说了起来,只是他对革命党的动静不以为意。

    他这边马虎,宋哲元却道,“过年那段时间可是没有什么异常的,这十多天来却有一些不太清楚的爆炸声,着实奇怪啊。紫珉兄,这革命党不会是想着进攻咱们吧。”

    “就是这个理啊,我就担心革命党会先下手为强,十五万人打四多多人,要是我,一定是要先下手为强,先把东面之敌给打垮了,然后再对付其他几路,真是要等我们这边开始动手了,那就什么都晚了。”张之江道。自从听到对面的爆炸声,他就狐疑的很,一心想着革命党怕是要先下手为强了。

    “你们两个瞎说啥啊,真是越说越像,”郑金声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话很是不舒服,他指着沿着大源溪而建的堑壕和铁丝网道:“革命党要打来,那就是痴人说梦。看到了没有,要打过来,那先要游过大源溪,然后在十几挺机关枪之下钻过铁丝网,他们不死万儿八千,摸不到我们半根毛。更别说后面的炮营,轰隆隆的大炮一打起来,保准叫他们有来无回。”

    窄溪本是桐庐的地方,去年第六镇退到大源溪之后便在此据险而守,革命党无法撼动之下只能和第六镇对持在大源溪两岸,双方都挖了堑壕,不过新军阔绰,后面还布置了铁丝网。早前刚建立防线的时候革命党都没有打过来,现在有铁丝网有机关枪有大炮,那革命党怎么能打得过来。

    郑金声的想法代表大多数人的想法,只不过张之江和宋哲元对此并不认同,宋哲元说道:“等焕章兄回来吧,到时候我跟他说,真要是革命党进攻,那我们可是要好生担待着些了。不过啊,这些革命党也真他娘邪门,别人是越打越弱,他们却是越打越强,各种新东西越来越多,现在过了一个年,几个月都没有交兵,真不知道他们又会整出个什么新玩意来。”

    ps:

    注:此为冯玉祥,因为得报六品军功时录名错误,名字被写成冯御香,此错误一直到1912年才得改回。

丁卷 第五十四章 急速射

    大源溪东北侧的清军浑浑噩噩,溪南这边的革命军早已经像是上紧的发条,神经绷的紧紧的,虽然部队并未开进战场,但张恭的指挥部却已经设在离前线三公里不到的鲇鱼山了。前段时间和最近侦察出来的结果都在司令部的沙盘上汇总。

    从沙盘上看,整个窄溪防线是以大源溪、雷坞、肖岭为屏障而构建的,东侧四公里是大源溪防线,西侧是山区是雷坞、肖岭防线,整个防线呈一个大写的l状,长边是大源溪,短边则是雷坞、肖岭。虽然清军在短边,也就是山地一侧的防线并不是设在反斜面上,但是参谋部还是把突破点选在大源溪一侧。究其原因,在于革命军常常从山地进攻,这一侧清军的警惕心极高,而大源溪这边完全是平地上,溪水、铁丝网、堑壕,这几道防护只会让清军更为松懈,除此以外,作为重点防御的山区,此处的机关枪数目最多,目前已经发现了八个火力点,而大源溪这边只有六个。

    排除突然性和火力密度等两个因素,侦察人员还发现窄溪防线后面炮营的绝大部分的火炮的炮口都指向山区一侧,显然革命军善于打山地战之特点使得清军有了一个心理定势,那就是革命党只会打山地战。

    负责讲解的一旅侦察连连长吴咏古在介绍敌情时的推论,只让军参谋周思绪好笑,复兴军成军可就是打阵地战起家的,后面苦练山地战那是因为只能缩在深山老林里,怕满清围剿而已。浙江方面军虽然打的大多都是山地战,但在紧急训练军官的同时,早前从东北来的那些军官是打过阵地战的,现在也抽掉了一些过来协助二旅作战,相信满清那一道薄薄的防线,完全不能阻拦革命军前进的脚步。

    其他几人都在商量作战计划,从东北过来的炮兵营长李成源则安静的很。满清虽有三个营的火炮,但是在大源溪这边只有一个营,其他要么布置在山区防线,要么留在场口司令部。而且刚刚他到前线侦察过,发现满清的炮兵还是习惯于直接开火,只把大炮放在最极为显眼的地方,一点也不注意炮连的隐蔽,这样的布置,碰上没有后膛炮只有迫击炮的山地军是无虞的,但是碰到他,那就要倒大霉了。

    沙盘之上,在最新的情报面前,各部的主官都在调整自己作战计划。需要和其他部队协商的人,也是各自拉着需要配合的部队长官指着沙盘上的某一处连比带画的叙述,这完全不像是一个作战会议,倒是像一帮人围着桌子吃饭,下筷子之前指着那些菜不断的商量该怎么夹。哪一块属于你,哪一块属于我。此种作态,李成源是习以为常了,倒是二旅的这些军官并不熟悉,他们向来都是以连为单位独立作战,现在忽然拔升到团旅这个层面,并且还要和后方的炮兵协同。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从司令部过来督战的周思绪对此并不为意,山地作战因为地形分割,使得作战只能是各自为营,少有配合,但是平原之上,作战则注重各部、各兵种之间的密切配合了。现在二旅这些连长们不习惯也没有折,现在能做就是在沙盘之上把整个战斗流程多推演几次,各部主官也不断的被告诫要注意协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被要求不断和其他部队讨论作战配合。

    看着步兵都在讨论彼此间的配合。炮兵这边一时间还没有轮上,李成源便走到窗口点了支烟,吞云吐雾起来,他倒不是无聊,而是在想着面对满清的那群菜鸟炮兵,自己这边应该怎么打才能毫发无损的缴获那十八门,不对,加上山区那边的山炮营,应该是三十六门75mm火炮,其中十八门野炮,十八门山炮。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只能是用榴霰弹,只是日俄战争里俄军的炮兵指挥官告诉过复兴军的炮兵,榴霰弹并不是一种理想的炮弹,造价高昂而破坏力极小,如果设定不当或者引信失常,那么这些炮弹将会在离敌人头顶很远的地方爆炸,这根本就是一朵昂贵的烟花;而日本人的炮兵,装备榴霰弹的同时,还有不少高爆弹,所以他们的炮弹一旦落地,造成的破坏力极大。俄毛子的炮兵连长告诉他一个异于主流的结论:那就是在大规模作战中,太过精巧的榴霰弹根本就是个摆设,看上去榴霰弹比高爆弹的杀伤范围更大,但是在高密度炮击中,它根本就是个屁。

    俄毛子喝醉之后嘶哑咧嘴的模样李成源现在都还记忆深刻,其提倡的理论也被经历过实战并深入过俄军炮兵前线观察的程志瞂接受。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一战之时德国陆军装备的就是榴霰弹,后来发现这种炮弹杀伤力不足,又全部改换成高爆弹。不过任何武器都有其使用背景,比如现在,要想在不毁掉敌炮的情况下瘫痪敌炮兵,那最好的炮弹就是使用榴霰弹,只是,上哪去找榴霰弹呢?李成源记得东北运过来的炮弹全是高爆弹。

    “怎么,还习惯吧?”看见李成源正在一旁抽烟,导演各部队主管吵吵闹闹的参谋长周思绪走了过来,他也掏出一支兄弟,而后拿着李成源递过的烟头,点起火来。烟头虽不是明火,但他深吸几口之后,嘴上的香烟也是燃着了,屋子里似乎显得更加烟雾缭绕。

    “我有什么不习惯的,我就是想怎么才能缴获鞑子那几十门炮。而且要毫发无损的缴获。”李成源道。他本是浙江人,更是杭城人,对他来说,回浙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不习惯的问题。他倒是早想回来了,只不过严州这边一直没有打战役,申请书一直被压着。

    听着李成源强调毫发无损,周思绪笑道:“你小子还想毫发无损,我倒是恨不得你把满清的炮兵给打个稀巴烂,按照参谋部的统计,给我们造成最大伤亡的就是满清炮兵。”

    “炮兵一开炮哪有不见血的,”虽然恨极鞑子,但是李成源还是要为炮兵辩护,“你可要告诫他们啊。俘虏炮兵的时候当心些,这些人每一个人可都值上千两银子,抓过来给我……们,那就赚大发了。”

    “你小子!”周思绪看他一副生意人的作态。大笑起来,“那些搬炮弹的苦力也值几千两?”

    李成源闻言一怔,道,“那种兵就便宜了,只值个几百两,不过这我也是要的。光庭啊,你可别忘记了,炮团才组建,现在是炮多过人,熟练的炮手除了我从东北带过来的人。其他都是以前打迫击炮的,虽经培训,但不能完全算合格啊。”

    李成源语重心长,刚才想着要更多的炮,现在则想着要更多的人。见他如此。周思绪虽然好笑,但还是满口答应。这时候沙盘那边各主攻部队的都讨论完了,他在听取整个作战流程之后,又在进攻事项里把尽量生俘清军炮兵这一条也加了上去。大部队作战注意事项极多,各个主官的本子上都记满了,也不再嫌这一条,只待所有人都记录完之后。周思绪做了最后的总结,“同志们,以前我们打战都是不拘成法、随机应变,但这一次协同作战,所有同志都要把配合放在第一位,即便是自己的兵打光了。也要严格按照时间表作业,大家务必要记住,这不是你一个连一个营作战,而是一个团、一个旅在作战,不但有步兵。还有炮兵、工兵,决不能因为一支部队影响所有部队。”周思绪说到此顿了那么一下,再道:“来之前军都督说了,大兵团作战,军纪一定要严,若是有哪支部队的主官不按照进攻计划行事,军法处置!”平时温和的周思绪严肃起来还是有些吓人的,与会的连营长闻言都是身子一紧,而后又听他道:“现在大家对表。”

    烟雾弥漫的屋子在各部主官走了之后空气终于好了一些,旅部的勤务兵正在打扫桌子,这个时候二旅长张恭走了过来道:“参谋长,那些个爆破手什么社会才能回到原来部队?没有他们破障,这战可是没法打啊。”

    集中训练爆破手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明日便要开战,张恭很是着急这些人是不是已经到了位,周思绪道:“早上就让他们回原部队了,下午就能到,等睡一觉,明日早上就能见真章了。伯谦你等不住了?”

    “是有些等不住了。”张恭说道,“憋了这么久,又要是打这么个大战,兴奋的紧。恨不得现在就到了明天。”

    张恭这般周思绪只是笑:“别急啊,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沉住气。当年在东北打俄毛子的时候,先生这个时候基本都是睡觉,开打之前才让人把自己叫醒。”

    “光庭兄,你就不要说笑了,我张恭怎么能和先生比,更不要说我是野路子出来的,打这种打仗,我根本就不会。”张恭虽是举人,但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只觉得自己最多只能当一个团长,再高若是没有人帮着,那就要摔下来。

    周思绪不好告诉他,当年独立军那会,先生开始指挥的也只是一万人而已,虽然当时具体军务也是参谋长负责,但先生在战前却半点也不慌忙,和现在又兴奋又忐忑的张恭完全另一个模样。周思绪心里虽然如此想,但嘴上却只安慰道:“伯谦可不要妄自菲薄啊,战法不会那还是可以学的,北洋的袁世凯可是说过,‘中国非无可用之兵,患在无将,亦非无忠勇之将,患在不学’,等这次战役结束,部队的主官都要进修半年,以后啊你们可是要带更多的兵,挑更重的担子。”

    张恭能从一个会党首领做到旅长,也就是满清的副将从二品这个位置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听周思绪说以后还要带更多的兵,心里兴奋之下又有些担心,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的,再升到师长的位置,带个两三万人能行吗?

    张恭没有搭话,周思绪看他的神色完全明白他所想,浙江这边官升的还真是快的,特别是张恭,不是军校出身,也没有去过东北,能升到旅长除了有平衡的意思,更是因为他这人确实是聪明,很多东西上手很快。一教便会。

    “伯谦,你就不要多想了。打好这一战,其他的以后再说。”见张恭的模样,周思绪也知道自己多嘴了。只好再强调打好此战。

    *

    冬日的夜总是极为漫长的,宋哲元所在的队还是负责巡夜,白日里四兄弟在冯御香走了之后商议了片刻,只待到中午发困的时候,他才只说散了,而后吃了两个馒头便睡了过去,晚间起来巡夜的时候,整个晚上都没有听到对面的爆炸声,此时他不由觉得好笑,只想着自己太过敏感了。革命党还是不敢打来的。他看着西下的月牙,估摸着此时应该是五更天了,只在堑壕里找到一处背风的地方,和其他人一般,迷迷糊糊的打起盹来。

    宋哲元估摸着五更天是不对的。在溪水对面堑壕里二团二营营长吕阿荣的怀表里,现在的确切时间应该是五点四十三分,再过十多分钟炮兵就会开炮了。已经等了一夜,可这十多分钟尤为难熬,特别是为了隐蔽,堑壕里烟是不许抽的,只把吕阿荣憋坏了。虽然苦闷。但一想到自己一个满清裁撤的绿营哨弁,居然变成一营之长,统辖千人之众,他便很是高兴起来。

    “大哥,马上就要总攻了,你还是先撤下吧。这里有我呢。”二连长聂李堂说道。他戴着一顶迷彩军帽,外面穿着的棉袄只是脱了,朦胧之中吕阿荣只觉得他很是英武,这副样子任谁也想不到,他两年前只是个箍桶匠。

    “撤个屁。现在是我们打他们,不是他们打我们。我就是要看着大炮把那些满洲鞑子炸的飞起来。”吕阿荣道,这里其实是前进阵地,离溪水只有两百多米,距清军阵地也有四百多米,按规定他是要呆着后方的。

    “是啊,这边不是大哥待的地方,还请让位啊。”三连长祝连元也是这般想,吕阿荣凑在这里,只让他这个往昔的巡警官很不自在。

    “老子就是不走。有本事告诉猛伍哥去。”吕阿荣一副犟脾气,要不是上面有令,说不定他自己都端枪冲锋了。他说的猛伍哥就是二团长徐顺达,张恭的亲信,拳脚利落,早年又做过戏班的司账,也算是能文能武。

    吕阿荣执意不走,聂李堂和祝连元也就没有了办法,索性不再管他,只沿着堑壕,把自己的队伍里头两百人都摸了一遍,然后静静的等着天亮之后光明正大的进攻。

    大家都在等总攻,而总攻何时开始则看炮兵。此时李成源正在据前线一百米不到的小山包上,他很早就起来了,半夜的时候,各炮连的主官和炮长都聚在一处避光的地方开了会,会议没有什么废话,无非是要观察哨前出己阵,注意观察炮弹落点和敌阵火力点,而炮长这边则是例行的交代,特别是那些由迫击炮手改行而来的炮长,李成源言语中更多的是宽慰。此时总攻时间临近,站在山包上的李成源能想象到后方各炮的炮衣都已经去除,各种伪装也撤到了一边,那些排的整整齐齐的炮管,马上就要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了。

    “营长,时间到了。”副官还是不习惯叫李成源叫团长,而是东北的老称呼。

    “好!开机了吗?”李成源沉声道,他问的是无线电报,虽然有电话连接后方,但是几公里的长度,难免会被敌军的炮弹炸断,是以无线电报也是联络后方炮兵阵地的重要工具,只不过,这个东西的电子管开机前需要预热。

    副官点头道,“已经开机了。可以开始了。”

    李成源点头,只接过连长们计算好射击诸元,对着电话大声说道:“我是李成源,现在我命令:全团射击下梅山,第一组表尺三百六十五、第二组表尺四百一十五、第三组表尺五百二十五、第四组表尺五百八十五,射向向右零五十五,各营基准炮一发放,依次射击。”

    李成源虽有四十多门炮,但是这些火炮规格不一,山炮野炮不说,就是野炮和山炮,也有不同口径和厂家,无计之下这些炮只好按照同类分组,是以在下达射击命令的时候,也必须得分组下达诸元。

    李成源这边读数,电话那一头副团长陈大山每在他念一个数字后,便是大声的重复一遍,只待一切确认完毕,才将数据送至各组,很快,副连长的嗓门便响了起来:“全体就炮,表尺三百六十五,射向向右零五十五,基准炮一发……放!”

    陈大山听到外面一声炮声,直对着话筒道:“第一组发射,注意观察!”

    “第一组发射,注意观察!”李成源在话筒的另一边重复道,他的声音马上传给了在他身边的第一观察组,以及用电话连接的另一个观察点。此时负责第一组的炮兵连长们早就死盯在炮队镜和方向盘上,心无旁骛的只等着第一发炮弹落地。

    野炮的速度只在五百多米每秒,炮兵阵地距离目标有两公里,四秒钟之后,一发炮弹便落在下梅山敌军阵地上,火光炸起之后,两个观测点都在快速计算新的设计诸元,而在这时,李成源又是大声喊道:“第二组发射,注意观察!”

    轰隆隆的四颗炮弹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落在选定的突破点上,只待第四组还在计算射击诸元的时候,李成源已经在向炮阵下达次一轮的射击诸元了,因为炮火的刺激,更是因为时间已经是争分夺秒,李成源嗓门大的吓人,只喊道:“第一组表尺加二十、向右零五,基准炮一发放;第二组表尺加十五,向左零五,基准炮一发放;第三组表尺减十五,向右零三,基准炮一发放;第四组表尺减十五,向右零三,基准炮一发放,依次射击。”

    李成源大声,陈大山的声音更是大,在重复李成源命令的时候,他已经是嘶喊,很快,各炮阵又是一连串的口号,各组基准炮再次依次发炮。夹叉法试射之下,两轮试射下最终的射击诸元很快得出,李成源下达了效力射的命令:“全团十发急速射,放!”

    炮阵烟尘弥漫,四百八十发炮弹将在四分钟之内齐齐的砸到预定的清军阵地上。宋哲元在革命军试射第一组炮弹落地的时候就被惊醒了,只待一会另外一组炮弹落地,他才回过神来,这是革命党在试炮,只等他们瞄准好,那么一会革命军的炮弹就会像雨点般砸在自己的脑袋上,他立马的呼喊起来,但是他也不知道要呼喊什么,只等两句喊过,这才恢复了冷静。他按照操典,只把棚里面的士兵都喊到堑壕里低头避跑。

    他看着自己的属下也如自己刚才一样慌张,正想说笑的时候,却不想轰隆隆的声音只从天上传来,而后无数发炮弹齐齐的砸向堑壕的后方,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后,营房、指挥所、辎重处、都像是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铁拳打了个稀巴烂,那些零零碎碎的遗骸更是被炮火抛到了天上,不到三分钟接连不断的锤击,宋哲元只看了一眼,便趴在泥地里不敢再动了,他很庆幸自己守的这段阵地不是革命党炮击的目标,可即便如此,火炮之威也是他不敢直视的,他只有缩在堑壕里,只能等革命党的炮火停歇。

    短暂的急促射只是清扫堑壕后面清军的军营、指挥所,等李成源哑着嗓子喊过“全团三十发急速射”之后,猛烈的炮火才最终砸向清军的堑壕,平静的溪岸在这一瞬间变得沸沸扬扬,木桩、铁丝、枪械、血肉、尘土,一切的一切都被炮弹炸的飞了起来,而后又重重的落下,一千四百多发炮弹齐齐砸在两段一百多米长的堑壕上,只把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犁了一遍。

    李成源此时拿着望远镜看着炮击的效果,很是满意。不过他正想微笑的时候,旁边的副官却急道,“营长,那边!敌人开炮了!”

丁卷 第五十五章 撤

    炮兵的敌人就是炮兵!这是杨锐在力推火炮间瞄射击时说的一句话,他的本意是说只有在间瞄射击之下,炮兵才能更好的隐蔽,而不被它的宿敌摧毁。不过在李成源听来,这是炮兵指挥官的金玉良言。

    现在宿敌终于反击了,李成源不自觉的看了一下表,十分钟,满清的炮位都是现成的,炮兵起床后可以直接跑到炮阵寻找目标开炮,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他们合格。问题的关键是满清的火炮打在哪了,如果只是按照之前设定好的射击诸元混乱开炮,那就不能算合格了。满清炮兵素质的问题只在李成源脑子晃了一下就过去了,望远镜中他只看见清军堑壕后方两公里处的野炮阵地不断的有火光冒起,这些火光在这个没雾的晨曦异常的显眼。

    按照本次炮兵的作战计划,炮击的目标先是指挥所、兵营、观测站以及已知火力点,而后再是堑壕和炮兵阵地,之所以之前不炮击敌炮兵阵地,就是等着敌炮兵进入炮阵之后再开炮,唯有这样击伤效果才最为明显,特别是这些炮兵阵地都设在高处,并且没有土木工事遮挡,甚至,这些大炮连防盾都没有。

    针对堑壕的急速射马上就要结束,副官拿来了敌野炮阵地和山炮阵地的射击诸元,李成源接过纸片纸片之后心里便是一阵细细的微叹,不过还是向炮团下达了射击命令。

    己方阵地遭到革命党炮兵的覆盖式射击,敌军校准之快、火力密度之猛,只让炮兵营管带齐燮元乍舌不已。“敌炮在哪?看到敌炮在哪了吗?”他扯着嗓子,恨不得给那些在炮队镜面前猫了半天但却找不到目标的观察员几鞭子。

    “没有发现目标!”观察员还是像刚才那般说道,大源溪那边除了己方大炮胡乱开炮之下炸起的火光,其他什么都没有,似乎那一侧根本就没有人一般。

    “操你娘的蛋!”齐燮元大怒,“革命党没有大炮怎么开火?他们必定看得见咱们,才能打得到咱们。怎么会找不着?一个个都瞎了狗眼!”怒不可止之下。齐燮元一把将身边一个正在观瞄的兵扯开,而后自己找了起来。

    炮队镜内并不清晰的视野中,十字基准线上空空荡荡,看不到炮阵。更找不到开炮时的火光,齐燮元仍不死心,他就不相信革命党的炮是从天上打过来的,只是苦寻之下他眼睛要留出泪来,这才离了炮队镜,对着身旁的下属说道,“这里地势太低了,换个高些的地方。”

    齐燮元寻找不到革命党炮阵,只以为是自己站的地方太矮了,更想到司令部里面的炮兵观测气球。那是刚从日本人那里引进的,据说坐上去可以升数百米的高空。那东西是好,但却不在身边,于是他只得拉着电话线去一个更高的地方,以寻找敌炮所在。

    试射花了一分多钟。第一次急速射花了两分多种,第二次急速射花了八分多钟,李成源的怀表指向六点十二分的时候,对清军炮兵阵地的急速射便开始了。和革命军每炮炮距三十米不同,按照日本陆军操典作战的满清炮兵,一个炮连的横宽只有七十米,一个炮营的横宽只在两百一十米。这个宽幅仅两百一十米,纵深只五十米毫无遮蔽的炮兵阵地,一遇上精准而密集的炮火打击,顿时是人仰炮翻,骡马四惊,更有些炮弹被引爆。轰隆隆的只在炮阵上放了一次异常昂贵的烟火。

    李成源望远镜里只看到敌炮阵地弹药殉爆,一会便下令炮团停止炮击野炮阵地,而后又让炮团里射得远的野炮开始延伸至敌山炮阵地,而射程短的山炮,则往北轰击江对岸的太平。此处是一旅的进攻目标,虽然之前商定那边还是由迫击炮唱主角,但要是有空,李成源不会吝啬炮弹去帮上一把的。

    火炮终于从头顶上挪开了,堑壕里郑金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想站起却只觉得双腿发软,不过他毕竟还是个队副,挣扎了几下又强着劲起来了,环视看见自己的兵都是焉了,便是大吼一声道:“快!快!革命党就要上来了,操家伙!”

    郑金声连喊了几句,仍还有些大头兵在装死,只待他一脚狠踢过去,这些人才有那么一丝动静,只看到队里的其他人都起来了,这些人才摸摸商索索的起了身。指挥所一开始就被炸了,窝在里面的营管带早就去了西天,整个第二营都是乱哄哄的,幸好队官们都是上过军校速成班的,知道炮击过后敌炮往后延伸,那是敌军要进攻的前兆,于是全都一边扯着嗓子喊“革命党要上来了……”,一边又连踢带打的让士兵各就各位,以待革命党的第一次冲锋。

    清军这边嘶喊混乱,溪水对岸的革命党却忽然枪声大作,做足一副要立马强攻的声势。对面枪响,这边的枪更是响,似乎不如此便不能壮胆。在没有看到一个敌人的情况下,清军的步枪、机关枪连绵不绝,惊恐之下的亢奋只让不少士兵在开枪的同时嗷嗷直叫,不过,迎接他们的不是革命党的步兵,仍是革命党炮弹。

    第二次对敌堑壕急速射是在六点十八分,因为有过一次射击,这一次炮弹打的更加准确。似乎记记都能打进清兵的堑壕,正在亢奋之中盲目开枪迎敌的清军真是被这一顿炮给打残了,队副郑金声还没有喊出“隐蔽”的“隐”字,炮火就在他身侧爆炸,而后他断成两截的身体如破麻袋一般被爆炸的气浪吹的远远的,而其他人要么也是被气浪震飞,要么就是被弹片削残。野炮山炮不算,进攻部队的迫击炮也很识时务的响了起来,目标就是那几个残留的侧射机关枪阵地,和铁丝网不同,这才是阻止革命军步兵冲击的大杀器。

    炮兵再一次轰击清军的堑壕,步兵的迫击炮则清除清军的火力点,而突击队趁此功夫就扛着木梯开始往前冲锋。大源溪虽然是溪,但是水面却不窄,宽的地方有近百米,窄的地方也有三四十米。虽时冬天,但是山泉不涸,选突破口的时候虽然已经讲究,但突破口上的这段溪水也有五十多米宽。为了不延迟步兵的冲击速度,参谋处已经安排人在溪水中搭成人梯。

    三月里的溪水还是冷的刺骨,连长聂李堂一入水,只觉得全身的衣物、血肉都像是被剥了个精光,就剩一个骨架在冰冷溪水里的饱受冲刷,他连连几下想呼气,但那气就是进不来,只等好一会儿,他一口气才接上,而后口齿不清的喊了一句“真……他…马的…冷!”

    聂李堂骂娘。在他对面的警卫员拿着酒瓶子道:“连长,二锅头!”

    即便是不会喝酒的聂李堂此时也不再讲究,接过猛的灌了一口,辛辣火一般的东西顺着咽喉直入肠胃,只待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胃还是在的。

    人梯搭成的时候第二次对清军堑壕的炮火轰击已经过去两分钟了,副连长蒋菉飞看着连长给的怀表,死死掐着时间,只待溪岸边的信号员一举旗子,便跳上堑壕,手一挥便往前面去了。在他身后,是精心编组的突击队。他们将在冲击之前通过大源溪,而后等五分钟之后,也就是六点二十五分准时发动冲击,那时炮兵刚刚好调转炮口,只把火力往敌军后方延伸,以隔断堑壕和后方的联系。阻止后方清兵的增援。

    穿着灰灰暗暗冬季迷彩的突击队,在奔跑中极力的保持着队形,快速向溪水突进,跳下溪岸沉声踏过水中的人梯,而后翻身上岸。最后才在离清军堑壕一百五十米的地方停下。其他人都在洼地隐蔽,爆破手们则拽着长长的爆破筒,继续爬行至铁丝网处,他们只把一米多长的爆破筒串联起来,变成一个个长筒,而后深深的插入到铁丝网里。铁丝网虽然只不到三米,同时还被之前的炮火肆虐了一阵,变得有些零散,但短促的炮击并不能完全把它们完全摧毁,这些半残的铁丝网还是阻碍着部队马上便要开始的冲击,是以突击队的爆破筒塞的到处都是,只等时间一到,这些东西就会全部引爆,扫除冲击的最后一道障碍。

    炮击还在持续,时间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只等每个主官的怀表到了六点二十五分,炮团立即停炮,以设定延伸射击诸元,而敌阵前的爆破手们,则利索的拔下爆破筒上早就安好的引信,大叫的同时齐齐往后扑倒,“砰…砰…砰…”的连续爆炸,一片片尘土和铁丝网飞扬起来。

    蒋菉飞早就看着前面的铁丝网了,只等前边的爆破筒一炸,也不看炸没炸开,便急急的呼喊道:“上!上!快上!”他边喊边冲,紧跟着他的高达和高逵两兄弟也是往前快跑。这两个昔日金华城外马陵山上的土匪,在军中磨砺两年之后更是悍勇难档,他们一边往前冲一边呀呀只叫,跑到近处扔手榴弹却是两颗一起扔,还等堑壕里硝烟散尽,一个端刺刀,一个端霰弹枪就跳入了堑壕,往两侧狠狠的冲杀过去。

    炮火刚歇,突破口堑壕里清兵的脑袋还在震荡中没有回过神来,和前一通炮相比,这一次炮击死的人更多,毕竟,上一次是知道革命党要开炮的,而这一次只以为革命党炮打完了,齐刷刷的站在堑壕里等死。清兵们脑子眩晕、举目硝烟、满耳惨叫,炮声停歇之后又是一大堆的手榴弹砸了过来,曾有人说,若是见到了革命党的手榴弹,那就革命党的刺刀也就在眼前了。事实确实如此,一轮手榴弹炸过,诸多穿着灰灰褐褐花棉袄的革命党出现在堑壕上方,有些跳入堑壕开始白刃战,有些则往人多的地方扔手榴弹,还有些坏的很,只立在堑壕边上拿着霰弹枪猛扣扳机,只看他枪口一跳,“砰”的一声,一堆清兵就放到在地。

    即便是历经两年苦战,第六镇的白刃战、近身战还是没好到哪里去,更何况炮火已经把他们打残打怕,短短的交锋之后,“缴枪不杀”的号子一喊,这几百米的残余清军都选择了投降。二营的突破口打开,一营那边突破口也打开,全线顺利之下那接下来的就是使劲往里面灌人了。吕阿荣这边军号一响,整个二营都急急的往前突进。后面的三营和作为总预备队的三团也紧接着跟上;而炮团这边也没有停歇,满地的炮弹壳不是不顾,所有的火炮拴上骡马,也跟着大部队急急的往前突进。

    “成源炮打得好!”战场东侧的高山上。朝阳普照。林文潜一直在看在整个战斗过程,他一直没有说话,只待最后士兵发起冲击,占领了清军堑壕,这才吐了这么句话。

    “是啊。打的很精巧,比绣花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他身边的周思绪说道:“东北那边可没有偷懒啊。”

    “那你是说我们偷懒了?”林文潜心情高兴,不由和周思绪开起了玩笑。

    “没有的事情,都没有懒着。”周思绪可不如林文潜高兴,只道:“场口那边还有一个协,中午之前能占领场口吗?这命令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我只是想看看大部队协同之下部队的作战能力而已。我军赶着清兵退往场口,更是乘胜追击,我们这边还没有打过去,他们军心怕是早就乱了。现在他们只怕觉得我军已经是两面夹攻,是要把他们赶下江去了。”林文潜笑道。“光庭兄,这一战之后,满清再来围剿,那真的是要掂量掂量了。”

    新登、窄溪、常安,这三地从早上开始便枪炮大作,第六镇统制官赵国贤人老睡少,天不亮就起了身。听到西南面的枪炮声就派人出去打探,只是场口到窄溪的电话线早已切断,只待太阳出来了都还不知道确切的消息。赵国贤一身戎装同着其他诸将就在司令部等着,一会便见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护卫只护着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到了辕门,待此人进到辕门。赵国贤还没有照例喝到“来者何人?”的时候,这个小兵自己就呼喊开了,“大帅,革命党大举进攻,已经冲过窄溪……他们…他们就要打过来了!”

    小兵一开口便是天塌下来的消息。赵国贤以齿咬舌,只让自己没有晕竭过去,而后再大声喝问:“来者何人,前方军情到底如何?乱党到底有多少兵力?你若有半句虚言,定斩不饶!”

    赵国贤一声断喝,再听则是“定斩不饶”,小兵似乎终于理清了些神智,只道:“小的是马队第六标一营左队的哨长张之江,拂晓时分革命党便开始炮击我军阵地,革命党炮火猛烈,天亮之后就大兵压境,打穿了大源溪一线,马队为阻革命党,标统王大人带我们冲了一回,怎奈那革命党悍不畏死,机枪也多,王大人见无法抵达,便让小的过来报信。大人说,革命党此来怕不下一两万人,其来势汹汹,还请大帅速速发兵接应前线。”

    这个叫张之江的哨长越说,赵国贤的心就越往外跳,只等最后他说到革命党不下一两万人,赵国贤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喝到:“到处都是乱党的枪声,窄溪那边何来一两万人乱党?你这是妖言惑众,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

    主帅发怒,第六镇参谋长靳云鹏连忙劝阻:“大帅,王标统死战不退,绝没有夸大敌军、妖言惑众之嫌啊。大源溪一线可是……”靳云鹏说道这里便看着一边的日本顾问青木宣纯,“可是日本的诸位大人指挥布置的,革命党要想突破,怕真是有上万人不止啊。”

    一早就被革命军的炮声惊醒,等在司令部商议的青木宣纯少将是日本驻中国军阶最高的武馆。浙江革命党屡剿不灭,而且还越战越勇,这不得不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加之他庚子时就开始被袁世凯聘为北洋驻军的顾问,是以,这一次大围剿他也过来了。青木宣纯即来,却不是完完全全为了协助清军而来。自复兴会在东北趁势而起,他就对这个组织很感兴趣,特别是满清国会即开,以往的秘密外交已经无法进行,要想像以前那般在谈判桌前获得更大的利益已经是不能了,要想使日本获得更大的利益,那就必定要支援南方的革命党,而支援南方的革命党,最好的便是支援复兴会。青木听说过杨锐的一亿日元计划,和其他驳斥此为革命党狂妄的人不同,他倒是认为敢提出这样计划之人才是帝国最好的合作对象,最少此人不会孙汶一般,屡扶不起而且还是首鼠两端。拿着帝国的钱,却为法国人开疆辟土。

    靳云鹏借着日本顾问的威风把赵国贤的怀疑压了下去,而后在赵国贤挥退报信的骑兵哨长之后,又道:“大帅。现在革命党不止进攻场口一处,江对岸的新登也好像在交兵,由此看来,此般革命党来犯之众当不少于三四万之众,其主力当是全聚于此。若是我军能把他们拖在这几天,同时再通报其他几路友军即时进剿,那趁此空虚严州立等可破,而我军,苦战一两日后,待敌后方已失、军心大乱之时。便可进兵剿杀了。”

    靳云鹏知道忠君爱国的赵国贤喜欢听什么,所以先不说自己的危机,而是先说严州可破,只听的赵国贤很是满意。他满意,第十二协的统领李纯却很不满意了。

    “革命党一两万人之众。还破了窄溪防线,直逼场口而来,窄溪已失,那场口就无险可守。参谋长你可别忘记了,十一协已经被革命党击溃,马队又生死未卜,就凭我这个协还有那些只会吃干饭的巡防队。这场口怎么能守得住?”李纯被铁良保举为第十二协统领,自然也是有些能耐的。大源溪防线他是知道的,这么一个钟不到,就被革命党突破了,那这革命党是何其强,在这场口等死。他绝不不愿意。

    参谋长的意见和协统不合,赵国贤很是犯难,正想着陆建章的时候,却不想辕门外面又是一阵惊呼,只听到十一协统领陆建章大喊的声音。赶忙亲自迎了出去。

    陆建章算是死里逃生了,早上出恭的时候,革命党的炮兵正好在试射,等他穿起裤子正要奔回司令部,却不想异常凶狠密集的炮火只把司令部炸了个正着,等炮火过后,他的协司令部已经不复存在了。革命党既然开炮,那么进攻便在眼前,只等他派人命令防守山区的第二十二标马继增增援堑壕,却不想正遇上革命党总冲击之后的炮火延伸,此一延伸射击就是防止敌人增援堑壕的,于是抽调过来的一个多营近千名士兵,顿时被延伸炮火结结实实的洗礼了一番,等排炮过后,活着的已经不多了。

    陆建章的远远只看着第二十二标惨遭屠戮,再看到革命党已经突破己阵,不死心之下又命令马队的王恩贵冲了一次,不想革命党机关枪不少,马队排成两列紧密冲击,正好成了革命党机关枪的活把,重蹈了日俄战时哥萨克骑兵的覆辙。待此时,陆建章才知道大势已去,下令撤回场口途中又被革命党的先遣小分队咬住,只得壮士断腕这才狼狈逃到场口。

    赵国贤冲到辕门口,只见连帽子都丢了的陆建章被众亲兵扶着,脸上又是尘又是土,又是灰又是黑,赶忙上前扶着他道:“朗斋,你这是……”

    “大帅!快撤吧,革命党此来势不可挡啊。”陆建章已经被革命党凌厉以极的打法吓傻了,适才逃往这里的时候,他只觉得到处都是革命党的小分队,这种小分队根本上就不抓俘虏,更不顾远离后方,只是一味的向前突击,只追得自己的败兵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之下,后面那些即使想就地拒敌的士兵也被这些败兵吓的慌了,很多枪都不要便往后跑。陆建章骑马过来的,三十里地也就半个钟不到,革命党没有骑兵,估计再过半个钟便要杀过来了,场口只是商业小镇,不像县城那般有城可守,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后撤,

    “朗斋!朗斋!”看到陆建章有些发傻,赵国贤连忙大喊几句,只等他回过些神来,再问道:“乱党到底有多少人?为何窄溪会败的如此之快?”

    “乱党……革命党最少有七八千人,”陆建章终于说了一个较为靠谱的数据,而后再道:“革命党的炮兵实在是厉害,只把我军阵地轰了又轰,更把我军炮队都给毁了,而后几千人一顿猛冲便打了进来。大帅,此处无险可守,赶紧后撤才是上策啊。”

    又是一个说后撤的,赵国贤很是不悦,只道:“场口是在江东,江东唯有此处开阔,要往后撤更是撤无可撤,我等正好在此和乱党决一死战,以报皇恩。”而后他又大声喊道:“诸将听令,赶紧整肃各部,就地开战。”

    看着赵国贤决心已下,本想再劝的诸人都没有了声息,场口虽然是无险可守,但是江面上那几艘炮艇还是可以保得自己一身平安吧。带着这样的思绪,诸将都躬身回去整肃部队准备开战去了。

丁卷 第五十六章 造化

    对于普通人来说,战争总是出乎意料的到来,不管他们愿意和不愿意,这些洪流一般的战争只将他们裹挟而去,而最后的结果,那便是老天也是算不到的。往深里看,这与其说是一场战争,倒不如说是一场赌博,它需要每个人都孤注一掷,奋力一搏。不过,有的人除了性命押无可押,有的人却不一样,他们可以押的东西极多,是以在下注之前可是要好好掂量掂量的。

    场口东梓关许家宗祠里此时坐满了人,许家在此繁衍一千一百多年,改朝换代的风浪经历过极多,只是先人早已故去,孝义传家之下有些东西又不能明说,于是每次“渡劫”之时那就只能是家主临场发挥了。

    “这革命党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家十房第九房之主许秉禄对着自己的侄儿,五房的许正绅重重的问道。两年前杭州举义声势极大,但他一直没有弄明白这革命是为何物,而后起义军如乱党一般退到了严州,这更使得他认定这又一次洪杨之乱,特别是革命党的头目就是姓杨。严州那边的战乱对于世居东梓关的许家没有丝毫坏处,反倒有诸多好处,特别是前线清军的吃穿用度,都是要船送至严州,而场口是其中一个港口,战争之下繁荣了不少。不过,此等买卖只做了一年,便听说清军大败,而后退到了场口,再在今天,一早上炮声连连,又听报清军大败,溃兵四散。在嘱咐家丁看好家门的时候,许家十房的下注会议就由此召开了。

    “竟成先生说……”素来不被族里待见的许正绅见自己居然会被族中最具名望的九阿太垂询,很是激动,便想将那一套革命理论大大的介绍一番。却不想,他“竟成先生”四个字一出,其父许秉石就重重咳了一声。他只好收敛脸上的喜色,规规矩矩的道:“革命党就是反清复汉的队伍,把满清……”旁边又是重重的一咳。他只得改口道:“把那些贪官污吏都杀个干净,而后让百姓坐天下,励精图治、发扬国粹,重振我煌煌华夏。”

    许正绅明显答非所问。只把那一套复兴会的宣传口号说了出来,其父正要发飙的时候,九房许秉禄忙拦住了,好奇的问道:“什么叫百姓坐天下?历来造反都是皇上坐天下……”

    听闻九叔质疑,许正绅抢话道:“这就是革命,造反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而革命则是为了全天下百姓之福祉。以后革命成功,天下不再会有皇帝……”

    “我打死你这乱党!”见儿子又胡扯那种大逆不道的话,许秉石终于忍不住了,身边的鸡毛掸子一起。使劲的抽了下去。一边打一边骂:“好好的书不读,却跟着那些浪荡子学坏,去了沪上一次就像是粘上了麻风,怎么教都改不回来。我养你何用!我养你何用!”

    许秉石一打,旁边的几房本想看笑话。但是革命党都已经打进来了,此时真不是看笑话的时候,只好一个个上前力劝,特别是九房的许秉禄、六房的许秉玉,他们在族中威望极盛,甫一劝就把只会开店的许秉石拦了下去。

    “满清鞑子奴役我们汉人两百余年,扬州十人嘉定三屠何其血腥残忍。甲午之败庚子之役又何其昏庸可悲!现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捐,那么多税,就是因为鞑子已经变成了洋人的傀儡,我们变做了奴才的奴才,这样的朝廷,就是要反了它。就是打死我也要反了它!”许正绅脸上几道血痕,但是疼痛却把他激怒了,更多大逆不道的话蓬勃而出,使得祠堂里的诸位叔伯都是大吃一惊。

    “造孽啊!造孽啊!造孽啊!”许秉石本已经被诸人劝下,却不想逆子又出大逆不道之言。哀叹之后又不顾诸人拦住,只把椅子举了起来,就要给砸过去。

    “来啊!打死我啊!就是打死我也要去革命!”许正绅却忽然不惧,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等着父亲砸过去。

    叔伯们都已经被他刚才那番话惊住了,唯有几个在一边伺候的家仆,忙着过来把五老爷拉住。许秉石正想喝退旁人的时候,许秉禄倒是把他喝退了,“五哥,你就别闹了。现在革命党就到了家门口,我们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许秉禄贡生出生,人也是精明干练,他这话一出,其余几房也是说道:“对啊,对啊。革命党已经到家门口了,再不商议就来不及了……”

    许秉禄之言很得祠堂里的赞同,但却让许正绅一阵反感。在革命文学的熏陶下,他对家族、家庭已经很是反感,现在九阿太商议之目的不是为了革命,而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家业,这便让他很是鄙夷。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被革命文学熏陶所致,这革命本就要撕裂固有的社会关系,使得人人孤立无助,最后才好被革命所用,后世那种革命文学里大家族的长辈全被写的蝇营狗苟、猥琐恶毒,都是为此,而且儒家三纲五常之下,礼教就像女子裹脚一般疼痛无比,性子柔和的还好,性子激烈的,那就必定要反叛家庭,投身革命。许正绅正是一个性子激烈的人,虽然挨了老父一顿打,但他还是一副只有自己才明白真理的模样,看着祠堂里蝇营狗苟的叔伯,哼的一声,拂袖而去。

    看到许正绅拦也拦不住便走了,许秉禄只是摇头,但是摇头也是要把会给开下去的,他清了清嗓子道:“革命党既然来了,那不管他们是要做皇帝还是不要做皇帝,反正这地方便是他们占着的了,朝廷那边既然败了,那便指望不上了,为今之计,还是要与之交好才行,即便不与之交好,那也不能招惹他们,以免有灭族之祸啊。”

    严州那边的士绅被杀被炒,传闻到处倒是,在坐的诸人也有所耳闻,一听许秉禄提到灭族之祸,诸人顿时沉默起来,不过有些了解根据地政策的六房许秉玉却是道:“这革命党一来,可是要减租减息的。我们族里的地不少,若是要减租,那今年的收成可就……”

    “对,我还听说革命党征收粮食银两。只打收条,我们族中虽是不富,可历年积攒下来的铜钱也不在少数,正要是被他们拿去了,那……”三房的许秉分也道,04年起钱塘江富春江一线航运开通,他也买了两条木船,做起了航运生意,本没想着发财,却不想前年清军围剿严州。他的船队又添了二十多条船,他就是担心这船被革命党打白条征用了,只是他不好说自己的船,只扯大家的铜钱。

    “是啊!是啊!革命党一来征收,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三房六房一开口。其他几房都是跟着说话,祠堂里一时间闹哄哄的,只吵的许秉禄脑袋生疼。

    “都别吵了!都别吵了!”待过了良久,只等要说的那些都说的差不多了,主持会议的许秉禄喝了两声,才把诸人的声音压下去,“革命党已经来了。摆在外面的船、粮食都是看得着的东西,他们要征收,是能拦得住的吗?减租减息那也总是减租减息,这田还是我们的,等朝廷什么时候打过来了,我们再加租加息不迟。洪杨乱时。声势比这还大,可十余年不到还不是灰飞烟灭,我们也就最多苦个十年而已。”

    许秉禄说着宽慰话,只让慌张的诸人定了定心神,不过许秉分却道:“我看革命党没有炮艇。水路是封不死的,若是各房有什么值钱的物件,等这战打完,我们还是运到杭城,不,还是运到沪上去保险一些。”

    三房一直舍不得自己的船队,更还想鼓噪着各房撤到沪上,许秉禄温怒道:“三哥你可别忘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许氏祖坟祠堂在此,便是跑到了天边还是要回来的。你这边一走,那剩下的人怎怎么办?再说一年三节,又去哪里祭祀祖宗?”

    许秉禄直击三房之议的软肋,只把大家要走的心事也打消了下去,而后又道:“我就说这么几条,其一,现今最稳妥就是革命党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家产钱财没了就没了,只要人没事就成。许家不要说在富阳,便是在浙江也是望族,声望之下,革命党要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其二,各房,特别是那些下人可是要好好管束,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其三,早前买来的看家护院的洋枪,晚上都存到祠堂里来,以后要怎么用再行商议;其四,偏房里面找个人,杀十头肥猪,再弄一百担糙米,敲锣打鼓的给革命党送去,明面上和许家没有关联,但去的人可要交待好了,告诉革命党的大人,这是我们许家送的……”

    许秉禄不愧是读书读的好,安排应对之事井井有条,特别是让偏房去送礼,虽然大家心疼,但却不失为一记妙着,卯时末开始的会一直开到巳时初才散场,此时革命军早已经全部开到了场口,就等着把号令一响,把第六镇全部赶下江去。

    场口周围都是人山人海的,但革命军却还没有进攻。刚才跑在最前面的二团二营吕阿荣所部被清兵的毒烟给熏了一阵,阵脚大乱之后本想反攻,却被团长徐顺达给拦住了,他适才在望远镜里看见了那种炮弹落地之后炸出的黄绿色烟雾,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满清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他们敢在这狭小之地驻防,那必定是有所持的,最难打的窄溪都过来了,他可不想在这个阴沟里翻船,是以他下令前线士兵开始土木作业,同时等待旅部的命令。

    徐顺达谨慎,有好也有不好,清军此时军心已乱,给他们喘息之机,那军心很可能会被军官劝导平复。不过,背水一战不是任何军队都可以做到的,特别是在江面并未完全被革命军炮艇封锁的情况下,巡防队很多人看着被第六镇接管的码头和木船,顿时炸了锅,只以为第六镇这些北佬要先逃跑,骚动之下赵国贤机关枪都拖到了码头,杀了十几人这才把骚乱暂时给压了下去,当然,这只是暂时。

    “赶紧报给军都督吧,不过,”张恭见满清居然有毒气弹,心中恨极,只咬着牙道:“都他妈的给我挖堑壕。把鞑子兵都给我围死了,老子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扔到江里面去种莲藕。”

    毒气弹之事,连长报给团长,团长报给旅长。旅长报给军都督林文潜,略显空旷的作战室里,周思绪正就此指着沙盘对林文潜说道:“毒气弹是难打啊!现在整个场口都被我们包围了,包括敌人陆上的唯一退路天钟山,也被一团一营占领,还有水路,也被堵死了。清军的炮艇已经被我们击沉两艘,剩余的都跑了……”

    周思绪说到这里,林文潜忙问道:“那艘金瓯舰打沉没有?”满清的派来的炮艇都是旧式的蚊子船,有几艘都是不知道哪里找出来的木壳船。上面的前膛炮早就不好用了,只有机关炮能吓人,而这艘金瓯舰却是铁甲的,据查还装有一门的克虏伯后膛炮,是整个巡江舰队的首舰。

    “金瓯没有巡夜。见势不妙便带头跑了,其他几艘剩下的木头船也跟着跑了。”周思绪摇着头,很不明白这金瓯舰怎么就逃跑了。其实这舰造了有三十余年,极为老旧,而且之前巡江的时候历来只用舰上的机关炮,克虏伯大炮根本就没有备炮弹,其见革命党炮艇火力极猛、来势汹汹。那舰只等锅炉一热机便往钱塘江去了。

    “那就很糟糕了,”林文潜皱着眉头道:“它这一去,那进攻的消息杭州就立即知道了,如果再去沪上,那后天沪上就知道了。”

    “它怎么可能会去沪上?”周思绪道:“我看他一定是去找其他的炮艇增援,这金瓯还是小舰。要是来了那种大炮舰,那就难办了。”

    “报告!”门口的参谋喊道,“炮兵团急电。”

    周思绪听闻急电,便转过身去接过电报,看完大喜道:“成源说可以进攻!”说罢把电报递给了林文潜。

    早上革命军逼近场口的时候。清军紧急发射了一通毒气弹,其他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李成源倒是知道的,这就是氯气炮弹吗,庚子年的时候洋人就在天津用过,他见状本想马上通知参谋部让步兵停止进攻,但却看到步兵自己停下来了,也就放了心。清军既然有氯气弹,要吃掉本来还是有些难度的,但是他们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除了临江这边,清军是处处接敌。之前革命军进攻的地方是下风口,可如果换个方向进攻,那么满清就是下风口了,所以李成源的电报是建立革命军换一个进攻方向,不要从南面进攻,而是北面进攻。气温、气压、风向、风速、湿度,这些都是炮兵要关注的内容,李成源来浙江之间,东北都已经在组建隶属炮兵的气象队了。现在革命军进攻所阻,在其他人看来是怎么抵抗毒气的问题,在他看来就是风向风速的问题。

    “好!那马上发电报给张恭,告诉他情况有变,进攻方向要改换成北面。”林文潜不想再等,当机立断的改换作战计划,之后又觉得不妥,再道:“再给李成源发电,告诉他,炮兵马上重新制定计划,支援一团从北面进攻清军。”

    革命党被绿气弹拦住了,清军全都是弹冠相庆,而之前不被大家待见的炮队标统马良,很是被诸人赞扬,这些赞扬,只让马良走路都觉得多了几分生气。不过关起门来说,他却是苦楚自知,绿气炮这东西可是文明之国禁用的,便使用,也只是对外,从不对内,可现在却被他用在本国人身上……,革命党夺了天下他不敢去想,就是没有夺到天下,他的名声也是臭了,报纸上他的名字不再是马良,而是马屠夫、马侩子手之类。

    “大人,靠绿气炮弹,难以成事,现在我军军心已乱,敌军劲头正盛,加之江面炮艇俱被革命党击沉,……”赵国贤的书房里,旁人都退下之后,马良终于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只是赵国贤胡子抚抚,很不高兴。

    “乱党最多也就是一万人,我军严阵以待,怎会不敌?”赵国贤瞪着眼睛,一副要吃了马良的模样,只把他后面的话给打断了,“念你今日击退乱党有功,功过相抵,若是再敢言退,军法处置!”

    赵国贤虽然老迈,但是这第六镇确实他一直带着的。积威之下,马良慌得辫子都要翘起来,立马跪倒在地,言辞诺诺。赵国贤倒是不想再理他。只是挥了挥手把他打发了。他这边一走,赵国贤便颓然的坐到在椅子上,一边的家奴见状,赶忙过去,帮老爷揉着脑袋,而这是在外面等候的师爷进来了,他躬着身子低声道:“东翁。”

    “嗯。”赵国贤左手一举,只让旁边的人下去了,再亲自起身关好门才道:“老夫戎马一身,战死沙场也是一件幸事。李先生,我赵国贤这十几年可有亏待过你?”

    李师爷一听东翁又说死又问有无亏待,立马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急道:“老爷你不可……”他这话才说半句,便听赵国贤哼的一声。于是只好道:“东翁从我亏欠于我,倒是李某常觉亏欠东翁许多,只觉得无以为报。”

    “哈哈!”赵国贤大笑,笑后又是一声长叹,言语悲呛:“我赵国贤戎马一生,癸未年朝鲜那般凶险都没有丧命,想不到今日却命丧于此。不过也好。此地山清水秀,正好一卧。”

    东翁再言生死,李师爷手足无措,只道:“老爷,这乱党不是拦住了吗?”

    “拦住了?”赵国贤蔑笑,“乱党焉是眼下我们这些人拦得住的?”他说到此。只从怀里拿出两几东西,道:“这是我最后给皇上的折子,你务必拿好,这一封则是给袁慰庭的,你也拿好了。还有这是给家里的……趁现在还没有开战,你现在马上就去江边,届时有小艇会带你去杭城。”

    李师爷想不到东翁让他来只是交代后事,不想接折子却被赵国贤硬塞在手里,最后再听他道:“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临到死了还能为皇上出力,真是三生有幸,你去吧,别把事情耽搁了。”他此话说完,李师爷还是惶恐,赵国贤只好再道:“所谓围三缺一,乱党倒是会放开水路的。你去吧!”然后让亲兵把李师爷带出去了。

    最后的交代已经完结,赵国贤精神忽然好了起来,他让人帮着他把那一身崭新的统制官礼服穿了起来,穿戴之时只看到镜子里那须发花白的脑袋,赵国贤又不禁吐气长叹。

    这一次乱党进犯实在是太过凶猛,而且毫无征兆,等炮声一起,乱党都已经冲到眼前了。赵国贤也不是不想撤,开始他说决一死战,无非是为了稳定军心,其实是想陆续安排部队撤往对岸的富阳城,好和第十镇合兵一处,但是最后却发现自己的炮艇被乱党打沉了两艘,那装了铁甲船的金瓯舰却又跑了,这下可就彻底断了他最后一线生机,虽然说杭城那边的大铁甲炮艇会过来,但按照乱党的进攻势头,等那炮艇过来,自己早已经尸冷骨寒了。

    一身统制官礼服的赵国贤出现在议事厅内,诸人看他如此郑重的模样,心里猛的一惊,赵国贤不在乎诸人的惊讶,自顾自说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老夫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现在天钟山已被乱党所占,江面上又是乱党的炮艇,我们已是撤无可撤了!现在唯一的生机便是等着杭城那边的江元舰北上,以驱散乱党的炮艇,如此才有一线生机。诸位为朝廷效忠也好,为自己求生也好,都务必要守紧阵地,以待我军炮艇回援。好了,没有什么好议的了,都回去吧,是生是死就看诸位的造化了。”

    赵国贤此番话说完,诸将脸色突变却张口结舌,之前还指望着水路能逃生的,可不想水路也给堵死了,众人心慌慌之下,有一个知道金瓯舰逃跑的管带大声喝道,“那些水兵只顾自己逃命,却把我等留在此等死地,简直是岂有此理!”

    管带一个岂有此理只把大家的怒火都点燃了,众议汹汹之下,议事厅里乱的一团糟,赵国贤看着这些义愤填胸管带、统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到:“都嚷嚷什么,嚷嚷就能保住命吗?都给我滚回去!”袖子一挥,只让亲兵把这些人打出去。

    他这边发怒,参谋长靳云鹏也是道:“诸位,赶紧回到吧,我等决一死战才能有一线生机!”

丁卷 第五十七章 温树德

    金瓯舰管带温树德是一早上被炮声惊醒的,职业的习惯让他没有睡在岸上,惊闻炮声的他立即让轮机点火升压,而自己则奔出舱室外举着望远镜四处张望,终于,他看到了窄溪方向的连绵不绝的炮火,更看到了江面上因为炮击而不断溅起的水柱。作为巡江舰队的旗舰,他完全知道这些水柱不是37mm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能打出来的。

    江面上既然已经交战,那他便是死死的盯在江面上,怎奈窄溪那边隔得太远,他唯能看到不断溅起的水柱,看不到炮舰交战的细节。使劲的跺着脚,知道情况危急的温树德禁不住亲自跑到锅炉房,拽其管轮孙美元不带半点斯文的吼道:“他娘的,要多久才能出港?”

    孙美元浙江镇海人,跟温树德一样和福建帮不对路,这才会排挤到这艘船龄超过三十年,排水最多两百吨的垃圾蚊子船上来,他对温树德的粗鲁不以为意,更对外面的炮击不以为意,见温树德问只是不动声色的道:“最少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就晚了!”想到窄溪那边不断溅起的水柱,温树德大叫道。

    “晚了就晚了啦,革命党又不乱杀人。”孙美元是浙江人,更是海军里头的边缘人物,对革命党没有什么恶感,反而还有些喜欢。

    他不着急,温树德可是着急死了,和孙美元不同,他可是刚从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大学回来的水师精英,又轮上满清大举扩大海军,虽然现在被福建帮排挤在这艘垃圾小舰上,但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管带,假以时日,以后的前途将不可限量。他听闻孙美元说要二十分钟,反倒镇定了下来,看着孙美元道:“十分钟必须出港,否则军法处置!”

    海军里像温树德这样的愣头青可不多。孙美元虽然只是一个小管带,但对水师里的东西也是见多识广的,自己按照规程操作,即便是军法处置那最多也是革职。呵呵,革职正是他想要的,凭借手上的功夫,他去同乡办的天通货运公司,一个月少说也是二三十两。虽说不再是海军,可他对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真是没有什么好挂念的。“管带大人,十分钟要出港,你现在就可以去岸上找几支竹篙,看看能不能把船撑出去。”

    “你!”孙美元的调笑只让温树德怒目相向,两人瞬间的对视之后他便败退了。现在是要靠管轮的时候,真要是毙了他,那这舰可就永远出不去了,温树德最后狠狠的瞪了孙美元一眼,心里暗骂道:看老子此战之后怎么收拾你。

    度日如年又在外头站了不知道多久。只等窄溪那边没有水柱的时候,金瓯舰终于动了,温树德看了一下表,六点二十三分,他心下对孙美元到有些感激,最少这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还是在标准时间之内提前把船弄出港了。

    金瓯舰出港之后温树德终于看了敌舰的模样,和满是铁锈的金瓯舰不同。敌舰身背灰色铁甲,三百多吨的躯体有三十多米场,六米多宽,修长的舰身像极了正在沪上江南制造局造的那艘浅水炮艇。火炮看到了两门,但是炮管极短,不太像是舰炮。最让人惊异的是这船烟囱低矮,冒出来的不是浓浓的黑烟,倒是淡淡的清烟,温树德很看不懂了,这船难道是烧油的?温树德思量间。敌船此时也已经发现了金瓯舰,那短短的炮管似乎对了过来。

    “大人,还是撤吧。”炮弁陈清银跑过来急道,金瓯舰什么情况他是清楚的,对方那炮一看就不是自己37mmd 机关炮对付得了的。

    “撤了第六镇的退路就没了。”温树德此时也在纠结于撤与不撤,若是撤,和第六镇同为山东人的他可是良心不安了。

    “大人,江元舰就在杭城那边,我等在这里死战也是于事无补,过去的话最少还能让江元舰来救援阿。”陈清银头上冒着冷汗,他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只想着逃命,金瓯舰逃了第六镇是没有可退路,可他这个福建人和全是北佬的第六镇很熟吗?前两天为了抢窑子里的女人还有兄弟被他们打,现在这情况,不要说确实救不了,即便是救得了他也要袖手旁观一会。

    “好吧!”看着两艘敌舰越来越近,温树德几经犹豫终于无力的挥手道:“去杭城吧!”

    他这话一出,陈清银顿时长吁了一口气,立马越俎代庖的让驾驶转了向,加足马力顺江而去。此时同时巡江舰队的两艘木壳船也是出来了,他们倒是很识相,根本就没有看窄溪那边半眼,一出港就直接往下游去了。这三舰作战不利,但逃跑却快,纵使柴油机船的速度极快,可隔着十多公里,还是让它们跑了。

    第一回做管带,第一回逃跑,温树德在驾驶舱里坐立不安,旁边已觉逃脱大难的陈清银却很是轻松,以过来人的身份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不要太平常了,说大里说,保船要紧,往小里说,保命要紧。大人你还是新来,不知道水师的规矩,水师的逃兵里头也就出了方伯廉被砍了脑袋,其他哪还有掉脑袋的?”

    温树德本有些后悔临阵逃脱,现在又被陈清银教训规矩,心中顿是一阵烦躁,只大喊喝到:“别瞎囔嚷了!快去杭城找救兵要紧。”

    温树德一声“别瞎囔嚷了!”只把陈清银吓了一跳,他本来还觉得这个北佬还是有些识时务的,但现在却发现自己错了,再听他说要去找救兵,心里顿时记恨上了。一个北佬敢在水师大声说话,那就是活腻了,当年北洋那时刘步蟾怎么把洋毛子提督弄走的也不打听打听。陈清银心中暗恨,但表面上却是不与其争辩,而是老实呆在一边,心里只是默想着这一次临阵逃脱若是要追究责任,那眼前这个北佬就要倒霉了,而自己,即便是被他反咬一口,那也不怕,舰上随便拉一个人出来。不是兄弟不是同乡,怕什么!

    金瓯舰急流而下,船行速速,木壳船到了富阳城就不走了。只有金瓯一舰顺江而去。温树德不安间却不料老天开眼,没等到杭城,只在钱塘江口边遇到了江元舰,旗语打过之后,坐立不安的温树德又使劲把船靠了过去,而后坐着舢板过了去。

    “质瑾兄,场口那边发现革命党的炮艇,已将我方两艘木壳船击沉,现在革命党正在围攻场口的第六镇,形势万分危急。还请质瑾兄速速增援。”温树德一着急,山东话就出来了,只听到江元舰管带饶怀文一阵刺耳。他着急,饶怀文却一定也不着急,他此时还回味在刚才那泡大烟的余韵中。只看着他有些不屑的笑道:“子培何必着急啊。革命党就是打来那场口一两万人也不是吃素的,再说,革命党哪里来的炮艇,他们不都是木头船、木头炮吗?”

    革命军的迫击炮一向是被清军认为是木头炮,见他们如此称呼,不怕麻烦只求隐蔽的杨锐便下令所有迫击炮都要贴一层木皮,并勒令绝不容许半门炮被满清缴获。如此更是坐实了木头炮之名。温树德虽然初经战阵,可那炮艇大炮的口径还是猜出是在两英寸到三英寸之间的,他见饶怀文不为所动,只拉着身边的陈清银道:“质瑾兄,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要是回援完了。那局势可就要不可收拾了。陈兄,你也说说,那革命党的炮艇是不是有大炮的?”

    陈清银早已怀恨,闻言推脱不过,只好对着饶怀文说了一通闽南话。温树德日语懂、英语也懂,可这海军必备的闽南话却完全不懂,只听得他们叽里呱啦一阵,饶怀文虚笑着的脸就沉了下去,只站起身道:“来人啊……把这个临阵逃脱的懦夫给老子抓起来!”

    饶怀文这话一说,温树德只觉得头顶响了一记晴天霹雳,他手足僵直不知道如何辩解的时候,门外面的水兵却过来了,他忙道:“质瑾兄,质瑾兄,你听我说啊……”

    “我水师可从来没有你这样临阵逃脱的,”饶怀文打着官腔,说实话他早对这个吃过洋墨水的温树德心怀不满了,一股子从洋人哪里学来的古怪做派,只觉得大清水师是大英水师,看得他一阵不满。什么东西这是?大清水师十几年前是闽人的天下,十几年后也定是闽人的天下,船要怎么开,还轮不到这个北佬来瞎指挥。

    “质瑾兄……”温树德眼泪都要出来了,被水兵架住的同时,他又看向陈清银,却不想此人完全是一脸此事与我不相干的作态,神色间更有一丝轻蔑,顿时明白是他捣的鬼,温树德于是放生大叫:“陈清银,我若被砍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温树德一边叫着一边被水兵拖了下去,只待他远去,饶怀文才问道:“场口那边到底如何了?”

    “场口那边确实革命党打过来了,不过没有姓温的说的这么严重。”陈清银一直顾着逃命,那看得到革命党人多人少,“倒是有两艘铁甲炮艇,上面都装了三英寸的陆炮,射程短,但不是我们这种机关炮打得过的。”

    “哦,革命党拿来的炮?哪来的铁甲?”饶怀文一时间大奇,“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还不是陆军丢的,铁甲猜也就是生铁板,我就不信他们能变出钢甲来。”陈清银对革命党的炮艇很是不屑一顾,他不想再谈论革命党,只问道:“大哥,姓温的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饶怀文脸色又沉了下来,“水师里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耽误兄弟们挣钱,上一次运烟土之事,怀疑就是姓温的匿名告发的。他不除掉,以后还会坏事。”

    水师的薪饷虽是向大英看齐的,但是钱再多也不精花,所以各舰趁巡航走私些烟土那是常有的事情,温树德刚从英国回来,很是水土不服,匿名写信告状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上面的大人也是有份子的,他这可就把所有管带都给得罪了。

    “质瑾大哥,那场口那边怎么办?总还是去的吧。”陈清银和温树德没什么交情,不过他还是担心场口那边要出大事。

    “去是要去的。”饶怀文不慌不忙,只把胸前银链子栓着的珐琅金表拿了出来,看了下时间才知道现在才九点一刻不到。“过一会上去。第六镇不出点事情,那温树德能严办吗?”

    陈清银见他如此老辣,心中一阵叹服,正想说几句好话拍拍马屁。却不想外面水兵一阵高呼,“犯人逃跑啦,犯人逃跑啦……”

    两人赶忙看向外边,只见全是水淋淋的温树德正趴在舢板上,已经快到金瓯舰了,陈清银大惊,“不好,姓温的可是要跑了,快抓住他。”

    “慌什么?”饶怀文很有兴趣看着已经再往金瓯舰上爬的温树德,“先看他要干什么再说。”

    温树德被水兵关在舱室内。不甘之下打倒水兵跑了出来,他心里只想着要死也死在战场上,只一上船便让金瓯舰加速往场口去。看着金瓯舰居然是回航上游,饶怀文倒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温树德要去杭城告状呢。此时见他独身往上流去,心里佩服之下更是觉得这个人留不得,如此固执又不畏死的人不能和大家同心同德一起发财,那就要坚决做掉!

    “让他去吧。我们跟着上去就是。”看着站在一边等着自己开炮命令的大副梁渭璜,饶怀文用闽南话说到。他这边一说跟着金瓯舰上去,陈清银就一阵惊异,不过饶怀文又补充道:“远远的跟着。别开炮就是,看看姓温的怎么死。”

    “大哥,可船上的兄弟?”借刀杀人好是好,而且还不脏了自己的手,可陈清银却想着自己在船上的兄弟。

    “他们不会跳船啊?”饶怀文摸着自己的翘胡子,很是不以为然。“再说这个温树德马上就升任江亨舰的管带了,到时候和我平起平坐,要除掉他那就没这么容易了。”

    江元、江亨,还有江利江贞都是日本川崎帮中国人造的浅水炮舰,江元是去年造好的。江亨是第二艘,今年便可造好运抵中国。扩建海军的背景下,温树德这些留过洋的学生还是很受海军大臣载洵重视,而像饶怀文这般本国水师学堂出来的学生,自然要是被他们压一头的,想到这个不懂规矩的北佬几年后就会在自己头上,饶怀文很是一阵不舒服。

    钱塘江上,金瓯舰在前,江元舰在后,两舰都是是急匆匆往场口去,只是金瓯舰速度只有七节,而江元舰最高可达十三节,但江元怎么都是落在金瓯舰的后面,不疾不徐的远远跟着。温树德看看前方又看看后方,不明白饶怀文这个老匹夫到底要干什么,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心事去想他在想什么,只盼望着能早一点到场口。

    江面上的事情李成源一点也不知道,他此时也没有在山顶了,缴获了满清三十多门炮,有一大半是马上能用的,现在这些火炮都被拉到场口外围,炮手不够的情况下,观察点裁撤了一个组,即便是这一组,目标还是看望富春江江面的,他们只等清军增援的炮艇上来。而此时的火炮,都布置在面对富春江的小山棱线之后,这个位置任清军的炮舰怎么打都是打不着的。

    “时间快到了,弄好了吗?”李成源问向身边的举着望远镜发愣的陈大山,有点责怪他不干正事,比如现在,一心拿着望远镜看热闹就不是一个炮兵副团长应该干的事情。

    “营……团长,这步兵打战怎么一套一套的啊,弄的我脑子都转不过来了。”见李成源问,陈大山犹是不舍的放下望远镜,但是话题还是不离刚才看的东西。

    “心理战吗,不都是这样吗。”李成源早知道政治部搞出来的这一套东西,并没有什么惊讶的,他看着还有些发愣的陈大山,使劲的推了他一把,道:“快去检查炮阵,满清的炮艇就要上来了,打得好,说不定我们还能缴获一两艘炮艇。”

    团长发话,陈大山只好泱泱的去了。此时北风吹来,只传来山那边的广播声:“……巡防队的弟兄们,我是革命军二旅旅长张恭。都是浙江人,本乡本土的打什么战啊,现在我已经命令炮艇放开港口,好让你们撤离。不过时间有限,半个小时之后,我军就要开炮了,到时候没走的弟兄。就只有请你们做俘虏了。

    ……弟兄们,何必同着鞑子兵一起赴死呢,想想你们多少钱的月饷,他们又是多少钱的月饷。值得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家里怎么办?地不要种了?家不要养了?老婆孩子不要你疼了?你就不怕老婆改嫁,父母儿子讨饭?赶紧的,要么马上撤离这里,要么缴械投降,革命军优待俘虏,不想参加革命的,一律发路费回家……”

    张恭的广播接连不断,只说的他口干舌燥,要不是政委说这样有效。他还真想扛着枪把这些清军全给灭了。他这边呼喊的叫累,第六镇诸位大人全是面面相觑,张恭的话虽然是浙江方言,但是在翻译的解释下,大人们还是知道了话里的意思。于是众人都感叹这革命党何其歹毒,知道第六镇的士兵都是北方人,不会听他们胡扯,而只鼓动巡防队。那些巡防队可都是浙江本地人,现在革命党一说放开港口,那他们可就要全冲到码头去抢船了,巡防队一动。那第六镇里面那些意志不坚的士兵也会跟着动,如此下来那好不容易稳住的军心又要乱了。

    “大帅?”参谋长靳云鹏也无计可施了,谁能想到革命党还会来这招。

    “去,再带一个营去码头,要是有不停号令,故意扰乱军心的。格杀勿论!”革命党放开港口赵国贤早已经猜到,但是这么的广而告之,还挑唆巡防队和第六镇不和,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为今之计。只有用重典了。

    “是,大帅!”靳云鹏回道,他正想起身的时候又道:“大帅……这……大人还是先行到富阳去运筹帷幄,卑职在这里守着便好了。”

    赵国贤听他如此说,饱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道:“老夫就守在这,那也不去。倒是你,不会是想过江吧。”

    靳云鹏大惊,急忙跪倒在地,道:“大帅,卑职绝无此意,卑职只念大帅安危乃是军中大事,若是大帅得了平安,那我们打战也就是放心多了。”

    靳云鹏此言一出,旁边陆建章和李纯等人也是如此说道,只有日本人青木宣纯对着自己的徒弟坂西利八郎道:“看到了没有,支那人就是这样的虚伪怕死,他们当中除了赵国贤不想撤退之外,其他人都想离开这里。革命军围三缺一,就是要让清军自己生乱,然后好一鼓而下。”

    “可如果第六镇不撤退呢?”坂西利八郎问道,他也是早前袁世凯高薪请来的顾问,此次是来观察北洋军战力的。

    “一支没有武士道精神的军队,面对绝境可能会团结,但面对生计却反而会崩溃。他们只为钱而战,只为官而战,这样的部队即便是武器先进,他们的战斗力也是很脆弱的。”上一次北洋大败青木宣纯没有见到,但是这一次他却身临其境。只感觉支那将领不懂战争,而支那士兵毫无信仰。如果支那将领懂战争的话,那么听到窄溪那么剧烈的炮声,就应该马上派出援兵,并且迅速占领北面的天钟山,以留住一条陆上的退路,可赵国贤却只是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然后苦等前方的音讯,此为将之不智;而支那士兵,在作战意志上和十几年前毫无二致,若是帝国的士兵,即便不战死,那退下来也是有完整武器的,可是支那士兵,很多人退下来连武器都没有,此为不信。将不智,兵不信,这怎么能打胜仗?

    听得老师看不起北洋军,坂西利八郎又问道:“那革命军呢?他们是否可以说将智兵信?”

    坂西正好问到了青木宣纯之所想,他笑道:“这正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啊,只有近距离观察这些革命军,我才能得出结论。”

丁卷 第五十八章 战后

    场口镇的码头早在革命党广播之前就一片混乱了,现在听闻革命党放开码头,让自己撤退,那就更是乱的不得了,只是码头被第六镇一个营占着,那些木船上都是第六镇的兵士,巡防队的兵勇之前抢过船,但是都被这些北佬给打下来了,最后硬拼的时候,又被机关枪扫射了一次,这才安分下来,不过虽然如此,码头边的巡防队不但不退,反而是越聚越多,革命党的围三缺一之策似乎很快就能凑效了。

    炮团的刘大山看着怀表,只等那时间到了九点五十五分的时候,才让通讯兵下去各炮连传令,十点整时炮击清军阵地,现在突破点已经选好,突击队也做好了冲击的准备,就等着时间一到然后巧打猛冲了。他这边看表,一团一营营长倪金也是看表,之前二团把突击的任务抢了去,弄的一团这边好没面子,可人算不如天算,对第六镇的最后一刀还是得由他这个满清武生来砍,真是何其快哉。倪金看完表,又是拿起一块黑布擦拭着自己的大刀,一会他可是要亲上战场的,好让此刀痛饮鞑子之血。

    “大哥,对面的革命党不对劲啊。”第六镇二十四标三个营管带,第一营的范国璋稳重,二营的回富兴老实,三营的李殿文就活跳的很了。此时他和一营负责防守北面,看见对面情况有异,便忍不住跳了过来,说是商量,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壮胆。

    “不对劲又能咋地?”范国璋虽然嘴上不以为然,可实际上还是拿起望远镜开始看向前方,他很怀疑,自己这边就是革命党的突破口。

    “大哥,你说这革命党说的是真的不是?俺是说那缴枪不杀……”说对面不是李殿文的目的,眼看着就要被歼灭,他是来问后路的。

    范国璋举着望远镜,一边看一边不屑的道:“你他娘的可别忘记了。俺们可是和革命党有血债的,松江那边的事情,你就不记得了?”松江其实就是前年剿灭革命党突进沪上的那支部队,靠着本地的士绅报信。这几千人大部分被围歼了。“当初俺们事情做得太绝,抗兵杀,降兵也杀,脑袋割,下体也割,这事情你要是记不得,革命党可是记得的。”

    范国璋言语只戳到李殿文心窝子里,弄得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范国璋此时放下望远镜,看着低垂着头的李殿文。又笑骂道:“你她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着心眼,赶紧回去吧。知道什么是后路吗,守住这里就是后路!”

    范国璋说完,又不顾革命党的神枪手。跃身站到了堑壕上头的高处,正在众人都无比惊慌的看着他时,他却是说话了:

    “兄弟们,俺们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家里寄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是皇上给的。都是朝廷给的。俺心眼直,不管这是骗来的,还是抢来的,俺只懂养活俺们的是皇上、是朝廷,没有皇上,没有袁大人。俺们那个不是还在土里刨食,饱一顿饿两顿的?

    俺范国璋是大老粗,识字少,懂的理就更少,可其他不懂。知恩图报俺还是明白的,今儿被国民党围死在这里,那就好好的跟革命党打一场,死,那是报答君恩,不死,那是老天保佑。兄弟们,决一死战,以报皇恩!决一死战,以报皇恩!……”

    范国璋在营里素有威信,此时见他大义凛然的站在堑壕上头说话,一时间众人都被震住了,前面说的那些大家都没有听太明白,但后面那个“决一死战,以报皇恩”还是听的很清楚,一时间整个营的士兵都高叫起来,“决一死战,以报皇恩!”一营这边叫,二营三营也接着喊叫起来,只是三个营的阵地的隔得远,号子不是一起喊的,而是你一阵我一阵轮流喊的。

    瓮中之鳖还有气大呼小叫,只把革命军气的不轻,营长倪金却虚舞这大刀,大笑道,“他妈的对面那鞑子算是条汉子,这仗我喜欢打,待会……”

    营长一说“我喜欢”,政委就慌了神,在旁忙道:“老倪你可不要违反纪律啊!上一次那事情你还记着处分呢。”

    倪金被他的处分说的一愣,放下刀摸着后脑憨笑道:“我一定服从纪律,一定服从纪律。”

    政委见他如此,只是叹气,还想说什么,只被突如其来的炮声给扰了,只见他嘴张着却丝毫听不见说什么。

    清军所据之地极为狭小,诸炮的射击诸元早知,现在这这通炮打得是敌阵后方的炮兵阵地。虽然突破点是在北面,那边因为风向的关系,氯气弹威力有限,但是李成源可不想有任何一个士兵被清军的毒气熏死,是以一开始就炮兵就像摧毁清军的炮兵。十点钟一到,炮弹结结实实的落在满清的炮兵营的阵上,炮弹炸起的尘土遮天盖地,即便是清军分散放置了火炮,但还是有多门大炮被炸飞或是掀翻,而剩下的那些炮即使能反击革命党,可因为革命党的炮阵只在山棱之后,那根本就是死角,观测气球上能看得到,但炮却根本打不到。

    摧枯拉朽的炮火只肆虐了几分钟,马良便在炮火的间隙中听到有人惊喊道:“炸啦!炸啦!快跑啊!”只待他转头望去,便看见布置在另一侧的那个炮连阵地上一股绿气忽的飘散开来,他心中顿时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一下子瘫倒在地,囔囔道:“完了,完了……”

    革命军的观测点也是看到了清军阵地的异样,但却丝毫没有停炮的意思,这一通炮整整打了十多分钟,数千颗炮弹只把清军的炮阵犁了又犁,只待那边被炸的发不出炮来良久,这才把炮口转向北面阵地,例行的对清军堑壕反复肆虐之后,炮轰又延伸到堑壕之后,以隔绝清兵对此段堑壕的增援。

    清军的士气被管带范国璋提的极高,虽然是被革命军炮兵狠狠的揍了一顿,但是当潜行至堑壕近处的革命军冲击的时候,这些悍不畏死的鞑子兵居然跳出堑壕,想反冲锋过来。只是这些人被炮火震的极晕。即使最后软着脚跳上堑壕,也被革命军一冲而下,最后又踢到了堑壕里。一营营长,昔时的武生倪金。又是不顾纪律,只提着把大刀混在冲击的队伍里东杀西砍,他本想找刚才那个清军管带范单挑的,却不想等他找到此人之时,此人早就已经死了,他身上犹自插着一杆刺刀,手里却拿着一支军官用的六轮手枪。

    被炮火完全捶烂了的清军北面防线,酥软的像一条煎已经浑身焦黑的鱼,被革命军一冲即溃,此时爬到镇子内最高屋子顶上的青木宣纯拿着望远镜很是点头。革命军的炮术、战术都非常的犀利,特别是革命军具有白刃战的勇气,这是他最为佩服的。

    北面阵地已破,场口镇里面顿时乱的一塌糊涂,诸将苦劝赵国贤不撤之下。只好按照他的军令自行突围,说是突围,倒不如说是逃跑,各将一出辕门全都上了预备好了的轿子往码头赶,这些人进去的时候是军装,出来的时候就是便装了。高级军官多数逃跑,唯有各标的管带大部分还恪守在阵地上。只是其他几面即便没有大炮轰击,革命军的迫击炮也不是吃素的,一通急速射之后,手榴弹刺刀也就上来了。

    十点钟开始炮击,十点半开始步兵冲击,十一点不到。最快的一团一营吕观兴部就已经杀到了清军司令部辕门,迫击炮敲掉布置在辕门外头的机关枪后,冲进去的士兵只发现里面的满清官役都站在那等着了,而此时一个穿着新军将帅礼服的老头正被几个人从梁上的白绫上解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来了道:“大人。大人,大帅已经自尽了,还求贵军能留一个全尸。”说罢就跪在地上磕头。

    带队的排长闻言上前一看,只感觉死了的老头确实有点像是满清的大官,顺手把那把统制官指挥刀拿了过来来,然后骂道:“割头那是你们这些王八蛋干的,我们革命军有纪律。”而后又对着那些站着不知所措的官役叫道:“他妈的都给老子把手举起来!举起来!装什么鸟斯文,做俘虏就要有个做俘虏的样子。”

    第六镇司令部被占之后,场口围歼战便基本结束了,第六镇全部被歼,统制官赵国贤自尽,其他诸将都已经化装逃匿,被围困在此的浙省巡防队三千余人也被俘虏,为春季进剿的弹药、粮饷全被缴获。第六镇终于完结,江对岸新登县城中的第十镇也在逐渐清剿,虽然和第六镇相比,他们是在新登县城里,有所依仗,但是第十镇之前可是被革命军打怕了,加上此次革命军忽的突破前沿防线,几面围向县城,更是使得第十镇全军乱乱糟糟,统制官孙道仁根本就弹压不住,而炮标的统领萧奇斌、工程营的管带王文瑛等早就化装成商贩,带着亲兵逃跑了,致使第十镇有氯气炮弹也没能用来御敌,只有二十协统领许崇智还在城中,似乎有所凭持,一点也不这着急革命党的进攻。

    第六镇十一点的时候收官,而第十镇虽然晚进攻,但却更早结束——革命军杀进县城的时候,城里处处都是降军,孙道仁倒没有赵国贤刚烈,只坐在新登县衙让革命军捉去,而二十协统领许崇智,面对革命军却说自己是同盟会会员,要求见复兴会的会长,同盟会之名一团团长王金发是听过的,不过这帮兔崽子说守杭州守杭州,临到开战的时候,却都歇菜,根本就不像个兵,只会浪费粮食,不过看在都是革命党的份上,王金发只让人把他关在屋子里,等候上级的发落。

    陆上的战事结束不久,温树德的金瓯舰就到了场口,革命军的铁甲舰搞不懂满清这边一前一后到底是打什么主意,为了把敌舰引到陆军炮团的预设阵地来,他们一直退到了场口的南侧,只等金瓯舰和江元舰进入伏击圈,炮团集火之下金瓯舰闪避中莫名搁浅,而江元舰舰上起火之后则狂退,就此,水面上的战斗也暂时结束。

    中午时分,林文潜司令部里一片喜意,看着神情振奋的每个人,林文潜摇头的同时也是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身边的周思绪见他如此,道:“是不是可以多让部队多打一天?要真是能拿下杭州。那政治上的影响……”

    “不!政治上的影响我们已经有了,不必要再去拿下杭州。”林文潜时时刻刻都在想再次打进杭州以一雪前仇,但现在不是时候,“你说站在满清的角度。是我拿下杭州着急,还是没有拿下杭州着急?”

    周思绪也是很清楚当下的局势的,笑道:“自然是没有拿下杭州他们最着急,如果我们拿下了杭州,那他们倒可以慢吞吞的调兵来收复了。”

    “是啊。”林文潜像是在说服周思绪,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就是这个道理。杭州在谁手里,那谁就会被它套死,只拿该拿的,只做该做的。更何况。满清还有艘铁甲船跑了,这船上不知道有没有无线电,要是有,那西面就危险了。”

    “无线电好像还没有吧。”周思绪有些诧异,“虽然我们发现天津有无线电波。但也不能证明这就是满清的啊,天津可是有九国租界,说不定这是英国人、美国人还是谁的。”

    军情局传来的情报林文潜也是知道的,但他只道,“考虑问题总不能太绝对,部队今天晚上就乘夜回严州,战士们那边政委做好思想工作。让大家明白当下的形势。这边就留下两个团吧。一个团进占富阳、临安,并且派出小部队前出至余杭杭州近郊,另外一个团则马上进占长山乡(今楼塔镇),然后逼近诸暨、萧山、绍兴,反正声势闹的越大越好,让满清速速把兵力放在杭州、绍兴一线。这样也好减缓西面和北面的压力。”

    林文潜边说,旁边的参谋则边记,一会便给他过目签字,然后再电发至周肇显和张恭的旅部。此电报发完,林文潜却打着哈欠道:“先生那边还是要通知的。你这边就帮我草拟一份电报发给先生吧。我太困了,睡一觉再说,不是什么大事情,千万不要叫醒我。”

    周思绪见他如此,只是笑着点头, 不过又问道:“那那些俘虏怎么办?”以前可都是进行诉苦教育,但是效果极差,毕竟满清各镇都不是浙江本地人,没有本地人做引子,要想他们反正参加革命军还是很难的,最后的处理都是做一段时间劳役之后,就放其回家,但是如果再俘虏,则不是那么简单了。

    “技术兵种全部留下吧。”林文潜说道。“其他的你去问政治部吧。”说罢就走了。

    林文潜即走,周思绪起草万发给沪上的电报之后,这时又有人来报告,说是抓住两个日本人,还说这两个日本人一心要见革命军的司令。北洋军里面有日本并不罕见,但这些人一般都是和统制官在一起的,这是革命军第一次成建制的消灭满清的新军镇,自然也是第一次捕获日本顾问,周思绪本来不想理会这两个日本人,但是通信兵却说这两个人自称是重大军情相告,他犹豫间只问道:“叫什么,这两个人?”

    “报告参谋长,一个叫青木宣纯,另一个叫坂西……利八郎。这个青木宣纯还是日本陆军少将。”日本人的名字太拗口,幸好来的时候通讯兵已经死死背下了这两个怪异的名字。

    一听说对方是个少将,周思绪倒是笑了,“少将,很稀罕吗?唬我们没有见过世面不是?告诉张恭,两个人都关起来,不,隔绝起来,不要让他们和其他俘虏混在一起。要见那等过两天,先打听打听这两个人的底细再说。”

    林文潜说的青木宣纯此时正在张恭的俘虏营里,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身上的武器和佩刀都被收拾了干净,收缴指挥刀的时候坂西利八郎还站在一边大吼,不过青木宣纯倒是很配合的放手,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革命军就会把指挥刀换给自己,然后礼送自己离开的。他们先是和满清的那些军官关在一起,而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又被带到了一个院子,被关在一排房子中最里边的一间,和俘虏营不同,这里有单独的床铺和家具,两个人总算是可以坐在椅子上了。

    “老师,革命军的司令会见我们吗?”坂西利八郎在一侧问道,在中国他和青木一向都是受优待的,但这一次革命军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这让他很习惯。

    “看。革命军好像是要撤退。”青木宣纯不愧是做间谍的,墙上一条破缝都被他找着了,找了个木条连捅几下,倒还是能看到富春江。此时江面上是一列列像火车一样的木船,这些木船到达港口后,前明的那个船头从船尾调到了船头,这种水上火车有十几条木船组成,目测一下每列‘火车’最少可以转载四五百人。虽然进港的‘列车’不多,但是青木猜测一定还有‘列车’在其他各处等候,因为场口的码头实在是太小了。

    看着那并不冒黑烟的船头,青木宣纯猜不到这船到底是烧什么的,只是看烟囱的高度和冒出的烟不像是燃煤锅炉,因为看不出拖船头的马力。青木又怀疑这只是船运输船,只是负责把空船从上游拖下来,并不要在其他木船装满之后再将它们拖回上游。探知情报完全是青木师徒的爱好,有新的东西可看,坂西利八郎也就忘记了和老师讨论与革命军司令会面的事情。两个大小间谍凑在一起猜测着这船是用来干什么的。

    青木师徒乐衷于探寻革命党的机密,他们隔壁被关着的温树德则是欲哭无泪,在遭遇革命党炮艇而江原舰袖手旁观之后,他倒是明白了饶怀文借刀杀人的谋算,他初时极为愤恨,而后激狂之下把船冲向江边低浅处,而后在舰上竖起了白旗。谁料到革命党把他抓住之后。对他如此行为很是怀疑,不但把他关着,还要他写材料,美其名曰,交代问题。他温树德开船不差,但是写材料可就要了他老命了。弄个半天都还没写几页。即便是写的这几页,也不是革命党要的投诚原因,而是在不断的描绘水师内部是如何的黑暗专制腐朽。

    官场是黑暗的,其实水师更加黑暗,一些不合群的士官出人意料的落水身亡也是常有之事。整个满清水师就像一艘早已腐朽无法远航的木头帆船,破烂、恶臭、枯腐的让正常人无法忍受,而温树德则是想跳出这艘木船的一员,既然不能创造它,那就选择毁灭他。

    温树德写的欲哭无泪,在他房间的隔壁,一个叫许正绅的革命青年写材料写的兴致勃勃,他是主动找过来的,在和政委做了一番谈话之后,现在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复兴会来检验,他早就想参加复兴会了,只是一直被家里管束着没有这么个机会,今天复兴会终于来了,他便不顾一切的投奔了过来,他只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新生,而只是在苟活。

    一个不知道怎么写,一个写的兴致勃勃,最后一个房间的许崇智则是一点也不想写,他本以为自己亮出同盟会的名号,革命党立刻会给自己优待,但是他发现事情并不如此,说到底,其实还是他虽然知道同盟会这个组织,也认识其中的人,但终究不是同盟会会员,不明白同盟会和复兴会的纷争。而他之所以要说自己是同盟会会员,就在于希望能在保命的前提下被革命军放生,而后出去再写一份浴血奋战、力竭而退的报告,好继续在满清军界中混下去,他相信,复兴会是会配合他演好这出戏的,却不想复兴会把他抓住之后,只是让他写材料,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许崇智家境虽然贫寒,但是其叔父许应骙确实做过满清的闽浙总督的,他之所以有今天完全为此,既然能在满清里出人头地,那革命就可以先放一边了,当然,这只是暂放,在需要的时候,革命他又可以捡起来,比如现在,比如后世辛亥之时的福州起义。

    俘虏营人人各异,景象万千,但这都不是对弈双方关注的重点。一举吃掉两个镇,严州根据地终于是露出了自己狂劲的实力,满清对此会如何反应,那就无从猜测了。

    ps:

    注:查阅《中国同盟会最初三年名册》,许崇智并不在列,是以许崇智1906年加入同盟会之说不取信,而认为其在辛亥年因为革命需要才加入同盟会。

丁卷 第五十九章 第二厅( 补)

    陈其美见其把复兴会的实力说的这么恐怖,顿时吃了一惊,道:“这可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陈其采叹道,他忽然有一种二哥跟错了人的感觉:“去年军咨处扩大为军咨府,二厅专门负责情报,下设六科,第一科为掌管日本、朝鲜之谍报,第二科则是侦察俄国,第三科负责英美,第四科负责德奥荷兰,第五科负责法意,这第六科……”说到这里,陈其采声音更低了,道:“是专门对付国内革命党的。复兴会、同盟会都是其中关注的重点。”

    陈其采这一番话只说的陈其美有些胆颤,身为革命党却坐在京城里吃涮羊肉,真不知道会不会被军咨府二厅第六科给拿了。陈其采似乎看出他眼中的担忧,笑道:“第弟便是这第二厅的厅长,所有和同盟会有关的消息,我都在尽量回避,只是让科员尽量侦察复兴会。就目前看,复兴会可是狡兔三窟啊,其一为严州,如今已经壮大成势,此次会剿清军虽有十多万之众,但胜负犹未可知啊!”

    陈其美还没有感叹弟弟变成了满清的情报厅厅长,现在又听他说这一次满清会剿严州还未必能取胜,惊道:“严州也就是一些当初杭州的败兵,怎么能越打越强?十几万新军进剿,难道也会奈何不了那帮泥腿子?”

    “二哥此言差异,就目前的情报看,这严州虽只是一州之地,但是却被复兴会经验的如铁桶一般,大大小小的村庄都有村长和各色干部,每村还编练了民兵,户户都建了户口本,现在粮食、食盐、棉花等都是要按户口本购买,其可谓是深扎根于百姓之中;而严州之地,沟壑纵横,道路不通。方向难辨,多少人进去都转的晕头转向,很多时候就是绕一圈都不出来,还不说革命党到处的伏击、袭扰;最后说这革命党的战法。也极为适合山地作战,其每两百余人为一连,独自作战,遇到大股清军,只作袭扰,等引诱出小股清军,则会伏击,其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反正是虚虚实实、明明暗暗,只把带队的统领弄得是迷迷糊糊、兢兢战战,最后自己都不值得自己怎么输的;最后说这武器,起先革命党只有一些黑火药单发枪。少量洋快枪,可现在被围歼的清军多了,其骨干部队人手一杆洋快枪,还有他们的炸药,好像用不完似的,再有就是那木头炮、手扔炸弹,更是山地战的利器。清军虽有大炮,但那东西太重太沉,射速又慢,等炮架好了,革命党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陈其采历数复兴会严州根据地的诸点,最后摇头道:“现在我们都断定。这严州之内,必定有复兴会的军工厂……”

    陈其美听着他细说着复兴会,只感觉同盟会是自愧不如,长叹道:“这复兴会确实是有军工厂的,听忠山先生传来的消息。癸卯年的时候,这复兴会的会长杨竟成,就去米国见洪门大当家,求他们出人在米国学习军工,说是要在国内办一军工厂,其为此投入几十万美元之巨,杭州举事之前,这好几百人便出洋回国了,想来复兴会把他们安排在了严州。”

    复兴会军火炸药一直不缺是困扰满清的最大问题,围剿之时虽有缴获,但是迫击炮的炮弹引信却根本不是缴获的,这种引信不要说普通人造不出来,便是大清的兵工厂不购外件的情况下也造不出来,陈其采一直认为复兴会有隐蔽的运输通道,其也发动二厅的侦探员去严州探查那隐蔽的运输通道在哪,却不想百思不解的东西在陈其美这里得到了答案,他兴奋之余,又急道:“二哥,这道消息可是真的?”

    陈其美还沉浸在复兴会实力如此精干的感叹中,见弟弟问,便道:“忠山先生是洪门中人,其和海外洪门完全是一家,洪门本想撮合复兴、同盟两会合并,但是复兴会的杨竟成完全不给洪门大佬面子,双方在米国闹的很不高兴。是以洪门里的一些人便把几年前复兴会有求于洪门之事当场说了出来,直斥复兴会忘恩负义,忠山先生当时就在场,是以听到。据说当时杨竟成在洪门找了数百人,然后再找到容闳把这些委托他培训,容闳在米国关系深厚,其子又是学军工的,是以这些人两年之后便都学成,现在严州那边的军工厂应该就是这些人。至于造枪炮弹药的机器和原料是怎么来的,那就不知道了。”

    “子弹复装的机器并不复杂,而炸药之生产,只要能早严州找到硝石矿,还有硫黄矿,那还是能做出来。”陈其采像是解决了一个极大的难题一般,情不自禁之下,不解的地方就开始自动脑补了。他现在就想回军咨府去,按陈其美说的那些写一份厚厚的报告给军咨大臣载涛。

    陈其采只顾想着报告的事情,一时间到有些出神了,待回过神来见二哥望着自己,不好意思之下马上又掩饰道:“其实复兴会还有另外两处巢穴,我常常在想这个杨竟成到底是什么人,短短几年……”

    陈其采说到这里倒是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如果直说那就等于说同盟会、还有革命了十余年的忠山先生完全是个庸才,他止住了话题,陈其美却好奇问道:“复兴会现在也就是严州和蒙古两处巢穴,沪上那边即便是被斧头帮占据,但这可是洋人的租界,只要洋人那一天看到斧头帮不能保护自己的利益,那还是会再来一次抓捕的……”

    见二哥这么明白的人还有不知道的东西,陈其采倒是笑了,道:“二哥此言差矣,我说的不是沪上,说的乃是辽东。”

    “辽东?”陈其美不解道:“复兴会在东北部不就是有个游击队吗,杭州举事之时他们已经把骨干都抽调到了关内,而剩余那些则在林西之地和蒙古叛匪混在了一起……”

    “不,二哥,你说的是辽西,不是辽东。四年前日俄之战便是复兴会崛起之时,当时日俄两国都收买胡子为自己卖命,其中最大的有四股,其一就是王启年部,其二就是黑山妖部,其三就是冯麟阁部,其四便是复兴军;现在黑山妖部和冯麟阁部都被朝廷招安了,但是最大的王启年部虽说已经解散,可其大部还是窝在夹皮沟到敦化一带,这支部队有人说有一两万人,有人则说其有七八万人,但按照六科的侦察,其应在两三万人左右,且装备的都是俄式步枪,他们现在虽说是避居深山,可一旦作乱,那就不可收拾了。”

    “啊!”陈其美猛的站立起来,“这支部队不俄国人的花膀子队吗?怎么也是复兴会的人?三弟你们有没有弄错?”

    “在夹皮沟那边有这支部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小弟去年还是亲到敦化去走了一遭,其他不看,单看那巡逻的哨兵便知道是悍勇之师。至于他是不是复兴会下属的部队,我感觉是,但却没有明证。其实即便有明证也无可奈何啊!夹皮沟那边本是韩边外的地盘,光绪六年的时候他被吴大澄招安,虽说已经招安,但是那边方圆几百里还是韩家的地盘,东北其他地方朝廷能派兵清剿,可那边却是投鼠忌器,这个地方连着日俄两国,一旦进剿,那不说会把王启年逼急了,便是夹皮沟那十几万矿工一旦处理不妥,便很有可能要反,若是那韩登举和王启年扯旗一呼,把夹皮沟一带独立成一国,日俄两国肯定是会支持的。这事情……哎,难啊!”陈其采想到六科查出来的那些东西,便是满心忧虑,这大清看上去偌大一个国,但其中枢早腐,列强环伺,而且乱党还不断坐大,虽说是开了国会,可国会那些蓝白党议员,除了会吵架会抬杠,其他什么都不会,这中国,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其采话说完,兄弟两都陷入了沉思,不一会陈其采犹豫着道:“二哥,复兴会与你之间并无怨仇,若是你能……那……”

    弟弟说的隐晦,但是意思陈其美却是很明白的,他之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每每想起自己策划刺杀杨竟成之事还有杭州之役对革命军的暗算,便不由切断了这样的想法。杨竟成能成为一会之长,那胸中自有沟壑,可是杭州那次暗算真是让复兴会损失惨重,日后复兴会一旦查实,会饶了自己吗?根本不可能!即便是杨竟成肯饶,他下面的人也不会放过自己。想到此陈其美无比深沉的道:“忠山先生乃真正之革命者,其三民主义和五权宪法确实是救国救民之良药,为兄虽是不才,但也不能朝秦暮楚啊!”

    陈其美说的无奈,但陈其采却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些隐情,当下也就只好闭口不言了。脑中思索便可,再道:“若是如此,那你我兄弟就应当合力把复兴会毁了为好。二哥也是革命党,若是能找出一些革命分子打入复兴会内部,了解其会中机密,再由小弟以第六科通知军咨大臣载涛,让其出兵剿杀,那复兴会便会日渐衰落下去,若有可能弄得他们骨干全失,那忠山先生便可假革命之名义,把复兴会在各地的军队收服过来……”

    “哎!你之所言,为兄都是试过了,却不想杨竟成命硬,而且他现在死也不和同盟会合并,你说能奈他何?”陈其美边说边摇头,而后再道:“为兄还是想想办法吧,看如何才能派人打入复兴会内部,到时候即便不能杀了杨竟成,那也能让复兴会损失惨重。”

丁卷 第六十章 决心

    一番谈话之后,想不到自己的工作倒是成了公私两便的事情,陈其采笑道:“二哥,复兴会怎么会如此提防算计同盟会吗?照道理都是革命党,大家应该齐心协力才对。”

    “三弟此言差矣。”两会如何交恶的陈其美很清楚,从后面得来的消息看,这复兴会最早还是有支援同盟会的想法,只不过因为同盟会自己内部纷争使得两会失去了合作的可能,并且最后关系还几位恶劣。陈其美不明白那一次枪击案到底是谁出的手,是日本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反正从那一次开始,他就算是彻底上了同盟会的贼船了,若是那时候知道复兴会有此实力,而同盟会只是个花架子,他立马是要投到复兴会这边来的,只是,这一切都晚了。“复兴同盟两会说到底还是谁来领导革命的问题,投身革命的青年不多,愿意给革命捐款的人也不多,谁能领导革命那谁就能获得革命青年的拥护,更能获得海外华侨的捐款。”

    说到此陈其美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道:“三弟,复兴会背后是不是有洋人支持,他们去东北打俄国人的时候钱到底是谁出的?还有后来弄杭州举义的钱,在举事之前,当时他们拉起来的队伍可是有好几千人,真不知道那钱是怎么弄出来的?”

    “复兴会背后没有洋人支持,美国人因为要在东北分一杯羹,才和他们搅在一起,但这是在后来的事情,当时癸卯年杨竟成去东北抗俄,还有你刚才说的在美国培养军工人才,用的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陈其美很是不相信,“这可不是小数目啊,这最少是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

    “确实是杨竟成自己的钱。记得前几年造出来的味精吗?那就是杨竟成跟一帮子宁波镇海人一起弄的,后来为了拒俄,他就把公司的股份都卖了。得来的钱都拿来干革命,当时味精刚出,利润极高,听沪上商会的人说。这些股份大概卖了四十多万两,买那些股份的人就是现在沪上有名的虞财神,他便是这么发家的,后来天字号越做越大,钱挣越多,念及之前的情谊,虞辉祖又时不时给杨竟成送钱,复兴会这才上了台面的。”

    陈其美今天算是听评书一般,只觉得这般事情都有,实在是匪夷所思。陈其采看他不信,笑道:“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说法,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是给了皇上一个交代。即便是天字号和复兴会还有勾连,但是拿不到证据要查封天字号,那美国人可不会同意的。洋布、洋油,这些美国货都是天字号在帮他们卖,特别是东北那边,日本人美国人斗的厉害,宽城子到安东的铁路一通。那些美国商人全部撤离牛庄,搬到安东去了,跟天字号的关系更加密切。”

    二厅专门刺探各国情报,东北是龙兴之地,又是最为错综复杂,是以陈其采关注思虑的最多。他又一次的叹道,“那杨竟成总是能做出一些常人想不到、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这东北,现在朝廷那帮草包才想到要引美制日,可杨竟成在日俄开战前就勾连着天字号。在东北筹建铁路,等战事一完,就使劲修路,临到去年还把铁路接到了俄国人那边,然后引入美国人,使得东北局势由日俄对持变成日俄美三家鼎分,现在大清不买日本的面子,一直不肯答应把安奉铁路的路权交给日本人,底气就在于此。二哥啊,这个人可是难以对付啊。”

    陈其采说了一圈子话,就是要提醒陈其美对复兴会不能掉以轻心、等闲视之,陈其美知道他的好意,笑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就算是这杨竟成是神仙,那也把他打倒地上来。我过两日就回东京,看如何派人……”陈其美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见二哥着急回东京,陈其采却道:“二哥,先不忙,此次进剿,只是陆军部铁良那边出的主意,除了想着剿灭革命党之外,还有消耗袁世凯所练北洋几镇之目的,如果这一战复兴会败了,那林西、还有辽东就可以接着想办法动手,若是复兴会没败……”

    陈其采不知道是不是卖关子,说道这里停了下来,陈其美忙问道:“如果败了那当如何?”

    “如果败了,那事情就多了。这陆军部尚书铁良可是做不下去了,总得退位让贤的,届时再上台的就是皇上这边的人了,后党势力必定是大消,而帝党军权在握,实力大涨下,那各地的督抚就可以整治整治了;至于复兴会那边,按照之前的商量,估计会招安吧。”

    “招安?这怎么可能?”陈其美脑中速转,想着复兴会如果招安,对同盟会将有何影响。

    “现在朝廷虽知道复兴会的大致巢穴,但是对其内部的事情完全不知,二哥可知日本人在台湾对付乱党是如何做的?”陈其采问道。

    “如何做的?怕不是用高官厚禄养起来吧?”陈其美道。他对此很是不屑。

    “不是。日本人在台湾招安乱党有一个极为狠辣的条件,就是要入册,除此以外乱党的其他条件他们都答应。其最大的一股乱党,头目叫林少猫的,更完全许诺让他有一个国中之国。可是他一旦交了自己队伍的花名册,日本人谈判之中一来二去又摸清楚底细之后,待几年后林少猫松懈,便一举突袭,将其全家和骨干都给杀了。”各国都有乱党,那么借鉴他国经验也是军咨府这边的任务了,陈其采说着日本在台湾那边对付乱党的经验,很是认真,“这说是招安,其实就是停战,到时候大家谈判,不管成不成总是能让复兴会松懈防备的,弄得好或许还能收买几个复兴会的人,所以说,复兴会之事不急,二哥就在京城多呆几日……”

    陈其采话说到这里,如果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巨响,两人正惊惧间。便看见四五个彪壮汉子冲了进来,他们手上都拿着枪,一进来呼喊着就猛扑过来,只把兄弟俩环抱住。然后制服在地,陈其采惊慌,陈其美就更加惊慌,虽然他动作快,腰里的枪拨的不慢,但因为桌子挡着,枪还没有完全拿出来,人被彻底被止住了。

    一脚把地上的枪踩住,只听一个汉子大笑道:“哈哈,老三。这次你倒没有看走眼,果然是个革命党。大人这次可要高兴了。”

    旁边那个叫老三的汉子此时见人已经抓到,也是笑:“这革命党自己活该,下了火车我就跟上他了,短发洋装。真以为弄条假辫子大爷就不认识你吗?”

    包厢里因为抓人一通混乱,陈其采正要喊话训斥,猛听得外面护着自己的那两个亲兵大喊道:“什么人?放了大人!快放了大人!”

    陈其采吃饭间鉴于自己和二哥谈的都是密事,只把保护自己的亲兵都打发了,他其实也是想着在这京城里面革命党不至于这么嚣张,谁料到给自己人,不对。应该是巡警部的人给抓了。革命党吴樾炸了前门火车站,之后又刺杀了慈禧,使得这京城的巡警部更加干练,巡警部特别把稽查缉捕两局并为稽捕总局,专门针对京城里的革命党的,他初见陈其美心喜。再见他完全是长辫长袄,也就没有在意,却不想人家早从火车站就跟到这里了。

    外面有亲兵壮胆,陈其采使劲挣扎起来,道:“哼。军咨府的人也敢抓?吃了豹子胆了吗?赵秉钧是这么教你们的?”

    陈其采之言让负责抓捕的巡警有些诧异,但是那个带头的汉子抓着陈其美身上调出来的短枪,心里不免有了底气,只道:“赵大人教我们的就是要狠抓乱党,这位大人还是先把官牌亮出来吧,省得我们这些粗人冒犯。”

    陈其采看着他抓着二哥的枪,心中也知道凭唬怕是唬不住这些人的,只好抖了两下,待背后制住他的汉子放开一只手之后,这才伸手到怀里,只把自己的官牌拿了出来,再很不高兴的扔了过去。

    那汉子接过官牌,只对着陈其采看了几眼,再又仔细看了那官牌上那个吏部的紫色大印,心下并没有觉得什么异议,只是看了陈其采的,他又对着陈其美道:“这位大人也请把官牌交卑职验证一二,若是没有错,伍大虎就在此磕头赔礼了。”

    陈其采的官牌一时间压住了巡警头目伍大虎的怀疑,但这怀疑还没有彻底到打消的时候,陈其美完全就是一个革命党,现在虽然巡警已经把他给放开了,但他的脸还是白的厉害,只听着巡警问自己要官牌,他更是不知道怎么答话。陈其采一边见状忙道:“本官就是专门抓革命党的,此人是我的线人,稽捕局还是莫要管闲事的好。”

    似乎感觉到拿住了这两人的把柄,伍大虎自信又回来了:“这位大人,那就对不住您了。按照规程,京城里是不能带枪的,这位爷不管是什么人,都是要跟着我们去局里走一趟,若是查明确实是良民,那自然会放出来。”

    “放肆!此人关乎朝廷是否能剿灭革命党,若是被你带去,如何向皇上交待。”陈其美的手枪被巡警搜出来,实在是无计可施,陈其采只把光绪皇帝搬了出来。

    “大人,若是放了此人那卑职也是难以向皇上交待啊。再说此人身上携有凶器,若不是我们兄弟赶的急进来,只怕大人已经遇害了。”伍大虎性子执坳,他是越看陈其美越像是革命党,特别是刚才在门外面的时候,他还听到屋子里的话语中,有‘复兴会’这个词,他知道这个复兴会可是了不得的,比以前炸前门火车站的人厉害的多,他们杭州闹了一次不成,现在又在严州闹,京中传闻复兴会的大军已经有十几万人了,着实吓人,现在这两人说话都是江浙口音,又带着凶器,十有八九和复兴会有些干连。

    “真是胆大包天了,我看你以后还要不要再京城里头当差。”陈其采见其如此固执,一心咬着自己兄弟俩,顿时狠话都说了出来。

    却不知这缉捕总局的人真是吃了豹子胆的,肃亲王善耆亲自给他们训过话,说只要他们在京中抓捕可疑人员,不管皇室贵胄,自己都会在背后给他们撑腰。这话只说的局里的人很是壮气,不过后来总办又传话下来。说是要证据确凿才能抓人,手枪在手,伍大虎可是明白自己是有证据的,只对着陈其采拱手道:“大人。得罪了!”,而后示意左右把陈其美带走。

    陈其采怒极,陈其美此时却镇定了下来,道;“三弟,不要着急,没有我这个线人,这革命党怕是难以剿灭,你还是去请大人想办法吧。”说罢就被他们带着去了。

    陈其采本想一道跟着陈其美走的,但是他最后那句去请大人,又提醒了自己。其实即便他去了缉查总局怕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个地方可是肃亲王管着的,要救人唯有去请军咨大臣载涛或者良弼,载涛他可是不敢惊动的,现在也只能去良弼府上找人了。陈其采打定注意,也就不顾远去的陈其美。只招呼着亲兵轿夫往良弼府上赶。

    想不到来北京会被北京的巡警抓住,陈其美很是憋屈,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想如何脱身才是正题,在出涮羊肉馆的之前,陈其美倒是想到了脱身之计,硬拼是不行的。唯有以线人身份保释出来才成,是以最后是让陈其采去找大人。陈其美心中想得极好,但是他一进缉捕总局的号房,却是好几天没有动静,弄得他的心一天比一天沉,只待七八天心已经沉到底之后。他才被牢役带出牢房,着见了满脸忧愁的弟弟陈其采。在手上的镣铐被去除,知道自己就要被释放的时候,他忙问陈其采这是怎么回事,陈其采却道:“别说话。路上说。”

    那一日陈其采去良弼府上去,可门房说良弼去了西苑,要到第二日上午回来,于是陈其采只得在第二日上午再去良弼府上等,一直等到下午天泛黑的时候,良弼这才从西苑回来。良弼是陆士第二期步科毕业,其人有些持才傲物,但同时也极善于笼络有才之人,不管满汉,只要他认为这人有才,便与之交好,是以军咨府内汉人极多。陈其采甫一见他便把陈其美之事相告,他当然没有说陈其美也是个革命党,只是说陈其美早年在东京留学之时认识不少革命党,而今到北京,便是来告之复兴会内幕之事的,两人昨天正谈的入港之时却被缉捕总局把人给抓走了。

    军咨府其实就是良弼怂恿这载涛建的,完全就是仿造日本陆军总参谋部设置,其第二厅更是军咨府的机要部门,现在良弼听说居然有人能深入复兴会内部刺探消息,立马就答应明日让人拿着自己的拜帖去肃亲王那边把这个线人给弄出来,陈其采听闻他这样说心顿时放了下来,谁料第二日一早再来红罗厂的时候,门房却说大人一早就出去了,而后中午时分他听到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那就是此次围剿严州的第六、第十两镇,在两天前被革命党全歼,

    “复兴会真的一口气歼灭了两个新军镇?”马车里,全身发臭、神情疲惫的陈其美听闻弟弟说的这个消息,一改困顿,有些兴奋起来。

    “确实!”陈其采点头道,“复兴会和之前杭州举义一样,又一次的破坏了浙江那边的电报线,还派人狙杀杭州派出的信使,所以消息才这么晚传到京城。现在他们的兵锋已经直逼杭州,这一次恐怕杭州又要失陷了。哎!两个新军镇,还有七八千的巡防队,一日之内全被歼灭,现在朝廷里已经全乱,皇上气恼之下已经把铁良革职查办了,还有闽浙总督、浙江巡抚,都已经革职了。现在载涛执掌陆军部,为保杭州不失已经紧急派人调山东的第五镇南下,还有紧催严州北面的第九镇、南面的江西新军急速增援杭州。这一次围剿,复兴会就是这么赢了。”

    陈其采这几天被压抑得够呛,是以一下子就吐了这么多的消息,好一会儿陈其美才把这些东西消化完,然后才道:“难道大家就看不出来,这是复兴会的调虎离山之计吗,这样一来,就只有负责西面进剿的湖北新军还在,这一次围剿可不就是不攻自破了吗?”

    “确实如此啊。”陈其采长叹道:“第六、第十两个镇全军覆没,这已经是举国轰动了,现在国会那些蓝票党只说陆军部都是一群草包,而那些练就的新军更是花架子,空费饷银而已,和昔年的那个淮军一样不堪一战。若是朝廷再丢了杭州,那本届内阁可是要倒阁了。”

    倒阁之说陈其美也是常常听见的,中国的宪法、国会完全是抄自日本,日本也是常常倒阁,他对此并不惊讶,道:“现在不是说内阁和国会无权过问军事吗,倒阁便倒阁好了,即便倒阁,那也是无妨的。”

    他这般说只让陈其采大大摇头:“现在的这届内阁,只是一个过渡,光绪的意思其实还是想重新控制朝局,把早前放出去的权利再收回来了。可他刚出来能用的人极少,各地的督抚的势力又极盛,所以只能让礼亲王世铎作为内阁总理,等下一届帝党势力大涨之时,再把载沣捧上内阁总理之位,现在倒阁,那这内阁总理大臣一定载泽的。这是内政,再说外事。好不容易练了十几镇新军,还频频举行秋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让洋人知道大清今非昔比,不是像以前那般好欺负吗,可现在两个新军镇一日之内全军覆没,若是再丢了杭州,那你说洋人会怎么想?哎,这大清啊,快完了!”

    陈其采只叹完大清,又按下心绪问道:“二哥,复兴会那边你到底能不能安排人进去?”

    忽然听到弟弟这样问,陈其美道:“已经有一个人在复兴会了,虽说不是我安排的,但只要能联络上,还是能起一些作用。怎么了,良弼问了你要情报吗?”

    “良弼没有问我要情报,他是要见你。”陈其采道。

    “要见我?”陈其美很吃惊,“他为何要见我?”

    “现在严州大败,而复兴会自从前年众多会员退党之后就更加隐秘,各地虽有抓到一些革命党,但是都是其外围成员,要不根本就只是些爱出风头的年轻学生。为今之计,要想剿灭复兴会,就必须渗透复兴会。这件事情,军咨府做不到,唯有你这边或许能做到了。”陈其采说着良弼那边的用心,然后很是担心的看着陈其美道:“二哥,你可要想清楚,这不是你我兄弟之间的事情了, 一旦和良弼那边说好,可不是说走就走说停就停的事情。若是这事情难办,那我们就……”说到这里,陈其采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火车票,“不行我们现在可以就去火车站,半个小时之后便有一班火车去天津,到了天津之后便可出洋,还有家中大哥那边我也打了电报过去,到时候我们兄弟三个去东京、去香港、去美国都行。”

    看到弟弟真情流露,陈其美只握着他的手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革命革命,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要见良弼正好,届时正好可以借良弼之手,让复兴会灰飞烟灭。待满清和复兴会同归于尽之时,便是同盟会出头之日,那时候忠山先生一定可以带领我们建立一个从古唯有之共和国。我想到此,激动都来不及,哪有临阵退缩之理?!”

    陈其采见他言辞激荡,知道他决心已定,点头之后便打开马车们对着车夫道,“掉头,去红罗厂。’

丁卷 第六十一章 何时

    红罗厂是良弼的府邸,和前几日早出晚归不同,今天良弼可是哪也没没去。严州大败,光绪震怒,当场便把铁良给革职了。不过,因为他是内阁大臣,其解职还是要通过内阁总理的,但礼亲王世铎只是个牌位,只要国会不会止掣,这铁良铁定是下台了。

    良弼和铁良在袁世凯在朝之时还是团结有加的,可袁世凯一去,不同理念的两人却开始有了极大的矛盾。这矛盾究其根本,还是铁良只是一个普通旗人,能到今日是结结实实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是以铁良处事虽然得体周到,但却循旧;而良弼,虽说也是贫苦出身,但本为贵胄,在日本学成陆军之后,回国便屡受重用。其在日本日久,看的东西多,又是系统性的学过新式军学,回到大清自然便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铁良为旧,良弼为新,再加上两人一个是后党,一个是帝党,自然矛盾多多。只是,再多的矛盾现在也不存在了,铁良已被革职。

    想到铁良已去,自己再无止掣,良弼虽然高兴但对铁良却有些歉意,毕竟,他和铁良的争斗只是理念上的争斗,不损两人私谊的。

    “大人,那陈其采的马车先是行向前门那边,现在又转到这边来了。”军咨府二厅的科员张联棼刚刚接到监视人员的电话,知道陈其采没有动歪心思——在陈其采汇报陈其美之事后,按照他说的东西,二厅很快就把陈其美的身份查实了,在一个同是警官学校的学生那里,陈其美被认定为同盟会员,不过,此人名声不显,估计只是小喽啰。

    “我就说了蔼士不可能会是革命党。”良弼一脸的自信,似乎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看错人。

    “大人说的是!”作为良弼心腹的张联棼点头说道。“大人,那卑职先告退了。省得被厅长看见。”

    “去吧,去吧。”良弼挥着手,这张联棼虽不曾在日本留学。只是保定军官学校毕业,但是心智、能力都是上上之选,要不是资历太浅,良弼可是要让他来做第二厅厅长的。

    张联棼走了不久,陈其采两兄弟就来了。此时陈其美倒是换了一身衣服,脑袋后面的假辫子也扔了,他见到良弼没有下跪,而是在打量。这满人当中知兵知人唯有铁良和这良弼,这两人任何一人死了那对于革命来说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不过,现在此人却不再是敌人。最少眼下不是。

    陈其美不行大礼而是打量自己并没让良弼反感,他反而看着陈其美笑道:“英士可是想杀了我?”

    良弼此言一出,陈其采半个身子都软了,陈其美却不吃惊,也是笑道:“良弼大人要是这么容易死。那大清早就亡了。”

    见到陈其美丝毫不惧,还反唇相讥,良弼忽然感觉此人不太可能只会是革命党里的一个小喽啰,他笑意收敛下来,道:“英士此来京城,怕不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嗯。确实不是那么简单。”陈其美听良弼第一句话就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是以不在掩饰什么。“我会潮州举事被复兴会破坏了。此次来京是想找朋友的。”

    “找朋友,找什么样的朋友?”良弼道。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我的朋友在京城很多,就不知道京城里的大人们是不是识得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陈其美道。

    陈其美如此说,但良弼却有些犹豫,陈其美见他如此,还以为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环顾四周没人,再道:“良弼大人可不会忘了,丙午之时杨竟成差点死于非命,而杭州革命军在杭州城外被第九镇大破之,大人难道就不觉得这两件事情有些蹊跷吗?还有……刺杀老佛爷的凶手。大人不想知道是谁吗?”

    陈其美此言一出,陈其采心中巨震:难怪二哥不投复兴会,原来早就结了深仇。良弼同样也是大讶,丙午年杨竟成被刺,还有杭州城外的革命军反常的出城迎击第九镇,其他人都说是大清列祖列宗保佑,却不想居然是同盟会搞得鬼。

    “贵会真是无所不能啊!”虽然鄙夷同盟会这种行为,但良弼还是不由的感叹,“英士是想与我一起把复兴会除掉吧,但请问这怎么做法?还有同盟会的孙汶先生,能不能不再反叛朝廷,我可以说服皇上,将他的那些通缉文书都给撤了,他想做官那就做官,他想修铁路那就修铁路,若这些要是都不想,那朝廷也可以奉上一笔钱,让孙先生过富家翁的日子。”

    “不必了,大人。同盟会反清矢志不渝,就不要多费口舌了。今日我们谈的只是怎么对付复兴会,而不是怎么招降同盟会。”陈其美道,展现了自己的价值,他倒不怕良弼会杀了自己。

    “好!英士快人快语,那你说,这同盟会,不对,这复兴会该如何对付?”良弼又笑了起来,然后大大咧咧对着陈其美陈其采道,“我和英士一见面就无比投缘,不想说了半天都还是站着的,请坐,请坐。”

    陈其美见他如此,也不客气的拉着陈其采坐了下来,道:“谈此事之前,我有三个条件。”

    “英士请说!”良弼笑问。

    “其一,蔼士和这件事情毫无干连,之前也不曾做半点对不起大人之事,我想请大人免了他二厅厅长之职,派他去浙江、或者湖南,到武备学堂做一个教习便好。”陈其美一开始要把弟弟调离京城,省得以后成为人质。

    “英士此言差矣。蔼士是有才之人,在武备学堂做教习,那实在是屈才了,还是留在军咨府的好。”良弼也明白陈其采的作用,是以不想放他离开。

    “大人,若是此条谈不妥,那下面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了。”陈其美很是强硬,他不担心良弼不答应。

    果然,片刻之后良弼却道:“好!那就委屈蔼士去浙江吧。”他此言一出,陈其采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性命一时间无虞了。

    “谢大人!”陈其美拱手道:“再有第二。便是之前抓捕的同盟会会员,还请大人能放过。那些小鱼小虾,关着对大人无益,若是放了还能给复兴会捣捣乱。”

    第二个条件不比第一个条件简单。良弼想了一会才勉强点头道:“好。就依英士所言,只要我良弼能放的,都放出来。不过英士你也要知道现在各地督抚专权,他们要是不放,那我也没有办法。”

    “那我明日便提供一个名单,名单有的,还请大人都放了。”陈其美不死心,再次坚持道。

    “好,英士名单可以列,但是要用复兴会的人来换。你看这样是否公平?”见无法大而化之的趟过去,良弼只好给了一个具体的办法。

    良弼如此说,陈其美只好应诺了,再道:“第三个条件……”他思量一会,“就是我与大人之间的事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和同盟会无关,所以还请大人给其美另外一个身份,而后再给一个能在下面行走的官职,每年还要给充足的经费……”

    听陈其美说要身份、官职和经费,良弼脸上的笑意就开始消失,他的本意是以贼攻贼。借同盟会剿灭复兴会,然后事成再招降同盟会,若是同盟会不从,那今日合作之事他就可以宣扬出去,到时即便同盟会还是反清,可它的名声也是臭了。却不想陈其美还要换身份;还有经费,若是这些钱让同盟会得去壮大了怎么办?不过良弼毕竟是良弼,当下便道:“二厅这第六科科长就有英士来做如何?六科一切费用英士都报上来,至于这身份……”

    “大人,还是新建一科吧。省得和原来的人有所牵连,复兴会之事了结之后此科就可以裁撤。还有其美的身份,以后就叫做朱志新吧。”陈其美道,他只看着良弼脸上阴晴不定,加码道:“外界传言,这慈禧老佛爷为同盟会所杀,同盟会对此也是承认,但其实杀老佛爷之人乃是复兴会杨竟成之妻,叫做程莐,米国檀香山人,其早年虽加入过同盟会,可她实际上就是复兴会派到同盟会里的侦探,当初入会之时用的还是化名。此女在刺杀之后便消失无踪了,去年年末又嫁于杨竟成为妻,诸人这才知道,两人多年前已经认识。”

    慈禧被刺虽让帮了光绪的大忙,但是大清以孝治天下,此案不得不破。之前因为同盟会反清,又惯于暗杀,是以众人都认为是同盟会所为,同盟会对此也是认的,但是具体执行的是谁,开枪的又是何人,那就完全不知道了。现在良弼眼见陈其美告之内情,不由得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此女现在何处?”

    “不在米国,就在檀香山,要不就是在沪上,反正就这三地。但我看他们现在有九成是在沪上。”陈其美的消息来自于孙汶,这几个地点又是美国到中国的必经之路,但是现在严州开战,以复兴会身先士卒的作风,这杨锐很有可能就在沪上租界里。

    一听人就在沪上租界,良弼便急道:“英士是否能把此两人给杀了?即便不能杀,提供消息也成。”

    “杨竟成行踪诡秘,去年末在米国三藩市露脸之后便消失无踪。他便是真的在沪上,也是足不出户的。更何况沪上早被复兴会经营的如铁桶一般,要想把杨竟成找出来,那就先要过了斧头帮这一关。”陈其美对沪上的情况极为熟悉,知道那就是一个乌龟壳,“大人,清除复兴会的第一步,便是要把他们从沪上赶走,而要把他们从沪上赶走,那就先要把斧头帮给弄垮,让复兴会诸人避无可避。”

    “斧头帮分居沪上英、法、华三界,一旦动兵,那就要牵扯到洋人,这个怕是不妥吧。”良弼也知道沪上斧头帮的,知道其势极盛。

    “大人此言差矣。对付斧头帮以黑吃黑,让清帮去做便可,毕竟这斧头帮抢的就是早前清帮的码头。只要大人给钱给枪,那三个月之后,即便斧头帮不灭,那沪上之地也不会再有其一手遮天。到时候杨竟成或是露了行踪被我们抓捕,或是惊恐之下迁向他地,反正不管是哪种结果,这复兴会之势都将会一滞。”陈其美对沪上的情绪极熟。一上来便献釜底抽薪之计,他其实更想着,自己带着清帮诸人把沪上这繁华之所给占了。

    陈其美有陈其美的打算,良弼则有良弼的考虑。“就非得要如此才行吗?如果通过外务部照会英法等国驱逐杨竟成是否可行?”

    “大人。这么做一定会毫无结果,届时洋人只会说租界里查无此人。”陈其美道:“如果清帮的势力能在沪上发展,即便不能完全打垮斧头帮,那也能探知杨竟成夫妻以及其他复兴会头目行踪,知其行踪,那就很好对付了。大人,这虽是拙招,但是却不能不为之啊。再有,大人可知,现在江湖上都在盛传前明谕旨?”

    “前明谕旨?!”良弼又一次被震惊了。反清复明之说从大清开国以来就阴魂不散屡灭不断,想不到在此时又出现前明谕旨,他一边看了陈其采一眼,然后拱手对着陈其美一礼,道:“还请英士教我。”

    “乙巳年以来。江湖上就开始出现一个叫红花会之组织,其拿着前明谕旨,说是由前明宗室所亲派,眼见神州遭劫、国破种灭,特来拯救苍生云云。此会来历蹊跷,但浙江各地会党便是被其所吞并的,由此可见这应该是复兴会外围组织。现在红花会遍及大江南北,一旦成势,那便是变天之时。大人对于江湖会党可不能低估啊,浙江之会党变身为严州革命党,而沪上之斧头帮,假以时日会变成什么。还未可知啊。”陈其美今日算是尽卖胸中所知,不单是他,便是陈其采对此都很是惊讶。

    没有半分犹豫,良弼正色道:“英士、蔼士,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就在此歇息,我马上出去禀明大人,在做定夺。”他此言说罢,便快步出去了。

    良弼既走,陈其采在桌子上用茶水写道:“为何说如此多?”再写:“为何是斧头帮。”

    陈其美则笑着写道:“沪上为财税重地,若得之革命经费无忧。”

    良弼急匆匆的从前面走,只等晚间才回府再和陈其美密商,如此数日,只等陈其美离开京城之时,他已经是大清军咨府二厅七科的科长了,不过陈其美这边正门出了良弼府邸,后门却又有一个家仆匆匆离了红罗厂。

    一日之后,河南彰德,洹上村。

    初春时节,彰德还是一片肃冷,电报房中。袁克定接过刚刚译出的电报,匆匆往书房行去。此洹上村的府邸是大清国会召开之后,袁世凯回国所建的修养之所。当然,正如那些发在东方杂志、北洋画报上,身披蓑衣一心垂钓的照片一样,袁世凯之修养完全是做给光绪和满清贵胄看的,其无时不刻在密谋策划,以求日后东山再起。

    “父亲,京城急电。”甫一进门,袁克定便着急说道,电文不长,但却非同小可。

    “有啥好着急的?”书房之内,是一个沙盘,上面其实就是富阳场口镇之地形,诸多小小的红蓝兵偶和火炮摆在上面,袁世凯正在凝神推演,要知道这第六镇可是北洋当中的强军,一天之内就被革命军剿灭了,袁世凯很是不解。

    “父亲,京城急电,良弼和同盟会的人勾搭上了,他们打算一起剿杀复兴会。”袁克文再一次说道,此事在他看来非同小可,如此一来,那天下形势将有可能生变。

    袁世凯听说是这等事情,顿时放下沙盘当中的战事,只把电报拿了过来,直接上来写道:“良弼府上来了同盟会之革命党,名朱志新,唤英士,其与良弼密谋一起剿杀复兴会,因其告良弼诸多复兴会之秘闻,故良弼对其很是信任,已任命此人为军咨府二厅第七科科长,专门负责清剿复兴会一事……”

    “这帮革命党,还真是厚颜无耻,卑鄙之极!”袁世凯看完电报,只把纸片一扔,口中只是骂道。

    “父亲,如此一来,那真好可报复兴会歼灭第六镇之仇啊。父亲应当高兴才是。”袁克定见父亲如此,只好在一边劝解,其实他看到电报是很高兴的,却不想父亲的反应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哼!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忘记昨日复兴会送氯气炮弹到前门军咨府一事了吗,这才是堂堂正正之事。何为堂堂正正?那就是即便知道人家要做什么,你也是无可奈何,这才是堂堂正正,现在我们的新军打不过复兴会,再多阴谋诡计也上不了台面,不但上不了台面,这局势怕是会越弄越乱。”袁世凯越说就越感觉现在朝廷上那帮掌权的权贵都是一些不能成事的急功近利之徒,想到此,他又是道:“当初指望着铁良和载涛良弼内斗,好让铁良下台,现在看来这铁良一除,天下怕是要越来越乱了。”

    袁克定只看着袁世凯很是不解,铁良被革,虽说是因为严州失利,但其中有不少原因是自己这边挑拨帝党后党关系,使得双方水火不容,造成的,可现在父亲又有些惋惜铁良。“父亲,那我们该……该如何处置啊?”

    “还能如何处置,坐山观虎斗罢了。还有,沪上那边复兴会是如何回应的?良臣等人的遗体,还有被俘的北洋将士,如何处置?”一说到复兴会,袁世凯便想到了上次交代的与复兴会谈和之事,现在第五镇又被调到浙江去了,为了保住这支北洋军,袁世凯不得不让人与复兴会谈和,还有第六镇之遗体和被俘将士,他也希望复兴会能善待之。

    “哦…”袁克定这才想起还有一份电报是沪上发来汇报谈判之事的,道:“复兴会同意全部移交遗阵亡将士之遗体,那些遗体他们都已经清洗收拾过了,都装在棺材里,已经全送到了杭州城外,几千人的棺木,铺在杭州城外,一望无边的,甚是吓人。棺木到的第二天,便有数百名逃兵,现在杭州城中军心动摇,就不知道这革命军何时会攻城了。”古有阵前杀囚犯骇敌,今有复兴会送棺木乱军,袁克定想到电报里说的那场景很是感慨。

    “不要说废话,那些被俘的将士呢?”袁世凯闻言只是闭目,北洋军是他的心血,可如今这心血却被一点点的耗尽。

    “复兴会和以往一样,开列了一份被俘将士名单,上面都是明码实价,标上了赎人的价钱。不过,不过这一次有不少人是不能马上开释的,只允许家人前往探望。”袁克定再道,他对复兴会的市侩作态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只是这次被俘人员极多,怕就是自己这边想帮也是帮不上忙了。“父亲,朝廷可是决议不再设第六镇了,即便我们是把这些人赎回来,怕也是难以无处可以安置啊。”

    “糊涂!朝廷如此寡情,那我们就更是要显厚恩,如此军心才会在我。告诉沪上那边想办法赎人,钱若是不够那就尽量赎一些有才干之人;赎回来要是没办法安置,便任其回家,但或多或少发一些月饷,若是月饷发不成,年饷也要发一些。”袁世凯沉着声音吩咐道,第六镇绝不会就此没有了的,终有一日,他要重建它。

    “是的,父亲。”袁克文嘴里虽然答应着,只是心里还很是不解,看着他唯唯诺诺的不想走,袁世凯气道:“这乱世马上就要来了,没兵就没权,现在不收买人心,那要等到何时?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混账东西!”

丁卷 第六十二章 祭奠

    东线之战打完,再看到满清为保住杭州急促之下的兵力调遣,杨锐就对严州放心了。最少,在一年之内严州根据地是稳固的,等到年末或者来年春天满清再大举进攻,即便满清兵力增强,扩大了近一半的根据地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只要再撑过那一次,那满清便大势已去了。

    沪上春光明媚的公寓里,杨锐又有些开始畅想未来了,不过他又觉得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革命如果这么容易就成功了,那就一定不是革命,而是按照剧本在演戏了。他思虑到此,又拿出拿陈广寿做的战后各方势力的简报出来好好研究,看看以后的局势会如何发展。

    简报的开头便是光绪震怒、铁良被革,京中风云诡异,光绪借战败之责把陆军部完全的收了回去,新的陆军大臣是载涛,同父异母的弟弟。杨锐看到这里只是笑,他想到了海军大臣载洵,揣着几千万两的巨款,同着萨镇冰,出到列国只被洋人们捧着,买舰为了不得罪列强,每一个列强那里都定了几艘,唯有法国,因为其支持孙汶革命,是以载洵借口勋章级别太低,一艘船也没定。五千两万两白银,买了一大堆炮艇、驱逐艇回来,还是万国造,以后海军有的忙了。

    京城里除了内阁人事变动,更有一些议论是要与革命党说和的,不过此议最终被光绪否决。在这份资料里,杨锐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程家柽,简报上介绍他毕业回国后在京师大学堂做农科教授,而后又做了肃亲王的家庭教师,此人开始被认为是同盟会的叛徒,而后从东京传来的消息,他根本就是个卧底,而掌管巡警部的善耆似乎也知道他是个卧底。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并没有将他杀了,而是对其礼遇有加。若不是后世知道这个善耆是个铁了心的宗社党,杨锐倒是要被他骗了。现在就是他在叫喊着要要和革命党和谈。提议被光绪否决之后,便又去国会游说蓝白党议员,虽然国会无权决定是战是和,但善耆还是想制造一些舆论,好让光绪慎重对待严州的革命党。

    跳过议和,接下来便是载泽和奕劻这边似乎走的近了。铁良一下,后党军权已失,载泽为了自保,不得不对奕劻示好,虽不求结盟。但也求不要在互相残杀,以让帝党和一干清流得利。后党和庆袁和解,帝党却和清流开始有些摩擦了,在光绪新的谕旨里,湖北新军全部归陆军部节制。节制也好说,但是这一个半镇的新军军费还是要由湖北来掏,除此,光绪还有把张之洞调入京中的意思,张之洞一离湖广,那么其位置将有直隶总督锡良接手,而东三省总督志锐。便可名正言顺的入主京畿了,如此,加上已经牢牢控制住了的东北和投诚的陕甘总督,整个北中国就是光绪的势力范围了。

    看着光绪一步步的收权,杨锐倒是想到一个问题,光绪因为权利扩张而让士绅产生的厌恶。新政之下不断加重捐税让百姓产生的反感,以及日本西园寺内阁上位和第二次摩洛哥危机发生,这些事情怎么样才能极好的匹配在一起?而这些当中,最关键是什么?若是这些东西在时间上不匹配,那到时候该怎么办?

    国内的反应如此。国外的反应则有不同,德、法、美等国对战争深表遗憾,对严州革命军进攻杭州表示深切的关注,而英日两国则完全一边倒的站在满清这边,日本人迅速在北京和满清签订了一笔军火贷款合同,而英国人则由盖温特转告谢缵泰,提醒复兴会遵守之前的承诺,不要将战火烧到长江流域,对于杭州的进攻,最好能停留在拱墅桥一线。

    杨锐看到此处很是气愤,只让陈广寿把谢缵泰找来,一见面他便大声急问道:“英国人那边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当作提线木偶难道?”

    谢缵泰是刚才欧洲回来的,一回来便是严州革命党大胜,但这边刚大胜,那边英国人就有约,谈了半天之后便出了这个结果。

    “竟成,盖温特说现在满清外务部照会英法租借当局,禁止复兴会在租界内部活动,他说如果要留在租界,那就务必不能攻打杭州,革命军最好停在拱宸桥一线。”谢缵泰包含忧虑,他也觉得这样被洋人拿捏住很不痛快。

    “是不是我们不答应,那租界当局就要把我们驱逐出境?”杨锐不怒反笑,看着谢缵泰道。

    “确实如此。法租界还好,英租界那边确实有这个可能。”谢缵泰回想着英国人说的那些话,很是忧虑的道。“竟成,如此下去对革命很是不利啊。一旦那一天英国人被满清收买,那后果可是难以预料了。”

    谢缵泰所说正是杨锐之所想,但是沪上之地龙蛇混杂、交通便捷,又好不容易站住了地盘,离的这里还真是妥当,他转着身子看着房间里挂着的中国地图,长江扫过,沿海扫过还真没有好地方落脚,根据地一直是被封锁的,飞艇从载人和保密两方面考虑,并不能作为联通根据地内外的交通工具,偌大中国,还真找不到比沪上租界更好的地方。想到此,他只得松懈下来,道:“是要再找一个地方了,先让他们找吧。英国人还说了什么?”

    “还说我们提供过情报非常好,他希望我们能继续向他们提供情报。”谢缵泰说的青岛谍报一事,中国间谍没有英国间谍显眼,加上复兴会一直在德国工厂里发展会员,青岛的情报源源不断的流向英国,盖温特少校估计再过一年就要变成盖温特中校了。

    “去他娘的!”杨锐不由爆了粗口。而后待平均了心绪,再问道,“回来就在忙,你还没有说说英国那边的情况呢,找到什么门路没有?”

    听闻杨锐问道英国那边的事情,谢缵泰很是惭愧的摇头,“竟成,我算是把口水都说干了,还是没有取得丘吉尔的赞同。反而差一点就被他说服。现在英国国内是自由党执政,迫于劳工压力,阿斯奎斯内阁现在正在进行社会改革,这样的背景下。他们很害怕中国的革命会影响英国在中国的既得利益。除了丘吉尔之外,我还见过的几个议员,他们都有这样的担忧,所以……”

    复兴会和丘吉尔,准确的说是温斯顿.丘吉尔的关系起始于南非矿工之事上——1905年,丘吉尔被任命为殖民地次官,他在任内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解决了“中国奴隶”问题,这是上一届巴尔佛内阁备受指责的议题。他要清理劳工,而复兴会需要劳工,是以双方合作的极为愉快。从这一点上杨锐倒也明白了怎么讨好英国国会议员了,那就是急其所急,助其所为,然后讨要合理的回报。不过在南非矿工一事上,杨锐并没有讨要什么回报。只是和丘吉尔保持一定的友好,他希望这个回报能放在以后而不是现在。

    “他现在不是要想入内阁吗?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对于英国国内,谢缵泰之行只是摸底,所以杨锐并不太失望,他只着眼以后。

    “是着要的。他之前被任命为海军大臣,可又觉得英德之间不可能马上开战,所以不同意。后面又被任命为地方政府事务大臣,他还是不同意。现在他已经决定成为贸易大臣。”谢缵泰说着丘吉尔只感觉好笑,这是一个极为暴躁粗鲁的人,他不明白杨锐为什么会对这个人感兴趣。

    杨锐闻言只是笑,丘吉尔完全没有英国绅士的做派,倒像一个毛躁孩子。他只道:“这样说来,他成为英国的贸易大臣的话,我们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从克伦威尔时代就规定,晋升到内阁大臣应该参加补选,如果补选不能通过。那么他就不能成为内阁成员,”谢缵泰看着杨锐的眼睛亮了起来,马上再道:“这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一次补选,无非是花一些钱在报纸上鼓吹自己而已,但这对于丘吉尔来说,却太难了!因为他早前是保守党,之后叛变到自由党,那些保守党人还没有忘记之前的事情,现在保守党的报纸上使劲在宣扬他是一个不可信赖、并且没有任何原则的人。”

    想到之前丘吉尔的经历,这确实是一个极为头痛的问题,不过想到投资的原则,杨锐还是道:“他越是艰难,那我们就越要帮忙,这样他才能会心存感激。当然,国与国之间没有任何情谊而言,但是最少这样的帮助会让他以后给我们说一两句好话,很多时候有这个就够了。”

    “可这需要花费一大笔钱。”谢缵泰很是不解的道,“甚至花了这一大笔钱之后他还有可能落选,然后他很可能会变成一个默默无闻毫无影响力的议员,英国的议员很多,我们完全可以去游说其他人,最少我们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不,就押着丘吉尔身上。”丘吉尔不押押谁,杨锐只想着这样的念头,另外他感觉这个人的运气不会这么差,现在下注是最好的时间。

    “那好吧,我马上就去安排。”见杨锐如此决定,谢缵泰只好执行。只说完这件事情,他正色之后开始说下一件事情:“竟成,这一次各国都转了一圈,我感觉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和你细说。”

    看到谢缵泰说的这么郑重,杨锐倒是笑了起来,道:“重安兄不要这么严肃吗,你说,我听着。”

    杨锐笑,谢缵泰倒是想不起来,只是一本正经的道:“杭州以后,我会的诸多事宜现在已经都上了正规,但是老是在国内蒙头发展未必可取啊。孙汶现在一直在各国奔波,游说各国人士给他赞助支持,而我们呢,却一直不动声色,默默无闻。既然你说要掐准他们无暇东顾的时候举事,日后革命成功也不会和洋人彻底翻脸,那现在我们就应该站出来,去周游列国,去告诉他们我们复兴会的革命将会让中国变成一个什么模样,即便他们不赞成我们,不支持我们,但最少他们不会把我们的革命当成是义和团那样的民乱……”

    谢缵泰滔滔不绝,就这个问题说了一个多小时,其内容主要是作为一会之主的杨锐不能老关注国内,而是要开始转向国外,以后的中国不是一个封闭的中国,而是一个开放的中国。鉴于此。复兴会也应该是大胆的走出去。从一个革命党的身份,慢慢转变为在野党的身份,这虽然会带来一些问题,比如出行的安全问题。发言不慎损害杨锐的形象问题,但要想以后获得列国的支持,就应该这么做。

    谢缵泰一席话说完,在他使劲往喉咙里灌水的时候,杨锐道:“重案你说的都对,但是现在时机还没有到,我是说周游欧美的时间,不过现在我们是要开始在洋人那边的声誉、形象问题。最少,我们是要打扮成一个正义者的形象去博得洋人的赞同。”

    听闻杨锐只赞同自己一半,谢缵泰放下茶杯就要继续开讲。杨锐连忙把他拦住了,道:“重安兄,你不是说在英国,唯一会帮中国说话的人就是莫理循吗,那就让他给我。给复兴会做一次专访如何,地点就在天津。你看如何?”

    “天津,那里安全吗?沪上不是也有那个叫濮兰德的泰晤士报记者。”谢缵泰是要杨锐去国外,可不想他却是要北上去天津。

    杨锐却思量道:“我们沪上,所以才不能找濮兰德,反而去天津会好一些。”

    杨锐说完,谢缵泰欲言有止。虽然刚才那一番话他说的很是畅快,但是临到实践的时候,他又很担心杨锐会出事,以前杨衢云就是这样牺牲的。看出他的担忧,杨锐再道:“重安兄说的对,我们不能老是缩在暗处。是应该是站出来了。”

    这一次谈完,谢缵泰便北上天津联络莫理循,陈广寿则负责此次北上杨锐的安全,而杨锐自己,则亲自去找了章太炎。在这一次专访之前,很多问题,确切的说很多理论上的问题是要去找章太炎的。

    “真的要去天津,难道沪上就不行吗?”章太炎也如谢缵泰那般说道。

    “天津有天津的好处,莫里循的名气比沪上这个濮兰德大太多了,洋人对他的文章和观点很是信任,在中国只能是找他。”杨锐解释道。

    见杨锐这么说章太炎道不好再说什么了,只道:“那竟成此来是想如何?”

    拿出一分民报,杨锐指着上面一篇文章说道,“现在同盟会在攻击我们,说国粹主义就是专制,中国向来没有民主共和之传统,也无重视民权之传统,即便是有民本之说,那也是统治者为了更好的愚弄、管束底层百姓而编造出来的骗人之说。”

    杨锐读着报上的内容,只感觉章太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杨锐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编著国学典籍,打嘴仗的事情就一直交给王小霖的宣传部了。却不想几个月不到,同盟会那些不学无术之留学生,居然对中国的历史开始指手画脚。杨锐见他如此,并不停止而是继续说道:“同盟会的人还说,若要给实行民主,保障民权,那就只能是学习米国,建立共和国体,建立三权分立之权利结构,如此才能使中国……”

    “真是不学无术!真是不学无术!”章太炎果然大恼,双手挑起,狠狠的摧在桌子上,直弄得纸片飞舞,墨汁四溅。杨锐早就看出他要发飙了,是以早早的就避开。“枚叔兄,说说,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真没才能给他们大大脸,还有我们的政体,到底是怎么一个模式,不然那帮王八蛋要有攻击我们独裁了。”

    “中国之民主,或是说中国之议会,早在三千年前就有之。”章太炎站起身,拿起折扇开始扇来扇去,“只是这些不学无术之徒数典忘祖罢了。”

    章太炎第一句就话就把杨锐吓了一跳,三千年前就有民主议会,不是章太炎读书读傻了吧。不过见他如此,直到不好打断,只得等他往下说。

    一个月后,天津利顺德大饭店。

    莫理循跟着这个半个月之前认识的,自称是复兴会外交事务负责人谢,来到利顺德大饭店,这间在维多利亚路上的大饭店是天津最为著名的外交饭店,美国领事馆就设在饭店内,而英国领事馆则多次在这里召开会议。莫理循对此处也极为熟悉,当然,他的月薪并不能使得他在这里住上多少个晚上。坐着电梯来到三楼,在一间开着门的房间,两人此生第一次见面。

    杨锐对于莫理循早有耳闻,通化铁路被满清准允还有一份他的功劳,而日俄战争中他所发挥的作用更是让人惊叹,这个头戴黑缎小帽,身穿青袍马褂的洋人根本就是一个无冕之王。同时,他的这身中国式的打扮很是让杨锐吃惊,幸好,他自己穿的不是西式衣衫。

    杨锐打量着莫里循,莫理循也是打量这个价值三十万两白银,合五万英磅悬赏的革命党领袖杨竟成,在后来的回忆录里,他写道:我第一次见杨的时候,他穿着一件中国古代的衣服,这一般只是在东方的山水画里才能见到,那时候我很惊讶,不过衣服虽然独特,但是却很优雅……

    “你好,莫理循先生!”杨锐朝着他拱手道。

    “你好!杨。”莫理循只会着这么一句中文,而后便是英语了,“见到你很让我惊讶。”

    他这么说杨锐也不奇怪,负责联络的谢缵泰并没有表露客人的身份,只在确定莫理循有空赴天津的时候,才在火车上告之这一次要见的是复兴会会长杨竟成,之前只是祝这次见面一个复兴会的代表。

    两人都没有客气,莫理循第一个问题就是询问复兴会将会怎么答复清政府的议和——在肃亲王和良弼的努力下,光绪答应了那一份或真或假的议和提案,但是在答应的同时,军备筹集却没有停下。

    “现在清国政府并不是我们承认的政府。”杨锐答道,一句话就把满清的合法性给否决了,“他们能代表的只是五百五满族而已,不能够代表四万万汉人。他们的统治权是由暴力得来的,而不是合法的从明朝继承过来的。当然,明朝的统治权虽然也是暴力得来的,但是他们反抗的是蒙古人。我想,对于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古人,西方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认为他是合法的吧。满人为了得到权利,他们残酷的屠杀和镇压汉族,这种屠杀两百年来一直很频繁,而最近的一次则是在1906年的杭州,所以,我们和满人没有任何谈判的可能,因为他们本身不是合法政府。”

    杨锐用汉语回话,而谢缵泰用英语翻译,莫理循边听边记,然后又道:“正如谕旨里说的,杭州屠杀并不政府的本意,事后光绪皇帝已经派出大臣去杭州祭奠那些被害者。杨,战争中的附带性伤害是难以避免的,为什么大家不能冷静的谈判,而非要通过战争来解决呢。”

    莫理循的提问很有立场问题,杨锐对此只是一笑,道:“莫理循先生,我更愿意把五百万满人杀光,然后亲自去祭奠他们。”

    杨锐话里的意思只让莫理循生寒,他终于从杨锐的温文尔雅中挣脱出来,明白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军人,一个革命党,他的手上有俄国人的血,有中国人的血,他的部队在上个月围剿了近三万名政府军,杀死了其中四千余人,这些政府军的棺木堆满了整个杭州郊外,即使那些棺木现在已经被运走,但所拍下照片上那黑压压无边无际的棺木,还是让看见它的人只打冷颤。想到了这些,莫理循感觉或许应该跳开这个的话题,谈谈别的。

丁卷 第六十三章 远古

    “杨,那是不是说,战争还要继续?”莫理循思索后,跳过了和谈这个问题。

    “当然会继续,战争会直到彻底的推翻满人的统治为止。”杨锐道,说的无比坚定。

    “可是国会已经召开,现在所有人都在想着改变国家的面貌,有很多人担心革命会打断这一进程,从而使国家变的四分五裂。杨,难道在你的观念里,谁来统治这个问题比整个国家的发展和民众的幸福更为重要吗?”莫理循完全是以改良派的观点来提问,不知道是因为支持渐进改良的观点,还是他想以此来对杨锐施压,从而获得一些东西。

    “谁来统治和国家发展、民众幸福并不矛盾。”杨锐直击他的假设,“甚至,谁来统治的问题解决好了,才会加速国家发展和提高民众的幸福。满清政府是一个腐败的政府,他每年收取两万万两白银的税款,但是因为内部的腐化,民众真正支付的税款是这个数字的数倍,而这些税款在收取之后,有一半以上的税款被彻底腐化的官僚系统浪费和侵吞,现在的国会无非是通过选举,让那些议员们加入到这一分赃的行列罢了。

    改良是没有办法让一个本已腐朽的官僚系统获得新生的,一个无法新生的腐败官僚系统永远无法给中国带来什么发展,它只会榨干民众的血汗,然后使那些人,我是说那些满人、政府官员,以及国会和省议会的议员,使他们过上上等人的生活,并且最为可耻的是,当他们将自己盘子里的剩饭,口袋里的零钱,施舍给那些因为他们的压榨而食不果腹的民众时,他们还会因此获得仁慈的名声。

    这是一个彻底腐化的官僚系统,一个彻底腐败的社会。它一边是还在坚持儒家三纲五常的老学究。这些人在国会里面叫做白票党;另外一边是接受西方功利主义思潮的新派绅士,这些人在国会里面叫做蓝票党。前者极为固执,他们不想中国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民众的幸福对他们来说永远没有伦常重要;而后者则极为功利。国家的发展和民众的幸福永远只是他们口袋里的筹码或者口号,通过这些东西,他们想要获得更大的名声、更高的官位。

    复兴会的革命不仅仅是要推翻满清的统治,建立一个高效廉洁的官僚系统,还要革新两种文化,一种是儒家的三纲五常,另一种则是源自西方的功利主义。只有将所有民众都发动起来,不被束缚,不求功利,那么整个国家才能真正的发展。民众也才能真的幸福。”

    杨锐说的极快,而且同样一段话,用汉语表达永远比英语简短,所以在他说完的时候,莫理循看不到表情。只在埋头苦记。只等杨锐喝了几口茶,他才停下笔,看着杨锐道:“亲爱的杨,你差一点就说服我了。但是我还是难以想象,按照中国的传统,也就是你们所宣传的国粹主义,会建立起一个怎么样的国家?或许我所知的中国历史很有限。但是在我所知道的知识中,中国并没有民主的传统,也没有开议会的传统。杨,难道革命之后的中国依然是一个专制的国家吗?”

    莫理循终于问到了杨锐之前猜测到的问题,也是现在同盟会和梁启超等人铺天盖地攻击复兴会的问题,前者攻击复兴会专制主义。后者则攻击复兴会不遵礼教,妄称国粹。不过,既然会让莫理循专访,这个问题杨锐并不担心。

    “莫里循先生,如果我告诉你在三千以前。中国就有民主的传统,有类似国会存在,你是不是认为我在撒谎?”杨锐笑着问道,胸有成竹。

    “这不可能!”莫理循也是笑,他只认为眼前的极端民族主义分子脑子出了问题,三千年前,那时候欧洲还是一片荒地。

    接过陈广寿手上的一本书,杨锐笑道:“这是一本尚书,是中国两千多年撰写的史书,所记录的是中国最早的三个朝代夏商周的历史。在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朝的创始人周武王,他打败商朝的军队,占领了商朝的国都朝歌。周只是一个西锤部落,乘着商朝的军队在外作战,才偷袭朝歌成功。为了统治好这个极为庞大的国家,周武王向商朝的大臣箕子请教治国之道,而箕子看着灭亡王朝的周武王,忠告他九条治国大纲之后就离开了,他所说的这九条大纲在史书里叫做洪范九畴,而中国最早的民主和议会制度就在其中。”

    谢缵泰的翻译里并没有加“long-long-age”,但是莫里循还是看着杨锐口瞪目呆,他更相信这是传说,而不是历史。“杨,这是真的吗?”他问道。

    “是的。这是中国传承了两千多年的典籍,它的合法性受到所有人的认同。”杨锐把尚书交到他手里,然后道:“上面说,如果国君有大事要决断,那么除了占卜之外,还要与卿士商议,同时还要和庶民商议。国君赞同,龟卜赞同,著莁赞同,卿士赞同,庶民赞同,那就叫做大同;国君赞同,龟卜赞同,著莁赞同,卿士反对,庶民反对,那就叫做吉利;庶民赞同,卿士赞同,著莁赞同,龟卜赞同,但国君反对,那也叫做吉利;国君赞同,龟卜赞同,著莁反对,卿士反对,庶民反对,那么在国内行事就吉利,在国外行事就不吉利。

    莫理循先生,排除因为时代的因素产生的占卜,国君、卿士,庶民,三者之间国君并没有太多的特权,即使他反对,但是商议的结果还是吉利的。这就是中国最早的民主制度,它并不只是向卿士和庶民收集意见,而是让他们参与决策,并最终决定国家对内对外的政策,这和议会没有差别。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参与决策的卿士和庶民是选举出来的,还是钦定出来的,但是最少他们是卿士和庶民的身份。

    箕子在告诫周武王这九条治国大纲就离开了,最后去了朝鲜,他现在被朝鲜人奉为自己的祖先,而周武王接受这九条大纲之后没有几年就死了,他的弟弟周文王掌权之后抛弃了这九条大纲。另外确立了传承至今的礼教制度。中国的专制在于礼教的专制,在实行礼教之前的中国,他并不是完全专制的,最少庶民的反对和赞同可以影响整个国家的政策。但周文王之后,庶民已经没有任何政治权力,他们只是牛马。

    莫理循先生,复兴会所推崇的国粹主义不包含儒家的礼教,而礼教是最为专制的。我们只想建立一个卿士、庶民可以共同决定国家大事的国家制度。或许哲理都是相通的,东西方的历史更有惊人的相似,这种所有人都参与决定国家大事的模式,在西方它叫做共和,但是在中国的历史里,它叫做大同……”

    三千年前的制度?!莫理循只感觉头有点晕。不过之后的问题就并不尖锐了,双方聊的很是愉快。只是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亲爱的杨,我听说这样的一个传闻,就是你的妻子程。是她狙杀了慈禧太后,现在清国政府正准备通缉她,我想知道你对此有何看法?”

    “慈禧应该被处决!”杨锐对此事也是刚刚得知的,却不知道这是同盟会的人漏出去的,还是自己这边的人漏出去的。“作为庚子事变的罪魁祸首,擅自向各国宣战,事后却丝毫没有得到惩罚。依然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反而要民众为了她的错误赔偿各国四万万五千两白银巨款,这样的人被狙杀是罪有应得。”

    “那么说,复兴会也支持暗杀?”莫里循追问,在他的概念里复兴会从来不实行暗杀。反而另一个革命组织同盟会常常行暗杀之举,北京前门的爆炸案、天津爆炸案,还将举事闻名的慈禧太后刺杀案,都是如此。作为一个文明世界的绅士,革命他也许会认同。但是对于暗杀,特别是会伤及无辜的暗杀,他从来都是反对的。

    “复兴会不支持暗杀,也从来没有下达过刺杀慈禧的命令。如果革命成功,那么我们将以审判而不是暗杀来处决那些有罪的满清权贵,比如,庚子国变的魁首爱新觉罗载漪。”说道这里,杨锐很是感叹,“莫里循先生,不管怎么看,你都会发觉满清政府是一个极为专制的政府,只是为了要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就伪造信件,使得国家盲目的对外宣战,这样的政府完全没有必要存在下去。西方各国政府若是真的像他们自己标榜的那么的文明,就应该支持复兴会推翻这样专制的政府,建立一个文明的中国。”

    莫理循对于杨锐的专访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在这几个小时中,他的问题杨锐都做了认真的回答,他的本子似乎已经记不下了。排除通过革命获得政权以外,莫理循认为杨锐确实看到了整个帝国病症所在,那就是传统的儒家文明正在瓦解,但是新的、适合当下的文明却没有建立;闭塞并且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正在瓦解,但新的、能良好融入世界经济的经济体系却没有建立。要做到这些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一个廉洁高效的政府,但现在的满清政府显然不是,他们还在祖先带来的荣光中提笼遛鸟、无所事事。即使现在开了国会,但是因为国会议员没有普遍性,其所代表的只是各地士绅的利益,民众的利益被忽略在了一边——现在各地的民乱越演越烈,枪米、捣毁新学堂、反钉门牌等等,这些事情每一天都有好几起。显然,国会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回到北京的寓所里,莫理循哪也没去,只是在花时间整理这一次难忘的专访,花了一周的时间,他才把自己写就的文章以及杨锐赠送的全身照片邮寄到了英国泰晤士报社;而对中国的京津泰晤士报,他则另外写了一篇报道,并且稍微修改了一些语句的措辞,使得自己的立场看起来更为中立,也是附上照片然后寄送了出去。

    京津泰晤士报的编辑雷蒙德收到莫理循的信件有些吃惊,特别那张革命党领袖杨竟成的全身照片更让人惊异,在满清的宣传中,传说中的革命党领袖杨竟成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一个屠夫,但是从这张照片上看却温和的像一个英国绅士。雷蒙德压住内心的激动,再打开莫理循的文章。只看见标题是:远古的共和。

    京津泰晤士报完全是在北中国外国人的圣经,但是报纸的主旨向来是“输入西方文化以激励中国的改革”,至于中国的那一套历史传统,常常都是其极力抨击的对象。雷蒙德初见标题之后有些皱眉。但是在通读整篇文章之后,再想到这只是一篇专访而不是社论,加之这完全是独家的和那张迄今为止,最为清晰的杨竟成照片,还是让他做了全文刊登的决定。

    4月25日,京津泰晤士报的发行量创造了一个奇迹,虽然已经加印了两千五百份,但是报纸中午不到就卖光了,而后继续加印五千份,但依然不够。直到反应迟钝的天津巡警局——或者这不能算是迟钝,毕竟这是租界里发行的外国人的报纸——照会租界工部局,而工部局把电话打到报社停止印刷之后,加印才停止。可即便如此,当天的京津泰晤士报卖了超过一万份。这对于一份外国人办的报纸来说不得不是一个奇迹。

    抢购当日泰晤士报的主要是京津两地的官绅和学生,还有则是全国各地的发行站。严州大胜之后,复兴会的影响力更加巨大,在满清权贵和官绅们看来,杨竟成已经变成洪杨那般的巨寇,被描绘的青面獠牙,容貌狰狞。而且他所做的事情,也正是和洪杨一样,是要断绝儒家数千年诗书礼乐的传统,从而宣扬什么国粹、国学。这些东西虽然没有洪秀全拜上帝教那样的荒谬,但却比拜上帝教更显异端。此次泰晤士报中文版上有杨竟成的全身照片,还有洋人大记者莫大夫对其进行专访。那大人老爷们自然是要买来读一读,看一看这个新“杨秀清”要说些什么。

    而天津北京等地的学生,为了求原滋原味大多买的多是英文版,他们当中大多是满清宣布开国会之后的欢庆者,但是国会开了快一年。只看见议员们争吵,还有各地都在加税加捐,有不少学生开始认同复兴会的宣传,即整体腐败的满清并不能通过国会给国家带来什么好处,只会带来更多的坏处。当然更多的学生则把加税加捐的责任推到了复兴会头上,正是因为要剿灭复兴会乱党,所以才会加捐加税。现在革命领袖,或者说是乱党魁首有洋记者的独家专访,那一定是要买来看看的。

    除了官绅和学生,北京、天津两地的巡警也买了不下两千份,对于每个月月饷只有几块大洋的警士们来说,买一份五分钱的报纸,就很有可能会有三十万两的收益——使劲记熟杨竟成的容貌,撞大运抓住的话,不论死活都是三十万两白银革赏,这些钱够一家老少荣华富贵用八辈子了。

    普通人买来或看的热闹,或指指点点,但是对于满清的有些权贵来说,却是研究杨竟成此人的绝好材料。肃亲王府内,善耆看完报纸看然后对程家柽道:“杨竟成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见过他吗?”

    “回王爷的话,此人在东京的时候见过。”程家柽早在善耆召见之前就看过这份报纸了,他对复兴会能扯出洪范九畴来给国粹主义助威很是佩服,他不由想到了章太炎了,这估计就是他从故纸堆里面翻出来的。不过作为孙汶的铁杆支持者,先入为主之下,他并不认可复兴会的国粹之言,而是认定这只是复兴会的政治宣传,其目的还是要打压同盟会的三民主义。为此,在善耆要听他对杨竟成看法的时候,他坦然道:“王爷,如果大清真的要亡,那一定是亡在此人手中。”

    程家柽语言尖锐,但是善耆却还是笑容满满,只问道:“何出此言啊?”

    “禀王爷,杨竟成此人向来谋而后动,从无虚言,其复兴军又是百战之师,假以时日,那一定是要挥师北伐的。再说这复兴会一向是喜欢扎根在农村的 ,现在全国各地都是民乱,一旦为其所用,那后果难以预料。”程家柽化身为满清的好参谋,一心一意似乎只为大清考虑,只让善耆觉得很不妥当。

    “原来革命党也是有党争的啊。”善耆闭目半响,又是遗憾又是感叹的说道。

    “王爷。革命也有对错之分啊。”程家柽并不掩饰自己的同盟会身份,很是坦然的回道。

    “何来对错之分,怕是争权夺利吧。”善耆笑道,身为贵胄。宫廷深处的那些东西他还是很明白的,是以对革命党内部的纷争也很明白。“我倒是觉得这杨竟成比你们的孙汶说的更在理些,我大清可是真的烂到了根子上,这根子上的毛病不除,那树木的枝干怎么能长的茂盛呢,可惜啊!可惜啊!若不是他一心的要反清,我还要求着他来做内阁大臣。不过,现在嘛,这杨竟成还是非要除掉不可,我大清第一大敌非他莫属了。”

    见善耆把杨竟成列为满清第一大敌。程家柽并不在意他的讽刺,只是躬身说道:“王爷明鉴。”

    肃亲王府对答间,宫中的御书房里梁启超也正在回答光绪类似的问题,不过和从容的程家柽不同,他可是满头是汗。“皇上。杨竟成所言虽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啊。革命党是孤家寡人、毫无牵挂,整顿吏治正好可以给自己的人腾位置,而朝廷可不能随意的肃贪啊,一旦如此,那些士绅官员可就要翻天了,这可是自乱阵脚的事情。”

    莫理循的专访里。杨锐在论述满清不可救的理由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满清吏治腐败。光绪对此印象深刻,早前组建北洋舰队之时,宫中一个鸡蛋就要费银十两,可是外面卖的鸡蛋最多只要几文,差了数千倍。禁宫之中如此之腐败,那就不要说外面的官员了。在重新掌权之后,光绪倒是想整肃吏治的,但是位置未稳,不敢轻举妄动。而后便是杭州革命党举义,最后是国会召开,事情一件接一件。等到国会召开,那要整肃吏治可就不是他一个人可以独断专行的了,即便国会通过肃贪议案,那也会毫无效果,贪官不个别,而是全部,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从乾隆年间便是如此。

    “卓如,那朕问你,当今之局该如何解?”想到国会,光绪只觉得一阵怨念,只是上次严州兵败,怒极拍玻璃的手还隐隐作痛,他便只好平下心气,细问梁启超。

    “回皇上,为今之计,唯有清剿一途,而要清剿,只能是练兵。现在全国三十六镇都已经停练,还请皇上开恩重练。严州那边既然败了,那就先围不剿,等各地新军练有所成,然后再调集几十万新军进剿严州革命党,那时候我众敌寡,一战可建全功。”严州大败之后,梁启超就问过爱徒蔡锷,而作为军人的蔡锷对严州的局势早就关注了。山地之战,地形不熟之下,唯有像前一次陆军部制定的计划那样,步步为营,寸寸紧逼方才能有胜算,若是要跟着革命军一起钻山沟,那是怎么也打不过他们的。

    “如此说来又要加捐增厘?”光绪一脸的不甘心。

    “回皇上。确实要加捐增厘才能编练新军啊,而只有编练新军才能剿灭严州革命军。现在全国民乱,若不能尽快剿灭革命党,就怕他们乘乱而起啊。”梁启超道。

    “现在严州军费已经花了近两千万两,再编练新军,早前袁世凯怎么说的?一镇开办费最少一百五十万两,每年养兵最少一百二十万两。现在七个镇的新军还有五六万的巡防队都不能建功,那难道真要二十万新军才能剿灭吗?二十万新军,其他不说,光操办费用就要二千多万两,再加上战费怕是要五六千万两不止,这钱要加多少捐税、要收多少厘金才能有?”光绪越说心中就越是气急,他只恨被国会束缚了手脚,更狠那些奴才不中用,不能一战建功。

    “皇上勿忧!”梁启超看着急性子光绪,只能想着法子劝解,“编练新军本是朝廷要做之事,这二十万新军也才二十个镇,与三十六镇新军的计划差的甚远,所以这两千多两的开办费用只是早出晚出的问题,并没有多出啊,而那三千万两的战费……,若是能一战建功,那或许不要花这么多钱。”他此言说完,见光绪还是愁眉不展,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皇上,可千万不能忘了甲午之役啊,其时日人筹集了几万万元的军费,而我大清只有区区数千万两,开战之时虽然是省了钱,可到最后却赔了两万万两白银。若是当年北洋能有五千万两军费,怕那一战我大清也是不会输啊。”

丁卷 第六十四章 莒州

    自从05年被美国记者麦考密克专访了一次之后,这是杨锐第二次接受记者的专访。前一次专访的稿件只是由麦考密克发在纽约先驱报上,而这一次,没料到莫理循把稿件投到京津泰晤士报,加上有杨锐的全身照片,其所造成的影响和前一次不可同日而语的。其他不说,便是京中传闻,光绪爷之前射箭的标靶,写的是袁世凯三字,可现在已经换成杨竟成三字和他那幅并不清晰的全身照。

    光绪如此,康有为等人也激烈的在新民丛报上批评杨竟成所言,以及复兴会的国粹之说,认为君王为国家之根本,无君王则无以为国,无国则黎民生计不保,复兴会这边二号笔杆子邓实则批驳:君王为儒学三纲五常之根本,无君王也可以为国,黎民也可以自保,但一些苟且之辈就无以为官、无以为贵了……直接把康有为尊君重道之言给反驳了回去。

    保皇派被驳,同盟会这边又攻击过来,不过这一次撰文攻击的不是胡汉民、汪兆铭之辈,而是远在英国的老熟人吴稚晖,其在英国组建了世界社,学习世界语,推行世界主义,鼓吹汉字乃是中国学习西方文明的最大障碍,若中国不想亡国灭种,那就要灭除汉字,学习西语。其文一出,顿时获得众多读者推崇,不过这些人又为废除汉字后施行哪种语言争论,有人说英国为世界第一强国,当学英语;又有人说现在外交官通用语言是法语,而法语又言为世界最美,所以认为中国还是要学法语;更有人说米国也是很强盛,认为学米国语言也不错。当然,此人文章一出,便被众人讥讽,告之米国说的也是英语。

    报纸上熙熙攘攘的争论,杨锐只是粗粗扫过便不管不顾了。对付那种无耻的文人,刺刀比笔墨更为有用。他此时正在青岛德租界里和从欧洲回来的雷奥会面,多年未见,雷奥早年收养的那个女婴现在已经长大了。在杨锐和他聊天的时候,叫做丽贝卡的小女孩被程莐领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战争就要来了。”雷奥依然未变,似乎只有和丽贝卡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着慈爱,其他的时候多是对整个世界的厌恶。

    “德国现在在扩军?”杨锐目光游移,从他的脸转到装着酒的杯子,回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他当然知道历史的走向,只是很多话他不敢说。

    “是的。但是!但是!陆军那些愚蠢的贵族却借口不能让低贱的人玷污了神圣的陆军,反对把军队扩大到需要的规模。因为他们无法提供足够多的贵族军官。”雷奥叫道。这么多年的相处,杨锐很明白他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但绝不是无国家主义者,德国境况如此,他难免苦恼。

    “那就让他们学习更先进的战术。制订更好的战略。”杨锐见他如此,只能出一些馊主意了。

    “不。没有用的!”雷奥摇头道:“整个德国都认为自己‘被包围’了,所有人都认定只有使用强硬手段打破这个包围圈,现在社会上则充满着‘爱国主义’,就连各个天主教教区的主教也不得不极力强调:‘天主教徒不是二等爱国者,而是一等爱国者’;而且参谋部大的战略已经制订了。男爵阁下彻底的被德皇抛弃,他现在只是一个监察长。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退役了。”

    “我很遗憾!”杨锐说的半真半假。不过从内心来说,只要一战会发生,那么他希望戈尔茨成为德国总参谋长,但这完全不可能。在德皇以及德国上层人士看来,这无非又是一场普法战争的翻版罢了。

    “杨……”雷奥只看着杨锐,眼神中无比灼热。像是着了火,“我想刺杀德皇!”

    “什么!”杨锐大惊,他看着雷奥的样子不像喝醉,他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只下意识的道:“这不可能!”

    “不。完全有可能!”雷奥固执的摇头。“你的军队里,最优秀枪手的射程可以达到八百码。这个距离完全可以超越德皇卫队的警界距离。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刺杀成功。”

    雷奥去了德国两年半,他本是带着任务去的——让德国军队接受复兴会的实习生,这个计划虽然没有由他达成,但是在他老师戈尔兹男爵的帮助下,借助其对土耳其陆军的影响力,复兴军的军官都可以到奥斯曼帝国去实习。只是,奥斯曼的陆军杨锐看不上眼,又让雷奥去活动奥斯曼的海军,甚至还想在将来以奥斯曼的名义订购军舰,只是这个计划进展并不顺利。

    杨锐见他在欧洲呆那么久,一直借故不回,却不想这个家伙是一心在刺杀德皇,杨锐沉默半响才道:“我可以下令最好的狙击手跟你去欧洲,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的就是,即使德皇死了,德国的现状也无法改变。”

    “不,一切的缘由都在于威廉这个比猪更蠢的皇帝!”雷奥单臂握着拳头挥舞着,只感觉他要把德皇的脑袋打破一般。

    “你错了!雷奥。”看着他的样子,杨锐有些无可奈何,“德皇只是顺应了整个社会的思潮,相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德国的殖民地大小和他的国力并不相对等,即便连美国都有菲律宾。每一个德国人都想要‘日光下的地盘’,这才是战争的本因,即使你杀了德皇,那一定会有第二个德皇出现的,一个人无法抵抗整个整个国家。也许只有战争才能让所有人看到,大家其实都错了,整个世界并不是完全是弱肉强食,而单凭武力并不足以获得更多的权益……”

    杨锐之言只让雷奥变得神情恍惚,他只觉得杨锐说的很对,又感觉他说的不对,“但是即便是战争,那没有威廉这只蠢猪……”他说到这里却是说不下去了。如果战争不能避免,那么威廉是生是死并不重要。

    杨锐见他如此没有劝解,还是顺着自己的话道:“欧洲的崛起,在于理性和人性的复苏,不过现在是欧洲为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他们所尊崇的理性无非是航海者用的指南针。看上去一直在向东方航行,但是最终他们会发现,按照理性的指引,他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地。同样,他们认为武力和科技会让自己获得更多地盘,可最后得到的将会是战争之后的废墟。雷奥,即便是德国不发动战争,那么奥匈,还有法国难道就不想开战?现在战争在即,最关键的不是避免战争,而是让德国尽量的成为一个胜利者,而不是失败者。战略是什么,战略就是最容易实现的方略。即便没有选择最佳的方略,那也可以在战术上提高作战效率,让那不恰当的战略得当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杨锐饱含着歉意忽悠着雷奥,他心里已经决定,德国战败之后。他一定会发动中国人民给德国人民捐款捐物的。而雷奥在被杨锐劝解之后,则一心一意的研究复兴军的炮兵指挥系统了,这是复兴军的最新式武器。而按照杨锐道说法,在适当的时候,这些研究成果会全部转让给德国陆军。

    杨锐把雷奥打发了,自己也没有闲着,而是直接出了租界。和以前辽东帽儿山的董老道混在了一起,他此来山东,就是要看看这边的农会筹备工作,或者说农民讲习所办的怎么样。而之所以第一站就选择山东,则因为在关内山东是复兴会基层工作做的最好的地方,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董老道那边的义和团成员作为带路党帮忙,再有则是辽东移民基本来自山东。

    “大当家的,”一处僻静的院落,董老道一副地道的商贩打扮,对着杨锐深深一礼。而又在看着杨锐身边的程莐。又行了一礼道:“见过夫人。”

    四年前帽儿山一醉,杨锐很久没有见到董老道杨老太太了,此时相见,甚感亲戚,见他行礼,杨锐便上前抓着他的双手道:“董大哥多年不见,何必如此客气。”

    杨锐客气,董老道可是不敢受,虽说他年长,杨锐喊一声大哥也不要紧,但是他眼见到陈广寿等人在场,忙的挣脱道:“大当家的不可如此,会中、军中自有规程,坏了规矩可不好。”

    董老道也算是老一辈的人了,见他如此在意规矩,杨锐也不拦着,只得让他一揖到地才道:“山上最近可好?”

    “山上都好。小崽子们都参军了,只留下俺们一干老人在看守山寨。大当家的,第五镇调走,这山东是不是要举事?”屏退旁人之后,董老道这才看着杨锐问了这个牵肠挂肚的问题。这几年他在关外和关内四处奔波,联络各地的义和团以加入复兴会,早就知大当家是准备做一番大事业的,现在严州大胜,常驻山东的第五镇调走,如此良机,这就不得不让他猜测大当家是不是要谋夺山东了。

    看着董老道昏眼放光,杨锐笑道:“这第五镇调走,那还剩多少兵?”

    董老道不知道杨锐只是开玩笑,很当真的说道,“癸卯年的时候,巡抚张人骏整肃过全省军马,那时候共有马、步、炮共三十二营,虽有三十二营,但空饷吃的极多,算下来最多万人,便是这万人,也是老旧的很,根本不能和我军相比;这是旧军,还有就是山东本省练的新军,虽说要练一镇,但现在只是练了一个标,唯有一千余人。大当家的,只要有个两三千人,那山东可尽归我有。”

    趁这满清满蒙新军没有编练完成举义确实有可行性,但是想到国际环境,还有人才储备,杨锐在心里又是否决了这样的方法。不好怎么跟董老道解释,杨锐只轻叹一口气道:“现在举事还不是时候啊。我来山东只是想去农村里走走的。”

    “农村里走走?大当家的这是要去农会看看吗?”董老道眼中的热切暗了下去,很是失望。

    “是啊。就是要去农会看看。”杨锐很是轻松的道。其实他这次深入基层是早有想法的。沪上的农民讲习所办到现在,已经办了六期,培养了近两千名农村干部。按照参谋部以及政治部的安排,这些干部都带着若干名同学回到原籍,在县里申办了农会,并开设了县镇级的农民讲习所。按照沪上所教的原则,农会开始物色一些社会边缘分子,只把他们训练了之后,日后好作为革命的骨干。从沪上第一起毕业生开始。这项工作已经开办了一年了,培养了县镇级讲习所毕业生五千余人,山东是农会工作开展的比较好的地方,按照最新的统计。本省的县镇级毕业生有一千六百余人。杨锐就是想来看看这边的农村工作开展的怎么样了。

    四五月的时节春耕已毕,地里种的玉米高粱已经有小人高了。杨锐一行人出了青岛,便伪装成商贩行走在鲁东南大地,此行的目的是沂州府。沂州府其实就是后世的沂蒙山,此时辖莒州、兰山、费县、沂州、蒙阴、日照、郯城等州县,人口大约两百四十余万,田亩为七万五百多顷。和整个扩大了的严州根据地比起来,人口略多,但是田亩却多了一倍。杨锐记得严州的田亩只有两万七千多顷的,粮食紧张。现在根据地扩大,算是暂时解决了粮食问题。

    “先生,前面就是莒州了。”陈广寿骑着马过来回报。从青岛过来,诸人一路上都是灰头土脸的,路上还遇上了几股土匪。不过这些都是村庄附近的零散小匪,看见好捞就捞一把,不好捞就假装路人,杨锐等人出了青岛就把长枪亮了出来,待到了州县再收起来,如此便没人敢惹了。

    “好。加快!早一点进城。”杨锐点头道。莒州其实就是目的地之一,它是一个大县。按照地图,这里就靠着沂水县,已经算是沂山了。

    下午四点多钟,杨锐这几十个人便到了城南一处准备好的客栈。他这边一下马,当地的复兴会的负责人李光仪便过来了,同来的还有李二虎。前者就是这沂蒙人,官费留学日本,入东京法政大学,为复兴会东京分会通讯科科长;后者则是东北山地军二旅的一个营长。李光仪是负责农运的,李二虎则是来探查匪情和保卫农运的。两人算是一文一武。

    “竟成先生!”李光仪留洋久了,只拉着杨锐的手握手。而另一边李二虎身子一挺,利落的敬礼边喊道:“司令!”

    杨锐握过李光仪的手后,也是对着他郑重回礼,而后看着他们道:“在这边如何,都习惯吗?”

    “习惯!很习惯!”两人齐声道,对望一眼也是笑了。政治部参谋部搞得这一文一武的搭配是请示过杨锐的。按照李光仪这边的报告,沂蒙之地土匪众多,这些土匪并完全是过不下去被迫为匪的农民,很多就是当地的富绅,不知道是不是养壮丁看家护院太贵了,是以要出去捞点油水过来以补损失。鉴于此,东北便抽调一个连的部队先到沂蒙,而后站住脚跟之后再行增加部队。李二虎是一个营长,本来不在选择的范围之内,但是考虑到他本身是个胡子,对土匪的各种套路都很熟悉,所以才把他抽调了过来。

    看到他们配和的好,杨锐也就放心了,道:“还没有开饭,就趁着这个功夫,你们介绍下这边的情况吧,简短一些就好了,我这一次是准备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的。”

    听闻杨锐是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两人都是一喜。李光仪道:“先生,沂蒙之地,民风素来勇悍,但是因为地处山区,耕作又很是粗放,所以佃户地主之间矛盾虽没有鲁西南那边视如仇寇,但也极为不睦。加上这几年天时不好,前年苏北那边大灾,也殃及沂蒙。现在官府为了加税,都在清查户口田亩,农会这边落脚很是容易,要发动百姓也是不难。现在整个沂蒙,有沪上毕业的干部一百三十余人,本地讲习所培训出来的人也有近千人,若是等到了明年,怕是有上万人。先生,我们能不能今年年末就举义?”

    “沪上的干部是干部,但是本地讲习所出来的人有多少干部?”杨锐见他说的这么乐观,不由得的要泼点冷水了。现在严州大胜,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明年就可以革命成功,这种盲目的乐观很是让杨锐头疼。

    “这,大概只在五分之一吧。”李光仪答道。县镇讲习所出来的不可能全是顶用的干部,其中还是很多是有田可种的农民,农会打着助农增产的旗号,上课又不收钱,把一些脑筋活络的庄稼人引了过来,这些即便是来了,毕业了,他们也未必算是革命者。

    “五分之一算是高了。”杨锐叹道。“农会没有深入每一个镇之前,举义还是太早。你们千万不要盲目乐观。早举义晚举义只是形式问题,即便革命成功,农会工作还是要做下去的。复兴会的根是在农村、乡镇,这些地方占领了,管理好了,那么革命成功,国家富强就是水到渠成了。小岩啊,你不要舍本求末啊。”

    杨锐此话说得语重心长,其实他是担心下面的人一些想着革命成功,然后急功近利的去做农会工作,到最后汇报可以举义了,然后一声炮响,把满清推翻。至于农村工作,谁记得啊,大家都进城当官享福去了。

    李光仪早前只在日本收到过一次杨锐的电报,这是第一次见杨锐,本以为自己积极的筹划革命能得到竟成先生的表扬,谁知道先生却不喜反忧,脸色发红之下,反思之下他顿时也觉得自己似乎太急功近利了。当下站起鞠躬道:“先生批评的是。光仪看着严州那边的成绩,只想着沂蒙也可以成为那样的根据地。”

    杨锐见他如此,心中赞许,宽言道:“不要去看别人的成绩,应该看别人的做法,革命也是事业,是要耐得起寂寞的。轰轰烈烈的举义一回很多人都做得到,但是默默无闻的奉献自己却是最难的。复兴会需要很多默默无闻不急不躁的干部,这些人才是真正革命的骨干,是复兴国家的骨干。小岩啊,我看今天的介绍就先到这里,这几天我先走走。你呢,通知整个沂蒙的同志来莒县开会,我们大家一起来商议沂蒙这边的局面应该怎么打开,工作应该如何规划。如果有同志们不理解的,那就让我来告诉他们为什么不能急躁。”

    看见杨锐是要亲自给大家讲演,李光仪原本沮丧的心又开朗起来,只是笑道:“是的,先生,我马上就去安排。”

    事情决定,下来的事情就是闲聊了,李光仪这边话多,李二虎则是话少,他以前只是站在操场上,远远的看到过大当家的,现在居然理得这么近,很是让他不习惯。复兴会已经不是日俄战争时的复兴会了,在李二虎看来,以前的复兴会规模再大,人再多,也还只是一地之主,可现在的复兴会已经有抗衡满清朝廷的实力。严州是一窝,沂蒙又是一窝,还有几个同着他一起选拔入关的连长估计又是几窝,这般看来,不要多少年,那关内根据地可是遍地开花了,到那时司令得天下也是在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边胡子多吗?”看着李二虎有些尴尬,杨锐只得主动问他。

    “多,也不对,”李二虎词不达意,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然后才道:“这旮旯里的胡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多如牛毛,可都不会打战,便是绑票也不守规矩。”

    看到他这样,杨锐只是笑问,“怎么个不守规矩?”

    “就是绑了女眷,按规矩是不能动的,还有收了钱就要放票,可这边……”李二虎是专业人士了,看着那些二把刀很是头疼,“司令,这些人也要收了?”

    “民愤极大的不要,嗜杀成性无恶不作的也不要。这边有多少土匪?整个沂蒙都清剿收复的话,要多少时间?”杨锐看着他道。

    见到杨锐问道战事,李二虎憨笑起来,道:“最多两三千胡子。司令,只要你一下命令,两个月俺就能把最大的那几股给剿了,剩下的那些传话过去,基本上就能收了。”

丁卷 第六十五章 沂州

    “……州南连淮泗,北走青齐,自古南服有事,必繇此以争中国。句吴道末口,以侵齐伐鲁。越人既灭吴,亦出琅邪以觊觎山东也。其后历秦、楚之际,及两汉之衰,奸豪往往窟穴于此。岂非以联络海岱,控引济河,山川纠结,足以自固,而乘间抵隙,又有形便可资哉?……明太祖平山东,亦命徐达先下沂州,遂长驱而北,诚齐、鲁之噤喉矣。 ”

    晚饭完毕,油灯之下,程莐只读着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一段完毕只看着杨锐以为还要解释——现代人看文言文总是头疼的,程莐学过西学,但是中学也没有拉下,不过杨锐却把她给拦住了,只躺在床上拿着沂州的地图端详起来,口中只道:“这一段我懂,沂州古称琅玡国,其联络海岱,控引济河,山川纠结,足以自固,诚齐、鲁之噤喉也……而奸豪往往窟穴于此,这就是割据的好地方啊!”

    “这里是不是也要成为一个根据地?”女人放下书,只靠在男人的身上说话,细细的发丝带着洗沐之后的香味,只让杨锐无法安心看地图了。

    “嗯。这里会再是一个严州。”杨锐点头道。“不过在成为严州之前,还是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做的。”

    “看到光绪开了国会,我真以为革命从此要没有希望了。没想到革命还能这样做……”女人说道,不知道是感叹还是佩服。

    “革命和造反没有两样,古时候怎么造反的,现在就怎么革命。只不过造反是自己要做皇帝,而革命……”说道这样,杨锐话语停顿,不知道怎么想到宋教仁了,他说复兴会是集体专制很是正确,杨锐不想再说下去,岔开话题道:“吹灯。睡觉!”

    李光仪昨天因为要急切举义,被杨锐否决了之后以至没有完全介绍沂州的情况,第二天一早,在莒州的工作组人员都聚在一起。准备早餐之后开始做一个简短的情况通报会。屋子里一帮子人凑在一起,很是热闹。不单有李光仪、李二虎,还有日照的丁惟汾、沂水的周建镐、刘溥霖、周瑞麟、杨宝林、高筱山;莒州的徐泰贞、徐贯田;郯城县的方远照、于蔼辰、刘敢陈、颜赞臣;费县的殷澄吉、李洪义;这些人当中,除了李光仪、李二虎,其他人只知道此来的文先生是沪上过来的特派员,可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极为热情,沪上有特派员过来,那就说明沂州是要搞大举义的。

    杨锐招呼众人坐下之后正准备吃早饭,不过看到面前是和昨天晚上一样的米饭。而其他人则是煎饼却放下了筷子。李光仪是沂州的负责人,杨锐的起居饮食都是他在负责的,见杨锐不吃早饭,他担心的看了过来。沂州之地本是没有水稻的,但是现在居然有米饭自然是李光仪知道杨锐只南方人特意准备的。昨天晚上没有注意,早上一对比杨锐便察觉不对了。

    没有什么教训,杨锐只把米饭推到了一边,让陈广寿去找煎饼,一会功夫,煎饼是找来了,不过这东西不是像大城市里是用白面做的。质地柔软,可以裹大蒜油条,这沂州的煎饼是?子面做的,只能是双手拿着吃,读报一般,而且煎饼里面面糠很多。很是粗糙,难以下咽;还有另外一种煎饼则是高粱面做的,又黑又硬,吃起来非常费劲,咬的时候只让人额头青筋直暴。杨锐初吃很不习惯,但一会也嘎巴嘎巴的吃了起来。吃什么对他无所谓,他只是扭头看向一身男装的程莐,她看见杨锐吃煎饼,也把米饭推在了一边,只是这东西难吃的超乎她的想象,不过她磨叽磨叽好歹还是把手上的一块吃完了。

    李光仪见杨锐不吃米饭咬起了煎饼,脑门上忽然出了汗,但见杨锐什么也没说,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不过再之后的情况介绍会上,他的声音怎么也大声不起来。

    “……沂州知府是李于锴,甘肃武威人,乙未年(1895)进士,后为瀚霖院庶吉士,参与过乙未年公车上书,并联合甘肃士子上过《请费马关条约呈文》,之前任蓬莱知县、又曾为泰安知县,几任下来声望都是极佳。前年升迁为沂州知府,在任期间开办城南煤矿,兴办教育,诸多士绅称其为贤太守;

    ……在兵力部署上,满清在沂州的兵力有沂州营、安东营、台庄营、青州营四部,这些旧军都在癸卯年(1903)改为成巡防营,其中沂州营最大,为五个营,分防府城兰山县、蒙阴县、费县以及大兴镇四处;安东营主要负责沿海一带,只有两营,分防莒州、日照,以及岚山头、琅玡台、东亭子、龙汪等海口;台庄营则是只有一营,分防郯城县、红花埠;最后是青州营,只有一营,防守沂水县。所有巡防营加起来有九个营,但是都不满编,这九个营共计两千三百人左右,训练极少,军纪溃散。同时这些巡防营的枪械也很老旧,大炮只在沂州城墙上有十数门前膛炮,步枪很多都是黑火药步枪以及少量的单发西式快抢,没有或者少有五连发的西式快抢……

    耕地全州有七万五百多顷,平均每人近三亩多地,但是沂州此地旱地多,水田少。只有沂水、沐水以及其支流附近才有水田,可即便有水田,沂水、沐水也是水灾频发,而旱地虽然不遭水灾,但是产量极低,一亩高粱便是年成好,平均下来也只有一石两三斗的产量,少者还不到一石。全州耕地地主占了两成半,自耕的大户中户占了四成,小户则占了剩下的三成半,但是他们的户数却占全州的六成,也就是说平均下来,他们人平均耕地在一点五亩,即便不要交税,一年也只有两百多斤粮食,每天一斤不到,生计无从着落,只能在农忙的时候打打短工、还有就是做一些养山羊、种烟、养蚕、纺纱织布的副业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最后则是佃农,生计更为窘迫,他们分为两种。主要是看牛是谁的,如果种子耕牛是佃户自己的,那地租一般是对半分,这种佃户还算是能维持下生计。但没有耕牛也没有种子肥料的佃户,只能是是按九一、或者八五一五和地主分成,每年青黄不接之时,唯有去山上挖野菜充饥……”

    这一次通报会除了把前期各县的情况汇总之外,另外就是向杨锐汇报的意思。见他说到这里,杨锐抬手把他的话拦了下来,问道:“新来的拖拉机是不是可以代替耕牛?”

    拖拉机工厂辽东在建,现在的拖拉机都是沪上江南局造制造的,主要是试验机,有两种。关外给的是大马力型号,山东给的则是小马力型号,前者是柴油机,而后者按照杨锐的指示用的是热球机,当然。这是杨锐拍脑袋下的决策。

    见到杨锐插了这么一个话题过来,李光仪只好道:“用拖拉机代替耕牛很不值,而且那东西农民也用不了。”杨锐心中犯嘀咕,只是示意让他接着往下说。

    “拖拉机照价要一百九十两白银一辆,”拖拉机李光仪开过,对这个新东西的一切都很了解,包括价格。他知道。但是其他人却不知道了,现在听他一说拖拉机的价格要一百九十两,屋子里的诸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一百九十两,再添点都能买十头牛了[ 注1:]。

    “……耕牛的价格少则二十两,多者不会超过三十两。两者相比,价格悬殊太大,而且拖拉机烧烧的是油,而牛吃的是草,用起来还是牛便宜而拖拉机贵。不过也不是说拖拉机没有可取之处。大庄镇老庄家那些地主就亲自来看过,租用过我们的拖拉机去给他们耕田,起初看他们的意思应该是如果好用,那么估计是想买一个。只是这拖拉机在用的时候老是出故障,那热球的温度要么太高要么就太低,老是干一会就要歇一会,他们看到这个模样就说这东西‘伺候不起’,也就断了买的心思。”

    拉到山东来的这种小型拖拉机和关外那种大型拖拉机不一样,为了节省成本,这种的热球机的只有五马力,而关外那边用的柴油机在二十马力。一百九十两的价格完全是不赚钱的价格。而用起来老出故障,则是因为热球机本身的问题,杨锐只看到很多小说里说热球机好,但是在现在的技术下,热球机技术并不那么稳定。

    关键就是热球机的点火方式是靠热球,在起动之初要用喷灯对热球加热,从而使灼热的热球点燃汽缸内的雾状燃油。为了防止热球的温度降低导致不染,热球机开始工作时,汽缸头部还要套上保暖罩,但是等热球机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汽缸内热球温度急剧上升,这样则会使燃油在活塞没有压到最顶端前就提早爆燃,而且热球的温度越高,爆燃就越早。为了防止这一情况,技术上的通用做法是向热球上面喷水,但是即便是喷水,也不能完全控制这种提早爆燃的情况,并且最终要的是,经常性的喷水会使得汽缸腐蚀。

    春耕之时时间紧迫,需要的是持续有效的耕作机器或者耕牛,即便是拖拉机效率比耕牛高,但是用的人看着这东西一会要停机一会要停机也是只是心急火燎。那些地主就是看到这个洋机器干一会就要歇一会,很是头大。这其实也是杨锐想要节省成本的缘故,他认为热球机比柴油机便宜,而且使用的油料价格也要低廉。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美国1910-1920这段时间里,内燃机式的拖拉机开始大规模生产和普及过程,其所用的发动机基本都是汽油机、煤油机,还有则是少量柴油机,至于热球机则根本没有。

    “你还是写一份详细的报告过来吧。”听完李光仪所言,杨锐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一下子就能说完的,还是先放一放,容后再议了。

    李光仪不明白杨锐就是热球拖拉机的推动者,他以为是复兴会被洋人骗了,买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东西回来,便直言缺点了,现在见杨锐对这个东西不在深问,则把话题转回到关于沂州的介绍上来。

    “沂州群众基础好,但是天主教堂不少,很多穷苦百姓为了不被欺负都入了教,现在整个山东有十几万教民[ 注2:]。沂州最少有三四万人,这些人要发展过来,那么对于革命是大利,如果发展不过来。怕是对以后开展减租减息的工作很不妥当,特别是现在有少部分地主入了教,如果对于这部份人姑息,那么会有更多的地主入教。”李光仪道。

    李光仪说的问题确实是一个大问题。绝大多数洋人都认为中国完全是野蛮人,要想文明化就要学习西方文化,而要学习西方文化,那首先就是要入教。山东的教民全国第二,第一是直隶,义和拳之所以会在山东直隶兴起,有一个基础就是这边教堂的数量是最多的。再则就是教会在传教的时候咄咄逼人,侵蚀了乡间士绅的权力基础,即:之前完全听信于士绅的民众现在只听信神父和教会的,而且为了能传教获得更多的信徒,传教士往往通过特权给那些作奸犯科之辈庇护。逃税、偷盗、杀人都没事,只要信上帝,那就能得以解救,毕竟地方官是不敢和洋人对着干的。虽然是在庚子之后,各国领事已经勒令传教士不得干涉中国内政,但是满清的地方官早就被庚子杀的怕了,一遇教民自然退让。

    浙江严州一带。信教的人有,不过少,而信教的地主则没有的,毕竟是文风极盛、诗书传家的多,而山东,越是穷的地方教民就越是多。沂州是教民第二多的州府,第一多的则是曹州,有道是曹州自古多盗贼,那里是黄泛区,土地地力极差。是以比沂州还穷,教民也自然比沂州多了。减租减息涉及地主,如果信了教的地主不约束,那么复兴会就威严扫地,但如果动了这些地主教民,或许杀了传教士,那么就是教案,很可能会影响复兴会的对外政策。

    “该杀的人就要杀,不管是教民或不是教民,华人还是洋人。”众人都看着杨锐的时候,他微微想了想,便如此沉声说道,“不过,处决洋人的事情,只能交给李二虎负责,其他的人不能擅自动手。”

    只感觉诸人压抑了一下有吐了一口气,杨锐再道:“这些人信天主教,说到底还是教堂可以给他们治病,再有就是有一个教民的身份没人敢欺负。根据地的任务就是要让每一个人,都在律法的范围里不被别人欺负,能吃饱穿暖,生老病死都有人关心照顾,等我们能实现这个目标的时候,那些教民自然而然就会不信教了。”

    杨锐话一说完,诸人都是热烈的鼓掌,都是读书人,也都是年轻人,带着固有的排斥和对洋教士为非作歹的仇视,所有人都觉得洋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从心里面他们又知道,一旦出了教案,那不但满清派兵,德国人怕也是要出兵的。在他们担心之间,杨锐居然赞同处决洋人,只让诸人听着精神振奋。热烈的掌声之后,杨锐示意大家停止,听李光仪再接受讲沂州的情况。

    “沂州交通并不便利,除了县与县之间的土路,只有一条从北京到福州的官道,这条路在光绪八年的时候整修过,要比其他土路便利。此路从济南、泰安进入本州,经蒙阴、垛庄、徐公店、府城、郯城、红花埠,最后进入江苏;而水路中,海运则有狄水、岚山、栈子、涛雒、夹仓、石臼、王家滩共计七口,这七口船行林立,风帆满港;河运则是沂水在春秋之间,木船可以往南直达京沪大运河,只是现在沂州徐州交界之处,多有厘卡,少有人装货南下……”

    一上午的时间,李光仪把沂州的大致情况都介绍了一边,照实际说,这里和严州还是有些类似的,都是地处山区,而且都有横穿全州的一条河流。杨锐只记得罗马人是靠地中海航运的便利才在两千年前统治了庞大的帝国,而严州上一次反围剿,则是依仗富春江和柴油机船的快速调动,才使满清措手不及。沂州根据地要想立于不败,除了高效的根据地制度、战无不胜的复兴军,再有则是沂水河了。

    两个地方虽然类似,但是沂州更有靠海的优势,当然,满清一定会派炮艇严密封锁海岸的,就是不知道德国那边的潜艇是不是可以拆掉武器,提前拖出来。几百吨的东西。完全可以在日照那边抢占一个海口,然后建一个潜艇船坞。

    运输是一个问题,再有沂州本地的资源也很要紧,按照李光仪的介绍。沂州煤矿众多,但是炼铁的焦煤倒是不多,不过再有限也比严州那边用泥煤好,还有就是本地的铁矿也很是零散,而且按照前期的调查大多铁矿品味都在三成左右,要想炼铁那就得按照土法来,至于炼钢那就想都不要想了。排除煤铁,再有就是硫磺也是根据地急需的,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大规模的硫磺矿或者硫铁矿,但是本地石膏矿还是不少的。这也算是可以解决硫酸的原料问题。

    杨锐只是初略的过了一下沂州这边的情况,真正的根据地规划问题还是要交给随来的专业人员去规划,沂州不比严州那么仓促,沂州是要和通化那边一样,在举事之前把各项工作都完善好。这不光是深入农村深入基层,还要在此地先做一些规划和筹备,炼铁的机器,硫酸厂、绝密的合成氨设备,还有其沂水河上要用的柴油机,都要尽早运进来。按照参谋部的策划,各根据地在开设之前。最好都要有一定的军工生产能力,飞艇不是万能的,在可以事先运输设备的情况下,就没有必要等到举事之后用飞艇运输。

    上午会开完,中午再吃了一顿咬的青筋暴起的高粱面煎饼之后,杨锐便出了院子。准备四处走走。客栈只在莒州成南门外,这里算是繁华的地方,出门后右边顺着坑坑洼洼大路杨锐只看得交叉口的茶楼酒肆,不过他到没有过去,他不是本地人。过去的话被有心人注意了,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而客栈的左边看过去则在一个院子门口有一块莒州农会的木牌子,那应该是农会的办事处,只是讲习所今天没有上课,要不然杨锐便想去那边看看。

    杨锐正站在客栈门口不知往何处去的时候,李光仪却出来把他叫住了,说是有其他事情汇报,说罢便罢杨锐迎到一间屋子里。

    “先生,这莒州其实还有一个会员,只是此人身份有些问题。”李光仪道。

    “他身份有什么问题?”杨锐道。

    “他姓庄,叫庄陔兰,是当朝的瀚霖,他现在在山东法政学堂任监督一职。”李光仪道。他见杨锐对此并不奇怪,又道:“先生,关键不是他的身份,而是这莒州最大的地主就在大庄镇,而大庄镇最大的地主就是庄家,庄家占地五万多亩,有七十多个村子,两千多家佃户,还办了一百多团丁,若是一开展减租减息,那我们必定会和庄家又冲突的……”

    五万亩不是小数目了,杨锐沉声道:“这庄陔兰是怎么加入复兴会的?”

    李光仪闻言一惊,道:“是我和另外一个同志介绍进来的。他前年被保送至东京法政大学留学,因为都是沂州人,所以就熟悉了。他人倒时开明,虽是瀚霖,但对满清并无好感,更喜欢畅言革命,后面我看他确实是想革命,考察了半年之后便介绍他加入了复兴会。”

    复兴会在杭州举事之前入会的门槛并不太高,而后则对出身地主家庭的入会者的审核就很严了,除了极少数者,一般都是通不过的,而之前加入的那些士绅,也都在杭州举事之后全部退了会,这庄陔兰因为在日本,或是因为真的是革命意志坚决,居然没有退会。

    “革命不光是要革别人的命,也要革我们自己的命。”杨锐心里想过后道:“庄家那边你不要有顾虑,上级会有人和庄陔兰就减租减息的问题作深入交谈的,但是不是现在,而是在举事之后。他如果是一个合格的会员,那就会赞成我们这样做的。”

    ps:

    注1:耕牛价格取自《农业残酷及合作事业概括》1934年,p73,以及民国时的资料,考虑到白银贬值,清末价格定为20两上下;拖拉机价格参照《the-first-american-farm-rs》p306。

    注2:参照《清季民教冲突的 量化分析》〔1860—1899〕, 台北, 商务印书馆1991 年版, 第34 页

丁卷 第六十六章 程序

    问完怎么办,年轻的先生忽然长长的沉默了,只等着诸多学员使劲沉思,左右相顾了一会,他才用炯炯双目扫过诸人,那绷紧的脸和高举的拳头忽然竭尽全身力气般砸落下来,他大声的吼道:“咱们要去斗争!咱们要去团结!咱们要有纪律!咱们要让官府知道,咱们不是牛马!!他们要吃饭,咱们也要吃饭!他们要穿衣,咱们也要穿衣!他们要使钱,咱们也要使钱!他们年年都收捐收税,可是这些捐税哪去了呢?都拿去养那些旗人,都拿去喂那些贪官!兄弟们,咱们不能任凭他们使唤了,咱们要团结起来,要和官府斗!要和鞑子斗!咱们不光要自己能吃饱饭,还要让别的百姓也能吃饱饭,更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饭!”

    气势磅礴的一段讲完,台子上的他又举着拳头,压抑的怒吼起来,“曾经是牛马,现在要做人!曾经是牛马,现在要做人!曾经是牛马,现在要做人……”

    讲演者极有说服力,二十多个蓝衣短衫汉子顿时激动起来,也如他那帮举着拳头压抑的怒喊着。而杨锐几个也跟着他们一起喊。直到这个时候讲演的年轻先生才把目光扫了过来,不过看这边一眼他便又回去直视那二十多名学员,按照程序,喊口号不积极的,之后是要专门补课的,只有讲演者才能知道哪些人是积极的,哪些人是不积极的。

    其实农会其实分成两种人,一种是普通会员,另外一种则是这种狂热会员,前者是血肉,后者则是筋骨。前者开会是不会在四合院子里的,而是要找一个密闭性的场所,人塞的越满越好,到时候讲台上一发言,一喊口号。那整个会场就是震耳欲聋。只有这样,那些新入会的农民才会被狂热的气氛刺激起来,从跟着喊口号到跟着挥舞拳头,到最终变成一个钢铁般的农会战士。为国家、为民族粉身碎骨而在所不惜。

    人,任何一个人,都是疯狂的一面,但在日常中这疯狂的一面总是沉睡的,可一旦他被什么东西刺激了,那种疯狂的东西就会觉醒,他会认为自己应该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业,若是不能,那就要轰轰烈烈的投身到一项事业里去,这些事业宣扬的越是伟大。他就越为自己觉得的伟大,这便如一根木柴,被堆在烈火熊熊的炉子旁,身心俱焚不但不避退,反而高兴的跃入炉火中。毫不怜惜的燃烧。在杨锐看来他们是炮灰,但是在他们自己看来,自己则是英雄,这样的牺牲更是伟大的奉献,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复兴会革命成功,得了天下,而他们则葬身荒野。当然。为了告慰他们,在革命成功之后,复兴会必定是要立一块高高大大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上书:

    八年以来,在反清复汉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百六十七年以来,在反清复汉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四千六百零九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低沉压抑且极为整齐的口号里!杨锐忽然竭斯底里的骂了一句,“炮灰!!”不过只等他骂过。心率急速之下,只觉脑中一阵眩晕。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在他脑中冲撞爆炸,一种东西说:若想革命成功,那就一定要不择手段,死人才能救人,恶才推动历史的动力;另外一种东西则说:如此不择手段,哄人去死,你以后能洗的白么?!历史真能篡改的了么?!即使今人后人都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么?!

    脑中轰鸣中,杨锐不择手段革命的理由似乎开始动摇,脸容也极度的扭曲起来。杨锐异常,最先知道的就是程莐,她只见杨锐脸上阴沉一片,脸容扭曲的厉害,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直冒,心疼间她不在顾及旁人,只把杨锐的手紧紧的握住了。

    任何一个正常人杀人之后都会有后遗症,这是程莐的经验。很多时候这种后遗症会让人产生一种暴虐,不是对他人的暴虐,而是对自己的暴虐。在成婚以后,她发现杨锐很多时候表现出这样的一种暴虐,甚至,他常常会莫名的喊道:“杀了他!”

    她起先问过你要杀了谁?但是杨锐只说没什么,口头禅而已。但是凭着女性的直觉和杨锐笔记本上抄下来的那些心理学笔记,她忽然在有一天明白“杀了他”不是杀别人,而是杀杨锐自己。在一个人做了极度残忍的事情之后,为了逃避现实,他会变作另外一个人,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去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原来的自己是不可饶恕的,而旁观的自己则是恪守良知的,如此,才会有“杀了他”这句话,这不是口头禅,不是发泄,而是审判!

    杨锐的暴虐一会就结束了。此时,风从枣树上吹过,嫩嫩的叶子被风翻过,哗啦哗啦的,树荫摇晃之下,院子里只感到一阵清爽,而那初夏间的阳光虽然灼热,但却让他感觉到一种冬日般的温暖,还有院墙上的那些苔藓和野草,郁郁葱葱生机勃勃……阳光之下,这世间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美好。

    感觉程莐的手在自己手里,即便是之前有约定工作的时候不可亲密,但杨锐还是摩挲着她白嫩纤细的手。这个女人其实就是一个祸水,他也常常开玩笑的道,你不要叫程莐了,还是叫程祸吧。可即便她是祸水,杨锐还是喜欢,他总是觉得她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迷茫却又快乐,而自己则是一个深沉阴郁的引路者。两人奇妙的相遇,而后是莫名的吸引,到最后则是密密的纠缠在一块,难以分开了。

    杨锐胡思乱想的还是,院子里的讲演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便是几个新来的会员上台介绍自己,开始的时候上来的会员只说自己叫什么,那个村的,家里几口人,然后就下去了。而后来上来的会员在年轻老师的询问下,除了这些基本信息,还回答了为什么参加农会?参加了之后自己是怎么想的?诸如此类的问题也说了不少,在场的诸人都是过来却都听的津津有味。甚至最后说到好笑的地方,杨锐等人也是笑了起来。

    院子里的蓝衣短衫汉子终于散了,讲演的先生被徐贯田拉了过来,他很是隆重的介绍杨锐,说这个总会来的特派员文嗣德同志,同时也很骄傲的介绍着莒州第一讲演人于立五。

    于立五明显不是沪上农民讲习所的前两批学员,因为两批学员的毕业典礼杨锐都是参加过,做过报告的。不过于立五虽然不值得杨锐是谁,但还是知道沪上总会的分量,很是热情的看了过来。也如其他人一般想问沂州何时举义。

    杨锐见他如此到也不见怪,干革命的那个不希望革命能早日成功,只是笑着对他道:“你讲演的非常好!我这个后来的也听得是热血沸腾啊。”

    见特派员同志表扬,于立五倒有一些不好意思了,道:“我在同学当中讲演算是差的了。毕业的时候讲演的分数刚好及格。”

    杨锐好奇道:“那你现在怎么会讲的这么好?”

    旁边徐贯田见此大笑,“他不知道在哪里看了一个洋人的故事,说是有一个洋人口吃,最后喊着石头练讲演,后来就越讲越好了。他啊,回来之后也拿着石头含在嘴里,然后天天对着树林子练。只把那林子里的鸟全吓跑了,到现在都那片林子都没鸟去。”

    听说有这样的趣事,诸人都大笑起来,此时四合院的主人待大家笑过,只把大家往屋子里请。屋子里的窗户边,一张大桌子已经铺开了。茶水已经烧好,杨锐远来是客,又是特派员,于是被被推上了首席,坐定之后于立五徐贯田则要他对莒州农会工作提宝贵意见。

    杨锐其实还是刚来。对情况完全不熟,只好道:“就目前我看到的,莒州的工作还是开展的不错的,但是把农民吸引进农会是一件事件,让农会里的农民运动起来,又是另外一件事情。只有把大家都运动起来,才能真正的塑造出团结和纪律。莒州这边当下都有什么运动?”

    “莒州这边……”于立五这边刚开口,徐贯田便把话题抢了过去,“文同志,现在莒州这边能运动的东西不多。总会有没有什么好的经验?俺们莒州也好借鉴借鉴。”

    干农民工作杨锐不一定成,但是关于各地农会的运动的报告他还是看的不少,他笑道:“这运动说到底,就是保卫入会农民的利益,他们受了什么欺负,那就要把所有会员召集起来,保护他不让外人欺负。这种运动不管成败,都会增强农会的团结。现在莒州有多少农会会员?”

    见杨锐问道这么个问题,徐贯田只好道:“比起其他县来还少的,现在只发展了一千多户,只是这一千多户都散的很,很多时候并不听农会的号召。”

    徐贯田所言便是现在复兴会旗下农会的现状了,杨锐道:“不斗争就不会团结,只有真正的斗争起来,那么整个农会才不会这么的松散,但要斗争那第一次斗争的时机还是要好好斟酌把握的,农民都怕衙门里的官,不是所有人都有胆子去闹一闹的,所以第一要鼓动他们去闹;再就是一定要看准,第一次一定要闹成功,不然失败的话那下一次再发动农民就很难了。”

    徐贯田和于立五相视后一笑:“文同志,俺们就是这样想的啊!可是莒州农会是在去年秋后成立的,那个时候租子捐税都收完了,大矛盾都基本过去,再说当时农会的人也就几十户,没什么好运动斗争的。农会有一千多户,是在今年春天俺们组织农耕互助组,这才有这么多人参加,当然,这其中还有拖拉机的功劳在内。”

    终于听到拖拉机的好处了,杨锐微微一笑,其实在整个山东也就只有沂州有这个东西,这边毕竟是要成为根据地的,资源都要向这边倾斜。

    “那你们现在有没有找到什么好机会?”杨锐再问,不过徐贯田花还没有说话李二虎就来了。

    “司令,山里面的胡子和官兵交上火了。”撇开旁人之后,李二虎忙问道。他来沂州是收编胡子的,现在上面没有命令。眼看着胡子就要剿灭了,他很是着急。

    同治时捻匪剿灭之后,莒州,甚至整个沂州这几十年来都没有什么大股的凶悍土匪。沂蒙山的抱犊崮上此时也了无人烟,要到民国五年才会被胡子王为占据,从此名声大震,扬威世界。整个沂州只有两三千,每县只有两三百,且只敢缩在山里自耕自种的土匪。在此情况下,莒州这边由越狱大盗房兴旺拉起的,敢真正招惹官兵的土匪,那就显得异常珍贵了。

    “房兴旺怎么个人?能收的过来吗?”杨锐问,李二虎的部队只藏在山里。但不是房兴旺所在的日照莒州交界方向,而是沂水县那边的山区。

    “去年冬天俺去过他那,他是个老匪,狡猾的很,打家劫舍干的不少。去年从莒州狱中逃出之后,知道哪也去不了,便索性占山为王了。”李二虎道。他其实看那个房兴旺挺对味的。

    “围剿的他的只有一个巡防营?”杨锐再问道。

    “是的,是济南派来的马队,管带叫蔡元海。”李二虎情况都摸得很清。只想杀官兵扩队伍。

    “不要招惹官兵。”杨锐想到此地的工作才刚刚展开,不由做了这么一个决断。“再有看是不是能找两个枪法准的,把房兴旺和那几个头目干掉。而后那些小喽啰都收过来。这样贼首死了,官兵也好撤兵了,而那些手下却全归了我们。”

    杨锐此言说毕,李二虎满脸难色,他其实是想剿灭官兵的,却不想杨锐要他帮着官兵打胡子。

    “怎么?做不到?”杨锐笑问。

    “司令。不是做不到,这不就是帮官兵的忙啊?”李二虎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在他的概念里,胡子是兄弟,官兵是仇人。现在的命令是杀兄弟而帮仇人。所以很是不解。

    “如果并伙之后,你能有保证那群胡子会听从军令,服从军规,那留下他的命我没有意见。”杨锐又想了一下,只把命令再更改了一下。“但是那群济南来的马队是不能动的,他们要是被全死了,整个山东都要轰动,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巡防营过来,那时举事就难了。”

    听杨锐这么说,李二虎倒是不再不情愿了,道:“司令,俺明白了。俺这就把房兴旺宰了,那他那群崽子都收过来。”

    “那你动手的时候利索些,千万别让人看出了破绽,万一剩下的人里面有精明的,说不定能看出端倪。”杨锐怕他出错,再一次的叮嘱道。不过他担心,李二虎却不担心,他有的是办法把房兴旺给宰了。

    打发完李二虎,等杨锐回到屋子里,徐贯田和于立五已经是一脸振奋,刚才他们似乎商量出什么东西出来了。“文同志,过一段时间官府又要加捐了,俺们准备到那时候闹一闹。”于立五说道。

    加捐抗议是很正常的事情,杨锐闻言并没有什么触动,他其实还是希望看到有针对性的斗争,想到此,他只道:“我们的会员有没有和别人打官司的,或者坐牢的?”

    “文同志,这是想翻旧案?”徐贯田道。

    “不管新案旧案,只要涉及到了农会会员,而我们占了理却又吃了亏,那就要翻出来斗争。这样才能让会员感觉到农会是有保护力的,其他的农民才会加入。看到那些洋鬼子传教士怎么做的吗?他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只要让会员得了好处,他们才会入会,才会听农会的话。洋人的教会有钱,用钱给教徒好处。我们呢,没钱,只能带领着大家一起去斗争,通过大家的斗争让会员的好处,这样既让大家相信了农会,又在斗争中锻炼了自己,这才是农会建设的思路。”杨锐低声的面授机宜,其实这东西他们在沪上的讲习所都学过,但是现在谁也没有具体操作过,是以只看到了抗税抗捐,没有看到要以农会会员为斗争中心。

    杨锐点醒了徐贯田和于立五之后,第二天上午他们便找了上来。徐贯田道:“文同志,找到一个案子,就是一个地主要告一个会员毁他的地,现在就要他退租,要不然就要他进班房。”

    “现在的案子?”杨锐奇道。

    徐贯田早知杨锐会问。便把农会的会簿拿了过来,解释道:“这个会员叫于守财,前两个月在本子上签了字,当时说好会入会的。可到最后大概是反悔了,会费却没有交,入会表也没有填。按照会规,他本来不算是会员,但是今天早上俺去了他家,让他补填了入会表,还答应他要是官司没打赢,田退了,那就把一斗米的会费还给他。”

    居然是这样的事情,杨锐只想笑。他感觉自己在这里把他们逼的太急了。“那这个案子什么情况,打官司地主会赢?”

    “就是一个地主告于守财毁田,想退租,只是这毁田不毁田毫无证据,佃户有钱就多下点肥。没钱就少下点肥。那地主只说于守财种地不下肥,弄得田越来越瘦,所以要退租……”徐贯田说着事情的原委,他虽然说的在理,但杨锐心中只觉得这个佃户算是小气的,种田不下肥,还真是……难怪签字入会又不交会费。“……文同志。俺们商量的结果就是如果他被地主告了,那就要团结会员去衙门外给他助威,然后让联五帮着他打官司。”

    “好!你们去做。不要急,要谨慎。”听闻是这种毫无风险的官司,杨锐心里很是放心,一会就让他们出去了。

    一个本以为平淡无奇的民事官司。但却偏偏生出几分趣味出来。第四天的下午,几个巡警带着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进城的时候,那汉子看见农会的招牌后,便不顾一切奔了过来。三个巡警本来见人犯老老实实的,加上马上进城了。根本没有提防,此时见人犯逃了,一时间倒不知所措,但看见人犯只钻进了街边的屋子,心也就放下,只便扛着鸟枪,耀武扬威要过来拿。

    奔过来的人犯就是早前说的于守财,他那天走投无路在徐贯田的蛊惑和保证下入了农会,不过他心中却并不是想靠着农会消灾解难的,而是在交了会费之后又准备了一份礼,想去地主家里求情,却不想礼还没有送过去,巡警就来了。这三个巡警一个拿着拘票,另外两个则驮着一杆不知道能不能打响的鸟枪,一到村子里就闹得鸡飞狗跳,大人小孩都畏之如虎,全部都闭门关窗逃散一空了,巡警最后找到于守财出示拘票,只把他吓得浑身打抖。

    拘票给了,接下来就是要钱了,拘票一两,草鞋钱二两,宿费一两,除掉拘票,打的是三个巡警一人一两的算盘,却不想于守财因为买了给地主的礼品,身上一文钱也是没有,农会的会费都只给了一斗小米。听闻于守财没钱,再看到这家徒四壁的只是茅草屋子,巡警们立马明白自己这十几里路算是白走了,顿时饱以老拳,把于守财打了一顿,而后把他给拘来了。

    于守财一路走的浑浑噩噩,只待快进城的时候看到了农会的牌子,方才想起来自己有一斗小米是交给了农会,立马不顾一切的跑了过来。此时徐贯田正在开会向骨干会员介绍于守财的事情,却不想这人就跑了进来。徐贯田正想问,却见于守财面如土色,浑身颤抖,手中只指着门外,那边,三个巡警扛着一把鸟枪过来了。

    “正好找到个要钱的。”最头上的那个拿拘票的巡警嘀咕着,看到于守财跑到这里很是高兴。他大步流星的过来,脏兮兮的鞭子只缠在脖子上,满是麻子的脸带着些许油光,胸口写到肚脐的“莒州正堂拘勇”几个毛笔字,虽然褪色,但是还是那么的刺眼。

    “谁是当家的?”拘勇只大赫赫的站在农会的门口,满不在乎的喊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71/ 第一时间欣赏清末英雄最新章节! 作者:贰零肆柒所写的《清末英雄》为转载作品,清末英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清末英雄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清末英雄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清末英雄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清末英雄介绍:
一百年来,有太多沧海桑田……
一百年来,有太多英雄热血……
一百年来,我们每次回望总是心潮起伏、满腔遗恨……
一个水果贩子忽然成了一百多前年的普通一员。没有异能、没有权位、面对这一百年前的风云激荡,他会做何抉择?在这个充满血与火、苦难和希望、阴谋和壮图的时代,他将如何拼搏?本文基于历史现实,真实记录一个普通现代人的穿越历程,再现那个风起云涌、英雄辈出的时代!
`
清末英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末英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末英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