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清末英雄TXT下载清末英雄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清末英雄全文阅读

作者:贰零肆柒     清末英雄txt下载     清末英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五章 各方2

    杭州通电震惊天下,官场上面在各自串联,商绅之间也在聚会集议,别省的不提,浙江这边就是闹哄哄了。只是浙江商人众多,会馆也不少,但都是各做各的生意,各有各的会馆,杭州人有钱江会馆,宁波人有四明公所,绍兴人有绍兴会馆,湖州人有湖州会馆。这些人还是少有集中议事,只在去年浙江全省铁路公司成立的时候,全省十一府都派了代表参加,选了汤寿潜为公司总理,南浔首富刘镛的二儿子刘锦藻为副总理,另外还有全省各府都有一名董事,共十一名董事,外加五位查账人。

    这个铁路公司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浙江省议会。这一次复兴会在浙江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更宣布浙江独立自治,可是把所有商绅都吓了一跳,诸多在沪上的浙江商绅当日便又凑到了一起,不过因为时间仓促,有一些董事并不在沪,但事情紧急,诸人还是在天后宫的浙宁会馆商议此事。这些人有铁路公司总理汤寿潜、副理刘锦藻、董事有嘉兴沈新三、杭州蒋海筹、宁波虞洽卿、绍兴孙问清,温州胡焕,另外则是严信厚、朱葆三、虞辉祖等一些个浙商的头面人物。

    铁路公司总办汤寿潜是标准的职业经理人,他最先把各处汇集来的消息向在座的诸位通报了一边,“杭州今天早上五点钟被复兴会光复,驻扎在各处的巡防营、练团、新军,还有满城里的满营都被革命军俘虏,全城各处都被复兴会控制。除杭州外,金华、绍兴、嵊县、海宁也被复兴会控制,各处都说他们军纪森严,与民秋毫无犯。

    现在复兴会推的浙江都督是钟枚。余杭人,举人出身,据说是复兴会里面的一个标统,以前在东三省带着一些嵊县人和辽东马匪一起拒俄。战功卓著。杀了的俄国兵据说有上千人。日俄决战之前,据说就是他带人炸了松花江大桥。使得俄军增援不及,日军最后大胜。事后日本天皇要授予其宝星勋章,被他婉拒……”

    汤寿潜说到这,在座诸人不知道谁带头鼓起掌来。于是一屋子的人都拍掌,杭州董事蒋海筹而儿子蒋抑卮说道:“我见过他,他家就住在鸿源坊里,以前他是在南洋公学的,后面……想不到去东三省了。”

    蒋抑卮说完就被他父亲拉住了,现在是全省士绅集会,他这样说话很不稳妥。发言虽然被打断。但是主持人汤寿潜却是满脸微笑,浙江能出这样的英雄人物,当是浙江之福,在座诸人也是因为这个才鼓掌的。他见众人都歇了下来,清清嗓子又道:“现在杭州被复兴会光复,各方的反应不一,京城里面还不知道什么消息,但料想各省督抚只想一心立宪法开国会,不会马上派兵围剿,而洋人见复兴会并不侵犯其利益,也没有马上做什么声明,怕是要中立了。”

    汤寿潜话音未落,朱葆三道:“洋人收到消息要比我们早,我来的时候,听说沪上的各国领事已经开过会了,为了不使战争扩大,他们已经派军舰去封锁杭州钱塘江了(杭州湾),他们是希望浙江那边和朝廷和解。英国人不想任何战争发生在长江一带。”

    “能和解吗?”浙商中最有名望的严信厚沉声说道,他说话的时候看着虞洽卿和虞辉祖,他们和复兴会的关系可是在坐诸人都明白的。( 平南文学网)

    虞辉祖不好说话,倒是虞洽卿察言观色,见诸人都看着自己,便道:“复兴会的人我是熟悉,不过说太熟也是没有。现在光绪上台,一出来就和往年一样操切,还又抓着权力不愿意开国会。有复兴会刺激刺激京城那些黄带子也是好的,要是这等情形下,还是不开国会,那我们就和各地督抚一起去京城和那些皇亲贵族讲讲理。”

    虞洽卿所言虽然没有半个反字,但反清之意在座诸人都听得懂,严信厚闻言却是抚着胡须,笑了起来,又问道,“要是光绪皇上同意开国会,那又当如何?”

    他此话一出,诸人就开始沉思了,虞洽卿道:“那这国会能有多少权?”

    国会是国家权力的重心,但是要想满人全部交权,那天下人都是不信,满人也是不肯。虞洽卿是生意人,行情如何他很是清楚,现在复兴会一省之地都没有占全,要想满人交太大的权力,怕是很难。不过他的问题倒是把在座诸人都提醒了,这国会若是真的开了,那能有多大的权力呢?

    “一半。”严信厚答道。

    “一半?”诸人很是不明。

    严信厚再道:“若开议会,那钦定议员和民选议员各占一半。浙江因为是首义之地,所以可以多给三个名额。”

    严信厚今天其实就是盛宣怀派来的,而盛宣怀这样做又是贝勒载泽吩咐的。载泽是一心想开国会做首相的,但浙江这边革命党的虚实不定,是以想先用以前弄出来的议会方案拿来和江浙士绅透个底,了解这边的意思。他希望光绪一宣布开国会,那浙江这边就息了刀兵,如此就万事大吉了。

    条件一开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宁波帮的首领朱葆三才道:“莜舫兄,这是谁答应的条件?”

    “葆三,这个就不要打听了。你姑且信之就好。”严信厚嘴风极严,居然要大家姑且信之。

    铁路公司副理刘锦藻说道:“官字两个口,现在形势所迫逼他们这么答应,那以后会如何还未可知啊。我看还要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浙省以后完全自治的好。以前要交的赋税、赔款,我们都交上,其余诸事朝廷以后就不要再过问了,里面要怎么治理都是我们浙江人的事情。”

    一听说浙省完全自治,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不过严信厚却道:“那支复兴军怎么办?现在听说杭州那边正在招兵买马。看样子是要北伐。”

    严信厚所说真的是一个问题,要是朝廷所有的条件都答应了,复兴会那边还要北伐该怎么办?这时候诸人又是把目光看向了虞洽卿和虞辉祖,只待这时候。虞辉祖不得不说话了,“浙省独立,可不光是浙人之功劳,现在事情成了。倒急着浙江独立。那其他诸省怎么办?现在最要紧还是先把队伍拉起来,手里面没有枪。朝廷会听我们这帮商人的?在座谁没有报效过?不要说朝廷,便是湖州知县我们都对付不了。现在不是可真不是和谈的时候,一待革命军散去,那以后我们还是任由满人宰割。”

    虞辉祖听着刘锦藻的话心里就很不舒服。要不是此人是湖州丝商的头领,他可是要痛骂过去了。这什么人啊,当复兴会是在给他打仗一样。

    严信厚听着虞辉祖所言,道:“含章,那要是朝廷答应这些条件,复兴会还要北伐?打到京城去?”

    见严信厚把焦点对准自己,虞辉祖也没有辩解自己不是复兴会的。他和复兴会的关系大内部小圈子里可是人所皆知的。他也看着严信厚道:“莜舫先生,这国会可是有好几种,有英国的,权力十足。有德国的,权力一半,有日本的,权力极小,更有俄国的,完全是个摆设。现在先生说的国会,当是那种?若是像俄国人的那样,随便弄些个位置来哄哄大家,那还不如打到底的好。”

    钱业是严信厚的专长,但是议会政治却并不为他所知,虞辉祖一说这么多种议会,严信厚就傻了眼,他抚着胡须道:“这个我可以明日再问京里面,看看这议会的权力有多大,现在京里面最想知道就是,若是开了大家想要的议会,浙江也自治,复兴会是不是能延期息鼓?”

    众人的在被虞辉祖一连串的国会介绍震醒了一下之后,此时又把目光看向虞辉祖,其实虞辉祖在这群商上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商人都是现实的,他们在乎的是实质性的东西,像什么驱除鞑虏的他们并不在乎。感觉到众人的关切,虞辉祖笑道 :“莜舫先生,我又不是复兴会的会长杨竟成,要不要打仗,我这个局外人怎么能知道。不过,这复兴会和满人已经有血仇,真要是偃旗息鼓,那满人能放过复兴会这些人?”

    载泽那边敢来摸底总是有良策的,严信厚道:“这个并不难啊。京里面的意思是由国会出钱,比如像浙督钟枚等,当赠白银三万两,然后他拿这笔钱先去出国游学几年,待学成归国之后,改新换一个名字,官是照做的,只不过要进新军怕是不能了。复兴会其他诸人,也是可以如此遣散,会长杨竟成,可赠白银十万两,不过他只是白身,就不要再做官了,他不是喜欢写书教书吗,可以到京师大学堂,也可以在沪上的南洋公学,总办一职可以让他做,不过不能再鼓动学生谋反了。还有蔡元培也是如此,他是翰林出身,可以先到学部做侍郎,日后学部也可以交给他管……”

    严信厚真的有备而来的,不但吃准了在座士绅的心理,还吃准了复兴会诸人的喜好,当虞辉祖第二天下午把这些事情告诉蔡元培的时候,蔡元培马上大笑,道:“这时谁出的的计策,真是攻于心计啊。”

    虞辉祖摇头道:“当今京城里,要开国会的满人亲贵就是那么几个人,不是载泽,就是耆善,我看更有可能只耆善,此人有贤王之称,又在管辖着巡警部,怕是对革命党知之甚深啊。”

    蔡元培道:“满人那边可以先不管他,士绅们怎么说?”

    “都是有家有业的,没有人想把战打到底。”虞辉祖说道,昨天在会馆他很多话不好明说,“不过他们还是推荐了汤寿潜为浙江省议长,其他各府也选出了一些人,准备等过几日就回杭州召开省议会。”

    “他们会回去就好。这样最少在浙江一省我们是占着大义的。”蔡元培确信开议会这一步没有走错,但面对如此形势他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德国的钟观光、美国的虞自勋还有通化的徐华封都对军务、政务都不熟悉,手底下的学生又太过年轻,经验不够的情况下难以有什么好的建议,他不由得的叹道:“要是竟成在就好了。”

    “还没有找到人吗?”虞辉祖也是今日才知道杨锐之事。

    “没有。整个泥城桥都搜遍了。其他地方也都是找了,还是没有找到人。”蔡元培眉头皱的实在是疼了,他把眼镜摘了下来,捏着因为紧锁的眉头道:“已经三四天了。哎……”

    “现在工部局还在抓人吗?我们不是已经照会了他们吗?还有枚叔、小徐他们。也该放出来了吧。”总部就靠蔡元培一个人是不行的,杨锐既然找不到。那章太炎、王季同总应该先出来吧。

    “照会也没用啊。枚叔还好,小徐工部局居然要起诉他什么纵火罪。这些英国人是准备把我们斩尽杀绝了,你看,我都是那边呆不下去了。才搬到法租界的。”杭州照会了,沪上昨天下午派人去照会过了,但都不能改善工部局对于复兴会的态度。

    “那我去找美国领事古纳,他这人还是能说的上一些话的。”见英国那边不改敌对的态度,虞辉祖只好利用自己的关系去游说美国领事。比较,因为通化铁路和去年的抵制美货运动,他现在是公认的美国奴才。

    “含章。没有用的。洋人在北京有公使团,在沪上有领事团。所有的事情都由公使团和领事团一起讨论应对,决议一旦做出,那任何国家都不得违背。”蔡元培已经派人去见过德国人了。大致知道了洋人的态度,情况很不好。“现在杭州那边,因为没有杀洋人,所以他们还不急于干涉,不过沪上的各国舰队昨天下午通电前就去了杭州湾,说是说防止事态恶劣,确保本国侨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但其实就是去封锁杭州湾、威慑革命军的。杭州那边来电说,运军火的商船被他们给扣押了。”

    听到洋人全部都站在满清那一边,虞辉祖也是有些泄气,复兴军现在还是势单力薄啊,要是再断了外面的弹药枪械,那这战怎么打?他慌乱之后再道:“那朝廷那边怎么样,清兵什么时候会到杭州?”

    “朝廷那边的形势倒是对我们挺有利的,现在北洋兵变刚刚平息,袁世凯刚刚被治军不严革职了,调北洋是不可能的。湖北新军又借口粮饷不足没有开拔,其他地方能派的兵却是没有。听说光绪在早朝的时候大发脾气,说要是国内的督抚不马上派兵弹压,他就要借洋兵助剿。”

    “借洋兵助剿?!”虞辉祖大惊道:“借哪国的洋兵助剿?”

    “京城里传出了的消息是借日本兵,但是英国人据说对此反对。至于为什么反对,我们到不得而知了。”北洋兵变平息之后,逃到天津的一些达官贵人才转回京城,复兴军举事本来大家也想逃的,但一听那是在浙江,离京城远得很,又暂且安了心,于是八大胡同的生意才变的好了起来,八大胡同有生意,那复兴会就有情报。这些都是北京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听完北京的消息,虞辉祖倒是有些放心,他道:“现在就看光绪帝了,要是他还是和各地督抚硬顶不开国会,那我们的时间就可以多一些,若是他忽然转了性子服软了,那我们就危险了。”

    “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但是我看这个光绪的脾气,不是比以前更好了,而是比以前更坏了。我看第一次围剿不打疼他,他是不会对各地督抚服软的。”蔡元培对形势看的越来越清楚,可正是对形势越来越清楚,他越感觉到一种无奈,复兴会现在仿佛陷了一个泥潭之中,无法挣脱——打败清军,那光绪服软开国会,最后复兴会被光绪、各地督抚、还有支持立宪的士绅一起围剿,举事失败;不打败清军,自己占不住地盘,最终变成流寇,举事也失败。怎么算复兴会都是为人作嫁,蔡元培想不到什么办法来堪破此局。

    局势就在复兴会、各地督抚、士绅、朝廷以及洋人之间胶着。不过没有蔡元培想象的第一次围剿,在杭州通电的第六日,光绪就下发圣旨,确定今年年末开始选举,明年年中召开国会。而据说光绪作此妥协,是因为肃亲王耆善议事的时情绪激动。在光绪又一次否定大臣们召开国会时,高喊着‘大清列祖列宗’,然后撞柱以求死谏。而后已经是上书房行走的梁启超,也频频劝说。这开国会的圣旨才下。

    光绪作了一个选择。由此赢得了督抚和士绅的赞扬,如此复兴会这边蔡元培也要做一个选择。但是当他第二日看到在报纸上明发的钦定宪法大纲,特别是第一条所写的:“大清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永永尊戴”的时候。就出奇的愤怒了。都什么时候了,这大清皇帝还要“万世一系,永永尊戴”!

    忍下怒气,他又再细看全文,只见上面分述君上大权和臣民之权,虽然内政权力大部分划归内阁,但是军权却还是在光绪之手。司法、外交光绪仍可以介入,另外就是光绪还有召集、开闭、停展及解散国会的权利。这个宪法大纲虽然不是俄国式的,但完全是德国和日本的综合版,皇权并没有受到根本性的制约。蔡元培根本想不出为什么各地的督抚和士绅怎么这么简单就被收买了。他是想不出,可是各地的督抚士绅却全是心照不宣、举手欢庆。在他们看来,国会只是一种形式,只要这种形式确立下来,那打开的口子就会越来越大,这就如英国一般,皇权将会一点点的从上院让度到下院这边来。

    针对光绪开国会的举措,复兴会再一次全国通电,除了高举排满大旗之外,就是指责满清此立宪为假立宪,此国会为假国会,号召所有汉人站起来推翻满清腐朽的统治。不过这一次通电算是白通了,第二日各地的报章上,诸多言论就指责复兴会坚持排满革命为乱国之举,如此战乱不止最后将招致外国干涉,而列强也在次日对杭州军政府表态,认为复兴会执意挑起战争,将破坏远东的和谐,对此各国政府非常遗憾。

    在举国上下都声讨复兴会的时候,赵凤昌再一次的拜访了蔡元培,这一次赵凤昌却不似上次那般焦急,而是有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朝廷对于复兴会开出的条件还是未变,就是浙江有限度的自治,复兴会解散,各首领赠金出洋。不过谈判很快就结束了,这一次蔡元培没有再掩饰复兴会革命的最终目的,而只很肯定的告诉赵凤昌,以及赵凤昌后面那些人:复兴会和满清朝廷势不两立!

    蔡元培打发完满脸遗憾的赵凤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过来了。不过看着那个只有一米五八,却又一副西式打扮的孙汶,蔡元培感觉到一阵一阵的不舒服。洋人的身材都很高大,西装穿在他们身上很有一种自信的味道,而若是穿在身材矮小,却又故作老成留着八字须的孙汶身上,就有点不自然了。

    “孙先生此来当时是为何啊?”在法租界一个僻静的茶楼,蔡元培看着孙汶说道。

    “鹤卿,现在形势对革命极为不利,我此来是想见贵会的竟成先生,然后大家一起商议革命大计。以一起推动革命成功。”孙汶一开口就点出了当今的形势,并要见杨锐。

    “竟成现在不在沪上,孙先生有什么事情还是和我说吧。”说到杨锐蔡元培心头就是一暗,快十天了,还不见人,怕是已经不测了。

    复兴会没有找到杨锐,工部局还有应桂馨也没有找到,蔡元培此言一出,眼神中的黯淡立马就被同孙汶一起来的陈其美看见,他嘴角微微一笑,心里认为可以认定杨锐已经死了。而孙汶也早就知道这一次暗杀,此刻听闻杨锐不在沪上,也大致能猜到原因,于是不就再提杨锐,而是直接说道:“现在的朝廷已经是洋人的傀儡,革命要想获得成功,就必定要获得洋人的支持。这是我二十余年革命生涯得来的经验,我想把它放在今日,还是不会错的。”

    孙汶确实是一个良好的演说家,他一边说着自己的见解一边看着蔡元培的神色,见蔡元培已经凝神在听,又朗声道:“为革命漂泊多年,虽无成果,但是一些关系还是有的。我想,若是能借助这些关系,那么对革命可是大有助益的。我的老师康德黎,和英国各界的政要极为熟悉,他很多时候能影响和左右英国的远东政策;而在米国,有一个叫荷马里的米国人想追随我一起革命,他非常热心中国革命,之前康有为的保皇军,就是他训练的,米国的国务卿鲁特和他有亲属关系,另外纽约的大银行家,他也都很熟悉;至于日本、法国,也都一直在支持中国革命。我们革命不能光看国内的形势,也要看国外的形势,不能只想着借助国内的力量,还要借助国外的力量,如此革命才能事半功倍……”

    孙汶个子矮小,但声音确实洪亮,特别是他对于革命必须借助国内外力量的观点,不得不让蔡元培去掉轻视,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人。待孙汶说完长篇大论,蔡元培道:“孙先生所言极是,那现在我们又该如何做呢?”

    一听到蔡元培说“我们”,孙汶心里便笑了起来,他道:“革命二十余年,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实在是大快人心啊!我准备马上去欧洲,游说各国政府,让他们支持中国革命。另外,同盟会虽然没有复兴会那样的强军,但是死士却还是有的,他们现在正在来杭州的路上,有些已经到了杭州。我希望鹤卿能排除党派成见,让所有的革命者团结起来,一起保卫杭州!”

    看到孙汶既不求名,也不求财,更没有提两会合并之事,只是一心向着怎么让革命成功,蔡元培只感觉以前复兴会对他误会太深,当下站起来紧握着孙汶的手道:“孙先生当时革命之楷模啊!孑民敬佩的很。”

第八十六章 围剿前

    沪上梅雨时节的天气总是让人厌烦的,时阴时雨,有汗也发不出,憋闷的很。不过这一切对于行脚医生陆守先来说却并无阻碍,他反而有些欢喜,当然,这欢喜并不是因为梅雨,而是因为另外的事情。

    看见门外的雨势渐小,在茶馆避雨的陆守先打起油纸伞,挽起裤脚,沿着街道往四马路行去,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半个钟的功夫,他便到了栖凤书寓,此时院子里的人正在等着他,听到门外下人的招呼声,屋子里有些局促不安的仙凤才心定下来。

    陆守先被小赞领进院子,一进院子,便见仙凤站在屋檐下,怯生生的对他福了一福,道:“士谔先生幸苦了。”

    陆守先忙回礼。其实他也就二十八九岁,早年虽名医唐纯斋学医,去年才满师来沪上行医,可医术一般,名声也不彰,但每次来仙凤都要亲自到院子里迎接,让他心中大慰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在对不住人家礼遇。进了屋子待仙凤撇开下人之后,他小声的问到:“公子情形如何了?”

    仙凤一说伤势,脸色便是一暗,道:“吃了先生开的方子,失禁的时候尿已经不那么黑了,就是这段时间伤口开始化脓,人还是醒不过来……”

    陆守先是仙凤诸多仰慕者之一,在服药几次伤势不见好转的情况下,仙凤不得不把他找来了。陆守先初来还以为美人有恙,却不知道是为了一个男子治伤。该人明显是中了枪伤,虽经人取弹包扎,但伤者却仍不见醒,最后当看他到那一粒取出的弹头时,方才感觉这人是中毒了。这是什么毒陆守先并不知晓。但凡中毒都是要排毒,于是结合原有的方子,陆守先又开了一副以泄为主的药,不过是大黄、黄苓之类。其实也是杨锐命大。子弹不是直接命中他的背部,而是穿透一个护卫的手臂之后才射入背心。这使得子弹打断肋骨便停滞,同时上面的剧毒也少了不少,现在他是半靠着中药解毒,半靠着自身免疫来复原伤势。

    听到尿已经不那么黑了。陆守先心中大定,道:“尿不那么黑了,那是说说毒性有所解。不过老排毒也是不好,本来伤后失血体质就虚,今天药吃过之后,明日要缓一缓,养一养。如此才能不伤根本。至于那伤口化脓……”陆守先沉思片刻道:“现在梅雨已来。此种天气最易发脓,所以还是要用西人的酒精清洗创口,去脓化肌的好。”

    陆守先说完,仙凤这边便用心记下了。不过一会陆守先又道:“先前那人留下的黄色药粉。你也可以用一些上上面。那东西我拿回去试验过,就是化脓生肌的。”

    陆守先说的黄色药粉就是磺胺粉,叶云彪处理完伤口之后留下不少,但是上面什么标示也没有,仙凤不敢乱用,而陆守先见到缝合的创口上有这个东西,便带回一些去试验,发现这药粉着实是神奇的,这其实也是陆守先最近欢喜事情中的一件。行医是他的本职,但他另外的一个爱好便是写小说,特别是写一些武林志异的故事。现在床上那个莫名的伤者,美人和伤者之间说不清的关系,还有那些神秘的药粉,都让他对这所有的事情充满好奇。

    陆守先交代着一些对于伤者要注意的事项,而后又上楼细看了伤情,其实背上伤口化脓倒不严重,就是尿还是黑的,陆守先心中叹气,但也只好安慰道:“这尿是比之前淡了,脉象也要比前两天沉稳,就是这病要养,怕不是一两个月能好的。还有就是毒伤肝,而肝又开窍于目,肝和目能辩五色……”

    仙凤闻言一呆,喃喃道:“那他…以后还能看得见东西嘛?”

    “自然能看得见,但这要毒解了才能好。”陆守先解释道,仙凤正待再问的时候,院子外面却传来了小赞的声音,“小姐还是医病呢,贵凤姐还是晚些来吧。”

    贵凤却道:“我就是来看看妹妹的,怎么你还要拦我吗?”说罢就把小赞和一旁的娘姨推开,然后直往门里面冲。

    贵凤是栖凤楼的老人了,只不过她素来对仙凤别无好感,这其中妒忌有之,脾气不合也有之,大家都是草窝子里的鸡,可这草窝子便便飞出一只凤凰来,这让她如何受得了。特别是仙凤还真是卖身不卖艺,这…这不是做了婊子又立牌坊吗?不光是她,就是刚做生意的珠凤也眼红的紧,这次看到又有行医上门,两个女人便想过来挖苦挖苦。

    贵凤进了门的时候,仙凤已经和陆守先下了楼,贵凤一见到行医便道:“呀哟,先生啊,我妹妹这是什么病啊,这十来天可是天天煎药啊,那药渣子倒的整条路都是,我们两个姐姐都担心死了。”

    贵凤嘴上说担心,但脸上却满带这笑意,陆守先在之前就被仙凤交代过了要保密的,现在听闻贵凤问,便道:“噢,没什么大病,就是有点脉象不齐,吃吃药调养调养就好了。几位聊,我就告辞了。”说罢拱拱手便走了。

    行医一走,珠凤便上来抓住仙凤的手臂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上次的伤还未好,”珠凤说的是上一次吞芙蓉糕之事。

    见这两个明为关心,实则看笑话的人,仙凤也是笑道:“妹妹只是头疼脑热而已,吃吃药就好了。倒是贵凤姐姐何日赎身啊?唉,应公子现在可是鸿运当头啊。若不要快一点过门,这怕是……哎,负心郎君苦命姐姐啊。”

    仙凤身子纤细,但心性却很是刚直,有人刚骂上门来,她就敢打回去的性子。是以游戏报的李伯元说她是身为下贱,心比天高。她一句“负心郎君苦命姐姐”顿时把贵凤的脸都气绿了,其实这应桂馨以前只是图贵凤这里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可现在他走了运,却是少来了,替贵凤赎身之事却完全是忘记了。

    贵凤脸绿过之后便是发黑。黑过了才变红,咬着细牙道:“姐姐们来啊,就是想让妹妹不要把那药渣子倒的满街都是,不知道的人啊。还以为我们栖凤楼里面的女先生都病了。”

    仙凤闻言知道下人们事情没有做好。还是习惯把药渣子泼在路面上,好让行人把晦气带走。心下只想着待会要交代下面的人勿要如此,这次倒忘了回击。贵凤这边说完,见仙凤不说话,以为找回些面子。有些高兴的起身出去,不过临出门的时候还道:“本以为是个清高的,谁料想也是烂货一个,烂了就烂了,还说真没脉象不齐啊。”

    “呵,我再怎么烂贱也比倒贴人家不要的好。姐姐就在这栖凤楼养老好了,以后做妈妈也不错。”仙凤又见他满嘴泼粪。气呼呼的回击道。只待她们两个人出了院子,她才对着屋子里站着的娘姨和小赞道:“以前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时候不要放人进来。”

    仙凤性情刚烈,但对下人倒是挺好。她此言一出,小赞便道:“刚才只听敲门,问是谁却不说话,一开门那贵凤她们便大力推门进来,栏不住啊。”

    看着小赞可怜的样子,仙凤只好道:“那以后不说是谁就不要开门。还有,以后的药渣子不要倒在路上了,晦气不晦气,该来的时候就来,该走的时候就会走。”

    “该来的时候就会来,该走的时候就会走。”钟枚也是如此说道。他此时正站在馒头山上,看着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同盟会会员,正和张承樾钟光诰说着话:“我们只要把枪发给他们,然后派驻军官指挥他们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

    钟枚是无所谓,但政委张承樾却不是这么想,他道:“军队如果不完全听命于我们,那武装他们就是自己给自己添乱。蔡先生怎么能同意这样的事情呢?”

    “荫阁,不管来多少同盟会会员,可浙江都督还是我就行了,现在是复兴会领导了同盟会,而不是同盟会在领导复兴会。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点就行了。再说现在光绪居然这么快就立宪了,那满人的新军估计就快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可是要团结一切要团结的力量啊。”张承樾考虑的是复兴会指挥枪的问题,而钟枚所想的则是如何保住现有的革命果实,并且扩大革命的问题。

    “哎,我只是看了东京之事的简报后,只觉得这同盟会欺人太甚了。而且两会实为革命党,但是宗旨不一。现在养大了他们,以后定会反受其害。”馒头山本来是巡防队的兵营,虽是兵营,但却破败的很,一下雨老是漏雨,只不过其他的军营都住满了,同盟会的这两百人只能在此。现在这些人正在打靶,随着军官射击的口令,“砰、砰、砰……”的枪声之后,黑火药子弹开枪之后特有的白色烟雾,在潮湿的天气中久久不散,使得营区里一片朦胧。

    “你是这样想的?”走到山顶东边的石头上,钟枚反过身来看向张承樾,一本正经的问道。

    “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便是太祖朱元璋也是先灭了陈友谅再行北伐的。我担心的是,我们北伐下来之后,陈友谅倒是在身边起来了。”张承樾史书读的不少,历代造反夺天下都是这样的一个规律,“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太祖朱元璋的做法,反观崇祯,先外而后内,最后不得不被李自成所灭,身死国灭,让人惋惜。”

    看着张承樾真的是这样的想法,钟枚倒是笑了起来,“荫阁,你说的我都懂,但是皇帝自我们这一代而终,这些规律也将自我们这一代而终。专制是打出来的,共和则是谈出来的。老是在旧圈子里面转悠是不行的。李鸿章所说三千年之巨变,正是时也。难道我们这些人就会跳不出这个三千年的死结吗?”

    “共和光靠谈是出不来了。”张承樾摇头道,“中国的事情,变是会变的,但不在我们这一代,最少我们死后才能变吧。”

    “呵呵,你到比我悲观多了。”钟枚道。

    “不是我悲观,事实皆是如此。”张承樾依旧述说这自己的看法,“乱世枪杆子一定要硬。”

    “那现在还能怎么样?这几天。不光有同盟会的人,日知会的人,还有一些哥老会的人都来投奔,这些人虽然不多。但是里面的人才还是不少的。这其实是我们扩大影响力的最好时机。万万不能赶他们走的。再说,我记得以前在南洋公学的时候报纸看到一句话。是美利坚总统罗斯福说的,他说‘说话要温和,但是要带一根大棒’,西人称之为大棒外交。当下复兴会也要如此。军队不能丢,但是对于其他革命团体说话要温和。”

    钟枚的比喻有趣,张承樾正要说话的时候,下面同盟会的人已经过来了,来的人是同盟会的赵声,他是江苏丹徒人,之前在江苏新军任教练。因为在部队宣扬反清,被两江总督端方侦之,后因为徐绍桢力保,免职了事。这次杭州光复。他闻讯就来了,算是最早来的同盟会会员。

    “伯先。”钟枚远远的就拱手笑道。

    钟枚是笑着的,可赵声脸色却不好,他提着杆林明登中针枪,敬礼之后说道:“大都督,这枪械……”他说着便把这杆枪递了过来,“这东西,真的没法用啊。还有子弹,回潮的厉害,有一个士兵,连打了四发子弹都不着火。”

    钟枚早就看到他手上的杆枪了,也知道他来反映是什么问题,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把那杆枪接了起来,这枪其实是锈坏的,不光连护木,便是连枪筒子枪机上面都是锈迹——本来就是潮湿地方,再加上根本不保养,能这样算是美利坚的雷明顿枪厂对得住大清了。

    张承樾没有说话,钟枚拿过枪说道:“伯先,这枪都有二三十年了,比我们年级还老,是不好用啊。可你们来得晚的,没枪了啊。”

    “这……”赵声来了杭州最久,又曾是新军教练,早就知道军政府军械极差,最好的枪是花衣裳部队的,都是德国连发步枪,或是汉阳造,前期时间招的新兵还有毛瑟71/84步枪,到后面便只sheng林明登了,至于那些国产的连发快利枪,故障率极高,根本就没有那个要。

    “大都督,难道不能外购枪械吗?”赵声说道:“那个日本人萱野长知,不是说能买到日本现役军队的退役步枪吗。”

    “哎,现在整个杭州湾都被洋人和清兵给封死了。买了枪也运不进来啊。那个萱野长知怕也是没有办法把枪弄进来吧。”外购枪械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商路畅通,南非那边多几万杆步枪,就是运不进怎么办。

    “运不运得进来倒是不知道,可总是要试试啊。”赵声一直在军营训练士兵,外面的情况倒是不知道的,其实孙汶这一次派了不少人过到杭州,但大多是外围人员,嫡系到只有胡汉民还有留日学生乔义生、方汉城等人,而黄兴此时已经到了香港,正在和许雪秋筹划潮州起义。胡汉民知道复兴会高层已经同意同盟会来杭州协助守城,一来便大力推荐乔义生等人,说这些人可自带一军,想让同盟会也抓住一些部队。

    其实中国的事情照常来说都是面子关系为重,同盟会千里来助,军政府多多少少都要卖点面子,不过负责训练的钟光诰只认数不认人,同盟会诸人全部参加考核,考核不过的全部当兵,甚至几个体制弱的留学生,当兵都不要,气得胡汉民只跳脚,把状告到钟枚这里,钟枚军校出身,仗打过不少,明白军中诸事马虎不得,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真要把关系面子弄到部队里,那和满清没有什么两样,也是坚决维持钟光诰的决定,最终胡汉民只有以破坏两会团结的名义报之孙汶,不过此时因为孙汶已经在海外的邮船上,此事方才暂时作罢。乔义生、方汉城几个最后也没有进入部队,而是去了政务部,军队这边同盟会能拿得出手还是只有赵声一人。

    “已经试过了,船都被洋人给扣了。”钟枚苦笑道:“估计是要我们革命军还比较弱小,他们认为靠满清就能收拾我们,要不然那些洋鬼子都要直接下场子了。”

    “情况这么严重吗?”赵声脸色数变,军政府现在的情况他可是知道的,械劣难用,补给不足。再则是新兵众多,虽然已经在卖力的训练了,但老才半个多月时间,能有什么效果。

    “是很严重。清兵的前锋已经到了湖州了。嘉兴、宁波都有清兵开进。他们怕是要三路进剿了。”看着赵声逐渐凝重的脸。钟枚又笑着道:“其实这也是满清鞑子看见我们枪械弹药匮乏。要给我们送枪送炮来了,我们可不要辜负他们的好意啊。”

    “是,大都督!咱们一定不辜负他们的好意。定要把那枪炮都接过来。”钟枚是军政府的都督,又被宣传成拒俄英雄,在全军的威望极重,现在面对满清的三路围剿毫无惧色。赵声也深受感染,恨不得决战就在明日。

    几人在馒头山畅聊的时候,下面射击训练结束的士兵,又被拉出营外在山脚下练习挖掩体。这洋人封锁强制弹药,但是铁铲之类的民用物资倒没有限制,一万两千人的独立旅算是大部分人都配了一把通化产的工兵铲,这种工兵铲为通化特种钢厂所制。做的纤小锋利,铲头一边是开刃一边是锯齿,装上长一点的木把不必刺刀的威力差到哪里去。不过工兵铲的格斗操还没有教,现在只是在训练挖掩体。并且是最简单的单兵掩体,构筑堑壕、交通壕、避弹所,以及近迫作业都还没有教。

    赵声看着下面的土木作业现场,说道:“大都督,这样打战倒是闻所未闻啊,不过这样的话那伤亡率可以大大的减少。”

    “日俄打战就是这样的。以后的战场怕是看不到人了。”钟枚一边虚应着话,一边看着山下那些人——因为没有足够的军装,也不想要清兵的那种垃圾军服,新招的部队穿的五颜六色的,不过再怎么五颜六色钟枚还是能分出来那些是当地的百姓,那些是同盟会来的盟军,那些是哥老会的会党,这些当中,还是当地招的百姓挖的最快,其他人还在挖卧壕、蹲壕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挖立壕了,而同盟会来的那些人算是最慢的。

    钟枚在山上看土木作业的时候,山脚下某处英国驻华武官柏来乐,泰晤士报南方记者霍兰德,正在看着这群衣衫不整,形同流寇的士兵在挖土。柏来乐问向旁边陪同他的谢缵泰,“米斯特谢,他们是在干什么?”

    复兴会注重培养军、科、政、商这几方面人才,外交这边却一时无人,而在香港的谢缵泰听闻杭州举事成功,便带着一百多广东籍会员过来,他的本意是一边守卫杭州,一边为广东方面训练军事人才,却不想没人可用的钟枚听闻他是澳州华侨,更是精通英文,便让他代替那些个通事,把外务管了起来。浙江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虽然英国现在站在满清那一边,但为外交计,蔡元培还是勒令钟枚接待这些个以记者身份过来的英国使馆人员。

    参观路线都是军政府安排好了的,参观会看的事情也早有交代,谢缵泰微笑答道:“我们的弹药非常不足,所以,我们只能藏起来,然后再适当的时候还击。”

    听闻谢缵泰语有所指,柏来乐也是笑道:“英国舰队是不应该拦截你们的商船,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革命军可以和清政府和解。米斯特谢,你们只有不到五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还有一大批新兵,并且弹药并不充足,这样的情况下,和解对于你们是最有利的。当然,这纯粹是我的个人建议,并不代表任何一个政府。”

    “立宪并不能给中国带来期望,反而会使中国更加混乱。”谢缵泰没管这到底是他个人意见还是官方意见,而是郑重其事的道:“乔治,我希望你能把这个意见转告给贵国政府,真的。立宪只会让中国变的乱七八糟,从而减少国民创造的财富,这对于英国是很不利的。如果能有一个廉洁的政府,然后改变现在的这一切,那么对于任何人来说,就是有益的。乔治,只有我们才能把蛋糕做大,换做任何人都不行。”

第八十七章 十年

    “把蛋糕做大?”谢缵泰转用杨锐的说法让柏来乐微微一怔,而后他又会心的笑了起来,他看着了看濮兰德,再道:“噢,这真是个新奇的说法。我喜欢你们这样。”

    旁边的濮兰德却是不语,其实英国人当中就他和复兴会打的交道最多,从苏报一案的时候他就开始接触蔡元培、章太炎等人,之前他可以说一直在保护着这些人——更是保护租界工部局的威严,但去年邹容一案又让他走到了复兴会的反面,他的举措间接的造成“沪上血案”,而后他自己也因为某种压力,不得不被迫从工部局总办的位置上辞职,变成泰晤士报在中国南方的专职特派记者。由此,他对于复兴会有一些好感,更有一些怨恨。既希望复兴会这些昔日被他保护的人作出一些巨大的事情来,又期望造成自己的失业的他们成功之后都失败。

    “谢先生,现在所有的报纸都在指责你们破坏中国的和平,在这样的情况下,复兴会还要坚持战争吗?”濮兰德忽然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因为局势的转变,复兴会似乎从英雄变成了一个搅局者,一个不受欢迎士绅的人。

    “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那些反对复兴会的人忘记了满清的妥协是怎么来的。如果我们在将来的某一天被满清政府打败了,我们这些革命者都被砍了头,那么后顾无忧的满清仍然会和以前一样的残暴专制。权利只有制衡才不会被滥用,而想要制衡那么就不能忘记在身后带着一把步枪,我们就是民众的步枪。而现在,因为残暴的统治者换上了笑脸,说了几句好话。他们就把要把枪给丢了。这是中国人的悲哀!”谢缵泰知道洋人听得懂什么,但是他不能确定自己说的是不是洋人想听的。

    “那复兴会将会和政府军战斗到底是吗?”濮兰德面无表情,而是飞快的把谢缵泰的话记下来,之后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会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谢缵泰斩钉截铁的说道:“虽然我们的实力很薄弱。但满清要消灭我们一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整个政府将会因为这次战争而垮台。”

    濮兰德看着谢缵泰认真的神情不自觉的点点头。在记下他的话之后,又在“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和“政府因为战争而垮台”这几个词上做了记号。他再一次的问道:“那复兴会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停止战争,或者说什么复兴会想要干什么?”

    “光绪必须退位!”谢缵泰说道。濮兰德听的不是很清楚,他再问的时候。谢缵泰再道:“光绪必须退位!所有的权利收归国会,然后按照公民的意愿重组政府;同时,我们还要满人还清所有的政府欠债。”

    谢缵泰这一次说的很清楚,濮兰德一边疾笔飞书,一边摇头,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不过考虑到革命者本性,他对此又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日间的参观很快就结束。晚上他在杭州城内的住所整理笔记的时候,柏来乐找来了,“濮兰德,有空吗?”

    濮兰德知道柏来乐的身份。也明白刚来的他是想了解一些杭州的事情,于是把稿纸放在一边,收起笔道:“嗯,乔治,你进来吧。”

    “我是想……”柏来乐其实和濮兰德并不熟悉,他正想找些话的时候,濮兰德道:“是想了解杭州,了解叫复兴会革命组织吧?是的,我很早就认识他们所有人,他们现在的首领蔡,还有被关在监狱里的章,还有那个倒霉的邹……他们真是一群很有热情的革命者!就像是一百年前的法国人,非常的天真……”

    “哦,那他们杀人吗,我说的是满族人,我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讨论这边的满族人已经被杀光了,然后埋到了西湖里面。”柏来乐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本来他的行程是去甘肃、新疆一代探查清国的陆军情况,但是杭州的事情使得朱尔典把他派到这里来了——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好检验一支部队的战斗力了。他今天才到。

    “我是在起义的第三天到的,我并没有听到有残杀满族人的消息,他们只是被关在一个军营里,而且所有不合法的财产都被没收了。他们还组建了一个法庭,然后对那些怀疑有罪的人进行审判,其中最多的罪行就是受贿。”濮兰德来的早,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他们按照清国现有的法律来审判,受贿一百二十两以上的,绞刑;贪污一千两以上的,砍头。每次有官员砍头的时候,民众都去围观,你知道的,清国人很喜欢看砍头,特别是那些贪官被砍头他们都在一边围观叫好。真是一个野蛮的民族!”

    绞刑是濮兰德可以接受的行刑办法,但是砍头他无法接受,只觉那样把头砍下来太过残忍,不过柏来乐毕竟是军人,对此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他不想去了解杭州城内怎么样,他只想知道起义军的事情,他道:“那么他们大概有多少部队,有多少人是他们这段时间紧急征召的?他们的武器里有多少是下午我们看的雷明顿步枪?”

    “大部分都是雷明顿步枪。”濮兰德说道,其实他的消息是来自躲在拱宸桥租界的杭州将军瑞兴的幕僚说的,他因为丢失杭州,已经被皇帝革职了。“可以肯定的是,现役军用步枪不会超过五千支,并且弹药不足,其他的都是雷明顿步枪和亨利马蹄尼步枪,还有一些清国仿造的仿曼利夏步枪,不过这些枪支据说很不好用……我并不知道他们有多少部队,但是从规模上来看,他们应该不会超过一万人,大概有一半以上的人是最近半个多月征召的,训练并不充分,甚至,我都怀疑他们的军官不会训练士兵——他们并没有进行队列训练……”

    “队列训练在作战中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对于起义军来说,最关键是教会士兵开枪。”柏来乐纠正着濮兰德,排队开枪时代已经过去了,一支只会排队的士兵只是一群花架子。“还有他们下午的挖土训练也很重要。看到了吗,他们有统一的铲子。并且这种铲子做的很小,很方便携带,这将提高他们在战场上的存活性,这支部队确实是参加过日俄战争的。也许清国的政府军要吃亏了。”

    柏来乐对于起义军评价的不同让濮兰德高兴起来,并不完全是他向柏来乐提供信息,柏来乐是一个极富经验的武官,他的观点要比一般的人准确多了,这是泰晤士报需要的。

    “那么,那么是不是说,只要时间足够的话。他们可以用单发步枪战胜连发步枪?”濮兰德问道。

    “我并没有这样说,起义军几乎没有大炮,并且从今天下午靶场的训练看来,他们使用的子弹发火率不高。”虽然隔得很远。但是柏来乐还是很敏锐的注意到一些细小的地方,“政府军也许会在某些情况下吃亏,但是他们最终会赢得胜利的。就像米斯特谢说的那样,要消灭这一支起义军,政府军一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濮兰德和柏来乐聊着战事的时候,已经转移到满城杭州将军府的军政部里,一场战前会议正在召开,从东北刚来的参谋周思绪和站在大幅的地图前介绍道:“嘉兴方向,上午的情报说北洋来的第六镇的前锋已经在乍浦上了岸,统制官是一个满人,叫荫昌,一旦第六镇到了,那么加上原有的杭嘉湖巡防营,那这个方向的敌军将超过两万人;江苏的新军也很快,大部已经过了苏州,小部分到了湖州,来的是我们之前推测的第九镇,统制官是徐绍桢;还有就是闽浙总督丁振铎这一次把没有练成的第十镇也调过来了,带队的统制官是孙道仁。”

    周思绪一边说,旁边的文书就把三镇的位置都标了出来,“除了第六镇没有到齐外,第九镇已经到平望镇,前锋没有南下而是向西折向了湖州,用意是防止我们向北窜入宣州;绍兴这边也是,丁振铎的主力已经从上虞退回到了余姚,估计也是在等第六镇。天津传来的消息称,北洋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良锡,大规模的租借日本商船运兵,北洋第六镇于昨天登船离港,最迟四日后抵达乍浦。”

    周思绪介绍完敌情,环顾四周,都是复兴军的老人了,不慌不急,正等着他说下文,他不由的讪笑下,再道:“总参的意思是,坐以待毙就不如主动出击。现在最早的那批新兵第一期训练马上要结束,同时杭嘉湖一带支持我们的百姓多,所以,趁着北洋第六镇立足未稳之时,大部队放开杭州,直进嘉兴,而后新兵部队过嘉善,直取松江。沪上为租界之所,财税要地,一旦有失,那便涉及到中外观瞻,此为满清之必救之地。届时,平望、湖州的第九镇,乍浦的第六镇,就不得不往沪上方向救援,他们一动,那我们就有机会,或伏击,或取其巢穴,就看当时的形势了。”

    说完嘉兴、松江,周思绪再说绍兴,“大部队离杭,在余姚的丁振铎一收到消息,很有可能会趁杭城空虚,从余姚西进。对于第十镇,总参的意思是放他们到绍兴县城,等第十镇过钱塘江的时候再动手,一为退出县城的绍兴民团扰其后路,二为留守杭州的部队于钱江西岸阻敌,三为军装局的那些修好的水雷在战时顺江而放,使登岸的清军没有后援……”

    “军装局有水雷吗?”主官会议,张承樾一般不发言,但是他一打下杭州的时候就去了军装局,根本没有看到水雷。

    “军装局没有水雷,但是机器厂有。”周思绪说道:“机器厂是光绪十一年的浙江巡抚刘秉璋办的,办到光绪十八年就办不下去了。但这七年造了不少东西,除了步枪子弹之外,水雷也不少,这些水雷虽然锈的厉害,但是军工那边说只要换掉发火引信,还是能用的。”

    周思绪很快就介绍完了整个作战计划,众人思索的时候,也是从东北刚来的林文潜上校道:“直进松江是想调动第九、第六两镇东去,可万一在湖州的第九镇,或是第六镇不东调而是直接南下,或者是大部东调,小部分南下的话,杭州怎么办?”

    “现在我们并不清楚湖州有多少第九镇士兵,如果清军有超过一协的部队南下,那杭州守不住,只能撤离。如果是小部队南下,那就看它和第十镇之间是不是有配合了,如果双方时间不一致,那我们可以先解决一面之敌,然后再解决另一面之地。或者说,只要清军南下的部队不超过一个协,那杭州还是守得住的。”周思绪对于总参的计划吃的恨透,明白这一布局的要点就在敌军南下。

    “那留守杭州的是那些部队?”钟枚问道。

    “老兵留第二团的一个营,其余的,包括投诚过来的新军和巡防营都去嘉兴。至于后面的新兵,留下三千人。这样加上二团一营,一共有四千人。”周思绪拿出一张纸,看着上面的数据说道。

    杭州因为新兵多,第一期新兵招了两千余人,加上投诚过来的清兵共有四千人,这样刚好可以一个老兵带两个新兵。不过后面再招的,就没有老兵可带了,只能是用东北抽调来的军官团作为部队的支撑。现在二团一个营留守杭州,那就只有三百名老兵,按照三三制配套六百名第一期新兵,这里就只有一千人;再加上后面两期第一期训练未完的三千新兵,硬仗是打不得的,但是只要面对的不是新军的一个协,这四千人还是能顶一些用的。

第八十七章 十年(补)

    “那最少要留第二期新兵,他们最少还教过刺刀术,第三期的那些,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有,那些什么同盟会、哥老会的烂人我不要,日知会的那几十个可以给我。其他炮不管,飞雷炮最少要留下一半。”林文潜再道。他是辽东山地军第六团的团长,东北抽掉的军官以他的军衔最高。

    现在浙江方面军分为两个旅,一旅是以三三制为原则,老兵新兵一配二的原独立旅一、二团扩编的精锐部队,该部有六千余人,为主力部队,武器其本是无烟火药连发枪,少部分用的是黑火药的九子毛瑟(毛瑟71/84式);二旅则完全是新兵部队,有八千余人,全是第二期、第三期新兵,没有完成最基本的训练,全靠东北过来的两百名连排长,还有武备学堂的学生支撑着整支部队,武器基本是用黑火药的林明登单发步枪,没有连发枪。同盟会、哥老会的人都是第三期新兵,林文潜对他们不喜,认为连百姓都不如,只喜欢日知会的那些人——这些人很多都是湖北新军的士兵。

    林文潜的要求并无出格,而且飞雷炮这段时间也造了不少。不光军装局里面库存的黑火药,就是那些发火不着的黑火药子弹,拆开烘干制成飞雷炮弹也是不错。作战室里的军官商议之后,修补过细节的作战计划发到了东北,东北阅后又发到沪上法租界,最后在穆湘瑶的解说下,蔡元培同意之后,命令又转回了杭州。

    当日晚上,作战命令就下发了。留守杭州的是原独立旅二团三营的周肇显部,还有新编的第二旅第一团。其余部队将于近日做好开拔准备,其实说开拔也是做做样子的,真正攻占嘉兴的部队在半夜里就走了。此时嘉兴为清兵所占,复兴军据守桐乡。双方对持于洪合镇一带。少有交火。不过因为这嘉兴并不在京杭大运河线上,加之此地有杭嘉湖的巡防营在。考虑到后勤的第九镇并没有分兵驻守;而北洋第六镇之所以选择乍浦,是因为此地为清末的通商要镇,码头众多,补给通畅。先到的那一个标,也只是谨守乍浦、平湖两地,并不前出嘉兴。

    复兴军在暗中前出嘉兴的时候,绍兴这边也做出调整,当日晚间,驻守绍兴的部队和绍兴的民团的负责人就通知到县衙里开会——原先不想设什么绍兴民团,但考虑到要激起绍兴本地人的反清斗志。( 平南文学网)在陶成章的建议下特意招了五百绍兴本地人从军,发了一些未必能打出子弹的江南快利步枪,再整了些统一的粗布衣衫,看上去似乎比正规军还要威武些。

    传令的军官把命令宣布完之后。问道:“执行命令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二团三营的周肇显起立道,他早就想大干一场了。

    传令官看向民团的名义负责人陶成章,只见他看了旁边的秋瑾一眼,道:“那我们撤向哪里?”

    “随便哪里,关键是要藏起来,等第十镇过境到了萧山渡江的时候,再出来四处破坏。第十镇都是福建人,对于本地没有你们熟悉,河面上乱转一定比不过你们,到时候四处放冷枪就行。”说到这里传令官喊来一个卫兵,从他双手捧着的木箱子里,拿出一个比拳头略大的陶罐说道:“扔这个也行。不过这是土制的,威力是小,但是中了就不好受了。”

    “炸弹?!”陶成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绍兴民团里的那些快利枪着实难用,除了上面的刺刀吓人些,其他就只能壮胆,但是有炸弹就不一样了。“能给我们多少炸弹?”

    “能给你们五千个陶罐子,还有就是足够的黑火药,还有技工可以给你们两个。”传令官的意思是要他们自己造。

    “这东西我们能造的了?”绍兴是秋瑾陶成章等人的家乡,光复之后愿意投军造反的人有,但不愿意造反的占绝大多数——刚光复的一两天一说要割辫子全城人都躲在家里,秋瑾无奈,改用馒头劝诱,但傻子才会为了两个馒头丢了性命,最后割辫子之事不了了之,全城的人都是把辫子盘在头上——不过,给钱的情况下,要他们做这个还是愿意的。

    “完全能造。”传令的军官微笑道,其实这东西杭州那边不是不能造,而是故意的要绍兴自己造,究其原因是很恶毒的。“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大炮仗,没有什么技巧,放好引信,压实了就行了。五千罐若是分到绍兴全城,每家每户也就只要造五十个就好了,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杭州那边的工价是做一个六十文钱,大家抢着干,已经造了一万多了。”

    “好!”陶成章看着那箱子里的炸弹就有不少底气,特别是打来的都是福建兵,更想着可以借此鼓舞士气,获取民心。“撤出城就撤出城,等灭了第十镇之后,我们定要杀到镇海去。”

    杭州的反围剿布局其实处于己方完全处于弱势的情况下布置的,作为刚入伍的新兵,有事可干和不断的小胜,将树立他们的信心,而一旦原地等待,或者直接和满清的新军对阵,所有资深的军官都相信,新兵们一定会溃逃——这其中不光是纪律的问题,而是因为满清新军都有成建制的炮营,火炮的威力并不为这些刚拿起枪的泥腿子所知晓,只要满清新军的大炮一响起来,自己这边的军心一定是动摇的。

    军队这边的命令都已经下发,政务部那边在次日也开始行动,除了筹粮筹饷之外,那些被囚禁的满人,也全部挪到钱塘江边挖战壕。当然,“囚禁”这个词只是濮兰德的说法,谢缵泰很大方的带他参观了整个满营,还准许其拍照。其实满人住的是之前的兵营,居住条件不能算太差,但和早前的满营相比绝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食物是普通的米饭,菜肴也是百姓常吃的咸菜。在谢缵泰的解释下,复兴会的之所以“囚禁”他们、要他们做工,是因为这些人领了“旗饷”,他们用做工的钱来抵消之前所领的旗饷,一旦旗饷还清,那么他们就可以重归自由。

    旗饷濮兰德是知道的,他好奇的道:“这也就是说,他们和复兴会是债务关系?”

    “不是。”谢缵泰笑道:“应该说他们和军政府之间存在债务关系,而他们本身的资产并没有办法证明是合法获得的,所以他们只能通过做工来还债。其实这些钱他们是很难还清的,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十年之后他们将重归自由。”

    “十年?”濮兰德说道。

    “是的,十年。如果有人替他们担保或者偿还,那么他们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不处死满人是军政府的确定,从法理的角度说,不比他们的祖先,他们和汉人只存在债务关系,拿了几十年的旗饷总是要还的;从阴谋论的角度看,不杀他们比杀他们更好,一旦清兵再次占领杭州,那么这些拉粪车的、扫大街的、挖战壕的旗人就立马要翻身,显示做主子的威风来,屠杀是一定的——其实就是要满人大规模的屠杀汉人,并且屠杀的越多越好,唯有屠杀才能制造仇恨,也唯有仇恨能唤醒所有沉睡的百姓。

第八十八章 共存亡

    张元济再一次看到蔡元培的时候,只感觉认不得他,原来那个斯文的男子,现在变得双目赤红,胡子拉碴,脸颊也消瘦的很。( 平南文学网)唯有他再次对自己笑起的时候,他才依稀的找到以前蔡元培的样子。他虚礼之后叹道:“孑民,你倒是变了!”

    蔡元培大致能猜到他来的目的,也是叹道,“筱斋兄,我却感觉是别人变了。”

    “非要一战吗?”张元济再问。

    “恩,非要一战!”蔡元培说的决然,哪怕眼前这个人曾经对自己有恩。

    “那我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张元济笑道。

    “别!”蔡元培忙的帮他拦着了,“我今夜就要去杭州了。有些事情还是要请你帮忙。”

    “啊!”张元济大惊,杭州现在已经是死地,蔡元培却要去。“孑民,你不能去那里!”

    “我怎么不能去?”蔡元培笑的决然,“现在复兴会诸多委员,只有我在沪上,我必须去。带家人一起去。”

    “可是杭州已经是三面围剿,那可是死地啊。再说,你怎么去啊?”张元济原来是受两江总督端方之托来和蔡元培谈和的,只不过一见面就知道谈无可谈,正想离去却不想蔡元培要举家亲赴死地。

    “坐船去啊。”蔡元培看他焦急,只好安慰着他,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端坐在椅子上,然后道:“既是选择了革命,那就要革命到底。”

    “可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革命可不是送死啊!现在国会已经开了,那皇权一步步的会式微,民权慢慢的的会壮大。这不和你们革命要的结果不是一样的吗。”对当下中国张元济和蔡元培一样的忧虑,两人都选择从教育入手去改变现状。只不过蔡元培走的急,而张元济走的缓罢了。

    “来不及啊。筱斋兄。”蔡元培不好说开国会本是复兴会乱满清之计,国会一开,那满汉矛盾不是缓和。而是激化。如果满人自身行的正还好,可满清那些见不光的事情。一旦开国会,那么将会天下皆知。比如,一年四百万两旗饷不提,光是皇室的花费就高达八百多万两白银。远超日本皇室的三百万日元(约合两百万两白银),而这八百万两还没有算上内务府每年三四百万两的自有收入,若是这些全加起来,那么每年为满人花费的钱在一千六百万两以上,这些钱相当于全国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这还是常费,不能有什么庆典、婚礼、葬礼[ 注:]。

    张元济看到的东西。想到的东西远没有蔡元培看的那么深刻和彻底,他见蔡元培决心已定,只好颓然道:“那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有那么严重,就是我一个学生,想托付给你。”蔡元培忙的拦住张元济,把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的学生?”张元济有些迷糊。

    “是的。我的学生。人还很小,只有十岁左右。他的兄长都在南洋公学的中院上学。我若是去杭州,还请筱斋兄督促他的课业。”蔡元培说完,又怕张元济嫌麻烦,再道:“其实也只要看待两三天就好,过几日便有人来接他。”

    蔡元培会完张元济,又见了蒋维乔和虞辉祖,他看着两人道:“我这次去了杭州,短时间之内便不再回来了。教育会和天字号便要你们多费心了。”

    虞辉祖看着他道:“形势当真到了你一定要去的地步吗?”

    “嗯。杭州岌岌可危,我应该去。”蔡元培说道,后又问:“端方那边把盐价提高了数倍,还勒令两江等地不准卖味精等物,影响很大吗?”

    见蔡元培不谈去杭州之事,转谈商业上的事情,虞辉祖感觉他去意已决,只好长叹道:“影响很大,两江味精的销售顿时锐减四成,南京那边还有吃了味精会得瘟疫的传言,估计也是他们编出来的。肥皂也销的不好。不过现在正在和一些人谈合作,即我们出原料,他们办工厂,以后我们只把油料和烧碱卖给他们,让他们去造肥皂卖肥皂。”

    听说虞辉祖这边有了办法,蔡元培高兴了些,又问道:“那马鞍山铁厂还有通化那边怎么办?满清有没有动什么手脚?”

    “端方传话过来了,说马鞍山铁厂不许建十万吨,要建二十万吨的大铁厂,至于铁厂配套的铁路和煤矿,都是和徽商合资的,他怕是动不了。通化那边他要动可是问过美国人,加之那边我们也和当地的士绅都绑在了一起,他也没办法动。”说起商业上的事情,虞辉祖神色凝重起来,但为了不使蔡元培担心,只能挑一些好的说。

    “端方为何还同意建铁厂呢?”蔡元培还是奇怪这个事情,又问道。

    “端方虽然毒辣,但还是开明的,知道这铁厂建了于国于己都有大好处的,所以会同意建;再则,现在铁价低廉,新厂刚开成本奇高,前面几年就是个无底洞,一个不好就好亏本,汉阳便是如此,不建这个铁厂他就担心我们的钱拿去闹起义了,建了的话名义上是我们的,但实质上一道圣旨就会变成大清的,最后还有一条,也是我最近苦想才得知的,这端方素来亲德,当时铁厂本来是想订美国机器,但他力主用德国的,我看他前次去德国的时候,一定和德国人许诺了什么,这边铁厂要是不建,他在德国人那边下不了台。所以……”

    满清对天字号的打压愈来愈重,不过细究起来,马鞍山一处、通化一处、味精一处、肥皂一处、起酥油一处、还有大豆榨油的豆饼以及煤矿各一处,满清能动的就是马鞍山、味精、肥皂和长兴煤矿这几处,这其中,铁厂不是说办好就能办好的,没有个几年磨合,成本下不了。动了也没用;味精和肥皂受损最大,但是因为销售网络已经深入到乡镇,满清有没有质量监督局,所以影响是有。但不致命;至于长兴煤矿。现在商人们知道天字号和复兴会有牵连,都有点打落水狗的意思。煤矿的股份怕是要全部卖掉。

    听闻虞辉祖说的有道理,蔡元培的心放宽了不少,他又看向蒋维乔,道:“以后教育会的事情可就要托付给你了。”

    蒋维乔看着蔡元培的认真样子。再看想虞辉祖,道:“我会把教育会撑下去的,但是留学生那边花的钱极多,现在……其实教育会牵扯到了各地的士绅,只要钱有着落,那教育会就能运转,我就担心含章兄那边供给不上啊。”

    蒋维乔说完。蔡元培还没有说话,虞辉祖就道:“天字号不少厂都在美国上市了,实在不行,上市卖股份的钱可以挪用。这笔钱真的不算是,铁路那边就有一千万;再则日本人一直很眼红我们在通化的煤矿,虽然他们现在看我们的危难,出的煤价极低,但一吨一两还是能赚到的,届时一年卖四百万吨煤,也能把损失的钱补回来。”

    蒋维乔只听说有钱便愁眉顿展,蔡元培听说一顿一两便心中极为惊讶,道:“那岂不是一吨煤才二两多?”

    “是,日本人开了四日元一吨的价钱。核算下来就只有二两三钱一吨,委实不高,更比当今的行价低了二两,而且合同一签就要签一亿吨,我们现在正在谈,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虞辉祖看上去精神满满,但心里却很是沉重,这段时间他每天早上五点钟就会自动醒来,他是睡不着,每天听到都是这里被打压,哪里被抵制的消息,他就有一种自己被截肢感觉。并且现在沪上的商人都知道天字号的后台已倒,不少人想来捞一把,要不是甬商素来抱团,加上美国人力挺,这天字号怕真是要被抢了去。

    “商业上的事情我不知晓,但现在这形势下,以稳为要,万万不可急于求成、孤注一掷啊。竟成向来极为忌讳日人,和他们做生意还是要小心为好。”蔡元培教书可以,但是做生意、打仗完全不行,只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压着他身上,让他不得不扛,“还有教育会那边,不管并入满清学部也好,独立也好,法政学校是第一要维护好的,这是我们将来治理国家的根本,竟成出事之前,吩咐办的农学学校也要尽快办好,这是极为要紧的;再有就是那两所大学,不管名义上也好,实质上也好,我们都可以对洋人让步,只要里面的学生能学到东西,学校的规模能扩大,那就行;留学生这边除了庚子退款要抓紧,其他就看含章的了,钱多些就多派,钱少些就少派,西人说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中国也是如此,竟成想着革命一成功,什么都准备好了,我看这太难了……;最后说各地的中学、小学,若是没钱,那就维持现有规模,便是没钱也不能多收费,这不但关系到教育会的声誉,更关系到复兴会的声誉……”

    面对着蒋维乔和虞辉祖,蔡元培唠叨了一个多钟头才把事情吩咐完。到了晚上,他又把穆湘瑶叫了过来,不过穆湘瑶一来,蔡元培看着他好久都没说话,好一会他才咬着牙道:“刘光汉找到了吗?”

    穆湘瑶摇头:“他早躲到江宁去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在心啊!”蔡元培每次说到刘光汉都要感叹一句,想当年在沪上的时候,这刘光汉和妻子何震,因为激烈倡议革命,被称为东方的普鲁东和索菲亚,便是刘光汉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决心革命从刘师培改成了刘光汉,现在读来却极为讽刺,再多的革命文章还不如满清朝廷的一个举人名头。

    “东北那边已经调了人过来,他们活不久了,还有应桂馨。”穆湘瑶说的东北来人其实就是白茹那种的特级射手,当年祸害复兴军的小金凤和张宗昌都是他们处理的。

    “恩。”蔡元培点点头,“还有小徐和枚叔要保护好。特别是枚叔再过两天就出狱了,他虽出狱,但因为被工部局驱逐出境,在沪上租界待不了,我已经帮他定好了去美国的船票,你到时候一定要护着他上船。还有我那个学生,早前家里已经答应他出洋求学,他也会在船上,他也要看护好。”

    “明白!”穆湘瑶沉声道。“不过。其他的叛徒怎么办?”

    “哎……”蔡元培一听到叛徒就觉得心里疼的很。现在国会即开,大势在满清。被抓的会员十有八九都叛变,经他们自首举报,江苏、安徽、湖北、江西、四川、山西、陕西这些省的组织都被破坏殆尽,报纸上天天有人登报退出复兴会。要不是直隶袁世凯自身难保,怕是山东、直隶、河南三地的组织都是不保。“形势所致,这几千人杀是杀不完的。除掉刘光汉夫妇,还有一些甘为爪牙、为虎作伥的叛徒就先停一下吧。这一次满清国会一开,端是立竿见影,真革命假革命立马就泾渭分明了,哎。这个局要再怎么布过,还是要竟成回来吧。”

    “明白了。先生!”穆湘瑶见蔡元培提到杨锐,心中就沉上几分,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他只感觉先生这一次怕是……

    简单的把沪上的事情交代完之后,蔡元培便连夜上了开往杭州的邮轮,他一走,陈其美便知道了。“真走了吗?”他问向吴乃文。

    “真的走了,屋子里的灯一晚上都没亮。他此时出沪上那一定是去杭州了,看来我们在报纸上发的那些文章奏效了!”吴乃文知道陈其美的算计,与暗杀蔡元培相比,把蔡元培赶到马上就要被清军占领的杭州送死是上上之策。

    “去了就好!我就知道他回去。”陈其笑道:“这样也省得我们动手,不过这几日我们可是要在报纸上大肆宣扬蔡元培赴杭州,誓与杭州城共存亡之心,让他无路可退。还有杭州展堂那边也要让他想办法闹起来,反正最好让蔡元培死在杭州。”

    陈其美高兴,吴乃文也是陪着高兴。他再道:“那巡捕房和西牢那边要不要动手把王季同和章太炎弄死?等复兴会这些首领都死了,那么中山先生就是众望所归了。”

    “王季同我们别管,自然有人会对付,再说他一旦判刑,最少就是十年。”陈其美把复兴会这些人都谋算了一遍,感觉最忌讳的还是章太炎,便道:“章太炎按刑期算是这个月29号出狱,也就是过两天了。此人因苏报一案名望甚大,还是先杀了他好。你去西牢那边转一转,看看地形,他一出来就弄死他!”

    蔡元培坐着美国船到绍兴的,他其实还没有到绍兴的时候,就收到了复兴会进占嘉兴的电文,他对此不忧不喜,只在登岸的时候,看到码头上挤满了欢迎的人群,更看到大字写就的“蔡会长誓与杭州共存亡!”的横幅,这些让他心中一阵激荡,他此来确实是想与杭州共存亡的。

    “先生,你怎么来了呢?!”军政府都督钟枚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其后是他的堂弟蔡国卿,陶成章、秋瑾、谢缵泰,还有同盟会的胡汉民、哥老会的张百祥等人。

    “我怎么就不能来。”蔡元培答道,而后他又看向迎接的其他人,朗声道:“孑民此来,是与大家患难与共的。现在全中国的人都在反对我们,都在骂我们乱国,特别是原先浙江省议会的那些议员,跑到了沪上之后,在报纸上频频攻击复兴会祸国殃民、荼毒梓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以前他们对我们笑脸相迎,而今日却和我们反目成仇?因为他们和我们的立场不同,因为他们都是有钱人,革命不革命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可我们一旦投身革命就是矢志不移的,我们不会妥协,我们要和满清打到底,我们要把爱新觉罗从皇位上赶下来,要把那些骑在汉人头上的旗人赶下来,更要把那些只会阿谀奉承,只会中饱私囊的狗官赶下来。我们要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要光复旧时的河山,更要再造一个新的中国……”

    或许是为革命所刺激,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蔡元培变得极富有激情,他的声音不大,但他的话语却在这个阴郁的下午传的很远,甚至,站在最外围的士兵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每听他说一句就使劲的跺脚鼓掌一番,他们已经被这种激烈的气氛所感染了。

    在绍兴短暂的停留之后,蔡元培被众人护着一起过了钱塘江。只待到了杭州将军府,钟枚才有时间向他汇报军情。“先生,杭州太危险了。你不应该来。”撇开旁人,只有蔡元培一个人的时候。钟枚急切的说道。

    “你们不是在这吗?现在清军大举压境。我是来给你鼓劲的。”虽然不懂军事,但蔡元培还是明白杭州的险恶。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来。

    “可……”钟枚心中焦急的很,嘉兴虽然在拂晓就拿下,但是部队伤亡不小,很多新兵。其实包括有些老兵也是初经战阵,经验不足吃了大亏。

    “别可是了。”蔡元培道:“嘉兴那边怎么样了,清军被我们调动了吗?”

    一问到关键问题,钟枚就满头发炸,他摇头道:“还没有。也许满清还没有收到嘉兴被占的消息,或者是带军的统制还在请示上面的官儿,反正他们都还是没有动。”

    昔日蔡元培在穆湘瑶的解释下。倒也明白这个作战计划的关键是第六、第九两个镇有没有被钟光诰所部引向松江,只有他们被引向松江,复兴军才能以快吃慢,现在满清不动。那很有可能计划要落空了。“若是满清不追钟光诰,直接南下,那我们这边该怎么守?”

    “他们只要有一个镇南下,我们就不是怎么守的问题了,而是直接撤往严州的事情了。”没有任何作战计划是万无一失的。若真是满清调动不成,后备的计划就是西撤。

    蔡元培闻言眉头一皱,道:“真这么严重?必定要撤吗?”

    “是的。先生!要是超过一个协的新军南下,我们就守不住。”钟枚这几天一直在忧心这个问题,杭州能不能守得住就全看清军的动作了。“其实这半月功夫,能招这么多新兵进来,最重要的就是新兵大多是流民,这些流民求的是能吃饱。真要是按照标准,里面有三千合格的就算不错了。加上这些人根本没有完成训练,靠他们守城是万万守不住的。”

    钟枚这边正说着守不住,参谋周思绪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道:“卜今,这杭州能守住的!”

    周思绪是刚拿到清军往东调动的电文,急冲冲的过来汇报,他看见蔡元培在吃了一惊,敬礼之后道:“先生好!”

    蔡元培听他说杭州守得住,便道:“这是怎么了?一会说守得住,一会说守不住的。”

    “先生,我说守的住是因为清军已经开拔往东了。第六镇和在平望的第九镇都开拔了。看样子是要去追第一旅。”周思绪满脸高兴,把电文递了过来。无线电是复兴军最大的优势,同时随着东北过来的侦察兵,让浙江这边的侦察力量大为加强。

    “好!”钟枚只觉得心头的大石头落地了,只要第六镇和第九镇往东而去,那第十镇就好对付了。

    杭州这边高兴,刚到沪上的端方却不高兴了,他是半夜里接到嘉兴被占,乱党东进松江的消息,“这复兴会是要打沪上啊?!”端方看完电文惊道。

    “我看未必。”劳乃宣的胡子似乎越抚越长,他在端方之前就看了电报,心中已有定计。

    “哦……”端方睁着睡眼看着劳乃宣。“还请先生指点。”

    劳乃宣连忙客气,最后说道:“东翁,贼军这般不顾巢穴,直取松江,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啊。而且我还听说贼首蔡元培去了杭州,若是第九镇不去松江,而是南下去杭州的话……”

    劳乃宣意思点到了就停了,端方也细想这复兴会此举的意义何在,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复兴会舍杭州而取沪上是为了什么,只觉得的劳乃宣说的在理,可是他又道:“第九镇若是南下,那沪上怎么办?一旦有失,那可是……”

    “东翁,沪上巡防营本就多,再说洋人的军队也不少。就是丢了沪上县城,也能很快夺回来。而杭州那边,贼军极弱,第九镇南下不但能破杭州城,若是赶的快些,估计还能抓住贼首蔡元培,这才是破敌之首功啊!”劳乃宣局势看的透彻,只想着为端方献计邀功,他见端方不被自己言语所动,心中一动,再道:“东翁,若是怕宫中怪罪,可向外宣称,将与沪上城共存亡便可,宫中最喜臣子置生死于度外,一旦看到这个,定当龙颜大悦。”

    “可万一…万一复兴军真的攻城怎么办?”端方其实担心丢了沪上被光绪怪罪,可劳乃宣的办法好是好,却将他置于险地。

    “东翁,这不必担心啊,沪上县城本就在洋人兵舰大炮的射程之内啊,有洋人的大炮,贼军便是攻进来也最多只占半个沪上城,东翁必定毫发无损。”劳乃宣确实是胸有成竹。

    “毫发无损便好,毫发无损便好。”危险既无,端方不断点头中,更想到这是捞名望的好机会,当下道:“那马上打电报给第九镇,让他们不要追复兴军了,全镇马上掉头南下,直取杭州。还有,明日去找些报馆的记者来,告诉他们,本帅将于沪上城共存亡!”

    ps:

    注:旗饷数据参照南北和谈时唐绍仪所提“袁言最重旗饷,每月须三十万以上”,皇室费用来自《晚清财政经济研究》p211212。

第八十九章 稻草

    浙江局势正在恶化的时候,孙汶已经抵达了洛杉矶,他搭上了美国白星公司最快的邮轮,十七天就横穿了太平洋,他过税关的时候,小个子荷马李此时已经在码头等他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荷马李一直热心于中国的革命事业,戊戌年的时候他便毛遂自荐成为康有为下面的军官,庚子年,他甚至以保皇党中将的身份带兵追杀慈禧以解救光绪,而之后,他和康有为的关系开始恶化。

    “荷马!”孙汶热情的与荷马李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寻求日本帮助被婉拒之后,孙汶没有想去法国,而是直抵美国,他要找的就是荷马李。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孙!我接到你的电报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们已经占据了中国的一个省。太了不起了!”在孙汶的电报之前,荷马李通过国内的报纸了解到了中国发生的革命,那时候他就非常的兴奋,正要动身去中国的时候,孙汶从沪上发去的电报,电报上让他想办法为中国革命获取美国政商界的支持,而后他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直在做这件事。

    “不,不。马上在中国的广东将会发生另一场起义,到时候广东也会被革命军占领。荷马,我这次是来寻求你的帮助的,现在杭州的革命军已经被封锁了,他们急切的需要步枪和子弹。这是最棘手的!”孙汶刚下邮船,还不明白国内的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只记得蔡元培提过革命军奇缺军火。

    身患残疾的荷马李带着孙汶艰难的上了一辆马车,而后他喘着气道:“我知道,我知道。孙,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和一些大人物谈过了,他们对于中国发生的革命一直很关注,并且,他们也想通过合适的方式支持中国的革命者。”荷马李说的都是好消息。孙汶正想微笑的时候。荷马李又道:“不过,美国政府的支持态度被英国人压制。浙江是英国的势力范围,总统并不能明确支持美国政府协助革命者,并且,那些大人物们更分不清楚同盟会、复兴会的差异。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个组织,还是两个不同的革命组织?”

    “不,荷马,以前同盟会和复兴会是两个组织,但是这一次起义是两会一起合作的,同盟会的军队现在就在杭州准备和清军作战。”孙汶一脸真诚的看着荷马李,然后道:“我和复兴会的蔡元培先生一致认为。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推翻满清的统治。所以,你可以和那些大人物说,复兴会和同盟会是同一个组织。而我,则是这个组织派赴美国寻求帮助的代表。我们希望获得他们的帮助,并且这种帮助的回报极其丰厚。”

    “这样就解决大问题了,孙!”荷马李早前去约见那些大人物的时候常常被这个问题困扰,现在既然同盟会和复兴会是同一个组织,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高兴的道:“这太好了。我们现在有一个红龙计划,我相信他对于中国的革命将有巨大的帮助。”

    “红龙计划?[ 注]”孙汶从字面上并不能了解这个计划到底说的时候,所以十分的好奇。

    “是的。就是红龙计划。”荷马李强调道:“我的合伙人叫布斯,他以前是纽约的股票经纪,他现在退休了,不过他的同学艾伦是个大人物,他是纽约的大地产商,在东北部有深厚的关系,同时认识很多有权势的人物,他可以给我们一笔巨额贷款,但是条件很苛刻,只有六个月的期限,并且,他们还要要云杉木浆、石油、电报邮政十五年的专卖权,还要铁路、矿产……”

    “荷马,现在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革命要想成功,条件并不重要。”孙汶一听到巨额贷款就忘记了步枪和子弹,至于条件,只有能推翻满清,任何条件他都可以答应,毕竟洋人要只是特许权而已,若干年后,这些特许权完全可以收回。

    看到孙汶这么的急切,荷马李便道,“好吧,那么我们今天晚上就去找布斯,我相信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还有他的朋友艾伦已经从纽约赶过来了,明天早上就要到。”

    美国天黑的时候,中国刚好天亮。钱塘江边的码头上,孤零零的木船边,胡毅生登船之前抓着胡汉民的手道:“大佬,你什么时候走?清军马上就要打来了,杭州保不住的。”

    “我不能走,中山先生还有任务交给我,你此去潮州,一定要多加谨慎,打枪的时候别冲再最前头。革命一次不行还可以下次,保住命最要紧!”借着潮州起义的由头,同盟会一些骨干都被胡汉民在大战之前撤出杭州,其中就有他的堂弟胡毅生。

    “那我也不走了……”胡毅生说着就要把行囊放下来,“我也不必复兴会的人差,最少我还在青山学校训练过。”

    “别胡闹了。现在清军是四路压境——连金华那边都不乐观,留在杭州干什么?送死啊!”胡汉民说着就把胡毅生的行囊拽了起来,然后拴在他的背上,最后把他推上船,又不放心的吩咐道:“记着大佬的话。”

    胡汉民送往胡毅生,再回到政务部的时候,朱执信神神秘秘的找来了,他亮出一份电报,道:“中山先生来电了。”

    “哦。先生要我们做什么?”胡汉民一边抢过电报,一边问道。

    “先生正在和美国人谈判,他要我们在杭州坚持下去,特别是要帮助复兴会在杭州坚持下去。但是我看这形势……”朱执信最先看电报的,上面说的东西,以杭州现在面临的情况来看很难实现。

    “哦……”胡汉民很快看完了电报,又把电报还给了朱执信,道:“现在清军几路围攻,还是要办法让复兴会坚持下去才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可你出去的时候。大都督也就下令,让所有人在十二个小时打点行装,准备撤退。”朱执信其实是来找胡汉民商量的。他知道胡汉民脑子比自己好用,或许能想到办法。

    “什么!这……这怎么能不战而逃?!他们这样置革命于何地?”胡汉民大怒,复兴会不在杭州死守那对同盟会的计划可是大不利,他沉思片刻。突然道:“不行。我要去找赵声。”说罢从朱执信手上抢过那份电报,径直出去找人了。

    朱执信本以为他要去找蔡元培或者钟枚。但谁料到他会去找赵声,这撤退和赵声何干?不过一个钟头之后,胡汉民带着并不情愿的赵声去到了杭州将军府,他没有去找大都督钟枚。而是直接求见蔡元培。

    “鹤卿先生,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撤退?”时间紧急,胡汉民没有客套,一见面就把问题挑明了。

    蔡元培闻言一顿,而后才道:“确实如此,现在满清第十镇、第九镇已经逼近,这两个镇加起来有两万人。杭州我们守不住,只能撤退。”撤退并非蔡元培之所愿,但局势如此,他在钟枚等人的劝说下。也就息了留守杭州之心,此时间胡汉民前来询问,倒是耐心的对他解释。

    听闻撤退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消息的赵声脸色一沉,犹豫的神情少了不少,而胡汉民则立即大声道:“鹤卿先生,杭州是革命首义之地,不能丢了啊。丢了杭州,那么全国的革命形势就将毁于一旦啊。现在同盟会正在潮州准备起义,待此一举成功,满清士气就要一衰啊!”

    看着焦急万分的胡汉民,蔡元培温和的给他和赵声倒了一杯水,然后道:“撤离杭州是不得已的办法,撤离杭州也不是说以后就不革命了,只要我们这些人还在,那革命之火就不会灭的。现在复兴军的主力都在外面,留守杭州的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这杭州实在是难以守住啊。”不知道怎么的,蔡元培把钟枚几个用来劝他的话语用在了胡汉民身上,期望他们能和自己一样不要被杭州的得失而影响。

    “鹤卿先生,中山先生正在和美国商谈支持革命一事,这个时候撤,对于外交斡旋大不利啊。”胡汉民说完,便把孙汶的电报递了过去,然后道:“因为事情还没有谈成,这份电报只是先生发给我们的,待明日中山先生和美国人商谈之后,具体的电文就会发给鹤卿先生。”

    孙汶力主的去获取外国支持是蔡元培认同的,只是当下局势变化的太快,他没办法等美国的支持了,他看过电报之后道:“展堂啊,美国那边的消息我们没有时间等啊,现在来的不是清军一个镇,而是两个镇,如果说第十镇还能打一打的话,那南下的第九镇怎么也是拦不住啊。我一会就亲自回电报给孙先生,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

    见蔡元培还是不同意留守杭州,胡汉民急得只有用力暗中推了赵声一把,赵声此时正在想着当今的局势应该如何应对,却不想胡汉民把自己猛的一推,再看他时,却见他眼神犀利的看着自己,于是他喃喃之后,决然道:“鹤卿先生,第九镇我有办法对付……”

    蔡元培并不认识赵声,见他说有办法对付不由的转过头来。扯谎并不是赵声所愿,但想到之前胡汉民对自己强调的“为革命计”,他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鹤卿先生,我之前就在第九镇任第三十三标统,我和第九镇的统制官徐绍桢结拜过兄弟,他本是前明开国大将徐达的第十四世孙,素有反清支志,而且军中士兵、底层军官倾向革命的不少,鹤卿先生,我可以去说降他,这样清军的攻势不但顿消,我们还能获得一个镇的强军啊。”

    “什么?!”蔡元培闻言大惊,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盯着赵声急切的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声的说降计划成为杭州之战的一个转折,幽闭的作战室内,钟枚、张承樾、林文潜、周思绪几个看着激动的蔡元培说完之后都是不语,蔡元培看向诸人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若是赵声说降了徐绍桢,那么杭州之围立解,我们还能……”

    “先生,我们能给徐绍桢什么?”本不愿打断蔡元培的话,但考虑到军心士气。张承樾还是出声了。

    “什么能给徐绍桢什么?”蔡元培不明白张承樾的意思。

    “先生,徐绍桢现在是满清的统制官,光月饷就有一千两,比你和竟成先生、枚叔先生、小徐先生这些人一年的饷银加起来还多。而且现在是满清在围剿我们。徐绍桢又素有知兵之名。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境地……”复兴会底层人员待遇不差,反倒是高层的薪资不多。比如杨锐,蔡元培等,每月不超过二十五元,这还是考虑到现在的社会主要是男人出去干活。而不是像后世那般男女都出去工作而设的。

    “可他是徐达的第十四世孙,又素有反清之志,如果派熟人去说降,那么他很有可能就会起义。”最让蔡元培震惊的是徐绍桢的身世,他认为有这样身世并且素有反清之志的徐绍桢,造反不造反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先生,他要造反早就造了。也不会等到今日。”张承樾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按照政工科的课程,人的行为与他的处境以及成长环境息息相关,一个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人。正在意气风发之时,绝不可能像年轻人一般,《革命军》读两遍就萌生反心,他会比任何人考虑的更实际,甚至,会中对满清新军的军官渗透计划,张承都是反对的。因为人都是现实的,如果真的在新军找到了位置,那么昔日的革命誓言立马会忘得一干二净。革命是什么,革命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谋一个前程。

    张承樾的的坚持让蔡元培很难受,他只觉得这些学生经历了三年革命之后完全变的陌生了,虽然他们的模样变化不大,但他们想的东西却和以前不同了,或者说,他们已经成熟了起来,而蔡元培这个师长,在面对这些理直气壮说出观点的学生时,只觉得自己老了,他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失落。当初在南洋公学的时候,可是他兴致勃勃的说,而学生们仰慕着的听啊。

    蔡元培失落间,作战室的气氛忽然尴尬起来,幸好这时候通信兵把门敲响了,“报告,沪上的电报。”

    钟枚接过,看后又给到蔡元培,然后道:“先生,沪上的遒秉来电了,他认为按照以前的资料看,徐绍桢确实对革命党人有好感,赵声在军中宣传革命一事,也是因为他力保才免职了事的,但他会不会造反,还不能确定;还有就是第九镇的士兵多数是书生,所以革命思想接受的快,其中第三十三标的革命党最多,其中也有我会会员……不过,在当今的情况下,徐绍桢会不会反,这个很难判断。”

    王季同不在,这封电报是俞子夷发的,他作为王季同的助手,对于各地清军的情况比较熟悉,但里面那些人复兴会员,他是不知道的。不过,这些对于蔡元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起身说道:“就这么定吧。要撤的人可以先撤,但是我会在这里等说降的消息。”他话说完就出去,钟枚见状,赶紧跟了过去。

    “先生,你不能在这里等啊。现在第九镇已过横塘,晚上就可以抵达塘栖……”钟枚在后面追着蔡元培,还是想让他回心转意。

    “就是到了塘栖,那也离杭州有六十多里路,卜今,你这么害怕清军吗?”对于钟枚的劝说蔡元培毫不所动,还反过来激将钟枚,他这边说话,不想蔡国卿等人过来了,他一见到蔡元培便道:“孑民,我们不能撤啊!现在只要去说降了第九镇,杭州不但能守住,还能多一镇强军啊。”

    胡汉民找过蔡元培之后,又急匆匆的去找政务部部长蔡国卿,当鼓动完蔡国卿之后,他又派着人去过江去找陶成章、秋瑾几个,多日的观察,他很明白复兴会哪些人是狂热的,哪些人是理智的。他现在做的就是让那些狂热的革命者对说降有所期望,他相信这些人会像落水的人一般,死死抓住说降这根稻草不放。而与他同谋的赵声,并不对说降的结果那么的悲观,虽然他并不是徐绍桢的结拜兄弟,虽然徐绍桢未必是前明徐达的第十四世孙,但凭借着昔日徐绍桢对自己以及军中革命党人的照顾,还有自己在军中的关系。他还是感觉此事大有可为。

    因为对说降的期待,军政府在当日的中午又开了一次会,最终考虑到敌军较远,所以决定再等一日。按照钟枚的话来说。再等一日便是到了生死攸关的临界点了。第九镇抵达塘栖,六十里地咬咬牙一日就能走完。这样他们明天晚上就兵临杭州城下了,若是分两天走,那后日可就要打进杭州城了;而钱江东岸的第十镇已经过了绍兴,今天到萧山之后。明天就可以渡江了。明日再不撤的话,那大家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下午饮过壮行酒后,赵声骑着马往北而去,送行的诸人看着他远去心思各异,钟枚环视诸人一眼,没说话就回去了,此时杭州将军府内空空荡荡。完全不想二十多日前那般热闹,议会的那些议员走了,各个部门的人也都走了,如今只剩下司令部的卫兵和自己的副官还在。他没有进到府里。而是径直走到院子里的那两根旗杆子下面,仰头直望,铅云密布的天际上,又有一场雨就要落下来,而旗杆子上的军旗,却如没有生命般的垂立不动,只待他仰望良久,在雨点落下的同时,天际里才起了风,垂立的军旗像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样,慢慢的在雨水里舒展飘扬开来,鲜红的像一抹浓重的血。

    “大都督,下雨了。”身后的副官说道,示意钟枚赶快进去。

    “你也叫我大都督。”副官是钟枚在嘉兴的时候收的一个小鬼,以前都是叫钟枚叫长官的。

    “我……大家都喊大都督啊。”小鬼一脸迷糊,大都督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只觉得这三个字比长官叫起来威风多了。

    下雨的时候,赵声已经出了艮山门,当随行的卫兵要他躲雨的时候,他却摇头拒绝了,现在敌情危急,第十镇明日就要渡江,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徐绍桢面前,然后一通话语让他带着第九镇全体官兵一起起义。

    只不过六十里的路程不是一会就能到的,加上这段时间都是下雨,泥泞的道路甚是难行,当他接近塘栖的时候,也就是半夜了。既然到了地方,他就没有什么好掩饰了,随身带着的马灯全都点亮,果然,还没有靠近塘栖的时候,黑夜里边传来拉枪栓的声音,一个镇江口音大喊道:“什么人?”

    赵声闻言心中一热,他几乎都能猜出这个喊话的是谁,当下也用镇江话大家道:“老子是赵声,不认得了吗?”

    赵声一出声,对面的人就是一阵低呼,一会有个声音急切的问道:“是柏先兄吗?”

    赵声闻言心中大定,大笑道:“龚士芳,我的声音都认不得了,回头赏你二十军棍!”

    赵声这边一笑,黑暗里便冒出一排端着枪的人来,为首的龚士芳看着拎着马灯的赵声,惊喜道:“真是柏先兄啊!”说完又急上前抓着他的手,然后道:“快,快,把马灯灭了。”

    他此言一出,赵声亦是很警觉,忙的对自己的人说道,“快,把灯灭了。”

    马灯一盏盏的熄灭,赵声握着来人的手道:“士芳,现在军中情况如何?这次来杭州,是徐统制率军吗?”龚士芳是军中反清的积极分子,赵声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是徐统制率军。”龚士芳在黑暗里点头说道,“你走之后,端方还想把那些有革命倾向的管带都拿下来换上自己人,可徐统制官不让,最后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赵声听得这种情况,心中顿时大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龚士芳又道:“柏先兄这次来是带领我们起义的吗?”

    赵声拍着他的手道:“正是此意,走,快带我去见徐统制,我们第九镇要阵前起义!”

    ps:

    注:红龙计划为1908年由荷马李和布斯(he )筹划,他们最先找的合作者是康有为,而后是下野之后的袁世凯,最后轮到孙汶的时候,已经是红龙计划2了。资料来源:《 liberal imperialism: the rise aalism in u.s.-s andld war, 1898–1945 》

第九十章 江岸

    夜已深,第九镇参谋官陶骏保忽然被亲兵叫了起来,将醒未醒之时,他握枪的手忽然一紧,就像对准来人,但听闻是是亲兵的声音,这才把手上的枪放了下来。

    “什么事?”陶骏保声音并不温和,其实刚刚他在做梦,正梦见自己身份暴露,然后被端方的人拉到辕门,而后枪毙而死。

    “是…是赵柏先回来了,”亲兵也知道陶骏保睡觉的习惯,但事情太大,又不得不叫醒他。

    “什么?他……他怎么……”陶骏保其实复兴会在第九镇的布置,而赵声也是他发展的革命对象,只不过,因为不想暴露身份的关系,赵声某一日忽然加入了同盟会,而后更在军中大肆宣扬革命,徐绍桢本想杀了他,但在他的力劝下开革了事。现在他回来可不是串门来了。

    “快,就找李竟成,或者去找他弟弟赵念柏,让他马上离开。”陶骏保心中斟酌片刻,才对亲兵说道。赵声来干什么他完全知道,但端方既然知道第九镇有革命党,又敢派第九镇来攻杭州,焉何没有布置!革命党人最多的三十三标已经调往湖州,就是端方在军中亲信的诡计。

    陶骏保思虑虽快,但还是晚了一步,等他的亲兵找到李竟成的时候,赵声还有他的卫兵等人都被绑了起来,已经送到了中军大帐。此时统制徐绍桢和第十七协协统孙铭都已经起来了,只见听见宪兵处的余大鸿大声道:“报告大帅,乱党赵声,深夜入营,图谋不轨,现已被下官拿获。如何处置,还请大帅明示。”

    宪兵处的余大鸿就是端方的一条狗,只是拿住赵声等人,尾巴立即翘上天了。陶骏保来的稍晚。见状大吃一惊。但他不好说话,只能等徐绍桢先说话。徐绍桢如是要严处,那自己怎么说也是救不了。

    统制官徐绍桢本其实没睡,正在忧虑明日的战事,按照端方的说法。革命军主力已经去了松江,留在杭州的都是老弱之旅,并且还枪械难用,第九镇为新军中强军,打这样的战完全是手到擒来。只是,正是这样他才忧虑,他真要把革命党大杀一通。那自己的名望就全毁了,即使顶子更红了,那也是得不偿失。他正纠结间,忽闻外面抓住了革命军的间隙。出房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拿了赵声。

    “给他松绑,带进屋里来,本帅要亲自问话。”徐绍桢对赵声素来赏识,这次忽的这样的见面,大致能猜到赵声来的目的,想救他又没有借口,只好让他自己说话,能不能活就看赵声自己了。

    赵声被龚士芳带入营之后才知道情况没有他想的的乐观——他其实并不是三十三标的标统,走的时候只是一个营的管带而已,为防革命党有变,三十三标已经被调往了湖州,并且军中还增设了宪兵处,这一切都是端方为了防止革命党作乱的手段。了解这些之后,说降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但为革命计,赵声还是想行险一搏,却不想还没有摸到徐绍桢的营帐,就被余大鸿的人给抓住了。

    徐绍桢已经下令,余大鸿不得不示意让手下人把赵声给松了绑,赵声站起拍了拍泥土之后道:“我是革命军派过来的信使,复兴会蔡元培先生,特修书一份给第九镇统制官徐绍桢大人。”

    “你是信使?哈哈。”余大鸿大笑,“信使那有晚上偷偷摸摸的来的?”

    “我就是这么一路从杭州过来的,谁知道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这也能怪我吗?”既然已经被抓,那只好把事情挑明。

    “你……”余大鸿被赵声说的哑口无言,反身对徐绍桢道:“大帅,他这是谎言狡辩,他……”

    “好了。”余大鸿本不被第九镇的军官所喜,见他吃瘪徐绍桢丝毫没有在意,他拦住要说话的余大鸿,然后对赵声说道:“赵声,本帅之前见你一表人才,只想你悬崖勒马,却不想你居然真的成了乱党,真是明珠暗投啊!今日你说你是信使,那本帅就姑且信你一回,你把匪首蔡元培的信放下就走吧。”

    “大帅……”余大鸿见徐绍桢既然要放赵声走,马上高叫起来。

    “放肆!”徐绍桢喝道,“本帅正在处理军务,余统领还是先请回避吧。”

    徐绍桢说的客气,但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其实也是,任谁也不喜欢在自己的军中有一支不听指挥的宪兵。余大鸿被徐绍桢一喝,脸上酱红之后便立马退出去了。余大鸿这边走,赵声这边却把蔡元培的书信递给了徐绍桢,不想徐绍桢看都没看,就挥手让他下去。

    “大帅……”赵声看着满脸阴沉的徐绍桢,还抱着一丝希望。

    “你既然是信使,我已经收到信了,你可以回去了。”徐绍桢却丝毫不假以颜色,后有大声道:“送客!”

    赵声被一声“送客”赶出第九镇的时候,留守杭州的二团三营的营长周肇显则迎着旅长林文潜进了自己的营帐——他的营防守的是七甲闸渡口,因为工事都修的很靠里,周肇显的营帐并不是在堑壕里,而是在一棵大树下搭了一顶小帐篷。

    “部队的士气如何,有人怕吗?”林文潜坐下之后问道,因为自身的经历,所以他下连队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有人怕吗?”或者“怕不怕?”,如实下面回答说怕,那他就要动怒了,是以有人给他取的绰号叫做“不怕团长”。

    不过,周肇显辽西游击队出身,对他的脾气不是很了解,照实说道:“有些新兵还是会怕的,特别是他们没有见过炮。”

    一听说有人怕,林文潜马上就站了起来,严肃的道,“有多少人怕?”

    三营的士兵早前都是嵊县会党,而后又有一些巡防营,再后来是招的流民。去过东北的那些人还好,没去过的士兵都是新兵,都很怕打炮。周肇显据实而说却见林文潜这么大反应,也站起身立正道:“报告长官。清军放几炮大家习惯就不怕了。三营没有孬种!”

    “好!”看到周肇显的样子。林文潜就放心了一半,“打战胆气最重要。特别是我们,火力不足,炮弹也不多,只有近身战、白刃战才是获胜之道。明日不光老兵要带头,你也要带头。要死就死在战场上!明白没有?”

    “是,长官!”周肇显大声道。

    “很好。坐下。”林文潜点头道,他随手给周肇显发了一支烟,缓和下气氛,当小小的营帐被烟雾缭绕的时候,他才拿着地图把江对岸的情况介绍道。“现在的情报是,七甲闸、塘头街这两处是清军渡江的主要渡口,现在他们的各种辎重就堆积在这里,还有炮兵。在这个位置,”说道这里,林文潜又从桌子上找了一只秃笔,以敌炮兵阵地为圆心,四公里为半径画了一个半圆,然后道:“舰队的炮兵我们管不了,但是他们陆军的炮营我们要注意,一旦江面上的舰队撤离,那么唯一能保护敌军的就是他们那十八门山炮了。”

    “山炮?”周肇显以前一直都听闻满清新军是两个野炮营和一个山炮营的,没想到第十镇只有山炮,而且只有十八门炮,不是想象的五十四门。

    “福建太穷了,这次来的也仓促,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山炮营。即使是山炮,射程也有四公里,你这边要么和敌人搅在一起,让对岸无法开炮;要么就等他们主动进入堑壕,然后用这个招呼他们。”林文潜说着的时候,手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工兵铲,他对着空气挥舞了两下,补充道:“堑壕特别修的很窄,步枪太长不好使唤,到时候这个就可以用的上了。”

    三营这边因为是主力部队,所有士兵都教过刺刀术和工兵铲术,周肇显闻言心头一热,不过细想之后又道:“那飞雷炮怎么用?”

    “先不用飞雷炮,你也不能老指望他,这十几天都是梅雨天,黑火药炸不炸只有天知道。”林文潜摇着头,“前面的战好打,我们新兵太多,敌人不占优势的时候,先让几个老兵带他们去杀一场,见点血以后就好带了。”

    听闻林文潜轻飘飘的说见点血,周肇显不由的多看了林文潜两眼,只觉得他秀才一般的白脸皮和硬心肠很不匹配,不过他也算带兵的,知道战场没什么心硬心软的,最关键的就是胜利。闻言还是说了声是。

    林文潜之后又再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明日清军就要过江,既然不撤那就要悉心准备。他走之后周肇显把他刚才交代的那些东西详细的记录下来,而后又对着地图推演了半天,这才稍微闭目睡了会,可此时已近四点,半个小时没到他就被副官叫醒了。

    “几点了?”周肇显睁着睡眼,皱着眉道。

    “四点三十七分,湿度计显示湿度为百分之九十以上,这种天气不是要起雾就是又要下雨了。现在对岸的清军军营可能有火光,怕是正在吃早饭。”副官叫张陔南,嵊县里南乡人,说是副官,其实有点顶参谋官的味道。

    “一旦雾重或者下雨,那清军渡江应会不会推后?”周肇显问道。

    “难说,不过现在他们应该也知道第九镇已经到了塘栖,要想抢功的话,就是推后也不会推后太久。”张陔南道。

    “那就不管了,晚打不如早打。”周肇显想到清军两面逼近,心中只觉得压了块石头,说过对岸,他又问道,“连排长都到了吗?”

    “马上就到了。”张陔喃说道。作战期间,每天天亮部队主管照例都要开碰头会的,本来是连长参加的,但周肇显喜欢连长排长一起来,这样十几个二十个人聚在一起,他说话感觉都更有劲。

    四点五十分,五分钟碰头会开完后,天际边似乎有了些亮光,在这个黑夜白昼短暂混淆的时刻,一排长张生全刚走到自己排负责的阵地,天就下起雨来了,不过他刚跳下堑壕,就听到“啾…啾…啾……”的声音。

    条件反射之下,张生全大喊起来:“炮击!趴下!炮击!趴下!……”张生全话音未落。堑壕前后就被炮弹命中,“轰!轰!轰!”的巨响之后,着弹点的烂泥已经飞上了天。张生全喊过之后,自己也一个虎扑趴着堑壕里。只待爆炸过后。才弹起来顺着堑壕把那些慌乱的士兵踢进堑壕里的防炮洞。

    清军打过来的绝不是刚才营长说的75mm山炮,到是有点像以前在东北的时候。见识过的攻城炮,可威力似乎又小了一些,张生全在通化进行军官训练的时候,可是见过150大炮的威力的。不过不管是多大口径的炮。他和他的排都是被轰的料,并且,炮击之后清军马上就要登陆了。他不知道上游的水雷到底能不能取作用,若是水雷不能把江面上的清军炮艇吓走,那自己可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微光中的炮击让整条渡口防线都是一乱,而后,在连排长的训斥声下。整条堑壕的士兵才安定下来,不过这种安定也是暂时的,一旦炮弹的落点或者炸弹溅起的烂泥靠近堑壕,特别是完全由新兵负责守卫的堑壕。那么爆炸点附近的士兵就像炸窝了一般的跳出堑壕,有些士兵扔了枪就往后面跑,还有的不辨方向往江边跑,不过这些人很快就被军官用手枪给收拾了。二旅旅长林文潜早早就下了军令,有后退着,格杀勿论!

    张生全看着那些被军官枪毙的士兵,眼睛不由的眯了起来——他以前被俄毛子火炮轰击的时候,也逃跑过,不过他没跑两步就一跤绊倒了,当时慌乱间,诸人没分清他是要避炮还是要逃跑,都以为他是反应过度,事后也没人追究。

    “看到了没?”轰隆隆的爆炸声里,张生全对着身边的士兵说道:“炮没有什么好怕的,就这么一发,炸也就个大坑,听着炮弹的声响,只要不是直接瞄向你,那躲在防炮洞屁事也没有。战场上啊,子弹炮弹都认人,最喜欢找胆子小的。晓得为什么吗?因为胆子小的身上有尿味,一有尿味那子弹就来了。”

    张生全把东北老胡子教给自己的东西,重复的给说给身边的士兵听——第一旅扩充的时候,三营是最后补给的,所以没有反正的清兵,只有新兵——看着这些兵不安又期盼的看着自己,张生全只感觉一阵的满足。

    “以前我也是怕跑的,第一次听打炮魂都吓掉半个,不过听过了就喜欢了。你真要是害怕,就喊两句,啊……啊……”张生全叫了两句,然后道:“就这样喊,喊一喊就好受些了。再说,炮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死也没怎么,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汉子,以后我排里,那个要是丢脸了,我非得劈了他不可。”张生全说完,眼睛逼视着每一个新兵,只看到他们闪避为止。

    张生全的新兵教育法是军官培训班和老胡子教授的综合体,不过他感觉这个效果挺好的,最少,他身边的这几个新兵就安定了下来,握枪的手也握的更紧了。他看到这心里有些满意了,然后起了身,又窜向下一个猫耳洞,然后把刚才的那番半哄半吓的话说了一遍。一个排四十个人,新兵有二十七八个,张生全还没有全部走全的时候,炮声就停了,他不由得埋怨满鞑子气儿太小,就放这么几炮就停了,弄的他的战时培训课都没有上完。

    其实现在这时候,炮击确实是没有意义的,特别是在江面上的军舰看不到炮击效果,这么盲目炮击根本是浪费炮弹——刚被任命为海军大臣的载洵,这一次剿灭乱党很是卖力,海军诸多炮舰和巡洋舰都被他调来了,他命令海军要全力支撑,而海军诸将和第十镇同为福建人,是以炮击的很是卖力。

    炮击从五点钟开始,在五点二十三分结束了,摄人的爆炸声没有了之后,剩余就是伤者的叫唤声和医务兵的喊叫声。在这时,最前端的观察哨却看见了江面上一片一片黑压压的渡船,雨幕下虽然不好细数,但大致的估计还是能做到的。哨兵这边估算完,一个电话就传到了前指:“鞑子开始渡江,船超过一百艘!鞑子开始渡江,船超过一百艘!……”

    指挥部里的林文潜闻言起先不动,只待所有的观察哨都这样汇报之后,他才起身道:“一百多艘船。孙道仁这是想两次就把人都运过来啊。”说罢他默想片刻,又对副官道:“接袁浦渡那边,十分钟之后开始放第一批水雷。”

    “十分钟?”周思绪看着他道。

    “水雷飘过来要三十分钟,四十分钟清军差不多正好在渡口排队等着卸船。他们人太多了。不炸掉一些……”林文潜说到这。副官已经把袁浦渡那边的电话接通了,林文潜拿过电话。对着话筒喊道:“我是林文潜,我命令十分钟之后马上释放第一批水雷,……另外,定时转置设在七甲闸……。重复一遍我的命令!……好。执行吧!”

    天色越来越亮,百余多艘渡船不一会就过了江面,开始在码头区卸人,雨声不大的清晨,即使隔的很远,堑壕这边都能听到那边的喧哗声。第十镇最先过江的是第三十七标和三十九标,其中三十七标最先上岸。只不过在标统范庆升的指挥下,部队并没有立即往杭州开进,而是就在渡口周边布防,英国人虽然间接的提供了不少情报。但谁知道是真是假。想想昨夜那些扔炸弹的革命党,范庆升心有余悸。

    一百余条船加上辎重其实只载了两个标不到,其实也就只有四个多营两千多的步军,这两千多人的部队分卸七甲闸和塘头街两处,不过只卸到一半的时候,江面上停着船便“轰”的一声炸开了,范庆升心中大骇,赶忙蹲下避炮的时候,又听见另外一声激烈的爆炸,这时候江面上一个破嗓门喊开了,“水雷!水雷!好多……”这人话没有喊完,又是一颗水雷被激发爆炸,此时从烂泥里抬起脑袋的范庆升看到几艘渡船被炸成碎片,水雷激起的巨大的水柱冲上了天。

    有水雷的呼喊声使得整个江面上的渡船都乱作一团,船上的士兵要么使劲拽着被船老大弄的七扭八拐渡船,要不就是指望着能游到岸边,跳下船后立马被滔滔江水所淹没。水雷顺江而放,这对于密集的船队来说完全是灭顶之灾,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里,更多的士兵跳入水中,而惊慌之后的船老大,也不再奢望能避开这些顺江而来的水雷,而是直接划着船,往岸上猛冲,搁浅虽然麻烦,但确实保船的唯一办法——对于他们来说,船是最重要的,命不是关键。

    张生全没有望远镜,但他还是看清了江面上那乱作一团的清军,他心中不由得欢喜,嘴上只叫道:“炸!炸!炸死这帮狗奴才……”然后又是一挥手,对着身后的士兵喊道:“跟上!跟上!快点跟上!”

    一小股清军布防布的太过靠外,连长张南星的意思是敲掉他——堑壕其实一直通道江边,他们可以顺着堑壕挪到离那小股清军八十米不到的地方,一旦清军不防,那么张生全这四十号人就可以扑上去白刃战一把,或是把他们半灭,或是全歼,反正总要捞些战利品什么的回来。

    离那股清军越来越近,张生全握枪的手越来越近,心跳的也越来越快,只待到了出击阵地的时候,他回过身来看向后面,只见喘着粗气的士兵大多都已经伏在堑壕里,便对身边的班长张伯歧说道,“他娘的等下打准点,少了部件我找你赔!”

    张伯歧一把拉住他道:“(还是)我带人冲吧?”

    “你冲的个屁,看那些王八羔子软的拿枪都拿不住,我这个排长不带头,他们能不能(冲出去)都难说!妈拉个巴子的!”越是紧张,张生全之前学的东北话就一个一个的冒出来。他交代完张伯歧,又压低这声音对堑壕里的士兵说道:“杀了那些人就回来!要想保命就要快!”

    张生全的话被士兵一个个的传了下去,只感觉全排的人都听到了,他又看些已经端着枪瞄准的张伯歧几个,目光再转到前面七十米外的那二十几个半警戒半看江面乱象的清兵,猛然间,他大喝道:“冲!冲!冲啊!”,边喊边跃出了堑壕。

    张生全喊冲的时候,张伯歧这边几个老兵的枪也是响了,“砰…砰…”的枪声之后,负责警戒的那几个清兵立马中弹倒地,其他的清兵忽遇冷枪,都是全部扑到在烂泥里。张伯歧这边压制,张生全却带着三十个人往前狂冲,刚出堑壕的新兵本还有点抖,但跑起来、喊起来之后却越跑越快。七十多米的距离最多也就是八九秒的时间,虽然理论上清兵能开两枪,但这些人是突然遇袭,扑到之后还没有放枪却发现敌人已经端着刺刀冲上来了,不少人又都是没开一枪就站起来迎敌。

    张生全就怕他们一枪不发的就往后逃窜,他这三十个人可不敢冲到江边去,此时见清兵迎敌心中一喜,就要跑到清兵跟前的时候,他一声爆喝“杀!”,短垫步之后一个突刺刺向那个个子最高的清兵,没有骗刺,他的刺刀只是猛的往下,这对于高个子来说极为难防。果然,对方的枪还没有架下来的时候,他的刀尖就刺进了那人的大腿,刀尖入肉的感觉和腿骨的阻碍甚是熟悉,刀不到底,在对方的惨叫声里张生全又收回了刺刀,然后往右大力格挡掉刺来的一枪,再顺势往前一突,又是一个清兵交代在他手里。

    最先冲上去的是几个老兵和两个班长,清兵完全不是对手,正当他们想多打一的时候,后面的士兵又冲了上来,然后这剩余的十几个清军前哨立马就被刺刀淹没了。此时江岸上的清兵也被这边的白刃战所惊动,但是近千米的距离不是说来就能上来的,而要想开枪的却又顾及着自己这边的士兵,只能一边往前跑一边干瞪眼。

    随着剩余那几个清兵的逃跑,白刃战很快就结束了,张生全立马带着所有人都伏下身来,“带上枪,带上自己人,爬回去!”他含糊不清的喊道,一边把清兵的尸体都累起来挡子弹,一边又用短刀割着他们身上的子弹带,他要把这些战利品都带回去。死了的十几个清兵很快就被他们搜索一空,然后二班长马忠老带头,他断后,把所有的兵又带了回去。

    远处的发生小规模白刃战范庆升看的一清二楚,他甚至都能在望远镜里看到那个革命军官长刺杀时扭曲的脸,看着自己的兵就这么的靶子一般被这些浑身带泥的革命军快速格杀,他的心不由得再一次的提了起来。他忽然感觉这绝不是一般的对手,特别是那些革命军杀人的狠劲,不是自己这些人能有的,他更感觉今天太不吉利了,现在渡江中止,江面的渡船和海军的炮艇都被水雷吓的没踪没影,自己这个一个标能守得住阵地吗?

    “快!传话给所有管带,给我把阵地守住了!谁丢了阵地我砍了谁!”危急关头,为了不被革命军赶下钱塘江,范庆升不得不放出了狠话,他只喜欢革命军的水雷只是一阵子的,待过一会被江水飘走就好了。他却不知道,革命军的水雷本都是锚雷,不过这些锚雷都有一个大大的木制浮箱,所以能撞击这些吃水浅的木制渡船,一旦里面的线香设定的时间一到,浮箱就会炸烂,然后整个锚雷就在江水之下扎根了,要想清理,可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

第九十一章 修书

    有惊无险的吃掉清军突前的小股部队,周肇显正要下令全营冲击敌阵时,炮声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这不是刚才的那种大炮,从炸出的泥浆来看,应该是75mm口径的炮弹,再看这些炮弹主要落在清军阵地的前侧,而不是己方堑壕附近,周肇显大致猜到了这应该是第十镇的山炮营在开炮。这是早有预料的,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对岸的炮火这么快就打过来了,而且还打的这么准,刚好护住了清军的前沿阵地?

    “解除战斗任务。”有山炮营在,周肇显的打算落空了,不过他还是道:“再让前面的人查一查,看看这股清军是怎么和河对岸联系的,找出来,破坏他!”

    江岸边炮声隆隆,杭州将军府内的蔡元培却没有被惊动,他一手压着孙汶昨夜和今晨发来的两份电报,另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正要写回电,不过他实在是写出来——孙汶这两份电报说的都是好消息,昨天半夜,其实也就是洛杉矶当地时间九点到十一点钟左右,孙汶见到了从纽约前往洛杉矶的w.w.艾伦,双方都谈的非常愉快。孙汶在电报里称,艾伦对于中国革命非常同情,他和他背后的大人物都很想为中国革命尽一份力,为此,艾伦准备借贷一千万美元给革命党,同时他还将说服米国总统以及米国诸多议员,并促使米国派遣兵舰十艘前往中国,而且考虑到革命军枪械弹药补给困难,所以特别从米国陆军的军火库中调拨十万支步枪、一千门火炮,以及相应的弹药,这些军火将随米国舰队抵达杭州。

    孙汶热情洋溢的电报让因为局势愁苦的蔡元培阅后一震,他在房间里走了三圈之后才把这种喜悦压了下去。钱并不是复兴会想要的,军火和外交支持才是现在军政府最为迫切的东西,特别是现在杭州危在旦夕,即使说降了第九镇。也不能改变杭州几面皆敌的处境。

    蔡元培激动之后。再读电报的下文,孙汶称艾伦除了要求适当的回报之外。还有两件事情是最为要紧急需处理的:其一为两会之合并。

    虽然为形势所迫,孙汶谎称复兴会和同盟会是一个组织,但是艾伦只希望和一个革命组织谈判,为此。复兴会和同盟会的合并就势在必行了。考虑到“同盟”二字有团结所有的革命者的意思,孙汶建议合并之后的组织还是应该叫同盟会为好,同时“同盟”二字也是孙汶向艾伦介绍复兴会和同盟会是同一个组织的关键,所以为了不在艾伦面前出尔反尔,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孙汶认为合并之后新组织的名称仍叫做同盟会最为合适。

    两会合并的话,名称是一。首脑是二,组织是三。名称定了之后便是总理的人选,考虑到复兴会的首义之功,孙汶认为新同盟会的总理应该由蔡元培来担任为宜。而他则为副总理;至于新同盟会的内部组织,孙汶建议还是参照老同盟会的三权分立的架构,设立执行部、评议部、司法部,各部互相制衡,执行部的总理为蔡元培,而评议部和司法部的负责人则另行商议公举。

    除了两会合并,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杭州城了。从实际看,米国舰队从米国出发到杭州最少也需要二十天左右,如果在这二十天之内杭州有失,那么美国的军火即使到了杭州,也无法接济革命军,因此,不光从革命的声势上考虑,就是从军火援助上考虑,革命军也应该确保杭州在米国舰队达到之间不会丢失。

    两会合并和守住杭州,这是获得米国人支持所必须的前提,总结下来孙汶的两份电报就是这个意思。鉴于复兴会的七人委员会制,蔡元培并不一定能独自决定复兴会的命运,孙汶似乎也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所以他加发的第二封电报建议蔡元培事急从权,先把宣布两会合并,然后再搭建新同盟会的组织,不然两会合并在短时间无法实现;同时也考虑守住杭州不易,孙汶建议蔡元培和军政府诸人还是先行撤出杭州为要,这样才能使革命首脑不至于以身赴险,可以说孙汶基本把一切能考虑的因素都考虑到了,并且最关键的是他心甘情愿的让蔡元培,也就是复兴会这边的人成为新同盟会的总理。这样的举措不由得的让蔡元培想起《大革命家孙逸仙》作者日本人宫崎滔天对孙汶的评价:“志趣清洁,心地光明,现今东西洋殆无其人焉。”

    是先事急从权还是报诸委员会讨论合并之事呢?赵声那边到底能不能说降徐绍桢,如果不能,那杭州怎么守?蔡元培提着笔半天都落不下,好半响他才让邵力子去找钟枚询问战况,但邵力子出去却说钟枚出去了。

    钟枚其实并没有出去,而是被谢缵泰拉走了,谢缵泰本负责外务,算是外务部部长,在列强都不支持革命的前提下,他这个外部部长其实也就只能陪陪洋人记者罢了。不过杭州城内挂着的不少“蔡会长与杭州城共存亡”的横幅和杭报上的大幅坚守到底的文章,这让他很是不解,作为外务部部长他是知道军政府的计划的,可现在宣传上却和总体计划不相互配合,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同盟会的人做的,既是同盟会的人那就是孙大炮的人了,他为此专门的找钟枚谈了一次,钟枚本以为他是要谈外务上的事情,可谢缵泰一句也没有提外交事务,而是直接问道:“竟成会长是不是出事了?”

    在复兴会的内部宣传中,为了不动摇士气,只说杨锐去了欧洲寻求列强支持,根本没有说他负伤失踪,而谢缵泰和杨锐详谈数次,很了解若是杨锐没有出事的话,那是一定会来杭州的,可如今,举事快一个月了都还不见人,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没有的事情。先生现在正在欧洲。”钟枚眼神跳了一下,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的答道。

    不过谢缵泰革命多年,阅历丰富的很,一下子就看出钟枚是在撒谎。于是他道:“会中的纪律我知道。但若真的竟成会长出事,却又以为是清吏所害。那就……”谢缵泰的话说到这就没有再说下去了,他满脸苦笑,然后就像转身出门。

    钟枚听他话中有话,忍不住伸手便把他拦下了。道:“重安先生……你……,我们还是到里面说话吧。”杨锐之事一直是钟枚心中的一根刺,每当想起就是一疼,现在他见谢缵泰好像知道些什么,不由的把他拉住了。

    谢缵泰见钟枚要他去里面谈,顿时脸色惨白起来,他料想的事情居然是真的。只等他连说两个好,才定住心神跟着钟枚进了内书房。

    “重安先生,先生是出了些事情,但是现在……现在……。他只是被工部局和满清抓捕的时候,受伤失踪了。”钟枚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这件事情,他只能用失踪来描述。“重安先生说先生不是被清吏所害,那会是谁?”

    听闻只是失踪,谢缵泰忧愁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喜色,见钟枚问便道:“是同盟会!或者说是孙汶!”

    谢缵泰的回答让钟枚心中猛的一惊,不过他在吃惊的同时又觉得谢缵泰这样说太武断了,只好道:“重安先生,你可是连事情的经过都没有听说啊,当是先生正在沪上……”

    “是同盟会!是孙汶做的!”谢缵泰不等钟枚说完,就把他打断了,他似乎认定了孙汶不是好人。

    看着谢缵泰这样没有根据的说话,钟枚反问道:“重安先生,根据是什么?”

    “不要根据!就是孙汶做的!”谢缵泰再道。

    “可…可这样说没有证据啊。”要不是谢缵泰给钟枚的印象一直极好,钟枚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不需要证据!”谢缵泰倔强的摇着头,“证据只是骗傻子的把戏而已,明明杀人了,却毁掉了证据,最后不能判罪,这只是为了使政府不滥用权力而定的。但是具体到某一件事情、某一个人,证据并不可靠,更不可取,证据不是拿来定罪的,而是拿来糊弄人的。”

    谢缵泰话说的有些激动,他自小学的就是西学,对西方那一套法制熟悉的很,逻辑在他看来其实是笨人的办法,聪明人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或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原委。这其实就像打仗,第六感是第一位的,你没有办法去证明敌人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你没有证据,若是真的等到证据的时候,那事情已无可挽回了,最笨的人应该是去做律师,这是谢缵泰的认知。

    谢缵泰似乎也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譬如直觉,很多东西是说不出来的。我现在就只能编一些能够说的说给你听吧。”

    钟枚其实也被他的话感染了,他是军人,军人虽然理性,但是参谋长雷奥一直强调天赋,其实这种天赋就是一种天生的直觉,在连排长的位置上,有天赋和没有天赋差别不大,按操典执行就好了,但是到了旅师这种级别,那么天赋给每个人带来的差异就很大了。他认为谢缵泰说的就是这种直觉。

    “其实我一直感觉到竟成会长和肇春,也就是兴中会的第一任会长杨衢云先生很像。他们都是学西学出身,都是觉得满清必定要推翻不可,革命也都是踏踏实实的,从不吹牛调炮,不去投机取巧。他们心术正,做事也正,是个英雄,但绝不是枭雄,然革命其实更需要枭雄,而不是英雄,可即使知道这样,他们这样的人还是能让你用性命去信赖。”封闭的书房里,谢缵泰话语深沉,目光盯在一处钟枚看不到的地方,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回忆。

    “竟成会长的遭遇和肇春是一样的,肇春身死后,当时大家都说他是被清吏雇佣的刺客陈琳所杀,其实这个陈琳并不是满清雇佣的刺客,而是受孙汶所指,这其中涉及到的是谁革命领袖之争,和现在完全一样。当初孙汶在檀香山草创兴中会,不过和辅仁文社合并的时候,他极力要求叫合并之后的团体叫兴中会。说“兴中”二字最好,有兴旺华夏的意思,后面大家都同意了,只是当时因为他势力极小。在会中只能屈居为副。不料随后几年,孙汶获得日本人支持。势力大涨,自己又创建了一个兴汉会,而后更以要获得外人支持为由,说不能存在两个革命组织。建议两会合并,并示意肇春辞职让贤,肇春为革命计,只得同意。

    肇春辞职之后,在香港一心教书,不想庚子年日本人策划的惠州起义被英美干涉,最后彻底失败。孙汶狼狈逃亡日本;而当时庚子内乱,两广生了独立之念,想招降革命党为己所用,联络孙汶孙汶怕死不敢前往。后面又派人联络肇春。此时惠州起义失败党人实力大减,肇春由此想促成两广独立,伪招降真革命,但孙汶为保住会长一职,生怕肇春借此上位,最后阻止不成,遂派杀手刺杀肇春于寓所。

    孙汶一直宣扬肇春为清廷所杀,但当时肇春正和广州府相谈甚欢,何必要杀肇春?再则刺客陈琳最后被满清缉拿处死,证据就是搜得革命党文书,为革命党骨干,孙汶居然说他们是栽赃陷害杀人灭口,可笑这满清杀革命党何时需要借口!还有孙汶之亲信江恭喜,先劝刺客陈琳不要杀肇春,陈不从又劝肇春暂时躲避,肇春不从他自己就避难去了,直到今日都躲着孙汶,不再追随。若真是满清收买刺客陈琳杀肇春,这江恭喜如何得知?且他出身绿林,见清廷刺客不捕杀反而言语相劝,这是革命党吗?”

    谢缵泰说到此时已经很是气愤,不过他激动之后又一声长叹道:“早前复兴会因为支持立宪,势力得以壮大,和当初肇春伪招降真革命完全一样,期间和同盟会更有不少冲突,孙汶为打击复兴会,以他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之作风,完全会找人暗算竟成会长,所以我说,此事必定是孙汶在操纵。”

    谢缵泰的故事终于说完,钟枚再一次听他说先生为孙汶所暗算,感觉虽不像之前那么牵强,但还是有疑问的:“可是既然暗算了先生,那同盟会为何又来杭州帮助我们守城呢?”

    “复兴会兵强马壮,同盟会不与复兴会凑一起能成什么事?孙汶除了会放大炮还会干什么?”谢缵泰对孙汶等人怨恨极深,讥笑之后又道:“同盟会来杭州帮忙,说到底是来沾光的,到时候孙汶就可以对外宣称同盟会也参加了杭州首义,甚至还会把杭州举义说成是他的功劳。而且现在竟成会长已经失踪,会中只有蔡先生支撑,一旦孙汶说服蔡先生同意把两会合并,那这又是当年辅仁文社和兴中会合并的故智了。并且,”说到这里谢缵泰忽悠压低了声音,再道:“要是两会合并之后,复兴会因为势大,蔡先生居主,孙汶居次,可要是万一蔡先生出了意外呢?”

    “意外?”钟枚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重安先生是说守杭州吗?”

    “正是如此!”谢缵泰点头道:“现在杭州城里、杭报的报纸上说什么‘蔡先生和杭州共存亡’,虽然有鼓舞士气的用意,但你不觉这话说的太多了吗?万一蔡先生一时看不开,非要与杭州共存亡,那不单是蔡先生赴难,就是整个复兴军也将损失惨重,而若是之前两会合并了,蔡先生不在了,孙汶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复兴会的首领,这不就是鸠占鹊巢吗?就算战后蔡先生仍在,可杭州丢失之后他的威望亦是受损,到时候孙汶假借会中骨干闹事,要蔡先生辞职让贤,你想,以蔡先生的性情他会不辞职吗?”

    谢缵泰所说的就是一个阴狠毒辣的阴谋,同盟会虽然不是钟枚所喜,但是要这么的去想一个被诸人广泛赞誉的革命领袖,钟枚只觉得自己好像无法接受,不过再一想要守杭州之事还真是同盟会诸人闹出来的,最早是四处贴大字横幅,报纸上也乱宣扬,而后又搞了一个什么说降,弄得本来好好的撤退计划半途中断,钟枚沉默片刻,最后道:“若是复兴会和同盟会没有合并,那这个阴谋就无法实现?”

    见钟枚终于相信自己的话,谢缵泰苦笑道:“这个你不能问我,你去问蔡先生吧。卜今。杭州一战结束后,我就要去沪上了。”

    “去沪上?”

    “是的。我要去把竟成找出来,复兴会没有他不行!”谢缵泰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相信只要没有见到尸体。那么杨锐就一定还活着。

    早间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获知阴谋的钟枚许久都觉得心里郁结的很。他只知道同盟会和复兴会在东京的时候有过矛盾,之后就是复兴会因为伪立宪常被同盟会批评;至于孙汶,以前在沪上的时候听闻此人一直反清十几二十年,感觉殊为不易。甚是佩服,但真的自己也革命了,就知道革命本是不归路,上了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这和意志坚定不坚定毫无关联。

    钟枚站着城楼上想着这些的时候,张承樾过来了,他道:“第九镇那边还没有消息啊!”

    “嗯。我派人问过了,是还没有消息!”钟枚想到这档子烂事眉头就皱的更厉害了。“我还派了一组人跟着去的,怎么就会没有消息呢?”

    “很有可能他们都被清军扣住了或者被杀了。”张承樾道,他考虑问题想来都从最坏处想。

    “在等等吧。现在钱江边上围着一两千的清兵。要撤也要先把他们打懵。我们是新兵部队,撤退如果被他们追着,那势必会全军大乱的。”钟枚无奈的说道。战事一起,就好像人上了棋局,要怎么走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他说完又对着身边的副官道:“去,告诉警卫连,再派几个人去北面找人。”

    清军大举压境,都督府已经无兵可派了,就是警卫连也是被钟枚抽调了一半人上了前线,城里头全靠保甲人员支撑着,但革命军军纪森严,与民秋毫无犯,更在一开始就把杭城里面的地痞流氓编入了军队,所以现在杭城还是平稳如常,只有那些富户早早的就寻着借口离城了。

    钟枚派人出城找人,和赵声同去第九镇的赵光却在驻守城北的同盟会军营里,胡汉民正在问他昨夜说降一事。

    “这么说,不是徐绍桢把你们扣了,是余大鸿把你们抓了?”赵光说完,胡汉民漫无目的问道,其实他在走神。赵声能说降第九镇他从来都不信,狡吏端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结果完全如自己所料,可这样的话怎么才能留住复兴会在杭州呢?昨天半夜中山的电报可是说和米国人谈判艰难,嘱咐他务必要稳住复兴会守杭州,不然谈判将前功尽弃。

    逃回来的赵光不知道胡汉民脑子想什么,见胡汉民问只是说道:“我和伯先兄以前在第九镇的时候,就和这个余大鸿有仇,一次他接管伯先兄管带之职,却被伯先兄鼓动士兵把他打成重伤,大家就这么结仇了。这一次徐大帅放我等出营,谁料到余大鸿早在半路上埋伏着,把我们这些都给抓了,我要不是因为小解跑开,估计也被逃不出来。”

    赵光说完原委,旁边副连长王凯成急道:“那伯先兄呢?是不是已经不测?”

    赵光没有回答,胡汉民却道:“不会的。要想杀人何必抓人,我看这个余大鸿是想抓得伯先等人,逼出口供,好在端方那里告徐绍桢一状。伯先性命一时间是无虞的。”胡汉民刚才默想之后,心中已有定计,“伯先事情是急,但现在杭州城防则更急,现在可不能让复兴会弃杭州不守,我们得拦住他们。”

    胡汉民把话题一下子拔高到全局,使得本想去救援赵声的王凯成,思维一下子又转到战事上面,他道:“现在说降不成,这几千人是防不住清军的……”

    “凯成此言差矣。”湖州人汪汝琪在旁把他的话打断道,“清军未至,我们就先撤了,传出去贻笑大方,复兴会这般人本就是投降派,此次举义能成也是巧合而已。现在我们一定要拖着他们在杭州城和满清决一死战!”

    “对!就是这个道理。”胡汉民赞赏的看了汪汝琪一眼,只觉得陈其美派的这个人聪明的紧,他又看向王凯成和赵光,王凯成原本是杭州人,在东京振武学校入的同盟会,是同盟会连的副连长,而赵光则是赵声的堂弟,“不管是从革命大义来说,还是从伯先的安危上考虑,杭州都要守住。只要守住杭州,革命才有希望!”

    胡汉民说道这里,看了汪汝琪一眼之后却把话停住了,汪汝琪来杭州之前早就得了陈其美的叮嘱,于是接着道:“所以此时说降不能说不成,只能说徐绍桢已经点头答应,但是军中有诸多满清的死忠,只有开战后才能借故调开,也唯有血战后军心受挫才能起义……”

    看着汪汝琪的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一翻就是这样的一个主意,王凯成和赵光都是口呆目瞪,赵光道:“这……那,那伯先兄就不救了吗?”

    “救!当然要救!只有徐绍桢攻城受挫,余大鸿才会觉得自己能扳倒他,如果徐绍桢顺顺利利的占了杭州城,即使余大鸿告他谋反,你说端方会追究吗?只有徐绍桢攻城不利,然后余大鸿再密报他谋反,徐绍桢才会下台。这样余大鸿就会留下伯先等作为人证,甚至,为取信端方,伯先必定会被他送至沪上端方处,这么一路过去,救人就不难了。”汪汝琪不愧是个文人,哄得赵光一愣一愣的。“所以为今之计,你进城之后一定要告诉诸人说降已成,伯先为了督促徐绍桢,同时运动军中士兵军官,才留在第九镇,可又怕杭州这边担心,所以派你先回来报信。”

    汪汝琪说道这,拿着的折扇又是一合,再看向胡汉民等人,问道:“这复兴会的人见过伯先的手迹吗?”

    胡汉民明白他的意思,细想之后道:“没人见过,伯先一直都在军中,根本没有什么手迹。”

    “那就好!”汪汝琪的折扇又打开了,上面的‘仁爱’二字特别的显眼,他扇了两扇再道:“我还是修书两封吧。待会带进城面呈蔡元培即可。”说罢就去找笔墨了,所幸同盟会这边文人不少,不一会两封信写完,微微晾干便交由赵光。

    此时赵光和王凯成在胡汉民的劝导下,都明白伪造说降已成的消息是为救伯先等人的性命,更是为了革命大业不得已的举措,对此亦不再抵触。赵光接信之后,胡汉民又交代几句便匆匆出营进城报信去了,而王凯成则整军备战,以准备在余大鸿押送赵声去沪上的时候救人。

第九十二章 下吧!

    早上的雨到七点多的时候就停了,出来的太阳虽然不火辣,但却也是晴朗朗的晒着早已泥泞不堪的大地。范庆升看着那些老鼠一般不断掘土前行的革命军,那几条歪歪扭扭的堑壕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觉得心里慌的很。革命军现在玩的把戏他虽然是初见,但作用他是懂的,看他们的进度,怕是不要到天黑,堑壕一到阵地近处,自己这一千多人就要交代在这里。

    “都好了吗?”范庆升拄着自己高价买来的指挥刀,头也没回的问道

    “报统领,都好了!”身旁等着他命令的随从说道。

    “好!”范庆升拄着的指挥刀微微拔起又重重的顿了下去,“通知山炮营开炮,炮过之后就放人出去冲一下。杀敌一人赏银五两,杀官一人赏银二十两!”

    “嗻!”随从听完命令,就起身下去了。

    几分钟之后,停歇下去的火炮又响起来了,这一次炮弹不是落在清军阵地的前沿,而是直直的落在不断掘进的堑壕附近,炮弹炸飞的泥浆溅的到处都是,因为是第二次遭受炮击,新兵们总算没有太乱,在连排长的呼喊下躲进了避炮洞,只有少数一些运气背的,要被中炮身亡,要么被炮弹削断手脚,然后一边惨叫一边被老兵拖进洞。

    炮一响起来林文潜就站到了前指的观察口,望远镜中,他看到不光是七甲闸、就是塘头街那边也是被火炮肆虐的轰击,“哦……鞑子这可是要绝地冲锋啊?”林文潜举着望远镜缓缓的说道。“部队吃早饭了没有?”他问道。

    “吃过了。”身边的周思绪看了一下表,也就是七点三十多分,战时早饭都是在七点钟左右吃,今天因为是苦战,还加了餐。

    “吃过了就好!”林文潜还是举着望远镜。又道:“机枪组那边每部机枪配一条弹带,打完就就没了。”说到这里,林文潜放下了望远镜,又回到了指挥室。指着地图上的塘头街位置问道。“这边都是新兵,谁带队。能守得住吗?要是被清军突破了,预备队能补上吗?”

    “杭州城里来了八十多个老兵,这是卜今的警卫连。有他们作为骨干,这六百人我看翻不起浪来吧。”清军两处登陆。塘头街那边因为在上游,水雷首当其冲,损失极重,大概只有一个营多一些的清军上了岸,其他的都被江水冲走了;七甲闸这边上来的人多,三个营差些,大概有一千五百人左右。防守方面塘头街是一个一营加一个连载盯着。而七甲闸则是两个半营盯着。

    “没有老兵作为支撑,难说。”林文潜说着说着话就点起了烟,使劲吸了一口吐出来之后才道:“这些兵,哎……真是。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后退一步,后退者格杀勿论,丢了阵地的也格杀勿论。”

    “不能放到第二道堑壕打吗?”复兴军一般都是弹性防御,所以周思绪有此一问。

    “不能放!都是新兵,一退就要跑到杭州城下了。”林文潜从连长做起,对于士兵的心理很是清楚,新兵,特别是没有完全训练的新兵,在战场上是没有理智的,做什么都是一窝蜂,不给他们限定死,不给他们以严厉的处罚,一打起来见了血铁定要逃。

    前指的命令通过战地电话传到前线堑壕,炮声里通讯兵四处乱窜的时候,清军的大炮就停了,周肇显看着炮停好几分钟清兵才“啊呀呀”的往前猛冲,只觉得满清新军的素质也是不高,虽然他们冲锋的队形按照操典散的很快,但是从四百米外就猛冲,凭借满清士兵的体格,怕是还没有冲到地方怕就要体力不支了吧。

    清军的冲锋使得堑壕里所有的新兵都惊慌起来,在这种莫名的慌乱间,张生全大喊道:“目前正前方!”

    “目前正前方!”马上就有声音回应,但喊的只是些老兵,新兵虽然训练过,但是回应的只是寥寥。

    “检查枪膛!”张生全再喊。

    “检查枪膛。”更多的声音回应道。

    “距离两百米!”张生全又喊道。

    “距离两百米!”这次声音终于大了起来。

    张生全闻声一喜,更加大声的喊道:“表尺二!”

    “表尺二!”这一次声音终于整齐了。

    “放!!”张生全拖着调子喊完最后一个口令,便把扳机稳稳的一扣,“砰”的一声,他肩膀一震的时候,直看到前面有一排人被打倒,清兵冲过来的势头明显的一滞。开枪之后张生全没有再喊口令,只是一边开枪一边估算着敌人的距离。正待清兵快到一百米他正要下令投弹的时候,堑壕里的马克沁机枪响了。听到那连绵不绝的“砰…砰…砰…砰”声,张生全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排算是完全缓过劲来了。

    满清的新兵确实不是巡防队可比,被机枪打死了几十个人之后,没有后退,而是立马扑倒在烂泥里,一百多米的距离无法延伸射击,清兵扑倒机枪手只有停止射击,而这边机枪一停,又有清兵半低着身子往前疾跑,不过阵地前的视界早就清理过了,这些刚起身的清兵马上又被机枪吐出的火镰卷着,然后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翻滚。

    机枪打了几回,一条弹带三百三十三发一眨眼就似乎用完了。伏在地上的清兵似乎感觉到刚才开枪的马克沁已经没子弹了,便又“啊呀呀”的往前直冲,张生全见状疾喊道:“点火,投弹!”排长带头,无数个黑火药陶罐给扔了出去,可这些东西完全是粗制滥造,声音虽大,但只在人群中炸出一团团的黑烟,震倒十几个人而已。

    张生全看着这样的效果只想摇头,不过他来不及摇头最前面的清兵便冲到了跟前,不过这家伙还没有跳进堑壕就被他用工兵铲削断了一条腿,张生全没功夫听他哀嚎,又是一脚把刚跳下来的一个清兵踢到。再一铲子剁下去,只劈在那人的肩膀上,他正想抽回铲子,谁知道这人的肩上骨头已断。把工兵铲卡住了。

    张生全穿着军官标志的花衣裳。又连杀两人,早就瞅住他的一个清兵趁此机会立马一枪刺来。刀尖入肉的感觉使得张生全猛的一惊,危急之中他急忙一扭腰避开要害,但刺刀还是刺了擦着他的肋骨,在腰上开了一道口子。剧痛入骨。张生全狂吼起来,抓住刺过来的步枪就往身前一拉,同时再虎扑过去,把这个偷袭的清兵压在身下,狠命的狂揍。

    最前端的堑壕已经全是肉搏战了,不到一米的工兵铲在堑壕用的十分灵活,或是剁脚或是削头。完全让清兵无法招架,特别是他们的步枪只能往前,一旦后面的有人攻击,转身都转不了。白刃战中生死只在毫厘之间,而复兴军这边又只杀背对之敌,一时间清军损失惨重,只待有人心惊胆战的爬出堑壕往后溃退,屠杀一般的白刃战才算结束。

    看到清兵溃退,一班长张伯歧憋着呼吸,用打抖的手连开了几枪,都没有打中那些狼狈而逃的清军,只待有一挺马克沁响起来的时候,那些溃逃的清兵才倒了十几个,不过这也是最后一点子弹了,这十几个清兵倒地之后,马克沁的枪声就停歇了。

    清兵一退,后面的医务兵就带着担架队冲了上去,伤员很快就按照伤患程度分了类,重伤的全部抬走,轻伤的就地清洗消炎包扎。张生全瘫坐在堑壕里,血已经把他的半边衣服给染红了,不过他还像没事人一般的坐在那了点了一根烟,只待最后医务兵问道他时,他才点点头,然后把受伤的那一边侧了过来。

    医务兵过后,张伯歧拿着一个本子就在点着排里的人头,而后把清点的数目包给连部,连长张南星拿到最终的数据一看,眼睛眨吧了几下才道:“送营部吧。”数据一层层的上报,只待到了林文潜手里,才汇成了一个总数。

    “伤亡两百二十三人,”林文潜也皱这眉头念着这个数据,然后又念到另外一个数据:“杀敌约三百人。”

    “交换比还不错。最少我们赢了。”周思绪说道。

    “这是他们在进攻,减去机枪造成的伤亡,我看还是清军赢了。”林文潜还是挑着刺,后有道,“这也好,最少是我们把清军打退了,士气在我。传令下去,休整之后马上加进迫近作业,天黑之前,堑壕必须挖到清军阵地两百米内!还有炮兵,冲锋前每门炮打十发炮弹,让它们瞄准点!”

    林文潜战后的事情安排后之后,就带着卫兵骑着马进城去了,刚刚在两军鏖战的时候,军政府就通知他进城开会,现在战事一时停顿,他正好抽空去一下,第九镇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己方到底什么时候撤退?这些都是他要弄明白的。现在战事已经开打,手上的这支部队经此一战又要比新招的人好了,毕竟训练三月还不如在战场上呆那么一天。

    进了杭州将军府的林文潜,还是被带进了作战室,一进门他便感觉到一股喜气,他带着询问的看向张承樾,只见张承樾笑道:“衡臧那边在朱泾吃掉了第六镇两个营。”

    吃掉两个营也就是一千余人,张承樾高兴其实不是因为歼敌,而是因为这一个胜战之后第一旅的情况算是稳住了。因为招的都是流民,第一旅从开拔就逃兵不断,特别是打嘉兴的时候,一场夜袭战因为清兵有准备,几乎打成了攻坚战,伤亡了近八百人,此战之后逃兵更多,有的时候一夜下来一两百名士兵凭空不见,如此到了松江,部队只有四千不到,人比枪还多。之后在松江转了几天,最后趁着第六镇疏忽,伏击了他们一个标,虽然只吃掉两个营,但部队的士气应该是上来了,这股逃兵之风估计是止住了。

    林文潜能明白张承樾的意思,他笑了笑之后道:“打了胜战那队伍就好带了,士兵的胆气也壮了。不过荫阁啊,杭嘉湖一带真的不能久待,他们没船,后勤又是不足。还是赶快回来吧。”

    林文潜的建议也是张承樾所想,不过他还没有说话,蔡元培就从外面捡来了,他也是满脸喜气。一进门就道:“伯先那边说降成功了。”

    在座诸人一听说毫无希望的说降居然成功。不由的都是一喜,只有张承樾着紧的问道:“真的吗?赵伯先人呢?”

    “伯先没有回来。只派他弟弟送信回来说,因为第九镇满清死忠之人太多,统制官徐绍桢虽有意起义,但是还要想办法把这些人想办法除掉或者指使开。他现在正在运动军中有革命倾向军官和士兵。他建议如果实在是不能起义,那就在两军对阵的时候,打掉那些不肯起义的部队……”蔡元培看了信之后信以为真,哪知道这是胡汉民等人的算计,说着就把赵声和徐绍桢的信拿了过来,诸人看过都感觉到守杭州有望。

    不过张承樾心细,再见到徐绍桢那份没有第九镇统制的印信。开始怀疑起来。特别是卫兵里面有他派去的人,可这些人都没有回来,为什么呢?蔡元培之前也问过那个赵光,赵光说他以前是第九镇的兵。又是江苏口音,出入军营很难被发觉,而派去的那两个卫兵都是浙江人,这么来来回回很容易被满清察觉。这个解释似乎说的通,可真的是这样吗?

    开完会之后,张承樾又一次的发电报给沪上的俞子夷,复兴会在满清的第九镇里面势必会有卧底的,但是这个名单只有王季同才知道,那一日总部被袭,王季同把所有密档都装在一个铁箱子里,事后俞子夷把这个箱子找到,但没有密码却是打不开。其实实际上就是打开,里面的写的暗语也只有王季同一个人才认得。

    张承樾电报过去不久,俞子夷的电报就来了。卧底之事还是毫无办法,王季同现在还是巡捕房里,被一群印度巡捕看着,律师探望时间和次数都极短,而且还有工部局人员陪同,在杨锐没有踪迹的情况下,王季同的价值就极为重要了,特别是军火的来源是盖温特少校最感兴趣的——南非和平之后布尔人在议会里占优,但如果能从王季同这里拿到布尔人私藏军火的罪证,那么对于英国掌控南非将有极大的帮助。卧底的资料没有,但是俞子夷把赵声的资料传了过来,张承樾看过之后心下稍安,最少从阅历上看,赵声是一个纯粹的革命者,他这样愿意为革命献身的人照道理是不会撒谎的。

    一切都似乎非常的美好,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林文潜发动了对三十七标的冲击,快速猛烈的炮击完毕,狙击手压制机枪,第二旅的士兵们就跃出堑壕,冲到了百米之外的清军阵地,激烈的白刃战之后,该部一千三百余人被全歼,而三十九那边因为水雷密度不够,对岸用小船不断接清兵过江回萧山,最后在两挺马克沁机枪的保护下,该部人员基本被运回萧山。

    钱江东岸的第十镇被打退,剩余的就是第九镇的事情了,塘栖到杭州六十多里,但是第九镇行军是沿着京杭大运河,辎重都转载船上,所以行军速度比预想的要快,到了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他们已经过了拱宸桥日租界,在八丈井扎营。此地离杭州只有八里路,已经在警戒防务区之内了。

    当日晚上赵光趁夜又去了第九镇一次,在半夜时分带回一份书信,赵声在信中说第九镇大部分营都已经运动完毕,只待明日对阵的时候阵前起义。蔡元培看完信号转交钟枚等人,军政府诸人开过短暂的碰头会后,便都按照信中的交待布置了一番。这边只待睡下的时候,住在城外同盟会军营里的胡汉民等人却起身了。

    胡汉民第一个起来,再是汪汝琪,再是朱执信、王凯成等人,他们都是以增强前线的名义出城的,对于之后的行动有些人知道,有些人完全不知道。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胡汉民并不准备带这么多人离开。

    胡汉民一起来就找到汪汝琪问道:“事情怎么了?”

    黑暗里汪汝琪看不清神色,只是恩了一声,然后再道:“做好了。”

    胡汉民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赵光一死,那么整件事情就没有漏洞可寻了,即使最后赵声没死。对此也将是百口莫辩,同盟会这边算是洗干净了,至于王凯成,赵光就是他杀的。他难道还敢把自己的丑事说出来不成。

    “现在四点钟了。我们要马上走,不走就来不及了。”胡汉民说道。

    “我都安排好了。”说话的是王凯成。在汪汝琪的劝说下,他把赵光给杀了,由此算是彻底的进入了同盟会核心,对于这样一个新的身份他虽然不适应但却在努力的适应。“先到古荡去避一下。等战事过去了,我们再出来。”

    天色微亮的时候,胡汉民一行人离杭州城并不太远,不过这时候就听到杭州城那边传来的火炮声,他心中不由的一喜,按照他和汪汝琪的算计,这一次复兴会诸人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吧。他望向杭州城那边的方向。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空想象那边复兴会和清军杀的无比惨烈。

    胡汉民把杭州的战斗想象的很惨烈,但现实却比他想到的更加惨烈。因为放走了说降的赵声,徐绍桢为了证明自己是大清的忠臣。这两天的军务都抓的紧紧的,一到杭州城外,他就着紧参谋部制定作战计划,陶骏保本想拖延,可徐绍桢估计是被端方训斥了,着急的很,也不等参谋部的计划,自己草草的安排了一个三路围攻,他完全不信第九镇的七八千人会对付不了革命党的四五千人。陶骏保见此只能安排亲兵出营报信,可不想大战前夕全军照例戒严,同时余大鸿的宪兵大半夜四处蹲点专抓给革命当报信的人,信息传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凌晨四点的时候,第九镇就开始吃早饭,四点半天不亮全军就已经出营,五点不到就对准革命军在城北的防线狂轰滥炸,而后步兵开始集团冲锋,革命军本是疲师,直接被一个标的清军在防线捅了一个两里宽的口子。直到此时,城中诸人才大梦初醒,可此时部队已经按赵声的意思全部放在城北,城北防线一破,之后就再也没有防线。钟枚见杭州不保,就要把蔡元培拉向将军府外,想带他从西面涌金门水门出城,然后从西湖逃出杭州。不过此时蔡元培已经是面如死灰,要杭州起义是他!坚守杭州也是他!偏信赵声更是他!如今全城被围,他还有什么脸面逃出去?!

    “先生,革命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成功,我们只要冲出去,就能重头再来,先生,通化还在!东北还在!”看着昔日的先生如此摸样,再想到兵败城破,钟枚心如刀割,涕泪俱下。

    听闻钟枚说道通化还在,蔡元培眼中忽然闪出一道光,不过一会他的眼神便黯淡了下去,他漠然道:“卜岑,你走吧。革命需要你这的军人,却不需要我这样的文人。”他说道这,脸颊忽然颤抖了几下,那是他在咬牙,“卜岑,快走吧!”蔡元培又说道,他说完便没再看垂头流泪的钟枚,只是从怀里抽出一把防身用的手枪,对着胸前就是一枪。

    垂着头的钟枚忽然听得一声枪响,抬头却看见本是站立的蔡元培人已经向后倒去,他边喊边扑,“先生!先生!……啊!啊!啊!!”

    钟枚嚎叫着,可蔡元培此时却神色平静,他看着这个逐渐模糊的世界,喃喃道:“我对……”

    *

    战后的杭州城一片混乱,徐绍桢坐在满目狼藉的杭州将军府内,没有半点喜意,虽然他拿下了杭州,但是他徐绍桢的名字却永远和满清爪牙连在一起,满清苟延残喘还好,要是哪天满清倒了,那他怎么办?徐绍桢走神的时候,陶骏保也在走神,只有三十四标统带艾忠琦满脸喜色的在汇报战果:“禀报大帅,我部剿灭革命党一千五百余人,俘虏八百余人,还拿获革命军大都督钟枚、政务部蔡国卿等数十人,还有同盟会的乱党也拿获不少,有乔义生、方城汉等二十余人……”

    艾忠琦禀报完,三十五标的统带李文升也着急报功,“禀报大帅,我部也剿灭革命党一千余人,俘虏……”

    “够了!”徐绍桢忽然大力的捶着桌子,旁边沉默的陶骏保也被猛的一惊,他见徐绍桢如此,便打起精神对下面诸将说道:“大帅今天已经困乏了,你们且先下去吧。”

    陶骏保一说这话,下面的人就都出去了,他见徐绍桢还是闭目不语,自己也蹒跚的出了将军府。外面的亲兵正要给他打伞的时候,却被他推开了,他其实就想淋雨,就要看看这是不是老天爷在哭……

    陶骏保站在将军府前仰头望天的时候,雨正好越下越大,他能望见这雨滴从高空中密密麻麻的坠下来,然后一颗颗的砸落在地上。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呐喊道:“下吧!下吧!最好淹了这杭州城!”

    丙卷完!

丁卷 第一章 一笑楼

    下了大半个月的梅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早晨的阳光照进石库门房子的时候,寒仙凤站在客厅的神龛前,虔诚的祈祷。在一个多月前,她每次初一十五敬香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要求什么,现今的她没有什么好忧虑的,生活只是一出戏,她只能按照这个角色去演,至于等到下台哪一天,能等的到吗?她觉得她等不到那一天。不过这些想法在一个多月前的某一天忽然改变了。从那以后,她感觉自己有所求、有所惧,如今的她只希望他平安无事。

    因为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关于复兴会的文章,寒仙凤已经知道他是谁了;看着报纸上刊登的那些革命党理直气壮的供词,她更是明白他要做什么。她希望他能快一点好起来,去带领那些革命党,去挽救那支离破碎的革命……

    “小姐。那洋人来了……”每次见到那个法国人,小赞的声音都有些打颤,她很难明白人的眼睛为什么可以是蓝的,头发为什么是黄的,还有,还有就是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毛。

    “来了吗?那请他进来吧。”寒仙凤把香插在香炉里,然后温婉的把头发挽了起来,随后就出了院子,她不通洋文,只是对着这个和蔼的法国人微笑,微微的福了一福,然后再碎步把他迎进了厅里。

    白里安其实是一个私人医生,他五十多岁,主要为租界里的法国人服务,当然,随着名气的扩大,他也会为一些其他国家的病患服务,至于对中国人,因为语言不通。他和他们很少接触。寒仙凤,或者更确切的说寒仙凤屋子里的这个男子,是他的第一个中国病人,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这位美丽优雅的小姐病了。后来到了栖凤书寓,才知道病人是一个男子。那个时候这个男子的状况非常糟糕。长时间的昏迷使得他的体液已经严重失衡,为此他只好坐着马车再回了一趟法租界,把他那一套特制的输液设备拿了过来,几经折腾之后。盐水才传输到病人的体内。

    白里安在抢救的时候并没有关注病人是谁,为什么受伤,只是在他回到自己寓所的时候,才想起来男子背上的伤口是枪伤。既然是枪声,那就一定是罪犯,可当他正在巡捕房等候巡警的时候,报纸上的关于革命党的新闻以及巡抚房的悬赏画像。让他在面对那个英国巡捕的时候突然改了口,他声称自己的钱被偷了,敷衍之后便出了巡捕房。革命党不是罪犯,他们是一群可以为理想而献身的人。复兴会是中国的革命党,而那个病人则是革命党的领袖,怀着这样的想法,白里安告诉自己必须治疗好他,这是一个赞扬革命并且天生浪漫法国人的遐想。

    跟着仙凤进了客厅,白里安并没有在楼下喝茶,而是直接上了二楼,他量过体温之后,对着寒仙凤点点头,示意一切正常,并且做了一个二的手势,询问病人是不是醒来过两次。而寒仙凤则摇头,做了一个三的手势,示意是三次。

    其实他们说的醒来不是完全的清醒,而是一种半睡半醒的梦呓,最近一段时间杨锐常常发出些声音,或是叫着几个听不懂的陌生名字,不过这对医生和寒仙凤来说就已经够了,情况正在不断的好转,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三天之后,病人就要完全清醒过来。

    白里安看到寒仙凤微笑的做出三的手势,自己也微笑起来,他把装盐水的银壶小心的挂着床头,一手拿起管子前段的银针,一手再拿起病人的手臂,寻了一个没有针孔的位置,小心的把银针插了进到静脉里。他注意到,当银针刺破皮肤的时候,病人的手似乎抖动了一下,他不由得的点点头,病人确实是快要好了,以前对于痛觉可是根本没有反应的。白里安把病人的手臂放下,马上看了一下怀表,按照银壶里的水量,大概三个小时之后就可以拔针。

    虽然很早就发明了静脉输液,但在1940年以前,静脉输液完全是一种极为危险的操作,是对危重病人才用的紧急处置,而且只有医生才有权利这么做,同时在输液过程中,医生必须在一侧观察守候,这其实也是白里安选择早上来的原因,只不过这段等候的时间很无聊,他只好看报打发时间。

    报纸现在最热门的事情就是刚刚镇压下去的复兴会叛乱,在7月2日发生杭州的战争中,按照清国官方的消息,有大约三千多名叛军被击毙,另外还有四千多名叛军被俘虏——看到这里白里安不由得的挑了挑眉毛,清国政府很多消息都是虚假的,比如说在songjiang的革命军,清国政府在报纸上宣传它已经被消灭了,但按照领事馆那边传来的消息,这支军队没有完全打败,剩余的人全部逃到了太湖……略过那些虚假的数字,下文则是被抓捕的革命者的消息,其中影响力最大的是蔡和钟,另外还有一百零二名革命党的骨干人员,这些人除了自杀未死的蔡在治疗外,其他人都已经在审判之后被处死……

    白里安扫过这些文字,又细看了那些有点迷糊的行刑照片,很快便把报纸翻了一页,另一页还是有关于革命党的消息,不过文章里说的不是复兴会,而是另外一个组织过失败的潮州起义的同盟会领袖sun.yat-sen,和复兴会在美国的领袖zhangtaiyan,他们一起在美国的洛杉矶发表谴责清国政府的演讲,sun在演讲中说,清国的士兵和贵族(满人),在hangzhou、shaoxing、haining等城市屠杀无辜的市民——这些市民只是帮助革命者做了一些工作,就遭受到政府的惨烈报复,sun在演讲中呼吁全体汉族人起来暴动以反对野蛮的清国政府,并且宣称他的组织同盟会和复兴会已经合并,在首领蔡被捕的情况下,他将担负起继续领导革命的任务……

    白里安看到sun.yat-sen的时候。马上找了一支笔把他记下来——了解到自己的病人是一个革命领袖,白里安就一直想去联系那个叫复兴会的革命组织,但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很不乐观,有很多隶属复兴会的革命者背叛了革命。他们纷纷在报纸上登报自己以后将不再参加任何革命。并向清国政府忏悔自己的罪行,同时。复兴会在各地租界的旅馆、中华时报都应清国政府的要求被租界当局查封,面对这样的情况,白里安真不知道自己应该信任谁……

    白里安看报纸的时候,寒仙凤给他沏了一杯茶。而后又端坐在一边拉起了二胡,这是她报答白里安的一种方式,乐声悠扬,不过在寒仙凤拉到沪上滩这首成名曲的时候,被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砰砰”声所干扰,白里安还以为是楼下的佣人做的时候,寒仙凤却把二胡一扔。快步跑到了床边,她知道,是他醒了!

    杨锐是在一片黑暗中被一阵熟悉的音乐拉回到这个世界的——在他被漩涡搅碎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穿越回去了。不过这种穿越的过程似乎是没完没了,在苦行了好久好久之后,音乐让他找到了方向,不过当他到达现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怎么睁都睁不开,再一次的确定自己听到的是音乐之后,他开始着急的捶着床,只是久病之后他的身体非常的虚弱,即使是捶,声音也是小的很。

    “你醒了啊!”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杨锐没有精力去听这个声音是谁。女人的声音说过,又是一个外国人的声音,说的不是英语,一句都听不懂。

    杨锐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他分不清这里是哪里,是2013年,还是1906年,他正要再捶床的时候,手却被一只细柔香腻的手给握住了,女人的声音再道:“大夫说过了,你醒来会看不见的,不过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这里是仁和里,你那时候伤的很重很重,我找了洋人才把你医好的,现在洋人说你要静养,你睡了快一个月了,要等身子恢复了,才能出去外面走动……这里很好的,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巡捕们来这里搜过了,不过没有找到你……”

    在女人温婉的话语里,杨锐逐渐的安静下来,他似乎感觉到他还在1906年,同时身边的人不是熟人中的任何一个,另外,他还觉得脑子里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想起来,不过当他正要去想的时候,脑子里的漩涡又把他吞没了。

    看到杨锐逐渐平静的呼吸,寒仙凤和白里安都安静的离开了床边,走到外面的时候,白里安拿起那张看着的中法新报,指着上面革命党被处死的照片对寒仙凤摇了摇头,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意思很明确,病人虽然醒了,但是伤势和长期卧床使得身体极度虚弱,如果再受到什么激烈的刺激,对于病人的康复非常不利。寒仙凤看着那些杀人砍头的照片,心中一寒,不过聪慧的她却明白了白里安的意思,看着他重重的点头。

    杨锐再一次的醒来是在午夜,此时仙凤才成外面回来,房间里火光通亮,她正在梳妆台前卸妆的时候,又听到了床上有些响动,她急忙的起了身,坐在床侧握那只不断摆动的大手说道:“你醒了吗?你真的醒了啊。”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杨锐觉得心下稍安,特别是那只纤细的手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还能有所动作,不过他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了,只待仙风说了一会话,他又是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静脉输液之后,他又醒来了,在感觉到身边的人可以被信任之后,他才竭力的说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江海朝宗…一笑楼……四十四号桌……点…四角四分的茶,暗号…,他说一三一四……你答一四一三……还有口袋里……半张一块钱……”

    寒仙凤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断断续续的话记全,当她再次复述的时候,杨锐已经睡了过去,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也就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寒仙凤看他睡着,从以前留下的那一叠钱里面找出那半张一元的。正转身想下楼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她可以确定这个是革命党人的联络暗号,她只要一去。马上就能找到革命党。可要是真的找到了革命党,那他不是要被他们接走了吗?

    想到初见时的惊慌。初次给男子擦身的羞赧,还有…还有病势恶化雨夜求医的焦急……她只觉得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男子了。如果他就这么的走了,他会记得自己吗?他连自己的样子都没有看见过……。寒仙凤想着这些事情,不由得在门口呆了好一阵,直到她再次回过神来时,又在原地使劲转了几圈,这才定下了主意。她换了一件不那么招摇素一点的衫子,再把头发放了下来,便就这样出门了。虽然坐着轿子,但到了四马路路口的时候,她便让轿子回去了,只带着丫头小赞一起行向那一笑楼。

    江海朝宗一笑楼是英租界的名茶楼。但四十四号桌却从没人坐,因为找遍整个茶楼都没有这个位置,再说一般人也嫌不吉利不会要这个位置;而四角四分的茶,完全贵的离谱,一般的茶都是三四分钱一盏,即使是有二八妖姬的日本茶社,茶资也不过两三角。当寒仙凤看到一个老成一点的伙计张口要四十四号桌的时候,她似乎感觉这个伙计的身子像是抖了一下,而后再满脸笑容的把她往茶楼里带,那是一个包间,她点完四角四分的茶后,不一会伙计就把茶给送上来了,除了茶还附送了许多点心,只待她这边吃坐了半个钟想离开的时候,一个满头是汗的东洋车夫急急的闯了进来,他看见寒仙凤两人先是一呆,而后又故作镇定的问道:“客官,这茶一三一四的喝的还满意吧?”

    来人穿的是车夫的衣衫,但却完全不像个拉车的,寒仙凤赔局时间也不算短了,各色人的打扮模样都很清楚,见他把暗号镶在话里,也说道:”一四一三罢了。“

    她此言一出,来人又慌的从怀里掏出来半张残币放在桌子上,之后便急切的看了过来,来人目光里的东西寒仙凤似乎能读懂,也从随身夹带里取出那半张钱,和那桌子上的那半张钱合在一起,两张看上去天衣无缝。来人见状急切的后退几步,深深的一躬,再道:“请问姑娘,先…人在哪里?”

    看着来人的欣喜摸样,寒仙凤心中只觉得不安,看这他期盼的脸,她半响才道:“我救了你们的人,那你们得帮我……”

    和寒仙凤接头的其实是主管特科的穆湘瑶,他听闻有人在一笑楼点四十四号座桌,便命令店伙把人留住,自己则穿了一件东洋车夫的衣衫拉着一辆东洋车往一笑楼狂奔,总算赶到,一切都对上之后他有种想哭的感觉。寒仙凤要他们相帮,本不在穆湘瑶的预料之外,他欣喜的答道:“姑娘,只要我能做的到!”

    穆湘瑶回答的太快了,话也说的太满,给寒仙凤赎身的钱就出了一万块洋元,这基本是他特科半年的活动经费,不过迫切找人的他已经顾不上钱了。只是当寒仙凤把他带到屋子里,并准备要和杨锐一起走的时候,穆湘瑶犯难了,找到杨锐之后,他不想有任何陌生人靠近先生,但是寒仙凤赎身的初衷就是为了和杨锐在一块。

    穆湘瑶本不愿答应,但当寒仙凤无意中提到医生的时候,他又想到没有这个姑娘,先生怕是活不过了,再说先生病还没有好,贸然运回通化,只怕旅途颠簸病症加深,稳妥起见,还是先在沪上大致养好伤势再去通化为好,当下也不在排斥寒仙凤,毕竟医生便是她请的。只是要求把住处换到法租界,那是沪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仙凤搬离栖凤书寓的消息,当日便遍到了沪上,诸人都是猜测那书寓的妈妈是想钱想疯了,一颗摇钱树就这么的没了。其实栖凤书寓的妈妈也是不想的买的,穆湘瑶说的火起,腰后的一摸,一把斧头砍在桌子上,惊的她脸上抹的粉噗噗的往下掉。穆湘瑶她不认得,但是这种斧头她却是认得的——这段时间,沪上很多白相人都被这把斧头砍死,就是书寓里贵凤的相好应桂馨。这样一个处处都吃得开的人物,都被这斧头帮吓的逃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穆湘瑶也看出妈妈的惊惧,嘴角冷笑下,直接丢出一叠银元券。然后就把寒仙凤领到法租界去了。

    沪上士绅在为失一名妓哀叹的时候。整个复兴会都会杨锐大难不死而沸腾,杭州失利的阴影顿时消散了不少。通化立即派出军医前来沪上协助疗伤。不过有人高兴自然有人不高兴,英租界德福里天宝客栈,收到来自美国中山先生电报的陈其美很是抓狂了一把,算计了那么多。蔡元培未死被抓,复兴会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可一转眼原来以为死了的杨竟成又活了过来,这对于中山先生正在进行的吞并复兴会计划大不利啊。

    ——在杭州城被清军镇压的这段时间里,同盟会和复兴会的关系极为融洽,毕竟两会可是有鲜血凝成的友谊,两会会员更是一同赴难的。这都让两会中人有一种患难与共的感觉。加上蔡元培最后对孙汶发出的电报同意两会合并的,故而最近孙汶现在面对美国报纸的记者时,宣传自己是同盟会和复兴会的共同领袖。可现在杨竟成还活着,那他这个共同领袖可就名不副实了。

    “这杨竟成到底是藏在哪里了?”陈其美看着面前的吴乃文问道。他记得吴乃文可是说把租界的每一所房子都搜遍了。

    听闻杨竟成还活着,吴乃文也是吃了一惊,道:“二哥,这消息不会是复兴会拿来骗人的吧,现在他们历此大败,正要弄出些消息来振奋士气……”

    “振奋个屁!”陈其美说到这脸都扭曲了起来,“是复兴会的章太炎亲口对中山说的,现在两会的合并要等杨竟成好过来才能谈……”

    趁着复兴会会长接连赴难,吞并复兴会是同盟会最好的选择,最少,在太湖和严州等地,还有一两千的复兴会残军,这些部队虽然都是败军,但在却是成建制的军队,而且要想整合全中国的革命党打包到外国“上市”,复兴会是绝不能漏的,可现在杨竟成一出现局势就不受控制往最坏的境地滑去,真是白算计了!这便是陈其美最愤怒的原因。

    “二哥,现在沪上最轰动的事情就是寒仙凤被人赎身了。”吴乃文见陈其美愤怒,不得不想起了办法,“而且据那书寓的老鸨说,赎身银只给了一万块。”

    “这关杨竟成有什么关系!”陈其美愤怒之余哪有心思去考虑一个名妓的事情,只觉得吴乃文是没事找事说。

    “二哥。寒仙凤要是赎身,非要十万两也不止啊。现在被人一万块洋元就赎身了,这里面可是有玄机啊,老鸨不敢对外说,可下面的下人却说妈妈之所以答应,是被一把斧头吓着了,要不然死也不会答应。”吴乃文自觉地自己找到了关键,话说的很是自得,不过陈其美“砰”的一声却让他拈胡子的手一抖,胡子也断了两根。只听陈其美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斧头帮!”

    沪上在上个月之前最大的势力还是青帮,但这个月开始就改天换地了,那些不听号令的老头子都被这斧头帮收拾了,特别和应桂馨交好的范高头余部,更是被杀了个鸡犬不留,几个帮中的首领都被斧头砍死,然后在一天晚上吊到县衙边的一颗大树上,衙门里的差役想去解开却被一枪打断了手,那些尸体就这么飘飘摇摇的挂到下午,直到吴淞那边的防军进城,才总算把尸体给解了下来。

    除了对付华界的青帮,租界这边的青帮也是惨遭横祸,特别是英租界的兴武六,因为曾帮助过应桂馨找人,老头子张善亭一早出门练功就被一枪打烂了脑袋,剩余的大字辈弟子在商议给师傅报仇的时候又被人在房间里丢了炸药,一通巨响之后,兴武六的头目基本死光,法租界的兴武四本想报仇,但还没有动手就被斧头帮铲平了,剩余几个人靠着湖州帮李征五的说项才保住了性命,可以说现在的沪上就是斧头帮的天下,任何其他的帮派稍微有些异己之心都全部弄到黄浦江种莲藕了。可以说,除了洋人,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存在于沪上。

    “二哥,斧头帮就是复兴会的外围组织,不过他们势力虽大,但也不是说找不到杨竟成啊。”吴乃文依旧拈着胡须,“现今看,当初这杨竟成就是藏在栖凤书寓里头,寒仙凤是名妓,巡捕也好青帮也好,对她都还是客气,没有进去翻箱倒柜这才让杨竟成逃过一劫……”

    吴乃文正在自持聪明的推断,陈其美却是不耐烦了,他叫道:“有屁就快放。说。怎么找到杨竟成?”

    吴乃文本想展现一下智谋,不想陈其美等不及,只好道:“找杨竟成难,但是找寒仙凤就容易了,夔丞的姘头贵凤不也是栖凤书寓里的长三吗,她或许就和寒仙凤交好,让她去找寒仙凤就容易了。”

    陈其美耐住性子细想了一下,发现确实这个道理,不过又想到即使找到了杨竟成,那也是杀不了的,更何况他一定就在沪上租界吗?他只要随便上了一艘邮轮那就能无影无踪,其实说到底,还是杨竟成命大。陈其美想到此节,挥挥手让吴乃文出去了。和复兴会的争斗,他感觉只是开始,要想获胜,那就非要从长计议不可。

丁卷 第二章 飞将军

    夕阳西下的草原是最壮观的,远处一望无际的牧草被镀成了金色,像一片金色的海,而在这金色的海上,更有着金色的羊群和金色的牧马,它们和天上的云彩相互映衬,仿佛是天空在海里的倒影。方君瑛斜靠在一堆干草料上,贪婪的看着这难得的美景,每天只有这时候,草原是最美的,也唯有此时的美,才能让她忘记那些并不美好的东西。

    方君瑛凝望远处的不语的时候,程莐也在想着心事。在5月6号对准慈禧射出那致命的一枪之后,她和方君瑛被近万名禁卫军围捕,无处可逃的情况下,两人只能躲进了石佛寺,而这家寺院其实就在皇家御河不远的地方,和御河那边的万佛寺遥相对应,在这么个位置,自然是禁卫军搜查的重点,不过狙击手课程里的潜伏还是让她们度过了第一次搜查,等禁卫军地毯式的开始第二次搜查,感觉就要避不过去的时候,近到身前的禁卫军忽然退下去了,方君瑛和程莐算是逃得一命。

    在京城附近安全总是暂时的,特别是她们刺杀的是慈禧,短暂的犹豫之后,两人没有往南,而是选择了往北,到了昌平之后,再往东北到密云、承德,之后是想从赤峰进入东北,再从东北的营口或者安东回到日本。为了不被抓捕,她们都是昼伏夜行,至于食物在用完了银钱之后,便只能偷窃。两个女子结伴而行引入注意,但深悉自己容貌的程莐早早的就把脸涂的漆黑,再加上故意不洗澡和破烂的衣衫,使得旁人常常对她们拒而远之。不过既然是一路偷窃,那自然会有被抓的时候,在卓索图盟苏鲁克旗的时候。她们却被一圈蒙古人围住了,寡不敌众被捕之后正要砍手的时候,一个搜出来的急救包让领头的蒙古人的头目拦住了部下,他用生涩的汉语问道:“复兴会?”

    陌生的地方居然会能挺到复兴会的名号。方君瑛和程莐都是一呆。那个蒙古人也看出来她们的惊讶,知道这应该是自己误会了。急救包或许并不只有复兴会一家才有,他使了个脸色给行刑的士兵,示意他们可能砍了。眼见右手不保,方君瑛大喊道:“复兴会!复兴会!……还有…杨竟成!杨竟成!”

    蒙古人见她喊“复兴会”没有什么。只待听到他喊“杨竟成”的时候,神情一怔,这才把士兵喝住,再问道:“你们是文永誉的人?”

    方君瑛压根没有听过什么文永誉,只好道:“我们是杨竞成的人,”她说出口又觉得的不对,便只好指着程莐说道。“她是杨竟成的人。”

    蒙古人不明白方君瑛的“杨竟成的人”是什么意思,倒是她们提到了杨竟成,那自然跟复兴会有些关系,刑也不行了。直接把她们带到了一个乱糟糟的山寨里,几个色鬼见是女子就像围过来的时候,蒙古人喊了几句之后那些人便退下去了。夜里的时候便有一个穿花衣衫的军官前来问话,方君瑛和程莐虽然不是复兴会系统的人,但说的东西还是有些沾边,再加上一个多月前,王季同从沪上发来的协查通知,让面前的军官可以肯定她们就是要总部要找的人,不过这个时候沪上总部早已经被袭无法运转了。

    抓住方君瑛和程莐的是蒙古起义军白音达赉的部队,而带走他们的则是辽西游击队的文永誉,日俄战争之后,辽西是复兴会关注的重点地区,加上这个地方有白音达赉抗垦起义,局势极乱,正好可以浑水摸鱼。辽西游击队要想生存就必定要和蒙古人合作,在此情况下,少量的枪支弹药、简单的医药自然而然的援助给了白音达赉,这也是蒙古人看到那种特制的急救包以为她们是复兴会的原因。

    方君瑛和程莐到达辽西游击队的营地之后,终于不要风餐露宿了,不过坏消息也因此而来,最早是沪上的杨锐负伤失踪,而后,又是光绪复出满清开国会,等她们养好身上的各种伤势正要动身去杭州的时候,杭州起义又失败了。

    夕阳已经完完全全的落下去了,头顶的天空又慢慢的变得湛蓝,方君瑛转过看向程莐,突然说道:“要是我们没有杀掉慈禧,说不定杭州举义,还有潮州举义就成功了,局势也不会变得这样。”

    程莐闻言起初像没有听到一般,良久之后才道,“要是不杀慈禧,那也不会有举义吧。他以前说过,满清已经是腐朽的不可救药了,改革是找死,不改革是等死。满清除了慈禧之外,没有任何能掌住舵。现在慈禧死了,那满清估计会更快被推翻吧。”

    程莐话里的他只有杨锐一个,方君瑛闻言之后想接着问杨锐的事情,可又怕程莐伤心,只在沉默了半响方才感叹道:“天真的好蓝啊!”

    程莐也知道她的顾虑,也是默默的说了一句,“天真的好蓝啊!”

    两人正无语间,帐篷里跑过来的小个子副官喊道:“程姑娘,队长找你。”

    程莐闻言一愣,而后脸色有些呆滞,不过她还是站起身,往军帐里去。军帐里游击队负责人文永誉拿着总部发来的电报笑的合不拢嘴的,不过在见到程莐进来又端正起来,他请程莐坐下之后一本正经的道“程姑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通知你……”

    程莐不明白文永誉的做派,他本是娃娃脸,但从军之后便开始故作严肃,特别是程莐是先生未婚妻的消息他背地里是知道的,所以一个绝好的消息被他搞得像宣布恶讯一样,程莐只觉得脑子有点晃,无力的说道:“请说吧,文队长。”

    “沪上那边传来的消息,先生找到了……现在正在治伤,但估计不需要多久他便可以恢复过来……我们……”文永誉的话说了很多,但“找到了”之后的所有语句程莐都没有听明白,只待文永誉把话说完,然后把电报递给她出去之后。怔怔的她才抓着电报情不自禁的抽泣起来,他终于平安了!她想。他终于平安了!

    女人的哭泣如果说是一种呜咽,那么男人的哭泣很多时候就是一种哀嚎了。在这一天的早些时候,京城金銮殿上。有大清贤王之称的肃亲王善耆正跪在地上哀嚎。对于他的哀嚎,光绪只是侧目别过了脑袋。而殿上的满汉诸臣,满臣大多是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而汉臣则都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善耆哀嚎不久,光绪就不耐烦的道:“哭什么哭。肃亲王,现在已经下旨让丁振铎不能乱杀人了,这还不够吗?”

    “奴才……奴才……”善耆也知道屠杀汉人的事情和朝廷不相干,但他所哭并不为此,他抽噎几下才道:“奴才是希望皇上能法外开恩,赦免蔡元培死罪……”

    善耆这话还没有说完,光绪就已经嗖的一身猛的站起。怒道:“蔡元培前为朝廷翰林,受君之恩、食君之禄,却也造我大清的反,这样无君无父之人定要凌迟处死!”光绪恶狠狠的说完。又觉得还不够,再指着殿中诸臣道:“你们之前怎么说?怎么说的?‘立宪可以消弭内乱’,可现在你们看看,这是消弭内乱吗?这根本是怂恿内乱!”

    光绪在殿上怒气冲冲的喊了几声,便拂袖退朝了,留着一殿跪安的大臣。朝议结束,善耆回到王府不久,梁启超就寻来了,他一见善耆便道:“王爷又受委屈了。”

    善耆此时老泪已经擦干,只是额头和眼睛都有些肿,他看着身着四品官袍的梁启超,长叹一声,本想说‘还不如老佛爷’,但知道这话不能在梁启超面前说,只得道:“卓如啊,皇上很多时候都会听你的劝。这次你也想办法劝一劝吧。”

    “这……”梁启超闻言一时间扭捏起来,他可不是有亲王头衔的满人,一个翰林居然带头造反,这,也不能怪皇帝如此生气,“王爷,这事情还是缓一缓吧,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再说这蔡元培不是还在治伤吗,待到伤好还有好几个月呢。”

    四两拨千斤是梁启超说话的风格,也正是如此,他很得光绪的欢喜。他其实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任何东西在他那里都回被很快被解析,并且了解的极为透彻,若是这种解析不带有政治观念的话,那他是一个顶级的思想家,可他便生又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暗杀和流血是他早期鼓吹的,但去了美国见识了真正的‘民主’之后,他又立马转了向,认为还是俄国那种开明专制适合当下的中国。这种思维原本是对美式民主失望之后的选择,但用在他现在面临的处境却完全是合适的,特别光绪现在对于权力极为吝啬,开明专制完全贴合光绪的心愿。只不过,历史之轮被他诱动之后是没有办法阻止的,满清朝廷还是向着未知的深渊滑去。

    “看来,早开国会是应该的。”善耆见梁启超又耍滑头,只好无奈的说道,“唯有这样才能消除满汉之间的怨恨。”

    看着善耆表露心事,梁启超当下应道:“王爷说的对。革命党借机制造仇恨以煽动民众,朝廷只要正本清源即可。这复兴会经此一役,已经元气大伤,各地的报纸上每天都有人登报退出复兴会,革命党人自首法真是善法啊。”梁启超在这里特意的奉承善耆一句,这个自首法可确是肃亲王提出来的,“而明年国会即开,士民归心,那松江的革命军全军覆没不就靠着当地士绅报的信吗?没有他们报信,这革命军还不知道要转到哪里去呢。见微知著啊,王爷,士民如此,这革命党也就只能在美利坚抗议几声罢了。”梁启超话说完,却又还有点余韵未尽,又道:“就是这袁世凯虽说游历英伦,可朝中势力不倒,军中势力也极深,可是腹心之患啊。”

    没有诛杀袁世凯是康梁的遗憾,但是谁让光绪这么操切呢,一不小心就被袁世凯把矛头滑到各大督抚那边去了,再加上这复兴会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这么大的一次反叛,各地督抚逼宫之下,光绪不得不点头立宪开国会,而为了北洋安定。袁世凯只能免职了事,那家伙也聪明,知道康梁光绪要置自己于死地,早早就出洋去了。

    梁启超话说的清风一般的柔和。又是捧、又是化、又是转。只把善耆的注意力引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不过善耆既然会被称作是贤王,那自然有自己的能耐。梁启超说的很对。国会一开,士民归心,这点从各地的舆论就能看出来,不过看着那个杨竟成写的那些文章。善耆还是觉的很不安,不过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他完全不知,如何防范他更是不知。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严格民间办团,既有团练都要受当地官府的审查,至于团练里的官长也只能是官府任命,即便是弹药也是由官府保管……可以说。能想到能做的,都想了做到了,真要是这样革命党还能翻盘,那便真是大清气数尽了吧。

    善耆想毕。又记着梁启超说的袁世凯之事,笑道:“现在陆军部不是在大力整治北洋六镇吗?第六镇放在浙江就不调回来了,那志锐志大人转任奉天将军后,这第三、第四镇都要移师东北的,第五镇嘛,统制官张永成已经被革职了……”话到这里善耆顿了一下,对着梁启超笑道:“陆军部现在不是正在要人吗,卓如夹带里如果有人,也是可以推荐一二啊。”

    梁启超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陆军部可是载泽掌握,他作为保皇党可是和国会派立场各异,要想推荐人还是要通过那桐或者善耆的好,那桐和庆袁关系不错,最后能办事的还是肃亲王善耆了。他略作思考之后道:“昔年倒是有一个学生,日本士官学校回来之后却在广西测绘学堂教书……”

    善耆见梁启超说话,更是笑道:“卓如说的可是蔡锷蔡松坡?”

    “哦,王爷也听过这个人啊,真是……”梁启超也是笑道,客气起来。

    “飞将军之号大家都有所耳闻啊。好好,陆军部新立,正要年轻俊才啊。待明儿,我和陆军部提一提……”善耆说到这却又再道:“卓如,这蔡元培之事,你还是要和皇上提一提的好啊,那革命党人吴樾不是说‘以复仇为援兵,则愈杀愈仇,愈仇愈杀。仇杀相寻,势不至革命而不已’。这革命党就是要越杀越仇、越仇越杀,我们就偏不杀。”

    “王爷,这偏不杀,难道是要放了……”交易似乎达成,梁启超开始摸底了。

    “不能杀,更不能放,只能是关着。若是他能自首认罪,那还可以委以重任,若是还是执迷不悟,那就只能关他一辈子了。”善耆似软实硬,他觉得和革命党之间完全来硬的是不行的,唯有化解彼此间的仇恨才是正道,这其实也是他要赦免蔡元培死罪的初衷,他料想如此处理,还是能消除一些仇恨的,特别是杭州满城的那些旗人为了报复囚禁牢狱之苦,私下里可是杀了不少汉人的,据说是杀的人太多,西湖湖水都染红了,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

    原来只是囚禁,梁启超想着这个事情应该从哪方面去说,他一会没有想到也不着急,总是有机会的,当下便道:“那启超就尽力而为吧,保蔡元培不死便是。”

    善耆见他答应,脸上一笑便端茶送客了。

    梁启超退出亲王府的之后,便发了一份电报给在桂林的蔡锷,不过拿到电报的蔡锷却处于一种进退为难中。潮州起义失败之后,去年就来过的黄兴又来到桂林,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让蔡锷、郭人漳发动桂林起义,占领整个广西,从而独立建国。黄兴之所想,其实是很不现实,特别是之前杭州起义就被全国士绅所声讨,报纸上都认为这是乱国行为,而现在国会即开,满人已经开始交权,再行革命已是不妥,再说,就凭测绘学堂里面的学生和郭人漳的那些兵,这广西,这桂林都怕是占不了吧。

    蔡锷正想着,外面的勤务兵喊道:“禀报先生,外面有一个张守正先生,说是……”

    张守正就是黄兴的化名,蔡锷闻言也不犹豫,道:“请进来吧。”

    黄兴依然是风尘仆仆的,身上硝烟未尽。潮州之事让他明白要想革命成功,还是要像复兴会那般有正规军。这其实也是他最后又回到桂林的原因。

    “松坡。”黄兴神情落寞,用乡音喊道。

    “克强兄!”蔡锷看着黄兴的神情心里就大致能猜到他和郭人漳谈的并不高兴,当下和声道:“克强兄还请请坐。”

    黄兴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之后便喝起茶来。他感觉之前的新军计划似乎完全失败。起先本希望这些志同道合的同乡军校毕业之后可以运动新军,可实际上的结果是这些人做了官之后对革命并不热衷。郭人漳素来交好。当初暗杀王之春失败,因为章行严犯傻漏底,自己被抓到巡捕房的时候,可是全靠郭人漳才提早出狱未被清廷缉拿的。可现在这郭人漳一旦做了官,却又是变换一副模样;还蔡锷也是如此,同盟会不加入,最后只加入了兴汉会。

    黄兴正在腹中非议间,蔡锷问道:“克强兄,这一趟生意如何?”黄兴的化名是张守正,身份则是一个湘籍商人。所以蔡锷有此一问。

    “已经亏了一半了,就不知道另一半赚不赚。”黄兴长叹,目光紧盯着蔡锷。

    “我看就是全部都赚了也没有多少钱。”蔡锷则摇头,又坦诚道:“克强。现在国会即开,这革命真的还要继续下去么?革命是改良,开国会也是改良,最重都是要尚武、爱国,用军国民之思想教育民众,才能救国家于水火。”

    蔡锷之言黄兴早知,他对此也是认同,只不过两人的见识还是有差异的,“松坡啊,不是满清开了国会就是交权,也不是说开了国会就能教导民众于尚武、爱国,按照竟成先生的说法,这满人朝廷就是一艘烂木船,是改不成大铁船的,非要改,那这烂木船一定会散架,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早点把这个烂木船打烂,重新造一艘大铁船。”

    如今的形式下,革命式微,说满清假立宪亦是不能,唯有以前杨锐烂木船大铁船的比方深入革命党之心,形式如何并不重要,本质才是决定物质最重形态的基础。不过蔡锷对此并不认同,“可现在开国会就是在重新造一艘大铁船啊,唯有宪政才能使中国富强,救中国不是某个人,某个组织,救中国要的是一套规则,这套规则就是宪政,克强,复兴会的竟成先生我素来敬仰,读他的文章便可知其人为爱国之人,绝不是乱国之人,杭州举事若不是他受伤失踪,怕也不会发动,现在杨、蔡两会复兴会领袖都是不在,万万不可盲目冲动而乱国啊。”随着杭州军政府政府部长蔡国卿等人的叛变,躲藏于各处的革命党不断被抓,同时杭州起义的原委也被清廷获知,之后便大肆宣扬以求乱革命党之心。

    “小人所言,有何可信之处?竟成先生不举事,就不会在浙江各地练兵了。竟成先生还想借着满清地方自治到处练兵呢……”黄兴对此立马反驳,在他看来革命党是一体的,里面没有假革命,也不能有假革命。

    “那结果又如何?”蔡锷只觉得这个同乡已经满清沉浸在革命之中不能自拔,极力的希望他能‘醒’过来,“复兴会九成五的会员都已经叛变,这说明这一套革命行不通。之前也许士民离心,可现在是士民归心啊。克强,不要执迷不悟了。桌子上能拿的时候,我们就从桌子上拿,未必要把桌子掀翻。便说你这次筹划广西独立,真要把桂林占了,把南宁也占了,这革命就能成功吗?复兴会当初不是占了杭州吗,他们的军队也很能打,可这最终还是失败了。钟枚那些从日俄战事里杀出的百战军官,就这么白白的牺牲了……这……”

    蔡锷说到话到这里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在他看来,军人死于内战是不幸的,特别是当他站的那一方是反对宪政的,就是更加不幸了。

    黄兴也是感伤于钟枚等人赴难,他道:“杭州之败,一则太相信奸贼徐绍桢假反正之言,二则是革命军训练未成,又在前一日苦战第十镇,三则是洋人不支持革命党,使得几船军火都被洋人兵舰没收。桂林要是拿下,那我们马上就往南进攻南宁……中山先生说,和其他诸国不同,法国人向来是支持革命的,南宁占领后,法国会马上承认我们,并将……”

    黄兴一说法国会支持广西独立,蔡锷就拦住了,要是这样他就更不能贸然起义了。“哎……克强兄……”他无言以对。

    大家理念不同,黄兴很快就退出了,回到客栈之后,从浙江那边刚过来的胡毅生急切的问道:“谈的如何,他们怎么说?”

    黄兴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到最后才憋出一句话:“明天还是走吧,去防城!”

丁卷 第三章 退思堂

    黄兴所说去防城就是去和王和顺等人回合,那王和顺本是广西的游勇,被清军剿灭后逃至越南河内,本来年初的时候,同盟会就是要和他以前的旧部一起发动起义,不过粮饷不齐,只好先在潮州发动,不过潮州那边全是会党,战阵不熟,枪械不精,很快就被清兵剿灭,黄兴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会党无法依靠,或者是未经训练的会党无法依靠;而后面因为杭州举事,孙汶在国外很是募捐了不少钱,可正准备桂林举事时,又发现同乡未必可以依靠,即新军军官未必能运动得了,一个是会党,一个是新军军官,都不可依靠的话,那黄兴就失了神了。

    “毅生啊,复兴会的人怎么打战?”黄兴想不到解决之道,只好说起了另一件事情。杭州起义虽然被剿灭,但复兴会军队的战力可是被国内外认可的,特别是剿灭第十镇第三十七标之战,使得满清很是震动。一个久经训练的标居然打不过拿黑火药武装、训练不到一个月的革命军,真是中外皆惊!

    “他们……”胡毅生其实也没有上过战场,他们这些人只是去杭州镀金罢了。“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把极快的铲子,打战的时候,都是挖了一个坑,然后蹲在里面开枪。”同盟会的那个连在有意无意之下,训练的不是那么充足,胡毅生只学到了如何挖坑。

    “挖坑,然后蹲在里面开枪?”黄兴无法想象这个什么情景,他只对布尔战争里的散兵线很有研究。

    “是。就是那样打。”胡毅生想了一下又重重点头道。“教我们的军官说大地是最好的屏障,只有把身体躲到大地里,才能足够的安全……教我们的那个军官其实蛮不错的,身上有不少伤疤,都是俄毛子打得。他最喜欢说的就是‘麻辣个巴子的’,哎,现在他也牺牲了吧……”

    黄兴见他说的伤感,也是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举事还是要谨慎些好。没有训练充足的士兵,就是有法国人支持也是很难成功的。”

    “可中山先生的意思是要尽快发动起义。这样我们就能在法国人的支持下独立。”胡毅生过境香港的时候,面见过冯自由,对于孙汶从美国发来的指示很清楚。

    “可是现在举事的条件很不成熟,没有足够的军队。我们很难占领南宁,”黄兴仰着头,闭目苦笑道,“我会发电报给在中山先生的,希望他能再考虑一下这个决定。”

    黄兴居于实际情况请求更改举事的命令,但孙汶收到电报却只觉得他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国际形式。在杭州起义后,复兴会的之名通过各国驻华记者和领事传播到全世界。并且随着复兴会政务组开始稳定整个城市,它的行政能力也被外人所认可。报纸都说在复兴会占领杭州的当天,次序就得到恢复,城市运行也比之前顺畅。而且最重要的是。革命者并没有屠杀失政者,即使有罪的官员也是由法庭审判——不过,让西方人困惑的是,为什么革命者要请那么多陪审员?至于对满族人的惩罚,虽然过于严苛,但很多人认为从公平的角度来说,他们也应该归回之前的接受的旗饷,当然,还有部分人认为劳作十年太残忍了。只是当这些人还在说革命者劳作十年很残忍的时候,清军占领下的杭州、绍兴等地发生了大规模的屠杀,屠杀的执行者都是满族人。一个监禁,一个屠杀,两相对比之下,这些人马上就闭嘴了。

    复兴会声名鹊起不是孙汶所希望的,但如果两会合并同时蔡元培身死,那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不过就在蔡元培同意合并,而其他几个委员正在被他渐渐说服时,杨锐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章太炎那边马上中止了关于合作的谈判,他的理由是杨锐失踪,蔡元培只是复兴会的代理会长,他的决定最终还是要杨锐来确定——在复兴会的权利体系中,会长对重大决定有一票否决权。合并希望破灭,而复兴会的名头现在远胜于同盟会,孙汶现在最为迫切的就是发动一场比杭州起义还要大的起义,并且要促使广西实质性独立,如此才能获得更高的声誉。只不过,黄兴是不懂他的心。

    和孙汶有知情俱报的下属相比,杨锐身边就全是一些知情不报的人了。杭州起义的事情杨锐询问数次,都不见解答——因为目不能视,穆湘瑶、陈广寿、俞子夷,还有靠着英国人搭救的谢缵泰虽然来过了公寓,但是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一说话,那么很多事情就无法隐瞒了,所以,在杨锐的感知中,除了床的位置似乎换了一个,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动,而身边那个声音柔美却有点沙哑的女子,去了一笑楼后却没有联系到复兴会的人,其他杨锐交代的诸多方式也都一一失效,他似乎和整个世界失联了。只有每天寒仙凤读报给他听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依旧在清末,报纸上什么消息都有,但是复兴会的消息却是没有。不过即使这样的,单从满清开国会和袁世凯的境况,杨锐已经有不祥的预兆。

    程莐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到沪上的,不过穆湘瑶对这个刺杀慈禧的女人并不放心,甚至对她的信赖还没有对寒仙凤的高——毕竟之前杨锐对寒仙凤有恩,并且杨锐的命可以说是寒仙凤救的,所以只准许程莐远观杨锐,并不让她靠近。是以,寒仙凤和程莐这两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寒仙凤坐在杨锐的床头上,而程莐只是在一旁默默站立。两个女人的目光只是相交了一下便飞快的各自避开了,而后当程莐要把杨锐的衣服拿去洗的时候,却被寒仙凤拉住了,两个女人这次的争执以程莐放手而告终。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随着杨锐身体的恢复,隐瞒越来越难。直到某一天,杨锐歇斯底里的大喊:“陈广寿!陈广寿!陈广寿!……”。没有忍住的陈广寿从旁边的屋子边答应边跑了进来,杨锐听到陈广寿的声音,只把床上的东西全部踢到地下,而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要瞒我多久……”

    陈广寿眼角含泪。顿时没有了语言,而穆湘瑶在旁边道:“先生。你的伤势还没有好……”

    “我的伤势算个屁!”他又是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杭州怎么样?小徐呢,枚叔呢,孑民呢?”

    “先生!先生!他们都很好!”穆湘瑶连忙答道。

    “好个屁!你以为你闭塞了消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吗?满清为什么这么快开国会。是不是杭州起义闹的?袁世凯没死,是不是杭州起义闹的?满清开了国会,杭州起义能有什么好下场……”杨锐这次是积蓄了不少力气,就是要把身边的隐形人逼出来,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已经想了好几天了。

    “先生……”穆湘瑶和陈广寿齐声叫道。

    “说吧!”似乎是喊累了,杨锐的声音降了下来。

    “这……”沉默了半响,还是对情况更加了解的穆湘瑶开口说道:“先生。杭州起义失败了……”穆湘瑶是一边看着杨锐的神情一边说的,“在满清围剿的时候,主力跳到松江吸引清军东调的计划没有完全成功,杭州的部队被清军打散散。孑民先生……被俘,其他人……都退到了严州;松江这边河流纵横,主力部队船只不够,运动不易,加上地形不俗,也被清军打散,余部退到了太湖……”

    虽然穆湘瑶的只是简单的勾画,但杨锐还是能猜到成建制的部队被打散,以复兴军的韧劲,那战斗将是何等的惨烈。他逐渐的平复心情,又沉声问道:“卜岑、荫阁、衡臧,还有魏兰、王金发、竺绍康、张龚、熬嘉熊、余孟庭、夏竹林、曹祥古……”杨锐一下吐出一大堆的名字,最后问道:“这些人呢?”

    穆湘瑶和陈广寿被杨锐问的满头是汗,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后面说道:“还是我还说吧。”

    穆湘瑶顿时松了一口气,程莐的及时出现让他获得了解脱,杨锐却也是忽然呆住了,只觉得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候美人不在,现在变成了落水狗的时候,她反倒来了。穆湘瑶赶紧拉着陈广寿还有被声音惊动了的寒仙凤一起出了房间,最后紧紧的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忽然只剩程莐的时候,杨锐忽然笑了出来,道:“你是来看我哭的吗?”他虽然笑,可眼角的泪却出来了。

    程莐摇头,但想到他看不见,便走到床头坐下,握着他的手道:“你若是哭了,我也要哭的。”

    又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安慰他,她柔声再道:“现在革命式微,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大家都在都等着你好起来呢。”

    听他这样说,杨锐用力紧了紧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变得很是粗糙,再想到她刺杀慈禧,生死也只是一线,他摸索她手上的茧子道:“你受苦了,不过在一起便好了。以后你不要那么冲动了,万一……革命是要牺牲,但不是送死!”

    程莐没有安慰好他,反被他安慰,心里只觉得一暖。不过此时杨锐心中又想到现在的局势,心中的悲伤稍歇,问道:“你知道些什么,你又不是复兴会的人,把穆湘瑶叫进来吧。”

    程莐被他说的脸上一热,道:“我已经退出了同盟会,已经是复兴会的人了。”

    她这样一说,杨锐倒是没有想到,“真的?”

    “真的。”程莐说这话的时候脸有些羞红,要不是那一日和寒仙凤抢衣服失利,她也不会这么急的脱离同盟会加入复兴会。

    “那你说吧。”杨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了起来,脑袋甚至往程莐的腿边靠了一靠。

    看到杨锐的模样程莐也微笑起来,但想到要说的东西她又一点也笑不起来,只好干涩的道:“你问的那些人,有些牺牲了,有些没有。”她见杨锐没有什么反应,又道:“只有荫阁、王金发、张龚、余孟庭还在,其他人都牺牲了。”

    “嗯!”杨锐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程莐的手握的更紧了。

    “占领杭州之后军政府扩军到一万余人,辽西那边抽调了两百名军官过来,杭州之战后他们大部分都逃脱了,带队的渊髓(林文潜)也还在。”程莐其实知道消息也是经过过滤的。但这些人确实真实的。

    “现在还有多少军队?全部。整个浙江。”听闻张承樾、林文潜还在,杨锐稍微有些放心。他问道:“装备如何?士气如何?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加起来只有三千余人,不过都是骨干人员。武器弹药因为之前就有撤退计划,所以都很充足。他们现在分成两块,一些人在太湖。另一些在寿昌(今建德县)那边。因为那边都是山里的,满清新军不易。”程莐按照情报回答到。

    “其他地方如何?”浙江那边算是惨败了,除了太湖那边的危险一些外,剩余的这些人基本是安全的。

    “其他地方,”程莐不知道他说的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只好道:“教育会已经完全独立了,虽然没有并入满清学部。但里面有几个满清指派的官员在监督学政;天字号也独立出去了,现在的账目满清要求和英国美国一起派人审查,禁止里面的钱支援革命。还有,还有就是有许多人申明脱离复兴会。杼斋说有大约四千人脱离了复兴会……这里面大多是士绅,还有一些是学生。”

    “东北如何?”士绅本来就是拉来垫背的,学生就不知道是哪里的学生,要是海外的,那也关系不大,要是国内那几首法政学堂的,那就糟糕了,不过比法政学堂更要紧的是东北通化。

    “杼斋说东北没事,其他地方也没事,都很稳当!”这句话是穆湘瑶的原话,程莐虽然不解,但还是知道复兴会有很多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

    听闻东北没事,杨锐悬着的心放下来,以前的复兴会的根是在沪上,但是随着通化建设的完成以及铁路的完工,通化那边又变成整个复兴会的根。现在虽然教育会、天字号受到了管制,可目前这样的情况下,教育会的作用已经不大,天字号的钱也不是问题,实在不行就由通化或者美国那边的收入支援革命,天字号支援教育会就好了。

    杨锐心中既安,休息一会又叫穆湘瑶和俞子夷几个进来,不过当他问道王季同的时候,两人又犯难了,最后还是俞子夷说道:“万安里被袭那一日,小徐先生和我一起被抓,英国人问不出军火来源,就一直把先生关着,现在正在开庭审理,他们要控告先生纵火。”俞子夷是提前被保释的,而王季同则无法交保反而要被审判。

    “他们要什么?”杨锐问的是英国人,总部被袭英国人脱不了关系,特别是受伤那天杨锐是看到了军人的,这就说明不单是巡捕房,英国的上层也介入其中。

    “什么?”俞子夷不知道杨锐的话什么意思。旁边穆湘瑶也是一惊,不过他也答不上来。

    “他们要什么?”杨锐再问。问过却见两人还没有回答,知道他们还是太小,认为这只是工部局在整顿治安,不过在杨锐看看,利益是驱使社会组织的一切动力,英国人之所以会这样做,那是一定有原因的。今后要想在租界里生存,那就现在就必定要他们和解。

    穆湘瑶又是满头是汗了,总部遇袭,他只想着把沪上那些异己势力全部清理了一遍,然后想着怎么找人救人,根本就没有想到和英国人谈判。只是在他只能杀尽清帮无法杀尽英国人的时候,谈判就是必要的,英国人要的是稳定,而复兴会要的是安全,两者其实并不完全冲突,毕竟革命不是先针对租界,而是针对租界之外。他最后硬着头皮道:“我马上去查。”

    “好!”杨锐惜字如金,再问:“太湖、寿昌怎么计划的?”

    终于跳出了前一个问题,穆湘瑶松了一口气,他道:“太湖那余孟庭等因为熟悉水域,听说还抢到了不少船,他们想就在太湖附近和清兵周旋。他们现在没有无线电,联系不上。寿昌那边荫阁也是想依靠地形在当地和清兵周旋,他们势力较强,已经打了几个胜战。初步站稳的脚跟,正想着扩大势力范围。”

    荫阁张承樾杨锐是知道的,江西宝山人,第一期政工科三个毕业生之一。他没有刘伯渊的大气和钱伯琮的灵气。却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沉稳,并且。或许是史书读的多的关系,他对很多事情都看的比较透彻和黑暗,成王败寇这一历史律他认知的很深刻。他现在就在寿昌县县衙的退思堂里面,与林文潜商议着今后的打算。

    “我们好像稳住了阵脚。”林文潜感叹道。从杭州那一个早晨到现在。半个多月来他没有一刻松懈过,直到这一次在在桐庐那边彻底打败了尾随而来的第九镇一部,迫使对方退回桐庐县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文潜可以松懈了,可张承樾却还是要紧张,短期看局势是稳住了,但长期看却还没有。第九镇是退回了桐庐,可一旦他们休整完毕,又要来进攻寿昌建德,这样战乱不止。自己根本没有休要生息的时间。虽然有早前对退回严州有所准备,各种物资从杭州运来不少,可弹药总是有限的。同时,他不知道是应该死守寿昌还是继续西进到徽州,再有就是部队对各方的态度应该如何,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报告,总部急电!”通讯科科长突围的时候保护电台而死,现在的通讯科代科长是原来发报员提拔上来的,人太年轻,十八九岁的人每收到外界一份电报就高兴的很。

    在杨锐失踪昏迷的时候,总部少有电报发到寿昌,倒是东北那边电报极多。张承樾抢过电报看的时候,闭目假寐的林文潜也是醒了。他只见张承樾阅后久久不语,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忍不住的从张承樾那边接过来看,只见电报极短,只有寥寥数语:

    “电告张林:军政府不得流窜,寻找适合割据之地,守卫并巩固之。抗捐斗官、减租减息、剿恶并匪、杀豪分田,为发动百姓之根本,亦为军政府力量之根本。我们是穷人的队伍,不认可者不是复兴军。杨。沁。”

    电报只有三句话,但意思却极深,特别是最后一句,让张承樾浑身一震,“我是穷人的队伍,不认可者不是复兴军”,语句很是朴实,却是带有一种杀气。如果有人不是复兴军,那这些人就将是敌人,因为他们曾经是同志,熟悉军中的一切。既然是敌人,那应该如何处置?杀了他们还是囚禁他们?张承樾正是因为这个久久不语。

    张承樾看着最后一句而苦思冥想,而林文潜则看重是前面第一句,特别是“不得流窜”四字让他心中也是一震,在打退第九镇之前,他其实就有退到徽州的打算,但如果从实际来看,去到徽州没有在严州这边好,最重要的就是队伍里大多是浙江本地人,而钟枚以前的第一团里面虽然有安徽人,但大多都不是徽州的,即使有徽州的他们也在太湖过不来。而严州这边,桐庐这边在前些年就有过一次抗捐举事,虽然这次举事最后失败,但是义军首领濮振声没死,被关在仁和县(今余杭)的牢里,复兴会占领杭州之前就把他昔日领导的白布会给收编了,而他本人则在占领杭州之后被解救了出来,可以说,在严州这个地方,复兴军是主场作战,清军是客场作站。以此来看,要想有割据之地,严州是要比徽州好不少的。

    “看来这桐庐还是要拿下来的好。”退思堂里张承樾不言不语,林文潜就只好自言自语了。他站起身来对着堂前的挂着的地图沉思起来。不过现在复兴军已经是疲师,加上桐庐又是要地,要想拿下不是那么简单的,更或者,留一个满清的占领之所,努力保持一种均势平衡是有必要的,只要一旦清军进剿的势头过去,那局势就会变成以前洪杨时清军南北大营的对持了。这正是他想要的。

丁卷 第四章 承销商

    “读史方舆纪上有云‘严州府山川宏伟,水陆险巇,据临安之上游,当衢、歙之冲要。宋时方腊倡乱于睦州(严州别称),而杭、歙诸州郡皆不能固,长江以南,聚岌岌焉。’”第九镇参谋官陶骏保正在对着一帮子文盲卖着书袋,脸上悲痛,心中却是欢喜的,“我等所败,也是地形不熟的缘故,明初张士诚寇严州,李文忠御之于东门外,却使别将出小北门,间道过鲍婆岭,从碧鸡坞绕出阵后,大破之。此与复兴军……”

    陶骏保话还没有说完,敌三十四标标统艾忠琦就嚷嚷道:“参谋长,你就别说了,你要说也早说啊,害得我们被复兴军抄了后路。”

    陶骏保被他说的一顿,不过第十七协的协统孙铭却道:“璞青兄,继续说,既然是败了那就要看看到底败在了那里。”

    孙铭是江宁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三期工兵科毕业,能做到协统的位置殊为不易。虽然有留日背景的都很容易被当作是革命党,但陶骏保看他根本就不是个革命党。此时见孙铭要他讲下去,他倒不太想说了,只是道:“现在军力已疲、士气亦衰,我建议还是等第十镇上来再打吧。要不然,这山沟沟里,怕是又来一个伏击那大帅就要心疼了。”

    在杭州杀的过瘾,第三十四、三十五标兴冲冲的尾随复兴军一直到严州城下,不想复兴军里面也有本地人,用李文忠之故计,把三十五标基本给废了,让久久心绪郁结的陶骏保终于振奋了一下。

    “这……”孙铭有点不知所措了,“第十镇早就被打怕了,等他们上来。就不知道复兴军跑哪去了。他们若是跑到歙州那边,可可就要两省会剿了。”

    “严州自古以来都是难打的,我们的炮又不是海军的大口径舰炮,之前对着严州城墙轰不是轰不开吗?这城墙厚达三丈。不是一下子就轰塌的。我建议还是等第十镇的好。即便他们跑了。也跑不到那里去。再说我们都是克复杭州的功臣,却被赶到这山里来……真是……”陶骏保假装很无奈。果然,之前力主追敌的艾忠琦和损失惨重的三十五标李文升都心中不满,这十余日来,打下杭州。生擒蔡、钟两人的赏赐已经下来,可怎么看都没有第六镇的高,这让他们很是不满。

    “大人,还是先等一等第十镇吧。”头上还抱着白纱布的李文升说道。“这乱党可不如在杭州的时候好打了。现在炮营可是丢了大半啊。没炮那坚城可是下不来啊。”

    听闻李文升的话,孙铭有意无意的看了陶骏保一眼,他知道第九镇新败,真要强行上战场。怕是要内讧了。当下道:“那就先休整吧。等第十镇上来再打不迟。”

    短暂的军议很快就结束了,陶骏保对最后孙铭那一眼很是忌讳,但料想自己除了以同乡身份为赵声过情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暴露过。心下有觉得稍安些。不过孙铭这边的担心刚刚下去,沪上那边的担心又上来了,竟成先生失踪,小徐先生下狱,太炎先生被驱逐出境,孑民先生现在则大难不死被俘,他不知道现在是谁在指挥复兴会,同时对面的复兴军到底要干什么,就这么一直流窜下去吗?弃严州而不据,那可真是……他现在就特别期望会有既定的暗号联络他,然后和对面的复兴军一起,让第九镇全军覆没。

    陶骏保担心的问题也是杨锐担心的问题,俞子夷虽然已经把王季同留下来的密箱送了过来,但杨锐在打开之前却犯难了,虽然他有密钥,但里面的文字他未必能认识。不过谢缵泰那边给他带来的一些消息。

    “竟成,他们要我们承诺不在扬子江流域举事,同时要我们把南非那边的军火交易人交出来。”谢缵泰看着已经能坐起的杨锐,说着英国人的要求。柏来乐和盖温特少校很熟悉,有他在,双方算是有了一个沟通桥梁。

    “可以答应他。但是有条件。他们还要把小徐和小叶放出来,而且不能限制我们在租界的合法行动。”虽然和德美交好,但杨锐一直是想获得英国的支持。

    谢缵泰听闻杨锐说可以答应吃了一惊,据他所知,会中预定的起义地点就就扬子江流域。他问道:“竟成,如果答应了,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杨锐笑道,“所以我所有条件啊。我们的条件是,如果全国大乱的情况,我们将会起兵稳定扬子江流域,我想到那个时候英国人就不会说什么了吧。”

    谢缵泰闻言,觉得有理,倒是放下心来,不过他又道:“那南非那边不会又影响吗?现在我们不是正在借助布尔人议员在解救华工吗,这个时候和他们翻脸,怕是不好吧。”

    “那就让他们提供政敌的名字好了,或者干脆把那个荷兰佬卖出去,他的子弹越到后来越卖越贵,正好可以让英国人整治整治他。”杨锐除了关心王季同等人的的安危之外,他还关系是不是能和英国人搭上关系。

    “好。”谢缵泰见两件事情都被杨锐轻而易举的答应了,只觉得上一次总部遇袭很是冤枉。

    杨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情,也是摇头道:“重安兄,其实和英国人是要不打不相识的。杼斋那边斧头帮不把沪上的清帮都清理了,加之杭州起义闹的大,他们是不会和我们这样谈判的。很多时候,要想做好人,就先得做坏人。这是很无奈的。”

    谢缵泰明白杨锐说的意思,他见杨锐精神正好,又问道,“竟成,那和同盟会那边怎么办?”

    “不可能合并!”杨锐答道,“反而要打击。重安兄,要想打击同盟会的话,那应该从那里作手比较好?”

    杨锐之言不出谢缵泰的意外,不过他从头到尾把孙汶那些东西都想了一下,却没有发现什么好打击的。至于说了杀了孙汶,目前似乎还没有这个必要,只好道:“兴中会的老人,除了冯自由还在追随他。其他人知道他为人之后。都对他敬而远之了,就不知道同盟会里面有没有死忠于他的。不过想来就是有,也是不多。我看还是一边自己在南洋等地发展骨干,一边向海外华侨募捐会比较好。”

    听到谢缵泰出的是断粮饷的绝户计,杨锐笑了起来。“两广南洋这边,还是要幸苦重安兄了。不过我觉得复兴会今后的策略要调整了……”

    杨锐还没有说完,谢缵泰就打断道:“应该怎么样调整?现在我们申请的那些团练,就被官府取消了。这条路算是真的堵死了。”

    感觉到了谢缵泰的急切,杨锐笑道:“满清开了国会,那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的,这三四年之内都不能有举事。或者说不能有夺县占州这样的举事。我们应该是换一个想法,到乡下去,那里满清的势力最为薄弱,从占山为王为王开始。”

    “占山为王?这不是……”谢缵泰想说土匪。但又忍住了,不过他还是好奇,历来造反都是从山里打向城里,少有从城里打向山里的。

    “就是先做土匪。”杨锐并不避讳这个词,“让满清去统治城市,我们去占领农村就好了。”他说完就想及谢缵泰是华侨出身,有可能不了解农村的状况,便又道:“重安兄,中国九成五的人口是农民,要想改变中国,富强中国就不能不去改变他们,不能不让他们也参与革命当中来。”

    “可这样就会天下大乱。”虽然没有见过杨锐说的那种发动农民的革命,但是谢缵泰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未知的恐惧。

    谢缵泰说会天下大乱的时候,杨锐不由的想起王季同了。当时自己要发动民众的时候,王季同就担心这样会引发另一次洪杨之乱。

    “重安兄,现在满清开了国会,那不但士绅给他们拉过去了,就是革命者也不少被他们迷惑,我们甚至不能说他假国会,当时他拿出一个三十年或者四十年的放权时间表,那我们这些人就要等到老死了。所以说之前那样的革命已经不能成功了,即使成成功也无法改变中国的现状。我们唯有最底层发起革命,然后把整个天下翻过来。”

    杨锐说的平静,但谢缵泰心中却感到一种暴烈的东西从这些语言流露出来。“竟成,我们的军队未必打不过满清的新军,为什么还要这样的革命?”

    “因为我们的发展计划被满清堵死了。”杨锐还是平静的回道,“部队未经严格训练是无法作战的,我们并不能指望南非的那些人,万一英美诸国不支持怎么办?还是先藏兵于山吧。”

    杨锐话里没有解释藏兵于山和发动农民的关系,谢缵泰一时间也没有问,于是这一次的交谈就这么草草结束。其实杨锐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是现在留下来的这些会员是不是能支持发动农民的计划?这些会员很多都是读书人,家境宽裕。想当初孙汶在同盟会成立的时候提出平均地权都受到会众的极大反对,最后这一条是含含糊糊蒙过去了,而自己要真的提出打土豪分田地,那估计复兴会就要支离破碎了吧。可不如此,革命未必能够轻易成功了,难道这个时空这么走下去会还有武昌起义?杨锐不确定,也没办法确定,他要的是万无一失的成功,若要如此,那就必定从农村着手。

    可怎么去改变这些人的思维呢?特别是那些家里是大地主的该怎么处理?裁员吗?杨锐苦想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影子过来了,他视力开始恢复,但看人还是模糊,不过,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人是谁。“回家去了吗?”杨锐问道。

    “嗯。”程莐下意识的答道,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光看影子能分得出我和仙凤啊?”

    女人的关系很是看不懂,明明是情敌关系,但是却好像姐妹一般。杨锐不好说,狙击手的举止怎么能和名妓相比,只好道:“我是猜的。”

    见杨锐最先猜自己而不是寒仙凤,程莐忽然笑了起来。只觉得心里甜甜的。杨锐似乎听到了她的笑,又道:“家里没有骂你吧?”

    “没有!”程莐想到家里忽然笑意顿时收敛了。她三年不知所踪,表哥那边等不及只把婚约给退了,没有亲戚的支持。父亲这边的白糖生意顿时一落千丈。父亲整个人都变老了。家业无从寄托是老爷子的最大的心病。

    “我觉的还是应该去拜访你父亲的好。”杨锐忽然抓她的手说道,然后又是笑。“虽然晚了三年,但还是要上门的。”

    听到杨锐的话,程莐忽得一呆,心中暖过之后又扭捏的道:“那你……那她……怎么办?”

    程莐说的是寒仙凤。不过在杨锐的概念里,寒仙凤的形象还是三年前那个拉二胡老头子旁边的脏兮兮的小女孩,根本没有料到有女大十八变这种情况,至于她会变成名妓,也认为是沪上滩那首曲子闹的,于是按照现代人的思维说道:“她才十七岁啊,应该是个小妹妹吧。”

    杨锐的这个小妹妹把程莐逗笑了。她本以为杨锐也是喜欢寒仙凤的,而且寒仙凤既是妓女从良,作妾也是合适的,却不想杨锐脑子里没有妾室的概念。她心中甜蜜,不过又道:“可她的心可是在你这里啊。”

    “小女孩子怕都是这样吧。也许等她大了就不会这样想了吧。”杨锐的概念里,女人的感情似乎是在不断的改变的,她们并不如男人一般,初恋永不忘怀,她们常常是忠于现在,安于现在。寒仙凤不到十七岁,她现在喜欢上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怕是到后面也会改变吧。

    程莐见杨锐真的没有娶寒仙凤作妾的打算,更是觉得一种幸福围绕了自己,方君瑛常说的那句“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自觉的在耳边围绕。即便是爱,很多时候也是希望独享的。

    程莐过上“幸福”生活的时候,寒仙凤正在自己的房间使劲的摔枕头,她看见程莐和杨锐靠在了一起,更听到了杨锐最后的那句话。“小女孩子……”她忽而委屈的大哭出来,“我哪里小了?我哪里小了?”

    小赞在外面听着声音进来了,自从她服侍寒仙凤以来,就没有看到过小姐哭过,见此也不好怎么劝,只好呆立在一旁。寒仙凤第二日便搬出了寓所,不过杨锐并没有忘记她,让陈广寿拿着自己的稿费安排她和小赞出洋,至于去学什么那就随她的意了吧。

    寒仙凤的离开并没有使得杨锐和程莐的关系在名义上有什么进展,在白糖商人程蔚南看来,女儿好不容易回了家,怎么又一个革命党给缠上了,他没有动怒,简单叙话之后很是克制的把杨锐请出了家门,而后立马把程莐锁了起来,不过这些已经拦不住程莐了,当天下午她就跑了出来。

    杨锐此时已经开始工作了,虞辉祖、蒋维乔、王小霖挨个见过。天字号虽然被官府和洋人一同盯着,财务开始审查,但以前的帐被一把火给烧了,而美国领事的偏袒和巨额的行贿下,满清并没有太好的办法,最后虞辉祖答应在光绪寿辰的时候,好好的孝敬一把就算完了;而英国人忌讳的烧碱和肥皂虽然所损失,但这个只是限产限价而已,可以说,这一关是出了些血,但还是趟过去了。

    “古纳有没有送钱?”想到苏报案时古纳一心要引渡章邹两人,那种和满清友好的态度,让杨锐只感觉这一次他算是转性了。

    “送了。但是他只要了一万。”虞辉祖对古纳的了解比杨锐深:“他说天字号既然在美国上市,就是美国公司,他要做的就是保证美国股民的利益。天字号大部分的盈利都捐献给了教育会,这让他很钦佩,不过他希望教育会能多送一些学生去美国留学,而不是德国。”

    算来算去还是为美利坚的长远打算,杨锐本听到古纳只要一万很是惊讶的,但是听到留学美国就很平静了。“那他对于复兴会怎么看?”杨锐再问。

    “他说复兴会是真正的革命者,他们占领杭州之后没有杀戮,并且在第一时间召开议会,他认为这说明革命者是无私的。如果没有杭州起义,那么清国政府将不会同意召开国会,虽然起义虽然被镇压了。但他对于中国是进步的。”古纳的表态和一百多年后的美丽坚一样,只看政治形态来决定好恶,搞民主的就支持,独裁的就反对。最少在舆论上是这样的。

    “那今年的收成如何。要降低多少?”知道天字号的原委,杨锐关心的钱少了少了多少。

    “没有降低。只是没有涨,还是七百万,相对于每年的增长,这也算是少了几十万吧。”太湖那的煤矿一直在增产。年产煤近一百万吨,年盈利有两百多万,虞辉祖舍不得卖掉。“不过,竟成啊,当时你们都不在,我私下决定了一件大事,这事情现在想来。我夜不能寐啊。”虞辉祖说这话声音都有点颤,因为这事情涉及的范围太广了,他都有些惶恐了。

    杨锐听他的声音心开始提了起来,便道:“含章兄。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你说吧,我听着。”

    “此次天字号得以保全,除了美国领事外,盛宣怀也出力不少……”虞辉祖话一提盛宣怀,杨锐就基本能猜到什么事情了,不过声色不动,只听虞辉祖讲下去,“他之前对我们办铁厂有意见,但当时他顾及到安徽铁路的铁轨款还有我们在朝中的关系,在我承诺国内铁价不会卖的比汉阳低之后,他也就同意了。这一次见我们为难,便派张美翊来劝说,说他可以帮我们保住天字号,但是我们要把马鞍山铁厂和汉阳铁厂合并到一起,组成完全商办的大清煤铁厂矿有限公司……”

    虞辉祖说到这里,杨锐喝着的茶“噗”的一声就吐了出来,他问道:“汉阳不是官办的,怎么现在就变成商办的了?”

    “汉阳是官督商办,现在盛宣怀想完全的把汉阳铁厂和萍乡煤矿组成成一个公司,把朝廷的投资算成股份,而后公司全部商办。至于我们这边合并是合并,但他说内部管理绝不干涉分毫,这只是大家挂同一个公司招牌而已。”盛宣怀到底要干什么,虞辉祖完全不知道,但想着不干涉分毫,又可以保住天字号,危机之下他便答应了。而对于杨锐来说,汉阳和萍煤合并是历史上早有的套路,可盛宣怀要拉着马鞍山干什么?吞并吗?

    “商业那边是怎么分析的?”想不到原因杨锐只好问了。

    “商业那边看过盛宣怀草拟的文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不过关东银行的行健有一个说法。”天字号所损失,但关东银行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毕竟天字号只是它的一大客户而已。

    “行健有什么说法?”杨锐问道。

    “行健说盛宣怀在搞m…bo收购,所以……”张坤说的东西一大堆,虞辉祖不是学商的,完全听不懂,最后只记得这么一个洋文。

    听到mbo收购杨锐差一点又要喷茶了,真不知道这个套路是自古有之,还是盛宣怀聪明绝顶,便自己猜测者道:“如果是这个套路,那么汉冶萍在商办之前就一定会做资产评估,按照以前所了解的,它账面上大概有两千万两的资产,欠债超过一千万两(注),如果狠一点,把资产缩水到一千五百两,那么他的净资产率就只有33%,这样的公司发现股票是没有人的,他也就没有办法把汉冶萍从朝廷的变成自己的。可要是能和马鞍山这边合并,淮南煤矿、铁路、铁厂加起来投资要到一千五百万两,这些都是真金白银,全是净资产,那么整个公司资产三千万,欠债一千万,净资产率就是66%,比以前翻了一倍,同时马鞍山是天字号投资,加上含章兄虞财神的名头,这个公司发行两千万两的股票,接受的不会少。拿到这两千万,盛宣怀就可以把那一千万还掉,这个公司就彻底和朝廷没有关系了。”

    “那就是说,盛宣怀把我们卖了,然后还钱给朝廷?”虞辉祖本想说‘把我们卖了还帮盛宣怀数钱’,但这样感觉太傻了。

    “是这样的,这也就是他会说不干涉我们内部管理的原因。”杨锐说了很多话,倒是累了。

    “那我们……怎么办?”虞辉祖问道。

    “卖啊。不过要对他说,这两千万股票由我们承销,然后卖到美国去。”杨锐虽然疲倦,但想到这又是一个发财的路子,顿时高兴起来。

    “又去美国啊。”虞辉祖不明白杨锐为什么都把公司打包到美国上市,他其实不知道后世有多少中国公司哭着喊着要去美国,现在去美国多容易。

    “嗯。马上跟他谈,我们是股票承销商,两千万可以包销,但是朝廷这边的手续九月底要完成。过了今年协议就作废。”杨锐不明白美国股市明年什么崩盘,但越早过去就越不会被人怀疑是来投机的。他想过这点,又有些同情可怜的美国股民了,通化铁路公司不算,天字号在美国股市已经捞了七百多万,要再把‘大清’煤铁厂矿有限公司拿到美国去上市,两千万两捞走,到时候美国股民会不会哭啊。

    ps:

    注:数据来源于盛宣怀《汉冶萍煤铁厂矿现筹合并扩充办法折》,光绪三十四年二月

丁卷 第五章 农会

    商业上的事情除了把煤铁厂矿有限公司拿去美国上市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什么大的事情。( 平南文学网)其中吸引杨锐的则是江南造船厂的柴油机和热球机开始试制,柴油机难度较大,但是热球机难度不高,明年初就可以出一批钢骨木壳的大型渔船,这些渔船将卖给农垦公司下面的渔业公司,以满足食品公司的需要。不过,他的眼睛里没有看到渔船,想到了潜艇,在飞机不能丢鱼雷的时候,潜艇还是可以吓一吓人的吧。

    商业基本无事,那么教育会的事情就比较大了。蒋维乔细说着这两个月的惊变:“最开始是把我们这些人扣了去,端方亲自问话,说教育会下面的学校里革命党为什么那么多,我说朝廷还没有开国会,学生们出于救国之急切,难免会走上歪路,现在朝廷已经马上就要开国会了,强国在望,那还有什么心事闹革命啊……他后面又说,教育会如今规模大了,还是合并到学部比较好,我说要是并到学部,那商绅们就未必会捐款了,这个时候端方脸色一沉,就拂袖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玩的花样,就是把我还有松岑(金天翮)、浩吾(叶瀚)几个管事,都赐了三品的品级,变成了大清的官,估计是想向学生们证明我们被满清招安了,还有教育会下面的学校,除了小学,中学以上都派了专门的学监,一些课程也调整了,加了一些给满清、光绪歌功颂德的东西……”

    满清的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不过杨锐听来还是觉得是温和的,最少你是学监不是校长。不过他不关心其他,只问道:“法政学校怎么样了?”

    “法政学堂也是如此。”蒋维乔回道。

    “青年团情况怎么样?”杨锐见他不明,只好再问。

    “还…还在啊。”青年团是针对学生的组织。中学就开始有了,只是和复兴会一样,属于秘密组织,活动都是在地下的。

    “我要看到青年团员的档案。全方面的。教育会可以先做一个筛选,革命意志坚决的和出身农村的可以通过。不是农村出身但是革命意志坚决的也可以送过来,但是要做分类。”杨锐说到这里,又说道:“工厂里的那些童工学生,我记得里面也有青年团组织。他们那边只要革命意志坚决也就可以送过来了。”

    看杨锐说的严肃,蒋维乔重重的点头,关键的事情说完便匆匆的去安排了。蒋维乔走了,下一个要见的就是王小霖,中华时报被封了,弄得复兴会的文宣大受影响,毕竟各地的小报是没有办法和具有国际视野的中华时报比的。

    王小霖是管理培训班第一批学生。从苏报一案开始鹊起,算是复兴会的文宣部长了,不他虽然在复兴会中职位极高,但还是认为是杨锐的学生。在杨锐面前不敢坐着,只是忤在房间里,配上他绿色的衫子,像一个信局的邮筒。杨锐见他如此,也不好强要他坐下,只是问道:“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

    “中华时报被封了之后,现在都在揭满人的短,后面就是宣传杭州绍兴等地的屠杀。”王小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努力的样子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对了,秋瑾的墓又被满人毁了,已经迁了好几次了。”

    秋瑾之事是程莐最先告诉杨锐的,杭州攻下后,陶成章下面的绍兴民团无从抵挡,被一直赶到山里,秋瑾回绍兴探查消息的时候,被昔日的绍兴衙门里的衙役认了出来,暴露踪迹之后的她本躲在城里,但清军以放火威胁时,她便大义凛然出来了,而后,当日的夜里就被枪杀了,就死在轩亭口。

    这杨锐从程莐那里听来的说法,程莐是边哭边说的,但是杨锐却哭不出来,秋瑾死的壮烈,可那些没有名字的士兵同样如此。真要哭的话,他哭不完,现在要做的第一个就是止损,让杭州起义剩下的那些人活下来,这些不死之人都是坚强的革命战士;第二件事情就是稳定内部,特别是稳定人心,要使大家看到满清必败而革命必胜;最后就是最难的,怎么样使得复兴会转变成一个更彻底的革命党,但这又有了另外一个问题,在满清国会没有完全失败的时候,更彻底的革命未必会被全体会员认同,特别是如果不是像严州那边一样处于生死关头,土地革命的套路怕是难以执行下去的。

    任何的人的认识都无法超越他的时代本身,这是一个既定的潜在原则,也是穿越者优势和悲哀,说是优势,是因为他的很多东西都是领先的;说是悲哀,则是他如果太领先了,那就无法被众人所理解,领先一步太多,领先半步最好。现在杨锐就是纠结于怎么去领先这半步,特别是他以前的那些学生未必会在这种领先下支持他,响应他。

    杨锐又是走神了,等他回过头来,见到王小霖还是站在那里,便道:“如果没有哪里安葬,那么能送到日本,哎,还是不要送日本吧,就找一间寺庙存起来吧,总有一天。我们要好好安葬他们的!”

    虽然王小霖不是处理内务,但杨锐既然说了,他便答应下来。他答应完,杨锐再道:“对外宣称目的只是给满清添乱,但满清现在人心归向,大势所趋,并不是我们几章报纸能撼动的了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对内的宣传。我听到有很多舆论都在说杭州起义是孑民先生独自发动的,还说复兴会委员会闹意见,这种说法一定要反驳,这是满清的挑拨离间!杭州起义是委员会的一致决定,孑民先生只是在总部被满清勾结巡捕房破坏、我们都不在的时候,独自承担了领导指挥的重任,他那样一个文人,能做到这样是很了不起的,特别是他有必死的决心,这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更多的人在面临死亡的都是叛变投降,革命不抱着必死的信念怎么能成功?……”

    前段时间思虑了良久,杨锐不得不把蔡元培的错误说成是全体委员的错误,或者说成是他自己的错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而是稳定内部的时候。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担心的很。在交代完王小霖之后,有在房间里枯坐良久,最后到书房里去了。

    他在稿纸上写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后。便急唰唰开始写下文:

    在杭州起义之前,诸多同志基于我们的自身的实力,基于我们战术的先进,士兵的勇敢,认为只要红旗一举,满清就立马倒台,革命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胜利。但杭州的失败,使这种盲目的乐观在满清新军的枪炮面前自然而然的破灭了。

    很多同志之所以会这样认为,还是因为看不透透满清到底是什么。它是只是京城里那些满人权贵吗?它只是五百万满人吗?它只是少的可怜和巡防营并没有多大的差异的新军吗?

    都不是!

    满清只是一个称呼,它不光包括满人权贵、五百万满人、各地的新军和巡防营。更包括各地大大小小的士绅,还包括那些被立宪开国会欺骗了的大好青年,除了这些,满清还包括各个船坚炮利的列强。可以说,满清是一个压在百姓头上一个极为严密的控制系统,是国内外一切既得利益者的总和,它虽然腐朽,但是依旧庞大,虽然摇摇欲坠,但却一直不倒。这就是杭州起义的第一个教训:我们之前没有完全认亲我们的敌人。

    洋人、官府、士绅、百姓,这四种人由高到低构成整个中国社会,其他几种大家都了解,但是对士绅却认知不深,他们是满清朝廷得以存在的根底,是压迫阶级的最终端,但是我们很多同志不能认识到这一点。在这里,不由得要打个比方,譬如蝙蝠,见过它的人会很奇怪它到底什什么,说它是兽,它会飞;说它是鸟,它不会下蛋。士绅也是如此,在官府面前,他是百姓,官员要是威压,他可以为民请命,煽动民众闹事;可在百姓面前,他又是官府,百姓不听话,那可以狐假虎威借官府以威吓。在杭州刚刚打下的时候,士绅和议员都来,在满清要开国会要围剿我们的时候,他们又走了,而且,最让人痛心的是,第一旅的损失完全是士绅出卖所致。

    这里为什么要点出士绅的蝙蝠本性,因为这是杭州起义的第二个教训:在剧烈的变换的革命中,我们没有很好的分清那些是我们的朋友。

    认清敌人和分清朋友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依靠真正的朋友打击真正的敌人是革命的首要策略。不过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要先树立必胜的信心。有些对于革命盲目的同志,认为我们的军队比满清能打,就认为革命很简单就能成功,而一旦失败,又有同志认为革命太过艰难。这其实是对革命认识不深的两种表现。前者已经提过,这里主要说后者。

    杭州一失败,很多同志都对革命不抱希望,认为革命已经失败。而我的认知刚刚好相反,杭州起义其实是一次革命的总预演,它为今后革命的胜利打下了基础。想想占领杭州时满清的不堪一击,想想是三个省的军队围攻一支缺枪少弹并且没有完成训练的军队,就知道我们革命胜利希望之所在。

    随着杭州的失败和满清国外的展开,革命已经暂时陷入低潮,在未来的四到五年内,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去各省为再一次大规模的起义做好准备,这个准备是漫长的,也是艰苦的,有的时候更是难以忍受的,但这是革命获得的胜利的唯一办法。

    杭州的起义虽终,但全国的革命才刚刚开始。任何立志于革命,立志于救国的同志都必须要有坚持下去的信念,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责任,也是每一个复兴会员的历史责任。

    ……

    杜亚泉读杨锐文章的是在通化兵工里,他对杨锐的的白话文已经看的很习惯了,最开始的时候,他看到这样的平白的文字被变成铅字印在会刊上感觉很突兀,要不是里面说的东西是深刻的、吸引人的,他只想着复兴会是不是要换一个会长。

    杭州举事对他的影响也是极大,开始的时候是兴奋和不解。之后是惋惜和愤怒。和那些背叛者看到的不同,杜亚泉看到的是复兴会势如破竹的把满清打的落花流水,只是最终因为训练不足,缺枪少弹而失败。他甚至想。若是东北这边也举事的话。那凭借那几万军队,立马就要胜利。不过,想到缺枪少弹的浙江方面军,再想到还在安装调试的军工厂设备,这个念头就作罢了。现在打战不同以往了,没有足够的弹药补给是无法取得胜利的。

    通化兵工厂是在六月把所有的军工设备都拉回来的,所有东西刚好入关,满清就联合着海关就开始严查通化铁路公司的各种物资,但这么做其实已经晚了,要运的东西都已经运进来了,就是新增的硫酸厂的设备都已经到达。八月初的时候。第一颗子弹造了出来,而后第一杆步枪也造了出来。可以说,现在的复兴军才真正有在辽东站住脚的基础,可即便如此。很多事情还是要小心的,军工厂并不大,月产各类子弹一百万发,仿毛瑟96步枪一千支,迫击炮弹一千发(之前年产十万发的狂想无法实现),手榴弹三千个。

    军工厂虽小,但是里面各中原料都能自给,钢铁、铜料、炸药都是自产自用,至于桐油、白铅、白锡这些次要原料,很多在当地也能找到。现在要的就是时间,时间越久,生产的弹药就越多,自己的力量就越是强大。

    杜亚泉看完报纸回到通化新城的时候,军政委刘伯渊就寻来了。杜亚泉一见他就知道怎么回事,忙让助理把农垦公司的人事资料搬了过来,对着刘伯渊问道:“农垦公司所有的会员的资料都在这里面了。还有农贸公司的要不要?”

    “农贸公司……”刘伯渊来之前只说要农垦的,不知道还有农贸公司,“也一并拿过来吧。”

    “好,这就去拿。”杜亚泉边说边让助理去把农贸公司的资料搬过来。

    农垦公司就是组织移民种田的公司,从山东那边到东北各处都有人,他们把人从山东拉出来,然后运到需要运动的地方,给予流民一定量的粮食和一个窝棚后,再给他们一块地和种子肥料,然后这些流民就在这里落家了,虽然是窝棚,但也是一个村,在农闲的时候,村长组长将会组织流民搭建更好的房子。除了房子以外,地也是分给他们的,只是从山东到垦地的开销、种子、土地、农具,都是要算钱,不过这些钱也不多,一般六年左右都能还清。

    农垦公司的复兴会员是每个村子的村长组长,他们其实是早先到的流民,因为处事干练、为人热忱,考察之后加入了复兴会,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因为生计入会,还是真的因为革命入会,就不得而知了。

    排除农垦公司,农贸公司就是收农货卖农资的公司,每个集市都有农贸公司的店铺,骨干人员是除了流民之外,还有不少通化法政学堂的早期毕业生——当时流民之中识数的人不多,只好快速培训学堂里的学生出去顶用。和农垦公司的会员不同,农贸公司的会员基本上是革命者,究其原因,还是走村串屯之下,见到的民间疾苦太多了,如何改变这一状况常常是他们心中之所想。

    明白这两者的差别之后,刘伯渊选人就很是简单了,农垦公司少选,农贸公司多选,只不过因为农贸公司的人数少,他选了六十个人,杜亚泉这边就直喊受不了了。农贸公司一个人就负责一大片区域,这六十个人一去,那几个县的都空了。

    刘伯渊选人其实是受杨锐的安排,在发电到沪上确定只要十个人的时候,便把那一堆档案都换给了大松一口气的杜亚泉。

    刘伯渊这边搞定的时候,刚才从欧洲回来的钟观光看着杨锐的那一叠子书稿问道:“竟成你真是要办一个学校吗?”

    “嗯。是要建一个学校。本来我想建在青岛的,但是想到那边只能覆盖到北方,最后还是觉得建在沪上好。”现在的杨锐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只是身体没有之前壮实,虚弱的很,“复兴会要转型。还是得先从培训开始。”

    “培训?”钟观光问道,“培训什么?”

    “发动农民的一切相关知识,”杨锐坦诚道:“现在我们只能走这条路了。”

    “难道是想严州那样杀土豪分田地?”钟观光老早就听说过杨锐的这种说法,他对此和王季同不同。心中是倾向支持的。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在杨锐看来,王季同的父亲的大清官员。几代都是做官的,对于民乱有一种天生的排斥,而钟观光的父亲只是一个小染坊主,家境并不富裕。供他上学是因为私塾老师对其看重,加上他为人好动、好闯,他父亲困他不住,也就只好作罢,后面总算是中了秀才算是光耀了门楣。

    “严州是在战争的背景下,要想生存就不得不这样做。”杨锐想到复兴会的现状,感觉要完全的杀土豪分田地怕是不行。这一条只能委婉的前进。“我们只能从讲习所开始做起。”

    “讲习所?”钟观光细品这个名字,不过从字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应该是叫农民讲习所吧。”杨锐补充道:“我们的会员必定要深入到农村,要想发动农民,就先得教育农民。讲习所就是教育农民的地方,他里面不是全讲造反的,课程里面还包括些农技知识,医疗保健知识,还可以给农民读报讲讲全国各地的形式,不过最终还是要在各地建立农会。”

    看着钟观光思索的模样,杨锐索性给他交底:“农会最初的目的是抗捐,还有就是反对衙门里那些衙役典史的敲诈,并在灾年的时候团结农民要向地主减租。其实这种情况我们不去组织它也是自然存在的,我们的出现只会让它成规模成组织罢了。”

    钟观光想着杨锐说的模样,问道,“如果抗捐减租都成功了怎么办?”

    “成功了之后,他们就会想着不是灾年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少一点租子,种田很辛苦,给官府、地主多一点,那么能吃到肚子里的就少一点。只要他们发现团结起来能为自己争得利益,那么他们就会去挣得一切利益。可以说,这就像一台蒸汽火车,只要发动起来,就不是我们推着它走了,而是它拖着我们走。”杨锐说这话的时候,不由的想到在一本民国小说里看到大革命时期对农会的简单描述,农民运动一旦发动起来,便是连发动者也是无法阻止的事情。

    “可这么一直斗下去,那怎么控制?”钟观光也是想到了此点。

    “从一开始就规范它,把斗争的烈度控制在抗捐斗官、减租减息上面,不涉及到杀土豪分田地。”这个问题杨锐已经想了好久了,这几日终于在理论上构建完成了,当然,这只是理论。“但是如果士绅勾结官府要消灭农会,斗争就要升级了,到最后就真的要杀土豪分田地了。不过这只会存在于少数地区,”说到这里,杨锐摊开中国地图,“鲁西南山区地主和佃农的关系极为恶劣,按照调查两者仇视如寇;太行山区,山高林密,土匪众多,这种地方都是可以建立根据地的地方。只要在这种地方建立了农会,那么随着斗争的加剧,自然而然会发展到杀土豪分田地的地步,但是这种根据地不可能会扩大到山区意外,因为山里面可以生存,跑到山外面就难以生存了。也就是说,即使斗争会加剧,但全国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能够建立根据地。因为我们的实力还没有大到可以占领州县的地步,所以农民运动在满清的屠刀之下,大部分都是温和的,想暴烈也暴烈不起来。毕竟,根基地只有在山里才能生存。”

    杨锐的长篇大论说完,钟观光问道:“那就等于说我们的斗争目标要变了,之前是排满,现在倒是要转向农村了。”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杨锐有些激动的道,“满清朝廷并不只是满清朝廷本身,他是一个从上到下的严密控制体系,外面还是拉着诸多列强,我们要推翻的对象就是这个控制体系,通俗些说,就是‘封建主义、官僚主义、帝国主义’的三座大山。洋人的危害我们不需要多提,贪官污吏也不需要多说,现在宣传部正在加强对封建主义的批判,口号是‘深入底层、扶持工农!’。”

丁卷 第六章 农会2

    即使在前期不宣传杀土豪分田地,光是把复兴会的革命对象从北京转移到乡下,也会让很多会员困惑不已。幸好之前的革命宣传里就有三座大山的内容,加上杭州起义的教训,让所有会员看清满清的本质并不太困难。当然,这只是对书生的宣传,对不识字的宣传就简单多了,占山为王,日后集寨成军。温和的会员派去普通地区搞农会,激烈果断并且对革命认识深刻的派到山区搞根据地。不过即便是根据地,也是从农会开始,最后等农民和官府士绅之间杀的剧烈了,不要杨锐命令,他们自己自然而然的会杀土豪分田地,这是自古造反应有的套路,杨锐要做的只是加强它,并让整个根据地的政工体系趋于完善。

    话终于说完了,杨锐的意思也交代完了,万里航程刚上岸的钟观光则一点倦意都没有了,他不是兴奋,而是持重,他所担心的有二,一为革命目标的转变会使得会员无所适从,特别是现在会中元气大伤,士气受损;二就是把农民发动起来了,以后会无法控制。“竟成,我明白你的意思,发动农民是可以让革命最终获得胜利,可革命如果胜利了,那他们怎么办?”

    “革命成功以后,我们就要给他们分地,把各种加在他们头上的税捐减下来,让他们的日子过的比以前好。”杨锐说道。

    “这不是同盟会孙汶的平均地权吗?”虽然是在海外,但国内的宣传钟观光还是知道啊。

    “他那个叫什么平均地权啊?”杨锐摇头,“他说的是‘核定地价、照价纳税、照价收买,涨价归公’,他的立足点是商业地产,只在临近城镇的地方才有意思。穷乡僻壤的,那个地的地价不会涨到哪里去。我们不需要去核定什么地价,更不要搞什么收买,以每个县的作物产量算。确定最低人均面积。如果是人多地少,那就移民。如果人少地多,那就每户多分些田种。”

    杨锐的意思钟观光听的不是太明,他现在满脑子就是发动农民和打土豪分田地,最后他建议召集所有委员来沪上开会商议。时间就定在九月初,会议地点就定在法租界。如果诸人通过,那么马上召开第二次全员代表大会,做好会员的思想工作,以促使复兴会转型。

    这其实也正是杨锐的打算,不过在他心里却知道这只是一个程序,即使委员不通过。他也要强制推行下去。要不然,他现在正在筹备的农民运动学校就不可能这么着急了。

    在等待章太炎和虞自勋的时候,杨锐的主要工作就是关注严州那边的局势和撰写推翻以满清为代表的三座大山的文章,开始的时候。他是白天看严州以及全国各地的报告,晚上写稿,可到半个月之后严州那边满清第十镇再败一战后,便开始下午也写稿。这段时间,他和程莐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光,一个写,一个理,只不过三年前杨锐是抄书,现在除了能参考一下毛概之外,就只能自己绞尽脑汁编了。

    “为什么我们和同盟会之间没有办法合作?”在某一天理完稿之后,程莐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之前她是一直是知道杨锐的决定,只不过到了现在才问。

    听到她终于问出来了,杨锐笑了起来,他其实一直在等程莐问,这次和上一次立宪不一样,那时候程莐不是复兴会员,他不可能把整个计划解释给她听,而这次,他希望她能明确的问出来,然后双方沟通。而程莐之前的任何暗示,他都假装没有看见,女人在具体事务上的旁敲侧击,在他的理解里都是一种极其厌恶的狡猾,而不是心领神会,因为这是工作,有一说一,直截了当的好。

    “你入会的时候应该是培训过吧?”杨锐笑道。“复兴会和同盟会以及三民主义有很大的不同。”

    “嗯。”程莐回想着那些东西,“可是,现在两会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大家可以团结起来才能推翻满清,建立真正的共和。”

    “真正的共和还是非常非常遥远呢,”生死一线和杭州失败,给了杨锐很多刺激,在让他变得更果决的同时也变的更深沉,很多以前的想法他现在都推翻了,现在的他是全新的杨锐。他在感叹共和的遥远之后,接着道:“合作的前提是能平等协作,但是同盟会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在潮州已经防城的起义都是一败涂地,和同盟会合作与否,对中国革命并无实质性的推动,也就是说,合作不合作都是无关紧要的,所以还是不合作的好。除此以外,孙汶的三民主义复兴会完全无法认同,他那个五权分立听起来很美,但实质上和皇帝无异,总统和皇帝只是口号不同;还有,同盟会里面有日本人,即使不是日本人,里面的秘密也守不住,我不想一合作,什么事情都被日本人知道。”

    “就这些原因?”程莐听着他一条一条细数,只觉得他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说出来。

    “没有了,就这些。”杨锐点头道。

    “可现实革命处于低谷,同盟会需要与复兴会合作。”杨锐的理由程莐无法反驳,想来想去只说出这句话。

    “是同盟会需要复兴会,不是复兴会需要同盟会。革命也不是做慈善,谁需要就去和谁合作,这是革命。”不知道为什么,杨锐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出洋不久的袁世凯,要是老袁现在来说合作,那他或许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但是同盟会,完全没有任何考虑的必要。

    杨锐的话把道理说的十分透彻,不过程莐还是无法接受,她现在为了杨锐加入了复兴会,但是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却留在同盟会,继续坚持革命,以现在的局势,他们若是继续发动举义。那一定是危在旦夕。她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的就急的哭了出来。

    眼泪是女人的大杀器,杨锐却很怀疑她是不是要哭来逼着自己改善和同盟会的关系,是以不敢上前拥抱她。在一边干等只等她哭完再道:“革命和工作一样。是不容许有感情的。我要的是你相信我而不是别人。支持我而不是别人。”

    “可瑛姐她们,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该怎么办?”程莐明白杨锐的意思,只不过还是对昔日那些同志放心不下。

    “他们选择他们自己的路,旁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见程莐是担心原来的同志,杨锐不由的心软了下来。不过也只是心软而已,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最讨厌以情谋私,他已经因为程莐做了一次,被刺杀也算是遭报应了吧。

    八月既过,九月月初的时候,章太炎和虞自勋就到了沪上法租界。因为之前的驱逐,章太炎用了一个化名,不过法租界的管理很是松散,并不要凭护照出入。宝昌路一百五十四号的公寓里。久别的诸人终于又聚到了一起,在杨锐看来,变化最大的就是章太炎和徐华峰了,一个是比以前胖了,另外一个则是比以前瘦了。他看诸人是一胖一瘦,但是其他四人看来,变的最大就是他了,原来红润的脸现在是消瘦苍白的,整个人像是被削了一圈。

    “竟成你是瘦了。”章太炎道。

    杨锐笑,却道:“孑民和小徐也是瘦了,我比他们好多了。”

    蔡元培伤势好转本要凌迟的时候,不知道清廷哪根筋错了,居然没有杀人,而是把他终身监禁起来;而王季同,和英国人谈判虽然顺利,但秉承着维护工部局的既有尊严,王季同和叶云彪都判了劳役。王季同是失火,判了一年,叶云彪就严重了,判了十年。同时英国人的消息也传了过来,王季同本来是要判十年,而叶云彪本是绞刑,他们的意思大概是法外开恩了。弄得杨锐不由的恶心了一把。幸好两人关押不是西牢,而是老巡捕房内部的监狱,安全问题算是有了些保障。

    杨锐一提他们两人,诸人的神色都是一暗,刚刚结束的浙江举事,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可谓是大败。

    章太炎道:“严州那边如何了?”

    “很好。不过严州城不可能去守,现在正在山里和满清打转,把满清拖瘦了好下酒。满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抽调湖北新军,而是抽调北洋新军第四镇来清剿,大概是想清理袁世凯遗留势力吧。北洋现在也不被满清重用,只有第二镇没有动,其他都掉到地方上了。”满清的现在的阵容很是强大,能干的那些满人都被提拔下来了,比如马上要变成东三省总督的志锐,已经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锡良,要不是恩铭是庆亲王的女婿,怕他是也要督牧一方了吧。

    “他们不是要建禁卫军和满蒙新军吗,这北洋六镇当然要调开。”局势似乎越来越不好了。钟观光看的越多,就越是担心。

    “是,我在美国的时候,报纸上也看到了。”虞自勋说道。“现在的保皇党都是趾高气扬,把我们革命党说成是乱国之贼。同盟会孙汶那边想筹款都筹不到。”

    同盟会的消息杨锐早就知道了,他本想复兴会也去筹款的,但谁知道大部分华侨都是站在满清这边,除了在南洋筹了不到一万块之外,其他地方根本就是颗粒无收,估计连筹款的花费收不回。同盟会最新一次的举事是在镇南关,听说孙汶亲自上炮台发炮,但是和以前的举义一样,起义草草而终。

    几个人嘘寒问暖,说了些闲话,一会就到点。钟观光作为会议的召集人,自然是第一个发言,他道:“满清开了国会,士绅都被他们拉拢去了,而我们在杭州失败极为惨重,之前拟定的团练革命无法实施,鉴于此,竟成的意思就换一个思路,到农村去,到满清势力最薄弱的地方去。这里有一个简报,我先发给大家。”

    钟观光说着,就示意会议的记录员俞子夷把准备好的文件发给大家,上面主要是现今的敌我政治形势和当下复兴会的现状。诸人打开文件,看见那么多个省的分会都被满清捣毁了,不由得长吁短叹一番。杨锐在一边看着也有些难受,好不容易建好的全国网络。两三个月时间就全部被破坏了,真是建设艰难破坏易啊。他这边只是低头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

    简报看完,就轮到杨锐来介绍整个新的计划了。他指着挂在墙壁上一副画开始介绍。“以前我们看满清,只认为它是这个。”杨锐指着海中一座冰山上的宫殿说道,“但是呢,杭州起义让我们明白,满清其实是这个。”杨锐又指着这座巨大的冰山和冰山旁边的几条军舰说道。“杭州起义,可以说是因为满清出兵、洋人封锁、士绅出卖、轻信外人,这四个原因导致失败的。说到底,就是低估反革命势力的庞大,以为宫殿好占,但是最终实现却告诉我们,反对革命的未必一定是满清。可以说,我们在那个时候是孤立无援的。”

    杨锐用的画是程莐的杰作,西洋实绘风格,海面军舰、海上巨大的冰山和宫殿很是形象。这样解说的一目了然,看着大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再道:“以前的革命策略,是希望只把满清推翻,然后再来改造整座冰山,但以现在的形势看已经是不可取了。满清通过国会和士绅紧密联系了在一起,虽然他们也是有翻脸的时候,但是我们不能完全寄希望于他们翻脸,我们要自己掌握住一定的力量,即使最后士绅完全站在了满清那边,我们也要做好一起推翻他们的准备。”

    “冰山太大,又硬又滑,我们无处着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把海水搅热,海水一热,那冰山自然融化,冰山融化,那满清一定垮台。至于旁边的洋人,”杨锐指着冰山旁边的军舰道:“还是要先忍一步,我们的留学生、以后要购买的机器设备、借助欧战大战要挣的钱,都是指望着他们,一旦和洋人交恶,我们就错失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必须要忍着。”

    “以上就是我们的目标和策略,我估计会员不能接受的是,原来要打的是满清,现在要打的是冰山,这样的目标转换同志们会接受不了。但这是必须接受的,现在满清的统治比以前更稳定了,首先,洋人支持他,因为他立宪开国会,这洋人就认为他开始像个民主国家,他们的概念里,只要民主那么就一定可以更好的做生意,其次,士绅支持他,甚至包括很多学生,都一个劲的拥护光绪帝,认为他是当世圣君,可以说,我们复兴会是完全不被士绅们待见了;最后,杭州起义让满清也看出来新军未必可靠,湖北日知会是牵连到了新军的,浙江的新军全部投靠了我们,而江苏的新军第九镇三十三标,在湖州发生兵变,这些都让满清意识到建成的新军里面很多都是革命党,现在他们的做法是,不再编练或是少编练汉人新军,开始编练满蒙新军,满人不行就蒙古人,据说直隶那边要编六镇,这样的做法确实对于巩固其统治有极大的帮助,也让我们以后举义要面对更大的压力。”

    多日的准备让杨锐的话极有说服力,他在说完目标转变的原因之后,其他诸人都是点头,他又在换了一张图,指着上面金字塔的顶尖说道:“发动农民看上去很难,但是做起来还是有操作性的,首先,我们在沪上建立一所农民运动讲习所,对外宣称为农学专科学校,这个学校每期将培养三百到五百名学员,一期三个月,一年可以培养一千余名毕业生;而后,这一千多名毕业生,将分赴各省各县,以十人、二十人为一组,开办县级、镇级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和沪上培养学生不同,这些讲习所培养的对象是农民,只要有了足够的干部,农民运动发能发展起来。在农民讲习所中,三个月的课程主要学习《革命要义》,《复兴会会史》、《各国革命史》、《帝国主义侵华史》、《墨子与墨家》、《社会学浅说》、《农民经济学》、《农民运动之理论》、《大清律简述》、《捐税及官府概要》、《领导与组织》、《各国农业状况与中国之比较》、《农村、农民、农业,三农问题与国家富强》、《农村教育》、《农村医护常识》、《农技改良与增产》、《农作改良》、《中国历史简史》、《地理》、《军事运动与农民运动》等,除了这些课程以后,讲习所将实行军事化管理,前面半个月是军训……”

    杨锐刚把讲习所的的主要课程讲完,钟观光便问道:“这些课程能在三个月里讲完吗?还有。在沪上军训可以,在乡镇可以军训吗?”

    “可以,很多课程的课时很简短,比如三农问题。只有大概二十个课时就讲完了。所有的课程,加起来不会超过五百个课时。三个月九十天,减去半个月军训,也还有七十五天,以每天八节课算。六十多天就够了,剩余十二天作为休息时间,另外这只是对于识字会员的培训课程,对于农民的培训则将做很大的删减。至于军训问题,在沪上以外,打枪虽是被禁止,但是操练是可以的。军训的目的是所有学员正规化、纪律化。”杨锐回答完钟观光的问题,见诸人没有疑问,则继续往下讲:

    “农民讲习所的是培养农运干部,这些干部最终将在各地建立农会。现在的农村本来就有很多会,只要有好处,他们并不会有什么排斥。而合格的农会干部,最初以改进农技、增产增收为目的接触农民,而后,以抗拒官府的各种捐税、抵制衙役典史士绅的各种敲诈勒索团结农民,最后,当农会建立,开展减租减息运动,改善和提高他们自身的生活水平。在这里要补充的是,在土地集中的地方,一般都存在严重的地主和佃户的对立,增产增收不提,抗捐斗官也不提,一旦涉及减租减息,那么就会引来士绅勾结官府的报复,在地理条件比较好的地区,自然而然会发展到杀土豪分田地的地步,这些地方最终会成为我们的根据地,也是日后我们发动举义的策源地;而在其他大部分地区,根据地是无法建立的,这些地方只有农会,只会用合法或者较为合法的手段为农民争取利益。”

    “这些地方有:大行山、燕山地区,这些地方本来就有不少土匪,我们要做的就是收编这些土匪;鲁西北地区,也就是沂蒙山区,还有鲁西南地区;豫西南地区;陕北以及陕西南地区;大别山地区;赣东北地区;赣东南、闽西南地区;粤西北地区;广西本来是很好的割据之地,但是可惜我们没有……”

    杨锐没在地图里说一个地方,在座的诸人心中都是一跳,最后忍不住的徐华峰道:“竟成,这么多地方,都是要杀士绅才能占的吗?不杀人,少杀人行不行?”

    徐华峰向来少有在会务大事上发言,这次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普通的那些只增产增收、抗捐斗官的农会,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反对,反而完全支持,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惜民、民本思想,要他们接受和支持农会不难;但是根据地就不行了,根据地的斗争是剧烈的,虽然严州那边只对民愤极大的地主进行清理,但随着后期满清围剿的加剧,军政府要想站稳脚跟,就不得不加强对根据地的控制,在这种加强中,士绅的田地财产自然就会受到损失,这是斗争的必然,不是个人意志能转移的。

    看着其他诸人的目光也带着询问的意思,杨锐本想大义凛然的说:‘我们代表的是农民的利益,凡是和农民利益有冲突的都要打倒’,但想来这种只有革命气概,毫无理性人性的言语只会加深自己和其他诸人的反感,他沉默了良久,才道:

    “华峰先生想的也是我想的,但是杀土豪分田地的本意不是杀人,也不在分田,如果地主心甘情愿的把所有的家产无偿的交给我们,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不斗争了?显然不是!即使地主把地契送到我们手上,我们也决不能要!因为这样就没有斗争的必要了,既然没有斗争,那我们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历朝的造反,都是带着农民杀官杀地主,然后呢,等着官兵杀农民,这样一来一回,剩下的那些农民就不得不团结在造反者周围。有一个词叫裹挟,就是说造反的杀官杀地主的时候,农民被拉去旁观;而当官兵杀回来的时候,这些农民惊慌之余又被拉着逃跑,这样一看一跑,不是匪也会被当作匪。所以。杀不杀人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不是农民有没有被发动起来,如果发动了农民,杀人与否未必重要。不过。农民一旦激动起来。情绪失控会难免的,控制不住的情况下。杀人难免,但情绪失控对我们控制农会也不利,这种情况会有,但是少。再说过来。如果不是地主佃户对立严重的地区,我们也就无法发动农民,严州那边就有这样的情况,要打一个土豪的时候,有很多农民反对,说这个地主为人好、行善多,最后那个地主杀猪出谷给大家吃了一顿就了事了。”

    杨锐啰嗦了一大堆。徐华峰听到他说‘杀人不杀人不是关键’就松了一口气,而钟观光却问道:“这么说来,革命成功之后就不要再杀土豪分田地了?”

    “革命成功以后,农会就会变成我们在各地的行政组织。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必要杀土豪了,至于分田地还是要的,只有每个人温饱都有保障,那社会才能稳定,经济也才能发展。”杨锐朝钟观光看了一眼,他明白他这是在帮自己,点名杀土豪只存在于革命时期的根据地内,而不是全国范围,根据地虽然有不少,但是每块根据地最多也就一个府,三四个县了不起。如此算来,三、四十个县,半个省的面积还不到。

    “我同意竟成的主张,农会只是帮雇工助农户的组织,这个我想诸君不会反对吧?”章太炎出声问道,他见诸人都点头,又道:“根据地做法我亦赞同,既要革命就必定要流血,不光要流我们的,满清,百姓的也得留,历来造反,死人千万,而现在军政府不流窜,就少有破坏,更不会乱杀,如此革命亦算平和了。不过,军政府每一次杀人都必需要审判,有罪的杀之不为过,无罪的还是不能妄杀。”

    ‘耕者有其田’是章太炎一直提倡的,‘专以法律为治’也是他主张的,他的支持杨锐不出意外,不过根据地里的农民运动,哪能完全用法律束缚得了的。他摇头道:“还是定指标吧,根据实际情况定一个死亡人数,其实我们并不是要至地主于死地,而是要让农民学会斗争,这种学习中,搞不好激动起来的农就会把地主打死,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控制。不过,这些都是细节,关键是根据地要存活下来。革命很多时候无法人道,也不可能完全理智,但有农民讲习所出来的干部,可以保证这种运动最终不会是义和团,也不会是洪杨之乱。”

    杨锐的话说完,诸人沉默之后便让杨锐继续说下文,其实大致的计划都说完了,剩下的只是策略的可行性问题了。他道:“计划的可行性分成面,一面是农民会不会响应,另一面官府会不会禁止。我们先说农民相应的问题,”说到这里,杨锐看向一直在做记录的俞子夷,道:“这还是让秉遒来介绍吧。”

    俞子夷闻言站起身,然后拿出一份事先装备好的稿纸念了起来,“这是前一个月,我们在报纸上收集到各地的民变信息,因为各大报馆的记者并不一定深入全国各县,所以这些信息是不全面的。”俞子夷解释之后,清清嗓子开始念下文:

    “初二日,江西余干县黄花墩等地数千人反对开办白土统捐,次日又有千余人参加,时报;

    初三日,沪上城厢内外皮箱业工人聚医,要求增加工资,时报;

    同日,沪上英租界水木作工人罢工,要求加资,时报;

    同日,安徽歙县百姓捣毁潈川学堂,并波及学堂总办士绅罗某房屋,以反对学堂捐,汇报;

    初五日,浙江仁和县塘栖镇农民聚众拆毁学堂,汇报;

    初七日,湖北薪州有百姓暴动,东方杂志;

    同日,奉天辽东半岛貔子窝(今大连)马贼攻抢日本税关,东方杂志;

    同日,湖北武昌农民反对苛政,殴伤知县方雷,东方杂志;

    初八日,安徽芜湖米商罢市,反对抽路矿米捐,汇报;

    十一日,江苏清江浦百姓哄抢运送军米船只,时报;

    十二日,江苏新阳县水灾米价腾贵,农民结队报荒,县令不准,三千人拆毁县署,东方杂志;

    同日,湖北罗田县会党联合农民反对教会,汇报;

    十五日,广东韶州府商贩罢市,反对屠捐,捣毁捐局及绅董住所,汇报;

    同日,湖北汉阳县鹦鹉洲木商三人因故被县令软禁,脚夫两千余人到县属大闹,并捣毁警察局;汇报;

    二十日,贵州毕节县‘红灯教’数十人进入县城闹事,东方杂志;

    二十二日,江宁土药税局苛扰,土行商人罢市,东方杂志;

    同日,江西宜春知县阮保泰苛待农民,被农民殴打,汇报;

    同日,广西思茅府土司及百姓暴乱,人数上万人,汇报;

    同日,江苏扬州大桥镇农民抢劫米店,汇报;

    二十六日,浙江浦江县要求农民完粮以洋银计算,千余人大闹县属,焚毁各库书家,汇报;

    同日,山东曹州府会党联合农民抗击军队镇压,汇报;

    同日,江苏扬州汜水农民千余人抢劫米店和粮船,汇报;

    同日,江苏泰州马家庄百姓捣毁初等小学堂,时报;

    二十八日,安徽霍山县会党捣毁教堂,东方杂志;

    同日,广西桂林府永福县农民捣毁高等小学堂,汇报;

    同日,山东潍县酒商罢市,反抗酒捐,汇报;

    同日,山西左云县‘义和拳’进入县城,强迫知县供给粮食,汇报;

    二十九日,奉天岫岩县开办官盐督销局,百姓反对并乘机抢盐,汇报。”[ 注:]

    即使是再一次听这些东西,杨锐还是心生感慨,一是感慨满清无能,四处民乱,二是觉得满清再野蛮残暴,也不会比自己以后要实行的民主专政厉害,不要说捣毁警局,就是冲击警局,也要鸣枪阻止。

    ps:

    注:资料来自《清末民变年表》上,p150。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71/ 第一时间欣赏清末英雄最新章节! 作者:贰零肆柒所写的《清末英雄》为转载作品,清末英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清末英雄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清末英雄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清末英雄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清末英雄介绍:
一百年来,有太多沧海桑田……
一百年来,有太多英雄热血……
一百年来,我们每次回望总是心潮起伏、满腔遗恨……
一个水果贩子忽然成了一百多前年的普通一员。没有异能、没有权位、面对这一百年前的风云激荡,他会做何抉择?在这个充满血与火、苦难和希望、阴谋和壮图的时代,他将如何拼搏?本文基于历史现实,真实记录一个普通现代人的穿越历程,再现那个风起云涌、英雄辈出的时代!
`
清末英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末英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末英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