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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英雄全文阅读

作者:贰零肆柒     清末英雄txt下载     清末英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丁卷 第七章 汉奸

    俞子夷念完就坐下了,在座诸人有些高兴,有些哀愁,杨锐对此再道:“这还是只是报纸上登了的,沪上的报纸不可能深入各州各县,实际上发生的民乱一定是数倍于此。这些民乱,有些是因为灾荒,但更多的是因为捐税,各地公办的小学堂频频被捣毁,就是因为县里面要收学堂捐,还有巡警局也不被待见,因为要收巡警捐。至于其他的捐税就更多,而且最关键的是,下面收捐的人基本都是贪赃枉法,收来的捐税最少有一半是中饱私囊的。而现在,随着开国会,更多的新政会被提出来,其他不说,就是六个镇的满蒙新军,光筹建费用就要一千两百万之巨,以后更要每年一千两百万的年饷,这就不得不让满清又要加捐。也就是说,从明年开始,我们在报纸上能看到的民乱必定要增加数倍,我相信,不管是合法斗争的农会也好,还是‘不合法’的根据地也好,都会得到农民的积极响应,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培养几万甚至十数万农会干部,然后让这些人去领导农民运动,尽量让整个运动处于可控的转态,而不会变成义和团或者洪杨之乱。”

    “农民会响应,那剩下的就是官府会不会禁止了。就目前看来,兴农为本,经商为未,满清对助农兴农之事不但不会禁止,反而会支持。届时派出去的干部可以先找县令,表明自己要兴农会、改良农技,以增产增收,我相信没有那个县令会不同意;而后等农会建立,继而熟悉当地之后,那么就可以开始鼓动农民抗捐斗官,再后面就可以减租减息了。我拟定的时间表里:今年要做的。第一是在会内做全体会员的思想工作,让会员赞同新的革命策略;第二,讲习所的课程,特别是对于基层农民的课程要编制完毕。要农民易学易懂。包教包会。明年,也就是07年。沪上的讲习所培养出来的一千余名干部,开始陆续到各地建立农会;08年,这些成立的农会,一边熟悉农村。一边在当地培训干部,这期间可以通过帮农民说话、或者帮农民增产,获得他们的信任;09年,完全熟悉当地和取得农民信任的农会,可以开展抗捐斗官行动,但是要注意策略,要让满清认为这是百姓的抗议。而不是造反;10年,抗捐斗官的同时,可以开始减租减息的斗争;11年,起义。”

    “为什么要等到11年。10年不行吗?”章太炎问道。农会计划的可行性大家都知道,官府支持,农民响应,完全是顺风顺水的事情,只不过看到杨锐把计划订到11年,诸人很是不解。

    “这个还是问自勋吧,他最清楚了。”杨锐话说的累了,正好把解释的事交给了虞自勋,日本那边的情报还是他在负责。

    虞自勋没想到杨锐会把问题踢给自己,再想到之前他给自己的密电之后,他便道:“竟成把举事定到11年主要考虑的是日本吧。现在日本的政局是立宪政友会轮流执政,之前因为和美国哈里曼签订了南满铁路收购草案,总理大臣桂太郎用辞职下台,使得美国人无法得逞,而西园寺公望由此上台。按照乱流执政的意思,他估计在明后年就会下台,然后桂太郎再上台,然后再两三年,桂太郎下台,西园寺再上台,由此推算,11年12年的时候,就是西园寺上台的时候。

    桂太郎此人是长洲藩出身,陆军起家,是山县有朋的得意弟子,他的对外政策向来都是强硬的,1874年出兵台湾,他曾深入中国各地探查军情,甲午之战,他是急先锋,日俄战争,他是主战派;而西园寺公望,他本就是文官出身,更在后来留法十年,是伊藤博文的亲信,骨子里稍微斯文一些,外交上坚持国际协调注意。如果中国发生政变,那么桂太郎和西园寺两人的反应会有些不同……”

    “是,就是这个意思。”喝完茶的杨锐又把话题接了过去,“日本虽然会从东北撤军,但是他有一个师团的部队已经直接用铁道守备队的名义,驻守在辽阳,而在大连,也就是关东州,还有一个师团,朝鲜也有不少部队。举事之后,即使我们获得英国支持,碰上不会谈判直接硬上的桂太郎,那东北也是很危险的,毕竟那里是满人的老家,我们北伐过去,日本人只要手中有一个贝子贝勒,就很有可能建立一个满洲国,如果他再拉着俄国一起,让蒙古也建国,到时候一个满洲国,一个蒙古国我们就难办了。只有等到西园寺上台,举事之后我们先和他谈判,谈判总要时间,一个月内,不,半个月内,东北就一定要控制在手,之后事情就好办了。”

    杨锐所言,战略是美好且可行的,战术,特别是根据地要执行的杀土豪分田地的做法却是残忍的,不过,这是唯一可以使根据地存在的办法。四个委员有所分别,章太炎和钟观光赞同杨锐的做法,认为这是革命不得已之办法,但执行的时候一定要少死人,同时要依法审批;而徐华峰和虞自勋,一个从道德的角度认为妄杀不好,一个则是从西方的私有权不可侵犯出发,认为这样做恐怕会被国人指责,毕竟,现在杀的是有罪的地主,等到革命炽热的时候,就会到‘有土必豪、无绅不劣’的疯狂地步,到时候便是普通田主也会杀掉。

    虞自勋从03年出洋而后投身革命开始,便不再仅关心化学,也开始慢慢学习西方的政治、法律,特别是到了美国之后,在纽约的纽约市大学的法学院进修法学课程,

    徐华峰的反驳还好,杨锐可以把他斥之为妇人之仁,用事急从权来反驳;而虞自勋所说,则是涉及到公有制和私有制了,在杨锐现在的概念里,对两者不存在什么喜好。哪个合适就用那个,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不过,现在根据地这么一搞,以后再选白猫的时候。还有人再相信复兴会吗?后世不管。清末新政从02年正式开始,但是前面几年商绅都不敢大规模投资实业。深怕露了富被满清当羊宰,直到去年,立宪的呼声开始高涨的时候,各种厂矿实业的投资才火热起来。一旦大规模杀无罪士绅,那以后再搞私有制就没人信了。

    日后影响是一,而假借革命为所欲为是二,杀土豪杀多了,底下的人心自然就会野,到时候见到一个有钱的就想把人家戴上土豪的帽子,杀了之后家产充公。是不是土豪不重要。关键是要有钱,到最后,与其说这是革命,不如说这是抢劫。这就和打草谷没有什么两样了,这样的复兴会,只有冲动,毫无节制,迟早得完蛋。杨锐忧虑的事情只有这两个,至于道德那一关,他已经看破,带上道德去革命,那是背着棉花下水,早晚被淹死。怎么才能是正义而不被指责呢?怎么才能有节制的杀人呢?这是杨锐深深思考的问题。

    在杨锐想着怎么名正言顺的杀人的时候,程莐一身西式的裙装带着个丫鬟走在马路上,秋日的天气爽朗极了,以前和杨锐一起走过的梧桐树也长大了不少,太阳虽然不太热,但走在树荫下被微风吹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只是,如此惬意的下午她却忧愁着脸。

    “小姐,到了。”后面跟着的丫鬟还是三年的小辣椒,她在程莐走了之后被打了一顿,可毕竟是家里的老人了,打过之后还是在家里做事,只不过月钱少了一半。

    “哦。”有点失神的程莐又转了过来,在门口伙计的招呼下,进了这座茶楼。

    二楼的方君瑛已经在等着了,她此时一身男人的打扮,刚刚从日本过来的她,到了沪上就寄信给程莐。有着些许昏暗嘈杂的茶楼里,她看着程莐穿西式连衣裙的样子忽然的一呆,尤其是往日被晒黑的皮肤逐渐的转白,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娴淑的富家小姐会是刺杀慈禧的凶手。她看呆了的时候,程莐已经看见了她,快步的行到她身边,含着笑重重的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把方君瑛吓了一跳。

    “哎呀,你这……你把我吓了一跳!”方君瑛埋怨道。

    “呵呵,你为什么发愣啊?想……呵呵,想谁了?”程莐见到方君瑛,脸上便开始快乐起来,毕竟她们共赴生死过。

    “我还能想什么,”方君瑛嘴上说的轻巧,但是心中却是想到了她自己的婚约,那个王间堂又在逼婚了。

    程莐没有注意到方君瑛轻巧之后的些许无奈,点完茶后开心的道:“待会去我家里吧,我们可以住在一起,还可以……”

    “不行,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居家生活让方君瑛向往,不过她没有办法在沪上久待,虽然她很想和程莐多说些话。

    “啊。就要走了吗,你去……”本想询问的程莐忽然停住了,按照复兴会的纪律,任何人的行踪都是不许探听的,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同盟会会员了。

    “我是要去南洋。”方君瑛本着对程莐的信任说道,“中山先生问到你了,我说你已经脱离了同盟会,他很是气愤,说你也是和其那些脱会的人一样,是个意志不坚定的革命者。”方君瑛这次来本想劝程莐回同盟会,但是看到今天的装扮,美丽的让人不敢亵渎,只觉得拉这样的人去革命很残忍。

    听闻方君瑛说到中山先生,程莐的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她之前在寒仙凤的刺激下,因为杨锐而参加了复兴会,但其实在她心里还有一种幻想,即如果同盟会和复兴会能合并,或者说协作,那么她在同盟会和复兴会没有什么差别,两会都是为了革命,在哪一个会都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杨锐很正式的告诉了她,两会不可能合作,革命更不是慈善。并且,在杨锐罗列的那些拒绝合作的理由中,她还感觉到一些别的东西。

    “瑛姐,同盟会在沪上有特科吗?”程莐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特科?”方君瑛不太明白这个复兴会的专有名词,程莐又道:“就是在沪上这边的实行部。”

    “似乎,似乎是一个姓陈的浙江人,我不认识。怎么了程莐?”方君瑛问道。

    “没有,我只是问问。”在杨锐身边日久,程莐明白杨锐拒绝和同盟会合作的原因不是那堂而皇之的几条,一定是还有别的原因。

    方君瑛不明白程莐心里想着什么。只是把岔开的话题又说了回来:“程莐。真的不同盟会了吗?”她只是他观察手,没有程莐。那么战斗力锐减,毕竟,打了几千发子弹的是程莐而不是她。

    “嗯。”程莐点头道,“我必须要留在他身边……”看着方君瑛似乎明白的神色。她却又道:“瑛姐,我觉得他变了一个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啊?”方君瑛没想到她说这个。

    “真的,就是现在的字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字虽然潦草,但是比较工整,可现在却有一种随心所欲大开大合的味道。写的像草书一般,我……”有一些感觉是无法表述的,程莐唯有先拿字来说事。

    方君瑛本以为是杨锐对她变了,却不像是字变了。顿时笑道:“傻丫头,字是会变的啊,这说明他书法大进了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我说,是说……”程莐想着前几日帮杨锐理文稿时候看到的那些‘杀’‘杀’‘杀’,心中有些慌乱,“我是说他人变了,他好像变做了一个坏人,虽然他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做法却是坏的,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他了。革命在他带领下是会成功,可是,可是,我担心真的成功了,他会变成一个坏人……”

    程莐说这里却有些焦急了,这其实就是她忧愁的原因,以前的杨锐是一个有节制有原则的人,可现在,他已经没有节制和道德了,再某一次程莐问他为什么要杀人的时候,杨锐却回答道,杀人是为了救人,杀一救百才叫做革命。

    毕竟是相处那么多年,方君瑛很快就明白了程莐的意思,她苦笑之后也没有办法,革命处于低潮,焦急之下的革命者难以克制的会更加暴烈和无底线,她此去南洋就是去杀人的,照实来说,南洋哪有满清的官僚,此去应该是去杀那些不给同盟会捐款,而只支持保皇党的富商的。

    看着程莐焦急的样子,方君瑛握着她的手道:“程莐,这确实是革命啊,为了革命能够成功,我们党人不得不做出一些‘坏事’出来,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便像我们杀慈禧一样。”

    见方君瑛说到慈禧,程莐辩解道:“可慈禧大家都说该杀啊,要不是她庚子年的时候对列国宣战,那京城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可是,可是他现在杀的不是满清的人……哎。我不知道他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只能守在他身边,劝他不要去做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

    这或许就是程莐除了感情之外留在杨锐身边的原因,不过这其实也是感情的一部分,方君瑛想到此处,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只觉得与程莐并肩作战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她不在提南洋那边的事情,只说了一些两人昔日在东京的旧事,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她辞别了程莐,回到自己住的客栈,等着明日去南洋的船。

    而程莐带着回味往日的笑意回到家到时候,却又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一进院子就听见了杨锐的声音。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是细听却是真的,这不由的让她更高兴起来。自从一个多月前杨锐被她父亲礼送出家门后,杨锐每隔两天就会跑到他家来拜访,当然,这种拜访她父亲是不见的,送来的礼物也是退回,但因为杨锐革命者的背景——在程蔚南看来就是烂仔、白相人、流氓背景,丝毫不敢不客气,特别是当他找了当地清帮老头子,把杨锐名字一报没人敢接手的时候,更不敢把杨锐赶走,每次都只好以身体不适为名把杨锐挡回去。

    程蔚南这边拒绝着杨锐,另一边又威压着程莐,说是要让她早些回到檀香山,可程莐这三年来经历的事情极多,受东京那些女权主义同志的影响,让她不想再像往日那样服从父亲。当派去守门禁足的壮仆被程莐打翻在地后,没等程蔚南上吊,程莐就先绝食了。程蔚南原以为女儿是说着玩的,可三四日不见程莐进食。爱女心切之下不得不妥协。这个时候杨锐的礼物也开始收一点退一点,就在她今日去进方君瑛的时候。开完会的杨锐又买了四色礼物,前来程府拜访,程蔚南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让下人把杨锐请了进去。

    进去之后杨锐被程蔚南嘘寒问暖了一番。他见杨锐谈吐不俗,更了解杨锐的家境是华侨出身、孤家一人的之后,同为华侨的程蔚南倒有些想招婿上门的想法,如此自己的家业倒有也有所寄托,檀香山那边的甘蔗园也不至于被别人侵占,不过杨锐这边坦诚革命这边无法放弃,让程蔚南一阵的纠结:为什么这么个大好青年就非要往革命这条死路上撞呢。当初儿子是这样,现在女儿也是这样,碰到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女婿,也是这个德行。就在未来翁婿间刚刚沉默的时候。程莐便回来了。

    看见程莐见门,程蔚南脸色便沉了下来,“跑出去不回家吃饭,也不知道让人回来交代一声,真是野惯了……”

    程蔚南借着程莐的不回家体现着父亲的威严,似乎在对杨锐表示,我的女儿还是要我说了算,杨锐在旁边腹议不已,待程莐上了楼便起身告辞了,待他出了门,正准备上马车的时候,程莐却是跑过来了,她是在楼上听到下面客厅送客告辞的声音,便从后窗跳到后院的草地上,然后翻了围墙跑了出来。

    杨锐见程莐疾步过来,忙着双手把她接着,然后关切的问道:“你没有摔着吧?”

    “没有的事,你以为我像以前一样是个富家小姐啊。”程莐嗔道。

    看到程莐确实无事,杨锐遂放了心,然后笑道:“你父亲今天……”

    程莐听闻杨锐的称呼,不由的拍了他一下,道:“是叫伯父大人,你真没礼貌。”

    杨锐被她一说有些尴尬,更想到以后要叫这个矮墩墩、一副大佬做派的广东人叫‘岳父大人’,只觉得扭捏。他看着程莐脸上的笑意,改口道:“对,是伯父大人,伯父大人的意思好像是我不革命,便可以把你许配给我。”

    杨锐说的一本正经,程莐却听到娇羞和一阵欢喜,她忙问道:“那你怎么答啊?”

    “我就说,革命为当下中国之必须,另外同志甚多,要是中途弃革命而不顾,那这一辈子都是良心不安。”杨锐在程蔚南面前表示自己是个革命党的小喽啰,所以说话朴实的很,“他听后,就没有说话了。这不是你来了吗?你去哪了呀?”

    “你们不是开会吗,我就在街上走了走,瑛姐过来了,我同她一起吃的晚饭。”程莐坦诚的说道,其实她的行踪早在穆湘瑶的监控之内,而杨锐现在问她去哪了其实是一种试探,便是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去试探她。

    站在马车边太久,即便是已经化装,但旁边的陈广寿还是暗示了杨锐一下,不要站在路边说话。杨锐见状便道:“走吧,我带你看戏去,晚上再送你回来。”

    程莐上了马车的时候,矮墩墩、一副大佬模样的程蔚南正站在自家的楼顶,无奈的看着程莐被杨锐拐走,看着马车上的灯远远行去,最后没入到夜色里,他不知道怎么想起西游记第十八回的高老庄来,那个猪八戒也是这么强抢民女的,不过和现在不同的是,自己的女儿不是书中和父母同心的三姐姐,而是对猪八戒情投意合。想到此,程蔚南不由的感叹了一句,“真是赔钱货啊!”而后,下楼的时候,他又想到那个为革命而死在惠州,至今不见尸首的儿子,更是发自内心的诅骂道:“孙大炮,我丢你老母!”

    杨锐在十点散戏之后送程莐回家,而后在回自己寓所的路上,想起今天并不愉快的会议:虽然钟观光和章太炎支持自己,但是徐华峰和被西方法制思想蛊惑了虞自勋反对根据地的杀人政策,另外就是已经判刑了的王季同——因为和英国人的和解,可以很便捷的和他联络,他对于杀人也是持反对态度,按照杨锐自己定的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会议决议很尴尬的变成三票对三票。正反方势均力敌,谁也说服不了谁。

    杨锐在散会之后还不想着跳出自己当初定的委员会规则,团结不光是杀出来了的,更是谈出来的。果然。在他会寓所之后,章太炎早就在等着了。

    章太炎其实很早就来了。只不过杨锐一直不见,他便让人回去自己的住所,取了本书研读起来,夜极深的时候。听到外围的人声,他才放下书。这时候杨锐刚好从匆匆进来,他也是刚知道章太炎等了一天了。

    “枚叔兄,让你久等了。”想到自己居然因为看戏让章太炎等了半天,杨锐有些不好意思,大家在一心革命的时候,自己却在泡妞。

    因为近到杨锐身前。章太炎能闻到他身上女子的香粉味道,他不以为怒,反而为喜,杨锐马上三十岁还是未娶。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古人云成家立业,没有家的领袖怎么看都让人不放心。他笑道:“竟成何日上门提亲啊?”程莐他前一日是见过的,不但貌美,更是唇红齿白、鼻挺额圆,是一个旺夫面相,良心的说,比自己女儿好多了。

    杨锐知道他等自己一定是有正事的,却不想他一开口却是私事,随着身体的复原,每次和程莐相拥,某一处的反应越来越大,他只感觉总有一日,两人是要走火的。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是不是可以接受婚前……

    “这事情……”杨锐的额头感觉有些热:“我都上门去了十多回了,今日才让我们进门。”

    章太炎大笑:“人家会让你进门,这事算是同意了一半,要不然怎么可能会让你进门。”他笑后把折扇打开扇了几扇,道:“你再去多拜访几次,等我们开完会,可由华封先生去上面提亲,我们这些人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去上门不好。”

    让徐华封去提亲还是不错的,不过想到今日的会议,杨锐问道:“枚叔兄,你此来可是为了会议之事?”

    “嗯。”章太炎嗯了一声后,把扇子啪的一声收了起来,胸有成竹的道:“我倒想到一策,可让华封、小徐还是自勋不再反对。”

    杨锐见他说的这么自信,便忙的请教有何妙策。章太炎道:“竟成所为,是有些把人硬分成穷人和富人两种的意思。并将此为前提,以富人为的,穷人为矢,挑拨两者相斗,而后分其田、收其财,以为革命所需,并由此把穷人拉拢过来,此为穷富革命是也。”

    杨锐的做法其实就是后世某党的做法,只不过他现在搞的是初级阶段,后世的人一提某党想到的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但是很多人没有弄明白,某党可就是搞农民运动起家的,没有农民运动培养出来的农村干部,后面的‘打土豪、分田地’无从做起,正所谓‘搭班子、定战略、带队伍’,班子都没有,战略是无法实行的。

    “确实是穷富革命。”杨锐点头承认。

    “可现在却是华夷革命。”章太炎一锤定音,说出这个战略的最大的问题,“所有的同志,都是期望着推翻满清、光复旧物,穷富革命虽可以让我们有更多兵,更多地盘,但与华夷革命之宗旨不合,诸多同志接受起来怕是很难。”

    不可否认,章太炎说的极有道理,杨锐细思之后,便客气的道:“还请枚叔兄指教。”

    章太炎本是担心杨锐坚持己见而不改,却没想到杨锐早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见章太炎指出穷富革命和华夷革命的不同,便准备改了。这便让章太炎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完全没用,他扇子打开又合上,看了杨锐半响才道:“其实我们只要把‘土豪’改称为‘汉奸’即可!”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对杨锐来说无疑是一记惊雷!是啊,为什么那么蠢呢,现在的形式不就是抗日战争前传吗,满清就是日寇,各地的官府就是日伪政府,根据地就是抗日根据地,那些不出粮不出饷给‘八路军’的土豪士绅,不就是可以用民族大义审判吗,还斗什么土豪,直接斗汉奸就行了。什么是大义,这就是大义!

    杨锐想到此,不由起身向章太炎施了一大礼,道:“枚叔兄真是大才也!”

    章太炎避过不受,扇着扇子,有些自得又有些不甘的说道:“人家说我是国学第一,我却说自己是政治第一。只不过也只会划策,行事却是不行的。”

丁卷 第八章 善恶

    第二日的委员会会议因为杨锐的策略转变而有了不同结果:农会这边因为不涉及到武装斗争,早早的被诸人认可;而根据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抗满根据地,因为不再‘杀土豪、分田地’,只减租减息、严惩汉奸,被诸人同意而通过。

    杨锐拿到最后王季同的签字是,忽然感觉人其实很搞笑,‘土豪’换成了‘汉奸’,然后就通过了。谁是‘土豪’由军政府说了算,谁是‘汉奸’同样也是由军政府说了算,名字不同,结果一致。何为汉奸?在满清朝廷担任伪职,并且在满清围剿中不站在军政府这边,站在满清这边的就是汉奸,甚至只要给满清官府纳粮缴税的就是汉奸。如此看来,全天下有地有钱的人都是汉奸,因为他们缴税,绕了一圈子,还是穷富革命,不过大义却是民族革命。大义,这就是杨锐要的可以杀人、可以为所欲为的大义,他更想着日后,清洗全天下士绅的时候,就是可以人人戴这么一顶汉奸的帽子,人要么砍了,要么劳改,然后财产全部国有……

    杨锐想着杀尽天下士绅的模样,笑着的脸就扭曲了起来,双手手指叉在一起,全力的用着劲,手上筋脉毕现。杭州失败死的骨干比奉天之战多的多,清醒之后他没有嚎哭,也没有幽闭,而是立即投入了善后事宜,虽然他忙碌了起来,但是因为同志牺牲的痛楚和怨恨却积在心中,特别是蔡元培没死,让他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憋了一股怨气。

    杨锐不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多久,待神智清明之后才开始重新拟定抗满根据地计划:既然不杀土豪分田地,那减租减息总是要的,对于那些不肯‘借’粮、‘借’饷的地主。可就要判处汉奸罪了……他这边下笔飞快,丝毫没看见桌角多了一盏茶。

    程莐其实刚才进来了,因杨锐和父亲关系的改善,让她这一整天都有一种喜意。只不过在看见杨锐抓狂的模样。她惊吓之余连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只好悄声的退了出去。人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的扭曲呢。这是她想的东西,不过她想不出来。

    程莐发着愣的时候,杨锐却端着茶过来了,作为他的助理。她的房间就在杨锐的隔壁。

    “你怎么来……”程莐还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茶真好喝。”他若无其事的说道,而后把那盏茶放在桌子上,然后抓着她胳膊,把她环抱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程莐有点吃惊。

    “我想我干什么?”杨锐却是想歪了,脸上贼笑了起来。

    “你…什么也别干!”程莐大惊,昨天晚上两人亲吻的时候。他就把他的大舌头伸到自己嘴巴里,这是以前没有的。她看着杨锐的贼笑,有些惊慌,又觉得他这个样子和刚才判若两人。

    看着在怀里挣扎的人儿。杨锐道:“好了,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你刚才是不是过来了?”

    程莐见他没有什么动作,便安静了下来,见他问便点点头道:“嗯,过来了。”

    杨锐见她承认,知道自己的狂态被她看见,估计是吓到了。便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生气的时候只是拿着一把刀劈桌子,现在却是抓狂了。”他说道这里一顿,用下巴在她的头发上摩挲着,然后道:“以前刚到沪上的时候,只感觉中国的一切都还不错,后面去了东北,才知道租界的世界和租界外面的世界很是不同,更知道有钱人和穷人的不同。越到后面,我就越想把整个世界炸碎了重新建过!这什么个世界啊!这什么个国家啊!纯粹是狗屎!……可现实,可现实又不得不让你妥协!让你忍耐!让你干瞪眼!所以……”

    “所以你就那样了是吗?”程莐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轻声的问道。

    “嗯。真他娘的憋屈!可却还偏偏……偏偏……”杨锐本想说‘偏偏被傻逼搞砸了计划’,但考虑到委员会的事情还是少在程莐面前说的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能问你个问题啊?”程莐在他怀里还是仰望这他,并用手抚着他因激动而稍微扭曲的脸。

    “你说吧。只要我能说。”杨锐道。

    程莐听他这样的严肃不由的笑了起来,她道:“问你啊,是不是为了善就可以行恶?”

    程莐很聪明的没有直接问根据地杀人的事情,而是把问题直接延伸到了善与恶之间,她其实是怕会刺激到了杨锐,但又怕杨锐变作一个为了革命无恶不作的坏人。

    程莐这么问不出杨锐意料,根据地计划是她整理的,上面的内容她一清二楚,里面的东西确实是会让出身于小康之家的她抗拒。不过她即使是抗拒,也是把问题问的很小心。看着她仰视自己的脸,杨锐道:“其实这么问是有问题的。”

    程莐看着没有答话,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人性中有恶也有善,善善恶恶都是人性。非要把人性硬分成善和恶,其实不对。”以前的杨锐也是在善与恶中打转,只不过他现在已经绕过来了。他反问道:“知道什么是革命吗?革命,说到底就是一种恶!为什么说它是一种恶,因为革命的最终目的是满足所有人的欲望。这其实也是黑格尔说的‘恶是历史进步的动力’的原因,是恶在推动历史,而不是善。甚至很多时候,善反而会是革命的阻力。道德、善良、伦理、法律等等等等,这一切都是都是稳固旧社会的基础,唯有把这些东西全部毁弃,新世界才能建立起来,所有人的欲望也才能满足,这是历史的必然,更是革命的必然。”

    杨锐的话语让程莐一时间无法反驳,她急道:“可…可难道革命就不能少杀一些人吗?”

    “革命就是革命,该杀人的时候就要杀,不该杀人的时候不会杀。”不同于程莐的焦急。杨锐很平静的说道。

    程莐却更加焦急,“可要是这样,那以后的人会骂你的……他们……”

    “革命者不应该去看善恶,那是只是普通人的视界。他所看到的应该是历史是不是被推进。人性是不是得到满足。民族是不是更加强盛。至于后人,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人自古就有,秦始皇算一个,隋炀帝也算一个,还有……”杨锐说到这里停住了。而后又无奈的叹道:“有人说过,忘恩负义是一个伟大民族的本性。也许什么时候大家都骂我是暴君的时候,就是这个民族真正觉醒的时候。”

    程莐见杨锐说的这么无奈,却又担心他真正的变作一个人人厌弃的暴君,急得就要哭了出来,她紧抓着他的衣服道:“可要是你真的变成那样,…怎么办?”

    感觉到她的关切。杨锐不忍心骗她,只好哄着她道:“有你在就不会了。”

    杨锐最后的安慰话直说到了程莐的心里,有一种女人最害怕的就是被男人需要,最幸福的也是被男人需要。自从这一次的交谈之后。程莐似乎对杨锐放开了所有的戒备,甚至,在某次两人爱欲交织,差一些就要把持不住的时候,被很不巧的陈广寿坏了好事。

    委员会的商议关于农会的运作讨论已经全部完毕,该明确的、该限制的都已经讨论完了,严州那边也已经通知到位,土豪一词不再提及,分田也暂时中止,军政委张承樾幸好是政工科出身的,要不然这样口号和方向的转变,他就要修正不下去。其实也幸好之前惩治的土豪都是鱼肉乡里之人,好事做过,但是坏事也做过,总算是有个能说的过去的理由。至于分出去的田,到时无法收回了,没有办法的张承樾只好给这几户人家打了白条。

    具体的政策确定完毕,那紧接着就是召集各省委员前来沪上开第二次代表大会,浙江、福建、江苏、安徽、湖北、这几省组织破坏的厉害的,只能重新在既有审查过的会员中遴选省代表,或是每省只派一个代表出席。而在开过二大之后,杨锐就将去到通化,对那边会员做一次深刻的培训,以使得全体复兴会员的革命思路都转到农村这边来。

    在等待各省代表赴沪的过程中,徐华峰帮着杨锐去程府提亲了。程蔚南这段时间也算是认命 了,一个逃过婚的女儿要再嫁出去怕是很难,而‘猪八戒’变成人样的时候也确实是一表人才、谈吐不凡。最重要的是,那一日他问过杨锐的家世姓名之后,便出去打听过这个杨竟成这个人,一问吓了一跳,这不是就是另一个孙大炮吗!程蔚南在乎的不是女婿能成什么事业,而是希望女儿这辈子别守寡。既然是孙大炮,那安全绝对是有保障的,再看到杨锐对程莐也确实是中意,于是他最终放了心,点了头。程蔚南虽点了头,但是婚礼却不能马上办,更不能在沪上办,后面商议下来,为安全计还是初定在檀香山。如此折腾二十多天,杨锐的人生大事总算完成了四分之一,之后的事情就是去檀香山走个过场了。

    私事办完的时候,各省的代表也都到齐了,一大的代表里,三人叛变,六人被杀,还有四人因为举义或者通缉,完全不能负责当地工作。如此,上一次二十九名代表中,只有一半能正常工作。人没有了只能再补,不过人虽少了,但是磨砺之下剩余都是坚定分子。只是这些坚定分子,对于农会革命很不赞成。

    总得看下来,直隶、山东、甘肃这三个省份是支持农会革命的,其实主要是这些地方他们在军队没有什么好的关系,无法破局只能转向农村,除了山东,他们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支持的;而湖北、陕西,因为在军队里面已经发展了不少会员,没有办法再去农村发动农民,江西的邓文辉则和会党关系密切,希望能从会党着手;而剩下的山西、河南、四川、安徽、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几省则对农村革命很是反对,毕竟他们主要是在城市呆久了,对农民、农民的概念很是淡漠,只会办报和发动学生,农民是发动不了的。

    这样的情况下。第二次大会开到第三天就暂时休会了,百般无计的杨锐本想把这些不支持农会革命的人换掉,毕竟他们身上的书生气太浓了,即使想去做农民工作也怕是不行。但看到他们革命都极为热诚的份上。他又想了另外一个主意。那就是干脆把剩下的会放到灾区去开,若他们还是对农民运动不认可。那就换人或者靠边了。

    1906年各地水灾都极为严重,春夏的时候,湖南那边就普降暴雨,恰逢长江泄洪。洞庭湖的水排泄不畅,发生两百年不遇的大水灾,近五万人被淹死,几百万人受灾;而后江南梅雨季节同样是暴雨,浙江、江苏、安徽也频发水灾,以徐州、海州、淮安三府为最重。更可怕的是,江浙一带因为商业经济发达。粮食自给不足,大米都是从四川、两湖等地输入,可上半年湖南受灾,大米输入有限。本地又是遭灾,几百万灾民无米可购,嗷嗷待哺。现在东北农垦公司已经在海州开了一处码头,每天拉着灾民往东北去,杨锐要去的就是海州。

    既然是出租界,那就是要有掩护的,通过虞辉祖的关系,穆湘瑶从通商大臣兼红十字会会长的吕海寰哪里,弄来几十套中华红十字会的文书,一行人就这么坐着装粮的船往海州而去。不过既然是货船,那自然就没有邮轮舒服,即便是杨锐也是把铺盖躺在粮食堆里,货仓里毛糙的麻袋让他不由得的想到小时候家乡的粮管所,他不由的感慨,即使过了一百多年,麻袋还是这样的麻袋。

    “为什么这么香?”粮食堆中,程莐躺在杨锐的怀里,她现在把头发束了起来,脸上抹了碳灰,黑的很,不过脸上的灰黑和脖子上的雪白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杨锐很多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去亲吻她,弄的她颈里痒痒的。

    “是豆柏。菲律宾运过来的。”美国的棉籽油涨的厉害,很快就超过了价格线,菲律宾的榨油厂开了,贴着美国制造的人造黄油源源不断输往欧洲,而榨油之后的豆柏卖给当地的农民。

    “豆柏?”程莐有些吃惊,眼睛瞪的圆了起来,她记得家里甘蔗园就是用这种肥料的。“这东西能吃吗?不是肥料吗?”她惊问。

    杨锐不动声色,从麻袋的缝里挖出一点豆柏,塞到嘴里,边嚼边道:“现在那边都要开始吃人了,这个总比草根树皮香一些,也更压饿。再说沪上米价每石马上到十块了,这个拉来只要两块。”说到米价,杨锐又恶狠狠的说了句,“米商都该杀!”

    “啊!”杀人杀过,吃人却没有见过,程莐有些花容失色,“真的是这样啊?”

    “我也只是听说的,但是没有见过,不知道真假。”杨锐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她道,不过说完便是摇头,再道:“这几年我算看出来了,在这个国家,没什么不可能发生。”

    沪上晚间上船,次日又睡了一夜,待到天没亮的时候,便到了一个灯火斑斓的港口,此处就是以农垦公司救灾名义兴建的海州马腰新港,位置就是在后世的连云港港区,不同的是,历史上这个马腰港区还是民国晚期建的,而现在,有着无数免费劳力的灾年,修建港口只是规划、物料的事情。

    货船靠了岸,陈广寿出去交涉了一会,诸人便上岸在港口简易的工棚里开了个短会,告知接下来的航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有几个会员其实心里都是抱怨道灾区去,但看着杨锐和程莐还有章太炎三人带着头,没有人敢说不去的屁话。众人歇息片刻之后就上了一排运豆柏的木帆船,帆船往北几十里,再左拐进临洪河,行到半中午的时候才到海州外城北侧的新铺港,海州城处于水灾范围之外,县境各道又有清兵设岗威逼劝诱灾民回籍,一时间倒也没有看到成群成群的灾民,只见城北港区虽是茅草屋一片,但也是有些热闹。

    航船在海州西面的通淮门驶入盐河,未行几里,便看到有十来个衣衫不整的兵丁在河岸上乱七八糟的或坐或躺,似乎在监督河边的几艘小船,这些小船不断在河面上捞着从上游下来的尸体,尸体在水中多日。泡的面目全非,一具具肿胀的不得了,见者无不侧目结舌,更吓人的是。这些尸体拖到岸上就堆在一起用火焚毁。尸臭和烟火味即使隔的极远都能闻的道。杨锐只觉得的被程莐抓的手猛的一紧,不过一会就松了开了。

    对于杨锐和程莐等人来说这样的场景是初见。但对船老大来说却很平常了。行过捞尸的关卡,每当有尸体撞到船上,他也是只是对天合掌,念念有词之后又开始挥动橹篙开始撑船。盐河是古漕河。唐初的时候开凿,历经千年仍在使用,河面大约四五十米宽,虽是初秋,水深亦有一两米,五十吨的木船行起来很是方便。船上过了一夜之后,第二日中午便到了沭阳。其实在老远的地方。杨锐就看到了农垦公司的绿色农字旗和沪上红字会的十字旗,天高云淡之下,两面旗帜在秋风中欢快的飞舞,很有一种惬意的感觉。不过在旗帜下面,却是着一望无际的黑灰棚户和棚户里衣衫褴褛、面无菜色的灾民。这些灾民排着稀稀落落的长队,正在十几个施粥点领饭,说是饭,其实就是豆柏。

    “这里有多少灾民?”程莐问道,木船上无法安睡,她刚才在坐在豆柏堆上靠着杨锐的胳膊半睡,听到河岸上的人声便是醒了。

    杨锐也不知道沭阳到底有多少灾民,只是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棚户,漠然道:“估计有七八万吧。”

    “他们都有吃的吗?”程莐站起身,看着那些领饭的人们问道。

    “这里的有。”杨锐还是漠然。整个江北几百万灾民,可不是农垦公司能救的来的。沪上盛宣怀在募捐的时候说‘每一两银可救一民命’,但灾区却不止江北一处,四川、湖南、安徽、江苏、浙江、广东都有水患,灾民加起来千万不止。这还只是今年,河工不振,水土不保,防灾不利,从02年到现在,每年报纸上都有各种灾荒,真要赈灾不如赈国。

    杨锐只说这里的有,那意思就是别的地方没有,想到那顺江而下的尸体和恶心的尸臭,程莐不再问了。

    这边沉默间,却有人坐着小船上了粮船,带队的是早前见过的山东人陆挽,他之前在山东协助调查青苗会,七月底的时候,农垦公司转移到海州赈灾运人,人手不够便把完成第一阶段调查的调查组派到江北来。此有帮忙赈灾的意思,更有策划日后举事的的意思。

    陆挽现在的装束和以前不同了,他不隶属红十字会,而是穿着农垦公司的制服,或是知道杨锐要来,他把上船之前把全身都用湿布擦了一遍,但尘土不再,污垢却依旧黏在衣服上面,再配上脏兮兮的头发和消瘦脸庞,更像是一个灾民。

    “情况怎么样?”杨锐没有嘘寒问暖,而是直接问他具体的情况。

    “报告先生,沭阳有四十余万灾民,我们正在全力救人。”杨锐的出现让早已疲倦的陆挽忽然有了一股劲气,他说话的声音刻意的提高,“只是粮食不够,怕是救不了那多人了。”高音过后,他的声音到了最后便无奈的低了下去。

    “救能救的吧。”杨锐道。

    陆挽在灾区待了一个月,对待生死早已麻木,只是道:“先生,前面再走就是清江浦了,皖南江北的灾民都聚在那,有数百万之巨,粮船过去危险的紧。上月,便是军粮都被灾民抢了。”

    陆挽不说还不知道,他一说杨锐倒想起来委员会商议的时候,有提到灾民抢劫过境运军粮的船只。他讥笑道:“哪里灾民多就是要去看看,不然很多人对农民毫无印象。再说,”他看着跟陆挽一起上船的那些手持木棍的人,“你这不是带了兵吗?”

    杨锐一说,陆挽便不好意思了,这些拿木棍的灾民都是他借职务之便用书上、报上看来的练兵之法练的,根本就不能算是兵,他不好意思的道:“先生,这哪能算是兵啊。”

    “废话不多说了。你去前面带路,哪里灾民多就往哪里去。这一次去,就是要被灾民抢的!”杨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灾民营,斩钉截铁的道。

第九章 夜谈

    装豆柏的船队在沭阳稍作停留,便分出一小支逆流而上,往清江浦而去。同行的除了之前带队的陆挽,还有早先回江苏做徐宝山工作的费毓桂,他在江北多日,对于灾区很是了解,知道这么几船粮食往清江浦去,一定是被抢的。粮食不重要,但是先生和诸位代表的安徽却是要极为要紧的,不过杨锐是铁了心的要让诸位代表见识见识草民的力量和草民的悲惨。费毓桂无奈,交待了船老大之后,派了一条船的农兵跟着,生怕有人受伤。

    挂着农垦旗和红十字会旗的粮船行在盐河很是招惹人眼,出了沭阳不远便有人追着旗子跑,不过或许是因为饿的太苦,跑了一段这些人大多就扑倒在地,怎么也是追不上了。不过沿岸都有灾民,这赈灾粮船引得无数灾民前仆后继的过来,到晚上的时候,船老大不敢像昨日一样靠岸休息,趁着月色明亮,又是往前行了不少路,最终找了一块水宽的地方停船过夜,以待天亮再行。

    “这可是要带我们来收吃苦的啊。”江西的代表邓文辉看着同一条船,满脸愁容的广东代表黄世仲,没心没肺的笑道。他混过会党,苦吃过不少,是以高兴的紧。

    “大家都吃苦,我也愿意,就是这睡觉太不好睡啊。”黄世仲只是个办报的文人,对农民不熟,也没吃过什么苦。

    “大家都是一样的睡,有什么不好睡的。”谢缵泰插话道,说着把从船舱里拿出来的棉被给了过去。

    黄世仲接过棉被,还是道:“难道就不能睡到岸上去么?”

    “岸上,哈哈,”邓文辉笑了起来。“船停在这里,你要是睡在岸上,明日一早估计就被灾民踩死了。我教你一个乖,明日若是碰到灾民抢粮。立马跳船游上岸的好。”

    “那么吓人?”黄世仲犹自不信。

    旁边四川的杨沧白也道:“这河面这么宽。那些人能跳的过来?”

    邓文辉是见过湖南那边几个月前水灾的,见他们这些书生还是不相信。还是笑道:“你们不信明日看便是了,明日不成,后日一定如此。这船可是到不了清江浦的。”

    他们几个在闲聊的时候,湖北的代表李长龄则正在向杨锐汇报湖北那边的工作:“日知会议案。牵连惕庵等数人被捕,所幸是日知会骨干都是教会信徒,张之洞心有顾虑不好处死,加之美国公使关注,这些现在只是被官府监禁,并未处死。我会以及日知会大部分的骨干都还俱在,是以仍可以作为运动学界、军界之基础。竟成先生在沪上所说的农民运动。我觉得很有道理,但农民运动毕竟是另起炉灶,现今的关系完全用不上,这样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李长龄四十余岁。湖北天门人,是湖北新军第八镇三十一标的营部书记。他长的是一副农民的相貌,日知会案发的时候清兵曾把他抓捕,但他辩称自己不是会党,带队的清兵见他貌似老农,便把他给放了。

    “筱香兄,此次可是幸苦你了。”杨锐客气的说道,他对湖北不走农村道路没有意见,只是所有人一视同仁,不得不把他也一起带过来。“湖北那边,从你的报告来看,还是从新军士兵入手的好,至于上层的军官,怕是运动不了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长龄算是松了一口气,“百姓乃国之根本,复兴会以民为本革命必当成功,更别说有竟成会长身先士卒,大家何苦之有?”

    “哎。我是怕有些人认识不到百姓的重要性啊。”杨锐站在船头,水中倒映出一个微缺的满月,只不过,总有些尸首会从上游漂下来破坏这美景。“对了,筱香兄,武昌那边可以多建一个外围组织,然后把日知会以及其他会的人都拉进来,不然如此狭小的地方,大家都在活动,万一彼此误会露了风可是不好。”

    杨锐所言正是李长龄所想,他道:“如实建立外围组织,当以什么为纲领好?”

    纲领问题倒是杨锐没有想到的,虽然就是简单的几句话,却是使内中成员日后加入复兴会的关键。他道:“这个问题还是待回去沪上之后再商讨吧,武昌是九省通衢要地,马虎不得,日知会招募会员的方式很好,但还是要换着一些法子来的好。新军中那么多兵,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同的,把他们分类之后再细细研究,总是能投其所好的,拉人不能只有一个套路。”

    杨锐说的还是细分市场、目标客户那一套,在他看来,干革命两本书最要紧,一本是毛概,说的是斗争哲学,另一本就是细分市场了解需求的市场营销了,不过李长龄倒是不太明白这种现代营销的套路。他道:“总会能不能派人来湖北协助做新兵的工作?现在我们的人主要是在工程营和二十九标,而且都是新兵为主,可他们基本是三年之后就退役,若是要过四五年举事,怕到时候他们都不在了。”

    “那新兵的工作就先缓一步吧。主要做那些士官的工作。不过士官想的东西和新兵想的东西又不一样,他们地位虽然比士兵高,但要是没有抬旗怕也是升不上去的,高不成、低不就,这里面一定是有文章可做的。”杨锐说到这很是哀叹这个时代的保险公司极少,要是有的话招几个卖保险的金牌业务员进来那就事半功倍了,便是没有买保险的,卖‘利安’的也好啊。

    杨锐虽然年轻,但说话处事都是让李长龄叹服,见杨锐大致提了下思路倒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两人又在细聊几句要事便下去了。李长龄一走,井勿幕却又上来了,复兴会事发,他是在哥老会的庇护下逃过一劫,但是常自新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抓捕的时候因为持枪反抗被清兵给杀了。他此次来沪。其实是想总部支持他开展会党工作,只不过会党会中向来是不复兴会支持的,所以他的事情很是难办。

    “先生,现在整个陕西有近千名会员。只要加紧活动会党。革命便可马上成功。农村的事情是不是能先放一放?”井勿幕是88年的,今年只有十八岁。不过少年丧父,懂事的极早。只是他性子也是急的,工作很多都是坐在表面上,收进来的会员是多。但会党为主,并不是真正的革命者。

    “文渊啊,你的报告我看了,写的很仔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干不了这些事情的。不过会中有一个前提你却一时间忘记了,我们革命不光是为了把满清推下去。更死要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所以我们不能着急,会中也没有给各地下指标,一定要有多少会员。多少会员不是关键。打仗一般,在关键的地方有关键的人那么就一定胜利。什么是关键的地方?对于推翻满清来说,西安是关键的地方,西安城里的满城是关键的地方,可是对于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来说,农村才是关键的地方。国家的税负都来自于农村,百姓的疾苦也是在农村,这些都是只在城里头的人看不到的。”杨锐说的语重心长,井勿幕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很是爱惜;而陕西又是西北的要地,好几次清廷出逃都是去了西安。日后革命枪声起,东北被占的情况下,满清很有可能会逃往西安。

    “先生,可是……”杨锐说的确实说的在理,推翻满清和建设新国家是两个概念。“可是我并不明白怎么去发动百姓啊,他们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能?”杨锐笑道:“不借助百姓的力量,古时候那些皇帝是怎么坐天下的。你不明白发动百姓不要紧,会中有专门的课程,会教会你去怎么发动百姓。另外,陕西极为重要,总部将在明年年初派工作组过去,到时候那边的工作可以由工作组直接指导,这样就不要来是请示沪上这边了。”

    听闻总部会拍工作组过去,井勿幕很是一喜,而杨锐其实是无奈,当地的谚语有称:‘想当兵,拜仁兄’,陕西的军队大部分是会党,井勿幕那边瞎鼓捣,到时候就会鼓捣出一个会党复兴会来,变成会内军阀就不好收拾了。

    井勿幕走后杨锐今日的谈话便结束了,月光明媚,他借着月色把今日的工作要点记了下来,只待合上本子,程莐这边已经把茶递过来了。他不由得会心一笑,身边有个女人和身边有个男人就是不同,陈广寿那个家伙可没有这么体贴的。

    杨锐喝了一口茶笑道,“这日子,这日子,哎!……真是幸福啊。”程莐闻言还以为他哀叹什么,原来是说幸福,立即笑了出来。皎洁月色中,杨锐似乎能看见她笑弯了的眉,伸手把他拉到了怀里,只不过抱了一下,又把她松开了,这船上除了船老大,还有章太炎和旁边船上的各省代表,站在船头太亲密就要被别人笑了。

    月华如水,好梦如春,不过待翌日天微亮的时候,不知道怎么醒来的杨锐却发生深处恐怖片之中,盐河两岸都站满了僵尸一般的灾民,漫山遍野。他们无声无息,只是失了魂一般的盯着河中的粮船。他忙的把程莐摇醒,就要交船老大的时候,几个正在水中探路的灾民大声的呼喊起来,这几个人呼声一起,岸上的人也哇哇的大叫起来,茫茫然直挺挺的跳到入水冲到河中,水声四溅之下只把船上的人都给惊醒了。

    几个惊醒的船老大只得把撑船的橹篙举了起来,不过船还没有划动就被灾民爬上了船,橹篙一扫,一排灾民下去了,可这边下去了,另一边的人又上来了,如此面黄肌瘦的人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只拖着一百多斤的麻袋下了船。

    一个麻袋拖下船,又有更多的人哭着喊着爬上了船,而后更多的麻袋下了水,船老大和船工几根橹篙赶不过来,那些人是任你拍打就是不下船,最后他们只好能是忤在一边傻站。如同是蝗虫过境一般,一刻钟不到,船上的豆柏就一扫而空了,船上是空了,但是河里面。河岸上又是一顿猛抢,最后有一些身体弱的直接倒在河里没有再起来。不过对于杨锐这些人来说,灾民只是抢粮不抢人,还是安全的。只待船上没人没粮的时候。章太炎算是回过神来:“竟成。这就是农民的力量吗?”他似乎是没有睡醒,一副梦游的神态。

    杨锐闻言笑道:“训练之后不会比正规军差多少。关键是要组织起来。”

    本以为临近清江浦才会被抢,谁料到出了沭阳县就被抢了。杨锐只好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岸上,简短的开了一下会,如今的形势并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他指着陈广寿摊开的地图,直接了当的道:“同志们,现在我们还在新安镇(今灌南县城)境内,往前几十里就是安东县(今涟水县),在涟水可以买到一些粮食,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晚上就能到清江浦。”

    杨锐说完行程的安排。便环视了大家一眼,见大家都没有意见,这才接着往下说:“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灾区,虽然是在船上。但还是要小心。特别是不管是做什么都不能单独行动,因为大家穿的都不像灾民,身上的衣服抢去到当铺里还是能换一口吃的;还有就是不要下水,更不能喝生水,水里面很有可能有瘟疫病菌……”

    杨锐要事交代完便上了船,现在豆柏已空,几十个人就坐了两条船南下安东县,其他的空船则是打道回府。黄世仲回头看着那些返航的粮船很是不舍,待那些船走远,他用白话问向旁边的谢缵泰道:“为什么我们要去清江浦?”

    昨天晚上睡觉前黄世仲就在抱怨船上睡不好,谢缵泰知道他对杨锐的农民运动并不赞同,便道:“因为竟成要去清江浦,因为他是我们的领袖,所以我们也要去清江浦。”

    “可是,难道去了清江浦就能说明应该发动农民吗?农民发动起来是什么样子?就是刚才抢粮食的样子。这样的农民发动起来,一定是天下大乱!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革命,他们只知道吃饭!”虽然是一个革命者,但黄世仲却认为革命绝对不能发动农民革命。

    看着有些激动的黄世仲,谢缵泰道:“世仲,其实前两天开会的时候竟成说的对,革命其实就是对改变现状的一种迫切,以这样来看,我们的革命性不及农民之万一。他们现在缺的就是有人去领导他们,组织他们,一旦他们被组织起来,那么整个天地就要变换成另一种颜色。什么是革命,这就是革命!”

    黄世仲和谢缵泰一路上唠唠叨叨,其他诸人则看着河岸两边越来越密集的灾民心中发慌,幸好船上没有粮食了,不然怕是连自己也要被他们吃了。没有装粮的船走的极快,下午六时关城门之前,诸人就到了安东县城,可整个县城被无边无际的窝棚给围住了,城门上个月就不开了,即使是开也是许出不许进,诸人的农垦旗子和红十字会都不好用。虽然城头上知道这些人是来救灾的,但见他们手中无粮,更担心这几十个人一进城,后面的灾民也跟着涌进来,便怎么也不开城门。

    眼看着天黑,诸人只能回到船上,又往南走了一段,方才找到一个无人之处歇脚。粮食都被抢光了,但幸好那一船的农兵带了一些,行军的各种烧饭器具也有,便是找了一个避光之所开始生火煮饭。北方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清冷,待生水烧热都喝上一口热茶的时候,所有人才长吐了口气,更待到后面饭熟入口,饥火中烧的诸人才逐渐安稳下来。

    虽然有饭吃,但却没一个能安心吃饱。其实这地方就是一处干枯的河道,农兵割了一小片芦苇之后才把地方清了出来,也幸好是在芦苇丛中,要不然这边一生火做饭,不远的灾民又要涌过来了。大家吃饭喝汤的时候,却能听见外面饥民的呼喊,有些哀声连连,有些似同鬼嚎,自己有饭吃,外面的人则要饿死,如此大的反差只让所有人吃着吃着都心里不安。坐在杨锐身边的章太炎吃了个半碗就止住了,直起身就想把剩下的那些饭拿出去给饥民,却被负责护卫的陈广寿和陆挽拦住了,其他人也想把饭送出去,也一一被拦下了。

    “还是让他们去吧。”杨锐指着陆挽那些人说道:“不患贫穷患不均,一丹其他人没有分到饭。那就要出事了。他们最少还是兵,手上的棍子还是能吓住些人的。”

    众人刚才都是良心不安才如此,见杨锐说的在理,也就把饭交给农兵。不过如此良心虽安。但毕竟没有吃饱。诸人坐在火堆边的不到一会又感觉饿了,但此时已经无饭。只能喝汤,杨锐见此只能让陈广寿去船上扫一些豆柏末子过来分给诸人,这种平时不吃的东西现在已经能入口了,最后所有人一边喝汤一边吃豆柏。倒也其乐融融。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章太炎在讲昔时中国国会、苏报案等事,大家没有经历过,都听到津津有味。

    “……那时候,唐才常就在沪上召集大家开中国国外,来者有容闳、严复、文廷式、吴保初等数百人,可其会宗旨又自相矛盾,一说不承认满清政府。一说又要拥戴光绪皇帝,会中更有满人、蒙古人,我见此抗议无果,便割辫而去。这便是我排满之始。那时候光绪被康梁捧成当世明君,还说什么天命所归,要知那‘天命’自于《中庸》,虽被前人推崇,说其能前知未来,可《中庸》是以‘天命’始,却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终的。如此说来,‘天命’就是满洲建元之始,‘上天之载’,便是说光绪,也就是载湉为满人之终。……”

    章太炎关于天命的话语写在他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里面,大家都是读过的,或者说有知识有文化的人都读过,但有一些没那么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却是没有读过了,陕西代表井勿幕听他说到此,便急道:“太炎先生,此话可是当真啊?若是如此宣传,那在运动百姓可是极好的。”

    江西的代表邓文辉也道:“正是啊。要是把此点宣扬开来,那运动百姓当是有用的紧。”

    章太炎笑道:“推翻满清不在‘天命’之有无,而在人力之难易。今竟成先生带着我们走农村革命之路,却是拨乱反正,再造华夏之康庄大道啊。”章太炎此言说的恰到好处,说完他便再道苏报旧事:“我驳康有为之书一出,加之蔚丹的革命军和竟成的复兴会之宗旨,顿时把满清朝廷惊的是鸡飞狗跳,大江南北电报来去飞驰,恨不得马上把我们几个革命党抓住,株连九族、挫骨扬灰的好,不过满清还是怕洋人的,由此留得一命,却不想蔚丹小弟却……”章太炎说到此,不由得有些哭音,他凝噎道:“蔚丹一命,换我一命,若蔚丹不死,我便要死……幸好当时竟成不在,要不然我们三人要是一起被抓,怕不知道能活几个。”

    篝火熊熊,明月戚戚,见章太炎说到旧事,杨锐也不会惆怅起来,待他说完,也是回忆着说道:“那时候我已赴欧洲,就想找些旧时的关系,买些枪炮去东北和俄人、日人打一战,东北虽称是满洲,但自汉朝便是我中国之领土,而日本也是狼子野心,甲午吞辽东不能,今又以帮中国驱逐俄人为借口,派兵入境,可笑这满清还‘局外中立’。”

    杨锐说这话的时候,程莐在身边满含感情的看了他一眼,或是因为孤傲,或是因为在乎信任。杨锐从来也没有向她解释过离去的原因,到现在程莐才知道他走到的原因。杨锐也是温柔的回望了她一眼,两心相知,便是无言也是懂了。

    杨锐说完当时自己的打算,又道:“我少时出洋赴美,后父母身死,便流落北美大陆,从美国的最西面流浪到它的最东面,初时不懂事,而后渐也明白华洋有别,白人能上的车华人上不得,白人能走的路华人走不得,即便是公园也进不得,门口的守卫见着了也要打,后又至欧洲遇到一个开餐馆的亲戚,境况算是好了一些。由此初回到沪上的时候,虽对革命很是支持,但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当为反满之先锋,复兴会之会长。

    我革命之初始,在于癸卯年的拒俄集会,那时候我不忍面对中国瓜分之惨剧,只好在酒馆借酒消愁,却不想被孑民看见了,被拉去张园做讲演,当时头晕晕的说什么都忘记了,但下台之后与会诸人唱的歌我至今还记得:

    ‘哀同胞,哀同胞,死期将到了,死期将到了。外人手段狡复狡,屠我不用刀,灭我不用枪和炮……;哀同胞,哀同胞,亡国灭种了,亡国灭种了。外人看我似肥膘,随意乱切削,横来苛虐苦无告……’。当时一下子就让我的血全部涌了上来,我只觉得这中国不革命不行,不武装革命不行。”

    ……

    安东城外盐河的河滩上,熊熊篝火旁边,二十多个革命者娓娓述说着自己的往事,有深沉者、有诙谐者、有嚎啕大哭者、有指天骂地者,诸人说完全觉得虽然大家来自天南地北,但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选择了革命,走到了一起,实属难得。若不因为此,有些人还是文人、有些还是会党、有些还是武夫、有些人还是商贩。谈话只谈到深夜还是没有结束,情不自禁的人们又唱复兴军的军歌,激动之时,邓文辉更是指着天大喊道:“鞑子们,你们的命长不了!”余人都是大笑,更觉得胸有万千兵马,明日便可杀入紫禁城了。

丁卷 第十章 狂化

    清江浦是清江县(今淮安)的县城所在,为大运河与淮河交汇之处,更是南北漕运的中点,即有南船北马之称。只不过这几十年漕运一直不顺,到漕粮改走海路之后,此地的繁华就逐渐败落了,可即使如此,此地还是繁华的很,商铺连甍接栋、船帆密集如云,不过再多的商铺帆船和灾民乌云般的棚户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因为河道灾民阻扰,杨锐一行人是走了两天才到清江浦的,虽然此地有人接应,但诸人还是感觉像是重生了一会,特别是走到半路米吃完了,所有人都只能吃豆柏,不过即使是豆柏也是有限的,弄到最后只得去沿河的镇子上去买米,只是到处都是无米可卖,最后只买了些红薯叶回来,虽是红薯叶,但是也要七八十文一斤,核算下来每石也要近十块钱。

    陌生的环境、凄惨的灾民、难忘的往昔、美好的未来,这些都让诸人慢慢开始变做一个真正的整体,这是在沪上开会无法达到的效果,再加上这两日的篝火夜谈,更是让所有人都是有一种手足之情。杨锐欣喜的看着这样的变化,这其实就是他计划里的东西,只不过情况发展比预想的要好很多。

    到了清江浦之后,接下来的会议开得很是顺畅,农村革命被大部分代表所支持,当然黄世仲这个最为反对者也被杨锐说服了,或者说根本不是说服,而是保证,杨锐保证农民运动最终将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至于用怎么保证,杨锐说的很含糊,而黄世仲要的只是一个心理台阶而已,有杨锐的亲口承诺。他也就放心了。

    二次代表大会除了确定农村革命的道路之外,复兴会的其他东西都做了更改,其一是纲领,总的纲领“武装革命、反清复汉、深度改革、复兴中华”不变。而三个代表便去除。变成“复兴会是民族革命的先锋军,将以武装革命为手段推翻满清的异族统治。建设一个独立、富强、民主的新中华。”

    纲领是一,会旗、会徽也有草案出来。因为龙代表皇帝、皇权,委员会讨论下来不采纳,龙不用。三色旗、日月旗、井字旗也不好用。倒是虞自勋提议用鹰,可鹰是军旗,最后是章太炎说用玄鸟,诗经有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所有的封建王朝都来自于周,若要反封建。那就该由上两千多年,追溯到夏商时代;并且最早的“革命”,便是夏末商初的汤武革命,正所谓“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用玄鸟为会徽,也算是讨一个彩头。

    玄鸟其实就是燕子,只不过后世对其加工,把它变成一个专吃鹰肉的怪兽,杨锐对玄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在乎,只要不是西方漂洋过来的就成。杨锐见过设计图,不喜不厌,其实并不符合他的审美光,不过当代文人的喜好都是相通的,见过之后没有说不好的。

    纲领、会旗、会徽,除此以外还有就是几条规则要改,第一条则是:民主集中制是复兴会的组织原则,这一条虽然已经在执行,但是杨锐一想到解释这个‘民主集中制’就比较蛋疼,所以在之前的章程里面没有加入,但是现在看来不实行纯粹的‘民主集中制’不行,不然总有些激烈份子要乱来;第二条就是要加入会员‘监察’制度,这个杨锐以前想到过,可又觉得这样似乎有碍团结,不过现在他已经很明白很团结是什么了,所以‘监察’制度,其实就是告密制度务必要有;第三条就是政委制度、或者会代表制度,将正式写进会章,以前只是在军中有政委,现在是各省的组织都要有政委,不过,在非军事部门,政委的叫法是会代表,在有三个会员以上的地方,必须要有会小组,并要定期开展组织会议,学习总部文件。

    第一条和第三条很快就通过了,第二条借助刘光汉之事也算是马马虎虎的通过了。诸多决议通过之后,因为蔡元培的缺席,委员会的名额空缺将在省代表中产生。因为之前大家都介绍过自己的革命初衷和历程,革命经历最丰富的谢缵泰被大家提名,这其实也符合委员会诸人的意思,谢缵泰在杭州负责外交工作,一直都做的很出色,虽然没有获得列强支持,但最少那个英国人会把他从杭州带出来,就说明他已经获得了他们的信任。除了外交,两广和南洋的复兴会组织也是靠他以前的人脉在建立,所以他的当选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而谢缵泰虽然之前被告知过此事,但还是非常激动的发表了一通讲演。他在讲演里回忆了十多年前的辅仁文社和杨衢云,回忆了甲午时的广州起义、庚子时惠州起义还有三年前的大明顺天国起义,说起因起义不成郁郁而终的老父,更是热泪纵横。在他的讲演中,他认为现在复兴会的革命策略是完全正确的,上等中等社会因为满清开了国会而变得支持满清,只有下等社会不但丝毫没有从开国会中受益,反而在国会召开之后承担更多的捐税,百姓的生计已经很困苦,虽然他们任劳任怨,但越来越多的税赋最终将使他们愤怒,革命的力量就在于此,复兴会要做的就是在领导它、组织它。

    二次代表大会在清江浦的居仁街顺利结束,从运河回沪上的路上,谢缵泰和杨锐同船。其他事情他没问,只是有感于复兴会会章的变动,虽然变动不大,但作为一个老革命者,他对此还是很敏感的,会章一般是确定之后就不轻易更改的,可这次居然连纲领都改了。这让他很是惊讶,并且,他认为三个代表没有什么不好,很容易理解。

    见他如此疑惑,杨锐笑问道:“重安兄,如果十年前,你看这‘三个代表’会如何?”

    “十年前?”谢缵泰思索起来,但是良久都没有答案。

    见他如此。杨锐再道:“其实复兴会的设立有一个原则性的错误。”杨锐一说错误,让谢缵泰心中一惊,而后又听杨锐说道:“三年前创立复兴会的时候,我是想理智的革命。在完成推翻满清、建立新中华的过程中。少死一些人,国家多保存一份元气。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那时候的我不懂什么叫做革命,也不完全是革命者。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会章。”

    杨锐不好说三个代表是他抄自后世的,按照他现在的观点来看,这是一头死老虎的党章,已经没有什么激情和活力了,一个年轻的政党是绝不应该用这个早已老朽政党的党章的。

    听到杨锐居然说自己理智错了,谢缵泰道:“竟成,你这话为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杨锐还是带着笑意。“重安兄,你能把你现在和十年做一个比较吗?”

    杨锐又问了一个十年前,谢缵泰终于想到一些东西,他道:“若是要说现在和十年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现在比以前多一些理智,还有就是知道革命应该要有枪。”

    见他说的坦诚,杨锐不再卖关子,沉声道:“冲动和理智其实就是新革命者和老革命者的差别,或者更确切的多,我们和立宪派的差别也在这里,就是革命是冲动的,而立宪是理智的。”杨锐此话谢缵泰似乎想反驳,但是被拦住了,他继续道:“会来参加革命的人,都是热血上涌,激动之后的结果,可以说一个政党是不是有活力,就在于其中有多少人是冲动、盲目的,这才是革命党的力量所在,从这一点来说,同盟会做的比我好。”

    “可是同盟会根本不能成事啊!”终于是忍不住了,谢缵泰说道。

    “同盟会的成事与否不在于会员,而在于领导。一个优秀的革命政党,他的领袖必须是理智且务实的,但是他的会员却要是冲动而盲目的,只有这样的会员,他才敢于牺牲,乐于牺牲。”杨锐一句话说完,谢缵泰深思了,不过杨锐又道:“复兴会成立之初就有一个毛病,就是太追求理智了,而且排除那些狂热的革命者,这是十分错误的。而会章纲领的修改,也是因为此。一个成熟的政党,它的纲领必定是可理解的,是理智的;但是一个年轻的政党,特别是一个革命党,它的纲领不是用来理解的。”

    “那是用来干什么?”谢缵泰有些糊涂了。

    “是用来信仰的!”杨锐决然道:“普通的会员不需要带着各自的主张来革命,他们只要学会信仰就好了,整个组织只能有一个地方会思考,那就是委员会。所以,会章不能易于理解,如果不能做到复杂晦涩,那就要尽量含糊不清。只有无法理解,大家才会去信仰。会旗、会徽也是基于此才做出来的,有的时候,对于盲目的会员来说,一句话、一个口号、一个会徽,就是强大力量的来源。”

    谢缵泰终于明白杨锐说的东西,他再回想自己以前革命的样子,喃喃的道:“真的要这样吗?”

    杨锐点头,“必须要这样。以前的复兴会不像一个革命党,倒像一个大公司,这是我设计时候理念的错误,现在我想把它改过来,它作为一个革命党,就必须是一个狂热的组织,拥有狂热的会员,只有这样,这个革命党才有战斗力。”

    “可是,万一又发生杭州那样的事情该怎么办?”好不容易弄明白的谢缵泰又是糊涂了,越是狂热,那就越会坏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不会发生的!这是一定的。”杨锐不好向他解释这个机理,因为这是只有他才允许知道的,而他之所以知道,也完全是因为他以前的志向是做个优秀的人力资源的结果,用学过的那些知识来分析,还是能对这个机理了解通透的。

    一个正常人,一般是不会去革命的,即使参加了革命,也不会乐于牺牲奉献,因为他是正常人,他有自我,堵抢眼炸碉堡这种事情,就是用枪逼着他也不会干的。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英雄心甘情愿的去做呢?答案在于他已经没有自我,即,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的一部分,他的损失和死亡,对于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组织还在。只要组织还在。那么他的生命就似乎还能延续,这便是他敢牺牲的原因。而反对来。当组织不认可他的时候,那么他的生命就终结了,对付这种狂热者最致命不是严刑拷打,而是开除党籍。

    可是什么人才会不要自我。投向集体呢?杨锐还没有思考完全,但是他深信罪犯和对社会不满者会如此。对于一个罪犯来说,他已经有一个极为糟糕惨淡的人生,在一个正常的社会,他无法抬起头来做人,可忽然有一个组织,用一个伟大而高尚的理想去吸引他加入。那么他就完全可以抛弃原来那个惨不忍睹的自我,完全融入到这个组织中来,这个组织的高尚就是他的高尚,这个组织的伟大就是他的伟大。他在这里将获得新生。

    也正因为此,他才敢于牺牲、乐于奉献,因为他对于组织已经完全认同。不过这样的人,却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受虐性。组织对他管束的越严,他越就感觉自己越被组织关心,越被组织审查,他就越想表白自己是个忠诚无比的成员,甚至,要他以牺牲来表示清白,他也毫无二话。这是什么?这就是完全失去大脑和自我,只信仰纲领和领袖的忠诚革命战士。

    杭州之败,最关键有两个原因,一是刘光汉叛变,二是蔡元培在不利的情况下擅自发动起义,这两者都是原来复兴会建立时留下的隐患,刘光汉那边是因为他对组织的认可度不够,归属感不够,还没有完全失去自我,失去大脑;而蔡元培和陶成章这边,则是复兴会对这些已经失去自我、失去大脑的革命者太过温柔,没有对他们严加管束,使得他们任意行动。照实来说,这些人是需要管束的,不管束,不整风,那么就会闹起来,这些狂热的人必须每隔断时间来一些‘镇定剂’之类的东西,或者更确切的说,就是要杀一批,不然,革命热情无处宣泄。这其实和后世是一个道理——不在战斗中牺牲,就在整肃中枪毙!但越是牺牲、越是枪毙,就越是有更多忠贞无比的人填补上来。

    杨锐以前是天真的,同时不完全认可自己应该革命。而现在,他深刻的认识到,没有他,即使革命力量发展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也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所以他必须把革命领导下去。除了认识到革命必须靠自己领导以外,他还有一个认识就是,革命本身就是无比肮脏的,是不择手段的,之前一直认为可以避开这些,但是,很遗憾,他无法避开!这种肮胀不单是对外,对内也同样如此。

    复兴会原来是按照公司模式建立的,里面每一个人都有自我,有个性,因为杨锐不喜欢看到党奴、会奴,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即使不希望看到学生们狂化,那么下面的会员也必须要狂化。以后的复兴会,将会不再是一个实务性的组织,而将是一个狂热化的组织。里面除了上层,甚至包括上层,都必须集体化,或者应该是去自我化,让他们将不再有自己的个性、尊严、自由、思想,杨锐的思想就是他们的思想,杨锐的个性就是他们的个性,整个复兴会,将只有一个大脑,如此的组织,才能真正算是有战斗力的革命组织。

    这些都是杨锐自己的想法,但是他无法跟别人说着些,至于他认为可以信赖的程莐,他则不敢说。因为杨锐要进行的组织狂化,就是把一个人类组织转变成昆虫组织的过程,悍不畏死的蚁群之所以悍不畏死,就在于整个蚁群只有蚁后有理智。革命在后世文学影视里是美好的,但是在现在杨锐看来则是比吃人还残忍,可即使再残忍,他也要去做,也只有他能够去做,毕竟他还有那么一丝来自后世的清明。

    杨锐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而谢缵泰已经知道杨锐的习惯,只是在一边苦等,只看到杨锐回过神来,他才问道:“竟成,真的要这样吗?这些人狂热起来,那怎么怎么办?”

    “不!重安兄,你应该问,如果他们不狂热,那么革命怎么办?”杨锐看着谢缵泰的眼睛说道。“现在满清的军力正在加强,我们要在国内到处开辟根据地,没有狂热的会员,根据地怎么守住?即使满清不来进攻。那我们的秘密如何保守?这可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可是好几年,不让这些人狂热。那必定会有告密者出现,只有所有人都信仰组织,那么组织才能稳固,秘密才能保持。

    更有甚者。日后建立新的国家,功成名就的复兴会员怎么保证他不会像满清那样腐败?这些以前提着脑袋干革命的人,做了国家的主人之后,难道就不能收几个小钱,不能玩几个女人,不能照顾自己的亲戚?国家的要进行的土地改革,经济改革。国家要开展的各项建设,怎么才能保证没有人中饱私囊,从中牟利?这些人,如果没有信仰。那么他们勾结起来,完全可以压制住任何消息,法律对他们毫无用处,唯有让他们有执着的信仰,金钱、名位、前途才会被他们当作垃圾,在他们看来,只有国家和民族是永恒的,是值得为之牺牲的。

    狂热的信徒,是一个国家扭转国运的根本,看看日本明治维新,看看日本人的日俄之战,如果他们没有疯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能在旅顺的二零三高地上死上几万人吗?现在的中国,是需要革命的中国,更是需要疯狂的国家,只要疯狂才能把她从下落的深渊里拉上来,只有疯狂才能把一切旧东西扫除干净,也只有疯狂才能改变整个民族的命运,至于我们这些为疯狂而死的人,无怨无悔!”

    杨锐说的大义凛然,一下子就把谢缵泰给镇住了,他本以为疯狂是个贬义词,但是现在来看,却是完全褒义的,是啊,不疯狂怎么会去革命呢?不疯狂怎么能建设好新中华呢?不疯狂怎么能付诸一切,无怨无悔呢?

    谢缵泰在杨锐说完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杨锐就是深深一躬,然后道:“竟成所言,当是晨钟暮鼓。我革命了十几年,都没有竟成明白的多,真是惭愧。我谢缵泰有言在此,日后为革命为国家为民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以为谢缵泰会再问什么,想不到他在此就表决心了,杨锐没有想以往那样的客气,而是正色说道:“重安同志,牺牲是要有价值的,不能随便的牺牲,但是需要牺牲的时候不能有半分的犹豫。”

    “我明白,我很明白!”谢缵泰有些激动的道,更觉得生命象是焕发了一种新的光彩。

    杨锐没有去关注的他的心态,而是问道:“重安同志,孙汶亲信的人当中,可有什么熟人?”

    “熟人?”谢缵想了一圈,说道:“没有了。难道同盟会那边没有自己人们?”

    “同盟会是有自己人。”杨锐道,“但是同盟会对于孙汶来说只是外围组织,他所亲信者都是两广人士,其他的人根本不知道孙汶在做什么。”

    “我想想办法吧。”谢缵泰道,已经把这种事情记在心里。而后他又道:“竟成,沪上这边的刺杀一案查的怎么样了?我很怀疑是……”

    “你怀疑是孙汶指使的?”杨锐追问道。

    “对。一边合并组织,一边刺杀首领,这是孙汶的一向作态。当初他对肇春就是如此。”谢缵泰老早就象对杨锐说这些事情了,但是苦于没有机会。

    “现在特科调查到应桂馨线就断了,只知道是应桂馨拉着刘光汉带着英国人突袭万安里的,而后的刺杀,有可能是应桂馨派人做的,不过另外还有一个叫岛田的日本人,可能有参与。这个日本人似乎是黑龙会的人。”即使了解一些历史,真相往往也是扑朔迷离的,复兴会里越是专业的组织,就越是薄弱,情报系统便是如此,还是江湖帮会的把戏,上不得台面。

    “日本人?也有可能,孙汶一向和黑龙会的关系极好。”谢缵泰想过之后又觉得孙汶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既有可能。

    “看来以前我们的对日外交太僵硬了,让他们看到了一些敌意。”杨锐只觉得自己还是太幼稚,把抗战电视剧的情绪带到革命中来了,这虽然解恨,但实为不智。

    谢缵泰对日本人毫无好感,不过想到以后担负着的外交事宜,他道:“哪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全力拉拢英国人!甚至,还要到英国国内去找些议员之类,没有英国的支持,日后举事时的国外干涉会有很多。”杨锐毫不犹豫的道。“还有法国,有关系也可以尽量接触,我们能在法租界立足,我能活下来,全靠法国人天生对革命有好感。他们自己就是这样的过来的,所以也希望别人能革命成功。”

丁卷 第十一章 狂化2

    谢缵泰在回广东之前,交代了不少的事情,也告知了不少的秘密,但他所知的和其他几个委员相比还是少了不少。这其实也是他的工作性质确定的,他需要知道的让他知道就好了,其他的多说无益。在交代会中各类事项的时候,杨锐不由得想到蔡元培来了,他现在被满清囚禁在北京,他会不会背叛泄密呢?离现在到举事还有五年的时间,万一他叛变了,那他所知道的东西就不少啊。

    带着这样的问题,杨锐一回到沪上就找了特科的穆湘瑶,而他也正要向杨锐汇报复兴军杭州招降之事,“先生,第九镇那边来报,赵声那天晚上,并没有说服统制官徐绍桢,而是直接被徐绍桢赶了出去。”

    “哦!”杨锐有些惊讶,因为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徐绍桢诈降,而后复兴军上当才使得战事惨败的,“消息确切吗?”

    “完全确切!”穆湘瑶道:“当时我们的人亲眼看着徐绍桢把赵声赶出营。”

    “那就是说,招降一事是赵声哄骗我们的了?”杨锐问道。“对了,赵声人呢?”

    “死了。”穆湘瑶道。

    “死了?怎么死的?”赵声是关键人物,这件事情有太多蹊跷了。

    “是的。死在两江总督的牢里。我们初步判断,是端方的亲信余大鸿在赵声被徐绍桢赶出营之后,把他在半路上抓了,而后他收买赵声的堂弟赵光,给军政府传假消息,最终使得复兴军上当。”在杭州被抓捕的人太多,穆湘瑶花了不少力气才知道赵声死在江宁。

    “真是恶毒啊!”杨锐感叹一声。“通知清洗队,把余大鸿和赵光都杀了吧。还有……算了,就杀他们两个!”杨锐本想杀了端方的。但想到他对马鞍山铁厂的支持,还是作罢。

    “是。先生。”穆湘瑶答应着。清洗队就是暗杀队,凡是得罪复兴会的人比如最早的小金凤、张宗昌,都被他们给收拾了。

    “还有。北京那边也要多关注孑民的消息。”杨锐轻声的说道:“想办法接近他。能传消息最好,另外就是一定要注意情况是不是有变。万一有变。也是要通知清洗队……”

    杨锐越说到后面脸色越沉,而穆湘瑶则越听越吃惊,他急道:”先生,孑民先生不会……“

    “我说的是万一!”杨锐瞪向他。声音高了起来。“我们时刻都要以复兴会的安危为自己的安危,以复兴会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人会变,特别是死过一次的人更会变。”杨锐说的是蔡元培,又有些在说自己,“一切对复兴会有隐患的人,都要清除!”

    “是,我明白了。”穆湘瑶头低的更下了。不过他背上全是汗。

    “明白就好。你去安排吧。尽量和孑民建立联系。”杨锐吩咐道。

    穆湘瑶走后杨锐本来要去给农会教师培训班上课,可他坐在好一会才动身。刚才穆湘瑶的犹豫让他想到的是,要使得所有会员只效忠于复兴会,那么其他的一切关系都要斩断。师生、同窗、宗族、夫妻、父子等等,这些既有的社会纽带如果存在,那么就会妨碍会员把自己‘交给’复兴会,更妨碍他们彻底融入复兴会这个组织,可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农民讲习所是推行农村革命的重中之重,为此,杨锐动不少脑筋,之前他想把那些忠诚的会员调出来去做这项工作,但是后面考虑下来不妥,农村革命其实分为两个过程,一个是鼓吹阶段,另一个是实干阶段。

    这个其实从中国革命的现状也是能看出来的,中国革命最先是严复、康梁等人闹出来的,严复的‘进步’‘物竞天择’,康有为的‘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都使得原来社会的统治根基发生了松动,虽然这些都是改良派的理论,但这些东西只要再进一步就是革命理论,信奉这些理论的人再进一步也就是革命者。由此可以断定,在一个没有经过鼓吹以动摇原本统治根基的农村,是无法发动起农民运动的。

    鼓吹在前,实干在后。故而农民讲习所最先培养的将是农村鼓吹家,所培训的的内容,说书、读报,还需要一些通俗易懂富有鼓动性的歌谣。

    法租界公寓一楼最大的房间里,已经被整成课堂,三十名从会中抽调出来的各专业骨干都端在屋子里一动不动。只待杨锐从外面进来,他们才齐齐的起身,然后鞠躬道:“先生好!”

    杨锐在讲台上也对他们微微一躬,道:“同志们好!”他说‘同志们好’的时候,忽然想到四年前他在爱国学社说‘同学们好!’的时候了,四年过去,时光匆匆,他的人生像是走了一个轮回,如此境况,怕是当初怎么也是想不到的。

    诸人坐下之后,杨锐则开始讲课:“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接下来的几年,农村将是我们革命的重点方向,为了更好的在农村革命,会中开办了这个农民讲习所。虽然,我们这些人每一期只能培训数百名学员,一年也只能培训一千余名学员,但是这一千余名学员回到农村之后,在第二年,将培养出一万多名农民学员,第三年,等你们培训出两千余名学员的时候,我们在农村已经有近十万名学员,如此推断下去,不要五年,全中国的农民学员将超过一百万。”

    既然是要狂化组织,那么说话就必定要夸张。果然,夸大十倍的数字使得在坐所有人都是神情一振,一百万人,那就相当于每人有三万多个学生。不过杨锐的狂语还没有结束,他继续吹牛道:“就中国的人口来说,这一百万学员不多,但是,这一百万人将带动数千万,甚至一万万农民起来和满清做抗争,这一万万人将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他们将把满清朝廷淹没,将吓得洋人手足无措,将把全中国都冲刷一遍,从而造就一个崭新的中华。

    同志们!这是一件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你们每一个人都要为此竭尽一切努力。只有你们努力的好,农村革命才会轰轰烈烈开展起来。革命才能早日成功,国家和民族才能免于水深火热。所以,你们不能丝毫松懈!”

    杨锐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在整个屋子里扫了一遍。然后挥着手再道:“但是,总有些人会工作不认真,把国家民族复兴当儿戏,所以,你们一定要互相揭发,把这种反革命、假革命份子揪出来,要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听明白了吗?!”

    诸人被杨锐的气势所震,立刻起身答道:“是的,先生!”

    “很好!”杨锐的语气小了下去,他只觉自己的发言和小时候班主任和校长开会的发言很是类似。不过他正要得意的时候,一个刚才没有说‘好’的浓眉苦瓜脸站了起来,他有些紧张的举着手,然后再杨锐微微点头之后忐忑的道:“先…先生,这样…做,我是说互相揭发,他,他会让同志之间变得……”

    他举手的时候,杨锐就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在他结结巴巴的时候,粗暴的打断他道:“姓名,编号?”

    “刘…刘有仁,编号004276。”他站立起来,虽然打颤,但却还是把名字和编号说了出来。

    杨锐扫了他一眼,又对着屋子里的诸人道:“还有谁和他一个想法的?”没有人吭声,杨锐再问:“还有谁和他一个想法的?”还是没有人吭声。

    “很好!”杨锐看着诸人良久,才吐出这么两个字,此时站着的刘有仁已经满头是汗了,却不想杨锐忽然一手拍在桌子上,大吼道:“反革命对于革命的危害,甚于满清十倍!如果我们不能在组织里肃清这些人,以后的革命还像想杭州一样失败!团结不是同志之间的团结,而是整个复兴会的团结,忠诚也不是同志和同志的忠诚,而是对复兴会的忠诚。你听明白了吗?!”

    杨锐大声说完这些话刘有仁已经快瘫在地上了,这时候外面的卫兵听到杨锐大吼,已经从出现门口,杨锐指着刘有仁漠然道:“带他出去,看他是不是满清的坐探!”

    卫兵赶忙冲了进来,直接把刘有仁拖了出去,刘有仁估计是吓坏了,苦瓜脸惨白的像一张宣纸,牙关被吓的不断的抽搐,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在拖过讲台的时候,用无比哀求的眼神看着杨锐,杨锐只是蔑笑这看着他像条死狗一般拖出去。他相信,既然自己说了话,那这个人铁定是在丢在黄浦江种莲藕了。他再回神看屋子里的学生,他们一个个坐的比之前还端正,心下更是满意——按照社会学的理论,一个实务性组织,人和人应该互相友好信赖,而在于一个狂化组织,人和人之间必须相互猜疑,这种相互猜疑将会带来互相恐惧,这种恐惧又会让所有人团结在领袖周围,同时也会在他们软弱的时候支撑着这他们革命当底。政治部以后将会是杨锐领导的直属部门,它将是狂化复兴会的发动机,制造恐惧将是它的主要任务之一[ 注:]。

    刘有仁的插曲演完,学生们坐的更加端正,杨锐若无其事的开始讲课:“培养农村干部是农村革命的重中之重,但发动农民的实际步骤又是怎么样的呢?以目前的情况来来,最开始是鼓吹,而后才是实际的行动,所以,讲习所将会分成两种班。一种班培养鼓吹手,他们都是会中选出来的书生和善于言辞者,对于他们将重点培养其讲演、写作、发动舆论的能力,而另一种班则是实干者,发动实质性的运动将是他们的责任。

    复兴会中的鼓吹手不少,但是真正熟悉农村文化的不多,我们写的文章、编的戏大多数是给读书人看的,不识字的农民看不懂,而且,各地的方言又很不相同,所以在培养鼓吹手的时候,我们只能教授一些鼓吹的共性,让后让他们回到家乡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写作和鼓吹。再我见到过的最优秀的针对农民的鼓吹作品,”杨锐仍然是停顿一下,而后再道:“是陈天华的猛回头。”他说道翻开教案。而后道:“大家来把它一起读一下,就从‘痛只痛’开始。”

    “痛只痛,甲午年,打下败战;痛只痛。庚子年。惨遭杀伤……”杨锐读了一个开头,便让他们自己读下去了。朗读的声音一开始就很大声,似乎刚才刘有仁之事带来的恐惧唯有通过朗读才能发泄出来,不过陈天华写的猛回头确实很不错,xxx,xxx,xxxx,的格式很是上口。再加上叠加之后的效果,让全身心投入朗读的学生一个个热泪满面,杨锐只等他们读到:“怕只怕,做澳洲,要把种灭;怕只怕,做苗瑶,日渐消亡。”才让他们停下来。

    而后道:“这才是适合农民听的鼓吹文章。我们之前之所以写不出来,是因为不了农民,同时没有在农村生活过,艺术总是来源于生活。但却高于生活。所以说,一个出色的鼓吹手是极为难得的,之前的邹容同志,还是现在的太炎先生都是如此,但是一个植根于农村的鼓吹手就更加难得了,因为他的作品更贴近农民,自然传播范围,影响范围就要更大。在以后的培训中,你们要努力挖掘这方面的人才。”

    说完鼓吹手,接着则是实干者,“什么样的人最容易革命?”杨锐问道,不过无人敢回答,他只好自己往下说道:“大家估计会猜是最苦的农民对吧?不过,这是极为错误的!每天吃不饱的农民他们想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吃饱饭。为了吃饱饭,他们每天要累死累活,他们想革命吗?也许会想,但是他们很忙,没有空去革命,一旦革命他们第二天就没有饭吃,所以,贫农不是我们发动革命的对象,最少开始的时候不是。

    可是不是农民不可以发动呢?也不是,有一种农民可以发动,那就是刚刚变穷的人,或者原来穷,现在更穷的人,身份地位的下降会让他们心怀不满,特别是受过鼓吹手鼓吹之后,悲惨的境况就更会让他们心怀怨恨。但是,我们要注意的是,不是只有‘失去’才会让人不满,‘得到’很多时候同样也会让人不满,法国的大革命,不是因为农民失去了土地,而是他们得到了土地,当时农民已经拥有三分之一的土地,不过呢,他们还想要更多,所以有人说‘法国人的处境越好,就越会觉得自己的处境难以忍受’。所以说,刚刚变穷和刚刚变富的人都是革命的潜在对象。

    除了这两类人还有谁呢?一切心愿未满者。这些人包括,废科举之后的书生、退伍的新军士兵、想做却什么都做不成的人,罪犯,总之就是一切被社会、宗族、家庭抛弃了的人,他们是革命的最好原料。在这里要插一句的就是,鼓吹手的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现有的社会关系,包括宗族、家庭都要拆散,唯有那些被拆散了的单个人,才有可能投身革命。所以,反宗族、反家庭是革命鼓吹之必需。换句话说,革命组织其实就是一张网,它只能捕捉那些旧社会的漏网之鱼和对旧社会的不满者,鼓吹者就要用‘匕首投枪’把旧社会原有的关系拆的七零八落,如此,革命的力量才能壮大。”

    伦理在中国有两千多年的传承,这是儒家稳定社会的基础,在没有经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当下,杨锐要打破宗族,特别是打破家庭的言论让诸人很吃惊,不过他早就找好了对策:“破坏宗族和家庭,是革命所必需,既然要革命,那就不能存小家忘大家,那些心里有家的革命者不是优秀的革命者。你们要记住,我们所做的一切,即使再残忍、再没有人性,也都是为了革命!为了不被亡国灭种!任何革命者在犹豫的时候都必须想到,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我们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杨锐最后‘为了革命’的发言,让所有人都有一种畅快的解脱,让他们有一种为所欲为的自由。不过当他帮所有人解脱的时候,却没有人来解脱他。他只觉得自己的步履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头发越掉越多,为了不使自己在自己营造的那种疯狂里迷失,他开始写日记,他天真的想,即使那一天自己迷失了,他也能从日记里找回自己。

    “太炎先生来了。”程莐对正在厨房里和一堆菜做斗争的杨锐说道。除了日记,日常生活的琐碎也可以让他忘记他是一个领袖,比如他现在,就是一个比较糟糕的厨师。用他自己在日记里的话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了:一个拼命想破坏家庭的人却靠着家庭来寻着温暖和保留人性。’

    “哦。他来了?”杨锐在围裙上擦着手,他似乎能猜到章太炎是为什么来的。

    章太炎确实是为刘有仁之事来的,他看过此人的简历,流民出身,最早一批移民里的组长,而后因为表现优秀升任为屯长、村长、区长。章太炎没有去过东北,但一直对那边很好奇,所以在昨天还是其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刘有仁,虽然流民文化不高,但章太炎对其却极为赞赏,认为此人应该是算是墨子一般的人物,为组织树立了一个为民服务的良好榜样。

    “竟成,刘有仁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听说他现在被认定为满清的坐探。他是有给满清官府当差,可这是去东北之前的事情啊。”章太炎一听到刘有仁之事就很是着急,急匆匆的跑来的他说话都气喘吁吁。

    “他是不是满清的坐探我不知道,但是他满脑子封建的仁爱思想,这一点是要批判的。复兴会不需要一丁点的仁爱,只需要团结和忠诚——对组织的团结和对组织的忠诚,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团结和忠诚。对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要像秋天扫落叶般的无情。刘有仁他具有封建主义思想,我没有办法把他当同志去对待。”看着章太炎的焦急模样,杨锐耐着性子解释者,对极少数不被狂化的人,杨锐特意的保留他们,其目的也是保证自己不入魔。

    章太炎来之前已经对此事了解的很清明,他急问道:“竟成啊!刘有仁说的难道有错吗?检举只是对那些汉奸和叛徒,而不是对自己的同志啊。”

    “同志?!”杨锐冷笑道:“刘光汉之前也是同志,可他为什么叛变,如果他身边的人始终抱有人人怀疑的态度,那么杭州之事就不会发生。”

    “刘光汉是有问题。但不能因为刘光汉一人就怀疑复兴会所有人,这会让我们大乱的。”因为对国学的同好,章太炎之前和刘光汉交好,并认为他将可以成为下一代委员。

    “要的就是大乱!”杨锐恶狠狠的道:“会规不是法律,法律是宁愿放过,不愿杀错;会规是宁愿杀错,也不放过。”

    “可…”章太炎被杨锐的杀气震的一愣,他最后才道:“这样做会让所有会员都害怕,最终会毁了复兴会。”

    “要的就是大家害怕!”杨锐非常肯定的道,“团就友爱那只是白痴在做梦!一边要所有人团结友爱、平等自由,一边又想着革命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可能吗?!看看同盟会,就是团结友爱、平等自由的下场。枚叔兄,你难道希望我们和同盟会一样吗?”杨锐的反问让章太炎无言以对,复兴会之所以比同盟会有战斗力,还是在于组织建设比同盟会做的好,纪律比同盟会严格。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办?”章太炎无法在会规上辩驳什么,只想到复兴会的将来。

    “该结束的时候就会结束的。”看着章太炎这个魏征一脸迷茫,杨锐淡淡的道。

    ps:

    注:请相信,此处不是影射某个组织,而是世界上存在过的狂热运动,包括发生在民主国家的此类运动,都存在互相检举的规定。不过对于国人而言,某个组织印象最为深刻,所以请不要误会。

丁卷 第十二章 格式化

    章太炎最后是被杨锐用‘一切为了革命!’为理由说服了,其实说服他并不是太难,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为革命疯狂的‘疯子’,他之所以来只是怕杨锐太疯了而已。其实杨锐没疯,冷静的很,整件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内,至于如果结束这种疯狂也是如此。其实他在和农民讲习所那些学生上课说的东西,并没有讲完整。

    一场狂热运动最先是由鼓吹者开始的,他们的言辞动摇了社会的根基,使铁门出现缝隙,而后实干家出现,把裂缝撕大,把里面的原有的制度都打碎。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另一种人就会出现,即稳定者,或者说是官僚主义者,在他们的推动下,一个完整的社会制度又将确立起来。杨锐很记得希特勒对这些人的评价:“运动吸引到的劣质人才越多,到头来党内充塞的政治攀援者就越多,致使昔日的忠诚战士再也无法认出运动的本来面目。……这样的事情发生时,一个运动的‘使命’就寿终正寝了。”[ 注:in.kampf.(.pany,1943),p105.]

    鼓吹者在革命还没开始,或者刚刚开始的时候,是完全支持革命的,不过他们的立场一般都是从人性、自由、平等出发,但是当革命进行到高潮的时候,惨烈的现实又让他们开始反对革命,这些人最后的结局要么变作当权者的鼓吹工具,要么就是不得好死;而实干家,他们投身革命之后就无法停止,革命似乎已经是他们的生命。没有敌人他们也要塑造敌人,甚至在革命完成之后,各自为敌也极为常见。如果复兴会由他们控制,那么最后的中国就是不断的革命。越到后面越加彻底。

    杨锐之所以能认定自己可以控制局势。因为他不是一个以革命为终生使命的人,同时。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中国是不会缺少敌人的,只要有敌人,那么他们的狂热欲望就将对外而不是对内。只有等二战结束,找不到敌人的时候。之前布置的那些稳定者将迅速的接替他们的位置,而这些在革命中表现的无比狂热的实干家将会迅速处理,或许是酒杯释兵权,或许是狡兔死、走狗烹,反正他们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走下舞台是一种必然。杨锐深信,只要他自己不疯狂。那么运动绝对不会疯狂,绝对可以控制。

    打发完章太炎,杨锐还要为改变复兴会劳神,在他看来。会内培训的掌控是一,宣传系统的掌握是二,这两者都是重要武器。忠诚的会员并不是吓出来的,而是哄出来的。所以,白天在给农民讲习所的教师上课,晚上他又要指导宣传部的改组事宜,反正他是很忙,家中娇妻也没空享受。

    幽闭的会议室内,王小霖、柳亚子、邓实、还有来自通化的范安都在向他汇报整个会刊的改版工作,王小霖就宣传部诸事想杨锐汇报:“目前,我们讨论下来,认为以后的宣传原则如下:一,革命性第一。报纸杂志也是革命工具的一种,世界上绝不存在超越党派的客观报道,我们创办的报纸无可争议的是反应复兴会政治路线的会刊;二,反对‘虚假真实性’。新闻宣传的真实性必定要和革命立场结合起来,任何的‘真实’都必须置于革命立场之下。尽管有些事实是真的,但是它只是一种表像和假象,所以,这种‘虚假’的事实不能报道;三,新闻的快慢也必须以革命的利益为准则。新闻该快的时候就应该快,该慢的时候就应该慢,一切以委员会和审查机构为准;四,建立新闻保密和分级阅读原则。普通百姓、干部、高级干部的阅读的内容要有不同。会刊以后将分为三种,一为参考消息,二为中华内刊,三则是已经复刊的中华时报。”

    王小霖宣传原则汇报完见杨锐没有异议,又开始介绍今后的宣传方向,“一、挖掘民族的光荣史,塑造会员的民族自豪感,二,丑化、恶化满清形象,为会员树立一个标靶,三,揭露满清治下民众的悲惨生活,使会员迫切的去改变它,四,树立勇于牺牲的榜样,鼓励会员的牺牲精神……”

    和之前的宣传原则不同,杨锐听到这里就出言打断了,“你们漏了一个最关键的东西,”杨锐出声让他们都是一惊,凝神下来只听杨锐说道:“最关键是要有一个伟大的梦想,让所有会员相信这个梦想,然后去为它而奋斗。这个梦想必须宏大、神圣,这样信仰它的人就会说……”杨锐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中学时候背的课文来了,“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民族解放而斗争。’”

    没有普及白话文的时代,宣传一直是杨锐的弱项,但是这些话还是触动了在坐的所有人,不过杨锐没有在意这一点,继续道:“同盟会孙汶不是说,二十年就可以富强中国,那我们就宣称成十年。不要怕实现不了,实在不行那么到时候可以宣布美国人吃的比我们还差,英国人穿的比我们还破,法国人住的比我们还烂。什么叫宣传,这就是宣传,一切都是为了革命!另外,宣传还有两个东西要抓紧,一,封建式的家庭、宗族都要批评,鼓励里面的反叛者离开家庭和宗族,这些人都将是最好的革命者。”

    “先生,家庭也要批判吗?”说话的是邓实,之前和刘光汉一起在办国粹报,后来审查被章太炎保下了,不过他性子纯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要!为什么不要?”晚上这些都是真正的精英分子。杨锐不可能让人把他们拖出去,“所有的家庭都是由媒约之言促成的,秋瑾烈士不是离婚的吗?我们不少女会员都是逃婚出来的。你们要记住,虽然我们是革命党。但是其很多东西和宗教类似。知道圣经上耶稣怎么说吗?他说:‘因为我来,是叫人与父亲生疏。女儿和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人的仇敌,就是自己家里的人,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他还说:‘兄弟要把兄弟、父亲要把儿子,送到死地,儿女要与父母为敌,害死他们!’。”

    杨锐为了重新塑造复兴会花了不少力气,笔记本里的电子书、小说被他翻了一遍,这个时代能找到的东西也被他基本找全了,他这番圣经里的言论吓了大家一跳。“知道为什么基督教要挑拨父子、夫妻、兄弟的感情吗?就是因为基督教要想获得教徒,就必定要打碎原有的社会关系,让人孤立出去,而后这些孤立的人才会投身教会的怀抱。革命党和基督教在很多时候是相通的。不把家庭、宗族、同乡打碎,就不是真正的革命者。人性、道德、姻亲,这些东西都和革命无关,甚至还会是革命的阻力。一切个人与个人的感情都必须被批判,所有会员必须先是一个忠诚的复兴会员,而后才是父亲、儿子等等等等。我们革命者眼中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让国家富强、民族昌盛,除此无他。”

    杨锐的话一说完,诸人就刷刷的用笔记下来了,待他们全部写完,他再道:“对于立宪派、还有同盟会,也要有制定一套宣传策略,不是打击他们,而是把他们里面的狂热者想办法挖过来。现在同盟会起义不断受挫,我们可以吸引他们加入我们;国会虽然开了,但是国会一开很多狂热的立宪派就会失望。你们要记住,一切组织里的会狂热人都是相同的,他们不是真的认可民主立宪或者君主立宪,他们狂热是因为他们心里面有把火,不在这里烧就要到哪里去烧,不烧他们就难受,一旦他们的积极性受挫,就很容易转向,投入原来敌对的阵营,所以你们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把他们的人吸引过来。”

    对于宣传工作,王小霖又汇报了一些琐事之后就结束了。柳亚子和邓实回去,他和范安留了下来,下面的事情是关于整肃的。改造复兴会是一个艰巨的过程,宣传、教育只是一种外在手段,这些需要时间的浸淫,才能由外而内的把革命思想渗透到人的心里,这样手段虽然平和,但是需要时间,甚至需要很长的时间。另外一种办法就是由内而外的,只不过,这种办法就带有强制性和危险性了。

    这样的‘坏事’,在关外还是要找本系统外的人,也就不是军官系的人来做,因此范安是不错的人选,而关内张承樾在严州走不开身,只能是王小霖顶上,毕竟一个懂得宣传的人自然是懂得人心,整肃就是要这样的人。

    夜已经很深了,杨锐只是抽了一根烟休息了一下,不过等他要宣布开会的时候,煤油灯却是没油了,不想出去弄油,他只是把火光调到极暗,然后向最先汇报的范安说道:“就这么先凑合着吧。你先说说东北那边的情况吧。”

    微亮的光芒中范安的面目一片模糊,不过只听他道:“东北的情况分成两块,一块是部队,部队因为有政委,而且大家分的地也交给农垦公司种,所以都很安心,虽然有违纪事件,但也是不多,至于防间杜谍的工作也做的很扎实,毕竟大家都在山里,陌生人一出现就能发现。不过通化那边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因为是商业机构,各色人等都有,黑龙会在通化也开了一间叫仙乐堂的妓院,救济穷人的乐善堂也有一个。”

    “有人去吗?”杨锐问道。黑龙会还真是无孔不入。

    “少有人去,本地人都不去,只有一些外地来的客商才去,不过他们多来几次也是不去了。”通化从农民到商会到士绅都和复兴会捆绑在了一起,外人其实很难插足进去的。

    听到是这样,杨锐稍微放心了些,不过又问道:“杭州失败之后那边什么样的情况,有没有人认为革命没有希望了。”

    “没有!”范安说的很肯定。

    “真没有?”杨锐有些不信。

    “是没有。大当家的!”范安一不小心又把对杨锐的老称呼喊了出来,他道:“杭州刚起义的时候,大家都踊跃报名要第二批入关,后面失败了。所有人都是义愤填胸。只想入关给同志们报仇,特别是六团的人都急得要去保护林团长。”

    显然。范安说的是军内,这些和日本人、俄国人打过硬仗还打赢过的官兵,怎么可能会怕满清鞑子。杨锐再问道:“通化那边当时什么情况?还有农垦公司现在都已经去到黑龙江、吉林那边了,那些会员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好消息都是下属爱说的。不好的消息则放在最后,范安道:“通化这边的会员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都认为哪一天通化起义,我们一定会立于不败之地,特别是现在通化铁路快通了,大家对于革命成功还是有很高的期望。农垦公司那边就差一些,虽然基层的会员很勤恳。但是流民一安家落户,就忙开了,除了每个月的例行会议和军训,其他的工作都开展的不好。杭州的事情传过去之后。他们当中有些人认为革命说到底还是为了吃饭,现在有屋子有地,造反还是不要造的好。”

    “这样的会员多吗?”杨锐不怒反笑。

    “只是个别,不过影响很坏,一些农兵也受了影响。我们发现后很快就处理了。”范安说道。

    “怎么处理的?”杨锐追问。

    “把地收了回来,人也已经开除会籍。”范安道。

    “怎么保证他不会去满清哪里告密?”农垦公司说是农垦,其实有些后世建设兵团的味道,不但种地,还培养农兵,农兵绝不能乱,这是日后占领整个东北的根基。

    “已经关起来了,家人也只是在村子里做雇工。”对于叛变者,东北那边已经有了一套流程。

    “做的好!”杨锐点头道,但是这时候煤油灯已经灭了,杨锐的动作范安看不到。“不过,东北那边的思想工作还是有待加强的。政委还是要分配到农兵系统里面去,不能说每屯都有,但是一个村总是要有的。”

    “是的。先生!”政委愈多,政治部的力强就越强,这是范安乐于看到的。

    “另外,东北各系统的整肃也马上要展开,这是一件长期的工作,我准备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来独立完成,你能完成任务吗?”杨锐问道。

    一说是交给自己独立完全,范安心中一热,猛的起立道,“保证完成任务!”

    “好。你坐下吧。”既然看不见,杨锐也感受到范安的激动,他很满意。“为了保证组织的纯洁性,会内和军中都要做一次长期的整肃。目前对于革命侵蚀最厉害的有两种思想,一种是个人主义,即认为一切都要自由平等,一切都要讲人性道德,这种思想一旦蔓延到全会,那么我们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毫无战斗力可言,当然,军中这样的思想很少,毕竟是军队。除了个人主义,剩余的就是封建主义了。同乡、同宗、同学、义气、亲情,这些都是封建的流毒,它会在复兴会内部结成很多小团体,到时候整个复兴会就是一个个老鼠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会内要是都讲什么义气、亲情之类,那离溃败就已经不远了。”

    杨锐的话说得范安一阵冷汗,个人主义还好,这些都是受过西式教育的学生们的问题,而封建主义,也就是那些同乡、同宗、兄弟间的那些感情,在他身上就存在着,干革命不就是混一个光宗耀祖吗,要是把同乡、同宗都撇开了,那还去哪里光宗耀祖?

    “是的。先生!”他答话的时候声音不高,黑暗中有一种心虚在里面。

    杨锐似乎对他的心虚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摸出支烟,然后擦了一根火柴,火柴‘嗤’的一声腾出一股火焰,然后熊熊的燃烧起来,火光照着杨锐的脸上,范安只觉得那张消瘦的脸上是一片阴沉。杨锐点完烟,又把火柴晃了晃,火柴顿时熄灭了,只剩下一根暗红的棍子。然后被扔在烟灰缸里。

    “你说说吧。这两种思想该怎么整肃清理?”杨锐似乎是使劲抽了口烟。然后再问得。

    “应该…”自己不沾边那范安能冷静,但是自己沾了边那他就很是恐慌。不过范安能在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还是有一些能耐的,“应该加大宣传的力度,同时加紧组织谈心工作。让每个人在思想上把这两种主义清理。”

    杨锐一边抽烟一边点头,道:“说的是很好,但宣传只是一种外在的灌输,他要不看你能奈何?另外谈心工作,四万多士兵,还有通化公司、农垦公司那边的会员,加起来有五六万人。怎么谈?你就不怕他谈话的时候言不由衷吗?”

    “可以通过座谈总结和考试来学习会里的指示,”范安说道。“这样所有人都会认真的去看去想会内的精神。而思想谈话,如果人手不够,可以让大家三省吾身。把自己做的不好的、想的不好的东西说出来,写出来。这样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提升。”

    总结考试在后世是极为普遍的,但自从有了网络之后,总结读后感之类就已经是垃圾了,不过杨锐回想自己的小时候,每一次看完电影,特别是伟光正的电影,就被老师威压着写观后感,那时候自己可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完完全全的写上去了啊,而且他还记得有几次犯了错写检讨,可是写了一遍又一遍,字数多的不得了,用老师的话来说,叫做‘不深刻’不行。如此看来,座谈总结考试还是有用的。

    至于三省吾身,自己省是没用的,还是要大家一起来省才会,这不就是批评和自我批判吗。说法不同,意思一致。只有把每个人所想的东西都说出来、写出来,那么才能找到问题所在,这就像审问一般,先自白,自白书里有问题的,那就应该是跟进调查,发现问题。不过只是总结考试和自省自白也是不行的,太温柔了。整肃没有强硬的一面就不可能有一种压力,没有压力谁会把学习整肃当一回事啊。

    直到一根烟抽完,杨锐都没有想完这些细节,而后他等到第三根烟的时候,他才说道:“我这里定一个程序,政治部作为参考,实行的时候要调整的时候就调整。首先一个,整理出一些弘扬革命、团结、牺牲的文件,以委员会的名义下发,而后通知全会全军学习这些文件,先粗读、再精读,最后再考试,把这和干部任免相结合,这里要注意的是,座谈会的时候,政委要掌握策略,不要一上来就批评个人主义和封建主义,而是只能先批评一个主义。毕竟,个人主义和封建主义是相矛盾的,可以让个人主义攻击封建主义,也可以封建主义攻击个人主义,只有在互相攻击中,这两种人才能现行。

    座谈考试之后,接下来就是自省,所有会员干部都要写自省书,这些自省书全部交到政治部,然后你们再从中发现有问题的东西。这两个过程算是摸底。

    再下来就是肃奸,凡是泄密的、不满会内政策的、对革命持怀疑态度的、对整肃有意见的,都让会员互相揭发出来,每个干部都要提供这样一份嫌疑分子的名单,多次上名单的人就要被逮捕审查,至于怎么审查……”

    “疲劳审问、饿饭渴水都可以,假枪毙也行,”假枪毙是日本人用来吓唬张坤的,听到这个消息杨锐在赞叹张坤是个坚贞会员的同时,又哀叹自己的情报部门真是垃圾,吓个人都不如小日本做得好。“但原则有两个,有些人一审就喜欢乱咬人,这点要注意,不能因为整肃把会内、军内搞乱,再有就是不要杀人,不过那些受不了审查自杀的,不在此列。”

    “学习座谈、自省自白、肃奸查特,最后一个就是交代个人历史,个人经历、社会关系、思想历程,都要交代,一定要写成几万字以上的自传,而且要反复的写,没有毛病也要找出毛病来,不断的让他们重写,最少要四五次,同时要不断的制造压力,只有这样自我的抵抗才会瓦解,没有自我的人才可能对组织、对革命、对民族完全忠诚。”

    杨锐的这套把戏主要来自于小学初中的班主任,而班主任的把戏要考证的话则是来自于解放前的某次大规模整风。他认为有效是因为自身的经历,而班主任认为有效就不知道为什么了。不过这一套东西的目的在于摧毁自我,整肃之后每个人都相当于格式化后的硬盘,格式化不是目的,输入革命理想、梦想、民族大义才是目的。在后在对王小霖的述说中,除了这一套格式化程序外,杨锐再一次要求宣传部要注意营造伟大梦想,同时游行、检阅、典礼、仪式等行动都要悉心研究,要把它们策划的激荡人心,因为这种宏大、庄严的场面是最洗脑的。一场阅兵式过后,就有无数人脑被格式化抹去自我,他们都陶醉在集体的伟大里,只要稍加引导,这些人都将成为某种虚幻却神圣事业的一部分,到这个程度,就是可以任意牺牲他们的时候了。

丁卷 第十三章 ‘雪茄’

    伦敦的天似乎永远是晴不了的,阴暗的天气让袁世凯的心情极为不好,虽然身边银钱不缺,但是在这异国他乡他可是一点也不习惯,如今的他已经完全体会到了康有为、梁启超昔年亡命天涯的痛苦了。他正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的时候,外面的张一麟道:“大帅,国内来电。”

    袁世凯闻言扫了他一眼,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没好事,闷着声音道:“说吧,什么事。”

    张一麟拿着电报苦笑道:“大帅,是第四镇在严州被革命军给伏击了,损失惨重,一个标的部队给……陆军部那边意思可能是不会再补充人员了。”

    “哼!真是……”袁世凯气愤的只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哐啷”一声,茶水四溅,他抓狂般的在房间里暴走起来,“当初是怎么交代?啊!当初是怎么交代的?啊!吴凤岭是不是被驴踢了脑袋,还是他就长了个驴脑袋!”

    吴凤岭可是袁世凯家里佣人的儿子,能从那么卑微的处境做到一镇统制官可不是全因为袁世凯青眼有加,这人本身就是一个可塑之才,在练北洋军的时候,德与才之间袁世凯选的是才而不是德。可就这么个人怎么会中革命军的计呢。

    “大帅,吴统制已经被陆军部革职了,现在接任统制官的是第四协统领陈光远。”坏消息往往不是一个就了事,而是接二连三的。袁世凯听到这连暴走的劲都没有了,一屁股坐在西洋沙发上,木然道,“家里头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有的话就一并说出来。”

    张一麟算是袁世凯的心腹了,深知他的脾气,见他如此便道。“大帅,其他都没有什么事情了,就是第三镇也被调去东三省那边剿匪去了。”

    “那就让段芝泉小心些,铁良那边可就是要借剿匪耗光北洋六镇啊。”铁良的用心袁世凯早知。之前就给这些人去电让他们小心。但实际上底下的人也是为难,陆军部这边死死的要求他们剿匪。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

    “已经交代了。大帅,还有一事……”张一麟犹豫着。

    “讲!”袁世凯道。

    “就是革命党的人想求见大帅。”

    “又是革命党。不见!”袁世凯很是不屑,当初在天津的时候自己不见,就四处造谣说自己谋刺了老佛爷。而后他出洋那孙汶又来求见。他想不通那孙汶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啊?要是他干出这种事情来,怕是下辈子也不敢求见啊。

    “大帅,还是得见一见好。这一次不是同盟会的人,是复兴会的人。”张一麟一看袁世凯的模样,就知道他误会了,忙得把来人说清楚。

    “哦……”袁世凯还是迟疑着,这边刚吃掉北洋第四镇一个标。这边又来求见,这是什么意思啊。“嗯,那还是见一见吧。”

    求见袁世凯的自然是新任委员的谢缵泰,他在离开沪上之后就一路南下。经南洋直到欧洲,这次也不算是去游说英法等国,只是先打个前哨,为以后游说做铺垫,在此过程中想到袁世凯也在英伦,便找上门来了。

    “袁公,北洋六镇一直被满清借围剿之名打压,实在不是我们之福啊。”没有客套,谢缵泰直入主题。

    袁世凯本想和他打打官腔,但是想到自己对于满人来说就是一个屁,如今丧家之犬一般在英国人的庇护下跑到英伦,这还是因为他在大清仍有影响力,要是北洋六镇都折腾完了,那么他对英国人的价值就不在了。

    他笑道:“谢先生可真是快人快语啊。你说罢,复兴会当如何?”

    见袁世凯直接把话接了过去,谢缵泰笑道:“袁公,我会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大家和平共处便好。为表诚意,我们可以假装看管不慎,释放一些贵军在严州的被俘人员。”

    “哈哈……”袁世凯高笑道,“贵会不会这么便宜第四镇吧?”

    “袁公,这没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贵我双方都不想打仗,汉人杀来杀去,都是便宜了满人,杀了两百多年还不够吗?袁公乃当世豪杰,苦练北洋六镇,难道就像这样被满清消耗光么?”谢缵泰见袁世凯之前是请示过杨锐的,释放部分北洋被俘人员是杨锐许可的。

    若是在出洋前袁世凯一定是端茶送客,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对满清看的很透了,不过他却不说话,旁边张一麟见状立马知道了他的心意,然后道:“谢先生,这和平相处,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还请明说。”

    张一麟一问,谢缵泰就知道事情已经完全办妥了,当下从容道:“贵我两军互不侵犯防区,便是要进入对方防区也是要先打招呼;再则就是实在被逼无奈两军对阵,也可以朝天放枪;第三则是双方被俘人员,可以小部分交换;最后就是根据地所需的外来物品,第四镇税可以收,但务必要予以放行。”

    谢缵泰所言四条,其实最关键是第四条,严州地处深山,易守难攻,但是物资却极为匮乏,特别是盐要靠外面输入,这几个月大战下来,物资消耗极多,盐虽有携带但也库存渐少,在全面封锁的情况下,小规模走私根本是杯水车薪。

    谢缵泰的要求说完,张一麟看了看袁世凯,在袁世凯微微点头之下,他道:“若是来往的物品不是军火等物,大帅愿为革命军代为说项,但是成不成还要看第四镇的意思了。”

    袁世凯的话也就只能说到这个份上,谢缵泰闻言笑道:“那就感谢袁公了。不过袁公只在异国他乡,也不是办法啊。若是能与复兴会合作,届时……”

    谢缵泰话还没有说完,袁世凯就把手举了起来,旁边张一麟端茶便道:“谢先生请。”

    和复兴会私下里达成一些保存实力的默契袁世凯同意,但是要和复兴会全面合作袁世凯绝无赞同之理。便是他逃到英国也不会久待,到明年国会一开,他便打算回国了。毕竟在新的政体下,光绪要是杀了他便是犯了众怒。和平的靠着昔日的班底在国会上夺权,是他和庆王、徐世昌等人的谋算,到时候他们在国会上占了多数。他这边又有北洋几镇强军。如此合作完全可以和满人对抗。只不过现在计划有变,北洋几镇都被铁良有步骤的打压。这才使他不得不和复兴会有限合作。

    谢缵泰对于他的意思也不吃惊,沪上的来电也大致分析袁世凯的图谋,他之所以会把话题引向全面合作,也只是试探袁世凯的意思。现在见袁世凯和猜想的一样。当下也就起了身,一声告辞便从容而去了。

    袁世凯待他走后没有起身,而是目送着谢缵泰走远,然后才道:“这复兴会当是日后的劲敌啊!”

    见他也看出了这一点,张一麟道:“大帅,在怎么个劲敌也要手里有兵才行啊。现在就凭借他们在东省和严州那些人,这天下还是咱们北洋的。”

    张一麟的宽慰话并没有让袁世凯高兴。革命党里他最忌讳的就是复兴会了,特别是事后回想起复兴会在国内的布置,可就是夺天下的谋略,现在虽然被打散。但那股劲头可不是一般革命党能有的。

    和袁世凯的感叹不同,谢缵泰出了门就找了马车往电报局赶,他要把这个消息尽早的传给沪上和德国,沪上那边是下令让军政府和第四镇联络,德国那边则是把消息传给钟观光,他正在想办法打破满清的封锁,到底怎么打破,谢缵泰就不知道了。

    钟观光在沪上开完碰头会便回到柏林了,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柏林大学化学系的学生了,完全是复兴会在欧洲的总负责人,不过这个总负责人也不是什么都负责,他主要关注的还是最新的科技。比如现在,他就置身一根巨大‘雪茄’之下,在嘈杂的汽油机马达声里,身边的德国人在他耳边大声的说道:“先生,它有四百一十三英尺长,直径达到了三十八英尺,在我们头顶上的这个巨大躯体里有十七个气囊,装载了四十三万八百立方英尺的氢气,看!这两个戴姆勒汽油引擎,可能让它飞的比鸟儿还快……”

    “它到底有多快?”钟观光看到他一副很自豪的样子,打断他道:“还有,我最关注就是,它到底能载重多少货物,并且能持续飞行多久?莱因哈特先生,我们之前是有约定的。”

    “是的。是的。”莱因哈特见这个中国人完全没有被升到天空的幸福感所陶醉,他只好如实相告。“先生,他的速度最快要超过二十七英里,有效载重可以超过一万四千磅。飞行时间,当然,这个我们还在试验,不过我对它超过二十小时很乐观。”

    莱因哈特的话说完,一阵横凤只吹的整个飞艇往左横移过去,飞艇的吊舱里一种摇晃,钟观光毫无所觉,一万四千磅换算下来载重将有六点三五吨,二十七英里也就是四十三点四五千米,那么一般速度将超过三十五公里。这样的话,马鞍山到严州也就是三百公里左右,冬天的话一夜功夫就能到达。

    和民国时期的建立根据地不同,在民国各地军阀割据的前提,建立根据地的难度极低,特别是根据地一般都是在两省、或者三省交界的地方,本省的军阀少有和邻省的军阀一起围剿,他们就是有这个意思,也不愿出这个钱。但是在满清的统治之下,无论哪里有反叛,满清都会调集军队前去围剿,比如严州,一开始就是三个新军镇前来围剿,革命军所在的严州虽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也被围的够呛,并且最关键是封锁,在各地都不许盐以及其他的战略物资流入根据地之后,军政府的处境日益艰难。

    为了打破满清的封锁,杨锐不由想到了空运,他开始是期望用飞机,但是在钟观光泼了一阵冷水——按照之前的了解,现在的飞机除了装载油料和驾驶员之外,根本不能载重,即使是能,也绝不会超过五十公斤,即便是这么一点点重量。飞机也飞不到的两百公里以外,可以说,在未来数年内,要想补给根据地只能使用飞艇。当然。为了掩人耳目。飞艇只能晚上使用,如果是在一夜航程以外的地方。那么就需要设立中转站,以支持飞艇续航。对于根据地的补给飞艇,杨锐的要求是一夜航行距离最少要超过三百公里,载重最好超过十吨。而续航时间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带着这些数据,钟观光回到德国便联系了已经制造好几艘飞艇的齐柏林伯爵,而齐柏林此时正倾家荡产的制造lz3飞艇,今天便是lz3飞艇的首航式,不过看实际情况,这艘编号为lz3飞艇是没有办法飞二十四个小时的。

    在蓝天上飘荡了一个小时之后‘雪茄’才降低了高度,只把缆绳扔到了地上。着落之后钟观光一出吊舱,光头大胡子的齐柏林伯爵便微笑着的在外面等着了,热情的道:“亲爱的钟,飞翔的感觉如何?”

    “非常好!”钟观光笑道。他让人把惧高的徐尚武扶到一边休息,而后再道,“伯爵,飞艇并没有达到我们之前需要的两万磅的载重了量,并且,它的续航时间也完全达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还有速度,二十七英里还是太慢了,我们希望它能更快一些。”

    齐柏林完全明白眼前这个烟土走私犯的明确需求,虽然他很不明白造价几十万马克的飞艇需要运多少烟土才能赚回来,但是当他看到那张银行出具的那张几百万的资信证明时,这个并不复杂的计算题已经被他忽略了,如果得到这笔钱,他就可以制造更大的飞艇,到时候即使德国军方不买单,那么飞艇的影响力也会被所有人熟知,他现在就是造飞艇,造更大的飞艇。

    “亲爱的钟,这是好几年以前设计的飞艇了,它只是试用品。现在,我这里有最新的设计,当然,它的造价很昂贵,估计要超过一百马克[ 注:]。”齐柏林似乎开始学会了商人的一些谈判技巧,在说完价格之后,他马上说道:“不过,它的要求能完全合乎你的需要。载重在两万磅以上,至于时速,我们可以更换更大的引擎,比如迈巴赫六缸直列引擎,每一个引擎的功率都将超过一百千瓦,如果有三个这样的引擎,时速一定会在四十五英里以上。”

    一百万马克的造价并没有让钟观光惊异,飞艇很贵,这是他之前就知道,只不过马克一直在大规模的贬值,一百万马克大概约为二十五万美元,这样的价格复兴会还是能承受的。用杨锐的话说,即使是贵,也没有办法,就当是在美国那边没挣钱罢了。

    “两万磅?四十五英里?”钟观光接过齐柏林的设计图问道。

    “是的,我肯定!用我的荣誉保证。”伯爵说的信誓旦旦。胡子越发翘了起来,他其实真是太想造一个更大的飞艇而已。特别是对方的条件对他十分有利,除了能挣一部分钱之外,在试航的时候,他还能再一次扩大自己的影响,摆脱破产的阴影,从而重新开办一个齐柏林飞艇公司。

    看着对方认真的样子,钟观光并没有信以为真,很多德国人看上去正经,其实是很狡猾的。他严肃的说道,“那我们可以先商量一下技术细节,另外,我还想知道制造这样的一艘飞艇需要多长的时间。”

    “如果资金充裕的话,时间不过超过六个月。”随着前面几艘飞艇的制造,齐柏林对于怎么造飞艇已经是轻车熟驾了。“如果要想更快,那么也许要用到lz3上面的一些构建。别担心,所有的东西都是完好的。”

    钟观光听他这样的说笑了起来,其实飞艇的机构并不复杂,先是轮船一样的龙骨,这些东西都是铝制,而后是胶化之后的棉布气囊——这其实也是飞艇的隐患所在,这些胶化气囊在飞行的时候免不了的会产生静电,飞行的时候没有什么问题,一旦降落触地的时候,飞艇的电荷和地表的电荷产生火花,就会引燃气囊里的氢气——材料很一般,难度在于龙骨的结构和气囊的布置,这些都是制作多了、飞行久了才能了解的。造船一样,这是一个技术经验并重的行业,钟观光选择齐柏林,除了杨锐的指名要他外。就是在于他有丰富的制造经验。

    “我的要求会很多。尊敬的伯爵阁下。”钟观光道:“我希望能在德国训练我的人,”钟观光的要求很简单,齐柏林刚想答应的时候,他又道:“并且。飞艇的设计和制造我的人都要参与进来。我不可能在它损害的时候运到德国来维修,另外。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它的价格更加便宜,比如,我希望它的价格能在六十万马克以下。甚至更少。”

    “不,这不可能。”齐柏林伯爵的光头摇晃着,六十万其实只够建一艘lz3。

    “这非常可能!”钟观光说道,“我的人的核算过整艘飞艇的造价,铝材、气囊、吊舱、引擎,制造的工人费用,加起来的不会和六十万相差太多。”

    “你真是有一个好会计。但是亲爱的钟。他漏算了一个东西,就是氢气,你要知道,八万多立方英尺的氢气需要……”好不容易抓住对方一个弱点的齐柏林就像在此展开。然后推翻对方六十万马克建飞艇的论调,但是他却被钟观光打断了。

    “不需要氢气,飞艇试飞之后将运到远东区组装,它在哪里被灌进氢气。对了,我忘记说了,我们并不是只建造一艘飞艇,而是很多艘……”钟观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的助理打断了,他收到了来自英国谢缵泰的电报。

    他看完那封电报之后却又对着齐柏林笑道,“哦,现在情况有些变化,我希望明天或者其他什么时候再与伯爵阁下讨论这个问题。”

    钟观光建造几艘飞艇的想法让齐柏林的心几乎要爆炸,可是再一听他说情况有些变化,那颗快要爆炸的心却又急剧的萎缩,然后悬在半空中,不过,良好的修养使得他没有失态,他极为不舍把钟观光送到旅馆,而后在约了共进晚餐之后,便回去了。

    钟观光把有关飞艇的详细情报详细情报之后便耐心的等待沪上的回电了,这个回电也许要好几天,毕竟这涉及到参谋部、后勤部、以及杨锐这边对各个根据地的判断,按照之前的测算,飞艇需要六到八艘,东北、华北、西北、华东,每个地区一到两艘,他们只做短途飞行,即一到两夜的飞行,但是如果飞艇的速度增加到四十五英里,也就是七十二公里每小时的时候,一夜的飞行就可以超过六百公里,六百公里的补给半径可以在山西境内设立着陆场,这样华北和西北就可以合为一处,如此减为三个地区就只需要四到六艘飞艇。

    正在沪上主持学习会内二十二个文件的杨锐拿到发自英国的电报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严州根据地看上起接连大胜,但是情况已经很危急,部队连续作战已经很疲劳了,早先从杭州运抵的物资也消耗殆尽,弹药虽然缴获了新军一部分,但是只靠缴获是无法打大战的,还有药品,生活必须品都已经匮乏,如果满清的清剿和封锁一直持续到明年春,那么部队就不免又要流窜了,到了那个时候,根据地计划是不是有可行性就要被会中高层质疑了。

    谢缵泰的电报看过,晚上的时候钟观光的电报也来了,他现在电报里介绍了齐柏林的最新设计,一个长一百五十二米,直径十四米,包含两万两千五百立方米的大号雪茄,它载重量将达到九吨,时速超过七十公里,并且能持续航行二十四个小时。有着这样的性能的飞艇是昂贵的,钟观光认为不包括氢气它的造价将超过六十万马克,另外再算上运费、组装费用、氢气费用,还有就是齐柏林的微薄利润,四艘以上的造价将超过九十万马克。虽然这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但钟观光建议可以先和齐柏林签订合同并先制造一到两艘,因为他刚刚破产,这个时候是最好的合同签订时间,而后再逐次交付,毕竟现在只有辽西和严州两处根据地,等待两年后各地的根据地陆续建立的时候,那再增加飞艇的数量。

    越洋电报虽然极为昂贵,但是飞艇更加昂贵,钟观光很全面的论述他的观点,杨锐在看过之后就把电报转给了东北,到第三天,东北的回电是建议购买四艘,明年交付两艘,09、10年交付后面两艘。

    所有的消息汇总到杨锐这边,不过他不同意所有人的看法,就政治的观点来看,巨大的飞艇是很激动人心的,所以,一百五十米的飞艇还是小了一些,应该是造的更大,更快的飞艇。至于数量,四艘太少,最少要有六艘才能保证对各个根据地的补充。九吨货物看起来很多,但是以一枚步枪弹二十六克计算,一次最多只能运送三十六万发子弹,或者一万五千枚六百克重的手榴弹,这些东西只能支撑三千多人进行一次正规战斗,他希望能有两艘飞艇一起补给,这样不但物资充裕,并且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也可以及时报告,免得从天而降的飞艇和弹药把老百姓吓晕。至于成本,即便是六艘造价要六百万马克,那也只是一百五十万美元,这无非是在纽约多卖一点股票罢了,这些都是美国股民的钱。

    本着这样想法,钟观光最后的拿到的方案是明年上半年交付一艘九吨级飞艇,下半年或者08年春交付另外一艘更大的飞艇,09年和10年,各交付两艘更大的飞艇,如此一共是六艘飞艇,购买飞艇的一切费用需压在六百万马克以下。钟观光看完电报,只想着齐柏林这次要乐疯了。

    ps:

    注:造价来自ry - p 25页

丁卷 第十四章 严州

    和钟观光预料的一样,后面几天的谈判极为顺利,此时的齐柏林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要时来运转,那就要等两年后编号为lz4的飞艇在几十万名观众面前被焚毁之后,当时人们被惨剧所震惊,不请自来的市民踊跃捐了大概六百万马克,这些钱使得他的事业起死回生。

    合同规定,作为甲方的钟观光将出资兴建六艘飞艇,而作为乙方的齐柏林将负责提供技术和指挥建造,材料的费用由甲方负责,至于报酬,每艘飞艇将支付乙方十万到二十万马克不等,报酬多少的关键在于下一艘飞艇是不是比前一艘有所改进。从公平角度看,此举对于齐柏林更为有利,因为他可以借中国人的钱实现自己的梦想,一旦这六艘飞艇制作完毕,那么他再制作飞艇的时候,成熟的技术将使得他无往不利。此点钟观光其实也明白,但是这也是他压低成本的最好办法,并且这个时候的飞艇和飞机一样,技术都没有完全成熟,要想有更好的飞艇就不得不投资研究,他要的是货物,而齐柏林要的是经验,可谓是一拍即合。

    当一切都确定的时候,钟观光和徐尚武在伯爵的热情欢送下离开了博登湖,他现在最想就是快点回到柏林的研究室,看看铝合金的研究进展。杨锐对于化学和冶金的关注高于其他的专业,化学是可以挣钱的,而冶金则是实现很多武器的基础,或者更确切的说,材料是一切科技的基础,很多时候不是想法制约了科技,而是材料制约了科技。作为航空用的铝合金是钟观光在德国的关注的重点,不过。他查遍了德国的所有冶金学家都没有找到姓杜拉的——杨锐在小说里看到杜拉铝,就认为杜拉铝是一个叫杜拉的人发明的——最后唯有检索欧洲科学杂志上的论文,去寻着正在研究铝合金的人。

    功夫不负苦心人,钟观光找到了一些正在研究铝的冶金学家。在这些人当中。他最为关注的就是新巴贝尔斯贝格研究中心的威尔姆.阿尔佛雷德,他在三年前就发现铝铜合金在室温下硬度增加的问题。虽然这不是杨锐要的铝镁合金,但他看到论文里提到的hb硬度达到九十之后,便联系了这个叫威尔姆的人,只不过威尔姆现在正在从事一项德国军方委托的研究。并没有接受钟观光的资助,于是他只好自己研究了。

    齐柏林的飞艇基地博登湖是在苏黎世附近,从这里到柏林有八九百公里,等钟观光赶回柏林的时候,也就是一星期之后了,他刚一到实验室,克纳贝这个昔日的军火掮客便找了过来。他在那一次军火生意之后就没有再做成什么买卖。最后聪明的他完全成为了复兴会字在德国的编外人员,很多钟观光不好处理的事情都让他出面,当然,使用他的麻烦除了每一次都要讨价还价之外。就是不能让他碰钱。

    “钟,钟,好消息!”克贝纳一见到钟观光就喊道,笑得比狐狸还贼。

    “什么事情?”钟观光正要进实验室,根本没空搭理他。

    “记得之前你说的那个威尔姆吗,他现在改主意了。他愿意把说服中心把关于铝合金的成果转让出来。”克贝纳很欣喜的看到钟观光飞快的脚步停止了,只听见钟观光看着他道:“这是真的吗?”

    “完全是真的。”克贝纳笑道:“他的研究失败了,不,我是说对于军方的研究失败了。那种研究出来的东西无法承受子弹发射时的高温,所以……他准备把这个研究成功申请专利,然后再出售。”

    威尔姆的研究其实是受军方委托,找到一种可以替代铜的子弹原料,铝铜合金虽然硬度可以达到要求,但是合金熔点只在六百多度,完全不能用在子弹上,子弹上不能用的材料用在飞艇上完全合适,钟观光马上拉着克贝纳道:“他现在就要出售吗?他准备卖多少钱?”

    “是的,他有这个意思,因为这种合金注定无法用在子弹上,所以研究中心准备放弃这个研究方向,威尔姆先生的本来是想继续研究下去,但是这需要投入他自己的时间和金钱,所以他准备出售它。”克贝纳好久都没有赚到大钱了,看到钟观光的模样,眼睛里不由又闪现出马克的影子。

    而钟观光却没有在意这些,合金的研究不是一年两年能解决的,即便可以用穷举发去合成合金,但是冶炼步骤、熔合工艺却不是能马上能研究出来的,基础研究要的就是时间和金钱,完全是大海捞针的办法,只有极少数幸运者能够实至名归,现在人家已经把成果都研究出来了,飞艇建造在即,为什么不掏钱买呢?这种比钢硬,密度只有钢三分之一的铝铜合金,将会使飞艇的架构更加坚固,重量也更加小,可以想象,这种材料做的飞艇将会更加快捷轻盈。

    “去!买下它。”钟观光说道,见克纳贝想提酬金的事情,他立马道:“我会按最高标准支付酬金的,关键是你要拿到所有的研究资料。甚至,最好是让威尔姆先生继续这个研究,我们可以提供研究费用。”

    “一切如您所愿,先生。”克贝纳听到是最高的酬金立马笑开了,说完便急急忙忙的去了。

    钟观光看着他远去之后,茫然无措的转了几圈才想起来自己是要进实验室的。他进去到里面的时候徐家毓正在合金实验室熔炼新一个配方的合金,他不好打扰,只是在一边看着。

    虽然已经是冬天,但熔炼炉旁的温度还是极高,戴着石棉手套全身防护的徐宝毓正远远的站在坩埚旁,小心的将一段镁用钟罩压入已经融化的金属液中,金属溶液的温度超过一千度,镁一接触金属液,便火光四射,剧烈的燃烧起来。不过徐宝毓的动作颇快,镁块刚一着火就被他压入了金属溶液的底端,然后再精炼勺的搅拌下,镁块也融合成液体。和金属液混在一块。

    钟观光看到这里知道他一时间完事不了。便出去了,半小时之后徐宝毓找了过来。问道:“宪鬯先生,你找我吗?”徐宝毓其实就是负责通化兵工厂徐家保的大儿子,徐建寅的孙子,自从徐华封加入复兴会后。徐家的一大帮子都拉过来了。

    “对。刚才我看到你在忙就没好打扰你。怎么,现在那个合金研究的怎么样了?”钟观光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和蔼的说道。

    “还要不少时间。”徐宝毓面目清秀,但说话却有些木纳,这不由得让钟观光想到了以前徐华封说的一句话‘学格物的聪明不得。’

    “现在德国人那边有消息了,因为研究出来的东西不合用,他们准备把和这些研究出来的东西卖掉。”钟观光笑着说道。

    不过徐宝毓却是一点高兴都没有。科研就像考试,现在买来德国人的资料,那就相当于作弊,他张着嘴正想说话。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事情,道:“宪鬯现在,这个铝铜合金还是存在一个问题的,就是不耐腐蚀,去年做出来的合金前几天我去看过,发现都氧化的厉害,这个配方怕也还是要改进的,特别是里面加了铜,虽然增加的硬度,但却也不耐腐蚀了。”

    事情似乎有些峰回路转了,以前想的东西终于可以到手了,却想不到根本不好用,钟观光急道,“真的吗?之前怎么没有发现?”

    “宪鬯先生,之前大家都没有注意的,一般只是在熔合之后测量合金的硬度密度什么的,而后再做一些其他的实验,因为不是铁,腐蚀性的实验虽然有,但在空气中自然氧化的没有做,所以现在才发现。”腐蚀是要不少时间的,实验室之前关注的基本是合金的硬度、强度、拉伸性之类的参数,对于合金自然氧化关注就少了。

    “那怎么办?”想到这钟观光有些没劲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用的材料,却是不经用啊。这还幸好发现的早,要是这样的飞艇造出来,那飘着飘着就要从天上掉下去了。

    有人害怕从天上掉下来,可严州淳安县银矿洞里的军政府代都督林文潜,却恨不得飞到天上去。杭州的那个早晨之后,浙江方面军就分成了三块,一块是溃散之后按照计划逃到严州的大部队,一块是主力被围剿后逃到太湖的主力残余,最后就是由陶成章带领的几百人的绍兴民兵,绍兴呆不住,就一直退到了嵊县的山里。虽然杨锐发布了让它们往严州集结的命令,但是两个地方的部队都没有来。太湖那边的是因为此地本就是一团士兵的老巢,在太湖他们有安全感,加上部队被围剿之后建制已经乱了,少部分对复兴会坚贞不二的官兵不占优势,无法左右大部队的行动,所以没过来。而陶成章那边一开始是因为绍兴本地人多,不想过来,后面清兵追剿的厉害,想过来已经晚了。

    两支部队都是林文潜的心头肉,却都没过来,而现在马上冬天了,各处的草木凋零,正是围剿的好时候,太湖那边已经被追的不行了,从昨天的电报来看,这支部队能不能过了今天怕是难说了。

    “这部队还是要整!”林文潜心中急切之后,不由自主的吐出这么一句话。“不整还得打败仗!”

    “呵呵。你也转性子啦?”张承樾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总部下发了二十二个文件让全体会员和士兵学习,林文潜没当回事,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盐、棉花、药品、子弹……要的东西多得不到了。毕竟,现在部队有六千多人,但是条件极为艰苦。

    “哎!以前还以为举了旗子这天下就得反,现在终于知道蚁多咬死象是什么滋味了。”林文潜拍着大腿,一番悔不当初的模样。“那些个清兵,还不如我们的民兵。就是第四镇硬一些,可也是水土不服啊,要是一个打一个,我们早就到杭州去了。”

    听着林文潜还要去杭州,张承樾笑道:“打仗可不是一时之勇啊。除非我们把京城拿下来,把鞑子一锅端了,要不然就是这么个局面。现在他们是用全国之力来进攻严州一处。就是不打,困也困死你。北洋要和满清一条心,这严州可就真要守不住了。”

    整个军中张承樾就只敢对林文潜说这话,他话说完又道:“你这边也要写学习总结。你不带头上交。其他人那里就没积极性。”

    “行,我交!”林文潜利落的说道。“明天开会的时候我也会让其他人都交的。”

    整肃从沪上最先开始,沪上的除了科研系统,所有系统的会员都在学习总部下发的文件。杨锐对于科研系统还是保留了一些余地,知道整肃就是一种洗脑过程。科研人员要是把脑子洗坏了,那以后天天爱国主义还搞什么研发。

    在政治部的计划里,整个整肃运动需要一年甚至两年的时间才会结束,虽然张承樾知道整肃意味着什么,也支持这一场大规模整肃,但是严州的情况是很不容乐观的,特别是虽然和第四镇达成了默契。可一旦冬天过去,满清又赶着他们进剿那就情况就危险了,所以想把整肃简化一下,大概三到四个月就结束它。

    为了能达到整肃的效果。他就要林文潜的配合了。林文潜是个标准的军人,对开会、总结、考试这一套并不完全了解,一心只想着补给。特别是第四镇那些王八蛋说棉花也是战略物资,不得运入,弄得大家只好躲着矿洞里,现在想到太湖那边和嵊县那边不听指挥,革命意志薄弱,他终于把这件事情放在第一位了。

    次日连长以上级会议上,林文潜最先发言,“今日开会就是最主要的就是对总部文件的学习,之前我认为学习它们没用,但看到太湖和嵊县那边,就发觉这很有用。我们革命军要是没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革命没有办法成功。这是的我的自省书,我把交给政委。你们也都要交,不要的就撤职,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不想到时候有那个连不听命令。”

    林文潜一说撤职,下面的军官都是一阵惊呼,这些人都是打出来的骨干,居然会因为没写反省书而撤职,很是匪夷所思。

    “不要看着我。再有本事不听指挥都是祸害,不但祸害全军,还祸害革命,祸害国家民族,这样的人当连长还好,要是当了军长、司令,那还了得?我的话撂这里了。下面政委来说。”林文潜又是把会场几十名军官看了一眼,才坐了下去。

    “在座的都是老兵了,有些是从东北开始加入革命的,有些是杭州为了当兵吃饷过来的,还有些就是在严州本地加入的,这几个月和满清的新军打了不少仗,作战技能提高不少,但是思想觉悟却越来越落后,越来越不像话。在杭州的时候还好,知道全中国全世界都看着,还要点脸面,可现在到了山里,就只以为自己是土匪了,根本就是无恶不作。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忘记了,我们是革命战士。你们真以为我们落在山里,落在这矿洞里就是失败的表现吗,我告诉你们,这是我们革命成功的开始!

    早在好几年以前,总部的指示就是发动四万万民众一起来革命,只是时机没有成熟没有发动罢了,现在呢,正是发动民众的好时候。看看我们在每个村、每个乡建立的民兵组织,看看我们建立的基础政权,这不都是革命成功要做的东西吗?要不是这样,就我们这么几千残军,能把三个镇的新军打得哇哇叫?能让他们派人来求和吗?,这完全是因为有了民众的革命,力量无可抵挡造成的,更是革命必胜,而满清必败的真理!

    很多士兵,包括军官还有干部,都以为我们在山里面是独自在战斗,告诉你们,不是!现在满清的第三镇就在围剿我们在东蒙的革命军,他们那里有上万人,带队的文公达就是前些年和我们一起打俄毛子的同志。他们现在和蒙古百姓团结在一起,一起抗击满清的新军,前几天的消息是他们吃掉了满清的几个巡防营,前锋部队还逼近奉天,盛京城吓的好几天都不敢开城门。除了东北,我们在山东、山西、陕西、河南、还有临近的安徽、江西、福建,都会成立类似严州这样的根据地,这些根据地越多。满清要调去围剿的部队就越多,对百姓的压榨就越多,对百姓的压榨越多,到最后。参加革命的人就越多。

    在很多人看来。革命落在山里面是要散伙的征兆,但是在总部的先生们看来。以农村包围城市,却是革命成功的大战略。为什么都是人,大家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就是因为大家的思想不一样。很多人革命就是看着世道乱了,想乘机捞一把,成就封侯列相、光宗耀祖;败则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这种思想很泛滥,那些演义里面、戏里面、说部里面,说的就是这种思想。可越是这般,部队战斗力越是薄弱。大家想想,都是为了光宗耀祖。官越到后面越大,为什么就要我牺牲?为什么你就不牺牲?革命要是为了做官,那哪一天满清来招降了,是不是就要靠过去。就要跪过去,再当一回奴才?

    我们是汉人,同志们,要记得我们是汉人!从黄帝开始,我们就是一直压着蛮夷打的,几千年虽有不争气的,但没有那一朝比我们更没用。当年蒙古人如此强横,横扫整个欧罗巴,一百年不到,明太祖朱元璋也把鞑子赶回老家去了,一直赶到现在俄毛子那边。可我们呢,两百六十年了,还在做梦,还在当奴才!同志们啊,你们想到这个就不心疼吗?就不觉得到了黄泉也没脸见祖宗吗?”

    生死关头,杨锐再也没有什么中华民族团结之说,只有大汉族之说,张承樾这几句狠话一逼,在座的一个军官猛然的站起狂喊道:“革命不成功,没脸见祖宗!”他此言一出,其他人都叫起来,齐声呼喊道:“对!革命不成功,没脸见祖宗!”

    张承樾见大家呼喊,并不意外,虽然这个军官的口号出乎他的意料,他摆摆手让大伙坐下来,再道:“‘革命不成功,没脸见祖宗!’说的好,但是只有我们这些人知道不行,我们要让全军将士都知道。总部的文件,就是用来做这个的,为什么要革命?革命怎么样才能成功?以后的新中华是什么样的?里面说的都是这个道理,有它在,推翻满清很简单,打败洋毛子也很简单。但是关键大家要去学习,学习之后要去总结、交流,以后更要自省自己以前有哪里做的不好,想得不对。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战士……”

    张承樾的动员很成功,不过在他散会之后,却只感觉到一阵虚脱,比跑一次十公里越野还累。林文潜看着他的模样,笑道:“我说荫阁,当初你怎么就选了当政委啊,这净磨嘴皮子的活,多累啊。”

    张承樾看着他没心没肺样子,佯怒道:“没有政委,你的兵能和北洋一比一的换?能死伤三成而不退?这些都是军政委的功劳。只有让所有士兵都明白为什么而战、为什么革命能够胜利,他们才会视死如归。我要是哪天把政委都抽走了,你的兵怕是比巡防队还烂。”

    林文潜其实早知道政委的意义,他只是开玩笑而已。他闻言忙道:“好了,我不笑了。这次整肃,你要我怎么支持,我就怎么支持,只要这些兵比北洋更能打就成。”

    “只要你带头就好了,其他的没有什么支持不支持的。还有,要是以后抓了你的人,可别来求情啊。”喝了几大口水,张承樾也算是缓过气来了。

    “怎么,要抓人吗?”林文潜吃惊。

    “你以为我的宪兵是假的啊。”这次轮到张承樾笑了。“那些革命不坚定分子,抓了比没抓好。部队思想必须纯洁,不然军队就会乱。有些人思想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对这些人,‘整’是没有用的,只能是用‘肃’了。”

    ps:

    ps:狂热运动包括麦克斯主义运动、民族独立运动、宗教运动等等,举一个最普通的例子,甘地领导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就是纯粹的狂热运动。本书的观点认为,一切非自我、个人的,而是为信仰、为大义牺牲的人就是狂热者。

    使用的手段并不能反应运动的本质,整风用的方法和宗教上的祷告、布道、忏悔,以及儒家的克己复礼、日三省吾身,都是相似的。关键都是要受信者打开心灵,接受布道者要宣扬的思想,从而变成某个神圣物的一部分。这个神圣物,在不同的运动里描述是不一样的。

    另外,革命本身就是无比残忍的,对敌人残忍,对自己则更残忍。和风细雨、郎情妾意的革命比较难存在于本书中。在当时的情况下要想遵守某些现在看来无比神圣的普世道德和普世法则,无疑是一种幻想。满清和袁世凯之间是下野和退位,袁世凯和孙汶之间是战争和暗杀,再后面则是……。历史总是触底之后再反弹,在它没有到底的时候,想残忍其实是难以残忍起来的。在没有到底之前,革命总还是有些节制的,这是大势,但有些人总喜欢把细节无比的放大,并以狗急跳墙来推断,狗最喜欢跳墙,真是呜呼哀哉!狗不跳墙那就变成死狗了,做一只死狗就不如做一只疯狗吧。

丁卷 第十五章 严州2

    张承樾说的很暴烈的整肃是在一片祥和中开场的,其实对于杭州跟过来的干部整肃并不是太问题,毕竟这些人是和满清有血仇的,只有对严州本地的会员干部整肃才最有意义。( 平南文学网)不过,这些人都是本地人,大规模的枪杀并不妥当,要真是杀多了人,那风声传开,那就没人敢来参加队伍了,总部定的‘不杀一人’,还是很合乎严州这边情况的。

    在这些严州本地的干部中,除了些不中举的穷书生,基本上是以游民为主,严州山多地少,很多游民比如淳安这边都是伐薪烧炭为生。革命军刚过来的时候,加入还极少,只待打土豪的时候,这些游民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脑袋,这个套路他们熟悉的很。什么革命啊?这不就是造反吗!套路既然熟悉了,那自然就是下不下注的问题。换做以往,伐薪烧炭虽苦,但日子也能过得去,但现在米价腾贵、捐税日重、用煤者众,让他们生活并不如意,是以很多去看打土豪的人因为贪图粮食铜钱,一不小心就被裹挟了。裹挟归裹挟,打土豪的日子真是要比烧炭好百倍,只是那些有恶名的土豪都被清完之后,那些老实守本分的士绅又不让动手,游民里脑筋好、心思活络的就有些想另打主意了,要不是革命军接连打了几个胜战,这些人又要跑深山里去了。

    游民的心理如此,读书人的心思也是各异的,死心塌地的以童冠英为首,认定华夷之别不可弃,局势越艰苦精神越振奋;而商登松几个倒是惦记忧心革命军到底能支撑多久,他们和游民想的不一样,知道胜败只是常情。革命军后继无力才是关键。不过幸好是两军停战,休养生息之下,还是能有些希望的。

    学习总结会之后,张承樾撇开杭州那些过来的干部。专门的找商登松叙话。游民看不懂的东西。他们早早就看完了,心中怎么想到的。那是要谈话才能说的出来。特别是商登松,是前明三元宰相商辂一脉,真要变成反革命,那政治影响就不好了。

    “登松。总部的文件看了那么久,有什么心得啊?”淳安城西面梓桐乡西郭里的军政府内,张承樾和蔼的对着商登松啊。

    “报告政委,文书我都读过了,读罢对革命必胜多了一层信心。”商登松二十余岁,只是商家的旁支,和家主商廉的态度不同。他对革命是抱有希望的,只是严州地势虽雄,但几面围攻之下后继乏力,他对革命并不看好。

    “那就是说。你对革命之前缺乏信心了。”张承樾笑着抓住他言语上的漏洞问到。

    商登松闻言脸上一红,道:“严州这里粮饷弹药补给不易,虽众志成城,但也不耐久战啊。不过现在既然和满清停战,当养精蓄锐为要。”

    张承樾没有接他的话头问应该如何养精蓄锐,而是直接道:“登松,革命是不能光计算利害得失的,革命还应该去信仰它!古来征战,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不在少数,庙算多寡并不一定决定成败。所以我们要的是相信革命必胜,这不是用头脑去相信,而是凭心去感悟。”

    “用心去感悟?”张承樾的话说的很是不伦不类,商登松很是不明。

    “是啊。西谚有云,一个马钉输掉一场战争,古人也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革命要想成功,庙算要,信仰也要。”张承樾说着自己的感悟,然后又问商登松,“我现在就这么问你,革命会成功吗?”

    “啊。若是……”商登松话只开了个头,就看着张承樾直摇头,忙的把话吞了回去。

    “革命会更成功吗?”张承樾再问。

    “会…吧。”商登松回答的不是那么的肯定。

    张承樾还是不满意,再问:“革命会成功吗?”

    “会,会成功!”张承樾也是战场上出来的,生气的时候威压也不小,商登松见他反复问,心里有一些慌张。

    “大声点!我听不清。”张承樾仍然是一副怒容,盯着他不放松。

    “会成功!会成功!”商登松到最后都喊了出来,头上的汗!也冒了出来。

    看见商登松的模样,张承樾只感觉谈话也就只能到这里了,便收敛笑容,心平气和的道:“这几天你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下,写一个自述过来,自述自己从认为革命不成功,到认为革命必定成功的思想过程。还有在参加革命前对革命有何看法,为什么参加革命,心里都想了些什么,这些也写上去,再就是家庭情况、自己的履历,也写上去。写详细一些,没有一万言就不必交上来了。”

    见张承樾叫自己写自述,商登松很是吃了一惊,正想细问,又听张承樾道:“你要好好写,照实写,不然说的东西无法印证,被当作满清探子可不好。行了,你回去吧!”

    一说满清的探子,商登松便是全身一震,他是大家族出身,虽然祖上商辂是前明三百年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但革鼎之后,大清的进士举人商家也出了不少,之前打土豪的时候,要不是他力劝,加上商家在严州乃至浙江影响甚大,估计家产和家主都已经没了。

    浑浑噩噩的商登松浑浑噩噩的出了屋子,回到住所好半天只待好友宋邦元过来,这才拾起魂儿看着打满行装的宋邦元道:“你这是?”

    “回家啊。”宋邦元小声的道。

    “这个时候回什么家啊?”商登松大惊,他早就看出来这帮从杭州过来的革命军,表面上斯文的很,但杀人绝不手软,现在这时候回家,一定被当成满清的探子了。

    “这山里面冷的紧,再说又不打仗了,说不定来年春天就招安了。”宋邦元是开化乡人,和商登松年龄相仿,早年还是同窗,革命军一到严州的时候。两人为革命鼓舞,都投了军,但进来之后发现和新民丛报上梁任公说的不一样,平等自由无处体现。加上生活日益困苦。他便想回家了。

    “邦元,现在军中正在整肃。你这要是一走,铁定会说满清的探子。不能走啊。再说你没看文件吗,上面都说了,要和满人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你怎么……”商登松刚才被张承樾吓唬了一回。现在说话脑子都还是想不出来词。

    “自古反贼都是说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可越是这么说,降的就是越快。呵呵,”宋邦元说到这里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笑道:“今日终于见到那个杨竟成的文章了,真是粗俗的很,怕他是连开蒙都没有过。满篇白话,真不知道蔡元培、章炳麟怎么奉他坐了领袖?他能成为领袖,那全天下的识字都是领袖了。”

    “你……”说着回家的事情,却不想宋邦元居然开始调侃起杨竟成来了。他正头痛的时候,却不想宋邦元一拱手道:“登松兄精神不济,还是先安歇吧,小弟已经有脱身妙计,就先告辞了。”说罢便返身去了。

    宋邦元走后好一会商登松才回过神来,他已经不再为宋邦元之事劳神了,只想着应该怎么写自述,一万言可不是小数,他不由得又会议到张承樾说的那几个东西,思想转变、为什么参加革命、家庭情况、个人履历……这根本就不是自述,完全是自传啊。

    凝望着桌子前贴着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良久,商登松最后凝神憋气,提笔从家谱开始写起,只待一叠草纸写完,这家庭情况才告一段落,而后则写自己的少时诸事,不过写到少时同窗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眼见开饭的时候到了,他便搁了笔,前去伙房领饭,不过他刚出门,却见两个红袖标走上前来,看着他道:“是商登松同志吗?”

    商登松想说话不知道怎么嘴里吐不出声,最后只是点头,红袖标里面一个黑脸的道:“商登松同志,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问题要找你调查。”

    军中的宪兵不光干部怕,士兵也怕,商登松更是怕,他连咳了几次嗓子,这才用变着声调子说道:“我……我没犯什么事啊。”

    “是没什么事,只是调查一下。”黑脸汉子说道,可他越是这样的说,商登松心里就是越慌,他曾经听一个干部说过,宪兵越是说没事,那事情就越是大。他下意识后退的时候,旁边的另一个宪兵把他手臂抓住了,只好边推着他往一边走去。

    商登松急道:“我…张政委…张政委,他,他还要我写……”

    “老实点!”另外一个宪兵明显不像黑脸汉子那么客气,手上一用力,差一点就把他拖倒在地,此时正是领饭时间,三个人拉拉扯扯很是引旁人注意,商登松甚至看到那些人里面有几个相熟的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一下血就涌到了头上,低着头顺着宪兵走了。

    商登松贝带到宪兵处之后并没有完全过堂,虽然有晾他一晾的意思,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最近抓的人太多了,在军中的整肃之前,政务部门的整肃早就开始了,各自揭发之后,侦探嫌疑的、对革命不坚定的、常常说怪话的、不服从上级命令的,都被抓了过来,宪兵处连夜开审,可近百个人过一遍堂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商登松被关起来不久,他被抓的事情就转到了张承樾那边。“他怎么进去了?”张承樾问道,他记得这个商登松刚刚谈话过,一时还没有抓的必要啊。

    “是宋邦元的案子牵连到了他。”宪兵处的陈万有说道,他是张承樾手下的老人了,东北那时候就是张承樾的部下,也是浙江人。

    “哦。”宋邦元的案子张承樾知道,这个宋邦元应该算个革命意志薄弱者,之前闹着要回家,现在呢,慌说父亲病了,要回家尽孝,他大概是想以孝义来说事,希望部队能放他回家,却不想他家住在县城里,认识他的人有不少,立马就把这个谎言给揭穿了。在如今的整肃形式下,政务部立即把事情通知给了宪兵处。宪兵把他带到牢里严审之后,事情都交代的很清楚,走之前见商登松的事情也说了,所以宪兵处才会把他带走。

    “是不是要放了?”陈万有问道。他知道这个商登松张承樾一直很关注。而关注他则是因为他的家族影响甚大。

    “不。”张承樾摇头道。“既然抓了,那就审一审。这个人和宋邦元一样,革命信念都不坚定。坐一坐班房也好,不要伤着了就行。”

    “明白了。”陈万有点头道。

    商登松是在次日清早提审的,审讯人员的第一个问题就把他吓坏了。“宋邦元已经承认了。他去年去过杭州,和满人有勾结,做了满清的探子,你也在他的介绍下成了满清的侦探,你老实交代吧,你到底给满清传了多少情报?”

    商登松一醒来听到就是这个消息,顿时吓傻了。他半天才挥着手急道:“我不是!我不是!”

    “什么你不是啊,人家都已经招了,你快点承认吧。坦白从宽。”审讯人员早就把他看作是满清的探子了,言语中很是鄙夷。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商登松脸色发白。心中更急。“我都没有去过杭州。”

    “宋邦元已经说了,你在他的介绍下成了满清的坐探,你宋邦元不认识吗?”商登松的模样并不出审讯人员所料,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这副样子。

    “我不是坐探,我不是坐探。”商登松开始狂喊起来,忽然他终于清醒了些,道:“我要见张政委,我要见张政委。”

    审讯人员的见他这副样子很是皱眉,道:“政委很忙。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的问题交代完,到底给满清送了多少情报?”

    “我没有送情报,我没有送情报……”商登松确实是被吓坏了。审讯人员见他如此,只好退了出去,让他好好反省。不过这一反省就是一天,待到晚上再审的时候,商登松已经饿的不行了,从昨天到现在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要吃东西可以,先说清楚你给满清送了多说情报。”审讯的还是早上的红袖标,他依然是板着脸看谁都是有罪的模样。

    “我…”说话的力气都使没了,商登松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快要晕了过去。见此情景红袖标心好像软了些,外面喊了一声,便有一个厨子端了一个碗过来,他接过便放在商登松跟前,然后道:“可以先给你吃,吃完之后就要交代你的问题。”

    商登松看到有吃的,那还顾得上答话,筷子也没用,自己用手把碗里的东西使劲往嘴里塞,这不是米饭,而是猪肉,不过等他吃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这肉做的又咸又辣,要不是饿了真的是难以下口,他囫囵囫囵的吃完,肉里面的辣椒和咸味才完全反应过来,他扇着自己的嘴巴道:“水,喝水,我要喝水……”

    “商登松,饭已经吃了,现在交代问题,你到底传了多少情报给满清鞑子,快老实交待。”红袖标的耐性似乎也要给他磨光了,这次的语气极为不友好。

    “我不是……我要喝水。”一边是想辩白,一边又急切的想喝水,商登松满头大汗,脸红的像一只煮熟了的虾,正在垂死挣扎着。

    “商登松,快点交代你的问题。交代之前没有水喝。”红袖标沉声喝到。

    “我没有,我喝水……”此时商登松在没有读书人的半点斯文,只瘫在地上双手狂抓,他生来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心中早就没有了方寸。

    “招了才有水喝。”红袖标气愤的把记事本合上,转个身把门关上就出去了。商登松见他一走,心里更急,抓着门就喊道:“别走!我喝水。我喝水。”

    他声音狂喊,但是外面却丝毫没有回声,商登松此刻才相信那人说的是真的,不招真的是没有水喝,一想到水这个字,他便觉得自己更渴了,只好喊道:“我招,我招!我招!”

    商登松喊了没两句,红袖标就回来了,他还是一本正经、不急不缓的模样,坐下之后才道:“你现在承认自己是满清的探子啦?”

    “我……我是,我…”商登松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不知道怎么的他眼泪忽然下来了。红袖标看他的模样。便又对门外面说了一声了,很快一碗水便端了过来,和刚才吃肉一样,他也是急匆匆的把水都灌了下去。喝过之后还觉得不够。又是要了一碗,如此只待喝了三碗水。他喉咙里才感觉好些。

    “水喝完了,那就招吧。”红袖标看着他终于喝完了,便想着怎么在他嘴里把口供套出来。

    “我……”承认是满清的探子其实就是为了喝水,要招什么口供商登松哪里招的出来。见他这副模样。红袖标又道:“商登松,你已经承认了你是满清的坐探,那么你在革命军里的同党是谁?你的坐探关系有哪些人?”

    “没有同党,没有关系。”商登松想不到承认自己是坐探之后,还要供出同党和关系,这他怎么编的来,再说他自己根本就不是坐探。

    “那你的情报都是怎么传出去的?”红袖标又是逼问。“商登松,你还是不老实,不老实交代是没有出路的。”

    “我真没有同党,真没有关系。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商登松说到这里淘哭起来,他只感觉自己真是犯太岁了,不但被冤枉成了,满清坐探,还要编造一个坐探关系,他哭着哭着忽然想起来之前念叨的张政委来了,凝噎道:“我要见张政委,我要见张政委!”

    “政委很忙。你现交代你的问题吧。谁是你的同党,你的坐探关系有哪些人?”刚才的问题红袖标又是问了一遍,见他还是要念叨要见张政委,再审无果之下便又退出去了。

    商登松的心理防线似乎在打破之后又重新建立了,之后几天的审问他都说自己不知道,红袖标没办法,饿饭渴水也做了不少,但是都没有像之前那样起效果,直到某一天下午,伙夫送了个托盘的饭菜来,惊异的他发现居然还有一小壶酒,伙夫在送完和往常一样什么没说就走了。商登松觉得很是异常,草草吃完晚上正酣睡的时候,忽然间牢门却开了,几个火把只把房间里找得通亮,商登松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几个汉子从草席上拎了起来,他心中很是不安,急问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他这边急问,但却没有有一个人答话,他一路被悬着空拎着走,只待出到外面不远被冷风一吹,才忽然醒悟过来,这怕是要上刑场了。他顿时全身发动,脚勾着地就像睡在地上,不过抓住他的人力气极大,任他怎么挣扎还是把他拖到了刑场,此时一个拿明晃晃鬼头刀的侩子手已经在等着了,见他便喊道:“请大人就位!”

    架着他的两个汉子只把他按倒跪在侩子手面前,便有听见身后的侩子手大喊:“请大人归位!”商登松本就知道这句是侩子手杀人前的呼喊,小时候是县衙杀人是听过的,却不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回,他此时全身都在打抖,牙关也是不听使唤,想说什么说出来。只待侩子手拉长了‘位’的调子,手上的鬼头刀就要砍在他头上时,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声喊道:“我招!我招!我有同党,我有同党!”

    整肃因为互相揭发抓了不少,这些在审讯之后又牵连了一部分,等到年关的时候,各处的牢房都是关不下了,一些已经认罪的又放回原来的住处,但要求这些人每天都要到宪兵处汇报,商登松那夜之后心理防线完全崩塌,红袖标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也乱咬了几个人下水。鉴于此他也被放了出来,不过他出来之后,书桌前贴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便被他撕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万言书中,在政委的指导下写了又写,改了又改,直到写了五六遍才通过,如今的他,便觉得像是换了一身骨,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丁卷 第十六章 严州3

    现在的商登松开始一切都以红袖标为中心,他们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他们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正当他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折磨的时候,更大的折磨却来了。

    那一天的下午,他和几个同是‘满清坐探’的人被带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祠堂,他记得这里,这是最早打土豪的时候一个姓胡的人家。当时是第一次做这个,所有人都没有经验,指挥的干部也手足无措,是以游民们一哄而上,只在里面一顿乱抢乱砸,姓胡的士绅当场就被柴刀砍死了,妻妾子女也都在第二天死于非命。当然,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那一天夜里发生,至今想来他都是心有余悸。指挥那次行动的童冠英事后被上级严厉训斥了,当然只是训斥而已,之后的打土豪的事情还是由他指挥。

    也正是那一次,把他和宋邦元都吓了一跳,才知道革命党根本不像报纸里说的那么自由民主,甚至,它比现在的满清都还残忍恶毒。用宋邦元的话来说,这根本就不是指挥不力,而是革命党故意为之,杀人夺财,奸人妻女,这些事情做下来,那些参与的流民可就是走不了子了,这一辈子都只能栓在革命党身上,而童冠英,之所以要第一个打这家,那可是有私仇在里头的。至于有什么私仇宋邦元没说,但他的神色却是极为鄙夷童冠英的为人。

    商登松正想着童冠英到底和这户姓胡的人家有什么私仇的时候,走到祠堂门口的他却见两个红袖标正把被绑着的童冠英拖到祠堂里面去,他顿时大吃一惊,要知道童冠英可是严州这些投军的读书人里面最得势的一个,真想不到也是一个“满清坐探”,想到这商登松心理忽然有了些安慰。不过他还在欣慰的时候,负责带队的红袖标就带着他们从侧门进了祠堂。

    商登松一进祠堂便看到了扎堆的人群,这些人或是当地的百姓,或是部队的士兵。只把祠堂挤的满满的。不过再挤这些人见到红袖标也是急急的让路,人群瞬时分成了两块。实在挤不了,有些人就攀到木梁子上面去。显然,人群只是因为红袖标才让路的,对于跟着红袖标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一个个瞪过来,挥舞着拳头,用土话骂道:“汉奸!打死汉奸!……”

    商登松似乎并没有挨揍,而是一路紧跟着红袖标一直进到祠堂的最里面。和外面不一样,里面早就是热火朝天了,所有的都在竭斯底里的呼喊:“老实交待!……狗汉奸!……说!杀了我们多少人?”

    祠堂最里侧的神桌移开之后搭了一个大而不高的台子,宋邦元、童冠英。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都站在台子上,宋邦元脑后的牌子上写着‘汉奸’二字,而童冠英的牌子上写着‘贪污’二字,另外几个商登松没有细看。只觉得耳边的呼喊震耳欲聋,待台子上的一个红袖标挥了好几下手,祠堂里才算安静下来。那个人大声的道:“童冠英,你先交代自己是怎么贪污公财的,因为你贪污,让大家都没盐吃、没袄子穿,给革命和同志们带来的巨大的损失,今天,你要再这里,当着大伙的面,老实交待你的罪行。”

    往日里意气风发的童冠英现在正勾着背、低着头,听完红袖标的话一时间没反映过来,只待台子下的声音喊起来才开口说话,前面几句商登松没有听清,但是后面当祠堂安静下来之后,才听他说道:“……胡毅家拿了两万两,张桢灵家拿了三万两……”

    红袖标似乎感觉他说的不全面,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童冠英急忙道:“还拿了金子!还拿了金子!拿了三千多两金子……”

    “不是‘拿了’,是‘贪污’!”红袖标在一边大声纠正道。

    “是贪污!是贪污!我对不起革命,对不起百姓!我…该死!我该死!”童冠英说着说着就急急忙忙的跪下连连磕头,此时见到贪污了十几万两的‘贪官’就在眼前,整个祠堂的人都愤怒了,堂上面的瓦片都要震下来,更不知道是谁把脚上的草鞋扔了上来,雨点般的鞋子砸向台子上的所有人,红袖标见状不妙,忙的叫人把童冠英拖了下去。

    商登松看到童冠英被拖了下去,便再也没心思看大家怎么逼问宋邦元了,他发现红袖标把自己拖到这里,就是要自己在百姓面前认罪的,这个罪是什么都不重要,关键是上去了承认了,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到时候即便是‘假坐探’也会变成‘真坐探’。想到以后都要被所有人戳这脊梁骨骂,商登松死的心都有了。不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便是想寻死怕也是寻不成。鼎沸的人声中,他仰头望向黑乎乎的屋顶,只想到,这便是革命的报应吗?

    “现在整肃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到目前为止,已经清查出一百七十二名满清的坐探,使四个贪污犯,三个强奸犯,还有……”

    每月例行的碰头会上,政治部的陈万有正在读着报告。林文潜根本没心事听他们说什么,待散会大家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张承樾的时候,他才沉声问道:“荫阁,你说实话,这里面到底有几个是真的坐探?”

    “说实话?”张承樾笑了起来,然后道:“说实话只有四个。贪污和强奸犯倒是真的。”

    “你知道不是真的为什么还不放人?!”见张承樾坦诚,林文潜拍了下桌子,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你知道吗,已经有十余人上吊了,部队里就有四个!你……”

    “我知道!可这是政治任务。我也不想死人,可他们就是想不开,你说能怎么办?”张承樾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不把这些动摇分子清楚,队伍的纯洁性就无法保证;不把这些人拉到会上去批判,那百姓和士兵的怒火和恐惧就无处发泄。虽然打了胜战,虽然已经停战了,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要是满清一直不停的进攻,我们在这里是呆不住。”

    “见鬼的政治任务,反正你以后别再部队抓一个人走!”林文潜压着怒火等他说完,恶狠狠的道。死的都是军官。他一个也不想损失。

    “整肃马上就要结束,你现在喊停。那死的那些人就白死了。”见到林文潜发火,自知理亏的张承樾没有硬顶,而是从大局出发,希望能说服林文潜。他知道。自己很多同学被德国人教过之后,对于军官的荣誉看的比生命还重,对于政治部更没有好感。

    “不喊停就还要死人,你想全军大乱吗?”林文潜站起身,怒视着张承樾,他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的同学会变成这帮模样。这还是一个革命者吗,这比满清牢里的猥琐衙役都还要狠毒几分。

    “喊停就会全军溃散!州髓,你真不懂什么叫革命吗?”张承樾似乎也是动了怒气,“革命就是要先革自己的命。就是要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复兴会,以复兴会的荣耀为荣耀,以复兴会的耻辱为耻辱。你学来的那种西洋骑士精神更要丢到一边,这样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我们唯有做的比满清更加残忍,革命才能胜利。”

    林文潜的自省书张承樾是看过的,见到张承樾直指自己的内心,林文潜哑笑道:“若是要这样,那这样的胜利还不如不胜利,这样的革命没有还不如不革命!这样建立的国家,只会是必满清更专制,更狠毒,更惨无人道!”

    “说的对!我们就是要建立一个更专制、更狠毒、更惨无人道的国家。唯有此,才不会亡国灭种!也唯有此,国家才能富强!而唯有富强这个国家才不会专制、不会狠毒、不会惨无人道!”说到这,张承樾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声音低了几分,道:“看来先生说的‘政治、经济、文化’三者相互影响之说你一点也不明白。也是,你打仗聪明,但对政治却一窍不通。现在的复兴会不是早先的复兴会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被人推翻。”

    “推翻?哈哈,为什么要推翻?能推翻吗?推翻之后你这个政委怎么办?”林文潜见他忽然扯到了将来,一点儿也不信,特别是见识了政委的作用和根植于农村的民兵组织和乡村干部,林文潜只感觉要有一省之地,便是八国联军再来也不在话下。推翻,那简直就是做梦!

    “你以为我想做政委吗?先生那一日找到我就坦诚说过,政委只干两种事情,一个是哄人,一个是整人,更有一些时候,要带头冲锋在第一线。要不是为了革命,这政委老子早他妈就不想做了!你以为整肃我心里就高兴吗,你以为那些人自杀我就好受吗!日后这些都是要上史书的。到那时谁还会说,我张承樾这样做是为了革命,只会说张承樾是一个侩子手,只会戳着张承樾的名字时时咒骂。……州髓,你,唉,真的一点也不懂什么叫革命啊。”前一段时间的杀土豪和这一段时间的整肃,只把张承樾弄得心力交瘁,现在被林文潜这个同学加同志指责,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吐出了这些言语。不过便是这些他也觉得说的太多的了。他说完之后,便摇着头出了屋子,钻进风雪里远远的去了。

    林文潜本想反驳‘我懂得什么叫人性’,但见张承樾走了,这话又吞了进去。其实张承樾一向是少有激动的,见他这么反常,林文潜呆坐一会又想到他的话,便不自觉的打开那二十二个文件,但却没有看到杨锐的文章里有‘推翻’和‘政治、经济、文化’三者互相影响的原话。他只好摇摇头,把他刚才的话琢磨了半响,也没觉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想明白那也只能是不明白了。看到雪下的大林文潜又担心外面的军营是不是搭的结实,矿洞里的士兵是不是会冻着,想着这些,他把这这些放下,带了勤务兵便出去了。

    林文潜巡营的时候,张承樾要求总部督促军方配合整肃的电报发到了沪上,此时的沪上也是漫天大雪,杨锐坐在烧炭炉子的屋子里读到这封电报,便知道是张承樾那边遇到阻力了。林文潜这个家伙是个怪人。自从在南非大病一场侥幸生还后,性子就变了,激烈的很,张承樾这一次估计是整肃整到部队上了。所以这家伙才反对。

    想到这杨锐也如张承樾那般自嘲的笑了起来。只觉得自己以后在史书上一定会是一个暴君的角色,不过这是历史的必然。不是他能选择的。他自嘲之后,马上写了一份措辞温和的电报,想给严州发过去,但想到林文潜的倔强脾气。又把上面的词语改的的严厉了一些,督促林文潜务必要配合政治部把整肃工作完成。

    “都督,现在这是在干什么啊?宪兵好像到处在抓人,搞得人心惶惶的。”熊熊的火堆旁,新任团长的何肇显一脸迷糊的问着林文潜,他虽然之前不是林文潜的部下,但是杭州突围的时候。两人有过生死过命的交情,所以一些话还是敢问。

    “抓了你的人吗?”林文潜抽着烟,盯着他问道。

    “没有。我这边都是老革命了,怎么可能。”何肇显忽然尴尬的笑了起来。

    “没有那你问个屁啊。整肃也是为了让部队更有战斗力。这是全会的一致行动。战斗技能要提高,思想觉悟也要提高。”虽然和张承樾闹了一场,但是林文潜明白上一级的矛盾绝不能放到下一级来说,似乎对于整肃还是支持的。

    何肇显被他说的只抓脑袋,其实斗心眼他不怕,来一些官样文章他倒是挺怕的,总部下发的文件他是在团里面文书的帮助下,才学习完的。他只好跳开这节,再问其他的事情,“都督,那个…现在部队里的很多弟兄都找了本地的姑娘,这……”

    严州特别是淳安有一个习俗,不知道是不是山里的女子没人稀罕,本地女子出嫁,娘家都要备上丰厚的嫁妆,是以一般人家生了女儿都是溺死,不溺死的也没钱出嫁,最后只得变成老姑娘。山里面老姑娘不少,革命军里面则是单身汉子多,本来大家都没有什么交集的,但是部队一深入群众,基层组织一建,那双方一来二去便搭上了。这样一个愿嫁一个愿娶,本就是绝配,不过现在会员的婚姻要政治部审核,所以何肇显这才找林文潜说项。

    “嗯,你列个名单报上了吧。有多少人?呃,还有这里面多少是用强的?”林文潜不想用的别的字眼,只是用了‘用强’这个词,政治部那边说有三个强奸犯,其实是不止的,光林文潜知道的就有三起是和姑娘的家人协商解决的,这也算是挽回了部队的声誉,不过内部对这些人是严肃处理的,有一个排长直接被降成了列兵。

    “我这里没有,二团、三团就不晓得了。”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军纪都是极严,何肇显这边大多是战士自己托人找的。

    “我晓得了。”林文潜轻声的说道,其实这事情他也不好处理,要是士兵屁股后面都有个家牵挂着,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去打仗,但要是不允许结婚,那又太残忍了一些,万一牺牲了可就连个种都没传下去。他想过之后又干涩的道:“我会去找政委的。”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再问道:“现在部队里还有什么困难吗?”

    何肇显没有注意林文潜的失态,听他问便道:“子弹太少了,虽然缴获了不少清军的,但是弹药都不通用,第九镇第十镇是8mm毛瑟、第四镇是曼夏利,我们的又是7mm毛瑟,这三种弹药都是不多。特别是7mm毛瑟,平均下来只有三十多发子弹,要是再来一战……”何肇显说到这里只是摇头,只想着要是满清再进山清剿几次,那只能直接白刃战了,要是对方没有机枪还好,要是多几挺机枪,那战就难打了。

    “放心吧。先生会想办法啊,等过了年开春的时候,外面就会送弹药进来。”林文潜出声安慰道,其实他也不知道满清层层封锁之下,总部怎么把补给送进来。现在和第四镇虽然讲和,但是弹药是没有办法从那边运过来的,唯有盐以及一些药品,还有不多的粮食和少量棉花能进来一部分。

    “那就好了。要是送,马克沁子弹也不多了,也要送些来。”何肇显还真以为林文潜心里有底,只把其他的事情也说了。

    林文潜满怀心事的离开了何肇显的一团,再去了三十里外移风乡的三团,这边和一团就不一样了,大多是杭州和本地的新兵,要不是东北来的军官撑着,这个团行一次军那可就要溃散了。当然,这是以前,这段时间的磨练,终于让这支败军有了些样子。

    “长官好!”三团团长吴有才敬礼道,他早前是林文潜六团的三营长,对他的称呼还和东北那边一样。一股子东北汉子的彪悍味道。

    “好个屁!”林文潜开玩笑的道。“吃得饱、住的暖吗?”

    “还成!”看出长官是开玩笑的,吴有才咧着嘴笑道。“这里鱼多,刺也多,和俺们那不一样。”

    “真是个吃货!”林文潜笑骂道。把马给了勤务兵,没进团部,而是直接往军营去,吴有才显然知道他的习惯,也没有带路,跟在他身后半米的地方。

    三团一到严州就是边整训边招兵,前面几场战斗都没有打,只待吃掉第四镇一个标那场负责了伏击圈的一个角,虽然表现的不太好,但也算锻炼了胆子,有了点军人的模样。他们这段时间是刚从前线,也是徽州那边的前线撤下来休整的。住的地方就是木头搭得房子,吴有才本想像东北那样搭雪地防寒的圆帐篷,但是浙江不似东北一般有那么多羊皮、牛皮,只好建成一般的屋子,只是把屋子的地板拉高,基脚都用泥糊上,下面再烧上火,如此有点类似北方的火炕,住在里面倒也暖和。

    淳安木头不缺,部队的工兵铲都是特种钢所制,锋利的很,所以房子建了不少,在雪地里看过去虽然稠密,但也很是整齐。极像东北那边的军营。林文潜正想说两声好的时候,又闻得哪里传来的读书声,脸上讪笑了一下,然后往那边去。

    “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领读,他声音一停,后面是一群人洪亮的声音:“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

    带头的人再读:“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存争亡过度时代之要义也!”,后面的声音再道:“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存争亡过度时代之要义也!”

    前面领读的人似乎是见后面的声音都能跟上,便读了一大段:“革命者,顺乎天应乎人者也!革命者,去腐败而存良善者也!革命者,由野蛮而进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

    这么一大段后面跟读的人显然有些接不上,但在几个声音高昂的人带领下,到最后那句‘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也是如之前那般洪亮。

    林文潜听到第一句便明白这是邹容的革命军的第一章,这段文字他早就熟悉,只是,在这山中听到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既为有更多人明白的革命的道理高兴,又迷茫这革命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是真如张承樾所说,要成为一个‘更专制、更狠毒、更惨无人道’的国家吗?这样的国家何必要建?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够富强,即便是富强那和普通百姓又有何关系?

    林文潜就带着这样的问题枯站在随军学堂的门口,弄得后面跟着的吴有才不明白他是想进去还是不想进去,也只好在一边干站着。

    林文潜对于三团的巡视草草就结束了,待他回到梓桐乡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他看了杨锐自沪上发来措辞严厉的电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猜测先生也是变了,整肃就是他自沪上亲自发动的,可为什么他要如此呢?以前的革命理想呢?……想着这些,林文潜慢慢的睡去。

丁卷 第十七章 历史罪人

    在复兴会的所有系统中,严州的整肃进行的最快,从下命令到开始肃奸,才短短的三个多月。当然,快也是没有办法的,按照安徽内线的消息,年后安徽的新军就可以换防休整了。至于谁来接防,虽然没有确切的情报,但猜测下来估计会是湖北的第八镇。

    杭州举义之后,闽浙总督丁振铎待罪立功,杭州克复后调往他任,但不久他就因病辞官了。新任闽浙总督的是前任兵部尚书松涛,浙江巡抚则是原来的江苏巡抚陈夔龙,庆王的干女婿,他被压在这个位置上更多的是打压的意思,好给他身后载泽一系的瑞澂让路,在他履任前,两江总督端方也是为难的很,但在恩铭和陈夔龙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保恩铭。

    战火虽熄,但是开春之后眼看又要大战,所以严州的整肃进行的很是快速剧烈,带来的问题也是很大,在审讯中骨子软的人会乱咬人,骨子硬的人会上吊。还有一些原本对革命包含热情的也因整肃对革命彻底失望,当然,这些人是少数,更多的人对革命变得更加忠诚,更加有战斗力,这是日后革命成功的坚实基础。

    排除严州,关内和东北沪上都还处于学习、总结、自述的温和阶段,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对。虽然在杨锐的设计中,自述是有找茬的意思,但同时也是为了想了解底层的会员在想什么,他们对于革命是怎么想的。

    在关内剩余的会员中,几乎全部的会员都认为应该对满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但是在对于非满清的士绅中,只有七成不到的人认为应该严惩他们,具体怎么严惩,是严惩谋害复兴会的士绅。还是严惩天下所有士绅?杨锐看的很明白。其实说到底,旧道德、旧文化还在这些人心中扎根极深,儒家的仁爱亲亲之说对于会员,特别是对于读过书的会员影响还是很深。他们并没有打破旧世界、重建新世纪的勇气和魄力。不过这也很正常。在没有经历过五四之前,即使有批判儒家假仁假义。但也只是少数,并不能形成一个全国性的共鸣。可以说到现在,除了杭州军政府通电开考科举之后吸引了诸多读书人之外,满清的屠杀和复兴会内部的整肃几乎把这些刚来的读书人吓跑了。

    跑了便跑了。杨锐没有丝毫的惋惜,现在的复兴会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科技和商务人才并不完全是入会培养,而军校因为培养周期拉长,学生一时也不缺。至于法政干部,则是把复兴会青年团的团员送到几个法政学堂培养,另外一部分就只能是通过农民讲习所解决。03年开始筹划的教育会。还是在人才培育方面为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这并不满人派几个学监就能解决的了的,甚至,满人学监的出现,更是增加了学生们的怨恨。加入复兴会青年团的学生有增无减。此种情形,怕是想以此种办法来制衡教育会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吧。

    寒冷的晚上,杨锐看完各处的报告又把整个复兴会因为整肃而产生的问题在心里过了一遍,只待一切都没有问题,他才问向程莐,下一个事情是什么?

    “王小霖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程莐说道,现在杨锐的日程细节都是她安排的。

    “快让他进来吧。”一说到王小霖,杨锐便想到什么事情了。

    王小霖最近似乎比之前更精神了些,毕竟,作为一个非嫡系——这其实是他的看法,嫡系是指南洋公学那些学生,而他只是做了杨锐三个月管理培训班的学生——他可以直接主导一次大的行动是难能可贵的,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做什么都是为了革命,但是被重视的感觉还是让他精神焕发。

    进入杨锐书房的王小霖恭敬的坐下,而后开始汇报《大国崛起》这个政教片的筹备工作,“先生,剧本都已经写好了。一共是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法、德、俄、美、日九个国家的崛起史。其他的问题还好,就是拍摄有些麻烦,毕竟有很多东西,比如海战,我们是没有办法拍的。”

    “没有事情是没有办法的!”杨锐肯定的道。

    电影和广播的搭配,让文宣多了一种选择,基于此,杨锐打算让宣传部拍一部片子,以揭示历史进步的法则和强国崛起的原因。这其实也是解开人性道德和革命矛盾之钥。历史是从来不会选择善,而是选择恶。这种恶在欧洲是对美洲的残酷掠夺,在美国则是南北战争对南方自由以及奴隶制的摧毁,以及对由奴隶所变成‘自由’工人的无情吞噬,在日本和俄国则是对内的压榨和对外的掠夺。现在,列强们摇身一变,把自己打扮的和文明人一般,弄得很多人也想和他们一样文明,素不知现在的中国最要学习的,就是他们以前做强盗时那种血腥残忍的模样——其实洋人也挺无耻的,自己杀人越货发了财,就指责别人杀人越货不文明,这既让自己占在了道德制高点,又可以消灭一个潜在的对手。至于以前的那些罪恶,“哦,我很抱歉!”扫瑞一下就什么事情也没用了。

    拍摄大国崛起的本意,就是要让所有会员明白列强的强盗逻辑和血腥面目,从而学习它。不过,中国没有谁好抢的,能够做的就是自己压榨自己,勒紧裤腰带把工业化的资本从牙缝里抠出来。这个过程必定是血腥残忍的,但这是中国的必由之路,同时也是革命的必由之路。没有从历史的眼光去看革命、看国家,那么就无法摆脱人性、道德、法律的束缚。

    听闻杨锐说的很肯定,王小霖全身一震,立马道:“是,先生。”

    “还有,电影出了之后还可以出一本书,用平白一些的文字写,不一定要多厚。只要把道理说明白就好。我们还是有些会员可能会看不到电影。”杨锐看到他说‘是’便没有在提电影的事情,而是又说到了书上面,在这个时代,书比电影有影响力多了。

    “是的。先生!书大概在三个月之后就可以刊行了。”王小霖说道。

    “加快!最好在两个月之内发行。不要印的多好,没有必要。只要字不模糊就行。该花钱的时候要花钱,该省钱的时候就要省钱。”大国崛起是一部没有票房的片子,为此的预算是五千两,杨锐只感觉肉疼。其实这里面的很多钱都是做模具的。

    “是,先生!”王小霖再一次肯定的说道。他说完,又把整理好的半本书稿递了过来,杨锐翻看之后,感觉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来的,便又还给了他,再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任何国家都是先贫穷、而后不讲道德、不择手段的富裕之后才能有文明出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中国的旧文明已经和满清一样腐朽了,我们革命者要做的就是跳出这个就文明的束缚,大胆打破这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这是革命成功的唯一方法。”

    现在的王小霖和刘伯渊一样了,只要是杨锐的语言就记录下来,而后再见缝插针的放到会刊上去。这一次大国崛起计划的重要性他完全知道,这是整肃中的最重要一环,也是端正所有老会员革命态度的有力工具。他持重的很。

    见过王小霖之后,一天的事情总算是完结了。每天在这个时候,乘着没有宵禁,杨锐都是出个门,把程莐送回家。在这一次的整肃中,程莐虽没有被要求写总结或者自述,但她在想什么杨锐心里明白的很。一个为革命性命不顾的人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暴烈的,而是善良的,不过善良和真正的革命并不沾边,在某些时候,革命是邪恶的,这便是自己和她的心结。

    “你明天可以先在家里休息一天。”在路上的时候,杨锐对她说道。

    “明天吗?”程莐问,她虽然没问为什么,但是眼睛里却是疑惑的。

    “是的,明天我要去见一个人,所以你还是在家里吧。”杨锐不能说自己会去哪,只能委婉的说自己明天要去做什么。

    “很危险吗?”见杨锐说的轻松,但是程莐还是不放心,“我跟着保护你吧。”她天真的道。

    “是。你保护我。”杨锐忽然笑了起来,手指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然后道。“你在家等我就好了。其实没有危险的,除了租界,我暂时哪里都不去。”

    见杨锐不是出租界,程莐的心就放下来了。毕竟,复兴会和英国以及美法的关系已经好转,法租界领事巨籁达对于复兴会并无敌意,而公共组织那边除了俄国不待见外,其他几国的领事都默认了复兴会在租界内的合法活动。

    “那你好好去吧。我明天就在家里等你,要吃什么菜?”临走的时候程莐问道,她现在也在改变自己,比如开始学习做饭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每次她问吃什么的时候,杨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和昨天一样吧。”杨锐无奈的道,而后程莐对他笑了一下便走了。

    杨锐其实是要去英租界的,见王季同是一,见新来的德国总领事卜利是二。至于见王季同的时候,英国人会不会出现,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次日一早,杨锐便从洋泾浜到了公共租界,这是他被刺杀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街面上热闹依旧,但他怎么看都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马车的前铃惊开熙熙攘攘的路人,直奔大马路而去,最后停在五十一号老巡捕房门口。此时的老巡捕和以前不同,因为大闹会审公廨,这里曾经被愤怒的市民冲击过,印捕受命向人群开枪,死伤数十人,为了不再被华人冲击,巡捕房门口建了一堵三米高的墙。

    王季同和叶云彪就被关押在这里,这是复兴会和英国人协议的一部分。杨锐下了马车,同着陈广寿进去了,在说明来意和付出一张英镑后,杨锐等了大概半个钟便见到了王季同。

    “小徐!”会客室里,杨锐摘下掩护的礼帽和墨镜,看着王季同笑道。

    “啊!你怎么来了?”王季同看到杨锐很是惊讶,他明白现在满清已经获知了杨锐的相貌。通缉令的革赏已经提高到了八万两,不但满清鹰犬,便是江湖人物也对这个革命人物很感兴趣,不过杨锐在法租界行踪隐蔽。同时租界的帮派人物被清了一遍。所以一时间还没有暴露。

    “早就应该来了。”杨锐把外套脱下了,然后抓着王季同的手道:“你怎么样。在这里还习惯吗?”王季同明显的发胖了,脸色也很红润,这不由得让杨锐想到章太炎坐牢也是发胖,唯有邹容……

    “在这里很好。除了不能自由活动。其他都好。每天还可以出去放会风。”王季同似乎感慨自己不像是在坐牢。看的出来,英国人把他关在这里还是优待的。“那那边如何了?”

    王季同问的隐晦,杨锐闻言知道他的意思,便道:“很好,在和他们谈之前,我们已经有了对策。”

    见杨锐说很好,王季同就放心了。他担心杨锐为了自己把南非那边搞砸了。此时两人的坐了下来,杨锐再一次看到王季同的样子,又是笑道:“你倒是胖了。”

    “你却是瘦了。”王季同却是摇头,他今日一见杨锐就觉得他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目光不再似之前那么温和。而是有些许肃杀,脸也阴沉的很,像一个破了产的当铺掌柜。

    王季同的话不由得让杨锐想到自己干的事情,他苦笑起来,道:“瘦也正常,折腾别人其实就是折腾自己。现在正在整肃,太多事情了啊。”

    从章太炎那边,王季同倒是了解复兴会的现状,整肃的文件他也是看过了,只是重逢的喜悦没让他来得及问这个,现在听闻杨锐说起,便道:“竟成,难道行善非要作恶不可么?”

    听闻王季同又是善恶道德,和章太炎、程莐没有分别,这样的话他听的多了,无非是从个人的道德律出发,质疑革命中那些超越道德违反人性的做法,杨锐对此却有些倦了,不过因为问话的是王季同,他只得用他的口径道:“善恶解释不了革命。孤立的看,革命就是一种罪恶,但是长远看,它是一种善,虽然它的过程无比邪恶。”

    “可我们这些作恶的人呢,该怎么办?”杨锐的解释王季同在文件和宣传里倒也能看到一二,他对此不知道是附和还是反驳,只觉得人若是作恶了,那么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更何况这些恶,不是对满清,是对自己,对毫无干系的百姓。

    “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好了。”杨锐无所谓的说道:“我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必定要这样吗?”王季同再问。

    “必定要这样。我们落后的太多了,不多死人,不多作恶,国势就拉不回来。之前我以为大家和和气气一起革命,或许可以漂漂亮亮的把它做好。但杭州之后,我觉得这绝无可能。革命如果不能统一思想,不能毫无顾虑,那么最终完不成革命的使命。每一个国家的崛起都是血腥无比的,在欧美是压榨外人,在日本则是压榨自己的同时还压榨中国,对于我们来说,谁也欺负不了,只能压榨自己。要这样的话,那复兴会就必须整肃,一切的束缚都应该去除,不然革命无法成功,复兴也无从谈起。”杨锐开始说的时候平静,但到最后有些激动起来。

    “这就是理由?”王季同还是一脸沉静,似乎丝毫不为杨锐的话语所动。

    “这难道还不够?”杨锐反问。

    “脑子里感觉是够了,但是心里却怎么也感觉不够。”王季同道,语言无比的诚恳。

    “我也是这样。”杨锐同样如此诚实的说道,“但不这么做,就会有别人替我们这样做。”

    “别人?”虽然有感于杨锐的坦诚,但王季同还是奇怪杨锐口中的‘别人’是谁。

    杨锐却笑:“满清是整个根子都烂透了,他们要做的事情自己做不了,所以最终将由我们来替他们做,所以我们把他们给推翻了;而我们接手之后,如果不能扭转国势,富强国家,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有人把我们推翻,接手我们要做的事情。其实啊。我们这个国家虽然沦落到这个境地,但是所有人的骨子里还都是骄傲的很,只要中国一日不富强,他们就无一日不牢骚满腹。不管死多少人。付多大代价。只要国家富强了,这些人的心里就平衡了;若是要一味的讲道德廉耻。弄的和满清一样毫无作为,那最终的结果便是被新的革命取而代之。照实说,刑罚早已被历史宣判,这是落后民族必须支付的代价。而我们,无非是一个行刑的侩子手罢了。这便是我们革命者的无奈之处,残忍的话,日后便会有人说我们残忍;不残忍,那么日后必定被人推翻,然后被诬陷成反动和专制,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横竖都是历史罪人!”

    杨锐把革命党说的这么无奈,王季同倒是笑了起来,不过他这也是苦笑,他没有反驳。而是说着另外的道理,“这样的做法,只会让所有人都毫无道德和约束,最终……这样最终会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甚至会大到我们不可承受。狂热可以让国家崛起,也可以让国家覆灭。”

    王季同似乎有些词不达意,但杨锐还是明白他的意思,对内残酷也就是多死人罢了,但是养成残暴和不择手段的性格,它最终就不可能只对内而不对外,可一旦对外,那么就会面临战争,而战争那就等于着毁灭,这不由得的让杨锐想起了日后的日本,他们因为疯狂而崛起,又因为疯狂而覆灭。

    想到此的杨锐笑道:“不会的,有我在不会的。”

    “不。即使你在也不能扭转局面,复兴会再强大,也无法和大势相抗衡。”王季同像是一个悟道已得的高僧,言语平和的很,但是话里头的意义却透出一种不可反驳的哲理。

    “不会的。”杨锐再一次肯定的道。他相信,二战的时候只要不去招惹美国,那么不管怎么样中国都是一个赢家,这是他可以控制的。不过他却忘记了,民众疯狂的时候,他能控制只是自己而已,甚至在一些时候,他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历史便是如此,因为什么而兴盛,便因为什么而溃败。

    见杨锐还是如此坚持,王季同沉默下来,两个人不说话,会客室便安静的很。屋子里安静,屋子外的盖温特上校却很不安,担心他们在笔谈。早上他收到安排在老巡捕房暗线急报,说有一个酷似杨竟成的人正在和王季同会面,便立马赶来了。会客室是可以窃听的,于是他便躲在墙后面想看看他们说些什么。

    盖温特早就对这个杨竟成很是好奇了,之前他向谢缵泰提出过和杨锐会面的请求,但是被谢缵泰以枪伤未愈而推辞了。其实是杨锐不想见他,盖温特虽然说是一个上校,但最终只是个情报官而已,他若是外交官那是一定要见的,情报官那就免了的好。

    杨竟成虽然没有见着,但是盖温特却收集了许多和他有关的情报,有满清的,有日本的,有大英其他地方的。在他看来,这个杨竟成比另外一个革命者孙逸仙神秘多了,最少那个孙逸仙是有迹可查的,特别是他在檀香山教会学校和香港医学学校的记录是很清楚的,可这个杨竟成革命之前的一切资料都无可查证,他在美国的资料无法查证,他在英国的资料同样如此——据说他曾在伦敦大学旁听课程,还在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里学习过,还有就是接受了一个开中餐馆亲戚的遗产,但这些都是难以查证的,伦敦的中国人不多,但也不少,他们除了开洗衣店就是开中餐馆。

    可以说,这个杨竟成最早的资料就是有一次在沪上见义勇为救了一个德国人。而这个德国人以前是德皇支援布尔人的德军军官,这估计就是复兴会获得布尔人军火的原因;更怪异的是,这个德国人在去年又参加了日俄之战,指挥中国的土匪部队,歼灭日军一个联队(被中国土匪围歼旅团的事实一直被日本封锁,十几年后撰编日露战史的军官被永远被停留在大佐军衔),为俄军后撤赢得了生路,他为此还获得沙皇的勋章。

    并不是所有德国人都会和俄国友好,毕竟他们在东欧是一种竞争关系,不过再联系到沙俄和复兴会下面的教育会成立的哈尔滨大学堂。那就很容易判断,帮助俄国人守住后路的不是土匪,应该是复兴会,或者最少这里面有复兴会参与,除了这些,盖温特上校还怀疑在旅顺,那个给俄国人提供日军进攻情报的神秘中国人,估计也是复兴会的人,这应该是他们渗透了日本大本营弄出来的消息;还有伦敦交易所的日俄国债在奉天大战前的诡异波动,虽然他没有证据证明什么,但他还是怀疑这和复兴会有一种说不清的牵连。

    这真是一个极度狡猾的人!他一方面通过拒俄获得中国人以及西方的好感,一方面又通过抗日获得俄国人的好感,现在还因为辽东的关系和美国人凑在了一起。一方面在战场上帮助俄国和日本,一方面又在债券市场上给他们放血。盖温特想到这个杨竟成的种种作为,又开始有点相信杨竟成的那些无可查找的经历了,因为一个野蛮且固执的中国人是做不出这些事情来的。

丁卷 第十八章 未来

    盖温特少校的担心没过多久就消失了,不过之后的谈话仍然和之前一样云里雾里,这让他很怀疑身边翻译的能力,不过在交谈的最后,他终于听到‘德国’‘总领事’的字眼,只是这已经是道别了。在屋子道别的时候,盖温特少校喊过一个巡捕,要他去把会客室的那个人请过来,他太想见见这个人了。

    杨锐和王季同交谈没有什么争执,但谈话并不畅快,王季同并没有说杨锐这样想或者这样做错了,只是认为凡是异常的做法都会带来异常的损害,这是天下至理,没有办法避免的。特别是这个异常的损害会不会把之前的努力毁于一旦的问题。王季同认为,十有八九会毁于一旦,到最终还是要从头做起,而杨锐则自持对今后的历史走向极为清楚,他认为一切损害都将在控制范围之内,损害不可避免,但是能降到最低。两人到最后似乎是在印证哲理般的辩论,谁也没有说服说,看着探视的时间已到,杨锐只好告辞了。

    辞别王季同的杨锐脸色更是阴沉的很,这种阴沉源自于同志的不理解,同时也是出于王季同所说问题的担心,未来会怎么,他此时似乎又有些迷茫了。在这个时候,一个白人巡捕走了过来,道:“先生,有一个先生想见您。”

    听闻有人想见自己,杨锐一点也不慌张,他早就猜到那个叫盖温特的少校估计会得到自己探视的消息,其实他的本意就是想见见这个人,看看是不是有油水可捞。

    杨锐被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一个三十多岁的白人站在那里,金色的头发白色皮肤并没有让人感到特别,只有那一对看似漫不经心。但却极为犀利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杨锐正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打量着杨锐,高大的身材。昵制的灰色大衣。整洁的马甲、白色衬衣以及一丝不苟的领带,如果不是黑头发。盖温特完全要把他当成白人。

    “米斯特杨,见到你很高兴。”盖温特客气着,伸着手用英文说道。

    虽然眼前这个人恨之入骨,但杨锐还是把礼貌摘下点头示意。而后客气的道:“少校先生。”手和他握在了一起,这个英国人手很冰冷,但又有些滑腻,让杨锐感觉抓着了一条蛇。

    手握了一两下便分开了,盖温特少校请杨锐坐下后便微笑着没有说话,他想等杨锐开口,而杨锐也是沉默。在一边看着盖温特微笑,他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后世电影里的007,以为他只是英国海军或者陆军的情报官,不过即使是这样。他的墨镜也没有摘下来,人的眼睛会出卖很多秘密,他不想让这个英国人看到什么。

    见对方优雅在等自己的说话,盖温特手动了一下,然后道:“米斯特杨,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叫你wang-qi-nian?”

    盖温特一说到王启年,杨锐心里便是一震,瞳孔忍不住收缩,不过幸好他的墨镜还在戴着,他笑道:“少校先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王启年似乎是一个马匪,你看我像么?”他说完把墨镜摘了下来,让盖温特看到自己的脸,枪伤之后杨锐苍白消瘦,颧骨微突,而他在东北的时候胡子拉碴、脸膛发黑,壮实的很。再加上相由心生,盖温特即使看过日本人提供的王启年细致画像,也感觉两人真的不像。

    其实在盖温特刚才的观察里,杨锐是一个很有防备的人,所以他想一开始就用言语让他的心防松动,好对自己敬畏,一旦达到这一点,那么后面的谈话就会很顺利了,不过刚才杨锐的眼睛的变化他没看到,摘下墨镜之后两人又确实不像,他只好再道:“威廉,雷奥先生难道会给一个马匪做参谋官?”

    盖温特射来的‘王启年’那一箭被杨锐化解,后面的话就更好应付,杨锐暗自呼气,让心跳变慢,然后道:“德国佬在乎的只是钱,当年他便把工部局的赔偿给独吞了,你真认为一个德国佬会毫无目的的帮俄国人打战?”

    “是这样吗?”盖温特知道那一次工部局似乎赔了不少钱给德国人和眼前的杨竟成,但不知道他们之间拿到钱之后怎么样。

    “一个不信仰祖国的人还能在乎什么?不过,他倒对你们挺恨的。呵呵。”说到这,杨锐不由的轻松的笑了起来,独立军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认的。他同时埋愿自己太过粗心了,雷奥就是一条明晃晃的线索,因为枪击一事自己和他联系起来,而后雷奥所做的一切都会让熟知这件事情的人想到自己。

    看着杨锐坦诚的眼睛,还有他脸上自然表情,盖温特没有办法去印证自己的猜想,他只好退了一步,然后道:“许多德国人都不喜欢英国人,还有法国人。米斯特杨,你如果和德国人走的太近,那么我们很难支撑你在租界的活动。”

    “那我能和英国走近吗?”杨锐笑着道,似乎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我在英国人读书的时候,就一直希望中国能变成英国那样文明,只不过,你们对于革命并不支持。”

    杨锐对于英国的吹捧让盖温特从心里产生一种警惕,他没笑,而是变得更严实,“不。站在英国的立场,我们并不希望中国发生战争,这是不文明的行为。现在清国政府马上就要召开国会,现在各地都在选举,我建议……”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杨锐打断了,“少校先生,请相信这只是这个国家混乱的开始!其实也并不只是我这么认为的,袁世凯在贵国度假,难道不是出于这种考虑吗。”

    “不,他只是私人访问。”盖温特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他记得前面是自己再问他的,可现在却轮到他试探英国政府的策略来了。“米斯特杨,我还是建议你应该和平处理和清国政府的分歧,战争一定不会被各国政府所接受。特别是有德国参与的叛乱,英国政府将坚决反对。”

    盖温特的话语隐隐有威胁警告的意思,杨锐并不把它当回事,即使是沪上总领事对他说这句话。杨锐也洒脱的很。英国人一向是务实的,他们并没有一个发神经的皇帝。只要形势变化,那他们总有一天会忘记之前说的话的,这便是民主国家的特点。

    “少校先生,难道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做满清的说客吗?还是朱尔典先生有过类似的交代?”杨锐不以为然的道。只说的盖温特一愣,其实他只是一个情报官员而已,并没有权利做外交上的决断,他之所以说德国,只是因为刚才偷听到杨锐说‘德国总领事’这几个字眼,“坦白的说,我其实很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在扬子江流域建立一个独立国家,可是你们的那些大人物并不认可这一点,所以……我只好另外再想办法。不过,因为上一次的失败。即使是有人资助我们,那也要在好几年之后才有起义的可能。少校先生,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你说的话还有作用吗?”

    “如果你和德国人走在一起,那么我的话依然有效。”盖温特有些理屈词穷了,只好拿德国人说事。杨锐不想跟他在这个事情继续争论,而是再问到:“少校先生,这一次来难道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吗?”

    “当然…不是,”盖温特只感觉谈话似乎并不是按照自己预定的来,他心中暗骂一声该死,而后道:“米斯特杨,你们是不是对日本人很了解?”

    绕了半天,终于说到正事了,杨锐暗骂一声,再道:“有些了解有些不了解。他们太过敌视我们了,所以……”

    听杨锐说的含糊,盖温特只好道:“我希望能从获得一些日本人的情报,当然,德国人的也可以。”

    “有什么好处?”杨锐反问。

    听杨锐一说什么好处,盖温特思索起来,道:“我能够给的东西并不多……”

    “是吗?”杨锐笑道:“可我们对于德国人在青岛的情况更加了解,包括他们的舰队、作息、船坞、炮台等等等等,这些都是中国人帮忙建造的,我想如果你去打听怕是不方便吧。”

    问一个日本人,却跑出来个德国人,盖温特心头忽然火热起来,这不就是他现在的任务吗?不过心里火热之后他又在想,这个革命份子会不会把英国的情报卖到德国,然后互相赚钱?他想了想这些个问题,最后道:“米斯特杨,你需要什么?钱吗?”

    “我需要你支持我们革命!”杨锐狮子大开口,不过见他摇头,又笑道:“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帮我们培养几个情报人员,没有专业人员,德国在远东的情报是没有办法获取的。”

    “就这么简单?”盖温特看了杨锐两眼,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当然,就这么简单。但是我希望我的人能活下来,所以,给予他们的培训必须是完整的,如果他们接二连三的被德国人侦破,那么对于我们双方都是损失。其实我并不喜欢德国人,真的!和他们在一起你就会感觉自己是一个仆人或者其他什么,而且他们还非常的贪婪,强硬。我不喜欢他们!”杨锐再一次的表示自己的态度,他希望这些话会被盖温特记录在案,而后被领事,或者其他什么人看到,这或许对以后会有所帮助。

    盖温特少校在杨锐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感觉他说的是真的,同时再想这个狡猾的人到底要干什么,只待杨锐说完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道:“我会把这件事情向领事汇报的,如果会被同意,我会通知你的。”

    事情似乎都说完了,杨锐站起身向他告辞,盖温特少校很热情的把杨锐送到巡捕房的门口,他正想在告诫杨锐不要被德国人迷惑的时候,忽然见到巡捕房外面停满了人力车,那些车夫的目光都是望向这边,他心里猛地的一震,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这个时候杨锐也发现了外面的那些车夫,但他并不好向盖温特解释,只好假装看了下天色,笑着道:“今天天气不错。再见。少校先生。”

    盖温特听他告别,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附和的道:“是的,天气不错。再见。米斯特杨。”而后他就看着杨锐向他点头之后上了马车。然后远远的去了。

    盖温特少校刚刚对于杨锐提出刺探德国人情报的计划并不认可,但是刚刚巡捕房外面的那些人力车夫却让他明白这个人在中国的力量。他并不是孙逸仙那样的海外流亡者,他一直在中国的各处筹划着各种反政府行动,如果真的能和他合作刺探德国人的情报,那是再好不过了。为什么不呢?盖温特少校问着自己。难道害怕他吗?想的这里,他便立马转身回去写报告了。

    给英国人做马仔是杨锐之前想好的套路,而要想打动英国人只能是出卖德国人。同时,复兴会的情报系统太烂了,虽然现在虞自勋和钟观光正在欧美寻找这样的专家训练特科和军情局的人,但是如果能有英国人的全面训练,那将会更好。想到刚才盖温特少校的差一点就把复兴会的老底全摸了。杨锐坐在温暖的马车里还是心有余悸,英国人能够称霸全球,情报收集能力完全是一流的,自己以后的行事要更加小心。

    而且对于雷奥那边的漏洞。还是要补救才是,第一则是要把在东北见过自己的人干掉,比如那个俄国人马德利多夫,不过据说他现在已经回国了;再就是洛伦索马贵斯那边的军火、部队都要隐藏好,万一英国人从雷奥查到那里,再来一个突击搜查那就完蛋了;最后就是东北,要囤积粮食弹药等物资,以防英国人把自己是王启年的消息传给日本或是满清。想到这,杨锐又感觉通化兵工厂炮弹的产量太少了,最少要月产三千到五千发才成,这样一年下来有三万发炮弹……他想到这里还是觉得少,日俄大战的时候,一个战役就是四五十万发炮弹,够自己生产十几年的了。炮弹厂还是要提高产量,最少一年能产十万发。

    杨锐坐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已经过了威尔森桥,上了黄浦路,看着约定的时间没到,他便在礼查饭店停了下来,和陈广寿进去要了两份牛排,用餐完毕,杨锐又在想下午见德国总领事的事情,他问向陈广寿道:“那个,叫卜利的,你再说说他的情况吧,省得见了面不好说话。”

    陈广寿也是跟着杨锐吃了一顿好的,闻言飞快的拿出之前的简报说道:“这个卜利1860年出生,海德堡大学法律系毕业,1886年进入外交部,三年后去到桑给巴尔、开普敦、比勒陀利亚任副领事,”听闻陈广寿说到这里,杨锐就是摇头,正如复兴会关注满清大员一样,各国公使和领事也是关注的要点,在研究中发现,1895年之后,各国在中国的领事都换一波人,新来的这些人都有过在非洲的领事经历——他们最擅长就是拿着尺子在地图上画线,以确定自己的势力范围,现在听到新来的领事有过非洲的经历,杨锐不由得有些失望。

    陈广寿见杨锐摇头,不明所以的停了下来,杨锐见他停下来便道:“继续说吧,他还有什么阅历。”

    “他在1895年之后又回到了德国,而后在1900年才以总领事的身份出使各国,先是瑞士,而后去了澳大利亚悉尼,最近才到了中国。”

    陈广寿说完杨锐把这个人的经历回想了一下,有点摸不透底细,他有些搞不懂这个人是非洲外交官的作态,还是正常外交官作态,不过想到是个什么样子还是要见了才知道。他只见越好的时间已到,便出门去德国领事馆了。

    在德国驻沪总领事保罗.冯卜利男爵的记事本里,前任克纳贝交代的复兴会以及杨竟成占了满满的好几页,他大致的成长轨迹德国人都是很清楚的,从开始的味精工厂,到后面的通化铁路;从开始的威廉.雷奥,到东北的独立军,就这么一个人普通的中国人,几年之内便成为中国的一股政治势力,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还有那让人震惊的杭州起义,卜利不敢想象,若是起义发生在山东的话,那对于德国的在华事业是多么大的帮助啊!他每次想到这个就很是疑虑,为什么这个素来亲德的人不在山东、而是要去浙江起义呢?这样最终的结果是被英国人封死了补给通道。间接造成起义军的失败——即使保罗.冯卜利男爵是一个绅士,但是对这么一个野蛮落后的国家,他也绅士不起来,即使德国在远东的扩张处于低潮。但若是能够在为帝国的殖民事业锦上添花。也是会让皇帝陛下‘龙心大悦’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卜利在和杨锐闲聊之后。便开始旁敲侧击的复兴会在山东的打算。而一旦不利说到山东,杨锐的心里就咯噔一下,直呼来了。他从容的道:“男爵阁下,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发动另一场起义了。”他话说完卜利就很疑惑,按照之前的情报,复兴会在东北可是有近两万部队的,杨锐似乎知道他的疑虑,再道:“日俄战争结束之后,部队就遣散了。俄国人给了不少钱,你知道的。中国人有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娶老婆和买土地,而士兵们一旦有了土地和老婆,那么他们就没有心思再打战了。杭州起义,我们已经把所有的力量都抽调过去了。如果有两万部队,那我们现在就不会躲的深山里。”

    凭借对中国一些似是而非的印象,卜利有感觉杨锐说的是正确的。他下意识的喝了一口酒,然后问道:“那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本着多年来的友谊,我想我可以说服德国国内,支持你们的某些行动。”

    听闻他这样说,杨锐装的很是兴奋,敬了他一下然后假装激动的道:“我就知道,德国是真正的朋友。这也是我们把学生大规模派向德国的原因。威廉大帝一直是我的偶像,他英武的把一盘散沙的公国统一成伟大的德意志……”

    “杨,难道你也想做一个皇帝?”卜利有感于他对威廉大帝的崇拜,不自觉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呢?”杨锐反问。“中国有几千年的帝制传统,没有皇帝,民众会不习惯的。民主那只是美国人鼓吹的一个画饼罢了。中国必定要向德国那样的崛起,不然将永远落后衰败。如果等中国强大了,那么德国和中国这两个欧亚大陆边缘上的国家,就可以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东西互进,在中亚会师,到时候让英国人去海洋里打鱼吧,我们占领整个大陆就行了。至于沙俄,即使它的疆域再庞大,也经受不住两个国家的夹攻。”

    现在的杨锐深得某炮的精髓,吹牛不要本钱,挥手之间似乎把整个欧亚,甚至整个世界都给占了,“中国人很多,但只需要南洋和中亚就已经够了。英国已经腐朽了,法国被民主烧坏了脑袋,美国只顾着自己家里的事情,沙俄又被我们干掉了。那么今后的世界,将会是德国、中国、美国三个国家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才是完美的未来。”

    即使是很有理性的卜利男爵,在听到杨锐对未来的描述之后,他也不由的被这种美好所吸引,是啊,中国是一个人口和资源都极为丰厚的国家,一旦完成独立那么很快就可以强盛起来,到时候德中两国从海岸线往里打,那整个欧亚大陆都将是这两个国家的。想到此,卜利男爵使劲的喝了一口酒压下心头的兴奋,他道:“未来是美好的,但是现在复兴会连一次起义都无法再发动,似乎我们离这个梦想还很遥远。”

    “不会遥远的。”杨锐只觉得自己忽悠的过头了,立马正经的道:“在四到五年内,或者更短的时间内,我们将发动多起起义,我不知道山东那边的基础怎么样,但是我会尽量的把起义地点选在山东。”

    “这是我们乐于看到的。”卜利说道,很是绅士。

    但杨锐却似乎没有把话说完,看着卜利再道:“我需要德国的帮助。”

    卜利闻言问道:“什么样的帮助,只要我能……”

    “很简单的帮助,并不会让德国受到什么外交压力。我只要有一定数量的陆军军官和海军军官去德国军队学习。”杨锐憋了好久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他解释道:“并不需要多少人,每年陆海军各有三十个名额就够了。”

    “不,这太多了。”卜利低着头晃着他的酒杯,接受复兴会军官的事情参谋部的霍夫曼中校就汇报过,只是那时候德国对于复兴会的力量还不太了解,直到杭州起义之后,它的力量才被德国所重视。“最多只能二十个,一共二十人。”过了一会他才抬头说道。

    杨锐闻言一喜,急道:“他们可以伪装成日本人或者脸上涂成棕色,变成土耳其人。一年二十个人太少了。最少四十人。”

    “涂成棕色?”卜利不明白这个意思。

    “头发剪短,脸色涂成棕色,再教他们一些突厥语,加上没有辫子,没有人会猜测他们是中国人。”杨锐着劲的解释道,这是将来布局的重要一环。从现在到一战,八年的时间还是能出来一些顶用的人的。

丁卷 第十九章 巫术

    确定可以派人去德国受训是今日杨锐最大的收获,以至当卜利问到陆用无线电的时候,他都一时间没转过这个弯来。

    随着雷奥的回国,在他老师戈尔茨元帅的力促下,参谋部开始对无线电和迫击炮重视起来,不过迫击炮口径太小,威力也不大,所以参谋部没有兴趣,只是陆用无线电被他们当作至宝,虽然寿命只有几百个小时,但如果每个团,或者说每个师都配属一部的话,那么整个部队的作战效率将有质的提高,特别是面对东西两线敌人的德国,通畅的联络使指挥更加有效,这将增大胜利的把握。

    尽可能的提高德军的作战效率,让德国把一战打的更长是杨锐的既定计划,战术、新的科技以及一些必要的情报他都乐于在11年之前提供,至于后期,那就是换船的时间了,为了更好的巴结协约国,他将逐步的疏远德国。

    “男爵阁下,陆用无线电我在不断的改进,”杨锐回避着卜利的问题,“他将越来越适合陆军使用。我相信如果英勇的皇家陆军配备了无线电,那打到巴黎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战场上的情况是瞬息万变的,早一点收到消息,那就多一分胜利的保证。”

    杨锐说着废话,随着德国对复兴会态度的变化,他之前的预案都抛弃了,想着是不是能多捞一些什么。卜利之前和杨锐的谈话很愉快,现在见他说着废话,也猜到他是想讨价还价,所以在附和之后安静的等待着他开口。

    杨锐别说废话边想到底哪个东西值得要,步枪之类太低级了,他忽然想到了北京密报上来的五大臣出使九国的笔记了。上面有一段关于潜艇的描述:“……往观克虏伯船坞……总办甚秘密,引余与午帅(两江总督端方)入观,余人并不令同视。观船内机房及水兵床位。船型像鱼,首位皆锐。而两旁有翼。故谓之鱼雷。船底有洞,鱼雷即由此放出。其钢板极厚。能抵御坚炮。其船身分为七段,各段及器物均可拆开,能以车运送。每十二艘,价凡一千五百万马克。每艘带鱼雷凡五。每鱼雷价值一万五千至两万马克。”

    他看着卜利笑道:“我愿意把陆用无线电技术的使用权转让给德国参谋部,但是我希望能买到潜艇,当然,建造的时候我们应该被准许参与,并且以后我希望能获准在中国建造。”

    杨锐的要求让卜利大吃一惊,要知道德国人的u1潜艇在年初刚刚下水,不过一会卜利就猜到了应该是克虏伯那边的潜艇。去年曾经邀请过大清的官员参观的事情被杨锐获知。他心思定了下来,问道:“杨,你需要潜艇干什么?它并不是货船,它只是一种并不成熟的作战船只而已。你确定你需要吗?”

    “当然,我可以用它运货!”杨锐很肯定,弄得卜利大笑起来。杨锐自己也感觉好笑,后世闻名的狼群居然被自己当驴使唤。不过笑归笑,但潜艇是一定要的,虽然他对现在德国的u艇技术如何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他心里对这个时候潜艇还是有一个浅浅的印象,就是有一艘叫u9的潜艇曾经击沉过三艘英国巡洋舰:“我说的真的。英国人控制了海关,外购的弹药靠偷渡是没有办法运入的。”

    “难道飞艇也不行?”卜利忽然叉出来一个问题。

    杨锐心中暗惊,只觉得这些洋人真他娘的一个比一个精,自己做什么都瞒不住他们。“飞艇不可能停在海上,必须是要潜艇。”杨锐辩解道。

    “出售没有武器的潜艇我想应该是可以的,但是我们还需要合成氨技术。”卜利这个时候的斯文已经不再,开始像菜场的大妈靠拢。

    “那我需要潜艇技术,全套的。”杨锐也开始还价。

    “杨,你要得太多了。”卜利对杨锐的要求很是吃惊。“并且你要的东西都不在政府手里,这些都只能跟那些制造他们的公司交易。”

    “那我希望能加入到对潜艇的研究中来。”百般无计,杨锐只能做出这个要求,“请放心,我会付钱的。”

    “哈哈。”听到这里的卜利忽然感觉杨锐有一种狂人本色,之前说德中两国共霸欧亚大陆的时候,他陶醉于这种雄伟的畅想,但是现在杨锐提出要加入潜艇的研究,他就有一些鄙夷了,他不客气的道,“杨,你应该需要制造步枪、子弹的机器,潜艇根本不是你需要的东西。并且这一切都很昂贵,你没有造船厂,没有工人,没有工程师,即使海军部同意你的想法,你也无法实现它。而且,海军是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它不可能会把最先进的东西和其他国家分享。”

    “不!我有造船厂,有工人,有工程师,还有钱,我会想办法筹集,这都不是问题。即使皇家海军不乐意把最先进的东西给我,那也可以给落后的。”想到1914年的青岛之战,杨锐对于潜艇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求。

    卜利仔细看了看杨锐的表情,似乎是看看这个人中国人是不是疯了,只待杨锐不再激动,他才道:“杨,这不可能,海军部不可能答应的。”

    “不,他们会答应的。”杨锐很肯定,然后在卜利想再次嘲笑的时候,从怀里摸出一张单子递了过去,卜利接过一看,抬头见是一艘战列舰的资料,他虽然只是一个外交官,但却也被上面的数据吓了一跳:‘排水量:18000吨;动力:22500马力,18台三涨式蒸汽锅炉,4台帕森斯蒸汽轮机;航速:21节;武备:10门45倍径主炮,双联装炮5座(前一后二,两舷各一)50倍径单装跑27门水下鱼雷发射管5具;装甲:舷侧,甲板76mm。炮座,炮塔前,司令塔……’

    “这是哪一国的战舰?”卜利看完资料,脸上阴晴不定。

    “英国的。船现在在普斯茅斯海军造船厂的船台上。如果没有猜错,它应该是叫无畏级。”杨锐故作轻松的说道。这算是他的杀手锏了。虽然没有外星人的资料机,但是扑街作者作品相关里的资料还是很有用的。只是这能不能让提尔皮茨同意有关潜艇的请求,那就不知道了。

    听闻是英国的在建战舰,卜利吃了一惊。瞪着杨锐说道:“这是真的吗?”

    杨锐笑:“当然是真的。不信皇家海军可以去查证。”

    卜利顿时翻了白眼,什么叫‘不信可以查证啊’?不过他虽然翻白眼,但是那张纸头还是抓的紧紧的,一会他才道:“亲爱的杨,我想你的要求我会通知国内的,但这需要一些时间。”

    “我明白。”此时的杨锐像是交了试卷等成绩的学生,成不成就看这一把的输赢了。但愿提尔皮茨会对这个有兴趣。按照扑街作者的描述,他此时正在等英国的无畏级出来好给德皇施加造舰压力呢,并且据说他完全不喜欢潜艇,真的是这样吗?

    在德国领事馆待了三个多小时。杨锐才向卜利道别离去,他路上本想去想和德国的事情,但是潜艇他太想要了,直到回到寓所,看到程莐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我饿了。”他笑着对她说道。

    “呵呵。就知道你饿了。”程莐笑,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一些油炸果子,又把他身上的雪花拂去,道,“你先吃吧,一会饭就好了。对,刚才太炎先生来过了。”

    “哦,他来了吗?”杨锐一边抢过果子,一边往嘴里塞,今日三场谈判都是极累的,特别是第三场,自己太过于专注让人很疲劳。“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应该等一下会来吧。”程莐缩在厨房里,里面乒乒乓乓,声音迷迷糊糊。杨锐也不管章太炎来干什么了,只顾坐在椅子上狂往嘴里塞东西。

    此时的章太炎并不知道杨锐已经回来了,他此刻正在虞辉祖那边,他是有急事的,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他听来的,是说大清煤铁厂矿公司去美国上市,卖掉股票就等于是把工厂卖给了洋人,到时候大清唯一的一个大实业就变成洋人的了。章太炎本在书斋撰写文宣资料,猛一听大吃一惊,是啊,若是把股票都卖光了,那不公司的股东不都变成洋人了吗,是以急急忙忙的找杨锐商量。毕竟,和杨锐呆久了,他不再完全是小农思维,而是对大铁厂充满好感。

    “枚叔啊,竟成以前说过,这卖到美国的股票不是把工厂卖给洋人,这里面还有一些关节,但是具体是什么,我就没有细问了,这个事情自勋最清楚。”外滩10~12号,刚刚竣工天字号七层大楼里,虞辉祖和蔼的道。

    看的出来,他很满意这栋西式建筑,虽然它花了三百多万两,但是这钱花的值。占地十四亩的大楼的一边给了关东银行做总部,另一边则是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因为有这栋三百万两的大楼,现在的关东银行已经是媲美中国通商银行的大银行了,其发行的钱钞,不光流通东三省和蒙古等地,便是江浙一带也开始普及那种几十文到一两的小额钞票,同时存款业务量也一再扩大,开业的第一个月就有一百万的钱款入存,几个月下来等于这栋大楼凭空得来的一般。关东银行好,股票证券交易所也办的不错,沪上洋人、华人都开始热衷于股票和证券交易,虽然现在的人不多,但虞辉祖相信,过个几年,怕是这整栋楼都要给交易所了。

    章太炎一门心思想着中国的铁厂不能卖给洋人,倒也没有在意这栋昂贵大楼的精美,哪怕他上来的时候是这辈子第一次做电梯。此时见虞辉祖也说不出个究竟来,他便要再去找杨锐。虞辉祖见他想走,又道:“枚叔啊,这股票的事情我也搞不太明白。你说他骗钱,却也不像骗钱,你说他卖了却也像没卖。你还是去找竟成吧。他和那几个年轻小鬼捣弄出来的事情他最清楚,不过,我看啊。这事情一定没事,要卖铁厂竟成还去建他干什么?那不就是为人作嫁吗?铁厂真是难啊,花的心血太多了,千余万两丢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铁呢。”

    “含章你坐着吧。我去找竟成好了。”章太炎起身向虞辉祖告辞,又上了那个新奇的电梯下一楼去了。此时正好是证券所下午停止营业的时间。诸多衣着光鲜的商绅和洋人,或喜或悲或故作稳重的从交易所里出来,而后上了轿子、马车、人力车,往市区里赶。他待人群走过。抬头看向两个威严的青铜狮子中间,西式巍峨的门面上,‘沪上股票证券交易中心’的十个烫金大字闪闪发光。他看到这里不由笑了出来,革命革命,革出这么个东西来了。

    章太炎脸上虽笑,心里却是茫然的,他其实并不了解一个现代国家是什么样子。即便他去过了美国,但是那也只是在唐人街闲逛,对于美国的整个社会运行机制还是不明了。当然,如果说对这些茫然的话。那内心更深处则对于革命的走向也是茫然。

    现在的革命,在会刊和文件上是越说越明白,似乎是‘真理越辩越明,’但是在章太炎心里,‘真理’却是越来越不明,他不明白竟成为什么要那么的暴烈,也不明白互相检举到底是让复兴会更团结还是更不团结,更不明白竟成这是怎么了,他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开始独断专横起来……这都是让他越来越不明的。

    他这一次说是问煤铁厂矿公司股票的事情,其实更多的是想看看杨锐到底是怎么想的,上一次谈论刘有仁的时候,‘一切为了革命’的论调让他妥协了,但是他的心却没有被说服。他更是担心,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度,会出现一个杨广式的暴君,虽然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好的,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劳民伤财,国家分裂。如果是这样的,那革命还不如不革命。

    杨锐正在吃饭的当口,章太炎便来了,他忍着心思,只在吃完饭在书房的时候,他才把煤铁厂矿公司的事情提出来,杨锐看他原来是这个事情,不由笑道。“枚叔兄,其实我们的股票大部分是卖给了我们自己的信托公司,只有一部分股票真正是在股市里流通。”

    后世炒房的手法章太炎完全不懂,他道:“那自己卖给自己岂不是自己赚自己的钱?”

    “不是的。”杨锐还是笑,“在股市的流通的那一部分其实是为了把股价炒高,而后再把自己手里的那部分,也就是我们的信托公司掌握的那部分股票拿到银行里去抵押贷款,这样就把钱套出来了,所以这些股票还是在我们手里。到哪一天股票价格下跌,我们可以从这家信托公司手里再把股票买回来,这样转了一圈,那股票还是我们的。”

    “美国人就那么傻?他们日后不会找我们的麻烦?”章太炎明白这个原理之后,不由的担心起美国人来了。

    “他们聪明也没有办法。”杨锐道:“美国的股市完全是由信托公司支持,信托公司的钱又来自于美国大大小小的银行。到时候股市崩盘,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不是亏损,而是倒闭,这个时候为了现金,他们什么事情都会答应。因为一旦破产那银行老板就只有跳楼了。当然,我们暗中控制的信托公司不要去找那些势力大的银行就行,这样即便是日后算账,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杨锐的解释让章太炎满意了,不过他却没有走,而杨锐意犹未尽之下倒说起了今天英国人和德国人的事情,他其实是憋了一肚子话无处说罢了,程莐的级别没有到,要不然就可以和她说了。

    章太炎听完杨锐的简单描述,不喜反忧,道:“那以后德国人我们怎么办,毕竟他们帮了我们不少,以后和他们翻脸于理不合啊。”

    “枚叔兄可谓是政治第一,怎不知国家之间只有利益而并无信义。到时候真要说不过去,届时我下野就好了。”杨锐一脸无所谓的道。

    “下野?”这个词虽然少听但章太炎还是明白它的意思的。

    “其实也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杨锐说道,“他们日本人就这样玩的,桂太郎为了得到美国人的支持,什么都敢答应,南满铁路都敢卖。后面呢,好处拿来了,为了打发美国人,一个下野就了事了,西园寺上去之后什么都不承认。”

    “以后我们就这般玩弄洋人?”章太炎听到这,心里高兴起来。他并不是高兴玩弄洋人,而是在意杨锐以后的规划里还有其他人的位置,最少他不是什么都一人说了算,只要不是一人说算,那么要变成杨广却是不能了。

    “怎么能叫玩弄呢,”杨锐笑道。一言九鼎看上去很爽,但其实在外交上很吃亏,因为这样一旦把话说死了,转个圈都没有余地。他所熟悉的水果贩子,都是夫妻档、兄弟档,一个唱红一个唱白,把卖果子的农户和批果子的老板忽悠的一个比一个惨。弄得他也不得不拉了一个看上去有些派头的小弟充兄弟,也仿造了一把,效果还是不错。其实说到底,他还是把治国当作经营一桩生意来看。

    “哈哈,竟成你这般想就好了。”章太炎心结去除,白纸扇又唰的一声打开来,呼呼呼的扇悠扇悠起来,扇出来的风只把杨锐吹的凉飕飕的。

    杨锐感到凉飕飕的时候,地球的另一边阿尔佛雷德.冯.提尔皮茨上将却感觉到眼睛热乎乎的。此时的他正看着从沪上发去的英国无畏号战列舰的数据,目光在10门45倍径的主炮上停留好一会,他才问道:“这是最新的情报吗?”

    卜利总领事当时拿着那份战列舰资料,就不知怎么处理,如果只是一个其他什么中国人把这资料给他,他估计直接揪成一团给扔了,但在他所知的关于复兴会的资料里,他们对于日本大本营的渗透就很成功,让防守旅顺的俄军处处占在主动地位,使得日军伤亡大增。这一事例让他明白,复兴会应该是有一个高效的情报系统的。他其是不知,复兴会的情报系统最烂,所有的情报都来自于杨锐后世的片段资料。

    基于此,他把这份情报加密之后传给了德国外交部,而外交部见是英国舰艇资料,又急急的把情报转给了海军办公室,这里其实就是德国海军的参谋部,办公室主任便是备受德皇陛下看重的提皮尔茨上将。此时的提皮尔茨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局面上,1900年的时候,他再次修改海军法案,计划在17年内使德国海军拥有2艘旗舰,36艘战列舰,11大型34艘小型巡洋舰的远洋舰队,以保护德国‘阳光下的地盘’。

    可这个计划太过庞大,受到很多人的批评,为此提尔皮茨强烈要求外交部以及其他部门派出大批人员去刺探英国人的造舰计划,想借英国的威胁来支持自己的大舰队计划。鉴于此,英国的mi5组建并开始四处抓捕德国间谍,同时英国的船厂、港口也严密布防,以防止战舰信息被德国人刺探,无畏舰刚一上船台的时候,德国人就察觉到了,只不过还在建设的时候要拿到这么详尽的数据,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将军阁下,按照目前我们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看,这份情报有真实性,但是从来历上看,我们不能确定这份情报的真假。”知道这份情报来历的波姆中尉小心的说道。

    提尔皮茨转头看向自己的助理,目光中带着询问,长须抖动间,他问道:“这封情报是哪里来的?”

    “来自远东。阁下。”波姆吞了口口水,以缓解自己的紧张,“更确切的说是一个中国人提供的。”

    “中国人?”提尔皮茨闻言笑了起来,说罢便把情报放下了。中国他是去过的,不过那里都是些野蛮的黄皮猴子,这份情报不会是他们用巫术编造出来的吧。

丁卷 第二十章 年夜

    看到提尔皮茨把情报放下了,波姆中尉又说道:“阁下,对方似乎还获知了无敌级装甲巡洋舰的情报,但是并没有给我们详细内容。”无畏级战列舰数据下面,杨锐只写了一个无敌级装甲巡洋舰的名称,却没有内容,这个算是鱼钩吧。

    果然,听闻装甲巡洋舰的提尔皮茨眼睛又瞪了过来,“也是中国人提供的?”

    “是的。阁下。”波姆中尉似乎是不敢面对的上将阁下的威严,低着头应道。

    “战列舰的数据和我们掌握的情况一致吗?”战列舰、大型装甲巡洋舰都是英国新造舰计划的重点,也是德国海军刺探的重点,特别是无敌级只是今年四月份才上船台的,现在才铺下龙骨不久,如果中国人有无畏级那样的数据,那么就说明他们在英国海军部,设计院、造船厂高层有间谍。

    “完全一致,阁下,甚至有一些是我们之前不了解的。这需要我们花时间去印证这些数据。”看到上将阁下开始重视这份情报,波姆也高兴起来。虽然他只是一个文职人员,但是能获知更多大英海军的情报让他欣喜异常。

    “那就再让外交部向中国人要无敌级的资料。”提尔皮茨似乎以为提供情报的只是一个贪婪的间谍,很轻松的说道。

    “是的。阁下。”波姆中尉转身去了,不过下午的时候他又找来了。虽然卜利在传送情报的时候已经把复兴会的几个要求传到了外交部,不过之前外交部只是想给杨锐一些小额贷款和部分落后的枪支弹药,最多再给一些军官培训的名额,根本没有想到杨锐会把主意打到潜艇上面,毕竟这涉及到海军部,部门和部门的交涉很是麻烦。所以他们只是想把战列舰资料发至海军部,然后再回头告诉杨锐此事不行。可不想海军部居然还追问另一艘战舰的资料,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份情报居然是真的。

    “情况就是这样的。”长篇大论之后,波姆中尉感觉自己快要渴死了。

    “那就是说对方需要我们的潜艇对吧。”事情似乎开始复杂起来了。但是提尔皮茨只希望事情越来越简单。他没有功夫和一个野蛮人商谈合作的细节。

    “是的。根据外交部的说法,这些革命党人似乎很看重潜艇。他们希望能加入到德国海军的潜艇研制中来,还希望购买两艘以上的潜艇。”波姆中尉说着这不可思议的话,开始还以为外交部的人在开玩笑,但是经对方再三确认之后。他才感觉这是真的。

    居然是这样的原委,提尔皮茨不由的沉思了一下,然后道:“只要他们能付钱,那么可以把把潜艇卖给他们,我们的潜艇训练艇也可以给他们培训潜艇兵,但是我们需要更多的英国海军的情报。”

    铁皮棺材一向不是提尔皮茨的菜,要不是发展潜艇是各国的趋势。并且这些东西只要两三百万马克,所费极少,海军部是不会研发的。既然中国人有大英的海军情报,那么就可以把这些垃圾卖一些给他们。海军部的态度已明。造船厂那边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些消息最后回到沪上,再由卜利告诉杨锐的时候,已经变化了不少。

    “亲爱的杨,”卜利笑的很是和蔼,“在我们的努力下,皇帝陛下以及海军部同意了你的要求。不过为了防止敌国获得我们潜艇的情报,我们还有一个极为合理的要求。”

    “要求?甚么要求?只要它合理,那么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杨锐听闻潜艇终于摸上了手,有些兴奋起来。

    “是这样的。因为复兴会并没有安全的港口和工厂,所以购买的潜艇和受训的工人、军官,需要在你占领了一个安全的港口,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占领一个完整的省之后,才能交给你们。在此之前,这些东西不能离开德国。”卜利咬文嚼字的,把外交部附加的条件说的很清楚。

    看到德国人打这种主意,杨锐反驳道:“阁下,按照之前的承诺,没有鱼雷的潜艇是可以的。”

    “可那是一般的潜艇,现在我们说的是帝国海军最新式的潜艇是不允许在你们无法确保他安全的情况下来到远东的。这里到处是英国的间谍,并且,一旦清国政府抗议,在外交上会让我们极为被动。”卜利的口气极为严厉,似乎这一条不可逾越。

    但是杨锐还是争辩道:“在远东德国是有青岛港口的,我希望有一到两艘并不太先进的潜艇可以以青岛为母港,这样它们的安全完全可以保证。”

    杨锐的提议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卜利想过之后还是摇头,“我想青岛远东舰队是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军港无法对军外人员开放。”

    “好吧,我同意这个要求。”杨锐本想在安东那边建一个可供潜艇停靠的船坞,但是想到安东这地方就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建了也是不保险。“但是对此我有一个要求,就是对于潜艇方面的人员,不要限制人数。”

    “这点我同意。只要你们不会因为暴露给我们带来外交压力,同时你们付得起钱。”见到杨锐都同意前面那条‘合理要求’,卜利对他后面的要求答应的很爽快。其实在他看来复兴会是上当了。因为这个要求的本意是为了让复兴会在山东起义,从而变成德国在中国的代理人——在德国人的判断中,复兴会最多能发起一个省的起义,而不是全国性质的起义。

    “价钱很贵吗?”听到卜利最后提到钱,杨锐生怕他们会狮子大开口。

    “不,我的朋友,只是按照一般的标准收费。”卜利说到这里,亲自给杨锐倒一杯酒以庆祝双方谈判成功,再没有大的分歧。

    杨锐见他递酒,也是笑着接过,和德国人的谈判就到此结束了,之后的细节。或者说潜艇的价钱和无线电、合成氨的价钱那就由在德国的钟观光去负责谈了,这两个东西对于德国来说都是极为要紧的东西,特别是合成氨技术,比哈伯早了五六年。同时转化率也比历史上高了不少。他相信这会卖一个好价钱的。

    乘着钟观光和德国人打嘴仗的时候,杨锐又把徐华封从东北拉到沪上。毕竟,要去研究潜艇,他老人家是不能少的。不过等杨锐把意思和他说明白之后,他奇道:“竟成。就凭这种船也能打战?”

    “当然。现在的战列舰不再是一两百万两就能买到的了,最新的战列舰要一千多万两一艘,再过几年估计就要两千万两,这个价钱中国买不起也造不起。所以我们以后只能维持原来海军规模,同时多造潜艇,。建国初期,要想保护海岸线和港口。只能是靠岸炮和潜艇了。”潜艇部队将是复兴军海军的重要成员,鉴于它的价格并不高昂,杨锐是准备大投入的。

    “可它也只能靠着电池在水下活动很短时间啊,到时候一上浮连商船都打不过。”徐华封对于战舰是很了解的。潜艇虽有所闻,但对其并不看重。

    “不,可以设计一种通气管,让柴油机的废气和空气可以直接通到水下。这样潜艇在充电的时候就可以减少暴露的可能性。”杨锐见他质疑潜艇的能力,只得把自己知道的通气管扔了出来。“这个先不要告诉德国人,要研究潜艇估计需要几百万两,还是我们研究出来了,让德国人来买吧。”

    见杨锐考虑的这么周全,徐华封倒也没有再反对了,本着对杨锐的相信,他认为潜艇很重要,那就会是很重要的东西了。

    “竟成,那我们要抽调那些人去德国?”徐华封问道。

    “柴油机、冶金、造船、机电、化工这几个研究室都过去,还要派一些军校的学生去受训,前期我们还是要买个两艘潜艇的。潜艇虽小,但是里面的东西一点也不少。对了,我们造船厂有人吗?”柴油机、冶金、机电、化工这几个研究室杨锐是知道的,他不知道是造船厂有多少人能够顶用。

    “造船有一些同济大学堂的学生是可靠的,还有之前制造局里面有广方言学堂和工艺学堂的学生,我们接受江南局的时候,把学这两个堂也接过来来,现在并入了同济大学堂,里面都是制造局培养多年的人才。还有造船厂原来的一些工人,都是老师傅了,只是这些人不懂德语。”江南制造局在一出意外的爆炸之后,很轻易的就被接手过来了,复兴会捡了一个大便宜,其中最值钱就是熟练的工匠和那些学生了。

    “不懂德语不怕。就怕那些工人师傅口不严啊,万一知道我们是革命党就不好弄了。”学生好忽悠,有家有口的工人就不是这样了。

    “不会的,厂子里的工人我都认识,那些调皮早就被清走了,只要不是让他们举旗造反,那问题是不大的。”徐华封劝解道,他就是在造船厂长大的,里面的人都是认识。相信还是震得住诸人的。“不过,现在造船厂生意极好,要是这些师傅走了,那要影响生意啊。”

    “管不了了。影响生意是小事,耽误潜艇是大事啊。现在德国人不注重潜艇,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而且现在潜艇才刚刚发轫,只有现在吃透它,那么以后才不要花更大的代价。华封先生,这么说吧,这就是以后中国的战列舰。”杨锐怕徐华封不明白潜艇的重要性,只得打了一个极为夸张的比方,以至于当这句话流传开了之后,被各国政要和海军耻笑。

    看着杨锐把话说的这么重,徐华封愣愣的点头了,道:“竟成你就放心吧,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潜艇给啃下来。”

    杨锐说完也知道自己讲的太重了,只好道:“人是第一位的,潜艇再重要也不如人重要,千万不要为了它弄坏了身子。还有,先生先去选人,等人选好之后,全部在沪上学习两个月,等明年春天再出国。”

    “学习……”想到现在正在轰轰烈烈进行的整肃,徐华封有些错愕。

    “是学习质量管理。”杨锐见他误会了。只得解释道:“任何一艘战舰都是一个精密的系统,没有质量管理的观念,不但无法造好,更无法用好。所以整个潜艇研究小组要有系统和质量管理的意识。要不然再好的东西到手都是垃圾。”

    见杨锐是培训这个,徐华封就放心了。其实之前实验室那帮人没有整肃就让他很安心,是以对杨锐的这次整肃不像王季同、章太炎那帮抱怨。

    交代完潜艇的事情,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春节了。这算是杨锐在这个时代的第五个春节。他记得第一次是和张翰庭一起过,他那个时候客串水果贩子。两人在十六铺认识,现在他在关东银行贷了款,成立一个合作社,给他的江西橙子已经种出来了,和后世一样味道;还有就是那一夜认识了寒仙凤,也幸好是认识她,不然自己早挂了。

    第二个春节是在美国经欧洲回中国的邮轮上过的。船上没有几个中国人,他只花了几英磅在船上大吃了一顿,算是自己对自己的犒劳;第三个就是在的东北了,那是还在日俄战争的战场上。只是和士兵一样,吃了一碗猪肉水饺,喝了小半瓶二锅头,就算过去了;第四个是在美国纽约,同着虞自勋他们一起过的,那一次人多些,算是比较热闹些。

    脑子里把前事都想了一圈,杨锐只觉得这五年过的极为坎坷,特别是革命以来狗一般的东奔西跑,命也差点丢掉三次,算是倒霉的了。虽然想着倒霉,但再想到那些牺牲了的人,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而且复兴会到了今日的规模,也算是不容易了。07年了,革命成功不成功,就要看四年后的运气了。

    杨锐胡思乱想着,他此时正在程蔚南的书房里等着晚上开宴。因为得知杨锐是孤身在沪,程蔚南便不在乎什么婚前男女不能见的规矩,让程莐把杨锐喊到家里来一起吃年夜饭,他现在已经被看成是程家的准女婿了,下面的人喊他都是姑爷姑爷的。程家对杨锐喊的熟悉,但杨锐却对程家有些不习惯,不好在宅子里多走动,只能是在程蔚南书房里,翻看程蔚南藏的那些线装古书,算是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

    “你看的懂吗?”见杨锐拿着一本黄帝内经,刚进来的程莐忍着笑问道。

    “看不懂。”杨锐坦言,其实他只看到‘黄帝’二字很吸引人,再看‘内经’还以为上古武功秘籍,打开才知道是一本医书。

    听到杨锐坦言,程莐呵呵的笑了起来,后来随她进来的下人见小姐和姑爷有说有笑,上了茶之后很自觉的退了下去。因为是除夕,程莐穿的是新衣服,全身都收拾了一遍,容颜精致漂亮的很,杨锐见四下没人,色胆横生把她拖了归来,恨恨的吻了一口,手上想占便宜的时候被她挡掉了。似乎是在家里,程莐收敛的很,口舌交缠一会她便娇喘着把杨锐给推开了,而后又理着有些散乱的发式,娇嗔道:“色狼!”

    ‘色狼’本是杨锐教她的现代词语,被她嗔骂倒另有一种味道,再加上她发式散乱,眼波流转中更有一种妩媚,杨锐正想再一亲芳泽的时候,只听得门外有些响动,只好把抓着她的手放开了。

    过来的是程蔚南,他之前正想到书房来看这个女婿在干什么,却不想他正抱着自己的女儿卿卿我我,一怔之下又悄声退了出去,他起初在心里是不悦杨锐不知礼的,而后又想怕是革命党领袖都是这副德行。这个女婿还算好的,最少不曾在外面养小,烟酒赌也是不沾,算得上是一个正经人了,想到这,他再进来的时候就故意把声音弄的大一些。

    杨锐和程莐分开之后,见进来的是程蔚南,顿时心中一惊,不过还是礼貌的喊道泰山大人,旁边的程莐脸上一红倒是出去了。

    “竟成啊,家中粗鄙,住的可还习惯?”程蔚南不在计较刚才的事情,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模样嘘寒问暖来了。

    “习惯。习惯。”杨锐忙道,其实他是不习惯的,来这个时代这么久,他都还没有人伺候过,是以那些下人要着帮他洗脚的时候,被他给赶了出去。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程蔚南接过下人送来的茶,轻喝了一口才道。其实就杨锐在家里住的几天,他倒看出来这个女婿确是穷苦人家出身,双亲早逝后独自为生,这才有些不通礼数,对下人也客气的很,一些该他们干的事情却自己干起来了。

    “竟成啊。清兵过完年又是要增兵去严州了,你们…这可怎么办?”自从把女儿许给了眼前这个革命党,程蔚南倒常在报纸上找些有关复兴会和严州的新闻,见到清兵打胜了忧心的很,见到革命军打胜了则欢喜的紧,他只期望眼前这女婿能占得一省之地,在洋人的支持下成为一方诸侯,至于夺鼎天下,那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不是增兵,是正常的换防。这个不要紧,湖北的兵对于严州这边不熟悉,初来乍到怕也要缓一缓再进攻。”杨锐虽然住在程府,但是一些重要的事情陈广寿还是会汇报上来。第八镇年后就要开到徽州接替安徽新军,等他们熟悉地形想要再进攻的时候,怕是在两三个月之后了。到那个时候飞艇应该把军火都运了进去——现在德国那边已经造好了一个新式的飞艇,而长江边的马鞍山铁厂也在悄悄的动工兴建一个飞艇停靠站,现在的长江是国际水域,挂着洋人的旗子的货船巡防队是不敢拦的,到时候十几吨弹药趁夜卸下去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程蔚南倒是很想为革命出谋划策一下,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杨锐怕两人尴尬,又主动说起程蔚南关心的白糖生意,更是推举从一本小说看来的轧甘蔗的机器,弄得程蔚南不由兴起就想去江南制造局把新式的机器造出来。

    翁婿俩说着生意经,一谈就是几个小时,直到程莐来喊他们入席的时候才作罢,这一席话只让程蔚南对杨锐又高看了几分,毕竟这个女婿不是个车大炮的,做生意真是有几分功夫,是以在席间程蔚南倒多和杨锐喝了几杯。

    这边吃着年夜饭,外面的爆竹倒是震翻了天,一百多年的时差,但是某些习俗却改不了,该热闹的时候却还是热闹的很。散席之前,多喝了几杯的程蔚南扛不住醉意早早就歇息了,本想和杨锐叙话的岳母大人只得先去伺候。而饭厅里的这一对,眼神相交之后也不再吃饭,趁着门房不备,偷偷的溜出了大门,手拉手的走在外面街道边厚厚的白雪上,家里确实是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是很好的。

    法租界的繁华之处在于和英租界相交的洋泾浜,这边商铺倒是不多,杨锐只想着去到那边不太安全,只好沿着宝昌路往西走。其实这宝昌路就是后世的淮海中路,大学的时候一旦外地的同学来访或是过境,他都是要陪他们走一走外滩南京路还有这条淮海中路,一百年后样子他似乎记得,但在这一百年前,他却完全找不到后世的影子。

    只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纵使时光飞逝,沧海桑田,唯有身边这个可人儿是永不变的,她将陪着自己见证革命和一个国家的复兴。想到着杨锐心中爱意大增,只把程莐爱怜的拥入怀里,然后道:“等过了年,跟我一起去东北吧。”

    按照程莐的级别是没有办法和杨锐去东北的,同时程莐也知道年后杨锐的行程便是东北,她正忧心两人要分开的时候杨锐却让她一起去东北,不由的心中欢喜。她正想答话的时候却不想老电灯泡陈广寿远远的跑了过来,他吐出白气,急道:“先生,东北急电!”

丁卷 第二十一章 辽西

    并不是陈广寿乐意当电灯泡,也不是他想搅了杨锐大年夜的安宁,而是东北那边确有急事。东北辽东这边不提,辽西东蒙这边一向是鱼龙混杂之地。早前赵尔巽刚刚为盛京将军的时候,他便把全省的巡防营整编了一次,用于各处剿匪,辽东这边的土匪基本被复兴军给收拾了,就是辽南、辽西那边土匪多如牛毛,他大力清剿下还算肃清了不少地方。

    待轮到要剿灭辽西这边的土匪的时候,却因为慈禧身死、光绪重新掌权,他算是袁系一脉的人了,一时间只好什么也不干,想等待朝局明朗的时候再做筹划,却不想这一等就是袁世凯就被革职,而后四川总督锡良调北洋总督,他调往四川,而接手盛京将军则是光绪的大舅子宁夏副都统志锐。

    安排志锐在这个位置上其实也是光绪这边的谋算,戊戌变法时过境迁,之前忠于光绪的臣子要么老死,要么贬职,这么多年下来要想在朝中找一个完全忠于光绪的大员还是极难,所以袁世凯革职之后,直隶总督只得先由算是中立派的锡良暂任,等志锐从盛京将军变为东三省总督的时候,那便可以把锡良调开。如此,东北被志锐整顿几年,算是自己的地盘,而直隶再一接手,加上岑春萱这边适时再调回两广,陕甘总督升允也表了忠,这样非光绪的总督也就是只有两江、湖广等几个了。

    朝堂的背景如此,那么志锐在东北要做的事情很明确了,一是加紧对整个的东北的控制,以防东北被沙俄和日本所夺,二是党同伐异,把非帝党的那些巡抚和将军都换做忠于光绪的人。两件事情再某个时候又可以合二为一。那便是剿匪。借剿匪之名整肃军队,再借剿匪之名革除异党,加上志锐被贬多年,一肚子安邦定国的计策无处可使。所以一到东北。便把剿匪之声势弄的比赵尔巽还大。

    他十月底到任,十一月便把之前赵尔巽整过的巡防营又整了一遍。之前分八路驻扎的四十个巡防营被他扩编成四十六个营,并按防区划成五路,之前卖力剿匪但却出身低微的张作霖被他拉高,任命为前路巡防营统领。中路则是志锐自己的兄弟志钩,后路是吴俊升,左路是冯麟阁,而右路便是张榕。

    五路巡抚营整完,志锐便下令剿匪。其实东北要说匪最大的是夹皮沟那边韩登举所部,日俄战终,昔日的独立军解散。谣传有万余人投了韩登举,栖身于抚松、敦化等地。不过那一带本就是化外之地,招安得来,同时这些土匪从不扰民。安分的很,所以一时间还不是清剿的重点。倒是辽西这边,有蒙匪白音达赉和复兴会的一股残军,当为心腹之患。不过他们虽然有几千人,但是行踪常常是飘忽不定,特别是复兴会的逆贼,都是日俄战争的老兵,战技娴熟,悍不畏死,之前巡防营和他们碰过,都是一触即溃。后面调北洋第三镇清剿的时候,因为统制官段祺瑞有保存实力之心,加之伦敦那边的袁世凯也暗示过一些事情,剿匪甚不得力。

    本来北洋是北洋,志锐是志锐,正当辽西局势稳定的时候,昨天又出了一件大事,便是新出来的蒙匪陶克陶胡将前往东蒙测绘地图的日本人打死。陶克陶胡后世怎么评价杨锐不知,现在从所知情报上看,这人倒是一条汉子,造反也和白音达赉一样是因为蒙古王公为了赚钱大肆放垦蒙地,使得草原日益减少,牧民无处放牧。其实说到底,这是汉人和蒙古人在争夺土地。杨锐是汉人,他自然应该站在汉人这边说话,但是他又是个革命党,自然满清的敌人便是他的朋友,而且草原变农田——他没有去过东蒙,不知道那边适合不适合放垦,但是以长江中下游围湖造田惹得水灾频发来看,把草原变成农田他在心里并不认可。这不是蒙古人汉人的问题,而是土地综合利用的问题。蒙古不但是蒙古人的,更是中国人的,蒙古的地其实就是中国的地,如果那里不适合放垦,那就不能放垦。至于饿死人,如果不保护生态,以后要饿死的人将更多。

    在程府的书房里,杨锐来回度着步子,想着辽西、蒙古那边的事情。日本人被杀那自然又会惹来新一轮的剿匪,上一次复兴军和白音达赉一起佯攻奉天,让志锐派出去的兵缩了回去,本想过年化雪之后清军才会进剿,但这一次杀了日本人,怕是清兵迫于日本的压力,没过完年就会出兵。可怎么处理和白音达赉这些蒙匪的关系呢?或者更确切的说,辛亥时的蒙古应该怎么布局?或者说到底,日后的民族政策应该是什么样的?

    为了给汉人树立敌人,满人算是妖魔化了,蒙人、回人、藏人以后该怎么处置?回藏似乎还好些,而蒙人现在就和满清勾结在一起,辛亥如果是从南方往北打,那蒙古一定是像后世那样独立——后世的满清是和平下台的,所以只是蒙古独立,可现在杨锐是想武力北伐,那对东北和蒙古造成的震荡就会更大,东北有复兴军镇着,蒙古就难弄了。是不是可以资助白音达赉几个成为辛亥时的蒙古王,让他们破坏俄国人的外蒙独立?可万一这些家伙变成萨达姆怎么办?并且他们到时候不变成萨达姆,那蒙古难道也和后世一样成为自治区?

    就杨锐的所知来说,自治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独立,因为这个名称就包含这样的意思,中央强盛时还好,要是日渐衰弱,那这些地方一定会以自治为名谋求实质独立的。在他想法里,日后的中国自治区一概别想有,非要有那只能就像印第安人一般建一些保留地。还有新疆,这个名字就听着不吉利,新什么疆啊,哪里是新的?只是对于乾隆是新疆的而已,对于中国来说,西汉的时候那里便是西域都护府……清兵进剿、蒙匪求援的事情。杨锐想着想着就跑题到民族政策上去了。

    直等到陈广寿站累的时候,杨锐回过神道:“让项骧的骑兵过去支援吧,还有蒙古人那边要卖就卖过时的枪械,比如日本人那些枪弹可以卖给他们一部分。具体数量就让公达和参谋部自己判断吧。注意千万不要养虎为患。还有辽西游击队别老跟蒙古人一样,一跑就是几百里。辽西这边还是要想办法扎根才行。”

    “是,先生!”陈广寿只把杨锐的话记到纸上。不过杨锐说完也是头疼,文永誉那边确实不好弄,他处的地方是东蒙。这地方即使是找到了根据地也不好发展,毕竟蒙古人还是蒙古人,未必吃复兴会文宣这一套。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大中国、工业化要比农耕民族更难理解。杨锐想到此处,挥挥手便让陈广寿出去了。而后自己一边想蒙古的事情,一边给其他几个委员起草电报,向他们咨询民族同化之策。

    沪上的电报连夜发往东北参谋部。参谋部商议之后再发往彰武卧牛山的游击队司令部,文永誉看完电报先是一愣,不过随即凝重起来,参谋部的意思是由项骧过来顶他的位置。而他这边则开往巴林旗(今林西县),那边现在已经在放垦,可以由农垦公司过去买地而后扩充汉人,将就着能建立一个不小的根据地。

    文永誉那这电报斟酌了半响,又对着副官交代了几句,这才回到迎客的大帐,此时白音达赉的使者倒是醉过去了,只有陶克陶胡的大儿子还在那里硬撑着没醉。文永誉一过去他便站了起来,这一次卖枪械其实是陶克陶胡想要,白音达赉这边只是引见而已。

    “坐下吧。”看着这个年轻的蒙古汉子,文永誉笑道,“我们可以卖一部分枪械给你们,但是要一段时间,”听闻对方会卖枪,德力格尔猛的又站了起来,只对着文永誉一躬。“草原上的太阳永不落,德力格尔将永记文首领的恩情。”

    文永誉见他说好话,心中倒是一笑,只觉得这个蒙古人会被派过来还是会说话的,然于是告诫道:“日本人的军队还在辽南,冒然的杀人只会让他们愤怒,以后再遇到外国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看到这个拒俄英雄说外国人不能冒然杀掉,德力格尔很是不解,文永誉看他疑惑也不好细说,复兴会对于刺探的日本人都是用‘意外’的方式弄死,虽然日军有所察觉,但是抓不到把柄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们有多少人?”文永誉再问。

    “五百多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汉。”说到自己的人数德力格尔倒有些自豪,虽然没有白音达赉那么多人,但毕竟是刚拉起来不久的队伍。

    文永誉听他说有五百多人,不由得心中一喜,只觉得又多了一股扰乱局势的队伍,当下高赞道:“好!真是好汉子。那我们就卖给你们两百杆枪,还有四万发子弹。不过你们也别老在草原上呆着,要想让满清不垦荒,那就要打到城里面去,这样满人才会害怕。”

    见文永誉居然也反对垦荒,德力格尔奇道:“文首领也不赞成垦荒?”

    “我当然不赞成。这草地沃土太薄,能长草未必能长庄稼,便是垦了,十多年后那也打不出什么粮食,垦了也白垦。”文永誉话说的半真半假,只让德力格尔心中一阵欢喜。早前他还但心这些个汉人还会站在汉人那边,谁知到他也是不赞成垦荒的。

    “我们有打县城的打算,就是这样官府一定会派大军前来。”德力格尔见文永誉是个可以交心的人,便把自己队伍的想法也说出来了。

    看到眼前的蒙古人还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文永誉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们杀了日本人,那满清就是过年也会派兵出来围剿的,不单是你们,我们也得受牵连。”

    “可这些日本人是探子,他们正在绘制行军图,不杀了他们,洋人的大军的就要开到蒙古。”德力格尔不觉得杀日本人是坏事,更觉得杀了是一件大好事。

    文永誉见他如此,只在心里暗道以后要离这帮蒙古人远一点,要不然以后会被拖累死。当下也不再说他们杀日本人不好,只是一个劲的灌酒。德力格尔之前已经喝得不少,现在听闻大事得偿,便也就是放怀痛饮。在他睡过去之后。副官便找来了。“长官,各部都通知了一遍。我们什么时候撤?”

    “那就要看奉天城里面的消息了,现在可是过年……”说到这他又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志锐和那个想升官连兄弟都出卖的张作霖,改口道:“先做好准备吧。清兵很快就回来的。”

    清兵确实很快就会来的,盛京将军府花厅内。白面短须,五十余岁的志锐看着跪着身前的张作霖,沉声问道:“何时可以出兵?”

    张作霖的部队就驻扎在苏家屯,为奉军前路统领,所以志锐一有事倒是先让他来了,其他几个统领因为隔的远,大过年的风雪里过到盛京城怕是要十余日不止。

    “禀安帅。五日后可以出兵。”想到是大过年的,张作霖牙着牙说了五天。志锐摇头,他再道:“那三日后必定可以出兵!”志锐再摇头。张作霖便不知道如何言语了。

    志锐见他如此,沉声道:“雨亭。明日就出兵。”

    听闻志锐说明天,张作霖心中一惊,正想说不行,却见志锐眼睛瞪了过来,他只好忙的低下头,闷声闷气的道:“渣。明日便出兵。”

    见到张作霖应诺,志锐倒也有些满意,其实不是他想逼着张作霖这么急,而是日本领事逼的他很急,如果自己这边不出兵,那日本人就要出兵,现在按照朴茨茅斯条约,日俄两国都是在今年四月中撤军完毕,可就只差两个月功夫却出了这么个事情,要真是给日本人当借口不撤兵,那俄国那边也不会撤,两国军队不撤,那满洲就无从安定。逼着张作霖明日出兵,志锐也是没办法。

    “雨亭啊,志钩这边再调两个营的人给你,弹药粮饷也一并给足,明日不管如何都要出兵。你不是要升官发财吗,剿灭蒙匪之后,那定要升你的官。”为了让张作霖死战,志锐又投其所好的许诺。

    “谢安帅栽培,卑职定把蒙匪剿灭干净,以报安帅大恩。”张作霖闻言大喜,一时间把之前出兵的苦楚给忘记了。

    “好!好!不过雨亭啊,你可要记得,要报的是皇恩、国恩,不是谁的私恩。当兵吃粮,终究是保家卫国。”看着张作霖这个官迷,志锐不由得语重心长的教导了他一番。

    “是。安帅教诲,雨亭永记在心。”志锐平时话语不多,这次居然还有这样的告诫,让他心里既惊又喜。只不过此话说完,志锐便喊上茶,待下人把茶送上,他端起浅浅的一呡,就这么的送客了。

    张作霖见此只得打千告辞,不过出道屋子外面,忽然看到志锐的长仆吕顺,便笑着脸迎了上去,“吕兄弟,这么大冷天,伺候安帅幸苦了。”说罢手里面的摸出几张关东银行的大额银元券送了过去。

    小矮子张作霖吕顺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见他如此也不推辞,只把那钱收了,然后道:“大人是不是让你里面出兵?”

    “正是啊。”张作霖苦笑,“为安帅解忧,兄弟我乐意的很。”

    看着张作霖口心不对,吕顺却是道:“大人也是没有办法啊。那个叫萩原的日本矮子差一点就要对大人发飙了,还说大人不缉拿蒙匪,就要自己动手。这个分明想挑起事端啊。”

    吕顺说的日本驻奉天总领事萩原守一,职业外交官出身,早前在欧美等领馆任书记官,对欧洲怎么讹诈日本的套路很是熟悉,这一次日本人被枪杀,他自然玩起了讹诈那一套,不过志锐不似增祺那么软,也不像赵尔巽那么老成,性情刚直孤傲,自然毫不相让,一下子就把日本人的火给点起来了。

    张作霖听闻原来是这么个原委,心下大定,知道这事情办好了,不但志锐这边会青眼有加,便是皇上也怕是会听到自己的名字,这不就是升官的好机会吗。他立马换了一副为国尽忠的模样,道:“既然涉及到了洋人,那便是大事了,兄弟再苦再累也要把那蒙匪绳之以法。”

    吕顺见他明这个理,也是笑了。道:“雨亭你就安心的去吧,只要能说上话的,兄弟我自然会帮忙说话。”

    吕顺是志锐的长仆,深受志锐信任。张作霖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结交到的。此时见他愿意给自己的美言,心中再无所虑。便朗声告辞欢快的去了。次日下午,他的前路巡防营和中路的两营人马一起,过了盛京城,往新民屯而去。

    奉军拔营。盛京这边的电报立马把消息传给了辽西游击队文永誉,文永誉拿到电报大吃一惊,这才年初三,巡防营年也不过便跑出来了,他之前设想的是第三镇最先来,这些窝囊兵最少要五六天才能拔营,谁料想这么快就跑了出来。

    “马上打包辎重。今日加哨,明日一早就撤离这里。”文永誉默算一下,对着副官说道。“还有,各部的主官就叫过来开会。”

    自从日俄战后。辽西游击队就不能用游击队来形容了,而确切的说应该是游击团来称呼。其实在第二任队长钟枚手上的时候,游击队人数就有五六百人了,等到了第三任的文永誉这边,人数更是增加到一千八百余人,再加上后勤辎重,人数完全超过两千。这些人有辽东派过去实习的军官,更有日俄战后失散的各地马匪,其实文永誉也不想多收人,人越多目标越大,不符合浑水摸鱼的宗旨,可是既然是做了土匪,那自然就会有好汉来投奔,讨口饭吃,你不收那在辽西这块的名气就上不去,名气上不去影响力就上不来。

    所以明知道多收人不好,文永誉还是弄了一个新兵营,声称新入伙的先练三个月,过不了关的那就奉送一笔路费走人。可东北东蒙都是草莽汉子,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和被人轻视,他新兵营要求越是严格,投的人就越是多,不管汉人,蒙古人、回人、满人都来入营,弄得文永誉没得办法,提高考核要求的同时,更是把政审堂而皇之的加了进去。再称,志不同道不合的不入伙。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拦下多少人,会投身为匪者,除了过不了平常人的日子的那些‘英雄’,更多是因为犯了事不得不亡命天涯的匪徒,政治部营造的集体温暖和同志友谊让这些社会叛逆分子心悦诚服的都入了伙,成为一个‘光荣’的革命战士。

    现在游击队还是按照老早的独立军编制,即三人一组,三组加班长十人一班,四十人一排,三排加后勤、通讯、警卫、杂物等计两百人一连,七百多人一营,如此一共是三营九连,满清进剿前部队是在科尔沁旗(今辽源)一带设卡收税,后来满清来进剿,又南下到彰武和土默特旗附近。不过这里离盛京太近,也是难以呆久的。

    接到队长的命令,三个营长都急匆匆的来了,一营长占中原,早前在黑龙江那边跟着巨匪燕子混,后来庚子年燕子被俄军绞死,便独立一伙。占中原是他的报号,本名和来历只有钟枚、文永誉和政委两三个人知道。他是在日俄战时投奔钟枚的,算是游击队的老人了,有勇有谋,入队前偷袭过俄国人的兵站,被哥萨克骑兵追了三天三夜毫发无损;

    二营长是科班出身的王孝缜,福建福州人,原来是福建武备学堂毕业,后考到公费留学,到日本学习日语准备进振武学校的,历史上他便是陆士第五期毕业,可日俄战起时,他看到复兴会的占地日记,热血沸腾之下便独自从日本来到了东北,几经打听折腾找到的游击队要求入伙,当时钟枚见他一口福建话,还以为是日本人的探子——日本在东北的侦探,因为语言不通,很多都是冒充福建和尚,王孝慎焦急之下把邹容的革命军和陈天华的猛回头背了一遍,再加上福建那边也做审查,这才确定了这个人身份。他是从小兵干起的,后面升到营长一职。

    最后的三营长就是文永誉自己的人了,南非军校第三期毕业,俞培明,安徽凤阳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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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英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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