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国变4
所有朝臣都跑在前面,唯有徐世昌落在了后头.和庆王府相比,朗润园离京城三十多里路,庆王奕劻收到袁世凯密保的时候,给他送信的人还在路上狂奔。他本想缓一缓,但现今这事情这么大,怎么能缓的过去?于是他只好在赶往颐和园的同时,派人去京城报信。他其实也在想变局之后北洋一系该如何自处,现在光绪出山已定,能做的就是赶紧控制京中局势,马上立宪开国会。
乐善堂的光绪已经醒了过来,但身处乐善堂让他很不自在,直到诸位大臣跪着他面前磕头高呼万岁的时候,他才警醒过来,他现在是皇帝,真正的皇帝!再也不要吃冷饭,再也不要住囚室……
诸位大臣在光绪面前跪了良久,却听不到皇帝说起身,只待外面又是一人连滚带爬,“皇上……皇上……”的过来,这种尴尬的沉默才被打破,来的人是醇亲王载沣,在载泽来颐和园的路上,他又派了个人去把他找来了,他和光绪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到光绪跟前就抱着光绪的脚大哭起来。跪在最前面的载泽虽然觉得自己没叫错,但又对他们兄弟的感情忌讳的很,光绪扶着痛哭的载沣一会,见身前还在跪着的朝臣,道:“都起来吧。都起来吧。”见大家还是不敢起身,又道:“皇太后忽遭不测,还有皇后也被惊扰,此刻都在万寿寺内,朕要前往万寿寺,好帮皇太后守灵。”
见皇帝说话,诸臣身子都是一低,直夸皇帝至孝,不过待大家夸完,铁良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如今刺客并未捉拿,此时可万万不能前去啊!”他此话一说,众臣也都附和。却不想铁良话锋一转。再道:“今皇太后之事,很有可能便是袁贼所为。此人自戊戌以来,行苟且之事骗得皇太后信任,才得以窃居高位,而今又手握重兵。居心叵测,前几日更被皇太后训斥,这才回任天津,此次皇太后不测,十有八九乃袁贼所为,还请皇上下旨捉拿袁贼,免留后患!”
铁良句句诛心之语。直听得徐世昌心惊肉跳,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和袁世凯亲近,若是这时候为袁世凯说辩说。不要说没有效果,说不定马上就给拿下了。正在他忐忑间,那桐却是说话了,他与醇亲王关系不错,和庆亲王交情也很好,又是满清贵胄,能够说得上话,“皇上,这万万不可啊!袁世凯现在执掌北洋六镇,一旦捉拿,可是要出大事的。再说这刺杀一事,素来是革命党之伎俩,去年已经有两次,这一次断断也是他们所为。如今遭此大变,还是要速召军机商议为好。”
那桐心中还是偏向庆王,方法看似稳妥,他此言一出,本对举得要稳妥,或者袁世凯有好感的世续、商部尚书载振、还有其他几位受过袁世凯小恩小惠的部臣顿时附和起来。大家都很清楚,光绪虽然出山,但这么一个关了近十年的傀儡皇帝,是不是能撼动朝局,还说不定呢,再说即使日后袁世凯被诛,今日之议也是稳妥之策。
铁良之议,其实很合光绪的意思,不过他虽然被囚,但也知道北洋六镇还在袁世凯手里,贸然诛杀袁世凯只会惹得他起兵作反。当然,他也可以不顾这些,但想及自己还是立足不稳,觉得还是先稳固皇位才是最要紧的,现在见众臣要请军机大臣前来相商,倒也不是不可。当下道:“那就派人去召各位军机吧。”
下午长春桥刺杀引起的宿卫营骚动,很快便被传到了京里,如果说一直很留意京中一切动静的赵秉钧第一个知道,那么执掌捕盗营的肃亲王善耆就是第二个知道了,只是这捕盗营一向是注重京城内的事务,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如赵秉钧那么敏感,再说这巡捕虽然改为巡警,但只是衣服换了,牌子换了,作风可是没变,待消息传到善耆耳朵里的时候,袁世凯派的人已经来了。
来的人是张一麟,为袁世凯之幕客,因为这一次袁世凯得罪了诸多言官,他离京走的急,便把他留在京城安抚言官,现在忽遭急变,在京城里头也只能让他来了。
肃亲王还不知道万寿寺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只把张一麟请到客厅叙话,张一麟知道此番所说都是绝密事项,但又摸不透肃王的底牌,只能和他先闲聊编纂官制一事,又提了提小恭王王傅伟,最后再委婉的把北洋一系愿意支持肃王任内阁总理的事情一说。善耆闻言心中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张一麟正要往下细说的时候,又听说有人来访,善耆听闻来人之后便端茶送客了,张一麟知道事情重大,只得行礼告退了。
善耆来到书房,见到王照满脸是泪,道:“小航你这是……”王照就是肃亲王和维新党之间的线人,他以前礼部主事,支持变法被通缉,前几年清廷大赦戊戌党人,他又回了京城,特意求见肃亲王和醇亲王,请他们营救光绪,但都未果。
见肃亲王问,王照还没有说话就哭了出来,然后边哭边道:“老佛爷驾崩了……”
“什么!!!”善耆大惊,一把抓着王照道:“哪里来的消息?”
“有个学生说的,”前年清廷大赦维新党人,虽然有旨让王照开复原衔,但王照并未做官,只是开了义塾教人官话字母。“说万寿寺那边都乱了,宿卫营全在抓刺客。我又去醇亲王王府上,却说醇亲王出城去了。”
其实王照一说善耆就是信了,只是事情太大让善耆不得不多问两下,特别是刚才张一麟所说的那些话就是明证,虽然时间短,他没有把话说全,但是意思善耆还是能把握到的。说句心里话,保皇善耆是保的,可是比保皇更重要的事保国啊。即使光绪爷出山,可他出来之后国就能治好么?庆袁虽然贪鄙,但为人老练。大事还是不糊涂的,而光绪身边的那些人,除了会挑唆民意就没其他能耐了,一旦他们上台。这国……
善耆思来想去都拿不定主意。王照这边激动稍歇,见肃亲王只在书房里来回度步。心中也不知道他作何想法,又想说话,却被善耆举手拦了下来。善耆又走了那么一会,还是觉得这袁世凯毕竟是外人。若是真的依他所言,把光绪废了或者杀了,即使小恭王傅伟上位,天下怕也是大乱;就是不杀的话和以前一样囚着,这老佛爷归天一事终究也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康梁等人挑动民意汹汹,要让光绪出山该怎么办?
想到“民意汹汹”。善耆忽然有些顿悟,现在光绪出山,身边或是老佛爷的旧臣,或是醇亲王的那些人。可是没有半个维新党啊!若是自己拉拢康梁等人,那这民意岂不是可为我所用……
“小航,此事可要通知卓如啊!”善耆思索片刻,拿定了主意,停下来道。
“王爷,我也想啊。可现在电报局都停了啊!”载泽进城通知醇亲王载沣之外,还让人把电报局给停了,这电报局庚子之后就收归官办,说停也就是官面上一句话而已。王照去到电报局发现关门之后,只能转回肃亲王这里,他知道肃亲王是有办法的。
“不急。我去日本公使馆,让他们打电报给卓如好了。”善耆说到,官办电报局说关门只是对小民而已,公使馆那边和紫禁城里还是营业的。
消息一条比一条致命,待到半夜,所有消息汇总过来,袁世凯好不容易鼓起的希望又慢慢破灭了,庆王奕劻回电寥寥,并没有给什么筹划,徐世昌那边给的消息只说自己和编纂官制局的人去了颐和园面圣,再后来,就是庆王奕劻还有其他军机大臣连夜出京往万寿寺去了,至于肃亲王善耆这边,张一麟傍晚去了一次,待到晚间再去,只说王爷歇息了,不再见客。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就不相信那善耆能睡得着。
“怎么办?如今可是没有什么好法子了……”袁世凯熬了半夜,电灯之下,脸色又灰暗起来,他只觉得善耆不放门,天津的巡警怕是进不了京,这上策就无从谈起;而中策,开国会再怎么快也有半年一年,这期间一道圣旨下来,那自己人头就落地了,难道要行那下策吗?
杨士琦也是满脸凝重,适才他虽然出了上中下三策,但都是一时急智,未必能经得住推敲,现在善耆的立场已明,要想顺利控制京城怕是不易,“宫保,还是先找朱尔典吧。”
“朱尔典?”
“是啊。现在局势未定,光绪一出,众臣都去逢迎,即使有什么不和短时间也看不出来,只要时间久一点,那些人自己就会乱起来。肃王不和咱们一路,那也没有可能和醇亲王载沣他们一路,还有载泽,由东海那边的消息看,这最先保光绪出山的主意还是他打起来的,届时,他又和铁良等人一派,有这保驾之功,到时候会不会理瞿子玖那帮清流都说不定。如此京中四派人,光绪一旦没有驾驭好,那他们就会自己斗起来。”
杨士琦看的透彻,可袁世凯却摸着脑门道:“他们斗他们的,便是会斗起来来,那也是在光绪料理了我之后啊。”
“所以啊,这个时候就要先找朱尔典,然后靠着英国人说情,过了眼前这一关,待到风头过去,他们认定这边再无威胁,那自然就会斗起来。”
袁世凯和英国人的关系在庚子年的时候就建立了,北方诸省,只有山东是剿杀义和团的,并且在要勤王的时候也没有派兵北上,而在辛丑之后,袁世凯并不走李鸿章的亲俄路线,而是反其道亲英,其接受天津以及收回关内外铁路都得到了英国人支持,并且也出让了不少利益,特别是英国居然可以左右直隶内部一些官员的任命[注1],而之后俄国拒不撤兵,日俄战起,袁世凯也完全站在英日一边,为日本军队提供各种帮助,不能说因为袁世凯的帮助所以日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但是他的帮助对日军胜利起了极大作用。可是如今光绪出山,那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山的可能,这英国人还会保他吗?
袁世凯脸上阴晴未定。又想着北洋六镇,前三镇都在保定驻扎,而第四镇则在直隶青县马厂,第五镇在山东。这里面。除了吴凤岭、张怀芝、段祺瑞是自己的的死忠之外,其他像第二镇统制马龙标和第一镇凤山怕是未必完全跟自己一条心吧。特别是光绪出山,自己毫无道理起兵啊。
杨士琦看着袁世凯这副模样,大致也猜到了他在打什么主意,只不过这个时候他不敢说话。谋士只是提供策略,真正要拿主意的还是要袁世凯。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一早就让仲仁(张一麟)先去英国公使馆,再去肃王府看看。”袁世凯此时脸上沉静的很,看不出什么波澜,他吩咐完又道:“还有,把吴凤岭也叫过来。”
6月6日的夜很多人都睡不着,当然杨锐是不睡的。大会开了七天,确定了下一步的方向和策略之后,各省的代表到回去了,而他则在不断的翻看下面送上来的报告。有山东的、有陕西的、有福建的、有四川的,反正全国各省都多多少少有或详细或简略的报告送过来;而里面的内容,都是和农村相关,或是农技、或是地租、或是产量、或是土地比列,林林总总,说什么的都有,这其中说的最详细的还是山东一个叫陆挽写的农村工作报告,此人是沪上的管理培训班派过去的,人也是山东人,在那边负责移民工作,地方熟、人聪明、学的东西也扎实,所以递上来的报告不但对于农村的土地、经济情况有所分析,便是对宗族、宗教、思想都有调查,让杨锐大开了眼界,其中有一段对话他和百姓的对话很有意思:
问:天是怎么造出来的?
答:俺不清楚,但大伙都说它是玉帝造的。
问:那地和人是哪里来的?
答:俺不清楚。
问:人为什么能活着?
答:因为人吃东西。
问:但人老了之后,为什么会死?
答:人的寿(命)是玉帝定的,大伙都活不过玉帝定的期限
问:雨水有能量吗?
答:有
问:谁给雨水以能量?
答:雨水是玉帝派龙王下的,雨里头有龙王的法力
问:为什么龙王要下雨?
答:没水什么都没有,大家也无法活,玉帝让龙王下雨救(苍生)百姓[ 注2]
对话朴实无华,但却能让人很明白农民都在想什么、他们的观念是什么样的,杨锐合上报告,不想一下子看完,不过又想道还是让那个叫陆挽的会员来沪上一次亲自谈谈好了,毕竟报告里很多东西都是死的。想到这杨锐开始写便条——因为大家都是白日工作,而唯独他喜欢晚上,所以有什么要求便只能写下便条交代文书处去办。
杨锐刚写完便条的时候,王季同就来了。
“出大事!”王季同第一句就是这个,然后再道:“慈禧死了!”
“什么?!”杨锐闻言大吃一惊,这个老妖婆不是要到08年才挂掉的吗?“那…那光绪呢?”他想起慈禧和光绪是一起死的,现在慈禧死了,是不是光绪也同他一起归天了。
“不知道!”王季同摇着头,京城的电报局虽然不对外营业了,但是北京的消息还是能传到天津,天津法政大学有一个大功率的电报站,信息很快就可以传到沪上。“未生说今日八大胡同早些时候来还客人,可到了晚间一个人都没有,已经入住的几个亲贵也跑了,只听见叫他们走的人说慈禧被刺,已经死了。”
杨锐闻言起先还有些激动,听到这慢慢的坐下,懊悔道:“这应该是她们两个人做的。”
王季同也猜到是她们两个做的,只不过他和杨锐想的不同,而是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情况,未生那边正在打听刺客抓住了没有。”
“让他不要查了,留意就好了。这不比杀了几个大臣,这可是杀了慈禧,”杨锐摇头道,一会又憋屈的道:“她们……她们怎么能……这样呢!谁让她们干的啊!孙汶吗?”
慈禧一死,后面的历史全都乱了,以后会发生什么杨锐根本就是没底。作为穿越者最害怕的就是历史改变,那些科技、知识、思想哪里比不上对已知历史的洞悉啊?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给女人毁了——为了大学的个女人,翘课多了惹恼了一个副教授。弄得绩点不够。保研算是没戏,后来一分手刺激之下撤职不干。只想着做生意挣钱,然后就糊里糊涂的穿越过来了;在东北碰上的个女人,管不住下半身,以为是穿越福利。弄得命差点都搭上了;而现在这个,你情我爱,可好好的历史搞得一团糟,这命还怎么革啊?!
王季同少见杨锐抓狂,还以为他是为情所困,在一旁并不好说话,只待一会杨锐心情平复才道:“竟成。北京那边先救人,我们这边也要应对啊,最少得判断一下以后的形式会怎么样,光绪死没死不知道。若是光绪没死,那局势就要艰难了。”
“好吧,那通知大家开会吧。”杨锐狂抓过,心也冷静下来了。
半夜三点的时候,除了华封先生,其他两就人都聚了过来,议题就讨论慈禧身死,不过这里面还参杂着另一个问题,光绪死没死?要是死了,那还好,要是没死,那这满清的统治有可能会更加牢固,当然,光绪不死又引出另一个问题,袁世凯反不反?若是反了,那天下大乱的时候,复兴会是不是要趁乱先取一块地盘发展,待袁世凯灭清之后再看形势,或虚言投诚,或观风而定。
“按照我们统计的资料,北洋对袁世凯的忠诚其实并不像满人说的那么高。他们之所以这样说,目的还是要把军权从袁世凯手里夺过来。”王季同第一句话就把报纸上那些所谓北洋是袁世凯的私军驳了一下——他手上控制者情报一线,虽然现在这些东西慢慢的在移交杨锐,但之前的信息还在他那边,而北洋又是复兴会关注的重点,所以里面的情况还是了解的不少。
“北洋说到底还是一支拿饷当兵的队伍,但是他的饷并不比原来的淮军高,今年年初的时候,据说因为袁世凯拿不出四百万两白银支付军饷,部队差点哗变,而泰晤士报上面说北洋‘军营生活条件、饮食、卫生都极为恶劣’,御史李灼华还特意参奏过北洋军中因为虐待兵士,造成大量兵士开小差的事情。由此可见士兵并不是袁世凯的死忠。至于军官,待遇可能会比淮军要一些,这六镇的统制,第一镇凤山是旗人,第二镇马龙标是淮军出身,第六镇赵国贤也是淮军出身,这三人不太可能会和他一起造反,只有第三、第四、第五三个镇才是他的人,段祺瑞不算,吴凤岭和张怀芝都是他从小兵开始提拔的,特别是吴凤岭据说是他家下人的儿子,对他效忠的很。
不过这三镇即使是要反,兵力也不够,张怀芝的第五镇虽然满编但是在济南,帮不上太多的忙;而段祺瑞的第三镇,因为日俄战事,有一个混成协已经调到了锦州,只留下的一个协在保定,但保定又有凤山的第一镇和马龙标的第二镇,两个镇对半个镇,这可是毫无胜算;最后是吴凤岭的第四镇,此镇驻守在青县马厂,可即使开到了京城,那一万多人也不是京城满清不部队的对手,第六镇还有禁卫军加起来就三万多人。”
王季同只是按照统制官来分析,正在杨锐要问如果统制官被下面的协统干掉的话,那会怎么样的时候,他又拿出了一张北洋六镇协统、标统、营管带的军官名单,第二、第六镇的军官的出身立场都有分析,杨锐这才相信他说的“北洋被袁世凯的效忠并不如满人说的那么高”这句话。而士兵,没有政委的部队要想士兵完全效忠主帅除非是战争中打过出来的,或是像湘军、淮军那帮都是同乡、同宗,不然可靠性要大打问号。
章太炎没有说话,一直在听王季同的分析,待王季同说完他才道:“中国打仗向来是裹挟为主,只要有了个名义,人心激扬之下,反就造起来了。光绪没死袁世凯要造反,那最头疼就是师出无名,加上光绪的名声要比慈禧要好上不少,想举兵入京还是很难的。倒是慈禧光绪一起死了,同时对谁继承皇位没有做什么安排,京中纷乱的话,他可以以勤王为名,入京保新皇登基。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光绪未死,然后朝廷大臣保他出山,这样的话满清民心则可以渐收,对我们干嘛大不利。光绪没死,我们还是要想办法逼反袁世凯的好。”
章太炎的想法和杨锐不同,他只是想着国内越乱越好,然后复兴会趁乱举事,满清由此下台,而杨锐想的则是在自己做好准备之前,满清还是不要乱的好,这样自己就不要军阀混战般的打完一个军阀再打一个军阀,打军阀不是难事,但是军阀后面往往会有洋人,和他们牵扯就很麻烦了。试想历史上的辛亥,举个革命旗子就可以收复一座县城,可要是军阀混战,那就统一成本就高了。
“袁世凯还是不要逼反好。”带着这样的想法,杨锐说道:“在我们做好准备之前,满清在龙椅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一旦全国大乱,列强瓜分,我们收拾起来怕是很难了。”
“可这样满清可以早下台。”蔡元培道,他文质彬彬,却是个愤青,特别是邹容之死让他更恨清廷。
“早就早五年,有些事情我们急不得。”杨锐说道。下属的思想工作好做,平级的同志思想工作难做,蔡元培最开始信仰民主,但现在也明白干革命一味民主要不得,只是他对满清的仇恨倒是越来越深了。“满清若是一倒,各地督抚等于称王,那以后就是军阀混战,和春秋战国差不多,然后洋人在后面支持各路军阀,挑唆这大家打战,而为了打战就要洋人支持,就要不断的卖国,卖到后面那就什么也剩不了了。”
“可不这样的话,等光绪坐稳皇位,那满清什么时候垮就说不定了。”蔡元培再道,他还是很坚持。
随着复兴会势力渐盛,早日举事的说法越来越多,虽然前几天民众士绅对立宪的疯狂把他们吓了一跳,但是现在大乱将起,这样的心思又冒了出来。这种行为,按照后事革命的说法,叫做左倾机会主义,而杨锐,则应该叫做右倾投降主义,不知道怎么,杨锐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怕就怕光绪坐稳了江山。”章太炎也道。光绪的声望比慈禧高多了,革命党也常说慈禧坏话,王公大臣的坏话,到是光绪除了被他骂成‘不辨菽麦’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非议。大家都对他好抱着一种同情的态度,这对革命真是大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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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比如李鸿章的旧部梅东益撤职,但英国人认为梅在庚子年的时候保护了传教士的生命财产,所以对袁世凯施加了压力,最终的结果是梅东益仍然在任上,
注2:节选自《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p25
第七十一章 忘记
光绪死没死第二天十点就知道了,收到电报的众人脸色都不好,章太炎长叹一声,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而蔡元培则是斜视了杨锐一眼——他早就明白,这慈禧到底是谁杀的、为什么能杀掉,所以昨天晚上和杨锐有些针锋相对。
杨锐明白这一次又被女人坑了一把,不过再怎么坑也得趟过去,并且他还是希望复兴会能依照之前的方针去实施自治策略——穿着立宪的衣服,打着自治的旗帜,然后去地方上挖满人以及士绅的根基。
四个人在阁楼里围了一圈,看见三人板着的脸,杨锐笑道:“现在最痛苦怕就是袁世凯了,本来还踌躇满志的想改官制,可现在脑袋都要保不住。情报那边有没有说他有什么动静?北洋军有没有什么反应?”
“天津没有什么动静,衙门里还照样开门;保定那边说是北洋三个镇都已经整肃士兵,不得随意出营,军营也就不能随便出入,大概是北京那边已经打了电报过去吧;京城最乱,捕盗营全上到了街面上,到处在搜查刺客,抓了好多人了,但是基本都是抓男人,特别是食指上有茧子的。”王季同不好直说程莐已经逃脱,只能委婉。“第六镇和第四镇,因为都在郊区,查不到什么情况,还真不明白袁世凯会出什么牌。”
“这要看满清出什么牌。”章太炎说道,半夜未睡,他眼睛里全是血丝,但是思维还是清楚的,“要是光绪立马就下令诛杀,那袁世凯就很有可能反了。不过现在慈禧即死。而满清又是以孝治天下,这治丧怕是头等大事。大丧二十七,在这二十七日内,清廷怕不会对袁世凯怎么样。”
杨锐想不到有这么个规矩。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就可以先缓一步再来商量举义不举义的事情吧。越到后面情况越清楚。我们到是汉再决定举义也还来得及。”
“可事情要先准备着啊。”蔡元培道,“现在江浙这边有多少杆枪?”
这问题其实只能问王小徐。他最清楚这边的实力了,“不包括沪上在内,有一千杆,这些都是去年运进来了。但是弹药不足。”
“怎么这么少?”蔡元培道,其实杨锐也觉得数目太少了。
“不少了。南非那边只有四万三千杆步枪,因为东北那边有俄国枪,所以买来就一直囤在军校那边,而后面又因南非建军的事情不定,也就没有运到沪上,只待去年年中要整合会党。这才陆续偷运一千杆步枪过来。”相对军队数量来说,步枪永远是不够的,现在东北的大规模发展保险队的计划就因为枪械阻碍不前,一切就等自己的军工厂开工了。
“能不能再运一些过来?”章太炎也觉得少。“到时候要举义最少也要……多些枪吧。”
“枚叔兄,这个还是很难,上个月英国人就搜查了我们以前存放枪支的仓库,而且江浙这一带走私鸦片众多,巡私队常常能捞到好处,故而只要有船就喜欢去搜一搜,就那一千杆枪还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进来的。”沪上不比安东,很多事情太难办了。
“小徐,还是想想办法,运进两千支步枪吧。再有就是弹药既然不够,那也要运一些过来,万一真的天下大乱,我们也好有所准备啊。”虽然不想使革命偏离预定轨道,但还是要有所准备,杨锐对着王季同道。
“我很担心啊,竟成。”自从美租界仓库被查,王季同就感觉最近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哪里不对吗?”杨锐见他皱眉,似乎感觉有些不对。
“不知道,我不知道。”王季同摇着头,连说两个不知道,一脸凝重。
和复兴会会的凝重相比,保皇党和同盟会倒是一个外面冷漠,但骨子透出喜色,一个则是外面欢喜,可骨子里却有些不安。
保皇党是感觉多年夙愿终于成真,还不是自己动的手,可谓是坐享其成,康有为当时正在墨西哥视察当地的投资环境和萝莉素质,为保皇公司在此地落脚和自己后宫再添一佳丽打下坚实的基础,可一听到慈禧身死的消息,顿时又跪又拜,高呼苍天保佑。不过欢喜过后,冷静下来的康有为毕竟是一党魁首,马上电令保皇党全体成员素装斋饭,为慈禧太后守孝,更勒令梁启超加紧和京中王照和肃亲王的联系,以求尽快见到光绪皇帝。他在海外一直举着光绪御带召招摇撞骗那么多年,把‘我大清’的名声高的乌烟瘴气,料想这些光绪帝都已经知道,戊戌一逃,多年未见,就不知道这皇帝心里还念不念往昔那一面之情?
有什么师傅自然就有什么徒弟,康有为的守孝建议极得梁启超同意,‘我大清’以孝治天下,这慈禧再怎么恶毒,却身为人母,守孝是完全应该的。在守孝的同时,梁启超还过到越州馆拜访孙汶等同盟会诸人,以表示对同盟会的感谢,不过同盟会诸人一见到身穿白衣的梁启超等人,就举着棒子把他打了出去。
梁启超一走,同盟会诸人也聚在寓所里开会。
“韵荪电报里说的大家怎么看?”孙汶问道。程家柽年初就回国任京师大学堂农学教授,前段时间不知道又和肃亲王善耆搭上了关系,成为他的家庭教授。
“韵荪此计,当为大谋划,不过广西那边举事准备好了吗?若是不能,我们也不能乘乱取之啊。”胡汉民说道。
“湖南那边也没用准备好,克强在桂林联系不畅,要等来电之后才知道情况。我就担心这样一做,举国皆乱。”宋教仁摇着头。
“对,四川也没有准备。”董修武道。
“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说是我们同盟会做的呢?”马君武没管那么多,只觉得这是张扬名声的好机会。“这样我们的声望一定能盖过复兴会。”
“先生的意思,不是声望,而是革命大业。”汪兆铭倒是没有明白孙汶所想。“如果没有办法找到她们两个,那我愿意往天津说服袁世凯反清,他要不同意,那我出门就去京城自首逼反袁世凯。”
“不行。兆铭。你又没有打过枪,手上没有茧子。前去自首没有人会信你。”胡汉民说道,虽然他佩服汪兆铭的勇气,但是这样蛮干他完全不同意。
“可她们在哪里呢?要是找不到人,那这计策不是白白浪费了。”阴谋诡计一向很合末永节的胃口。他此时恨不得和程家柽大喝三碗。
“还是把消息发过去吧。她们倒是留一个地址,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冯自由道,方君瑛和程莐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一个地址。
众人有些反对这一计划,但有些又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其实孙汶猛一见电报内容就高兴的不得了,只觉得程家柽此计说到了自己的心里——现在慈禧一死,袁世凯性命岌岌可危。若是再让方君瑛和那个什么程锐(程莐入会用的化名)去满清那边自首,说是受袁世凯指使刺杀慈禧和光绪,但因为念及光绪勤政爱民,所以没有开枪。只杀了慈禧;同时自己这边再游说袁世凯,如此形势下,那袁世凯不得不反,他若是一反,那满清就铁定下台,自己可就是推翻满清的第一功臣……
孙汶想了好久,只待身边的冯自由轻轻的动了动他,才道:“哦……大家都商量完了啊?这……我决定亲自去天津和袁世凯商谈,然后想尽办法说服他反清。”
孙汶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哗,“总理……先生,万万不可啊!去天津太危险了,那边巡警又多,一旦……”
见大家都钦佩自己的勇气,孙汶更是若无其事的笑道:“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耳!如今满清推翻在即,我辈还有什么好犹豫呢?!”
这话一说,诸人都是叹服,会议由此结束。当日的下午孙汶就买了两张到天津的船票,一张是早一班的,一张是晚一班,两班相隔四天。汪兆铭等人坐早一班的先去天津约见袁世凯,他则后四天到达,然后准备在邮轮上和袁世凯的代表碰面——自从英国被囚之后,孙汶出行素来小心,便是在沪上见法国人那次也只是在船上。
五日后,同盟会诸人一边洒泪送总理,一边使劲联络方君瑛等人,只不过这两人像是消失了一般,怎么也联系不到。
比孙汶早四日到了天津的汪兆铭没下船就想好了说辞,但一到地方却无人引见袁世凯,特别北京刺杀一案后北洋衙门草木皆兵,着实不好联系,无耐之下他只好写信,信中只说有紧急密情相告,能解如今坐以待毙之局,然后自己就在租界里等着。待到第二天,果真有人上门。来了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文士,其他几位看那身姿都是军人。
文士其实就是张一麟,京城事情都是大博弈,他虽是袁世凯的心腹,但级别太低,于是换成杨士琦进京去了,而他则回到了天津。
“未请教?”张一麟拱着手对汪兆铭说道。
“在下汪兆铭,广东番禺人,同盟会会员。”汪兆铭开门见山,一抬头就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张一麟见他一表人才,却不想是个革命党,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下,道:“大帅素来和革命党没有交情,汪先生此来是……”
“袁大人为满清竭心尽力操练北洋新军,可满人却仍是猜忌不已,今慈禧太后已死,光绪帝重新掌权,袁大人之境况怕是……凶多吉少吧。”汪兆铭打量着眼见的这个文人,有种摸不透底的感觉。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阿,即便皇上不喜欢大人,那也是大人的造化啊。”张一麟虽然知道宫保大人已经是火烧屁股了,但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看是个油盐不进的,汪兆铭转变思路,道:“我们同盟会孙中山总理,四日之后就要到天津,想和袁大人或者张先生一叙,届时当有密情相赠。以解眼下之困局。”
张一麟此时完全知道同盟会的人打什么主意,他虽然感觉这些人不安好心,但也不好完全拒绝,只待汪兆铭说了联系方式之后这才告辞离去。
袁世凯书房之中。张一麟把事情说完。袁世凯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仲仁怎么看?”
“大帅。同盟会此次怕不会善罢甘休啊。”汪兆铭在客栈里自信满满,那种气场和说话的语调让张一麟很是警惕。
“哦。孙汶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成?”袁世凯到对革命党不屑一顾,他们死士多,自己手下的兵也不少。虎落平阳被犬欺,可同盟会连犬都算不上,最多是个老鼠罢了。
“大帅,确有这个可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事情只能往坏处想,“若是几天之后我们和同盟会谈不拢,那事情就要变化了。去年两次爆炸案都是同盟会做的。这一次老佛爷被杀,怕也是他们做的,他们现在胸有成竹的和我们谈事情,我担心这是栽赃之计啊。一旦他们放出风。说是大帅在背地里指使这刺杀一事,那不正好给了京里面一个借口吗?”张一麟可是袁世凯幕僚里的心腹,为人待物熟捻的很,对于同盟会的谋算大概能猜到一二。
“就这帮苟且之人,还想把我给套进去。”袁世凯冷笑道,但话语说到最后却是一阵无力,自己这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今遭算是做到头了,这几天杨士琦都在京城里奔波,到收效甚微,据说京里面已经有“远离袁世凯”的传言了,若不是杨士琦说他和朱尔典谈的很好,英国人一定帮他度过此难,袁世凯怕真的是要逃往租界了。至于造反,他早就断了念想,英、美、日、法、德等公使已经表示看好光绪掌权之后的中国政局,如此情况下,就是给他袁世凯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即使自己打下京城,结果无非是又是列强做好人,干涉政局还朝光绪。他现在所要求的只是能平安回家养老就成,至于复起,那真是不敢想了。
“那刺客抓到没有?”袁世凯捶着脑袋,想起了这害死人不偿命的刺客。
“还没有,杨以德他们只是查到那刺客应该是两个人,而且还是女人,为了等老佛爷去颐和园,她们在长春桥那边待了有十几日,里面的一个估计就是去年出现在津门的那个神枪手。”肃亲王善耆并没有对袁世凯的人拒之千里,赵秉钧杨以德这些天津出身的巡警探访队还是在调查刺杀大案。
“若是她们杀的不是老佛爷那该多好?”袁世凯不知道怎么的说了一句废话,回神之后又笑道:“想不到我袁世凯戎马一身,居然会因为一个枪手落到这种田地,估计这就是去年杀革命党的报应吧。”
刺杀过去已经过去十天,但刺客的抓住似乎只是做做样子,比住刺客更激烈的是夺权,载泽那边因为护驾有功,和铁良一起被任命进治丧大臣名单,排在他前明的无非是礼亲王、睿亲王、喀尔喀亲王之后,为第四,其实前三个都是虚王,空有亲王的名号并无实权,载泽后面才是醇亲王载沣、大学士世续、那桐、户部尚书铁良、以及戊戌时被革去贝勒头衔至今不能回府的载澍,最后就是两个内务府大臣。
这其中,除了那桐是各处交好的主之外,其他都不是庆袁的人,而商部尚书载振,更是因为新办的京报爆料,被一个不知名的御史参了一道大不敬——即在大殓期间还嬉笑欢庆、行容不恭,光绪震怒之下本想严办,但在那桐等人的求情下只是革职了事。
京中风云由此突起,明眼人都能看到,刚出山的光绪,当红的载泽、铁良,以及鹿传霖、瞿鸿机这些清流已经合成一块,齐心协力对准庆袁,要把他们掀翻在地,以前投靠他们的各地官员纷纷派人潜至京城,或是进了镇国公载泽的门,或是进了醇亲王载沣的门,载泽对这些送上来的银子来者不拒,而载沣则老实多了,不过有他福晋瓜尔佳氏,还有两个弟弟载涛、载勋,钱只会嫌少不会嫌多。
朝廷内部风云突变的时候,光绪更是趁慈禧殡天的时候大赦天下,其中除了大赦维新党人之外,更是大赦革命党人。其实这道折子是肃亲王善耆上的,他认为革命党人之所以屡杀不绝,还是因为没有立宪的缘故,现在朝廷实现立宪。那么革命党已经没有必要再行革命。赦免的名单里不光包括复兴会诸人,连同盟会诸人。甚至包括乱党魁首孙汶也在里面。当然,对于革命党的赦免不是直接取消抓捕文告,而是革命党人先到衙门里自首,自首之后才可完全赦免罪行。
除了赦免之法外。善耆还有一道折子说的是简办皇太后葬礼之事,认为现在天下百姓困苦,皇太后又素来爱民如子,大办特办只会劳民伤财,便是皇太后在天之灵也会不喜云云。此折倒是很对光绪的胃口,不过舆情重要,他只是命令葬礼按照规制办理。同时训斥内务府月支大多,需力行减免以充国库,另外以颐和园日常耗费太大为由,即行封园。内中宫女太监,或遣散或留用,最后还勒令内务府不得再新收太监。
肃亲王因为两道上奏在朝野赢得了贤王的美名,而光绪则因为减支和封闭颐和园在民间赢得了明君的赞誉。所有人都感觉,昔年带着大家变法的光绪皇上又回来了,特别是关闭颐和园大快人心,甲午战败时所有人心中之疼,很多人都说若不是修这院子,那甲午一战一定不会败给日本;国内如此,外国也是一片叫好声,他们认为的最重要的不是力行减支和封闭颐和园,而是不收太监,洋大人都认为残忍的割掉男人的那个部位是极为野蛮的行为,载泽在编纂官制局第一天就说到要废太监,但这关乎宫中几千名太监的生计,光绪最后只能下令不再收太监。
眼看着满清的皇位越做越稳,民心越来越定,革命党具都感受到了压力,不过最受不了的就是在京城里的陶成章了,上个月开会的时候他便提议立即举义,但总部说缓行,现在慈禧已死,还是说要缓行,这都要缓到什么时候?!
“焕卿,别气了。会中不是已经说了要静观其变吗。我就不信,一个光绪就能把国给治好了。”这段时间怡春园没生意,龚宝铨一直都在暗查方君瑛等人,但却毫无收获。
“静?!如今这局面,怎么能静得下来?!未生,你没听到外面街头巷尾的议论吗?老百姓都说光绪皇上是圣君下凡,我大清都有救了。你再看看他的那些作为,这可真是有明君之气象啊。我们就这样静静的等下去,那这满清的江山只会越来越稳!还有那什么自首赦免,这是要把我们革命党赶尽杀绝啊!革命?到时候谁跟我们革命?我们拿什么革命?!”陶成章大叫起来,越来越对会中的策略不满。
“可袁世凯现在还一点没有反的迹象啊!”陶成章性子激烈,能和他相处的人其实不多,龚宝铨虽然熟悉他的脾气,但他这么激烈还是第一次见,他感觉到他这个样子迟早要出事,“焕卿,会中有会中的纪律,既然已经确定静观其变,那我们就应当遵守这道命令。”
“纪律是个屁!我是来革命的。”不知道为什么,陶成章的语气平静下来——从第一次进复兴会,第一次见杨竟成,纪律就一直像一道紧箍咒一帮扎在他的头上,现在满清的势头越来越盛,他越来越不想被纪律束缚了。“我要回去。”他最后道。
“你要去哪?”龚宝铨不明白他为什么平静下来。
“去安徽。”陶成章利落说道。
“安徽?”
“是。伯荪前几年不知为什么投靠了鞑子,现在据说做了大官,我想去劝劝他,让他跟我们一起反清。”陶成章说的是已经卧底两年的徐锡麟,他并不知道卧底之事。
徐锡麟龚爆铨也认识,他指着陶成章道:“焕卿,你这一次真的是要铁了心举事啊?”
“恩。不成功,则成仁!在北京的好日子我不习惯,看着外面那些流民我也伤心。未生,我不是过富贵日子的人,我也过不了这种日子,我熬不住了,我就想着和孟侠他们一样,抱着炸弹和鞑子同归于尽。竟成说我们中国人均寿命只有二十五岁,我现在已经虚度二十九年了,这可比一般人多活了四年,就是死了也不算吃亏。我只想着,再不革命,就怕会中的那些人真的要忘记我们是革命党了。”
陶成章话说完就离开了怡春园,龚宝铨只被他最后一番话说的发怔,平行而论,不说沪上 ,在北京因为是怡春园的老板,过的日子可真是锦衣玉食,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会莫名笑起来,以前总以为革命是抛头颅、洒热血,谁料想命能革成这个样子。
他想着这些,待回过神才发现陶成章已经远去了,派人去家里找,又说陶老爷带着行李就去火车站去了,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那,只有一个仆人说是要走刚修通的京汉铁路到汉口。龚宝铨一听汉口就知道他要从汉口直下安庆,去劝说那徐锡麟反清,那徐锡麟现在官居高位,怎么可能会反清。龚宝铨摇着头,度进书房开始向沪上汇报此事,同时将怡春园转换门庭的计划也汇报了一遍——庆王马上就要倒了,现在京里最红的就是镇国公载泽、此次为醇亲王载沣、再次之为肃亲王善耆。怡春园不敢去找有悍妻的载沣,只是进了载泽的门,递上了五万两银子,算是买了保。其实复兴会下来的产业,很多都已经开始在做这样的转移,载泽、载沣是首押,善耆是次押,花钱甚巨但不得不如此。
第七十二章 喜欢
京汉铁路刚通,但因为从北京到汉口快车只需两日,普通邮车只需三日,一开车便有诸多旅客乘坐。陶成章孤身南下,除了衣服并无多余的行李,只待到了中午,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同车厢的人都去厨房里做饭了,而他从来没有坐过火车,不晓得这火车上吃饭是要自己做的,便只能花些银钱和同车厢的人搭伙,再等到晚上睡觉,又没有铺盖,幸好是热天,忍忍也就过去了。
如此白日开车,晚上停车,沿路风景倒是不错,特别是过黄河大桥的时候,看着那滔滔不绝的黄河水,陶成章猛然震撼了一下,更是让他定了尽快举事的念头。火车一路蹒跚而行,等第三天傍晚,才到汉口。此地虽然有复兴会分会,但他是独自行动,自然没有会员迎接,他只好自己觅了一个客栈安歇,第二日原想速下安庆,但想及会中所说这武昌也是革命者众多的地方,就想拜会,于是又过江到了武昌,四处乱转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者。
其实清末要找革命党极为简单,上街一看剪短发的年轻人十有八九就是;要是没有短发青年,那么就看有没有穿戴留日学生装束的青年;要是也不见,那就只有看谁买革命报纸了。陶成章在一家书店里待了一会,就见到一个戴着日本留学生帽的年轻人买了一份楚报,这报纸就是革命党办的报纸,他见状便上前闲聊,双方相熟后他便被带到了一个教堂。
教堂里面坐了不少人,陶成章进去不久人就越来越多,只待过到半个钟,教堂里人满为患的时候,前面耶稣像下就冒出来几个人。最为显眼就是一个洋人,然后则是一个全身素白的青年,一身白衫,右手白鹅毛扇。左手白毛巾。很像个诸葛亮。“诸葛亮”最先讲话,湖北话陶成章听的不是很明白。但他几经辨认,才明白那个洋人是法国人,叫欧几罗。
欧几罗其实应该叫欧几罗上尉,他隶属于法国天津驻屯军。直接上司是布加卑少校,去年十月布加卑少校和孙汶约定的点验革命党实力的工作其实就由欧几罗上尉等人完成,他在孙汶嫡系、同盟会判事长邓家彦等人的陪同下到各地巡视。
“诸葛亮”讲完,接下来就是欧几罗上尉发言了,其实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会党,那些人连握手都不会,并且都在很偏僻的地方。在他看来这基本是一群农民,而现在,在这个繁华的城市、整洁明亮的教堂里,面对一群不断鼓掌的良好市民。他有些激动。
“先生们,我和高兴能在这里和你们会面,在这么一个像法国大革命前那样腐朽的王朝里,能遇见你们真是我的荣幸。”欧几罗里的话是法语,但是翻译却是京腔,所有人都听得懂。“你们和一百多年前的法国英雄们一样值得让人尊敬。一百多年前,在那些英雄们的带领下,法国独裁的国王路易十六被推上了断头台,而一个新的、自由的、平等的、博爱的法国被建立起来了;而今天,面对同样腐朽和专制的清王朝,你们要做的也是和那些英雄们一样,拿起步枪和让独裁者去见上帝!这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最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勇气,只有你们的勇气才能让你们无所畏惧,让你们团结如兄弟帮的去打倒独裁者,获得自由平等的生活……”
欧几罗上尉的发言极具鼓动性,讲演的最后,每当他讲一句,下面的诸人都鼓着掌,只待他最后高喊“自由”的时候,教堂里似乎是要掀翻了天。陶成章没有见过这样有鼓动性的讲演,他如痴如狂的鼓着章、喊叫着,只待聚会结束他才想起了自己是要来革命党联络一起举事的,于是看着退去的“诸葛亮”,疾奔了过去……
“兄弟是复兴会的?”‘诸葛亮’其实叫刘静庵,是日知会的会长,他没有参加复兴会,也没有参加同盟会,不过他对两会都很熟悉。
“是,静庵兄刚才在会上说很好。你们和法国人有关系?”陶成章感觉那个法国人很不简单,十分好奇。
刘静庵并不十分肯定陶成章的身份,而冯特民一时又不在,于是道:“刚才那个只是我们的教友,他对革命抱有好感而已。”
“好感?”陶成章笑了起来:“若只是好感的话就不会让我们拿着步枪去和鞑子拼命了。静庵兄,其实我是想找你们一起举义的。”
“举义?你们复兴会不是说还要准备吗?”冯特民回到武昌也不提举义的事情,只是一直在开会,弄得刘静庵心中有些失望。
“那是之前,现在慈禧身死,光绪就快要坐稳皇位,此时不革命更待何时。”陶成章被刚才法国人的讲演一激,心中更想着要早日举事。
“真的?”刘静庵大喜。
“真的,若是会中不革命,那我自己也要革命。”陶成章道。
“那你们在何处举义?”刘静庵道,同盟会那边最近似乎也有大动作,这几日也说要举事。
“我……我只能在浙江……”陶成章看着刘静庵有些失望,又道:“也许安徽也可以。”
“安徽?”
“是,安徽。”
陶成章说的不是那么肯定,但总有那么些把握,他了解徐锡麟的为人,但是当他见到徐锡麟的时候,只觉得他变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忧国忧民的革命青年,而是变成为一个官僚,一个鞑子的狗腿子,他真想不到一个人居然可以变成这样。而在徐锡麟看来,陶成章还是没变,还是那么慷概激昂,还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而奋不顾身。
“焕卿,我没有办法革命。”徐锡麟道,“我现在只是大人的门生,实在是帮不上忙。”
“你……”陶成章怒的站了起来,把衣襟撕下一块扔了过去,并且怒道:“早知道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说罢便怒气冲冲的出门去了。
陶成章既走。徐锡麟道:“墨峰,你去跟着他,不要出什么事了。”陈伯平是徐锡麟在安徽府衙的随从,闻言便跟着出去了。
徐锡麟会完陶成章。又赶紧到恩铭的那边去了。慈禧被刺,京中局势纷乱。恩铭虽是安徽巡抚,但也牵扯甚大,他其实是庆王奕劻的女婿,庆王那边要倒了。他这个安徽巡抚怕也是坐不稳位置。现在京中各大势力已经把矛头对准了庆王和袁世凯,百般无计之下,有些办法还是要想一想的。
徐锡麟到的时候,恩铭正在和世善哉交代事情,“……先不要打草惊蛇,这可是…省一起的动作,要看好。待动手的时候……”
“大人,可这要到时候才动手,下个月就要放暑假了,若是一方暑假。那……”徐锡麟听到恩铭在和巡警总办世善说要紧事情,赶忙退了出去,然后在能听到的范围内停留。
“不会等到学堂暑假的,最迟月末就要动手了。此事极为重要,万万不可像以前那般走漏了风声。”谈话似乎已经快完了,徐锡麟只听见世善打千的声音,这才假装刚进门。
世善拜别恩铭,见他进来就扫了他一眼就出去了。徐锡麟本就和他这个人不怎么对付,也不在意,而是直接对着恩铭行礼。因为伯父俞廉三的关系,恩铭对徐锡麟一向很客气,在他年初赴仍安徽巡抚的时候,还想把徐锡麟安排到下面去做官,但徐锡麟本是卧底,离了恩铭价值不大,他便假意说自己能力不够,还要向大人学习为由推脱了。恩铭见这个年轻人耐得住性子,也很高兴。
“伯荪啊,这段时间是非常时期,不要四处乱跑了。”恩铭语气是责怪的,但是神色却是和蔼的很。
一说乱跑,徐锡麟就不由想到刚才出去的世善,世善几次抓住革命党都被他破坏了,因为徐锡麟去过日本,是以世善对他也有怀疑,但却找不到丝毫证据,更没有发现徐锡麟有什么出格的言行,也就只好自认倒霉了。之前徐锡麟去码头见陶成章,怕就是世善告诉给恩铭的。
“大人,只是一个旧友,不得不见。”既然已经知道,徐锡麟就干脆把事情认下了。
恩铭见徐锡麟说的坦诚,宽慰道:“旧友不旧友先不说,现在太后殡天,礼规甚多,还是要小心啊。伯荪啊,我还是想把你外放出去……”
见恩铭又提旧话,徐锡麟赶忙道:“大人,锡麟愿誓死追随……”
这个恩铭却没有想上次一样高兴,而是把徐锡麟打断,叹息道:“傻孩子,现在京中风云激变,就是我这个巡抚都说不定哪天都会被革职,所以啊,你还是要早点出去的好。”
见他说到这,徐锡麟忙装傻道:“大人,恪尽职守,勤政爱民,朝廷怎么会……”
“哎……”恩铭摇着头,“我大清的官儿,有那个是干净的,你不干净谁敢和你打交道,谁敢保举你做官?满朝官员算下来,也就是军机瞿子玖干净,可他一直在太后身边,又很得太后赏识,要不然哪有今日?既然大家都不干净,那不查还好,一查全是贪官,你说上头要查,我怎么坐得稳?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光绪爷出山,那自然早先的人要拆撤不少,这也是官场之常情。现在各地的督抚都在往京里面送银子,可别人能送,我是送不得啊。所以啊,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我是想把你荐到浙江张大人那边去,他是张之洞大人的内侄,这一次风潮可波及不到他。”
回到浙江并不是徐锡麟所喜,他在这里好不容易得到恩铭的信任,再去浙江又要再熬多久?徐锡麟于是道:“锡麟不去浙江,誓死追随恩师!”
恩铭见他如此决然,一边暗自高兴一边还是摇头,昔年俞廉三待他如亲子,今日他待徐锡麟也是如此,这其实算是还恩。不过和徐锡麟相处日久,自然有了些感情,现在眼见大难来时,徐锡麟还恋巢不去,自然有些感动。他叹息良久才道:“好吧。那你就先留在此处吧。”
和恩铭交谈之后的当日下午。徐锡麟就把刚才听到话语送了出来了,经电报一发,晚上就到了沪上。但此时杨锐排开他事,正去见从山东来的陆挽。
一大会议开了一周。最前面一天是各省代表总结本省会建工作的基本情况。而后面六天则是杨锐、王季同、章太炎、徐华封等人给大家做讲演、做报告——因为教育会要独立出去,蔡元培则没有在报告之内——四人中。王季同讲了一天的会建组织及工作纲要,章太炎讲了半天的国粹保留和传承,徐华封讲了半天的世界各国的科技发展,剩余的四天全部由杨锐在开讲。一天讲当今国际之形势以及列强对中国之渗透和图谋,一天讲当今中国之各阶层情况及中国革命开展的要点和难点,最后两天都是围绕着团练工作——一为如何回乡创建团练,二是在不能创建团练的情况下,如何切入他人之团练,三是立宪和自治有何等关系,如何在地方上组建自治机构。
会议时间有限。但给各省代表带来的极大的震撼,特别是用糅合阶级分析、社会学分析、市场细分的细分办法,研究出的中国各阶层之情况和与之相对应的革命策略,让所有人醍醐灌顶。这使得大家跳出学生、读书人这一个小圈子,开始大视野的去看待全社会的所有人,革命并非读书人的专利,其实百姓、市民、流民这些都是可以发展起来的。
让各省代表震撼的东西,对于杨锐来说只是一篇市场分析及营销策略报告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以前上班的时候,公司新产品开发都有要做这样的报告。而现在,把革命视之为一个产品,把中国视为一个急需开发的市场,那么策略就很好定了。
学生、读书人——科举俱废、官场黑暗、举荐无路、留学无钱,同时这些人又饱含忧国忧民之心,革命除了能让他们以后有一份前程之外,更能一展抱负,驱鞑虏于关外,救国家于即倒,解民众于倒悬,这么伟大的事业完全能让他们全身心的投入,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市民、手工业者、士兵、自耕农——苛捐杂税、无所不捐、货币贬值、官夺民财,有产者有恒心,但有产者却恼怒官府以新政、强国的名义来掠夺自己不多的财产,特别是现在铜元贬值的厉害,以前是一百四十枚当十文的铜元换关银一两,可现在已经涨到一百六十枚了,还有些铜元发的多省份,已经涨到一百八十枚换一两。最可气的是,官府自己用铜元买粮、买货,但收税却不要铜元,或是将铜元的价格估的极低。自耕农还好,粮食自己有,市民和做工的,铜元贬值之下那就连米都买不起,现在抢米事件已经在各地陆续出现,按照情报部门的预计,陆续几年,铜元再继续贬值,那抢米风潮将会越来越盛。由此,革命对于他们来说,和抢米没有什么两样,或者文雅的说,革命是为了能换一个能稳定货币、物价,没有苛捐杂税、官绅欺压的新政府,为了不被人欺负,为了孩子不饿着,他们完全愿意为革命付出鲜血和性命;
士绅、富人——亲贵无能、买官要等、权益被占、洋官欺凌,没钱的患饥饱,有钱的怕没权,士绅一向都是靠着官府的,但自戊戌开始,政局数变,很多脑子笨的士绅饱受拖累,自辛丑年倡议新政以来,他们还不敢完全确定这新政能办多久,只待近年观望之后才开始大规模经商、办学,可要是朝廷的政策再一变该如何?难道又被杀一次头,破一次家?由此,革命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夺权,大权夺不到,那小权总是要,朝堂没有位置,但地方要是头。虽然他们不像之前那些人一般愿意献血出命,但钱还是愿意掏的,话还是愿意说的。其实在他们看来,立宪和革命是一样的,关键是革命是革谁的命,如果立宪无门,那只革满清命的革命他们愿意支持。
佃农、流民——
……
革命只是一种虚拟的概念,基于自己的立场和见识,不同的人把它说成不同的样子,期望它能带给自己不同的东西,同时,这些人又是相互牵连的。要想去乡镇创办团练,那士绅是绕不过去的,要想发动农民,宗族和会党也是绕不过去的。所以。复兴会这个革命产品生产商,要组建不同的产品事业部。然后根据各种不同立场人的期望,把革命包装成不同的样子,这是一种策略。不把士绅、会党搞定,基层就无法深入。乡团就无法建立和渗透。一大的总路线,说到底,就是以立宪为名义,以自治为借口,团结士绅、会党、宗族,一切以开办、渗透团练为中心。简而言之为“团练革命”或“乡团革命”。
根据实际情况来说,“团练革命”并不难。关键是要让士绅、官府认为你是无害的,是爱政府的,比如沪上商团、汉口商团、还有各地大大小小的乡团、东北那边保险队,都是这样以防匪、防盗的名义建立起来的。当然。这些团练除了商团外,装备都很差,人数都不多,少的只有几十,多的不过双百,但集少成多,一待革命事起,那无数乡团汇集起来,就是一只庞大的军队,再配之以合格的士官、军官、迫击炮队,是会比北洋军差,但数量有优势的话,那北洋也得认栽。
同时办团练并不要花多少钱,很多都可自筹经费,其解决之道有三,一为剿匪,既能锻炼队伍,又能截获横财;二为收税,既然办了团练,保得一方平安,那被保护之人就要掏钱,这是东北保险队的套路;三为走私,既然是地方一霸,那卖卖私盐、出点烟土那就没有大不了的了。这三样虽然不能发大财,但是养活自身还是足够的;
在去和陆挽会面的路上,杨锐又把之前的东西回想了一遍,虽然“团练革命”完全可行,但他还是觉得没有深入到底层,因为“团练革命”说到底还是从士绅为基点向下发展的,而不是直接立足于农民本身,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在于农民向来很听士绅的话,拉起一帮人来不难;坏处呢,就是除了自办的团练,要发动那些已有的团练,就必定要团结那些办团的士绅,如果满清一味的不得民心还好,若是最后满清得了民心,那么很有可能事到临头这些人会怂,届时能拉出多少人还是未知。
“先生,到了。”杨锐还是闭目细想的时候,陈广寿已经把他喊醒了。
“哦……”杨锐还意犹未尽,只觉得光绪出山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万一到辛亥的时候社会稳定,士绅归心那怎么办?他闻言起身下了车,然后进了一处戏院,七拐八拐之下,在戏院后面的屋子,他见到了陆挽。
陆挽不知道一份报告自己就又回到了沪上,然后被会中领导接见,他的报告其实并不完全是他独自写的,有很多是他问的自己家里的帐房,只不过本着事必躬亲的原则,他在账房的指导下,又把账房说的那些东西一一验证了一下,然后再写出了这个报告。
杨锐看着这个安坐在角落里有些局促的年轻人,特别是看着他衣服最顶上一边的领子没有翻出来,心中有了些微笑,他明白陆挽有些紧张了。他看着站起来的陆挽,笑道:“走下吧。”
陆挽端正的坐下,杨锐又道:“听说你想从军?”
来之前陈广寿已经介绍了陆挽的情况,山东济南人氏、富家子弟,家中良田千亩,但素来反叛,更见不得洋人横行,离家出走到沪上入复青团(复兴青年团),再因有革命思想为复兴会预备会员,山东移民工作开展后,就抽调至黄县等地,工作踏实,有奉献精神。虽然他一直想从军,但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家太有钱了——一直没有被通过。
“是的。先生!”陆挽想不到开始的谈话开始就是谈这个。
“可为什么呢?”杨锐再问。
“我……我喜欢!”陆挽不知道怎么说这么个理由来,换着其他人则会说为国家、为民族,可对于陆挽这么单纯直率的性子来说,他只有三个字:我喜欢。
第七十三章 密探
陆挽这么简单的回答让杨锐稍微吃惊了一下就过去了,虽然他很直率,但杨锐还是觉得不能以性格去判断这个人政治倾向,而应该以他所处于的社会阶层去判断比较好。他脑中闪过此节,开始从陈广寿手中把之前的各种报告拿过来——他只有两个小时和陆挽商谈报告的事情。
农村问题是中国最为重要的问题,这里可以细分出很多小问题,比如,耕地总面积、产量、税额、宗族等等,林林总总,多不胜数。不过这么多问题,最要紧只有三点,一是地主占有土地比例和佃户比例,二是地租率,三是最低耕作面积。
在所有省份的报告中,除直隶外(因为旗地的缘故,直隶的地主极少),其他各省给出的数据都是地主直接所占有的土地比例平均在30%左右,有些地区高一些,有些地区低一些,但都基本在此30%上下波动,而佃户(完全佃农)则一般在28%左右。地主占有如此少的土地如此至少,让杨锐大吃一惊,之前一直以为地主占有了70-80%土地,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3%左右的地主,自己的地占30%,不过再加上不到20%的公田、寺庙田、宗族田、官田、学田等,真正属于食租者占有的耕地在48%左右。
耕地占有面积让杨锐吃惊,租税更是如此,之前认为租税在50%左右——即地主和佃户各得一半,但实际的情况并非他理解的一半,在南方的春麦并不收租,在北方则是田头地脚不收租,并且只有田是计租的,其他山地、林地、水塘并不在计租的范围;而在交租的时候。都是只交定额的七八成左右,其他的都是拖欠,几年之后则完全算不清,最后只好减免。然后又接着拖欠。地主若是要撤地自种,那么佃户或是拼命。或是告官,而知县一般本着恤贫思想,要么不受理,要么“偏袒刁民”。不肯押令退地。由此算来,因为还有其他附带并不需要交税的部分,其交租的额度只占总产量的40%左右,又因为每次交租都不足额,实际的地租率只有单位面积产量的30%左右。[ 注1]
前两个问题明白,最后则是最少耕作面积,这其实就是说需要多少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建国后的耕地分配,不可能是按人均来,若是人均两亩地养不活人的话,那只能移民。或是去东北、或是去西北,或是待日后收复外东北,去外东北。按照统计,即因为北方多为旱田,又是单季种植,其每人最少需要五亩地才能维持生计;而在南方,因为双季耕作,旱田的话最少耕作面积在三亩,水田为两亩不到。如此南北平均,则人均最少耕地面积可以粗略定为三亩。[ 注2]
每人三亩地,清末四亿五千万人口,再粗略减去一两千万不种田的人口,则需要十三亿多亩耕地。现在有多少耕地杨锐无法查证,但粗估在十、十一亿左右,缺口最少两亿。当然,除了扩大耕地之外,还可以提高单位亩产来解决问题,现在的粮食亩产约在两百四十斤左右,如果用上化肥、农药、良种,那么即使耕地不增加,生计问题也能解决。
杨锐在翻看自己以前的笔记的时候,不由的又把早先总结过的东西过了一遍,感觉人地压力还不是特别大,不过这些都是建国后考虑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革命。
“你报告里有提到青苗会,但是因为不是重点,所以这次来主要是想听听你介绍一下青苗会,还有……还有你的集市中心论。”杨锐的视线从记事本里抬起,看着陆挽年轻的脸,笑着说道。
“青苗会不是乡团,”陆挽知道现在会内极为注重乡团,调查也是着重于这个。
“就因为它不是乡团,所以才要了解。”杨锐见他还是放不开,又道:“你就把你知道的有关青苗会的事情都说出来吧,即使有错也没用关系。”
复兴会一向以数据说话,同时对数据要求很严格,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是所有会员都很清楚的,杨锐现在的意思是让他放开了说,不要去管对错。
“青苗会其实是用来看青的,每年七八月庄稼还没有熟的时候,庄稼人怕坏人偷,就开始看青,后面嫌这样麻烦,大伙就自发组织了青苗会,这…反正最少有好几十年了吧。青苗会大多是一村一个会,也有和临近的村子一个会的,请的多是村里面的无赖或者混混,这样既可以给他们饭吃,又能不让他们偷粮食……
领头的叫首事,多是本村的大户,或者是有些威望的人;会所都是在土地庙,要不在关帝庙,起会、散会都要演戏谢神,这些事情也都是要首事提头,然后各户分担。其实除了看青,其他事情青苗会也做,特别是有乡保、差役没道理乱要钱的时候,他就要和其他村的首事出面到县令哪里告状,不过这些乡保都是一些有关系的首事做的,一般不会乱来……
庚子年后,各县县衙就要下令所有村的都要有青苗会,这样就好摊派。”
陆挽说到这里的时候,杨锐笑了起来,他刚才听到每村都有,大户领头的时候,就想到这样收税倒是挺好的,却想不到满清用来搞摊派,他问道:“主要都摊派什么?”
“现在主要是摊派警款和学款,如果要办什么大事,打仗、开矿、修路什么的,也都通过青苗会来摊派,有时候是出人,有时候是出钱,不足而论。”
陆挽说的泛泛,但是杨锐心中却感觉这个青苗会基本就是后世的村委会一类的组织,而且关键这个组织的根子是农村,这就不会涉及到地主,或者即使涉及到地主,也是小地主,大地主一般都是住在县城的。只在收税的时候,才派账房到乡下去。如果能渗透、统制这个组织,那么不管满清得不得民心,革命都将顺利的进行。可要怎么才能深入进去呢?
杨锐自己所想的东西都记在本子上。然后又问到另外一个问题,其实这也是让陆挽过来的原因。青苗会只要存在,那么就可以派人去调查,只要有时间,那么一切都会了解的。
“你还是介绍一下你的集市中心论吧。”杨锐说道。
“我主要觉得县城并不是农村的中心。”陆挽道:“因为很多百姓一辈子难道有几次去进城,他们主要是在村里、地里还是就是集市上。这些集市也不是每天都开,而是隔几天开一次,百姓就算着日子,有的时候去赶这个集,有的时候又去赶那个集,他们种的粮食也都是买到集市上……”陆挽边说着便找了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一个图,图的形状像一个蜂巢,六边形的中间点了一个点子,并且还列了一个算式。然后道:“每一个集市旁边都有几十个村,每几个小集市又围着一个大集市,这样就像一个以集市为中心的网,把村庄围在网中,他们的之间的距离其实和交通有关系,交通成本高,那么网就密,集市就离的近,交通成本低,那么网就疏……”
“这个看起来……好像”杨锐忽然感觉这个算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这是运筹学里面的运输问题。”陆挽答道:“这些集市的存在,基本是和道路有关,所以,就能用运输问题去分析它,一般一个集市周边六十里都是它的辐射范围,要是再远,那一天就赶不回来了,而粮食都是难以运送的,路途越远,那么粮价也就越低,粮价低又使得百姓生活不易,因为他们一辈子都活在这个集市范围内……”
“那你怎么会有运筹学去分析农村呢?”对于这个杨锐感觉很好奇,难道他是喜欢数学没事可干。
“先生,我喜欢打仗,报纸上不是说日俄之战消耗的物资是原来战争的几十倍吗?这些集市我就常常把他们看作是兵站,然后就推演着,按照农村的那些土路,军资能送到多远,一个人需要多少东西送上去。”
原来真的是个军迷啊,不是在研究农村原来是在研究战争。想到此处,杨锐道:“你先在沪上住两天,两天之后沪上会有一个工作组和你一起回山东,主要是考察青苗会和集市,你也归在这个工作组里面。”
陆挽点头,完全不知道杨锐的谋算,杨锐也没有解释,再道:“你和工作中一起,就用数学分析农村问题,帮他们提供一些思路,如果这个问题完成的好,那我就推举你去军校。”
陆挽大喜,没想到几次申请不过的军校就这样向自己打开了大门,而数学则成为他日后指挥部队的最大依仗。
杨锐见他高兴其实自己也很高兴——他对之前制定的“团练革命”计划并不满意,士绅可以拉拢,但是不能依靠,而农民,正正经经种地的农民是完全可以依靠的,他现在就想着怎么以集市为中心,向附近六十里的青苗会渗透。乡团是要向官府申请,然后由士绅出面才能创办,但是青苗会早就有了,是不是能以支农的名义向青苗会渗透呢,然后再把里面的佃农、流民组织起来,成为一个实质性的乡团呢?
杨锐带着这个问题回到万安里,甫一进门就看见王季同在里面,好奇的问,“你怎么不睡觉?”
“送军火的船被缉私队抓了。”王季同板着脸,他是被这个消息弄醒的。
“啊!”杨锐也惊呼,再道:“怎么会被抓?运了多少枪?”
“就在出租界不远的地方,有官兵也有巡捕。”王季同道:“枪不多,只是原来那几百杆英国步枪,当时我想既然需要多些枪,那就先把这些枪送出去的好。谁知道……”
“那就是说租界也知道了?”杨锐道。
“应该是,我怕他们早就盯着我们了……现在各地的风声都很近,官府的巡警活动也很诡异,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王季同有一种深深的不安,但是又不清楚到底会出什么事情。
黄浦江上的某处码头,米占元立在船头等着英国人“验货”,而此时温盖特少校正在点验船舱里的步枪。“都是我们的枪!”他惊叹道,“我真的怀疑,它们怎么能出现在几千英里之外的远东,这些家伙应该是在非洲啊!”
长官说话。爱尔斯不敢插嘴。自从去年十二月的会审公廨一事后——他把中国官员打了一顿,幸好事后中国佬认错了人。要不然他早就被辞退滚回英国了——他只是老实的回报点验数据,“先生,这里有六百三十一支恩非尔德步枪,还有三万发子弹。”
“不!”温盖特少校摇着头。“远远不止这些,最少有一万支步枪在他们手里,或者三万支,看看这些箱子,看看这些箱子,该死的,他们是怎么运过来的?”温盖特少校使劲的拍着这些标记着ovs标记的木箱。又自言自语的道,“布尔人把藏起来的步枪都卖给他们,这些步枪将会使远东的局势变得更加糟糕。”
盖温特少校抱怨着,只待出了船舱。外面的米占元立马上前道:“盖大人……”
“叫我盖温特少校。”盖温特少校来远东多年,对于中国人的称呼还是通晓一二。
“大人。”,米占元听不懂洋大人古怪的称呼,索性直呼大人,“我们午帅是希望大人能通融一二,好让我们能进租界抓捕复兴会乱党。”
听到翻译的话后,盖温特少校一幅很遗憾的表情,道:“真抱歉,按照工部局的规定,任何清国士兵都不允许进入租界抓捕犯人。”米占元本以为看到这么多步枪,英国人会同意自己的要求,可谁料到还是不行。不过这个时候盖温特少校又道:“但是你们可以派人协助我们抓住,爱尔斯将负责这一件事情。”
“爱尔斯……”,米占元不知道是谁,不过看到一个英国人巡捕站了过来,顿时明白了过来,“大人的意思是我们派人协助就可以?”
“是的,但是你们只能便装进入租界,不允许带枪。”盖温特道。“还有你们在租界的任何行动都要事先通知……通知濮兰德先生。”
盖温特少校把话交代完就走了,上一次发现ovs奥兰治共和国的军械木箱后,军情五处就高度重视这一事件,认为大量的不明枪支走私到远东,特别是走私到英国的势力范围里,将会对这一地区的稳定带来遭难性的后果,英国不允许扬子江流域有任何不稳定的情况。
洋大人走了,米占元接下来的事情只能和洋巡捕交涉,这边交代完毕,他又赶忙到了新丹桂茶园,此时一出戏已经唱完,夏月恒在后台已经卸完了妆。
“那边有消息没有?”都是密探,米占元没什么好客气的。
“有消息!”夏月恒是沪上京剧名伶,他接触的人面极广,如果说米占元是巡探,他便是坐探,在那群头面士绅身上,他能获知很多常人所不知的消息。
“嗯?”
“复兴会前段时间刚刚开过一次大会,全国十八个省的人都来过了。”夏月恒第一个消息就让米占元心中一震。不过他说过之后,就停下了。
米占元看着他故意卖关子,心中只骂戏子无情,但不得不道:“午帅说了,若是这一次抓捕复兴会乱党成了,可保举你为都司。”
听到居然是都司,夏月恒笑着笑着兰花指就竖了起来,看得米占元一阵心寒,他脸上像是闪着光,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午帅为朝廷命官,又是两江总督,怎么可能会言出无信。”见这戏子居然怀疑午帅,米占元不由得大怒,不晓得为什么午帅会派这么一个人做密探。
“呵呵,我只是说说罢了。午帅的话我怎么敢不信啊。”夏月恒笑了起来,兰花指收了回去。“现在我这边只有党人的一些文书,你可以先拿去交给午帅,更多的消息还要等几天。”
“等几天?还要等多久?”
“不要多久,明后日就会有消息。”夏月恒说的稳稳当当,他勾搭的那个美少妇的丈夫就是复兴会的魁首之一,他若是能投诚过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若是复兴会的大头目可以投诚过来。午帅能给他什么官位?”
“这……”米占元这个可是做不了主的,闻言不由答不出来。
“反正我是说了,要是他能投诚过来,最少保举他为举人。”夏月恒道。“米兄还是劝劝午帅。这个人若是能投靠过来。那对侦破复兴会乱党一事作用极大。”他说着,又把准备好了一叠乱党文件拿了出来。道:“乱党图谋不小,若真是成了事,那可就……”
夏月恒把报告递给米占元的时候,沪上租界一户石库门房子里。刘光汉正在乱翻东西,何震见他如此也猜到了他要找什么,其实他要找的东西早被自己给了别人。
“你找什么?”何震在家完全就是一只老虎,而刘光汉则猫都不如。
“我……”见妻子相问,刘光汉顿时停住了,心中有些惴惴。
“不睡觉就滚出去!”何震大吼了起来,她看见刘光汉那个窝囊的样子就气的不得了。以前成婚之处还哄自己说他是革命党的大头目。可这大头目也过也太寒酸了,每个月才七块洋元,自己也才四块,街上走一趟这些钱就没了。若是看到些漂亮的洋布、洋首饰,也就只能看看,问都不敢问价,还要遭人白眼,就这也叫大头目?!
妻子一怒,刘光汉就抖了起来,他赶紧跑回到床边,正要上床的时候,又被何震踹了下去,“我问你,革命何时才能成?”
“这……”刘光汉倒在地上也不敢生气,只是自己起来,然后道:“会里…会里也没有说啊。”
“你看看,说革命说革命都多少年了,你哄着我都多少年了,当初你还说自己是革命党的大头目,可现在住在这个破地方,屋子这么小,转个身都对碰到墙,这也叫大头目?!”何震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以前上街被那些势利眼看不起的委屈,不由得的大哭起来。
何震一哭,刘光汉更是乱了,他办跪半蹲靠着何震身边,“这…这…我…,我们革命不是为了享福啊,我们是为了千千万万百姓过上好日子革命,这事业何其大,又何其……”
见刘光汉还是一心革命,何震也不哭,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再次怒吼道:“姓刘的,你是不是脑子让狗给吃了,历来造反哪个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公侯万代,我就不信章炳麟、杨竟成那帮人不是为了自己革命!”
刘光汉被她一耳光打蒙了,但多年的积威之下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只听何震又道:“我和你只说了吧,你那些文书什么,我都给了别人。”
“你!!”刘光汉惊的跳了起来,又是震惊又是委屈,指着何震结结巴巴的道:“这…是会里面的…绝密文件,就是租界…都不能带出去的,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何震看都不看他那副可怜样,又道:“告诉你吧。这些东西已经给了两江总督端方大人,大人很是高兴,说要是你也能投诚过去,那大人一定会赏你一个举人,要是再立了功,那……”
何震话还没有说完,刘光汉就一屁股跌到了地上,他一听到“两江总督端方大人”这几个字,就感觉头顶上响了一记炸雷,把他五魂六魄都炸到了体外,后面何震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见,只是在不断的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全完了……”
见自己说了半天都白费经了,何震再一脚踹了过去,骂道:“你出息点好不好,以前你不是想着要中举的吗,现在端方大人已经说了,可以赏赐你一个举人……”
“这满清就要灭亡了,这举人要来何用?”会中对满清腐败的分析极为深刻,让所有会员都相信满清是必定灭亡的,不过这也就是刘光汉最后的依仗了。
“哼!真是没出息。现在光绪皇上出山,万民拥戴,天下归心,你难道就没上街听人都怎么说吗?他们都说光绪皇上是圣君降世,之前被慈禧老佛爷压着,现在潜龙出渊,我大清盛世又要再现了。”不比刘光汉常常在家写稿,何震没事就喜欢听戏、逛街,外面的动静她知道很是清楚,再加上夏月恒亲热的时候给她灌输些想法,让她只觉得革命已无成功希望,“现在趁着端方大人赏识,我们还是投诚过去的好,一旦大人青眼有加,那日后谋一个一官半职,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你…你…我……”刘光汉想不到何震会是这种想法,想反抗又是不敢。
“别你啊我啊的,那些文件现在都在端方大人手里了,你不投过去,复兴会能放过你?到时候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投靠朝廷,也好保全家的周全。”
何震吃透了刘光汉的性子,诱过之后便开始吓,刘光汉“你你我我”了半天,也知道事已至此,根本无回天之力,再说会中纪律森严,真要是这事情被王季同知道了,那自己可真是要被严处。他脑子里挣扎了半天,最后脊梁骨一松,泄下气来。
ps:
注1:该数据来自《租佃关系新论:地主、农民和地租》
注2:该数据来源于《二十世纪华北农村社会经济研究》
第七十四章 分合
谁是我们的同行?谁是我们的客人?哪些客人能赚到钱?哪些客人赚不到钱?这是做生意的首要问题。以前做生意的人之所以亏本,就不是分不清哪些是同行,哪些是客人;也分不清哪些是客人能赚钱,哪些客人不赚钱,是以,我们一定要分清同行和客人,更要分清楚诸多客人的不同,只有团结我们真正的客人,打击我们真正的同行,生意才能做的成功……
南京,两江总督官衙的书房内,端方正在看着从沪上六百里加急送来的“绝密”文件。若不是这些东西都是从复兴会乱党手里弄过来的,他都要把这些垃圾文章给扔了,写的人真是没学问,便是蒙学学生做的文章都要比这好。
同时文章还写的很是隐晦,不过看了好几遍之后,加上有刘光汉的一本学习心得笔记,端方总算是琢磨出了一些东西来,比如这篇名为《中国社会棉布之市场分析》的文章,若把“棉布”换成革命,那就应该是《中国社会革命之各人群分析》了;里面所说的“同行”恐怕就是朝廷,客人则分好几种,为士绅、市民、手工业者、自耕农、佃户、流民、学生、兵士等等,文章里对这些买“棉布”的潜在“客人”都做了细致入微的分析。
作者认为,士绅是赚不到的钱的客人,但是不能丢,没有士绅撑门面,那么“同行”就会找麻烦,“棉布”真正要想挣到钱,那是要卖给佃户、流民,这些身无寸缕之人,只有他们才为了一匹“棉布”而抛头颅、洒热血;而学生,虽然也是很好的客人。但是因为数量太少,并且牺牲了太可惜,并不是良好的客人;至于市民、自耕农、手工业者,这些人身上虽然有衣服。但又破又旧。难以遮体,只要发动起来。也是会买“棉布”的……
端方看完篇文章就感觉头皮发麻,再花两个钟头看完所有的文件和学习笔记,身上完全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在这些零零散散的语句中看到了复兴会的图谋。这不是要杀官造反啊,这简直就是要夺天下啊!在他的理解里,那些举旗一挥,然后杀向县城的乱党其实并不能撼动大清的根基,甚至,他还希望革命党多举义,举义越多那乱党的实力受损就越厉害。可这复兴会。完全不是按照这个套路来,而是举着立宪的招牌,以自治为名向地方上渗透,若是这样被革命党渗透。那几年之后,这天下还是大清的吗?
端午抽出一张纸就想拟电报奏,把这个阴谋发到北京,可没写两行他就停了下来,这电报发不得。现在京中情势极为严峻,庆王抱病在家,袁世凯更是足不出户,载泽还有清流一系很是嚣张,编纂官制局因为庆袁失势,完全是载泽和瞿鸿机说了算,除了留了个位置给载沣,其他毛都没有剩给庆袁。以前说不能立的内阁,可现在皇上又把内阁之事提了出来,至于这内阁总理……载泽是想做,但是无奈资历太浅,弄来弄去只能先找老好人礼亲王世铎先来顶一下,然后他和载沣为协理,之后再取而代之。(
平南文学网)
各部既然要裁撤,那么各地的督抚也就不一定能保得住,光绪还是一如戊戌时候那么操切,所以这次各地的总督准备弄出一些乱子来,把革命党要抓一抓,以示国会未开,革命党还在作乱,同时士绅那边也在鼓励他们上京请愿,把战火烧到京城那边去才好。端方想到此节,笔也就放下了,大清是要保的,自己的位置也是要保的,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位置,若是自己在位,那这两江一地可是一定要保的平安的。
“大人,天字号的虞老爷求见。”下人在外面通报着。
“哦,他来了吗?”这天字号可是国内第一号商家,不但在辽东修了铁路,还要在安徽修条铁路,这虞老爷可就是为这事情而来。“那就先让他在花厅等候吧,我一会就到。”
“是,大人。”下人走后,端方又提起笔,不过这次不是发给北京,而是发给沪上道瑞澂,他是载泽的连襟,又是端方的下属,现在朝局变幻,庆袁失势,端方已经在结交载泽的人,不然这官位没办法稳,他和袁世凯只是亲家,投靠过去并无大碍。
*
仁和里,栖凤寓所。
应桂馨自从上一次事情办好后,便极为得宠,好处也捞了不少,特别是现在光绪出山,原来的志大人现在真的变成志大人了——前个月他一听光绪出山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赶去京城了。不过志大人虽走,话还是留下了,只说着等日后要保举他做个知县什么的。
“二哥啊,你还革什么命啊,还不如和兄弟一起跟着志大人混吧。”旁边贵凤伺候着,应桂馨使劲的吃了几口菜,再喝了一口老酒,开始劝陈其美不要革命,投身到伟大的保皇事业上来。他和陈其美相识,还是得益于陈其美三弟陈其采,以前范高头的徒弟得罪了洋人,是陈其采帮忙摆平的,众兄弟感激之下都认陈其美为二哥。
“光绪就是出山做了皇帝,那也是根基不稳,我听说京城为了改官制的事情闹翻了天。就这样,他还能做几天皇帝。”陈其美利落的很,认定的事情绝不反悔。“再说了,我和夔臣干的可都是相同的事情啊,你们不是要杀复兴会的人,我也是要干这个的。”
“哦,我可是一直都奇怪。你们都是革命党,干嘛杀来杀去的,”应桂馨打着酒嗝,有些不解的看着陈其美,陈其美不说话,应桂馨半天忽然想到些什么,然后大笑了起来,道:“哈哈,就你们这样革命也能成事?雁都没有打下来,就抢着说怎么吃,哈哈……哈哈……”
应桂馨笑的剧烈,不小心被嘴里的东西呛到了,“咳…咳…咳……”的时候,贵凤在一边忙着他捶背。后面又听到楼上那个新来小姑娘正在被妈妈打,便上楼劝去了——新人都是这样,出局还好,一旦要和男人做那种事。就反抗的很。真是把自己当大小姐了,其实妈妈就是生意人。养你本就是要你出去卖的。
陈其美被他说的脸上发烫,其实他也觉得同盟会和复兴会和谐共处的好,这对革命最为有利。可一旦这样,那华兴会这些人就会投向复兴会。届时中山先生往哪里放?再说上一次枪击案,他虽然没有开枪,可谁相信的,现在程家柽把他派到沪上和日本人一起暗杀杨竟成,不就是自持拿住了他的把柄吗?
“夔臣啊,这复兴会可是鞑子的走狗,全是假革命。不杀了他们,那我们怎么办?”陈其美脸红过之后,开始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借口。不料咳嗽完的应桂馨却道:“他们假革命?他们假革命上面就不会让我们去抓捕他们了,你们这是同室操戈……不过也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日我就帮二哥这个忙好了。”
陈其美一听应桂馨说要帮忙,忙得和应桂馨干了一一杯老酒,然后道:“夔臣,是不是最近官面上有什么动静?”
应桂馨酒喝完,道:“不瞒二哥,最近官面上是要抓人,抓的啊,就是复兴会乱党。”
“真的?前段时间你不是说复兴会不让动吗?”陈其美不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前段时间找应桂馨的时候,他还说复兴会上面说了不能抓,现在却又改了口。
“前段时间是前段时间,现在复兴会走私军火得罪了洋大人,还有京里面情况也变了,大家都想着早日开国会。”应桂馨完全是道听途说,根本不知道究竟,其实沪上道道台瑞澂为这载泽考虑,并不想抓人,但端方说抓人是抓人,只要不宣扬他们是复兴会乱党就行了。瑞澂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加上洋人的压力很大,考虑到自己马上就要转任到江苏布政使,洋人和端方都不要得罪,于是就同意了。
“哦”陈其美放下筷子想了一下,再看着应桂馨再道:“那杀人如何?”见应桂馨一怔,忙给应桂馨斟酒,笑道:“绝不会给夔臣添麻烦的。再说,若是把复兴会的魁首干掉了,那你也好向大人们交差啊。”
“说是这样,可那杨竟成谁认识?难道要杀那个姓王啊?”杨锐极少在沪上出现,即使参加了同济大学堂的开校典礼,但那也是隔得远,事后才知道那是杨竟成,可回想起来,也就知道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要说什么相貌还真的说不上来。
“你不认识,可我认识啊。”陈其美在东京见过的文先生就是杨竟成,谈判那日他也在留学生会馆,亲眼所见,记得清清楚楚。
“认识也没用,复兴会这帮人难找的很,租界几十万人,不怎么出门的话,谁知道人在哪。再说,既然是一会之长,那身边怎么能没有护卫。二哥,我看你还是不要打这个主意了,免得惹祸上身。”应桂馨毕竟和陈其美臭味相投,劝他不要惹事。
“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陈其美的口头禅又来了,“既然上了这条路,哪有回头的。中国革命要想成功,这杨竟成必杀不可。至于你说的找不到人,我倒是找到了。”
“你找到了?”应桂馨笑道,“兄弟们那么多人都没找到,你怎么找得到。”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杨竟成昔年刚来沪上的时候,老在报纸上写稿,写稿就要寄稿费,那就能找到地址。”陈其美说完见应桂馨要反驳,忙拦住他道:“前日我装成是一个邮差(注),拿了一份假信去这个地址,你猜怎么讲?”
“怎么讲?”
“那户人家把信收了。”陈其美两眼放光,道:“这就是讲那杨竟成就住在这户人家,要不就在这附近。你说,这不是找到了吗?”
应桂馨闻言沉默半响,道:“那你见到人了吗?”
陈其美有些尴尬,道:“这倒没有,但我想这杨竟成就住在那边附近,只要多等几日,估计就能见到人。夔臣,你到时候可要派几个人帮忙啊……”
陈其美和应桂馨谈完就会到客栈。只待睡了一觉酒醒之后这才去高昌庙桂野里找宗方小太郎,他本以为自己把情况一说日本人会很高兴,却不知道宗方小太郎听完他的话却道:“陈桑,现在情况有些变化。国内已经不支持暗杀杨竟成了。”
陈其美本以为有日本人和应桂馨相助。那暗杀一事手到擒来,谁知道却出了这个变化。他心慌慌的道:“宗方阁下,您一直都很支持孙总理和我们同盟会的,怎么现在又支持复兴会了呢?”
看到他误解了意思,宗方小太郎道:“陈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国内看到光绪皇帝出山,认为革命成功的难度加大,所以不杀杨竟成可以使满人的统治更快结束。”
陈其美听他此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前几天据说法国派到国内点验的人露了底,现在满清外务部已经照会法国,和中山先生负责联络的布加卑少校现在被撤职,并调往越南。若是日本也不支持,那同盟会可真的要孤苦伶仃了。
“阁下,现在杨竟成行踪已经找到,还请阁下向国内交涉。完成这件事情吧。”陈其美说罢,深深的一鞠躬。
日本国内有日本国内的考虑,宗方小太郎有宗方小太郎的打算,眼见着复兴会越来越兴旺,他杀杨竟成之心一点也是没变。“陈桑,”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手枪,“我也认为应该杀了杨竟成,这将有利于中国革命之团结。但国内既然有了命令,我能做的只是向你提供武器了。”
“武器?”陈其美看着桌上那把枪,无比的失望,枪虽然难找,但有钱哪里会买不到,他要的是日本支持自己经费和杀手,应桂馨那边只是外围人员,或者说只是诱饵,他的计划是应桂馨那边扰乱杨竟成的警卫,而日本人则给他致命一击,可谁知道……
陈其美的失望宗方小太郎看在心里,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日钞,道:“这是我个人的积蓄了,陈桑真的想杀杨竟成,可以拿去,另外……”他又附在陈其美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陈其美这才拿了钱和枪兴冲冲的离去。在他走好,宗方小太郎摊开自己的日记本,把这件事情详细的记录下来,他认定,今日的事情以后一定会有大用的。
在陈其美谋刺的时候,杨锐正在万安里阁楼上看着一面墙,墙上贴满了朝廷重臣的图片,每一个人的关系都已经标了出来——大丧期间,八大胡同无人进门,京中各种消息漫天飞,但要说那条消息靠谱还真的让人分辨不出来,可现在朝局又变幻莫测,所以杨锐只能把这些人都挂在墙上,如此直观的展现下,那么一些平时考虑不到的东西便有可能在墙上显现出来。
而这面墙对着的一面则挂的是大幅的中国地图,上面标着的则是红旗,一面红旗代表五个乡团,白旗代表一个乡团,其实这时候各省的会员刚刚接到一大的指令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回乡创办乡团,所以图上除了浙江一省有数面红旗外,其他地方都是空白。
因为是盖瓦的阁楼,三面墙的最后一面墙,则是租界的关系图,工部局、清帮还有日本人的东亚同文学院都标在上面,上面的情报都是通过特科、帮派以及巡捕房里的卧底提供的。
杨锐在礼亲王世铎的照片上指了指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出任内阁总理?”
“按资历是够的,以前他在军机处的时候可在庆王之前,又是领衔军机,但是这才具……”清廷大员的资料王季同都烂熟于胸,这也是杨锐把他拉来的原因 ,现在京中局势未明,袁世凯还是乌龟一般缩在天津衙门里,那也不去,“还有就是这个世铎是个没有架子的亲王,据说有一次李莲英按礼对他跪拜,他却也对着李莲英跪下,这事情一时在京中传为笑柄。想想这样的人,真要是做了内阁总理也是个牌位,内阁里的大事还是两个协理来定的。”
“也就是载泽和载沣?”
“嗯,是他们两人。载泽最近拉了不少人,协办大臣荣庆、礼部尚书奎俊都站在他那边,而载沣那边,这个人有点扶不上墙,太怯弱了一些。再说他的两个弟弟也是资历尚浅,当不了什么大用。倒是从宁夏调回的志锐、日本回国的梁启超,还有张四先生几个能当些大用,其他都是大多是平庸之辈。可就是这些人资历也不够啊。贸然大用,于理不合。”
梁启超不说。志锐是珍妃堂兄,可想不到张謇也在其中,杨锐奇道:“张四先生不是在经商吗?他怎么也算在光绪那边?”
“他是光绪老师翁同龢的门生,当年为了要让他中状元。翁同龢可是花了不少力气。张四先生南下经商,也是因为戊戌的关系。现在光绪这边维新的重臣如文廷式、经元善等人都死的差不多了,精英人物也就是当初的军机四卿,可都被杀了头,剩余都是些次要人物,唯有梁启超声望高一些,但他只是个举人。贸然担当大任真的不太可能”
“那这么说来,内阁是开定了?内阁一开,那国会就不远了。”杨锐看着墙上的诸人,不断的再想该怎么挑拨离间。才能让让满汉内斗,以使得最后大家一拍两散,士绅转身支持起义。当然,后世辛亥的故事不可能重演,待大局已定,过桥抽板、卸磨杀驴是一定要做的。
“确实是如此啊,铁良当初反对内阁是因为内阁不能兼差,他又是户部尚书,又是练兵处大臣,一旦建立内阁那他两样只能取一样。现在光绪一心要改官制、建内阁,载泽估计是把里面那些矛盾都调和好了。其实不建内阁就开不了国会,光绪的皇权得不到限制,载泽即使做了内阁总理也长久不了,一旦光绪的那些嫡系资历够了,那就是他下去的时间了,所以内阁、国会也是他的必取之道。”王季同晃晃脑袋,满清内部的争斗太复杂了,想的让人脑袋痛。
王季同又问道:“现在我们是推还是拉?”局势变化的快,王季同有些跟不上了。
“当然是推,我们要和士绅们站在一起,他们想干什么,我们就在报纸上宣扬什么,其开国会说到底就是肢解满清,让国家解体。”杨锐没有再看墙上的那些人像和人物关系标识,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阁楼的明瓦上,这一天正是晴天,外面的光柱通过明瓦照射进来,能看到瓦上蛛丝和灰尘。
“解体?”王季同看着杨锐仰头看向屋顶的脸,猛然间觉得自东北之后,杨锐变了许多。
“对啊。国会一开,皇权就要式微,中央集权制就荡然无存,可自秦朝开始,我中国就是中央集权制,百姓都逆来顺受惯了,有苦楚他们不会反抗,只会告状,也就是用更大的官来压更小的官,一旦皇帝没了,中央不节制至地方,那他们连告御状的地方都会没有。现在各省督抚权力极大,又再开国会,一开国会那省议会也是要开的,到时候地方上就更有名义自立。若是早个五十年做这个,那也许还能成事,现在开国会也就是来不及了……”
杨锐一边说话一边仰着头看着明瓦处射下的光芒,然后摇摇头,不再说下去。开国会是分,那么复兴会革命之后要做的就要合。这分分合合才是中国的历史,至于说什么共和、民主,那真是和中国一点关系都没有。历史上天下合的时候,就是中央集权最盛之时,而天下分的时候,则是地方势力兴起之时。若是外国,大家还能坐下来谈判,商人嘛打仗只算收益,而中国,打仗只算政治,不把群雄削平一统天下,那便是人生憾事死不瞑目。现在的中国,内忧外患,不合不行、不集权不行,只希望满清在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王季同看着杨锐久久不说话,等了一会才道:“竟成,焕卿回来了。”
一听陶成章回来了,杨锐叹气道:“这家伙,真是……”
ps:
注:在清末包括民初,邮政系统并不是由中国统一的,英国有英国的邮局局,美国有美国的邮局局……,所以此处和邮递员老邓并不冲突。
第七十五章 四人会议
陶成章气呼呼的离开安庆之后,就一直顺江而下,他途径沪上没有下船而是直接往浙江而去,浙东的敖嘉熊、浙西的魏兰都是他的旧识,只不过两人面对举事想法各异,敖嘉熊认为此时会党编练已成,几千会党军可以一战,而魏兰则说会党已成军队,举止有度、调遣有方,但还要勤加练习,并还说现在军权都在委员会,由杨竟成控制着,他不点头军队无法调动,举事肯定不成。
陶成章见他如此说,初时还是不信,但拜会几个以前的会党首领之后,发现这军队确实是被复兴会牢牢控制着,军中军纪规制森严,没有命令一兵一卒都是调动不了。所以他又只好转会沪上,不过他到没有先找杨锐,而是先找的事蔡元培。他和蔡元培早在壬寅年(1902)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当时他赴日留学的川资还是蔡元培赠送的。
蔡元培看着陶成章出现在门外,便把室内的诸人都打发走了,然后回身看着陶成章道:“你还是知道回来?会中都要把你开除会籍了。”
“如果开除会籍能举事,那就开除会籍好了。”陶成章还是痴心不改,慷慨激昂,他再道:“现在同盟会、日知会都在筹备起义,近日就会举事,而我们呢,什么也没有做。”
“谁说什么也没有做,现在会里面做的事情多呢。”蔡元培看着陶成章激愤的样子,很是摇头,他其实很欣赏陶成章的,特别是钦佩他当初北上数次刺杀慈禧的勇气,可现在,昔日的欣赏的东西变成了很无奈的东西。
“做什么?”陶成章笑道:“做好事情。准备革命成功之后坐天下是不是?我想的只是革命成功、功成身退,可有些人却不是这样,孑民兄,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你……”蔡元培这次是真的有些怒了。会中已经把革命分成三个层次。其中最简单就是政权革命,之后还有经济革命、文化革命。这些事情极为重大,便是忙一百年也未必能能完的成。“焕卿,你是怎么了,你难道忘记会中说的三层革命了吗。你……”
陶成章之所以会说这些话确实是有原因的,在日志会的时候他还和同盟会的人详谈了数日,同盟会知道的消息和他在北京知道消息很不一样,加上来找蔡元培之前中国公学的秋瑾又和他说了一些东西,所以他才有这番言语。
“孑民兄,杀慈禧的枪手是不是杨竟成教出来的?”陶成章没有回应蔡元培的指责,而是说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你从哪里听来的?”狙击手之事只有会中几个委员知道。蔡元培想不到陶成章也知道此事。
“秋先生说了一些,然后我猜了一些。”陶成章说的是秋瑾,她和方君瑛等人熟悉,自然猜到是文先生出钱给她们买的枪弹。而同盟会诸人则说昔日在东京的文先生就是杨竟成,是以陶成章猜测是杨竟成出资教出来了那两个杀慈禧的枪手。
“举事和那两个枪手又和关联?”蔡元培心知肚明,但不好承认,只好避重就轻。
“同盟会的人还说杨竟成是鞑子亲贵的私生子,叫爱新觉罗.载锐,创立复兴会就是为了阻止我等革命党举事。”陶成章越说越肯定,“孑民兄,你说,这个杨竟成是不是来历不明?还有他指使着两个枪手杀了慈禧,可和慈禧同行的光绪却毫发无损,这难道不是阴谋吗?”
蔡元培之前还想辩驳,可陶成章越说越快,越说越肯定,他不得不被他带入这个猜测的阴谋之中,细想这竟成却有可疑之处,最早说不要排满,后面又说要爱国,再后来只是带着学生去东北打仗,说是锻炼军队,充实力量,等日俄战完,本是该举事暴动的时候,又说举事要花几年时间准备,同时花巨资办教育,并且派留学生出国,而且这些学生并不宣扬革命思想,只是要求他们热爱科学……
杨锐的所作所为在蔡元培心中都过了一遍,还真的没有找到杨锐排满的证据,其虽然对海外留学之事说的头头是道,但对桑梓却所言不多,甚至回国多年也不回家祭扫祖坟,这……
蔡元培眉头拧紧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前明宗室一事,由此笑了起来,道:“竟成绝不会是满人亲贵,若是的话,那那什么前明遗诏是不会拿出来的。”
“可那只是遗诏而已,这又能证明什么,届时把革命党聚在一处,好让满清一网打尽。孑民兄,这个人来历不明啊。”陶成章受同盟会诸人宣传毒害甚深,加上上午秋瑾又告诉他同盟会枪手一事,更不知道会中详情,所以深以杨锐的身份为惧。
“焕卿,我、枚叔、还有宪鬯、自勋、小徐几人都在看着,难道眼睛是瞎的?你就不要听同盟会的人造谣了。竟成必是我汉人,绝不是满人亲贵。”蔡元培从阴谋转了出来,顿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不过刚才他背上可是出了一阵冷汗,要训斥陶成章之事都忘记了。
见蔡元培说的肯定,陶成章不好再深究这件事情,其实也是感觉这事情真的太大了,一个不好革命就要毁于一旦。“孑民兄,即便如此,那不早日举事也只会让光绪坐稳皇位,我从北京一路行来,没听到有谁说光绪不好的,只说有他在,我中国必定可以富强。这不举事行吗?”
“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还要再等几年。”蔡元培也觉得应该举事的,但会中却不同意。
“不等再等了!再等民心都在光绪那一边。”
“……”蔡元培摇头。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两人都相对无言的时候,忽然门外有学生敲门,蔡元培应了一声,进来的是他的助理,本一脸焦急,他见到一个陌生人在侧。想说话又吞了回去。“到里面来吧。”蔡元培看他的样子便把人领进了里间。陶成章知道他要谈的机密之事,也就安心在外面等候,却不想一个声音从里面透了出来,:“什么?兵变?!”
一听“兵变”的两字陶成章就站了起来。想到门前再去听听说些什么。却不向房门哐的一声打开了,他想偷听之举被蔡元培抓了个正着。可蔡元培一脸焦躁,已经没功夫看他是不是偷听还是在干其他什么,他现在只想去万安里,这举事怕是要提前开始了。
蔡元培把陶成章扔在写字间到万安里的时候。在沪上的其他三人都已经聚了过来,他一进会议室就问道:“怎么回事,北洋真的造反了吗?”
其他诸人都是摇头,王季同道:“还不清楚,直隶那边只说北洋第三镇、第四镇兵变,还有北京南苑的第六镇亦是兵变。”已经是六月的天气,本就是热。再加上形势危急,王季同满头是汗。
“啊!”蔡元培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袁世凯就是要造反吗!”
旁边章太炎也道:“看来我们不能不动啊!”
杨锐看着他们的反应,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持重。其实慈禧大殓一结束。光绪便开始大刀阔斧的处理重要事情了,除了改官制、削总督外,最要紧的就是处理袁世凯。此三事他的态度都极为强硬,改官制使得很多失势的老臣、亲贵都到他跟前哭诉,但他全部不理,一心只想把这官制给改成,削总督麻烦些,但现在各地总督都还没有反弹;而袁世凯之事,他本想一道圣旨杀了了事,但这事情太大,洋人也施加了不少压力,所以他不得不要把事情放到朝堂上议一议。
军机处奕劻不说,徐世昌也是袁世凯的嫡系,加上本不想立宪改官制的清流一系的鹿传霖、瞿鸿机、林绍年一共是五人,对阵载泽这边的荣庆、铁良、世续三人,完全是压倒性优势,不过鹿传霖、瞿鸿机等人和铁良等人意见有些相同有些不同,铁良是想杀了袁世凯,然后把北洋六镇的兵权收归己有,而清流们的意见则是罢免袁世凯,然后派前段时间被庆袁算计,已经进京面圣的岑春煊为北洋大臣。
他们这样的想法铁良等人自然不同意,想当初可是铁良在保驾的时候第一个说要诛杀袁世凯的,现在清流们推了岑春煊出来劫胡,哪有这门子道理,御前会议顿时吵得一塌糊涂。不过最后这事情还是分成两件事来议,一为杀袁不杀袁,二为北洋的统制权归谁。前一件事情,清流们没有意见,罢免和诛杀都对他们无所损失,而奕劻和徐世昌则万万不能同意,可光绪杀袁本是立威之举,他性子本一面怯弱,一面激进,现在慈禧已死,那怯弱一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说庆袁在朝堂和地方上实力都是极大,袁世凯势力主要在北洋新军,可奕劻这边实力则遍布各省,并且他又是亲王,妄杀不得,既如此,那就只能杀袁骇庆了。
光绪诛杀主意已定,不过圣旨上的所说只是革职拿办,杀字办点也没有提,恐怕这也是为了不得罪洋人之举,可他诛袁之心,人人皆晓。庆王奕劻见此请罢军机,徐世昌也请辞官,光绪当庭就准了。不过这圣旨还在紫禁城的时候,就闻得北洋兵变。
历史上本有一次兵变,也是在摄政王载沣等人要诛杀袁世凯的时候发生的,不过那只是段祺瑞知恩图报、以假乱真之举,可这一次却是袁世凯有意发动,其目的也如历史上一样,只是为了保命而已。第六镇的事情完全是怂恿士兵才乱起来的,军中谣言说袁大人一去,第六镇不但要解散,还要清查乱党,以儆效尤;而第三、第四两镇则是统制官故意挑唆起来的,乃段祺瑞和吴凤岭为知遇之恩,故意捣的乱。
兵变本是有意为之,加上各处有人故意夸大其规模,好吓住光绪,不过在吓倒光绪的同时,复兴会诸人也是被吓了一跳。
“既然是兵变,那干什么不直接拉兵造反呢?”杨锐虽然不清楚历史上的兵变,也不明白这兵变真正的图谋是什么,但他只感觉,要造反的话袁世凯直接举兵好了,为什么还要来这么一出戏呢?
“那只是在试探朝廷的态度罢了。同时也在试探军中非袁系统领的意思。这兵变一个没有处理好,那就会变成叛乱。”章太炎扇着白扇子,不再从容自如,也为当下的局势担忧起来。
“其实我们就应该支持袁世凯造反。甚至要响应袁世凯造反。告诉他只要举旗一反,那我们这边就立马响应。”蔡元培又提旧事。上一次就是他竭力要支持袁世凯造反的。
“不行!就是袁世凯杀了光绪,他也不能复兴中国。”杨锐这一次不再和上次那么委婉,而是直接否定。
“可他能推翻满清,光复华夏。有这就足够了!”蔡元培说的激动,眼镜怕摔了都用手扶着。
“可这样的光复对于百姓来说何益?他们还是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中国还是要被列强欺凌。从实际看,袁世凯除了是一个汉人之外,他的作态和满人没有两样,中国在他手中并不一定比满清会更好。”杨锐也是气愤,都什么时候了。这革命的领导权怎么能让给袁世凯。
“可你也不能断定我们就能比袁世凯做的更好。”蔡元培不知道怎么心中又想起陶成章的话语,只觉得杨锐很多想法着实奇怪。
“我们当然能比袁世凯做的更好,袁世凯能深入到农村吗,能建大学。知道怎么整顿中国财政吗,他就是一个官僚,只不过这个官僚要比其他草包能干一些。”
杨锐的反驳让蔡元培气势一衰,不过他的反击也极为犀利,“可他再怎么官僚都不会被日本侦探摸到床上,也不会教出两个枪手造成今日之不利局面。”
“你……”杨锐闻言就站了起来,脸已经变的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银凤之事已经是他身上最大的污点。他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想到若是以后批斗自己的话,那这事就是最为致命的——到时候别人可不会说这女人是自己喝醉了学生放进来的,而只会说是自己色欲熏心抢来的;不会说损失的只是徐烈祖和两个护卫,而一定说独立军两千八百人八十三人伤亡也是他造成的。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无能无力,人都已经死了,又能怎么样呢?再说灭口,先不说军中参谋军官都知道,就是能灭杨锐也不想这么去做。
“孑民兄,这事竟成已经在会上做过检讨了。东北局势混乱,敌友难辨,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全怪竟成啊。”王季同对整件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站在公正的立场来看,他认为这事情是杨锐大意了,但不能说是他的错,其实这件事情最大的责任是在徐烈祖,他如果不擅作主张把小银凤放入帐中,也就没有这回事,可谁又能去责备一个烈士呢?
“孑民,这事情都过去了,竟成也无大错,还是不要提了。现在最关键还是举事的事情。”章太炎在牢里的时候就从王季同那边获知此事,他闻言也极为气愤,但细想也觉得可以理解,再说即使没有小银凤,独立军还是被围,奉天一战最关键的还是二师张宗昌投敌,和什么小银凤没有关联。
杨锐已经坐下,沉着脸根本不说话,蔡元培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太过了,但是面子所在,道歉也不好,说其他也不好,也是沉默。章太炎说话之后,阁楼里一片安静,良久王季同才道,“若是要举事,那准备也是不足,一千杆枪能做什么,还有那些刚刚整编的会党,训练都没有完成,碰上满清的新军,那很有可能一哄而散。”
“可浙江的新军就只有一个营,也才九百多人,”自从上次说都江浙举事之后,蔡元培就有心了解了下满清在浙江的兵力,发现满清在浙江兵力还真的是极为薄弱。
“那绿营和巡防营营呢?”王季同对兵力知道的比蔡元培清楚的多,“还有浙江河流众多,没有炮艇,那战怎么能打得赢?再说南京这边调兵到浙江也不是难事,这巡抚张曾敫又是湖广张之洞的内侄,到时候湖北新军、江北旧军、还有海军的内河炮艇一来,这战要怎么打?”
“可北京现在已乱,同盟会、日知会都在准备起义,近日就会举事,届时各地一乱。浙你满清根本就顾及不到。再说,我们不是筹划了那么多建国之策吗,难道就不能在浙江先试验一番吗?”蔡元培一边扶着眼镜一边看着诸人,他也被陶成章身上那种慷概激昂感染了。只感觉义旗一举。那浙江立马到手。
“那我们用什么名义举事?”章太炎似乎也倒向了举事,开始询问其细节来了。“是用复兴会的。还是用前明的?”
他看向王季同和杨锐,王季同不语,杨锐被他盯着一会才道:“孑民所有的前提都是北京已经乱了,各地革命党会举事。可要是这北京没乱呢,各地革命党没有举事那该怎么办?华兴会昔年也说举事,可事情都还没有半撇,就走漏了消息,我对于革命党的话并不太相信。真要是举事了,那结果一定是被满清赶尽杀绝。”
“可我们在关外还有四万大军……”蔡元培其实真正认为能够依仗的还是关外的复兴军。
“部队是有四万,可能打到奉天就了不起了。现在日本人正在撤军,一旦举事,他们铁定是站在满清那一边的,到时候满清借兵助剿就好。根本不影响关内大局。大不了出卖些权益而已,满清又不是没干过这事情。再说,现在军工设备只运进一半,还有一半要月底才能运到通化,这时候举事,那兵工厂怎么办?”杨锐感觉现在的局面是他和王季同不赞成举事,而蔡元培和章太炎赞成举事,这样二对二说到天黑都说不出个结果来,现在就不知道钟观光、虞自勋还有华锋先生是怎么想的。虞自勋年青人,估计会赞成,华锋先生估计会反对,那钟观光呢?
“这日本人怎么就会站在满人那一边呢,满人可以答应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将就着答应一些不太重要的条件。”形势所逼,章太炎卖国还是卖的不彻底,扭扭捏捏像个娘们。
“日本是什么政体?”杨锐问。
“天皇制啊。”
“那我们呢?”
“共和制。”
“你说一个天皇制的日本吃饱了没事会支持中国搞共和吗?那不是等于说日本也可以共和?到时候天皇怎么办?那些财阀怎么办?”杨锐早就看透了日本的底线,所以说的理直气壮,“只要中国革命一起,日本一定是支持满清。”
“可为什么他们这么支持革命党?”
“日本政府是希望革命党捣乱,然后自己好趁乱取利,但是日本民间是有不少人士是反对天皇的,他们希望中国共和之后,可以帮着日本也共和。所以对革命党,有些日本人是适当支持,有些日本人是全力支持,更有一些人不在乎是天皇还是共和,只认为中国强大,那黄种人就能实行亚洲的门罗主义,宣布亚洲是亚洲的亚洲,所以他们才竭力的支持中国革命,但不管民间那些人打什么主义,日本政府都不会希望中国共和的。”
杨锐话说完,诸人就知道东北牵制是没戏了,现在唯有期望北京乱的同时日知会和同盟会也会举事,但北京不说,日知会还有同盟会都是靠不住的。不过杨锐知道他们靠不住,蔡元培和章太炎并不认为他们靠不住,特别是日知会,在武昌号称有近万人,影响极大。所以会议最后的结果就是发电到湖北和东京,询问两会举事情况;同时,又再发电至东北、美国、德国,征询华峰先生、虞自勋、钟观光对于举事的看法。
既然要等各处的回报,那会议就只能结束,杨锐站在万安里三楼的窗前,看着外面,初夏的太阳已经下去了不少,街面上行人、洋车熙熙攘攘,店外面挂着的布制招牌也在风中打着转,他忽然就想到街上去走走,透透气。今日蔡元培之语让他愧疚也让他恼怒,但他对此有丝毫没有办法。
“哎……”一根烟抽完,杨锐长叹了一口气,吐烟的同时手中的烟蒂也用力弹了出去,那不灭的烟头一出到窗外被风一吹,忽的一红,然后就顺着风飘下去了,杨锐直直的看着烟头飘到一个坐东洋车的洋毛子的领口里,那洋人在车上本是很爽,却不想脖子上一烫,立马哇哇大叫起来,前面拉的车夫不知道洋人为什么叫,还以为洋毛子嫌太慢,顿时快跑了起来。
看着远去东洋车上那个哇哇直叫的洋毛子,杨锐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待笑过又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幼稚无聊了。他摇着头对身边的陈广寿道“走,上街去转转。”
第七十六章 预备
复兴会发出去的电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关于举事的,日知会刘静庵最先接到,他看着冯特民递过来的电报高兴的很,叫道:“哈哈,你们也举义,同盟会也举义,我看这满清的气数算是尽了。哈哈……”
刘静庵的白色鹅毛扇也欢快的扇了起来,众人都盯着他的鹅毛扇,亢奋在一点点的增加,大伙气氛都上来的时候,却有人开始泼冷水了。
“你们复兴会不是保皇吗,怎么现在也来举义了,难道是要打探我们举义的消息?”
说话的是余诚,湖北麻城人,早年参加过科学补习所,后潭州起义事发,随华兴会等人逃到日本,在早稻田大学就读,同盟会筹备的时候他就参加了。去年年底,同盟会开始安排各省代表回国组建各省分会,湖北这边最开始的时候推的是时功玖,但时功玖不去;又推张昉、陈镇藩,也不去;再推但焘,但焘也不去。究其原因不是因为革命不积极,比如像但焘,为了革命,官费美国耶鲁大学都放弃了,说到底还是去年维持会一事闹得,特别是从维持会一事中诸人都看到了孙系名为三权分立,实则专制独裁的真面目,所以孙系要做的事情一概不理。而余诚只有二十一岁,一说革命就热血沸腾,当初陈天华蹈海他也想自尽,根本没有时功玖这些老鸟那么精明,见无人回国便自动请缨回来了。他原本想把日知会全部发展成同盟会会,但刘静庵不许,只待法国人欧几罗到了之后,同盟会在湖北的工作有所进展。
“复兴会什么时候说过要保皇了,什么时候说过不革命了?”冯特民很奇怪的看着他,只觉得同盟会的人难道都是脑子抽风了吗?
“你们……”余诚还想说话。就被一边的刘静庵给拉住了,他不想因为两会相斗把事情搞砸了,他问向冯特民,“惕庵。你们这次是想在哪里举事?”
“应该是在江浙一带。具体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其实这一次就是想知道大概的举事时间。这样大家也好有个呼应。”给冯特民的电报也没有细说具体计划,但是冯特民感觉会里询问举义时间,怕是真的要有所动作了。
冯特民的话正合刘静庵的心意,他就想着全国一起举事好壮声势。其实这日知会看上去实力雄厚的很。号称有近万人,但说真的到底有多少人会真的一起革命,他估计不会超过三百人。当然,若是能全国一起举事,那人估计会不少,很有可能二十九标一大半都会跟着举事——其实除了书生之外,日知会在湖北新军里也就在二十九标的会员多些。有三十多人入会,还有就是工程营那边,科学补习所时工程营中就有很多人倾向革命,除了这两块有些把握外。其他的部队完全说不准。
“惕庵,现在京城已经乱了,举事要趁早!我们这边将是在四日之后动手,你们赶得及吗?”刘静庵心中默想之后还是把和同盟会约定的时间告诉冯特民,同盟会其实也没有说哪里举义,所以举义时间并不重要。
*
湖北因为刘静庵对冯特民名的信任,所以举义时间并不对复兴会保密,而在东京却不是如此了,胡汉民本想直接把上门的于右任打发了事,但知道两会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了的,还是把于右任到访的消息通报给了孙汶,只不过他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了。于右任听见里屋一人大声说道:“可这旗子就像日本旗……”
接着又是一个更大的声音道:“我在南洋,数万人用此旗!要毁了它,那就先打倒我!”
于右任南方方言听的并不是很明白,只觉得最后说话那个人的声音似乎是孙汶,他正想间,却听里面门猛的拉开,一个人似乎出来了,后面又跟着不少声音:“克强……克强……”
但里面那人置之不理,出到外面也没有看在一边等候的于右任,只是气冲冲的走了,倒是后面跟出来的宋教仁看到了于右任,停了下来笑着对于右任道:“右任兄在这里啊?”
于右任起身道:“是啊,刚好有事来拜会孙总理。”
宋教仁一看他在此就应该是拜访孙汶的,但现在里面刚吵了一顿,怕是孙汶不会见他的,便道:“右任兄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行,只要我能帮的上忙。”
宋教仁话刚说完,胡汉民就过来,他扫了宋教仁一眼,对着于右任道:“于先生,总理现在身体不适,还是改日再来吧。”
于右任闻言有些惊讶,道:“可是此来为了举义大事。孙先生难道……”
“先生说了,举事就在四日之内,如果复兴会是真革命,那就先举以表示决心,我们欢迎复兴会整体加入同盟会。”胡汉民进去见孙汶还在发怒,根本没有心思见于右任,只是听了事情大概后让胡汉民来回话。
于右任见他言语上有些不客气,就笑道:“难道同盟会会才是革命正宗,今日算是见识了。”说罢就拱手离去了。
于右任一走,宋教仁就问道:“汉民,总理真的是这样说的?”
“总理说什么和复兴会有什么关系?他们无非是看着满清即倒,又想着投到革命阵营中来罢了。复兴会诸人,可真是首鼠两端啊。”胡汉民看着于右任的背影,讥笑着道。
宋教仁见他如此作态,心下默然,不说话就走了。黄兴向来脾气都是温和,但今日如此气愤,着实让人担心,特别是举事在即,团结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的消息在晚上八点钟汇集到了沪上万安里,东京同盟会和湖北日知会给的时间都是一样,四日之内就会有所动作,而其他三个委员,对于举事的反应在杨锐意料之内,华峰先生认为举事应该慎重。现在一切都在建设中,能晚一些就晚一些,投的是弃权票;虞自勋是赞成票;钟观光说自己并不了解国内发生了什么,无从决定什么。不过认为国内局势已乱。应该是有所动作。可他又强调杨锐对于国内形势的判断素来准确,若是杨锐认为不能举义。那还是不要妄动的好……电报里他没有说赞成还是反对,但整份电报看下来,也是弃权的意思。
七个委员中有两人弃权,三人赞成。两人反对,问题又抛到了杨锐这边。虽然从会规上说会长有一票否决权,可以把蔡元培等人的意见打回去,但万一局势真的像猜测的那样天下大乱该怎么办?可如果是同意的话,一旦局势平稳了,那复兴会就会成为满清的重点清剿对象,并且现在那些会党都是以乡团的名义在训练。一旦举事,“练团革命”的路线说不定就会暴露……
三个人都看着脸上神色不断变幻的杨锐,只待好一会才听他道:“命令分为两条吧,第一条是预备举事的命令。现在就下达,让部队有所准备;第二条是发动举事的命令,这可以到两日后再下达,如果到时候真的北洋叛乱,那就马上下达作战命令。”
百般无奈,杨锐只好用拖字诀了。王季同闻言道:“同盟会、日知会为了举事估计是准备好久了,我们四天时间够吗?部队弹药都不够。”
“最好是一起举事,晚一天两天也行。至于弹药,不够的话只能缴获清军的了。这四天其实还是侦察的时间,参谋部早就有了浙江举事的预案。”杨锐回想着之前浙江的预案,道:“现在只能是先占领杭州,至于全省其他地方,按照我们的兵力是顾不上的。”
“占领杭州?”蔡元培和章太炎两人闻言都是一喜,章太炎道:“就应该占领杭州,杭州一下,全省皆惊。”
杨锐则摇头笑道:“枚叔兄,这样我们的命令也只能在杭州城内通行无阻,出了城,那就……”看见诸人惊奇的目光,杨锐还是笑:“按照我们目前在浙江的实力,这是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这其实就是换了个巡抚而已,其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农村我们根本没有深入。”
感觉到了杨锐的担忧,章太炎道:“竟成,革命总是一步一步完成的,占领了杭州,那么我们就可以控制杭嘉湖道,只要控制了杭嘉湖道,那其他地方也就可以一一控制。”
“可这需要时间啊。满清会给我们时间吗?”杨锐还是不信什么一同举事,同盟会他不相信。至于日知会,他看穿越小说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组织,他们虽然在军队里有会员,但是要说发动辛亥那样的起义,那是不可能的。
章太炎和杨锐在讨论日后的策略,蔡元培则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他道:“竟成,那沪上这边是不是也要动?”
他话音未落,王季同、章太炎就一起说道:“不能。”“不要动。”
章太炎道:“沪上牵扯到诸多列强,在他们还没有对举事表态之前,妄动不好。万一他们出兵,那我们该如何,打还是不打?不打失军心、民心,打又自竖强敌,实为不智。”
旁边王季同也道:“列强还先不要碰的好,杭州有日租界,对此也要小心些。一旦死了日本人,他们必定会派兵干涉。”
蔡元培见大家都不同意,此议也只好不提。而此时杨锐也把陈广寿喊了进来,把委员会的决议读给他听,然后由他来起草预备举事的电文。他电文写完,又复读了一遍,杨锐听后无误才签名,而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密码封,检验无误之后才拆开,再把里面的识别密码填了上去,而后电报交给陈广寿,由他交给军用电台发报。
无线电报技术经过多次改进,虽然没有解决真空管抽气不尽导致的金属丝氧化的问题,但发射距离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特别是在没有电磁污染的当下,几十瓦的电台可以发报到近千公里。军事通讯处也设在万安里,陈广寿过去不久,一道电波就划破夜空,往南而去。
处于嘉兴的钟枚最先收到总台电报,他的部队有三个身份,对官府则是乡团、对会党则是红花会青木堂。实际在军中的番号是浙江方面军独立旅第一团。说是团,其实按照复兴军的编制来算只有六个连不到,拢共一千一百五十四人;并且武器也不足,全团只有三百支军用步枪。一百多支缴获来的单发步枪。还有数十杆火统;重火力方面机关枪一概没有,而火炮。除了几门土炮之外,就只有两门训练用的迫击炮,但炮弹是训练弹——可以发射,但是因为是实心弹头。不会爆炸。
钟枚接到电报并没有吃惊,而在先核对识别码,确认无误后这才命令通讯兵去找敖嘉熊和各连连长过来商议,同时自己根据之前的起义预案对照地图推演起来。其实复兴会在浙江其实有三支部队,也就是三个团,一团的位置是在嘉兴,二团在嵊县。三团在丽水金华一带。若是要进攻杭州,三团太远无法前来,只能是一团、二团配合作战,不过考虑到嵊县离杭州有一百三十公里。还要攻占绍兴,并且要过江,和一团同时攻打杭州是不现实的。预案上的计划是嵊县起兵后西进至绍兴城下,围城打援把从杭州来援的部队消灭,而嘉兴这边连夜南下,杭州守备不严就一鼓而下,要是清军死守则配合从绍兴开来的友军一起攻城。
计划是参谋部做的,不能说不严密,但是参谋们只把敌军当正常人看,但对于清军,当正常人就会失算。比如现在的杭州将军瑞兴,不但是个十足的草包,还是个烟鬼,据闻其养的小狗也染上了鸦片瘾,这样的将军能打什么战?去年派水陆防营清剿太湖水匪的时候,只占了一些自己丢弃的空营就班师回朝了,据说起还在奏折里说什么“水匪纷纷败窜…伤亡不知确数……”如果二团佯攻绍兴,这瑞兴一定是不敢派兵出城的,更大的可能是缩在杭州城内,然后发报说乱党势大,要求朝廷派新军增援。
钟枚想着修正举事预案的时候,敖嘉熊就兴冲冲的来了,他住的最近,来的最快,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何时举事啊?”
钟枚看着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笑道:“还不知道,现在只是预备,何时举事还不知道。”
敖嘉熊不懂军中规制,道:“这是什么意思,举还是不举?”
“就是先准备的意思,具体的行动命令还要等委员会后日再次下达。”钟枚见电报上没有最终命令,并不觉得奇怪,杭州不出意料可以打下来,但是不是能占的稳那就另当别论了。举事应该是要深思熟虑的。
敖嘉熊闻言有些失望,他还以为陶成章已经说服了委员会诸人,谁知道只是预备,是不是真的举事还未可知,“卜今,那我这边要做什么?”
“先准备干粮吧。还有嘉兴到杭州有八十多公里路程,沿途这几个地方,”钟枚指着地图上的桐乡、崇福、余杭等地道:“要先派人去活动,但要防止走漏了风声。”
敖嘉熊看着他指着的这几个地方,重重的点头,道:“好,我都记下了。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他从壬寅年开始就一心向着推翻满清,今日终于得尝所望,不免有些激动。可钟枚却知道,激动时成不了什么事情的,他想了想之后又道:“如果能有一些民乱那对于举事将有很大的助力。”
“民乱?”
“对,民乱。”钟枚知道这是额外的要求了,不知道敖嘉熊能不能发动起来。
“行!”敖嘉雄毕竟是做过师爷的,对于现在的官民矛盾清楚的很,“杭嘉湖一带每年要征一百七十万担漕粮,这些漕粮大户是收不到多少的,基本都是收小户的,前些年便有抗漕之事,要想运动民乱,那我们起义军就要打着‘抗漕’‘抗捐’的名义。”
“好,那你就先去发动,但是切记不可走漏了举事的消息。杭嘉湖一带水匪众多,水陆防营不少,要是走漏了消息,被这些勇丁缠上可不好。”钟枚怕他在鼓动民众闹事的时候露了消息,特别的叮嘱道。
敖嘉熊笑道:“卜今,还请放心吧。我省得,我省得。”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其他事项,只待各连连长到齐,钟枚才停止商谈。过到作战室去布置任务。嘉兴一团开会的时候,嵊县的二团、丽水的三团、还有沪上的政务组也在开会。部队要做的事情是占领城市,而政务组要做的事情是接管整个城市,其中最为要紧就是银库、官库、电报、报馆、邮政等处的接收。还有就是对整个城市的管理——一旦开战。那么恐慌之下即使是运大粪的也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大粪运不出城。那垃圾就更不要说,若再加上商旅绝迹,物价飞涨,那即便占领了杭州也是座死城。
政务和科技、军事人才一样是复兴会建设的重点。沪上法政学堂开办已有一年多,学生的课业虽然没有完成,但最少对政务管理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抽调两百名可靠学生组成政务组,事先赶赴杭州,用于接收城市是极为重要的。
万安里电报一发,无数人便随之动了起来。章太炎诸人都走了,而杨锐此时还在万安里的办公室,翻看北京那边的电报以判断北洋兵变的发展,不过此时即使大殓结束。达官贵人们还是没有心思逛八大胡同,龚宝铨那边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只将一些传闻发了过来,有说北洋军占领天津的,有说北京已经被围上了的,有说各地勤王之师已经开到保定了的……反正什么说法都有,但却没有一个能确实。
这个时候,杨锐有点后悔没有安排几个女子去北京开个什么紫明楼,卖卖西洋珠宝什么的,如此也好与那些福晋、太太们搭上线,在怡春园门可罗雀的时候可以走夫人路线,探一探京中的形势。不过现在才想起这条线路已经是太晚了。他只好把这一设想写在工作笔记上。
一说到女子,杨锐又想起程莐了,一个了月要,她们究竟去哪了?若是被抓了,那一定是举国皆知啊,光绪可没有秘密审讯的必要。杨锐这边只想着程莐快点出现,其实按照实际来说,她还是晚些出现好,一旦现了身,那自然会按照孙汶的命令,去自首以栽赃袁世凯,真要是如此,两人可真是要下辈子才能再见着了。
杨锐心猿意马的时候,陈广寿敲门从外面进来道:“先生,马上就要戒严了,今天晚上回去吗?”前一段时间杨锐都是晚上干活,但这不比在军中各部门都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所以他一直在调整自己的作息,以期和万安里诸人同步。
“要回去。”陈广寿把杨锐的思维从北京拉了回去,他知道这几天事态紧急,白天是睡不得觉的。
杨锐这边一说,陈广寿就去安排了。杨锐的安全是特科的第一大事,他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就是劳师动众。虽然万安里、如意里已有不少暗哨,但每次出门布置还是不少的。
杨锐在陈广寿的陪同下由万安里后面的小巷子里钻了出来,趁着夜色穿过后马路又拐进到一个弄堂,然后七拐八拐之后才到了如意里。在进门的时候,杨锐忽然问道:“今天看到的那个女子怎么样?”
“今天……女子……”陈广寿想了一下才记起来,下午杨锐买生煎的时候一直注意那个小吃摊老板的女儿。那女子不是很美,可仍有一份江南女子的秀丽,招呼客人收拾碗筷很是卖力。
“你记得那个女子吗?”杨锐再问。
“记得。先生是想?”杨锐说的话太过古怪,简直有点强抢民女的味道。
“明天去打听下这户人家,看看家世如何,有婚约没有。”杨锐一本正经的说着极为荒诞的话,弄得陈广寿莫明其妙。“先生?这……”他不由得的想到了天津的程姑娘,下午那女子虽然清秀,但比天津的程姑娘却差了许多,再说程姑娘还狙杀了慈禧,当是女中豪杰,和先生正好是匹配的一对,可现在先生却……
“你先去查吧。提不提亲再说吧。”杨锐说完就上了楼。经历下午的会议,他感觉自己的婚事如果不尽早处理会越来越麻烦,和程莐之间他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先找一个女子凑合下吧。当然,比这更好的选择是妓女,但为了不得病,他只能选择良家女子,毕竟在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不会被指责的。
第七十七章 抓捕1
夜已深,但黄浦路三十三号英国领事馆的某几间房间却灯火通明。在盖温特少校说完之后,霍必澜爵士睁着睡眼说道:“那么,少校,他们的走私武器的最终用途是在扬子江流域发动暴动是吗?”盖温特的话语让霍必澜爵士不得不想到了六年前的一场暴民运动,他现在很担心这些有武器的暴民会像六年前那样残杀欧洲人。
盖温特少校听见霍必澜爵士的问题就知道刚才那一番话算是白说了,他为了减少再次重复的麻烦,道:“噢…可以这样理解,但是他们的目标是清国政府,而不是外国人。”
“不!”霍必澜对六年前的暴乱记忆犹新,说道:“我不允许在扬子江流域发生任何形式的暴乱,我们这这一地区有太多的商业利益了。少校,我命令你能阻止他们。”
“是的,爵士。我正在这样做,但是这会涉及到工部局,那些叛乱分子的巢穴就在租界里面。”借助陈其美应桂馨以及叛变者的协助,盖温特少校已经大致掌握了复兴会所在的具体地点,只是要想抓捕这些人非常困难,“并且,先生,我们不能用工部局的巡捕,按照工部局爱尔斯先生的意见,工部局的那些巡捕并不可靠,抓捕行动最好动用海军陆战队。”
“海军陆战队?”霍必澜爵士难得的笑了起来,海军陆战队是很少介入租界内部事务的,义和团运动之后,上一次还是去年年底的会审公廨暴乱的时候才出动过。“他们只是一群农民而已,有必要用海军陆战队吗?”
“爵士,只有这样才能保密。并且这些人已经从南非购买了超过三万支步枪,而前段时间截获的武器表明。他们正在逐步把这些步枪运送到扬子江流域。”盖温特少校为了获得霍必澜总领事的同意,不得不把话说的夸张了一点。
“好吧。少校。我会命令陆战的詹姆斯中校向你提供必要帮助的。”三万支步枪不得不让霍必澜爵士对此重视起来,“你将在哪一天行动?”
“明天。”盖温特少校自信的说道,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那些老鼠给揪出来。
同一时刻。租界德福里天宝客栈。
丰盛的酒席前。压下那些个女先生腻嗲的声音,陈其美站起来。拿着一碗酒对着几个人汉子说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我们革命党做事,只求成功,从不失败。明日之事就交给诸人兄弟了。”他一说完。一仰着头便把碗里的酒喝光。他这边喝光,被他敬的几人也是一仰脖子把酒给喝完了。
酒一喝干,陈其美便把碗摔在地上,“哐啷”声里,地上碎瓷一片,一个女先生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其余诸人都把碗摔在地上。一帮人笑大笑起来。此时陈其美却又拍了拍掌,一个汉子从外面捧进一个木匣子来,匣子甚是沉重,“嘣”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的同时只听得里面洋银哗哗响的声响。在座诸人都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那匣子打开,果然里面装满了银元,喝酒汉子眼神立刻热了起来。
陈其美嘴角一笑,道:“此次行事,无以为敬,兄弟特奉上一千洋元以壮行色。”
他话一说,喝酒汉子们眼眶都是一热,一个麻皮脸站起来道:“从今日起,我吴乃文这条命就是二哥的了。不杀了那姓杨的此生绝无脸面再见二哥。”
他这话一说,其他三个喝酒的汉子也道,“对,彪哥说的对,不杀了那姓杨的,此生绝无脸面再见二哥。”
陈其美大笑,道:“都是一家兄弟,就不要说这丧气话,明日把事情干完,大家再回来喝酒玩女人。”他一说完,就在身边一个女先生胸口摸了一把,那女子惊呼一声,大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酒喝得都是肆意欢畅,加上身边都有女生先故意撒娇劝饮,这几个汉子很快就喝的半醉,然后揣着银子在女先生的搀扶下回房歇息去了。诸人走后,陈其美在席间端坐片刻,刚才那个叫吴乃文的汉子又转了回来。他道:“二哥,事情都办好了,就待明日动手了。”
陈其美点点头,道:“今天晚上、明天上午可不许让他们出客栈,万一走漏了风声可不好。”
吴乃文赶忙点头,陈其美又道:“明日英国人也会去万安里那边抓人,但他们不知道后门在哪,你让这几个人在后面弄堂口等着,最好装作拉洋车的,等那杨竟成一来,就把他给……”陈其美说到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若是在哪等不到人,你就去如意里那边守着。”
“二哥,明白。反正这次绝不让那杨竟成看到后天的太阳。”吴乃文不是清帮中人,原来在汉口那边做买办,生意赔了之后就到沪上来闯江湖,之前得罪清帮的人差点被杀,陈其美看他人聪明有野心,就把他给救了。现在收回小弟,活干的都很好。
“那就好。还有记得不要老想着打死,打伤也行。”越是到后面,陈其美越是怕出问题,他不由得再一次的叮嘱道。
“明白,二哥。这事情早就告诉他们几个了,还有杨竟成的画像,大家也是记得很是清楚。到时候一见到人,一定能弄死他!”吴乃文还怕陈其美不担心,又把其他事情也再说了一遍。
“好。有你办事我就放心了。咦,对了,今天叫局,那个仙凤怎么没来?”仙凤就是应桂馨相好那边拉二胡的小姑娘,陈其美只觉得那女子漂亮,又听说还是个雏,今天叫局的时候叫了,但却没有来。
吴乃文心中一笑,栖凤寓里面现在最出名的书寓就是这个仙凤了,此女性子极烈,宁愿自杀也不愿接客,有一次吞生鸦片还是送到洋人医馆才救回来的。从此之后妈妈也不再强迫她接客,只是有些局还是要她陪,她也识相。有些斯文老实的客人还是去陪局的。一首洋人曲子拉完就回来了,可越是这样,那些达官贵人就越是哈儿狗的一样求着要见她,甚至还有两个洋鬼子也迷上了她。
“二哥。人家眼界高啊。今天晚上她可被洋人请去了。”吴乃文不敢不说实话。但又怕陈其美恼怒,道:“若是她知道二哥是革命党。那一定会芳心暗许的。”
“哦,她喜欢革命党?”陈其美一时间忘记生洋人抢走了美女的气,开始想起仙凤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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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吴乃文其实就是瞎说,他只知道那个仙风喜欢的客人都是短发洋装的。照这个摸样那不就是革命党吗。
他这边说不出话来,陈其美倒是没有追究了,道:“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下午就必定要万安里那边等着杨竟成。还有,完事之后,你记得要……”
他说着就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要吴乃文事后灭口,吴乃文心中一惊。道:“二哥,明白,事成之后……”
“不管事情成不成,都要!”陈其美说话的同时。眼睛一瞪,把吴乃文吓了一跳。
“是。是。保管他们几个看不到后天的太阳。”吴乃文垂着头,老老实实的说道。
翌日的下午,四大委员又枯坐在万安里等待北京的消息,若是京城消息还没有什么变化,那最早今天晚上,最晚明天早上就要下达作战令了。杨锐昨夜又想了几次,提前举义不管是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其结果就是多死人。现在会中很多人都火烧屁股等不急,巴不得早日举义好推翻满清。那自己就顺了他们的意好了,不如此,自己这个会长的威信会大受损失。
杨锐晚上在住处想的很好,在死些人和自己威信之间他选择的是死人,但是早上一到万安里,看到在三楼那些已经在不断忙碌的年轻姑娘,又觉得活生生的派她们去死实在是太过残忍。善良很多时候是怯弱的同义词,不过这都和干革命无所牵连,革命要的是摈弃所有的善,这一点杨锐越来越明白,只不过他暂时间还做不到。
“焕卿那边是不是能不要处罚那么重……”通讯室自上一份电报之后就很久没有再发电了,沉默了良久,蔡元培忽然试探性的说道。他似乎觉得已经决定举义了,那对陶成章的处罚可以减免。
“不行!”杨锐不等王季同发言就把话亮了出来,“擅离职守,私自串联。这是会规绝不容许出现的违纪情况,看着焕卿是为革命,这才网开一面;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开除出会了。这一次举义的最终原因,在于京城兵变,他在沪上无用,兵变之后我们也会如此应对,他如果此时在京城,那我们好歹也多一些消息,所以他这是瞎跑添乱。”杨锐说的很不客气,其实在他心里要不是念及历史上陶成章创建了光复会,而后在革命成功又惨死于陈其美之手的悲剧,他才不会对他网开一面。
“焕卿这一次确实是太过分了。”章太炎在举义一事上和蔡元培站在一起,但是在处理陶成章一事的时候又和杨锐的想法一致,要不是杨锐心知此人心直口快,还真的要把他当成万金油墙头草了。
杨锐和章太炎意思一致,王季同就更不要说了,对于违纪会员向来都处置的很严厉,蔡元培只有摇头作罢。
众人议完此事的时候,陈广寿敲门进来来,他气呼呼的道:“先生,外面大马路那边,多了不少洋兵。”他早上送杨锐到万安里之后,就去打听昨日那女子的家境,打听完了出来却见大马路上一队队的洋兵。
“洋兵?大马路?”王季同听到洋兵有些诧异,但再听到是大马路就放松下来,道:“洋人部队很多时候会去跑马场那边,并不奇怪。不过……遒秉,”王季同喊向隔壁的俞子夷,“你去派人去查看一下那些洋人要做什么。”万安里所在的这条路,和大马路隔了两条街,加上洋人一般都是从大马路去跑马场,王季同并不紧张。
其实盖温特少校就是打着去跑马场的幌子把皇家海军陆战队调到大马路的,在平时,租界只有两个地方军队会去,一是跑马场。二是打靶场,打靶场在美租界那边,去那边再转到万安里太远,所以他最终选择的路线就是大马路——这里离目的地只有三百多码。跑步一分钟不到。
在大马路的路口。詹姆斯中校把队伍停了下来,各队的军官聚在一处。一面租界地图已经打开,就等着带路党应桂馨指路。应桂馨被这么多人高马大的洋毛子一围,只感觉喘气都喘不过来,只待盖温特拍他几下。他才回过神来,低头哈腰的用半生不熟的英文指着地图上万安里一带道:“这里……这里,茶楼到……”
他被洋人围着心中很是慌乱,忙把旁边一个黑衫子黑帽的人拉了过来,喝到:“快说!革命党到底到底在哪几间房子?”
黑衫黑帽的其实就是刘光汉,他虽然没有进去过万安里,但他和章太炎关系甚好。一次听章太炎说去找王季同,分手之后又在万安里那边的茶馆见到,他知道章太炎向来不去什么茶馆的,是以猜到这总部就是茶楼附近。
“我……”刘光汉被应桂馨一拉。忙得把快要掉下的帽子扶正,道:“我知道茶馆是一个入口,但到底在哪里,我也没去过啊。”
旁边米占元帮着解围道:“复兴会防范甚严,本想抓几个活口又怕打草惊蛇,现在初步断定茶楼是入口,真正的窝我看就在茶楼的阁楼上。”马贩出身的米占元做过不少生意,也结交过不少会党,精明的很,“要抓人后面苏州河那边也要堵起来,这个位置选的太好了,背河临街,又身处闹市,一个不好就要跑了。”
盖温特从翻译哪里再次确定抓捕地点,不以为然的道:“你们放心吧,如果他们坐船的话,那就最好了。”神气完之后又向带队军官解说地图。
“他们有枪支,是抓捕还是击毙?”詹姆斯中校问道。给陆战队命令上说的是抓捕军火走私犯,但既然是军火走私犯,那就有枪支,击毙简单,但抓捕就危险了。
“反抗的击毙。”盖温特斟酌之后说道,在詹姆斯中校点头的时候他又强调道:“年龄大的要留下,这些人很重要。”
盖温特这边说完,他的副官又道:“先生,电话线已经切断了,但是华洋公司只同意暂停一刻钟……”他又看了下表道,“还有两分钟他们就会切断线路。”
“非常好。”盖温特少校要的只是行动的那几分钟中断而已,这样即使有同党看见陆战队冲锋,也没有办法报信。他说完看了下表,道:“行动开始之后,要快!快!”
“是,先生!”几个带队的陆战队军队向他说道。这次进入租界去北京路茶楼实施抓捕共有一百八十多名陆战队士兵,这一百多人分成三队,一队从山西路开向北京路,另一队则从河南路开向北京路,最后一队则是从苏州河围堵万安里的后路。
时间临近,盖温特看着手表上的秒钟马上就到十二点的位置,他朝詹姆斯中校点点头,詹姆斯中校则对着百米外的两队士兵一挥手,抓捕便开始了。
万安里若是用后世的地图看,就是在北京东路和山东北路交界之处,这里是复兴会真正的总部所在,但总部的位置并不是在茶楼之上,而是在茶楼西则的南北杂货店到布店六间店铺的阁楼里,为三楼和最顶上的四楼。三楼供工作人员使用,四楼归委员会使用。为了保密,总部有三个出口,其中一个是三楼工作人员用的,在万安里的后面,还有两个是委员会使用的,一个是在茶楼,另一个则在山东路,从这里出去往北几十米就是苏州河,河边全是密密麻麻的船户,钻进去还真是难找到。
虽然总部所在交通便利,但不放心的王季同又在万安里附近设了两道警戒线,再加上巡捕房里的李元等人,可谓是万无一失。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失算了。皇家海军陆战队进入大马路的目的他毫不知晓,刘光汉叛变他也毫不知晓,而在英军陆战队冲向万安里的时候,第一道想报信的警戒点在电话无效之下无可奈何。倒是第二道警戒网的程子卿在电话无效的情况下,抽出左轮枪就对着天就连开数枪,这才引起了万安里楼顶望风的哨兵的注意。进而拉动了警报。而程子卿,则在两名英军的步枪下扔掉了手枪,举起了双手,最后被英军一枪托打翻。人的宿命仿佛是注定的。程子卿这位1921年闯入一大会议报信的密探。这一次算是提前完成了报信的任务,日后凭此功绩。历经风浪立足于沪上滩而不倒。
警报一响,万安里的诸人都是一惊,在诸人还在观望的时候,第二道更急促的警报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要做的不是撤退,而是先把所有重要文件销毁。王季同在把整座楼起爆的电源打开的同时,又去到自己的密室把一个铁箱子拎了出来,道:“我们分开走,逃脱之后到第二集合点集合。”
杨锐这时候也是站起,看着其他几人道:“大家出去注意安全。若真是到了巡捕房喝稀饭,那我们的律师也很快会找上来的。”
巡捕房的稀饭,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苏报案的时候章太炎可是吃了一年。他笑道:“喝稀饭就不要了。我马上就要出狱了,再进去住几天怕是不习惯。”
他打着趣,四人就在阁楼上道别,王季同和三楼的会员走后路,蔡元培和章太炎走茶楼,而最隐秘的山东路出口则让给杨锐,这是总部遇险的定的规则,没有什么好礼让的。
从会议室走到最侧的一间店铺阁楼只有五十米,再加上从四楼下到一楼以及出到山东路的时间只要四十五秒,这个时间盖温特少校刚刚带着陆战队冲进茶楼,只待他轰隆隆半警惕半紧张冲到四楼阁楼的时候,发现这里什么也没有,此时在三楼搜查的军队也过来报告道:“少校,这里什么也没有。”
盖温特心里沮丧,作为军情五处的高级特工居然也有扑空的时候,他在阁楼上来回不断的打转,恨不得上到瓦片上去看个究竟,而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传来一连串轻微的爆炸声,他细听之后大叫起来,“在隔壁!在墙的隔壁!他们跑不了的!快,破开墙壁!”
这些爆炸正是总部阁楼里发出的,而每当这个时候,总部的人都已经撤退完毕,按规矩开始炸裂屋子里的煤油桶,实行焚毁程序。老式木楼的墙壁并不结实,在几经撞击后,薄薄的砖墙就被身壮如牛的陆战队员撞开,只不过一撞开,便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使得阁楼里的诸人薰的呼吸一窒,几个士兵叫了起来,“着火了,少校!着火了……”
盖温特看着里面的大火气得直跺脚,但布置的煤油桶一破,遍地都是火海,火势汹汹之下人根本就进不去。“他们一定出来了!他们一定出来来!”盖温特少校嚷嚷着有急冲冲的冲下了楼,期望布置在楼下还有苏州河上的人能抓到一些人。
在盖温特少校咚咚咚下楼的时候,蔡元培和章太炎已经坐在茶楼的一楼喝茶了,外面都是洋兵围着,他们只好分别叫伙计切了一壶茶,等着看洋人的好戏。而王季同,带着几十个人不可能不引起陆战队的注意,他们一出到苏州河边,就被一队洋兵给拦住了,不过幸好他手上的铁箱子已经放掉。他面对洋兵一言不发,只是当自己是平常的路人,而被拦住的三十多个人中,有不少是爱国女校的学生,英国大兵发扬着绅士风度,在确定没有武器和稍加调戏后,便把这一群女子放走了。
而杨锐,在出到山东路上看到苏州河那边的洋兵,又退了回来,进了路边的一间细糕铺子,一边咬着块细糕一边看着马路上越来越多的巡捕,心中很是担心,这时候出去望风的陈广寿回来之后担心的道:“先生,街上不但有洋兵还有很多巡捕,把路都堵上了,看来是要封街搜查了。”
“嗯。”杨锐沉默着,形势很不妙,山东路的这边刚才就跑过不少巡捕,看来这一片都是围上了。“能跳出去吗?”若是不涉及到浙江的举义,那封街搜查也无所谓,大不了在巡捕房住两天,但现在举义在即,时间耽误不起。
“行,”陈广寿点头道。
“还有如意里那边我房间里有一个箱子,你去找到它,把它存到花旗银行。”杨锐眼见着形势越来越严峻,不由得安排起后路来,他看着陈广寿吃惊的表情再道:“里面的东西很重要,你亲自去。我这边有小叶子护着,出不了大事。”
局势危急的时候杨锐却提一个箱子,如意里那边可是有人守着的,陈广寿这边刚想说话的时候,杨锐又催促道:“这很重要!快去!”
第七十八章 抓捕2
多次历经生死的杨锐最怕的是自己的中途死后,中国革命又回到老套路上,并且再来一次抗日战争,是以他早早就写好了“遗书”,以防自己一旦身故中国还能有救。安排是妥当,但是从此之后他就多了一个累赘,不过,原本带过来的笔记本电脑也是一个累赘,两个累赘加一起,也不是太麻烦。
只是在复兴会被租界当局全面清剿的时候,他并不放心住处那五个卫士看管的箱子,他最怕的就是总部资料被毁了,自己的资料却被泄露了,那就真的是难以挽回的损失——英国人破密码太过厉害了,一旦发现那些秘密,那世界历史都会被改变。
陈广寿出去后,先是给人群中特科的人做了几个手势,很快,他们便带着身边被围着的“激动”起来,这时候茶楼这边见他们开始“妄动”,店内的伙计也冲到街面和巡捕们理论,他们一边理论,一边假装义愤推推嚷嚷的开始冲撞巡捕的封锁线,进而一言不合与巡捕们厮打起来。
一处乱则处处乱,北京路上都是肉搏厮打,见向来顺从的清国佬居然敢反抗,其他地方的巡捕也都赶忙跑过来镇压,而恰在这时,封锁圈外又有人“砰砰砰”的乱开枪。这枪声一响,原本纷乱的局面就更是乱了,那些有作战经验的士兵和巡警要么回身寻找开枪之处,要么就近找隐蔽之所,而刚才和他们的扭打的伙计和被圈住的市民则害怕的四处乱窜,整个封锁线就此突破。
杨锐在街面上开始肉搏扭打的时候就出了细糕店,在叶云彪和四名特科人员的护送下,众人乘乱穿过北京路,进到仁美里。在弄堂里翻墙过屋,最后又钻回到北京路上,不过此处已经靠近山西南路了。
杨锐回身望向烧着大火、街道上还是一片混乱的万安里,不由得长吐一口气。这一次算是算是化险为夷了。他这边刚松口气。却不想后面跑过来一辆东洋车,那车夫拉着空车跑到七八米的时候。忽然拔枪乱射,此时众人都在四处警惕有无巡捕洋兵出现,哪能注意到这毫不起眼的车夫会拔枪射击,只待枪响卫士才把杨锐扑倒在地。而那枪手也被其中一位卫士开枪击倒。
车夫虽死,但是剧烈的枪声却把万安里那边的巡捕都吸引了过来,刚才那一阵乱枪打过之后,他们正在找是哪里开枪,现在看见百米之外的有几个人正在枪战,立即蜂拥而来,叶云彪忙把倒地未起的杨锐拉起来。却不想杨锐已经满头是汗,脸上扭曲着,“我中枪了!”他痛苦的道。
叶云彪闻言猛的一惊,再细看杨锐的背上。衣服上已有两处被血染红,他大叫道:“先生,先生……”
“快走!”杨锐没看到是谁的开得枪,也并不清楚工部局是不是要至自己于死地,中枪之后,他唯一想到就是离开这里,然后找一个地方把弹头取出来,他觉得自己死不了,也不能死。
叶云彪又怒又急,本想去把那车夫结果了,但是现在巡捕越逼越近,他只有简单包扎创口后搀扶着杨锐往后急退,而四名卫士则在身后不断和巡捕对射,以阻碍巡捕追杀。可叶云彪本是北方人氏,离了他们四个哪里熟悉沪上的弄堂街道,他搀扶这杨锐没有按照预定的路线右拐过苏州河进美租界,而是左拐走向了大马路,这一岔路使得特科的一切接应都成空。
杨锐被叶云彪带着,从后马路往南一直走向大马路,叶云彪在沪上除了万安里、如意里,还有一个熟悉的地方就是前段时间开会的科学仪器馆的理化培训学校,那里是复兴会的地方,在他的潜意识里到了那里就安全了。可从后马路要到四马路那边可有近两里路,平常走这两里路并不需要多久,但此时万安里那些巡捕和陆战队士兵都围了过来,他的行动就极为艰难了,特别是杨锐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其什么原因,老是昏厥,更是让他行动不便。
不过,自小习武养成的体格和机警还是让他在巡捕洋兵们的间隙中,不断的向四马路挪进,只待天际发黑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走到了四马路,只不过,这里根本不像四马路。他正对着弄堂犹豫间,却听见不远处的呱啦呱啦的洋语和狗叫声,慌不择路的叶云彪翻墙进入一户人家的院子,趁着没人又拖着杨锐窜到二楼,找到一间锁着的房子,破锁推门进去之后没敢点灯,只是把特配的打火机给点亮,这屋子似乎是女子的闺房,装饰的精美绝伦,他把杨锐轻放在一张桌子上,取出随身携带的伤护用具,开始按照培训过的程序消毒取弹。
被叶云彪一路上带着的杨锐开始是清醒的,但走到半路背上的痛楚却似乎消失了,然后他开始半昏半醒,直到后面什么都不知道,但却不是睡着,老是有一些声音在他耳边说话,有尖叫声、有枪声、有喊叫声……而后,又有一些迷迷糊糊的影子在脑袋里冒了出来,这些影子或是男人,或是女人,或是骷髅,或是尸首,他们有的说:就你这窝囊废也算是革命党,哈哈……,有的说:要守住自己的良心……有的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有的说:先生,来不及了,快撤吧……如此纷纷乱乱,一直在他脑子里旋转,到最后,漩涡越来越大,甚至要连他都一起转进去绞碎。
杨锐正要被脑子里的漩涡搅碎的时候,背上忽然一阵剧痛传来,这让他回复了一些清明,他咬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再闷嗯了一声,忽又听得耳边有声音道,“先生,忍住,忍住,一会就好……”这个声音杨锐分辨不出来是谁,但却对他有一种依赖,他期望这个声音能把他从那无尽的漩涡里拉出来,背上剧痛间他闷哼的忍着,却不想这个声音在喘了一口大气之后,又倒抽了一口凉气。“子弹有毒啊……”
*
同样的夜,同样的德福里天宝客栈,昨晚喝酒的屋子里陈其美独饮静坐,今日万安里那边的事情又让他对复兴会多了一分忌讳。特别是远远的看着那无法扑灭的大火。以及有组织制造让会中骨干撤退的混乱,这些都让他看不懂复兴会。有这样的组织和实力,为什么还不做任何反清之举呢?这便如上一次在东京一样,那杨竟成为什么要对同盟会退让呢?
这些问题陈其美都想不通,平心而论。他对杨竟成并无恶感,反而有些许佩服,人家向来是做的多、说的少,不吹牛、只干事。要是自己的当初入了的复兴会,哪会如何?陈其美不知道怎么的又想到了这个问题,想当初他可是要加入复兴会的,谁知道被一个王八蛋骗了说复兴会就是同盟会。同盟同盟不就是所有反清组织的同盟吗,于是,初到东京的他毫不怀疑的就入了伙,可到最后却发现这同盟会是同盟会。复兴会是复兴会,这真是……
陈其美正在回思从前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吴乃文还没有进来就道:“二哥,事情办成了。”
回忆是回忆,现实是现实,陈其美这两者分的很清楚,他闻言一把吴乃文抓了过来,道:“这次不会错了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吴乃文双手摆着,以表示这次的消息完全正确。“那杨竟成被张汉彪给打中了,应兄弟那边的人说他被一个护卫救走了,走的时候那杨竟成搀着走的。”
“搀着走的?”陈其美眼睛一凝,不由的问了一句。
“是,我后面还去路口看过了,那地上还有血迹,这杨竟成一定是中枪逃走时留下的。”吴乃文上一次报告的消息有误,被陈其美训斥之后又出去了复查,这次可以确定无误。
“哈哈…哈哈……”陈其美不干不涩的笑了起来,不过一会他就没劲再笑了,道:“那既然留了血,巡捕房就应该能抓到的,怎么现在还不见人。”
“二哥,他那护卫太过忠心了,见巡捕追近,自己在身上割了一道口子,引着巡捕让别的方向去了,不过最后血流多了,被二十几个巡捕围上给抓了,那人,太勇猛了……”吴乃文叹道,这些消息都是听应桂馨说的,可即是这样简单听来,也对那人极为敬重。
“噢,那这么说来,那杨竟成是被他藏起来了,可他又藏那去了呢?”本着斩草除根的意思,陈其美又思索起来。
“二哥,那子弹可是有毒的,要是巡捕房找不到这杨竟成,无人医治那他必死无疑。”吴乃文只感觉这事情应该是做成了,“现在那杨竟成估计不明白是我们杀他,还是工部局杀他。我已经把这层意思告诉了应兄弟,让他找人给那个被抓的护卫透点风,就说英国人要杀杨竟成而后快,这样他就不会把杨竟成的下落供出来了。”
吴乃文的谋算是复杂的,不过陈其美却摇着头,阴测测的道:“这子弹上的毒可不是洋人能医好的,这可是日……日久月累练出来的剧毒,那杨竟成真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过,待会再去找夔臣,告诉他若是那杨竟成被抓了,也要找机会做了他。”
“是,是我马上去。”吴乃文说着就要出门,却又被陈其美抓了回来,他又问道:“那张汉彪呢?”
“张汉彪死了。”
“死了?”
“是,死了。当场就被杨竟成的护卫打死了。”吴乃文道。
“还有其他两个呢?”听说只死了一个,陈其美还是不放心。
“现在估计已经在江里了。”吴乃文又是想笑又是笑不出来,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其实他是担心日后陈其美也这样处理他。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担忧,陈其美拍着他的肩膀道:“好,这次你立了大功,我回头就给中山先生写信,让会内表彰你的功劳,届时等革命成功,那这荣华富贵可就享之不尽了。”
吴乃文陪笑着,不敢有任何不满意的表现,低着头就有出去了。其实陈其美说的什么中山先生他已经听了很多次了,他说什么中山先生在在海外有十万信众。金山银山,势力无边。开始听的时候还是好,到后来光听不练,他也就对中山先生完全免疫。他只想到要真是有钱。陈其美也不会过的如此寒酸吧。
陈其美高兴的时候,蔡元培正在悲伤。他此时正坐在第二联络点等候诸人的消息,只不过这一次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迟迟未归。下午混乱的时候,他在特科人员的护送下。也趁乱离开了万安里,和他一起的章太炎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被昔日的一个巡捕认了出来,很快就被抓了回去。章太炎被抓,王季同被抓,但最关键是杨锐不知所踪,听特科的人汇报。护送他的卫生三死一伤,陈广寿带着杨锐没有回到第二联络点,而是转向了大马路,然后那边就一直枪声不断。
哎。到底去哪里了呢?蔡元培看着外面无尽的夜色,不断的摇着头,他搞不明白之前客客气气的工部局,怎么会忽然就下次毒手呢,还有,向来处事严谨的总部,怎么就会被敌人破获呢?还有,最迟明天早上就要确定杭州举义的命令,杨锐不在,诸人被捕,按规则他可以给浙江方面下令,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忐忑,战争不是他熟知的,万一决定错误失败怎么办?有杨锐在的时候,他觉得杨锐太过谨慎保守,恨不得自己能执掌全局,可现在真的自己说了算了,他又感觉到一阵虚垮。若是说革命在杨锐那里是有条不紊的计划,机械冷漠、胸有成竹,那在他这里感觉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博,热血畅快却毫无胜算,这一把能赢吗?!
“先生,先生……”邵力子往外面进来,道:“广寿回来了。”
一听说陈广寿回来了,蔡元培一怔,半响才道:“竟成回来了?”
邵力子摇头,低声道:“没有,就他一个人……”
“啊……”蔡元培又是失望又是希望,他大声道:“那竟成去哪啊?”
他这边说着,陈广寿却进来来,他一脸慌张,失心疯似的道:“先生不在这里吗?!现在不在这里吗?!先不在这里吗?!”
蔡元培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猛的一暗,急忙把他按住,追问道:“竟成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你…他人呢?”
“我……”陈广寿把箱子送到银行后只见全城都是巡捕,躲避之下跟着特科的人到了第二联络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一离开杨锐,他的心就很不安,本是满心期望杨锐就在这里,可谁知道……
“我不知道先生在哪。”陈广寿痛苦的摇着头,只以为这不是真的。
“那谁知道?那谁知道?”蔡元培的声音大了起来,他心里虽然期望杨锐一时回不来,然后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动举义,但不是希望他永远回不来啊,现在陈广寿却把杨锐给丢了。举义可以不要,但杨锐必须活着。
“叶云彪还有那几个特科的同志护着先生,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陈广寿面容狰狞,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方才冷静一会,把下午分手的事情想了起来。
“蔡先生,蔡先生……”这时候外面又有人喊道,来的人是胡文耀,复兴会租界包打听的头头,万安里一出事,他那边就动了,北京路那边斗殴时的乱枪就是他指挥着放的,他之前来了一次这里,但又在蔡元培的命令下出去打探消息。
“蔡先生……”胡文耀喘着粗气,道:“叶云彪被抓了。”
他此言一出,蔡元培和陈广寿都是大喝一声:“什么?!!”
“是。工部局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抓到一个姓叶的乱党,用了十几个人才把他制服,按他们说的相貌,我看就是叶云彪。”
“那先生呢?”陈广寿冲到他面前,急冲冲的道。
“先生没有消息,应该是没有被抓。”胡文耀的话让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后面一句话又让两人的心提了起来,“他们还说另外三个特科的人也死了,再有,再有就是巡捕房里有传闻,抓到一个姓杨的,就要弄死他。”
“那先生抓到没有?”陈广寿比蔡元培还更焦急。其他不管,只想着杨锐平安无事。
“没有听说。”陈广寿胡文耀是认识的,早年住如意里的时候,两人还一起听过杨锐的课。他很明白陈广寿的担心。安慰道:“广寿兄,放心吧。先生吉人天象福大命大。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就是有难妈祖也会保佑他的。”
胡文耀是潮州人,笃信妈祖,他安慰完陈广寿。又对蔡元培道:“蔡先生,暂时没有打听到谁叛变的消息,但想来即然叛变,那要查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我们这段时间的做事还是要谨慎些为好。”
“那些洋兵直接冲上了茶楼的四楼,那就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总部入口在哪。要么我们有人被他们跟踪,然后被他们发现总部在茶楼;要么就是有从来没有进过总部的人告密,不然洋兵是不会进茶楼了。”自从出事之后。蔡元培就一直在想,洋人是怎么查到万安里的,三楼工作的那些学生不可能,可那又是谁呢?
“小徐呢?他现在哪。能救出来吗?还有枚叔怎么样了?”蔡元培又问到王季同,他同着三十多工作人员在一起,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女子,洋兵确定没有武器后就把这些人给放走了。被抓的只有王季同和俞子夷,还有四个男学生。
“不能,现在因为没有查到什么证据,他们几个被关在老巡捕房,章先生也是如此。对他们这些人还是不要用强的好,一旦用强,那事情就不好解决了。”胡文耀在沪上混了快四年,各种门路都很熟悉,盯人、救人、打探消息很是在行,现在王季同、章太炎等人虽然被抓,可巡捕房一点证据也没有,只要律师过去,不要费多少功夫就会被保释出来,所以建议不要用强。
蔡元培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现在举义在即,他一个人怎么能做主,他问道:“能和他们会面吗,不需要多久,几分钟就行,传话也好。”
胡文耀摇着头,道:“好像不行,现在他们都被一些印度阿三在看着,华捕都不让靠近。”
“那就有大麻烦了。”蔡元培想不到局面会变成这样,这就等于说浙江举义之事完全由他决断,当然,权力看起来很大,若是最后失败了,那责任可完全在他一人,他低着头思索半响,最后又道:“那叶云彪呢?他被关在哪,能救出了吗?”
“在地丰路那边的英军军营,这次涉案的人都被关在哪,还有我们受伤的那个同志,也在那里面。”胡文耀确实是把所有的人和事都打听清楚了,不过最关键的人和事一无所知。他知道蔡元培还在担心杨锐的安危,又道:“叶云彪是在泥城桥那边被抓的,我想先生也就藏在那边,现在已经让人挨家挨户的打听了。”
事情也只能如此了,蔡元培私下自己对自己说道,他叮嘱胡文耀继续紧跟之后才问向邵力子道:“京城那边怎么,兵变什么个结果了?”
“有消息说光绪下了旨让袁世凯待罪去平定兵变,但是袁世凯还没有什么行动,还有就是第六镇的兵变被岑春煊联合着铁良给平定了,现在正在严查那些闹事的士兵,”消息让蔡元培神色一暗,不过下面说的又让他振奋起来,“山东的第五镇统制张怀芝下午通电全国,说康梁等乱国之贼蛊惑圣君,陷害忠良,愿与各地督抚一起清君侧、诛小人……”
“啊!他敢这样通电?”蔡元培被这个‘清君侧’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北洋还能找到这样的一个借口,他紧张的问道,“那…各地督抚怎么说的?回应的人有多少?”
“很少人回应,只有两广总督周馥回电训斥了张怀芝,说他此言大逆不道。还说,要想重振大清,还是早开国会为好。现在预备立宪着实不妥,他建议今年就开始编撰宪法,并筹备各省议事会,明年就举行大选,召开国会。”京城传来的消息越来越震惊,邵力子说话都说不流畅。
邵力子震惊,蔡元培则是失望,他本以为‘清君侧’一出,庆袁的同党就会纷纷响应,满清就此下台,却不想只有两广总督跳出来说开国会。其实他是不了解现在的朝局,现在光绪出山雷厉风行,改官制、开内阁、撤总督,朝中大员和各地督抚只能软对抗。这一次北洋兵变只是个幌子,开国会才是庆袁等人的真实图谋,一旦由庆袁提倡的开国会被天下官绅所接受,那袁世凯就不是那么好杀的了,而庆王奕劻即使下台,名望还是保住了,光绪撤职可以,要再打什么其他的主意怕是很难,并且最重要的是,庆袁虽退,可他们遍布各省、各军的势力却还在,势力既然保住了,那日后东山再起就有希望。
蔡元培失望之余,又想到浙江举义之事,他在屋子里挣扎良久,最后看着陈广寿说道:“广寿,现在没有时间等竟成了,你马上给浙江那边发电。按计划举义!”
第七十九章 旧人
寒仙凤是沪上一年来最当红的书寓[ 注1],其走红是时也是运,去年秋天妈妈把她的照片寄到了主持花榜评选的游戏报,主编李伯元[ 注2]见之惊为天人,又再听寒仙凤一曲茉莉花,更是极力追捧,在报纸上卖力宣传,最终使得寒仙凤艳压群芳,为当年花魁之第三,又因其粉装玉琢、雪媚花颜,被誉为广寒仙子。
既然出名,那自然有诸多达官贵人追捧叫局,可既是书寓那便是卖艺不卖身,只不过沪上的书寓招牌大多是花三十块大洋买的,里面大多是长三(最上等卖身妓女,因召之待座照例付三洋元而唤之),是以有不少浪荡公子想夺其红丸,只不过既是广寒仙子,那自然冰寒的狠,对这些人不加以颜色。众人百求不得,自然会起邪念,某一日一巨贾花巨金贿赂妈妈,得起同意想药而强之,不料假药误事,没有得逞,寒仙凤愤而吞了芙蓉膏,幸而早送西人医院,才得以活命,不过此事被沪上报章闻之,舆群涛涛之下妈妈之后答应准其卖艺不卖身,这才得以清白。
即是卖艺不卖身,那在洋人看来则不是妓,而是舞者、艺术家、音乐家,寒仙凤的书寓自从自尽之后,不时有洋人进出,这些洋人或是海关里的官员,或是领事馆的职员,他们喜欢寒仙凤除了其人之外,更是喜欢的她的曲,即便语言不通,但音乐是相通的,他们对于二胡这种东方的小提琴很是欣赏。而既然能有洋大人捧场,寒仙凤在书寓里的地位才开始稳定起来,其住处也不再和众女子一个屋檐,而是搬到了独立的一幢房子。又因假药之事,从娘姨、下人、到厨娘,都按照她的意思换了一边。
因为全城都在搜捕嫌犯,今晚散局之后寒仙凤回府的路上老是被搜查。一小段路走的绊绊磕磕。只待十多点钟,方听见轿夫们的一声轻喝。花轿才在书寓的门口停了下来,下人把轿帘卷开,仙凤起身度步下轿,门口的红灯笼下。栖凤书寓的招牌很是光亮,仙凤眼光扫过这一块弄假成真的招牌,脸上微微有了一些欢喜——若是没有这块招牌,那她估计也和妈妈的其他女儿一样,要卖身陪客了。现在她三天两头就要出去陪局,但也只是去拉几曲二胡罢了,虽然那些男子的眼光总是吓人。可总是目光而已。
仙凤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在厅堂停留,而是直接回房卸妆,然后想洗簌之后便安歇。此时随身的婢女早已经上了楼点灯。但屋子里才亮就听到“嘣”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楼板上,仙凤还以为是小赞不小心打了东西,只待她进到屋内,却发现小赞扑倒在屋内,她正待把她扶起的时候,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的在趴在她的床榻上。小赞见血就晕,而仙凤虽然不如此,但见此情景也是全身一麻,想呼喊却呼喊不出声,只待半响之后,她方回过气来,心下也稍微镇定,这才打量起床上那人。
床上那人是趴着的,背上的衫子上全是血迹,他头朝外,手中抓着一支短枪,但眼睛却是闭着的,身侧还有一张信笺,纸上倒是堆着一些银元和银票,其中几张百元的票子放在最上面,那几个“佰”字只看的人人心头一热。
叶云彪已经是尽力了,即使迷路也不能完全怪他,他走投无路之时把杨锐带进了这个院子,也是无奈之举,在手术之后杨锐还是昏迷,不是因为手术不成功,而是因为子弹带毒。可正在他想着要如何解毒的时候,院子外巡捕逼近,他便只能留书留银,以求户主能看在银钱的份上手下留情,自己则引着巡捕逃向别处。
仙凤颤巍巍的从床上取过那张信笺,只见上面写道:‘先生惠鉴:今吾主遭歹人暗算,故遭此大难,匿身于此,实属无奈。吾主为革命党之骨干,御强敌于白山黑水之间,救国族于水深火热之中,实乃吾汉人之英雄,国族之希望。今吾主生死存亡,只在先生一念之间,若是告官,那或能得赏钱一二,但吾中国之复兴无望矣;若是能善待照顾,那日后致谢,当赠银万两,或更至革命功成,新国创立,先生当为开国之元勋也……’
信上话语句句动人心魄,万两白银和开国之元勋更是让人欲拒不能,但仙凤却对此毫不所动,她只是一书寓,人身毫无自由,年纪更只有十六不到,即使有着那万两白银也不能赎身;至于那开国元勋,那都不知道是何年马月的事情了,料想到了那时,自己也已经守身自尽了吧。她此时只想着把人从房间里移出去,送到洋人医馆里面,这样满身是血趴在自己床上,实在是太过吓人了。
仙凤把那信笺放下,正想返身出门喊人的时候,目光却又下意识的看了这个革命党一眼,这一眼却忽然让她猛的一呆,再细看之后,她却发现这人是认识的。三年前的除夕之夜,在洋泾浜的一家饭馆,她和爷爷卖唱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个男子,他不但给了爷爷三块洋元,使得爷孙俩不至于饿死在哪个冬天,更是教了爷爷一首沪上滩的曲子,还写给自己一份词,凭着此曲此词,去年花魁自己才能名列第三——花魁榜上哪一个不是有钱的商贾捧红的,要不是此曲惊艳四座,不能成为书寓的自己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吧。仙凤看着床上男子的脸庞想着往事,她以为这个和蔼可亲的男子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了,却不想今天他却忽然出现在眼前,还躺在自己的床上,命悬一线。
仙凤立在床前发呆的时候,娘姨却是上得楼来了,她在楼下准备好了热水,喊了仙凤几声却不见她回话,便要上来喊人,她刚一进门仙凤便知觉了。混乱间她忙把床帘子拉了起来。娘姨进门只看见婢女小赞扑倒在地,仙凤立在一侧无可奈何,根本不知道床帘子里的玄机。
“噢,伊咋倒在地上?”娘姨奇道。
仙凤平整呼吸。道:“伊不小心跌倒了。我正要去喊人,把她抬出去……”
“噢。阿拉去喊,阿拉去喊。”娘姨料想也不是仙凤打了小赞,见此情形便要去喊下人。
“别去,别去。”仙凤忙喊道。“那些个下人进来不好。你帮她掐掐人中就好了。”
“哦。”先生吩咐,娘姨便蹲着身子掐着小赞的人中,不一会她“嘤嗯”一声就醒了,即使醒来,她还是满脸惊惧,正要说话却被仙凤掐了一把,仙凤手上用劲。嘴上却让娘姨去拿水,待娘姨起身,她才对着小赞轻道:“什么也不要说。”之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小赞原不是仙凤房里的丫头,只是在厨房里帮厨。仙凤把她叫到身侧当贴身婢女使唤,算是她的半个贵人,她见仙凤不让她说话,心中大急,仙凤只好再道:“我都知道了,你什么也不要说。”
娘姨人傻,小赞听话,仙凤应付她们当时不难,至于那些下人更是好对付。只是这些人打发了,在床上的男子还是昏迷不醒,仙凤不懂医术,对此束手无策,至于请医生,这怕是……仙凤想了半响,最后方才想起那封未看完的信中似乎写着一些药名,她急忙又把信拿起来又在细看了一遍,看罢也不待抄录,只唤小赞进屋,让她出门买药。
“小姐,那人……那人怕就是官方抓的大盗……”适才出去的小赞还是不明白仙凤为什么要她不要乱说,后面想起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路上都在传官府和洋人一起在抓江洋大盗,现在屋子里的那个血人怕就是大盗。
“小赞,姐姐平时待你如何?”仙凤没管什么大盗小盗,而是直接问这个。
“姐姐带我比父母还好。”小赞如实说道。
“既然我待你如此,那这事情你就不要说出去了。”仙凤叮嘱道。
“姐姐,可那人……我怕那人伤了姐姐啊。”小赞还是不放心。
见小赞如此,仙凤心中一暖,笑道:“他不会的。他不是什么大盗,也不是什么歹人,他是好人。”仙凤说完拿出从那封信上撕下的末尾,又道:“你按照这上面的方子去抓药,记得要分开抓,省得被官府发现。”
小赞不明白仙凤为什么会说那个是好人,但想来小姐说的话不会错,于是就急急忙忙出去了,现在宵禁在即,再不快一点怕是药铺是要关门了。
小赞出去,仙凤在楼下漱洗之后,又让下人送了一盆热水上来,而后她撇开旁人,拉开床帘,想清理杨锐身上的淤血。其实杨锐身上的创口有两处,一处是子弹擦肩而过,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这不是致命的,叶云彪清洗缝合之后已经无碍;而另一处则极为致命,子弹虽然在击中杨锐之前穿透了一个卫士的手臂,但还是钻入背心,只不过打断肋骨劲力泄尽,停留在心脏后面。叶云彪即是杨锐的贴身护卫,那医疗培训是少不了的,那时候军中战斗不少,多次手术之后他也能算半个外科医生,他半靠着运气半靠着经验才把弹头取出,只是当他以为先生就此得救的时候,却发现那弹头的表面有一层灰色的东西,潜意识下他感觉这弹头有毒。
是什么毒叶云彪不知,但现在手术做完,再开膛怕是不能,他只好将自己师门所传解毒秘方,写在信笺的后面,期望屋中的主人能看在银钱的份上救先生一命。叶云彪其实想的太天真了,沪上花花之地,向来只是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这一次幸好是遇着仙凤,加上她和杨锐有旧,这才如他所想,要不然,杨锐可真要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仙凤用着小剪把杨锐身上带血的衣衫全部绞烂,再微微抬起杨锐的身子,如此上半身的衣衫方才除尽,她用着湿毛巾把除包扎处外的地方全部擦洗干净,血污去尽,顿时露出正常的肤色,成年男子自有的方刚血气不由得让她脸上一红,她脸上红过,还是咬着银牙再把背擦拭了一遍。然后才把毛巾拧干,换水开始擦脸,一切收拾停当,才又把床帘子拉上。等着小赞买药回来。
*
地丰路英军兵营。盖温特少校看着已经昏过去了的清国佬,无奈的摇摇头。按照以前大家的说法,清国佬是最不怕疼的一种人,而且他们每次受伤都不需要医治,伤口稍加处理或者不处理就能痊愈。后者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但前者今日已经完全证明是真的,这个复兴会首领的贴身卫士遭受那么大的痛苦之后还是什么也不说,真的让他惊讶了好久。
“真是该死的异教徒……”他摇着头,在满是铁烙造成焦臭味的囚室里自言自语。
“埃尔弗雷德,现在怎么办?”詹姆斯中校对于囚室的味道比较习惯,而对于清国佬。他根本不是把他们当作人看,按照基督的精神,处死异教徒不但无罪而且有功。眼前这个清国佬打伤他八个士兵,要不是盖温特想要活口。他早把这人处死了。
“留下他。”盖温特有总领事支持,虽然官阶比詹姆斯中校更低,但这一次事情还是由他来指挥。
“留下他?他……”詹姆斯声音提高了不少,“少校,他不会说什么的,这些异教徒全部死硬的很,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
“中校先生,现在我留下他就是为了更好的杀掉他们。这一次行动,我们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可那是因为行动的情报出了差错。”
“确实如此,所以我们要想获得更多情报,就应该留下他。”盖温特少校的逻辑让詹姆士中校无从反驳,于是商量的结果就是不处决这个清国佬,并且还要给他治伤。
“那另外一个呢?”詹姆士鼓着气,开始问另外一个人,那是负责掩护的四个特科人员之一,其他几人都死了,只有他侥幸未死,不过,身中数弹的他怕也是难以存活。
“另一个也一样,中校。我们现在要尽可能从他们口中套出情报,要不然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盖温特少校现在终于明白复兴会不是一个简单的反清组织,其良好的组织和不惧生死的战士,使得他明白不尽全力怕是对付不了这些人。
詹姆斯很是无聊的撇撇嘴,这时候盖温特少校的副官跑了过来,对着少校道:“先生,领事馆的霍必澜爵士希望你去一下,他想听听你都找到些什么。”
一听说爵士盖温特就是一阵懊恼,他昨天可是说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的,可是现在,只抓到两个伤员,还有几个看上去没有任何证据的“路人”,他绷紧着脸,对着副官点点头,然后才出营往领事馆而去。
霍必澜爵士拄着拐杖,已经在领事馆等盖温特好久了,现在租借当值的是德国领事,可抓捕之事他毫不知情,下午租界里不但着火了,还当众开枪,这些都让德国佬很不满意,但这些埋怨都让霍必澜爵士给顶回去了,不过,为了更具说服力,他还是要从盖温特哪里拿出确凿的军火走私证据,以证明自己的正确。
霍必澜爵士不断的敲这拐杖,问道:“也就是说,你在下午的抓捕中没有搜查到任何武器?”
“是的,爵士。”盖温特此时不光是脸紧绷,全身也都是紧绷的。
“也没有找到任何走私武器的证据?”霍必澜爵士再问。
“是的,爵士。”盖温特少校只觉得有一团风暴要在霍必澜爵士的心中升起,但是他无法阻止,只能承受。
“也没有抓到任何有助于我们了解他们走私武器的大人物。”霍必澜爵士还是问。
“是的,爵士。”盖温特少校刚说完,对面的风暴就开始横扫过来,霍必澜爵士声音大的吓人,胡子似乎都竖了起来,口水也像暴雨似的喷了他一脸,“少校,你下午究竟在干什么?难道陆战队是在游玩吗?是在当救火队吗?你的脑子是不是塞满了马粪……”
风暴越是剧烈,盖温特少校站的越是笔直,幸好,年纪和精力的原因让这场风暴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看着霍必澜爵士没有力气再发怒,盖温特少校斟酌之后才道:“先生。我们在大火中抢出来一些文件,”下午万安里的火势无法让人冲进去,但救火队来的及时,还是有些东西没有烧完。在灭火之后。盖温特命人从灰烬中翻检所有带字的文件,还是得到了不少东西的。
“文件上写着什么?”霍必澜已经六十岁了。一顿脾气发完精神已经是大不济。
“这……文件都是一些破碎的东西,我们…我们还是找人整理,”看着霍必澜爵士再次阴沉的脸,他赶忙道:“是的。我确定,整理不需要多久,我想后天就可以把内容整理出来。还有,逃走的军火犯已经受伤,他应该是就藏在跑马场附近,我已经通知了租界的医院,发现背上有枪伤的男人立刻向巡捕房汇报。”
霍必澜爵士闻言点点头。道:“那好吧,少校,我等你后天的好消息。”说罢就起了身,拄着拐杖头也不回的走了。
总领事虽然不是盖温特少校的直属上司。但是他的意见却影响着盖温特少校以后的前程,被一个总领事的否定的情报官不是一个好的情报官。霍必澜爵士走后良久,盖温特少校才离开了领事馆,不过他不是回军营拷问那个被俘者,而是直接去了老巡捕房。
“爱尔斯,情况怎么样了?”盖温特直接把负责抓捕的巡捕头子爱尔斯找了过来。
“哦,他们都说他们只是路过那里,或者说刚好在哪里喝茶,他们什么也不肯说,对此我没有丝毫办法。”爱尔斯把章太炎、王季同还有几个男学生都问了一遍,什么消息也没有得到。
“真没有办法吗?”盖温特在“办法”两字上读重了一下,他的意思是拷打。
“没有办法。”爱尔斯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这样回答:“这里面其中一个是政治犯,他现在虽然在保释期间,但是一旦他出了什么事情,清国佬们又要开始乱叫了。记得吗,上一次他的一个同伙被毒死了,事情闹得很大,工部局的总办霍兰德先生都辞职了。还有另外一个,一个姓王的清国佬,他其实就是复兴会的首领,可是他和租界不少有钱人关系良好,最头疼的是,沪上所有的律师行他都熟悉,刚才高易就过来了,他认为我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限制当事人的自由……”
“那些律师只认得钱。”盖温特少校听到这里不由的插了一句嘴,真正有名望的律师是不会来远东的,只有那些想发财想疯了罪犯和投机客,才会来到这里。
“可他们是英国律师,少校。我不能对他们想什么‘办法’。”爱尔斯上一次就差一点被工部局辞退回老家了,要这次再出件什么大事,他的退休金就泡汤了,所以他不敢乱来。
“那我去见见他们吧。”盖温特少校也明白其中的关节,他于是想自己去想想办法。
“少校,你……”爱尔斯看着他,以为他要亲自刑罚。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想和他们聊聊天。”盖温特少校说道。
“好吧。我带你去。”爱尔斯嘴上说这,但是脚上却没有把盖温特少校带到政治犯那边,而是去了另外一个人那里。
下午的时候,王季同一出弄堂口就发现满眼是洋兵,就聊想这一次怕是不能善了了,不过他心中虽然剧震,但是表面却是平静如水,只待被带到巡捕房,除了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路人”之外,就什么也不说了。另外几个男学生也是如此,一问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此种情况,巡捕房只好把他们都关着,站在狭小的囚室里,当门底下的窗口把装稀饭的铁钵扔进来的时候,王季同哈哈大笑起来,记得当时诸人还说到巡捕房吃稀饭,想不到自己居然真的来了。稀饭喝完,他只有席地而坐,他并不知道杨锐虽然逃出但却受伤,章太炎也被抓捕,他以为就自己走后门被抓。在他看来,自己最抓并不重要,只要杨锐出去了,那浙江举事即使不成功,损失也不会太大。排除起举事他现在坐在地上想的是,工部局是怎么查到万安里的,是三楼的那些学生吗,这他不太相信,可不是他们那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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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上海最高等妓院,因妓院门口挂某某书寓的招牌,故称书寓。一般为名师调教,或说书、或弹唱,绝不以色身示人,光绪中叶,开始与长三相混。
注2:官场现形记作者。
第八十章 举事
“嗒…嗒…嗒……”巡警走路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声音到了牢门口就停了下来,一连串钥匙的撞击声之后,一把钥匙插进到了锁头里,“咔哒”一声,牢门“吱呀……哐”的打开了,马灯的光亮照进囚牢里,本以假寐的王季同打开了眼睛。
一个红头印捕提着两盏马灯,他的背后站着一个洋人和一个通事,洋人对着印捕点点头,接过一盏马灯之后之后印捕就出去了,牢里面只剩下洋人和通史,那洋人三十多岁,但却是一脸阴沉,他鼻子很高,但高高的鼻梁最下面却是勾着的。
“米斯特王对吗?”洋人用英语对通事说道,通事又再传译过来。
王季同还在打量这个面容阴沉的洋人,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一声特别的味道,这种味道他很熟悉,他自己身上也有,当在他万安里的小阁楼里操纵着一切的时候,也是这种味道。王季同起了身,站着对洋人拱拱手,却不说话。
在他打量洋人的同时,洋人也在打量着他。毕竟,在外界看来,复兴会被外界所熟知的首领是他而不是杨锐。“我是盖温特先生,”洋人介绍道自己,“根据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复兴会正在大规模的走私军火,这是工部局以及英国政府所不乐意看到的,所以,我希望王先生能够终止这种危险的生意,并且把剩余的军火交出来,这不管对于我们还是对你们都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果然是军火惹出来的麻烦,王季同心中的猜测顿时明了,他道:“盖先生,恕鄙人不知阁下所言为何,鄙人自下午路过万安里。便被囚禁在此,没有人与鄙人说明原因。”
王季同按照律师所教,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不过他这一套并不能对盖温特起什么作用。“王先生。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的谈判,对于你们的革命我并无成见。但是英国政府绝不欢迎有任何暴动发生在扬子江流域,所以,你们不应该往这个地区走私军火。”
王季同很想回答这个叫盖温特的人说,‘中国人在中国革命。你们管不着’,但考虑的当下的情况,他还是答道:“盖先生所言何事鄙人还是不知。”说罢就坐在床上闭目不语。
盖温特早就知道王季同很是难缠,见他如此,再次道:“我们已经抓了很多复兴会的成员,其实包括以前的那个政治犯章太炎,还有一个你们的头目。在逃走时也被打伤了,我想他也应该活不长了。对了,你们的所有事情工部局都在调查,万安里那边虽然火势很猛烈。但还是留下了不少东西,王先生,如果你还是不配合的话,那么工部局包括英国政府将对复兴会进行全面打压,我想这并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盖温特说道‘还有一个你们的头目,在逃走时也被打伤……’的时候,王季同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枚叔如果被抓,那么被打伤的不会孑民就是竟成了,他很想问这洋人到底是谁受伤了,但刚想开口却看见盖温特嘴角若无若有的冷笑,当下又忍住了。如果是一个美国人、德国人、法国人、俄国人这么跟他说,那么他相信,但是面对的是一个英国人的时候,他说的一切王季同都不能相信。
这些连杀人都极为讲究礼貌的撒克逊人,最为阴险狡诈。自己从他那里打探消息,那在自己打探的同时,将有更多的消息会露出去,至于他说的什么‘工部局、英国政府全面打压什么的’,王季同相信也不相信,到那天长江中下游一声炮响,全被复兴会占领的时候,英国人就不是打压而该中立了,或者以支持革命的名义以获取更大的好处。支持与不支持,关键还是要看形势、看利益,不是几年前一个人就能断言的。
王季同忍住不言的时候,盖温特真的开始失望了。刚才在王季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但却不想王季同欲言又止,硬生生的把话给止住了。其实他对复兴会的了解不是太多,并且其中大部分的资料都来自于宗方小太郎,而宗方小太郎的资料则大部分来至于同盟会。
结合宗方小太郎的情报,盖温特少校所知的复兴会和其他反清组织一样,是一个由读书人组成的反清团体,他大概成立于1903年,会首叫做杨竟成,面前的王季同也是这个组织的骨干成员。日俄战争时期,复兴会派人深入东北与俄国人作战,从而在清国革命党之间获得了很高的声誉和影响,只不过在清国政府准备实行立宪的时候,有传言说这个组织支持立宪,他们的骨干成员蔡,加入了一个立宪组织宪友会,并且在前些时候脱离了他主持多年的中国教育会,并申明自己今后和教育会再无关系。
当然,这些只是表面上的情况,根据宗方小太郎那边的消息,复兴会的立宪只是一种保护自己的伪装,他们其实正在竭力的筹划暴动,而最近走私的枪支,就是复兴会为暴动准备的武器。霍必澜爵士并不喜欢在扬子江流域发生大规模的暴动,这些暴动一旦没有控制就会伤及无辜的外国人,并且更重要的是,一旦暴动,那么商业就很可能会中断,这就会影响英国的商业利益,同时一旦商业利益受损,那么海关收入就会减少,而这些海关收入正好是1901年赔款的重要来源。也就是说,不但英国商人的利益受损,便是连英国政府的既得利益也会受损。这绝不是在华外交官们愿意看到的,再考虑到每年多达一亿六千多万两白银的贸易逆差[ 注],就是调动军队镇压暴动也是唐宁街那些大人物乐意看到的。
这便是英国人镇压革命的逻辑,按照这样的逻辑,如果复兴会在山东、山西、北满、蒙古等地暴动却又是盖温特希望看到的,可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他们现在一心立足于沪上租界。然后一心在扬子江流域策划暴动。
“王先生,你一定会为今日的拒绝感到后悔的!”盖温特少校看着闭目不语的王季同毫无办法,最后扔了一句狠话,见王季同还是闭目不语。便只好转身出了牢房。不过气愤的他在出门的时候,狠狠的朝铁门踢了一脚。“嘣”的一声,似乎整个老巡捕房都能听见。
盖温特少校气呼呼的出了囚牢,他没有再去找那个政治犯,而是回住所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上午派着人去找那个清国官府的代表应,现在逃脱的是复兴会的会长杨竟成,如果能把他抓住,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应,你们还没有找到人吗?”盖温特少校看着跑来的应桂馨问道,搜查的事情华捕和应桂馨都在做,但华捕那边一无所获。
“盖温特先生。我们正在找人,但是泥城桥那边太大了,昨天又是晚上,要想找到人还是很难的。现在白天才搜了不到一半的地方。”因为情报不准确,应桂馨昨天就被这个洋人骂了一顿,但洋人发飙,他只能硬扛着,不过晚上回去,他也把刘光汉给骂了一顿,“盖温特先生,既然那杨竟成受了伤,怕是活不到明天了。”
“不。我需要他活着。”盖温特少校说道,“只有他活着,我们才能查到那些军火的来源和去处,你们的端总督不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是的,是的。我们都希望他活着。”应桂馨被陈其美搞昏了头,一心只想杨竟成死,忘记洋人的目的了。“盖温特大人,昨天晚上开始,复兴会的人也在搜查杨竟成,我下午解决了他们,明天就可以把杨竟成找出来。”他在洋人面前一幅豪爽的样子,拍着胸脯道。
“很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脸紧绷了一天的盖温特少校难道的微笑起来,他喜欢这样的清国人。
应桂馨在洋大人面前拍胸脯,可心里面却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一回到县衙正想加派人手去搜查,但还没有坐下,两江总督的密探头子米占元就来了,“端方大人要马上抓捕这些人犯。”说罢就递了一张名单过来。
他说是端方大人,其实就是他自己要抓。应桂馨结果接过一看,发现这名单由大部分是在租界,不由拍着脑袋道:“米兄,这些人可有不少在租界啊。”
“那就先抓租界外面的。租界里面的先不管了。”米占元道,“还有,不要说是复兴会的,就说是革命党就行。”
“复兴会?革命党?好,好。”应桂馨不知道叫复兴会会扫当今朝廷第一红人,刚刚从镇国公变成贝勒的载泽大人的面子,只是糊里糊涂的应诺。
米占元见他答应,说了一声告辞往监牢里去了。在昨天下午英国人行动的时候,华界也抓捕了几个复兴会员,现在正在牢里面拷打。米占元一入牢门没有听到拷打声,倒是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也不希望多杀人啊!总督端方大人也常说,革命和立宪是一回事,之前是革命在先,现在呢,是立宪在先,还有必要革命吗?你看,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么多人都自首了,里面就是有几个罪责重的,大人也都全部赦免了,有才的更是已经保举了做官,有如此仁明之大人,难道你还是要决心一死?”
说话的是从南京来的一个督府幕僚,姓王,名杰夫,大概是在督府里出不了头,跑来沪上说要招降革命党,一张利嘴倒也厉害,连续好几个宁死不降的革命党都被他说降了。
王杰夫见眼前的革命党不说话,明白他的意志稍软,又道:“叶芝峰,令兄和令堂大人明日就要到沪上了……她老人家含辛茹苦的供你求学,当属不易的。若是她看到你如此,当作何感想?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一听说自己母亲和兄长都被官府拿了,叶芝峰立刻狂叫起来,身上的铁链也被挣的直响,“有种冲我来,为何要涉及家人,你杀了我吧!”
“令堂大人只是来看看你。是我打电报请他们来的,可不是抓来的。叶芝峰,你还是好好想想明日见了令堂大人,该怎么解释你的荒唐事吧。”对付革命党要有耐心。王杰夫见自己的话有效。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让旁边的狱勇把叶芝峰带下去了。
米占元看着王杰夫空闲下来。上前半诚恳半捧场的道:“先生辛苦了。这些革命党能弃暗投明,当是先生之功啊。”
王杰夫闻言大笑道:“这可不是我之功,而是午帅之英明决断啊。革命党还真是杀不完的,这就像野草。焚烧挖根都并不能阻其蔓延,因而要一软一硬,轮翻对付啊。”
“王先生,可以前我们也招降过,但他们都是宁死不降啊。”米占元来沪上日久,知道以前有一个志大人抓捕过革命党,但最终招降不成。只好杀了了事。
“艾,这招降也是要讲天时地利人和的。前几年日俄于东北开战,民不聊生,国威不存。大势在革命党;可现在呢,圣君归位,行立宪、开国会,大势在我;如此人心所向,当是第一。再则这革命党,大都是悍不畏死之人,可这种人却也是爱国之人,越是爱之深,那越是恨之切,今以其父母、妻子为说客,她们哭诉一场,可要比我们酷刑伺候一顿有用多了。”王杰夫说其招降之策,倒是头头是道,不经意的开始向米占元卖弄起经验来,“现在午帅按照朝廷的谕旨,把那个革命党人赦免办法,改为革命党人自首法,还将在各处建立反省院,这样一来,只要被抓的革命党都会自首。”
“革命党人自首法?反省院?”米占元对于这东西完全不懂,他问道,“王先生,这个能有用?”
“当然有用!”王杰夫摸着胡子,一幅自得摸样,“革命党只要一个降了,那就会供出一大串,这一大串里面,总有一些会和降的这个交好。我们让降了的这个革命党出面去游说,定是能事半功倍的。你看,下午抓来的那些人,除了这个叶芝峰,其他人一见到刘光汉降了,也都降了。这便如拽瓜苗,顺藤摸瓜,然后连根拔起。”
王杰夫便说手上边抓,只是他矮胖的身子做出这样的动作着实不雅,米占元心中暗笑,只好把自己之前出去打听到的消息说出了,“先生,据传闻,复兴会将在近日举事,不知道这些自首的革命党有没有提到这个?”
“举事?”王杰夫从招降的兴奋中回过神来,道:“哦。是有好几个人提到,但都是语焉不详啊。对了,这个叶芝峰知道的东西不少,若是明日撬开了他的口,那……”
“先生,午帅那边已经得知同盟会、日知会有举事计划,说是将在近日举事,这复兴会据说也将举事,时间就定在这两三日内。可是时间是知道了,但是在哪里举事就一无所知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知道他们会在哪举事。”
同盟会总理孙汶其实就是一个股票经纪,他领导下的革命其实就是招股、开业、上市的套路,每一次举事他都要在海外华侨之中招股筹款,而既要招股筹款,那总是要把“商业计划”告之一二,并为了证明该“商业计划”有可行性,那么诸多支持计划的关键因素也都要明确告之“投资人”,以增强他们投资的信心。
对于海外投资人述说的东西,其实就是应该严守的绝密信息,但是孙汶为了“招股”,已经顾不上什么绝密不绝密了,只要华侨想听的,他就会说,两江总督端方正是根据这条管道知道革命党人的诸多举动的。
听闻米占元把事情说的这紧急,王杰夫思索起来,良久才道:“既然知道举义就在这两三日内,那就可以诈一诈这个叶芝峰了,但前提是他要知道举事详情。”
“诈一诈?”米占元说道,“要是诈不到怎么办?”
“嗯,那这只能靠运气了,最好是明日他兄长母亲来了之后,再行此术为好。哎,就是怕时间不够啊,这边刚问出来,那边就举事了,问了也是白问。”王杰夫招降这些革命党可以,但是招降是一件细致的活,根本急不得,最关键的是要让革命党住两天囚牢,被严刑拷打拷打;然后再住两天反省院。过两天享受舒服的日子,如此反复,一个地狱,一个天堂。剧烈的反差才能出效果。
米占元见他如此。也感觉这事情急不得,便道:“王先生。明日一旦问出来什么,那就赶紧打电报给午帅,然后由午帅运筹帷幄,以平革命党之乱。”
搜查、招降、搜捕……。这是满清官府之举动;断线、转移、撤离……,这是蔡元培之应对。只不过满清这边不单是沪上一地如此,江苏、安庆、武昌诸地也都在抓捕革命党,究其原因,并不是完全因为革命党要举事,而是各地总督要向京城表示一个意思,那就是地方不稳。贸然裁撤总督对于各地稳定极为不妥,是以才大肆搜捕。
火烧屁股坐在临时会长的位置才两天,但是蔡元培却感觉象过了两年。他之前看王季同、杨锐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举重若轻。但是到了他这里却是举轻若重。在万安里搜捕后的这两天,他所做的事情主要是救人和安排举事,但救人极为艰难,章太炎被工部局寻了一个借口,又关到了西牢,而王季同不要说保释,便是见面都没有准允,还有就是杨锐,穆湘瑶下面的特科和胡文耀的包打听,在泥城桥和一帮满清探子打了一架,虽说自己这边打赢了,但死人不说,还被巡捕房抓了十几个人进去了,最重要的是,便是连续搜了两天,也不见杨锐的踪迹,特别是最后又有杨锐受伤的消息传出来,更使得他寝食难安。
救人艰难,但举事的各项工作也是不易,特别是起义部队的枪支弹药极为不足,三千人的部队只有一千五六百杆能用的火器,除了一千杆是正规的军用步枪之外,其他都是早已淘汰的单发针式枪和打猎的火统,弹药也是不足,每杆步枪配备的子弹不会超过一百三十发,就这些枪,拿下杭州也许可以,但若是杭州城内缴获不丰,之后的战斗就很成问题了。至于上个月从南非起运的军火,现在已经到了宁波外海,可在沪上军火案爆发之后,王季同不敢命令他们到沪上沪上卸货,所以只能在宁波那边的一隐蔽之所停船等待。
还有就是朝廷的局势越来越明朗了,北洋诸军的的兵变,随着光绪对袁世凯处置口风的松动,京城南苑和保定两地都已经平复了下去,至于青县马厂的第四镇和山东济宁的第五镇,怕也会在近几日被劝息下去。之前希望的中枢一乱、举国皆乱的局面怕是不会出现了,可即使如此,蔡元培却有点骑虎难下了,举事是他提倡的,现在部队都已经集结在出发地,明日一早就要开打了,现在喊撤,那对士气伤害极大;还有就是他按照敖嘉熊的建议,定了“抗税抗漕、光伏华夏”的口号——若是真的不举义,那这些发动起来的民众怕是以后再也不相信复兴会了。
“先生,参谋部现在开始要接管举义部队的指挥权。”万安里抓捕后的第二天晚间,看着在煤油灯下焦头烂额的蔡元培,邵力子轻声说道。
“哦?他们指挥?”蔡元培不懂复兴军的运转流畅,本以为这事情是他这个临时会长指挥的。
“是的,具体的作战都由他们指挥。”邵力子也是问了绝食两日的陈广寿才知道这些事情的,“就是说这里的命令发给参谋部,参谋部再发给各部队军官。”
“噢。这样就是说军中的一切事务都是听参谋部的?”对于杨锐设计的那一套军制蔡元培才接触很是不懂,不由的多问了几句。
“也不是,广寿说,军中其实就是三大系统,为总参、总后、总政,”邵力子念着这古怪的名字,又给蔡元培解释道:“总参就是总参谋部,据说德国就有,专门指挥部队作战,现在举事开始,部队指挥就要转给他们了,负责人是贝寿同;总后,就是总后勤部,主要是供给粮饷弹药的,朱履和负责;总政就是总政治部,浙江这边是张承樾负责。”
“哦……”蔡元培不声不响的应了一声,“既然是军中的规矩,那就交给他们吧。但浙江的一切进展都要向我们汇报。”他最后要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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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该数据为1905年英国、香港、印度三者数据累加,来自于《六十五年来中国国际贸易数据统计》
第八十一章 杭州1
东北,敦化,复兴军参谋部。
一张大副的杭州地图在作战室铺开,军部参谋周思绪正准备向在座诸人介绍杭州城的情况,他是余杭人,进南洋公学之前在杭州上过学,对于城市的情况要比其他同学清楚一些。
“各位同志,因为担心地图有误,所以由我来介绍杭州城的一些情况。”周思绪这样开场的,“按照《大清一统志》记载……”
周思绪在特班诸多同学之中算是中下资质的了,平时少有露脸的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因为杭州战役可以出来表现一下,可话还没有说两句,在坐诸人都是哄笑起来,他本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妥,但细想之后才知道是他引用的《大清一统志》惹得,他自己也笑了起来。还大清一统,哼哼,马上就要半统了。
“我看的确实是《大清一统志》,”周思绪再道,众人又是笑,不过这时候参谋部的头头贝寿同喊了一句,场面才安静下来,“上面记载杭州全程周长为三十五里有奇,形状为长方形,南北最长为为十里左右,东西最短为七里左右。城高…若是宋代遗留的则为三丈、厚一丈八尺;明清修的部分则高两丈,厚一丈两尺。整座城池共有十座城门,六座水门,如果以南北为轴,对半均分的话,东面这一半是有护城河的,而西面那一半是没有护城河,虽然没有护城河,但西南角有城隍山(紫阳山),西面有西湖,也是城防之屏障。
城外的要地有两处,一为城北的笕桥军营,二为城南凤山门外的馒头山军营;城中有四处要地。一为东南角的抚台衙门,二为东面城墙中点的保国寺军械局,三为西南角的城隍山环翠楼,这里是全城制高点。四为旗人的满城——满城在西面城墙中段。据城墙而设,方圆九里左右。不包括外城门有五座小城门。满城城高一丈,厚六尺。”说到这里指着西面的两座外城门说道:“钱塘门就在满城之内,而涌金门和涌金水门就在满城之侧,也就是说。如果进攻不迅速,那么满人完全可以居内城而守,并且在一团、二团没有炮艇的情况下,他们还可以出钱塘门,逃往西湖。
杭州之兵力,第一是满洲八旗,人数按照统计大概有五千余人。全部驻扎在满城之内;第二为绿营,整个浙江为一万三千余人,驻扎在杭州的有两千余人,在城外馒头山兵营驻扎有一千余人。其余驻扎在抚台衙门;巡防队,全省共有五路十一营,每营一百六十人,驻防杭州的为三个营五百余人,驻扎在笕桥;新军九百余人,驻扎在抚台衙门。”
周思绪一边说一边把敌军的人数标记上,然后再介绍我军的情况,“进攻杭州的为独立旅一团和二团,人数为两千一百五十二人,除两百余士兵在原来辽西游击队服役之外,其余都是编练不到四个月的新兵,而且枪支严重不足,两个团加起来,步枪只有七百杆,另外还有一些临时搜罗到的单发枪、火统;重武器完全没有,只有一些迫击炮的训练弹,以及这几天临时做了几门飞天雷。
按照前指的方案,一团二团这几天夜间行军,现在已经到达了杭州城外,明日凌晨四时许,一团将派少量的兵力突袭笕桥兵营,同时大部队从武林门破门入城,直接攻入满城;而二团也是分出部分兵力突袭馒头山兵站,其余兵力将从侯潮门入城,再分兵三处,分别占领城隍山环翠楼、抚台衙门、保国寺军械局。”
周思绪把战场情况及敌我态势介绍完了就下去了,贝寿同则继续补充情况:“这次举义,新军的工作已经做了一部分,但是因为时间较短,并没有太多的成效,但是武备学堂的工作做的比较好,部队进城之后他们将负责配合和带路。至于旗营和绿营,战斗力可以折半再折半的考虑,大家考虑下前指的方案吧。”
情况都介绍完了,参谋们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不一会就有人提出一团和二团本来兵力就不够,在进攻之时做分兵之举实为不智……
但也有参谋说,不突袭城外军营,缴获足够的步枪,那么即使这些士兵杀入城内,也于事无补,突袭城外兵营必须要快,最好是能在半个小时结束战斗……
还有参谋说,城外关键是要缴获或者破坏清军的大炮,即使没有打散清军,没有炮兵,他们也没有办法进攻杭州城……
还有参谋则担心二团是不是能顺利度过钱塘江……
作战室里熙熙攘攘两个钟头之后,参谋部对前指的作战计划做了一定的修正,但其实都是一些枝节的修补,杭州之战要胜利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于出其不意和速战速决,特别是己方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不在天亮前解决战斗,那么等清兵回过神来,两军一旦胶着,那就胜利无望了。所以,参谋部建议前指的进攻时间应该提早到凌晨十二点,如果实在来不及,那也要尽早提前,拖到凌晨四时实在是太晚了。
总参的电报发到前指,钟枚把这些意见都看了一遍,对于提前作战时间的要求他也深为认同,但是二团可是要横渡钱塘江,才能到达杭州城南的,之所以要等到凌晨四点,就是因为钱塘江上的水防营会不时巡查,还有早潮,一千人的部队要过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二团到哪里了?”钟枚说着这看了自己的表,现在是十点五十分,二团却还没有到位。
“刚才发报的时候说在萧山,现在应该正在准备渡江。”副官也在一直留意二团的位置,在蔡元培下达作战命令之后,估计到凭借自己一个团并不能十足拿下杭州的钟枚,又下令二团立即往杭州进发,两个团一南一北,夹击杭州。
钟枚在不断看表的时候,沪上的米占元也不断的看表。此时他已经不在监牢,而是在沪上县城一处高档的客栈,他站在门外不断的看着表,然后等待着屋内的游说可以成功——今日叶芝峰的家人都来了。王杰夫把叶芝峰移到这个客栈。让他们母子、兄弟先抱头痛苦了几场,而后又悉心招待叶芝峰一家人。到了晚间。才再次到叶芝峰房里游说。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待很晚的时候,王杰夫才出了门,米占元顿时看向他。只听王杰夫吐了口气,说道:“是杭州!”
“杭州?”米占元惊道,他本来以为是苏州或者安庆。
“是的。叶芝峰被抓之前就听说过浙江那边要举事,而且要举事一定在杭州。”王杰夫其实也不怎么肯定,又道:“不是杭州就是绍兴。”
其实对于米占元来说,有个地方就行,他朝王杰夫拱拱手。便快步往电报局去了,他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发给端方大人,现在虽晚,但也决不能耽误。
米占元发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亥时,当幕僚拿着电报把端方唤醒的时候,时间已经快是子时,但是深知革命党危害的端方还是让人把电报往杭州发去,只不过,在他等杭州回信的时候,办事的役从居然说杭州那边的电报从一个小时前就不通不了。
“怎么会通不了,难道是……”端方心思一向精明的很,他才不会认为这是技术故障,而是认为这应该是革命党人进攻的前兆。
“东翁,这革命党要夺的确实应该是杭州。”劳乃宣在一旁掐着胡子早就想了好几圈了。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是杭州?”一定说革命党真的要举义,端方本来的倦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只觉得这一次倒是被革命党先行了一步。
“杭州为东南要镇,杭州一下,怕是整个东南都要震动。而复兴会,这几日看其内部文件,当是处心积虑的要造反啊,刘光汉所言的什么‘团练革命’,用心也极为险恶。浙江一地,前几个月嘉兴、丽水等地就在剿匪办团,我怕这复兴会已经有几千军力,这才敢直接在杭州举事。”刘光汉是一大的江苏代表之一,他虽然对总部的事情并不清楚,但是对于总部安排下来的事情完全是了解的。他这边的叛变,不但暴露了一大批江苏的组织,更是将复兴会的整个革命计划全部泄露了出去。
“嗯。这复兴会当是革命党之魁首啊。”端方想到那个‘团练革命’,也觉得一不小心朝廷还真是要上当的,特别是现在各地都畅言自治的时候,革命党又混在士绅里,着实是防不甚防。不过,在众人都倡议开国会的关口,他不敢把复兴会此计上奏给光绪帝,而是把这些消息发给各地的督抚,让督抚对新进增加的团练和自治公所严加管束,就怕被复兴会钻了空子。
“东翁,浙江早先一直在裁撤绿营团练,而新军却又是未建,我就怕这杭州……不保啊。”劳乃宣提都没提什么旗营,他只觉得既然复兴会敢在此不利的情况下攻打杭州,那必定是有成功的把握,浙江那边兵力不多,并且大多的部属都不堪一战,所以现在要想的还是杭州丢失之后该怎么办。
听闻劳乃宣说杭州不保,端方想过之后倒是笑了起来,道:“杭州若是不保,那么江苏必定是要调兵前往镇压,江苏调兵不说,我想湖北张南皮大人怕也是坐不住吧,再说这杭州有没有弹药补给,即使革命党占了杭州,也是一时之痒罢了。倒是这样一来,那这国会便开定了。”端方越说越高兴,刚才联系不上杭州的郁结顿时丢的无影无踪。
“东翁,即使电报通不到杭州,此事还是要知会一下张南皮大人的好。”端方其实和各派的关系都是不错,当然,因为之前载泽、载沣等没有出头,他的交好对象主要是清流和庆袁等人,特别是和湖广总督张之洞交情非浅,他的亲密幕僚陈庆年之前就是张之洞的幕僚。
“好。好。那就着人去打。”端方点着头道,“还有发电报给沪上米占元等人,让他们马上动身去杭州,最好是能保得张大人性命。”
去往杭州的电报线在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就被钟枚派人剪断了,这不是剪断一处,而是三处。他料想即便有人查线,那不到明天早上也接不通,到哪时候自己都已经杀进城里控制城内的电报局了。
晚上的很多事情都很顺利,包括负责开门的武备学堂那边也都早早的动员起来。现在唯一要等的就是二团全部过江了。可问题是。从晚上十一点开始到现在一点钟,二团都还没有渡江。钟枚着急,在钱塘江边七甲闸渡口的钟光诰、王金发、竺绍康三人也急得不得了,十点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巡江的水营过去,钱塘海潮如期而来。可是等到一点钟。这潮水都没有歇下去,反而有越来越猛的趋势,一个潮头要窜起丈余高。
按照成规,这钱塘潮天天都有,每日早晚两次,一年以七八月时最盛,而现在才是五月。照道理现在的早潮应该不猛,而且即使有潮很快就会停歇,可今日却着实奇怪了。此次渡江的木船大多是绍兴重金雇来的,见此情景船工倒有些人心惶惶。不过也知道这伙丘八荷枪实弹,不敢胡言乱语。
钟光诰着急的看着怀表,不断的在测算时间。渡江的船只有限,一千人的部队加上拉来的一百余民工,十余条船,要三次才能全部过去,这样就最少要两个半小时;再加上过江之后的集结以及到城门的七里路,加起来最少要三个半小时才能展开进攻,而现在已经是一点十七分,也就是说即使是进攻时间不提前,那自己这边也是耽误了。
钟光诰算时间的时候,只见远处队列了一个声音喊了出来,“娘希匹,格就不信过不去。”那人影牵着一匹白马,甫一看就知道是嵊县强盗王金发,此人打战绝不会怂,便是东北的胡子也对其佩服的很,这马就是一个胡子送的。不过他其他都好,就是性子激烈的很,很多时候常常乱来。特别是现在从十点钟开始,在江边等了有三个小时快,但却还是过不去,眼看着士气着实让人心焦,王金发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自己上了船不算,还把马也牵了上去。
王金发一上船,他手下那个营的士兵也有不少跳上了船,上了船就要叫开船,可这么大的浪头那船工哪里敢开。钟光诰正要让人过去阻止的时候,只见一个黑浪扑来,那船被打的一摇,上面站着的兵都被冲下了水。众人一惊就要去救的时候,浪头过去,掉下水的人又都冒了出来。江浙一带,是个男儿就会水,加之这些人身上并无太多负重,很快就爬上了岸。人是上了岸,但畜生可不会上不了岸,那白马是俄国顿河马,高大健壮,重心也高,一个浪打开就下了水,不分是岸是江的畜生却往江中心游去,再一个浪头打开,那白马就看不见了。王金发在水里就心疼他的马,正想去救但可没有过去就发现那马不见了踪影,只好悻悻作罢。
二团经此一闹,士气是有些不稳了,特别是潜伏几天到了钱塘江边,但却过不了江,再也没有比这更伤士气的士气了。钟光诰再一次的看了下时间,一点二十五分,正要喊副官给钟枚发报的时候,有个船工喊了起来,“退潮了!退潮了!”他一喊,其他船工也都看向江面,发现那潮水确实是小了,一时间不待吩咐,第一批过江的士兵都上了船。
钟光诰忙把草拟的电报废了,然后命令道:“各部的战斗人员都务必在前两批全部过江。”
团长一令,副官马上传达了下去,原来装三十个人的船,瞬间快到四十个人,还有一些急切的见船上实在塞不下,一时跳到水里,然后让扒着船就打算这样过江。海潮虽去,但这样也很是危险,但钟光诰可是顾不上了,时间有限,他只能调集前面两批士兵参加战斗。
“开船!”他站在船上,看着水里的高昂着头的士兵大声的喊道。
城外在争分夺秒,而城内却度日如年,武备学堂的漆黑教室里,一群被动员起来的学生,正在等着城外的命令,在前半夜的时候,接到举义有可能提前的消息,让大家等待,所有人为此都很兴奋,可一等就是等到凌晨三点多钟,也不见有什么消息来。
武备学堂的总办伍元芝低声问向陶成章:“焕卿,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怎么还没有个信?”
陶成章其实也等的不耐烦,去了通讯处好几次都被说没有来电,要不是之前在京城见过这东西,他都要以为电台是不是坏了。
“即便是有意外,那也只是时间晚一点,前一次来电说是二团被海潮所阻,只要他们过江,那我们就可以行动了。”陶成章心里焦急,但怕伍元芝失去信心,只好反过来安慰他。
伍元芝既是军人,当知道一切军事行动都没有十全十美的,敌我双方都是以乱打乱,不过现在的形势是敌众我寡,奇袭为胜,就怕二团过了江快天亮了。他苦笑道:“找道理那潮神伍子胥应该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想当年他复仇雪恨,我们现在也是复兴华夏啊。”
陶成章也是苦笑,他因为举义之事在党内被记大过一次,基本就有点留党查看的意思,但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弄停当了,这钱塘江却过不来。过不来那就只有北面的一团,这一千多人就不知道该怎么打了。是先杀入满城呢,还是先把抚台衙门、军械局给打下来?他正想着的时候,外面喊了一声报告,道:“二团大部已经过江,举义时间定在四点钟。”
“四点?”伍元芝急忙看表,还有二十多分钟。他忙这叫过几个学生,“快,通知城门处的人,四点把门炸开。还有各个小队,时间一到就要四处放火,把城内的局势扰乱。”为了举义,城里面还是做了一些安排的,最少电话线还是铺到了北面的武林门和南面的侯潮门,城楼行的清兵虽然懈怠,可一个不好让他们据门而守,那就要坏了大事。几经考虑之后,这两处城门还是里应外合的好,只要城外的革命军进了城,那局势就明朗了。
炸门的命令传到武林门的时候,趴在离城门最近屋顶上的周亚卫几个人都已经等不及了,五点钟就天亮,天一亮那清兵的胆子就一壮,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命令,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二团的任务他也很清楚,就是从武林门直杀入满城,把那五千八旗兵都灭个干净。
抛射炸药包的机关以及准备好,眼看着时间一点点临近,众人的心都提了上来,如此过了二十分钟,只带时针指向四点的时候,机关处的绳子一割,扭曲的机括一弹,炸药包就直直的朝城门飞去,砰的一声撞到城门的时候,一团火光就炸了起来。
武林门爆炸的同时、城南侯潮门也是火光震天,连续两记爆炸之后,侯潮门整个倒下的同时,武林门也只剩下半边。城门一破开,城外就只听见一声嘹亮的呐喊声,一队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从城门外的各处直冲了进来,守卫城门的六十多名清兵在城楼下的都已经被炸毙,城楼上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待这支队伍的前锋进了城,楼上的把总裁呼喊起来,“反…反贼…,反贼入了城了!反贼入城了!”喊了几句之后才回过神来,道:“快去禀报大人,快去禀报大人!”
反贼入城,要禀报已经是不及,众人都无计可施的时候,反倒是一个清醒的小兵抓着棒槌把预警的锣鼓敲的当当响,方才起到了预警作用。
武林门冲进来的时余孟庭的一团一营,他完全明白自己的任务——入城之后什么也不顾,直插满城,消灭八旗兵。只不过这武林门到满城可是有三四里路,自己冲过去那边那满人真的不会有防备吗,这任务能完成吗?
第八十二章 杭州2
南北两处城门的爆炸声震醒了半个杭城的人们,但却依然无法震醒杭州将军瑞兴,他此时根本不在杭州城内,而是在武林门外十五里拱宸桥日租界的娼寮之中,只有其副职杭州副都统德济仍在满城内。武林门的爆炸和锣鼓声,使得驻守满城平驻守海门的正白旗将兵猛然从瞌睡中惊醒,但是谁也猜不到那会是有革命党攻城,只以为是那里走水。
他们正迷糊间,只待半盏茶功夫,便看见一些黑糊糊的影子向门下摸了过来,不过此时快要天亮,天忽然沉的很,门上的旗丁照例喝问两声,可城下毫无反应,忽然,“嘭…嘭…喷”的几声闷响,几个细小的火光从暗处飞了出来,远时看不清,待飞到近处才看到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旗丁正惊异间,那黑乎乎的东西却“轰!”的一声巨响,直把城楼上的旗丁吓得魂飞胆丧。一个飞雷临空爆炸,另外两个则一个飞过城墙,一个落在城楼上,两声巨响之后,城楼上落下几个被震飞的旗丁。
一营长余孟庭蹲在远处只看到城楼上的旗丁炸得飞舞,心中不由得一阵舒爽,他是盐枭出身,营里面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水匪盐枭,以前常常被清兵追着杀,现在能杀到满人的老巢,这如何不让他舒爽。城楼上的飞雷炸响的同时,下面的城门也被工兵炸开了。随着一记凄厉的哨子声,一营带头,二三营跟上,八百多人急往满城里灌去。
浙江的部队不比关外,没有手榴弹,只是做了一些煤油燃烧瓶,至于巷战利器霰弹枪。也只是在长兴煤矿那边紧急调了七十杆,步枪不够的情况下,就做了不少红缨枪,算做是肉搏战的利器。平海门是最靠西城墙的城门。部队冲进满城之后并不分散。而是直接横扫门内的满洲军营,之后再杀向西南角上的杭州将军府。
平海门外的爆炸使得整个满城的旗人都知道出了大事。但养尊处优的老爷兵门大多都没有留在军营,而是都睡着家里,解决了一些零散的抵抗,革命军如钢刀切烂西瓜一般刺穿整个满洲军营。而后分出两个连各带着一门飞雷炮,直冲西南角的杭州将军府和东南角都统府。
杭州将军不在将军府,但是将军府的卫队还是将军府内做好了接敌准备,一顿黑打黑的对射之后,数不清的煤油瓶被抛入了将军府,火光大盛之下,不断有旗兵中弹身死。这边对射片刻。那门飞雷炮已经装好,“嘭”的一下,炸药包打着转就直飞进府去,然后是一记熟悉的“轰隆”。里面的惨叫声只喊得府外都能听得到。在飞雷炮连发数弹只震的整个将军府地动山摇的时候,又是一声更加猛烈的爆炸在将军府的前门响起,砖瓦的飞溅中,厚实的将军府大门被炸的没踪没影,烟尘还没有散尽的时候,连长夏小辫子的安徽腔都喊了起来:“冲!冲!抓将军!抓将军!”说罢带头冲了进去。
杭州将军就住在将军府内,夏小辫子好不容易抢到的这个差事可不想便宜了别人,只是他带着十多个凶神恶煞的士兵从进将军府的时候,只听见一片惊慌失措女眷的声音,搜遍了整个将军府也没有找到瑞兴半根鸟毛。他拽着一个旗装男子就抽了一边,喊到:“瑞兴呢?瑞兴呢?去哪了?是不是逃了?!”
那男子估计是个帐房,早就被之前的爆炸吓昏了头,现在再被这么一群杀神围着,除了会磕头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夏小辫子见他如此上前把他的辫子一提,在那人的挣扎间只闻得一股尿骚味,顿时又一脚把他踢出丈余远。
夏小辫子功亏一篑的时候,二团王金发却中了大奖,工兵破墙快速,等士兵冲到抚台衙门里时,巡抚张曾敫只把白绫搭好,头还没有伸进去就被活捉了。王金发看着他一心等死的模样,一枪托就把他的脸打烂,骂道:“还自尽,随便找把枪不是更快吗,不想死就直说。”
从四点钟冲进杭州城,到四点五十分杀进杭州将军府和抚台衙门,整个突袭只用了五十分钟就完成了战斗,成规模的抵抗已经在杭州城内结束,剩余的就是清剿各处隐患,特别是一团进攻满城的时候,只占领了西面的满洲兵营和将军府,东边这一片的满人居住区还没有清剿,这些深宅大院仍有藏兵的可能。
在抚台将军迎接革命军的伍元芝见到二团长钟光诰便道:“钟团长所部真是势如破竹啊。兰荪现在就在想,这新军是不是哪里办错了,还是日本人教的时候有所保留,没有教全?”
作为武备学堂的总办,伍元芝一边希望革命军胜利,一边又希望新军不要垮的那么快,好歹这新军的操练也凝聚着他的新学,刚才九百余人,被王金发的三百余人驱散,着实让他对自己所学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兰荪兄,复兴军打仗,向来都是悍不畏死!军中有句话叫做‘刺刀是好汉,子弹是笨蛋’,城内巷战,打的就是胆气,拼的就是性命,新军只会跑远了开枪,一走进几刺刀下去就怂了;他们虽然人多,但摆不开人再多都没有,九百人能用的最多也就是二三百人,前面的兵一怂,后面的兵就乱了,这仗还有什么好打的。”
看着是同志的份上,加上占领杭州的喜悦,钟光诰不由的不客气的多说了几句,而后他也感觉,人家毕竟是武备学堂的总办,年纪也比自己大的多,说罢就灰溜溜的跑远了。此时传令兵来报,竺绍康的人已经占领了军械局和城隍山环翠楼。
“好!”钟光诰使劲的拍了一下大腿,如此说来,自己的这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就不知道满城那边怎么样了。“传令下去,看管好抚台、军械局、环翠楼以及各城城门,俘虏的士兵尽快做好清理工作。对了。周肇显那边怎么样了,摸到炮了吗?”
周肇显是三营营长,也是前年从浙江派去东北参加辽西游击队,而后培养出来的军官。王金发如豹。竺绍康如牛,那他就如豺了。城外那一千多巡防队就是他带人去对付的,去的时候钟光叮嘱他要留意火炮。
“报告团长,那巡防队没有炮……没有我们要的炮。”传令兵一脸喜意,说话舌头都打结。
“什么叫没有我们要的炮?”钟光诰不解。炮还有不要的吗。“不管什么炮,拖进城来再说。”他吩咐道。在不明白下一步动作的情况下,先确保杭州城防的安全是极为重要的。
传令兵大喊声是就去了,而钟光诰则摊开浙江地图看了起来,现在杭州虽下,金华那边应该也不成问题,只是占领这两地之后。下一步该怎么打呢?他正看着图发呆的时候,只听得外面卫兵一声“敬礼”,不一会就听到了钟枚的声音。
“哈哈,你倒好。抓了个大官,我那边什么都没捞着。”钟枚满城占的太顺利了,那些个八旗兵连绿营都不如,一听见外面爆炸声不是冲出去御敌,倒是往家里面躲,生怕那枪子炮弹会飞过来一般。倒是有一两个老头子、小孩子穿戴着八旗的军服想冲出来拼命,一顿乱枪下去都倒了地。
“我这边也没有马克沁啊,要不我们换换?”旅长和政委进来了,钟光诰敬礼之后如此说道。城内清军的部署和军器配置被武备学堂的学生查的一清二楚,特别是满营里面的情况更是重中之重,可毕竟作战计划安排是一团打满城,钟光诰想打那边也不行。
“你就不要说那马克沁了,提到就脾气就不好。没一挺好用的。”钟枚摇着头,“都他妈一群败家子!”马克沁虽然有六挺,但是从来没有保养过,枪声锈的厉害,要不是说能修,钟枚就想把那些满洲鞑子给毙了。
钟枚抱怨,旁边政委张承樾笑道:“卜今,你就不要抱怨了,要不是有这样清兵,我们能这么顺利的就打进来吗?”他说罢又问向钟光诰,“二团怎么样,新军战斗力强么?”
钟光诰摇头,“比巡防队好一些,最少还是有战斗意识,不过一旦白刃逼近杀了他们一些人,那就全怂了,跑都跑不赢。他们打战基本只能按照操典打,野外有足够的距离还好,巷战绝对不行。他们啊,我看就是相当于操法不熟、战意不坚的日本师团”
新军将是复兴军以后的主要敌人,所有人对此都很重视。一听钟光诰说道新军,钟枚的抱怨就停了下来。待他说完,还不过瘾的钟枚道:“就这些?”
钟光诰苦笑,“就拼两下刺刀,然后他们就都溃势了。对了,前几天新军里面有人说新军要造反,弄得这部队差一点就要掉到南星桥去,最后虽然没调,但子弹每人只发了三颗。这估计也对战斗力有影响。”
张承樾道:“这是我们的人做的。当时的意思是既然策反不了,那就扰乱他,让满人也不信任他。手里没子弹,谁打仗都没底气,我看你说的白刃战一触即溃并未准确。回去你写一个报告上来,我们大家要仔细研究一下新军的操典和作战习惯。”
张承樾正说着,在抚台衙门的门口却有着几个中年汉子正要进来。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但晨曦中的街道却不见任何行人,所以这些人刚从街角一出来就被卫兵发现了,但是看到他们举得是红色鹰旗,卫兵们便把枪口放下来了。他们一行人走到抚台衙门前,然后亮出一个证件,卫兵见状则一一核对。
这些人其实是政务组的,近两百人好几天前就从沪上坐快船来了杭州,一直在各处潜伏着,只待城内枪炮声停歇才冒了出来,接管城内大大小小的要害部门。卫兵核对之后就把这些人给放进抚台衙门,只有两个女子和几个学生被拦了下来。被拦下的是秋瑾等几人,他们是陶成章带过来的。
陶成章见状就拉着政务组组长蔡国卿[ 注],道:“国卿,他们也是同志啊,怎么……”
政务组按照纪律是配合革命军占领杭州,其直接听命于军政委张承樾。不过蔡国卿是蔡元培的堂弟,这次举事又是蔡元培主导的,之前他想左右局势,但是被张承樾以“一切命令听总参谋部”为理由。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
“焕卿。我虽是政务组的组长,可对这些兵是没有办法的。”蔡国卿撇撇嘴。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说完这话就进府去了,只把陶成章扔在门外。陶成章站在门外进退不得,秋瑾等人其实还不完全是复兴会的正式会员。只是预备会员,带他们来杭州也是他擅做主张。
“焕卿兄,你还是进去吧。我先回去那边帮忙。”和陶成章厌恶复兴会的纪律相反,秋瑾倒觉得这样的革命党要比同盟会好上几倍。革命要有力量就必须要有纪律,要有纪律就必定存在级别。只不过在复兴会,她的级别并高。
情况如此,陶成章也只能进去了。杭州是占领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怎么样在杭州站住脚,那就是让所有人都值得忧虑的事情了。
陶成章留在府外的时候。蔡国卿已经过了仪门,进了二堂,正在商议今后战局的钟枚等人见他们来,便停了下来,在文巡厅听他们汇报城中情况。政务组介绍情况的是副组长何勋业,出身于绍兴望族,是个秀才。
“藩库、司库、粮台、铜元局、厘金局、织造局、电报局、电灯公司、送信局、杭报报馆,这些地方政务组都已经派人接管,库中的钱银、粮食将在中午之前将清点完毕;各巷各坊都在派人宣传革命军的布告,早饭之后将通知全城保长、甲长、牌长过来开会,再则是原先的税官、差役也将按照名册通知其到抚台衙门开会;早市、粮店、菜市、各色商铺都已经通知其按例开市、并必须遵循前几日价格,不得涨价,各行各业的行会、杭州商会也都派人去做了联络;杭州只有三国领事馆,除英日外,美国领事馆已经在上个月关闭。他们并不在杭州城内,而是在拱宸桥日租界,现在已派人以去照会两国领事……”
占领一座省城牵扯到方方面面,何勋业所说都是占领杭城需要控制的一些细节,在做诸人听完何勋业的汇报,张承樾道:“临时法庭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么多事情没想到张承樾只问这件,何勋业道:“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先抓几个贪官,满人里面多揪一些出来;藩库、粮库应该亏空的厉害,也能抓一些人;税警、巡警、衙役里面看看有没有民愤大的,也抓几个出来;还有部队里那些喝兵血的长官,也要抓一些出来;再有就是满城那边开始抄家,抄家之后在要把那些银两、奢侈的家当都摆出来,标上价格,找些穷苦百姓去看一看;最后就是那些被审汉人,排除那些民愤大,其他都跟他们说好,公审的时候要是不把责任让满人身上推,那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蔡国卿本以为张承樾问法庭是要干什么,谁知道听他的意思,是要审讯那些头脸人物,这满清的官儿有哪个是清白的,都是黑的不得了。“荫阁,要是这样一审,那全城可就要乱了,那些刚刚投靠过来的衙役、士绅身上都不免和那些贪官带些关系,若是这样开了先列,怕其他的地方就不会响应了,对于我们占领整个浙江不利啊。”
“国卿兄,这浙江不是那么容易占的。”张承樾摇着头,道:“全城虽说已经缴获了一万多杆步枪,但是其中有一大半是旧式步枪,而且这些库存子弹潮湿的很,有的还不能发火。守杭州已经不容易,要占整个浙江那是妄想了。”
军械局是重重之重,早上是张承樾就亲自去看过了,打开库房之后,里面存的枪支是不少,但基本都是林明登边针枪、抬枪、马梯尼枪,而且这些枪的子弹存储太久,很多都已经回潮了。要用怕是很难。至于那些能用的枪,也就只有满城的一部分,城外和城内巡防队、新军手上的那些,不过除了新军的武器,其他都是保养不当,不少都不堪使用了。
蔡国卿虽然昨天晚上被打击了一次——他想通过城内士绅鼓动巡防队造反,但被张承樾否了,但早上看到拿下了杭州。也就不怎么生气了,现在张承樾这边忽的一盆冷水泼下来,让他真有些口呆目瞪,他虽是才浅智短。但现在杭州既下。那占领浙江全省已是不远,谁料想这杭州都要占不住了。
“可……可……不是说武昌的日知会要举事。还有…还有同盟会也是要……”蔡国卿对于军事并不了解,但知道现在的大势是满清内乱,各地革命党都在举事。
“国卿兄可以这两天一直在赶路,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昨天晚上军情局已经通知我们了,日知会组织被张之洞破获,刘静庵、张难先、李亚东等主要骨干被抓,他们那边已经举义不了了,早上还有消息称张之洞已经在动员湖北新军,即日就派部队前来围剿杭州乱党。”早上看到部队攻进了城,钟枚就发电给参谋部汇报杭州已下——一团的士兵基本都是太湖水匪、盐枭、裁勇。二团的士兵则是嵊县强盗,他才不相信这些人会拿不下杭州城,他最担心的就是国内的局势,特别是现在北洋兵变已息。中枢无忧的情况下,杭州就是全天下的焦点了。
“那同盟会呢……”蔡国卿还是不死心,再问。
“同盟会不知道,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动静,现在全天下就只有我们动了,而且一动就占了个杭州,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啊……”钟枚辽西游戏游击队出身,最怕的就是敌暗我明。
“那我们就更不能搞什么公审啊,特别是对汉人的公审,我们应该竭尽全力拉拢他们,让他们占到我们这边来,排满当为革命之第一。”蔡国卿一阵迷糊间,忽然抓住了排满这两个字眼。他这么一说,旁边何勋业等几个也是这个意思,认为这一次要打击的就是满人,不要再把范围扩大到汉人身上。
“公审是以满人为主,那些被审的汉人基本上是等同于汉奸一并处理的。革命不光是民族革命,而是中下层社会之革命。”作为政委,张承樾的理论知识也不差,复兴军中有三恨,一为列强之恨,二为异族之恨,三为穷富(民官)之恨,没有这些仇恨,这军队就会没有士气。
“可现在最要紧的是满汉之争啊。为了打满人把汉人也给杀了,这着实不妥啊。”蔡国卿辩道。
“只有杀了那些作威作福的汉人,下层百姓才会认为我们是可靠的,是为他们打天下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们。士绅并不可靠,清兵一来,他们又马上会投靠满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抓紧时间公审,杀满人杀贪官,好让百姓相信我们。除此以外,政务组还要马上通电天下,召开科举,让那些贫寒士子的知道我们将给他们一条青云之路的。”
钟光诰的想法着实怪异,居然要开科举,何勋业道:“可这科举不是废了吗?”
“何兄弟,你是秀才出身,若是科举不废,你还参加革命吗?”
“我…”何勋业闻言一怔,又道:“可没人来考怎么办?”
“就是一个声明而已,我们哪有时间等各地士子来杭州考试啊。”复兴会并不想开历史倒车,到为了争取士心,这大炮也是要乱放一下的。张承樾还道:“还有各地的漕粮、捐税和厘金,都予以取消。”
“啊!”这次就不是何勋业,连后来的陶成章也都吃惊起来,他大声道:“革命初立,正是要大笔银钱的时候,怎么可以取消捐税和厘金啊?”
“只有取消这两个东西,百姓才会感觉我们的好。还有铜元局,也是要在近日召集各地的百姓,当他们的面把那铸造机给毁了,百姓不喜的米店老板也要敲打敲打”木秀于林虽然不利,但占领杭州等于让复兴会获得了一个天下关注的舞台,在这个短暂的广告时间里,怎么把复兴会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就要细细思量的了,当然,这只是广告,实物如何那要等天下百姓买了之后才知道。
在张承樾所定的这些策略,杀满人不说,杀贪官、取消漕粮、取消捐税就是讨好下层百姓;而取消厘金则是讨好洋人了;开科举是争取那些留学无钱、做官无门的贫寒士人。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和会中的革命策略相符合。只不过他这些的立足点是在于杭州守不住的前提下,而蔡国卿、陶成章等则认为守不住杭州也要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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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因为情节需要和资料不足,对蔡国卿的描写将会偏离真实历史。另,书中描述的主要历史人物和事件,或是真实存在,或是疑似存在(不被‘砖家’承认),或是依照其性格、思想、立场将会存在,无杜撰抹黑之意。
第八十三章 杭州3
不管意见有什么分歧,掌控杭州的行动已经开始,对于政务组的工作,张承樾的要求就只有一条,在保持稳定城市的前提下,引发民众的仇恨。百姓不是岳飞,不会唱什么“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他们要的是生存、是吃饭,要发动群众,不能用耻辱去感召,而是要用仇恨去刺激,一定要让他们明白,自己吃不饱饭是满人害的,是听命于满人的贪官害的,是勾结官府的无良米贩害的,所以要想以后过得好,能吃饱,就要去斗争,斗争是一切力量的来源。
凭借着如此思想,满城里的都统、亲贵,衙门里的贪官、酷吏,米铺里的奸商都要拉了出去校场公审,此时百姓已经被保长、甲长、牌长组织起来的贫苦百姓,纷纷过去观看。
清初之时浙江最是不稳,所以满清在杭州设满城。其设在杭州两百余年,占据最好的位置(今杭州湖滨一带),而满人又自持为统治者,作威作福,杀人抢女之事自然不会少,经过半天的整理,前段时间刚打死过人的一个黄带子,第一个过去公审。在法官的惊堂木声中,此人被判处斩立决。而后,校场的演武厅上,在一片紧张却又期盼的目光中,这个已经全身打抖,不会求饶的黄带子被侩子手压跪在地上,侩子手高喊道:“请大人归位”,话音未落,左手把发辫一提,右手的横在胸前的刀一抹,黄带子的人头就提了起来。
活生生的杀人场面杭州人看了不少,但杀黄带子还是第一次,这可是皇亲国戚啊!除了谋反之外,什么时候还杀过他们?可现今。他们照样的跪在地上,辫子一翘,刀子一抹照样人头落地。整个校场几千人看着这个场景反应各异:穷汉们欢喜,他们早就想把鞑子杀个干净。今天终于见到。马上忍不住欢呼起来;士绅商贩则忧愁,杀黄带子可不比杀官啊。届时杭州必有大战;唯有苦主的父母见此忽然淘哭起来,哭声在广播的放大下响遍全城,这时,一个安排好的声音用杭州话。喊了起来:“兄弟们,满洲鞑子欺负了我们两百多年,把他们赶出去!把复我华夏!”广播里一喊,事先收买的一些穷汉子也都齐声大喊起来,一时间校场里杀声鼎沸。
校场里发动百姓,军队里则运动士兵,巡防队是最好运动的。和新军的四两多月饷相比,他们每月步兵只有一两五钱,马兵也只有二两,至于三斗月米那就不要说了。基本都是烂米还常常发不足。而且就这么点钱,上面还要扣克之后才能下发,再加上随意打人的、任人唯亲的,全部军官都被揪出来批斗,批斗完了之后接着开诉苦会,挑出来的几个嘴巴利索苦大仇深的士兵,站在诉苦台上边说就边哭,哭完又再说。绿营和新军不同,当兵也是家中困苦、走投无路,谁没有伤心事呢?会场上的气氛很快就到了临界掉,只待一个大嗓门士兵说到他家里人被饿死,放生大嚎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出来。
众人都哭出来的时候,张承樾放心的走了,其实相对于新军,他更在乎的是巡防队,毕竟被俘最多的就是巡防队,虽然周肇显没有把馒头山的全部巡防队都俘虏,但全部被俘的旧军也有一千七百余人,比九百新军多了一倍。
旧军的苦一说一大把,每个兵都是惨事一大堆,而新军这边虽然待遇高了,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苦楚还是有的,新军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都是花了五六十两买来的,平时还要受军官的打骂,特别是张曾敫派了一个自己的无能亲信李易知来做新军的管带,此人对于军务一窍不通,打人倒是很擅长,此人被揪出来一番批斗之后,士兵这边也开始诉苦,主持诉苦会的政委算是本事高明的了,但在张承樾听来哭声还是没有旧军的凄惨。
百姓和新军都在运动之中,但张承樾对于能拉出多少人还是有了个底,他回到府台衙门的正想向钟枚几个通报的时候,钟枚那边却有了更坏的消息。
“宁波过来的军火船被拦了。”钟枚一开口就是坏消息,但这也并不意外,军火船要到浙江,那自然就要进过镇海进杭州湾,这不比以前走私去沪上有人接应,也不比去安东直走外洋,杭州湾清兵的水师、巡防营可不少,被拦是常事。
“是被拦了不让过来,还是被抓了?”张承樾问道,他这边刚估计出有多少人能投诚过来,却不想枪支弹药要断了。
“被拦了,要不是打着美国旗,估计被抓了。还是因为我们没有战船,就是过钱塘江去打绍兴,都要拖了几门炮去,要不然过不去。”钟枚摇着头,杭嘉湖一带,没有船队那很多事情都干不了。
“有多少东西?能不能卸到宁波,然后我们去接过来?”钟光诰之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两千杆步枪,一百五十万发子弹,有七十多吨,装在马车上可要有一百多车。”钟枚说道,“再说这里到宁波有来回七百里路,光走路就要十来天。除非宁波那边有人押送过来。”
“舟山、镇海那边清兵极多,没有几百人押送,怕是过不来把。”钟光诰就是镇海人,一听说有七十多吨就死了心。
“那就看看晚上能不能在绍兴那边停船吧。”张承樾道。“不是有几门马克沁吗,抬到海岸边,要是有清军的巡船就把他们打个稀巴烂。”
钟枚和钟光诰对视一眼,想到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点头边让通讯兵安排去了。
军火的事情说完,张承樾则开始说清军反正的事情,“两千七百个清兵,估计能拉一半过来……”
“哭的那么惨,也就只有一半?”钟枚可是听到了诉苦会的哭声的,很奇怪为什么张承樾只说一半。
“新军最多只有一半是会过来的,而巡防队那边。排除那些抽大烟的、身体瘦弱的,能找到一半合格的士兵都难。太弱了,真要收进来,那是拖我们的后腿。”张承樾进来之前问过了去看人的部队连排长。所有人都是说这些兵送过来都不要。浪费米。只有新军让所有军官都眼红,独立旅虽说是旅。但按照复兴军军制来说,其实是未满编的,只是个架子旅。
“那怎么办?”钟光诰喊道,他只觉得打下杭州根本没有赚到什么东西。枪。连发枪不超过四千杆,弹药,每杆枪不满两百发;至于那些单发枪以及黑火药子弹,还是不用的好。火炮虽然在满城和环翠楼缴获了几门,但是真正适合在浙江用的还是那四门克虏伯57mm过山炮,至于那些75mm的野炮,守城可以。真要带出去打,和部队的战法不匹配。
“藩库里不是有银子吗,海宁那边、嵊县那边,还有义乌那边都有好兵员。竖旗子招就是了。”钟枚最怕的是没有弹药,人倒是不担心,这时代,有钱就有兵。
“可我们没有时间去练啊。”钟光诰道,“满清什么时候会派兵过来?”
他说的问题其实就是大家从接到攻占杭州的命令以来一直想的问题,除非是乱世,浙江真的不是割据的好地方,附近任何一个省的战略位置都要比这里好。而且现在复兴军还没有水师,这就等于杭州湾任意一处清兵都可以登陆,大家除了干等清兵之外,别无良策。
“占领杭州可谓是震惊天下,我估计江苏的清军快则十日,慢则半月就要来了。时间不是关键,就是给我们一个月,又能怎么样?没枪没兵没军官,我现在已经在安排把一些物资往严州(今桐庐、建德、淳安)运了,就是这样走陆路无法保密,这个问题真的很是头痛。”
“严州?”张承樾问道。“宁波、温州那边不好么?为什么不去哪?”
“是,只能往西去严州。若时去东面的宁温台的话,海上一封锁,那我们就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了。对于我们陆军来说,只有去严州才能有一线生机。按照顾祖禹的说法,‘浙江之形势,尽在江淮。江淮不利,浙江不可一日保也。’这浙江不依靠水军能占得住的要地,除了衢州就只有严州了。而建德那边又和衢州较近,是以我们要想建立根据地,则应该在这里。”钟枚指着地图说道:“北接宣城宁国,东到桐庐,南不过衢州,西靠徽州,这个地方也许能守一守。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再往西,把徽州占了。”
钟枚的想法不是往东而是一直往西,到山里去。张承樾想到当今的形势,摇头道:“卜今,你这想法可能和现在情势不合。从政治来说,退守严州或者徽州将对革命来说都是大不利,有些人还期望我们北伐呢。”
“政治算个屁!活着对革命来说就是大利。”钟枚话一出口,钟光诰和张承樾就沉默了,这话自己私下说可以,真要是传出去,那不知道外面会怎么说。
“其实这清兵也真的不经打。要是调来的清兵打不过我们呢?”想了片刻,钟光诰说道,那些巡防队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不堪一击,新军稍微好一些,但也是一逼近白刃战就溃散。“能不能这样,打开门来招兵,然后在把那些用黑火药的林明登枪发下去,这样能把军队扩到一万四千多人。凭借这一万四千人,和满清拼一拼,拼不过,那就再往西撤。”
“弹药先不说了。军官怎么办?”钟枚道:“难道从东北调?城里的武备学堂也就是一百个学生不到。”
“只能从东北调人。最少要有两百名有经验的基层军官过来,浙江的地形其实和辽东那边类似,都是山地,两地的战术差不多。”钟光诰说道:“就是不知道小雷愿不愿意。”
小雷就是雷以镇,参谋长雷奥大家都叫他老雷,所以他叫小雷。老雷去年和教育口的陈去病带着大笔卢布去了俄国,哈尔滨大学堂谈妥之后,陈去病回来了,但雷奥还在俄国四处活动,想借俄国给复兴军培养陆海军官,俄国事情一了。又去了德国,除了回家之外则去找他的老师戈尔茨男爵,想让德国陆军能帮着培养一些复兴军军官。老雷不在,按照杨锐以前的命令。部队第一把手就是雷以镇。现在钟光诰一开口就是两百名军官。这对于雷以镇来说可是割肉啊。军队的战斗力其实就体现在有经验的连排长身上,当初可是花了无数心血才把培养出这些有经验的基层军官的。
“小雷不会不同意的。就算是我们借好了,现在借两百,以后还四百。”钟光诰打战如做生意,尽显宁波生意人本色。“实在不行那就让沪上先生给他下令好了。”
一听说钟光诰说到先生,钟枚神色一暗,沪上之事暂时只有他和张承樾知道,钟光诰还有金华三团那边的魏兰、张恭,都没有通报。他正想把这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对面的张承樾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说,毕竟。这只是失踪而已。
钟光诰的建议算是通过了,虽然用那些使用黑火药,并且子弹发火率只有一半的单发步枪是徒害人命,但目前的形势下只能如此。最少这些还是枪,比长矛拿在手里威武些。再说,用残酷的战争去淘汰新兵比训练新兵简单多了,而且一旦流血,那么满清和百姓的仇恨就不是能轻易化解的了。就像吴樾之前说的‘以复仇为援兵,则愈杀愈仇,愈仇愈杀。仇杀相循,不尽不止。’唯有血流的够多,恨积的够深,那革命方能成功。
除招兵之外,诸暨、绍兴、嘉兴、安吉、湖州这几地也是要派兵进占,以巩固杭州的四边要地并和金华那边的三团连在一起。这些地方除了嘉兴、湖州外,听到杭州已下,怕是要通檄可定,并不要花太大的力气。
军事上的事情定了方略,但是政治上的却是左右为难。攻占杭州的电报早上五点就发到了蔡元培的手上,起先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把电报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狂喜不能自止,只想着登到高处大声的呐喊。不过在中午政务组发来杭州详情介绍之后,他不得不稍微冷静了下来。
杭州城各库有白银四十五万余两(据说这些钱还是从钱庄借来的),粮两千余石,步枪一万八千多杆,但去掉锈坏了的,只能算一万两千杆最多,其中能用的连发快枪为三千八百多杆,剩余全部为单发枪,更多是黑火药单发步枪,无烟火药子弹只有五十五万发,黑火药子弹数量巨大,有近六百多万发,但浙江之地雨多晴少,再加上库存日久,大约只有一半的弹药能发火。火炮也是极少,除各处炮台外,就是新军也没有炮营,旧军有几门炮还是前膛炮,唯有满营里面有四门山炮和两门野炮,不过炮弹不足。另外被俘的新军旧军,加起来有两千七八余人,但是有多少人会投诚过来,还说不定。
浙江可不比江苏、湖北、沪上,就是比福建都比不了,最少福建还有个福州船政局,能自制弹药,杭州虽然有军械局,但只能修理枪支而已。就这么个底子,不要说北伐,占领全浙都是困难的。
时值中午,蔡元培正在深思的时候,邵力子过来道:“先生,杭州的通电已经修改好了,你看是不是……”
自古起兵总是要发檄文的,这一次杭州举事也不能免,但之前邵力子等人拟的檄文太过文雅,想到举义不是读书人的事情,故而蔡元培又让他们重新作了一份,他结果檄文,只见上面写道:
自古有云: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越乃复仇雪恨之乡,今越地既复,燕赵安在?!又曾闻‘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楚已兆户,鞑虏何存?!
昔宋政不纲,辽元乘运,扰乱中夏,神人共愤。后群雄并起,攘除奸凶,光复旧物,不过须臾。今伪清假天命而自立,据我中华,窃我神器,外媚列强,内奴同胞,更以伪宪,妄收民心。凡我华夏之子民,莫不痛心疾首、誓而击之。
忆张曾画策于私室,林青焱起于京畿,张李倡教于川陇,洪杨发迹于金田,虽义旗不免终蹶,却仍撼伪清之根基。今杭州军兴。鞑虏皆降,八旗新军,俱为弱旅,汉人即兴。满运已绝。我皇汉民族四万万同胞。当高举义旗,廓清华夏。逐鞑虏于境外,立新国于故邦,救华夏于危难,兴民族于未亡。此历史赋予我汉人之天职也!
……
蔡元培开始是看,但到后面却不由得读了出来,只待最后“布告天下,咸使闻之”方才停住。“好,就这份了。马上发去杭州,让他们通电全国。”
邵力子道:“是。先生!”不过说完他又道:“那杭州那边应该成立什么政府?是军政府,还是国府?”
之前一直想着杭州是不是能攻下了。蔡元培没有考虑后面的事情,而杭州举事本就不在复兴会的既定计划之内,杨锐等人也没有商议过攻下杭州之后当如何。现在立军政府还好,若是国府。这个国应该是叫什么,中华共和国,还是中华民国?
蔡元培想了片刻,觉得杭州只是复兴会的下属地区,便道:“还是先成立浙江军政府吧。”
“那官员的任命呢?”邵力子赶紧追问。
“钟枚是独立旅的旅长,那就任命钟枚为军政府都督。还有他们不要光想着怎么打仗,政务组那边要把军政府运转起来,并且,为了挑拨士绅对满清伪立宪的不满,那边要尽快把省议会筹备起来,那些知名的士绅都要请过去,然后商议着把宪法编撰出来。在立宪之事上,我们要抢在满清的前头。”蔡元培捶着仍是浑浑噩噩的脑袋,还是想出了一条妙计,他相信宪法和省议会一出,那复兴会就抓住了立宪的大旗,满清搞君主立宪,复兴会就弄民主立宪,端是针锋相对。
邵力子倒是知道立宪其实就是分权,而分权对于复兴军极为不利。当下提醒道:“先生,一旦立宪,那士绅的话就不得不听了,若是他们要我们投降当如何?”
“现在光复期间,一切命令听从于军政府!若是有议投降者,那就是满清的侦探,格杀勿论!”排满与立宪之间,蔡元培还是认为排满当为第一。
邵力子闻言之后,心中已经明白蔡元培所想,立马出去安排了。起义的檄文军方和政务组都没有异议,就是立宪这个东西实在让所有人头疼,刚被任命为浙江都督的钟枚问向政务部长蔡国卿,“国卿兄,这宪法和议会是怎么样回事?这不是短时间能弄出来的吧?”
“宪法并不成问题,明天就可以草拟一份,为了将来好修改,我们可以称之为临时宪法。至于议会,也不成问题,其实浙江士绅尽在浙江铁路公司,只要拜访铁路公司总办汤寿潜,他若是点头,这议会就能开起来。”老是做些琐碎的事情并不是蔡国卿的爱好,他更喜欢的是多谈一些军国大事,立宪法、开议会这是中国几千年所未有,这事情蔡国卿喜欢。
“然后我们就把汤寿潜情出来做议长?”好歹是新学学生,议会那套东西钟枚是清楚的。
“如果要开议会,那必定要请些有名望的人参加。”蔡国卿解释道。“不是担心守不住杭州吗,只要议会一开,宪法一颁,那我们就利于不败之地了。”
蔡国卿说的激动,钟枚却是笑道:“也就是说,议会一开,以后我们都听议会的?”
“不对。”蔡国卿道:“总部电文上说光复期间,一切命令听从于军政府。”
“打战的时候,素来是以军事为先,这是常情。”钟枚道:“我问的是,战争之后,我们是不是要听命于这个议会?”
“啊!”蔡国卿没想到钟枚问的是战后,他怔了一怔方道:“这,世界列国,只要开了议会的莫不如此啊。卜今,你可不能反天下之大不韪啊!”乱世之中,有兵就是王,蔡国卿有些担心的看着钟枚,担心他会鲁莽行事。
“听命于议会我知道,但要看什么样的议会。我等革命,可不是只为那些士绅老爷的,而是为那四万万百姓的。议会一开,国权就转移到议会,而议员就是那些老爷,这地方有哪个小老百姓能进得去?这立宪不是四万万人的立宪,而是二百万人的立宪。”钟枚笑道。
“卜今,你说的我都明白,但现在这只是权益之计啊。我们先把士绅老爷拉过来,然后各省必定会因立宪而内乱不已,满清就是要围剿我们也是不能,到时候诸省都是立宪,我们就可以召集起一支联军,北伐中原,还都于京。到那个时候,规矩再改不成了吗?”蔡国卿并不是对集权不认同,但立宪是和排满同样是一杆大旗,现在这形势下把复兴会集权的理念搬出来,实为不智。
革命、立宪、排满……这些东西实在是够头疼的,蔡国卿虽然说的在理,但钟枚还是有些不安,只不过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当下只好道:“那好吧。就这样通电吧!”
第八十四章 各方
通电本是辛亥革命立宪派们玩出来的花样,但因为杨锐的关系,这种花样被复兴会所知,然后在这一次杭州举事上用了上去。不过花样虽好,但费用极巨,全国通电下来,军政府所有人都觉得肉痛。不过复兴会只是肉疼,可全国却沸腾了。
从东到西,由南及北都是这通电震惊了。全国上下的报馆反应最为激烈,北洋兵变已息,正愁没有新闻,却不想来了个惊破天的,于是拟好的稿子全部作废,从主编到小编,都被关在报馆里,苦思冥想:复兴会为何?杨鼎天为谁[ 注]?浙江都督为何?所知有限,都只能根据零零星星的资料去猜测推断,而后洋洋洒洒大篇大篇的文章就出来。
除了报馆,反应剧烈的还有满人和革命党。满人不但震惊杭州已失,更惊惧黄带子被杀,这可是皇亲国戚啊,就这么野狗一般被枭首了,而光绪这个因其遭遇而被后世怜惜的悲情皇帝,听闻通电之后,呆立半响,而后一巴掌拍在玻璃上,“哐”的一声,玻璃碎尽手尽破,旁边的太监太监正要上来的时候,更被他扑了上去,几爪之后,太监就破了脸,狼狈而退。在其看来,这和兵变一样定是朝中奸人的阴谋,这些人,便是他坐稳了皇位也在处心积虑的反对他,特别是最近督抚不断提及的‘立宪法、开国会’居然被乱党喊了出来,这总督和乱党必定就是一伙。
此时的光绪帝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急急维新的皇帝了,多年囚禁让他明白了权力的可贵,同时,当初提倡立宪、民主的梁启超却因为1903年去了美国,在纽约的贫民窟转了几圈之后,开始贬共和而赞专制。其认为中国唯有开明专制才能中兴。前段时间‘杀袁、开阁、撤督’,就是他回收地方权力的连环计,只不过光绪性急,本是分步实行的计划却全面铺开。使得各位督抚开始明明暗暗的阻扰。
光绪震怒。同盟会却是焦急,对国旗之争已做妥协的黄兴此时正在越南河内。看着从国内转来的复兴会通电开怀大笑,而孙汶则是满脸沉静,背负着手不知在想什么。同盟会虽有举事计划,但粮饷却无着落。而法国政府答应的一千万港币贷款是要打下龙州才能给钱。一文钱难倒英雄,而今天下首义,却被后来居上的复兴会所得,这该如何是好。
在所有人震动的时候,沪上租界惜阴堂的赵凤昌不但不震惊,却还欢笑,他看着正在愁眉不展的张謇笑道:“季直兄。这可是好事啊。你为什么叹气啊?”
“这难道是好事,复兴会早前说支持立宪,现在却忽然举事,这……这不是把我陷于不义之地啊。”杨竟成就是杨锐。张謇早知,但幸好这复兴会从来没有什么异动,并且去年还支持立宪,这才让他放了心,可现在却忽然…连黄带子都杀了,这就是举旗造反了啊。
赵凤昌还是一脸笑意,他扶着张謇不断晃动的手,道:“季直兄,立宪为天下所倡,革命即是立宪,排满也是立宪。这说到底,就是满人的权力是保不住了,要么一点一点的、平平稳稳的、把权力让渡出来,要么就是被革命党以排满的名义推翻,身死国灭。现京中阻扰开国会的声音不少,紫禁城内也是常有反对之声,现在浙省独立,刚好可以给那些人当头一棒,此实为我等立宪摇旗助威也。”
“可这复兴会到底还是革命党啊,他们要的仍旧是排满,难道满人把权力让渡出来,他们就不会排满了?”对于复兴会的了解张謇可是要比赵凤昌深的多,毕竟,他可是有生意在复兴会里头。
“满人若是把权力交了出来,那他们大权在握,他们还会排满吗?怕是夺权都是来不及吧。功名利禄,岂是人人都能看透的。自古造反在野则是喊为民请命,均地纳粮,可一旦上了位,那嘴脸便换了一个,远的不说,洪杨如何?‘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处不保暖,无处不均匀’,可造反未成,这天王便是锦衣玉食、后宫满院了。这复兴会也都是人,革命已成,争权夺利那自然便会忘记排满二字如何写了。”
赵凤昌原是张之洞之幕僚,因“湖广总督张之洞,一品夫人赵凤昌”之语,被大内所问,后张之洞不得不让他东归沪上,以作耳目。沪上之地咸通中外,就以他看来,这满人端是气数丧尽,慈禧在一日则国稳一日,而今慈禧身死,那这国……
想到这里赵凤昌场叹了口气道:“我中国最好便是君主立宪,一旦民主立宪,那中国就是大乱了。”
张謇其实还在消化他之前说的东西,却不想他怎么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道:“这可都是立宪,有何不同?”
“满清虽朽,但架子仍在,君主立宪是保住这个架子,里面是怎么样折腾那就各随各的意了,再怎么闹也是一个国;而民主立宪,这可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啊,有几个军头懂得立宪为何物,民主为何物,他们只认得手里的枪,袋里的钱。到时候彼此之间难免争斗,届时便是春秋战国了,这是大势。再说细处,自汉初独尊儒术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三纲五常乃为一切之圭臬,可忽然皇帝没了,那伦常自是不在,这……这可要举国皆崩、天下大乱啊。”赵凤昌刚才就在忧心这个,三纲五常其实就是柜子上的钉子,一旦民主立宪,皇帝不在,那这些钉子就将消失不见,这柜子如何能结实?虽说可用西洋之法替代伦常之钉,但这要几十年的时间啊。现在群狼环视,哪有这时间给你换钉子?
“竹君,这荣华富贵,杨竟成怕就是能看透。”张謇摸着胡子,不断的回忆起杨锐的音容笑貌。他和此人相处也有多次,但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个人很不合群。
“哦。怎么说?”赵凤昌从忧心中回过神来,问道,“他莫非是神仙不成?”
“呵呵。神仙不是。但是财神却是一定的。说到做生意,举国都难出其右。可他做生意又和常人不同,完全是西洋人那一套……不对,和西洋人也不同,反正就是异与常人。”张謇一边回忆杨锐的点点滴滴。一边说着自己对杨锐的印象:“而且此人好几年前就已是腰缠万贯了,浦江东岸的那个味精厂、氯碱厂,还有长兴煤矿,可都有他的股份,实在是想不到这样的人,怎么会去革命。”张謇摇着头,很为杨锐惋惜。这革命要么是那些废了科举,前路已绝的书生,要么就是借此标榜的名流狂士,可这杨锐哪个都不像。
杨锐之事。赵凤昌知道的还是不多,今天听张謇一言,惊讶道:“哦。这天字号还有杨竟成的背景?哎!难怪这复兴会能举事,有钱有枪啊!”说到这,他焦躁的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度起步子来了,“天字号居然和复兴会有牵连!天字号居然和复兴会有牵连!这不是说,东北通化那边,不就是复兴会的老巢吗?!这……这……这杨竟成,这复兴会已经是尾大不掉了啊!”
和复兴会合作经商之事,张謇谁也没有说过,本来他还想退了长兴煤矿和通化铁路公司的股份,却不想复兴会居然支持立宪和他站在一个战线上,这才没有退股之事,而现在,原本支持立宪的复兴会却忽然举事,还一下子就把杭州给占了,这,让他如何自处?他担心的忧虑,又让原先说这是好事的赵凤昌,听完之后一番话后又担心起来。
“竹君,你这是为何啊?”张謇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
“要想君主立宪,这革命之势不能太强,太强则变成民主立宪。现在天字号岁入百万,而复兴会又已占浙省,这不是富可敌国吗。一旦他们在浙江站稳脚跟,兵精将足,那北伐可是一定的了。”赵凤昌早上就收到了张之洞关于杭州举事的电报,他料想这事情对于立宪开国会大有助益,便建议湖北新军缓行,而张曾敫那边由他去找复兴会的人通融,虽然复兴会正在被租界抓捕,但是龙门客栈却一直是开着的,借此他也算达成了目的。
复兴会今日通电,但赵凤昌已经料到除了闽浙总督丁振铎,其他各地督抚将会毫不所动,只有光绪帝宣布立宪开国会,方才会调兵围剿。可却没想到复兴会有天字号作为依仗,若是这样,那他之前想的那些方略可就错了。
“季直兄,那这天字号复兴会到底占的又多深,他们占了多少股?”赵凤昌又问道。
“怎么,你想动天字号?”张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摇头道:“这个动不了的。”
“动不了?”灭门令尹破家县令,在中国还没有官府干不了的事情。
“这里面不但有亲王贝勒的股份,还有洋人的股份,至于那通化铁路公司,已经拿去美利坚上市了,你要一动,那美利坚人会怎么说?”张謇因为是股东,早就被告之了这件事情。
“这不是中国的铁路吗,怎么能去美利坚上市,这不是卖路嘛?”赵凤昌惊道。
“可是朝廷批了啊。商部尚书载振还在的时候批的。老佛爷也准了。各个股东也同意了。”杨锐没有把铁路卖掉,最后受到起酥油的启发,想到还是可以上市卖掉,还有天字号的其他公司,只要能上的,都打包拿去美国上市,趁着明年美国股市掉下去之前先捞一笔再说。
“我得去找杨竟成!”赵凤昌站了起来,眉头打着结,只觉得复兴会已经是国内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已有一省之地,再加上天字号这个日进斗金的商号和与美利坚人的关系,一旦做大那中国必定内乱不止,现在趁其势力未张,就要先行压制。
“季直,你那去找杨竟成?现在工部局到处在抓复兴会。”虽然外面传言这是在抓大盗、军火贩子,但是沪上头面人物都知道,这是复兴会得罪了英国人和两江总督。
“复兴会能抓的干净吗?”赵凤昌反问,“唯有把复兴会引到君主立宪上来,其危害才能殆尽。现在抓他们再多的人。杀他们再多的人,都于事无益。”赵凤昌说完就告罪一声去了龙门客栈。在夜里十点钟的时候,他在法租界见到了蔡元培。
“鹤卿,这么晚造访。是想面见你们的会长鼎天先生。”没有客套。赵凤昌第一句话就是正题。
蔡元培本以为他是为张曾敫来的,正想再次说明张曾敫性命无忧的时候。却不想他要见杨锐。他只好道:“竹君先生,现在本会鼎天先生不会沪上啊。”
“啊。不在沪上啊?”赵凤昌很是失望,他被想和杨锐深聊一场,观其人、听其言。以确定此人是否真的会祸乱中国。
蔡元培不好说杨锐已经受伤失踪,不光是复兴会,就是工部局也没有找到人,他仿佛已经消失了。“竹君先生,此来找本会鼎天先生有何要事呢?浙江张大人那边一切都安好,就是底下的士兵在早上抓人的时候有些得罪。”
杭州既然占领,张曾敫没死就是大幸。赵凤昌道:“鹤卿啊。复兴会当是为救国而设,可不能乱国啊。现浙省立宪法开议会,为天下之首倡,这是好事。届时在各地督抚暗中响应之下。那国会必定是要开的。国会若开,那就应该偃旗息鼓,不能妄动干戈啊。”
赵凤昌和蔡元培都是宪友会之成员,大家相熟所以话说的这么直白,不过此时蔡元培一直考虑的是,开国会算不算是一种成功,是不是可以不通过武装革命,而是通过议会革命来改革中国。当然,先不说这样的可行性,国会一开,那满清皇帝该如何处置?难道让他像英国女王那样母仪天下?
“竹君先生。开国会是我会所希望的,排满也是我会所希望的,这两者并不矛盾啊。难道非要留一个满清皇帝在吗?”蔡元培细想之后,还是把复兴会排满到底的意思说了出来。
“这……”赵凤昌摇头,他正式担心复兴会为民族狭隘之念所困,做出乱天下之事,想不到真是如此。“鹤卿,哎!”赵凤昌忍不住再叹,“我对满人也素为好感,可这中国真的万万不能民主立宪啊!届时皇帝一去,你让那些伦常之下的士绅、百姓如何自处?西人是法制之国,我们是伦理之国,而这皇帝却又是伦常之首,他一去那伦常不在,就要天下大乱啊!”
此言说罢,见蔡元培似乎听了进去,他再道:“原先那一套伦常太老旧,是要舍去,你们所畅言的民主、自由是要实行。可这总要一个过度啊。你看那科举之制,如果不是废的这么快,而是缓个十年二十年,那那些书生秀才,也不会去造反啊。两千多年的伦常,不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死了,怕是去不掉啊。”
赵凤昌越想越觉得没有皇帝,对于眼下的中国来说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不是中国人就是比西洋人低贱,而是习惯如此,小民们为何常常要高呼皇帝万万岁?不是因为他们喜欢皇帝,而是皇帝一死,那天下就会大乱。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两千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唯有皇帝身强力壮,那自己的日子才可能太平安康,若是皇帝换来换去,或者干脆没有了皇帝,那就是乱世,这是历史的惯性,不是大字不识的他们能够摆脱的。
“竹君先生,我会对此已准备,先生就请放心吧。”蔡元培想到了他那个聪慧的学生,很是心平气和的道。
看着蔡元培好不所动,赵凤昌沉默之后道:“难道你们鼎天先生是想……”
“呵呵,竹君先生误会了。满清下台之后,不可能再会有皇帝。排满为复兴会第一任务,这点不会更改的。”蔡元培解释道,关于杨锐私下向委员会解释的‘一国两制’,他不能对赵凤昌透露分毫。
“复兴会主民主立宪,而其他诸省都主君主立宪,那中国就要战乱不止了,战乱不怕,就怕战乱之时,为外敌所趁啊。”虽然不知道复兴会怎么解决伦常丧失的问题,但蔡元培不肯说,赵凤昌也只好心里叹息。
“其实我们要的只是满清台下而已。诸省旁观即可,说到底这是复兴会和满清的决战。难道汉人会站在满清那边?”从赵凤昌的言语中,蔡元培知道自己杭州举事虽然鲁莽了些,但却刚好踩到了满清中央和地方闹变扭的节点上。地方督抚养贼自重。巴不得复兴会闹大点,好让光绪帝开国会交权。不过这些人也是狡猾。陆军不曾派,但是海军、水师派的不少,看来是想完全封锁浙江海面,好让复兴会实力并不太过膨胀。还有这次赵凤昌夜访。也是要来探知复兴会的态度,方决定今后的策略。
蔡元培想到此处,为了弥补先前强硬排满的表态,又道:“竹君先生,要不然这样好了。先生所提君主立宪之必要,我会在讨论一二,若是满清皇帝能把权力都交给国会。或者这国会确实能治理好中国,那复兴会就先浙江自治,并不北伐。要是满清皇帝不愿交权,那我们大家就一起打到京城去。”
蔡元培的表态很快就传到了湖广总督府。然后又转到了两江总督府,再由两江转到直隶总督府和载泽贝勒府,袁世凯看过,最后转到庆王府、盛京将军府、两广总督府。至于陕甘、云贵、四川、闽浙四督,陕甘升允是支持裁督并反对立宪的,四川总督锡良虽然对裁督没有表态,但也是支持立宪开国会,云贵总督岑春煊此时就是京城,也表示愿意裁督——这云贵总督一职本是庆袁算计他,以让他远离中枢之计——立宪也是赞同,但认为国会不能早开,最后就是闽浙总督的丁振铎,在自己辖区内出了这么大乱子,剿灭乱党都来不及,那想到裁督开国会之事。
“东翁,这复兴会还是放纵不得啊。要不然,养虎成患,反受其害啊。”两江总督府内,劳乃宣对着闭目不已的端方说道。“还有那马鞍山铁厂,也要不开的好。”
湖北转过来的电报,除了判断复兴会实力比想象中庞大之外,还告之了天字号、通化铁路公司之事,虽然复兴会没有杀张曾敫,但如此一来,他前程尽废,张之洞对此也是恼怒不已,要不是顾忌裁督和开国会,怕是早已集结好的湖北新军已经开拔东调了。
“马鞍山铁厂还是要开的。而且开的越大越好。”端方和劳乃宣想的想反,“现在铁价低廉,让复兴会把钱投到这个无底洞里头,那不是更好吗?便是建好了,那一吨铁又能挣几何?便是二十万吨铁,一年也赚不到一百万两银子,明日就让人告之那姓虞的,铁厂不开个二三十万吨就不要建了。还有沪上的那个什么陆行,如果复兴会一意孤行要北伐,那就毁了它。”
大致能猜到端方所想,劳乃宣道:“东翁,这沪上陆行,可涉及洋人啊!一旦轻举妄动,那……”
听闻提到了洋人,端方微微一顿,道:“天字号不就是卖味精、洋胰、还有烧碱赚钱嘛,这……这……”他忽然想到一个东西,笑道:“他们不是要用盐吗?这些盐可就在两淮之地采买的,届时把盐价提个五六倍、十几倍,不就成了吗?要是再不成,那就让各地的衙门查禁他们的味精、洋胰,我就不信,会治不了这些乱党!”
端方胸有成竹,但劳乃宣却道:“东翁,复兴会之巢穴,沪上一处、通化一处,他们实业为根,各处的学堂、军队当为枝。这根牵扯到洋人,怕是难以挖尽,便是沪上灭了,通化也还在啊。我看还是双管齐下,一边挖根,一边削枝方是正途。”
劳乃宣说的在理,端方边听便便点头,他又道:“这挖根之策,就依照东翁之策;而通化那边,铁路不动,那几个煤矿能不能收回呢?至于削枝,中国教育会势力极大,最好是能并到学部,便是不并,也要派人监督,查其课业,防其聚众造反;军队吗……现在先不动,只需牢牢封死海岸,不让他们补给军资,只待开国会的圣旨一下,那就要速速剿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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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鼎天为杨锐之号。取自明教阳顶天,初为顶天,太炎觉不雅,改顶天为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