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谋杀”
从组织上看同盟会是一个三权分立的机构,但是实际上,因为固有的派系和某种传统,同盟会并不能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实现权利互制的功效。执行部是会中的主要机构,负责人是孙忠山,而司法部判事长为邓家彦,广西桂林人,评议部评议长为汪兆铭,广东三水人。也就是说,会中的三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是两广一系,而湖南这边,虽有宋教仁、田桐等为议员、为判员,但也有不少其他省份的人参杂其中。
同盟会从成立之初,刘揆一就不断向章士钊抱怨兴中会吞并华兴会,章士钊本不想插嘴,但回身细想的时候,却感觉是有那么一丝吞并的味道,若是从公平的角度看,入会的两广、湖北、湖南三地人最多,那三部官长最好是各执一部,如此才能真正的三权分立,若是嫌麻烦,那就索性不要弄什么分立,大家选个头,齐心协力一起干好了。
章士钊在说到“一些阴事”的时候自热而然的想到了以前想过了那些东西,不过他不好告诉杨锐。
杨锐也大致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同盟会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松散的组织,之后之所以会分裂,就是因为内部混乱极为正常。不过这些他没必要去想,他笑着问道:“听说行严一直在学英语,那是准备去英国留学?”
“嗯。确实是想去英国留学。”年初章士钊刚到东京极为困苦,后面他在实业女校找了一份工作,这才算安顿下来。
“去学什么?”
“想学法学。”
“呵呵,行严举得法学是救国之道?”杨锐本以为他会选择教育或者政治,没有想到他学法律。
“嗯。中国之根本,在于没有善法。也不遵善法,说到底这是一个人情社会。”
“那行严你能跳得出这种人情吗?”
这话直接问到了章士钊心里,他闻言摇摇头,“怕是不能。但即使不能也要学法。”
他的回答让杨锐大笑。一会才歇,道:“本以为行严意志消沉。想不到却勇气可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好,好。行严若是要留学。那复兴会可以资……”
杨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章行严拦住了,“我在东京虽然清苦,但赴英之学费还是能凑齐的,竟成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以章士钊现在的情况看,微薄的工资只能维持生计,要想留学怕是不能。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不比后世,生存重要但气节更是重要。杨锐见状不好坚持。转过话题聊到沪上爱国学社的事情,特别是讲到章太炎借钱只借两元、还有野鸡大王徐敬吾等事,更是哈哈大笑。不过笑过,又想及邹容、张继还有几个学生都已经逝去。心中却是说不出的伤感。
杨锐只待快天黑才离开,他既走,吴弱男也想走,却被章士钊一把拉住,“你去哪啊。不吃饭了吗?”
“我要把杨竟成来的消息告诉……”吴弱男此时已经是同盟会会员,为了会中利益革命需要,她觉得要把杨锐来东之事报告给组织的。
“什么啊,竟成是把我当朋友才来这里的。他不想和同盟会诸君见面,那就不要让他和他们见面。一旦见面,大家又要打起来的。”章士钊来了日本之后便遇见了吴弱男,朦朦胧胧见两人便有一丝情愫,随着接触的越来越多,两人的关系越来越明朗化。
“可我是同盟会会员……”吴弱男被他一拦,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哎,同盟会除了会拿大棒子吓唬人,还会干什么?走,吃饭去!”说罢把吴弱男拉了进去。
身处海州馆的章士钊吃饭的时候,在越州馆的黄兴等人看着面前的料理吃也吃不下,下午差点闪了腰的马君武又生龙活虎的在大喊大叫:“复兴会这是想收买我们!他们这群假革命,就怕我们戳穿他们的假面具,这才想到用钱让我们封口!同志们啊,这钱不能收阿,不要目光短浅啊!忠山先生离开的时候是怎说的?我们怎么能为了这几百金就没有革命气节!”
看着马君武的口水直喷到料理上,宋教仁的头又疼了起来,他本来就有些神经衰弱,今日又发生太多事情,使得他用脑过度,加上他和黄兴已经被批斗一个下午了,耳朵都已经听出茧子了。程家柽、汪兆铭、邓家彦、马君武、胡汉民等几个打什么主意他心里明白的很——一旦复兴会提供资金支持,那会费由孙汶独断的局面就会打破。当初孙汶为什么能做同盟会总理,不就是他能弄到钱吗,可他又给了会中多少钱呢,也是办民报的七百块而已。
“可这些钱是给诸位牺牲的同志的,他们家里也……”雄而不英的黄兴再一次的表明这些钱是复兴会的文先生捐给诸位烈士家属的。
“克强啊,复兴会的钱不能收啊!不管是给谁的,一旦收了钱,那我们就失了气节。”程家柽装的一幅大局为重的样子,心里对复兴会越来越忌讳,不过幸好复兴会走了弯路,不再和同盟会抢夺革命分子。这一次资助事件必须压下去,如此才能保证同盟会之团结。
“若是克强不好出面,那还是由我退回去吧。”说话的是汪兆铭,他其实也明白为什么这钱不能收,为了顾及黄兴等人的面子,便想代他退钱。
“季新说的对,克强是不好出面的,还是我和季新去把钱还给人家。再去看看,这个文先生是不是清廷的侦探。”胡汉民好死不死又加了一把火。华兴会沪上被捕是复兴会救出来的,再之前复兴会还赠过枪,不拆散两会这种潜在关系,为孙先生大不利。
“啊……对!对!对!这个文先生一看就不什么好人,说不定真是满清的侦探……”
马君武话还没有说完,黄兴便“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什么侦探不侦探,是不是我黄兴也是清廷的侦探?!人家好心送钱,其他任何要求都是没提,就算是侦探。那这样的侦探越多越好。”
忍了一下午了。黄兴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在他看来。文先生绝不是什么清廷侦探,而是复兴会的上层人物,说不定是七大常委都说不定,下午他回来本很高兴的召集大家来讨论这件事情。更想明天由同盟会正式出面和复兴会深谈一次,可事情只说到一半,马君武就闹了起来。这个人就是一条狗,看着谁就咬谁,着实讨厌。
“克强,不要生气嘛,大家也就是在讨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同盟会自成立起。就是清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派人来打探虚实也不是没有,我们还是要谨慎啊。”程家柽见黄兴发怒,不得不出来圆场。之前他也是在章士钊那边的,见到这个文先生和杨国弼在一起便知道他是复兴会的人,当时他心中忌讳,但是章士钊的寓所,不好相阻。
宋教仁见他们这些人越描夜黑,脑袋越来越疼,忽的站起身道:“好了。别说了,我现在就去把钱退了!”说罢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宋教仁走的急,诸人都来不及拦住,他一走屋子里的气氛便是一变,程家柽只觉得今日之事只能到此,不过还是要给留下黄兴等人一个把柄,便道:“克强,此事还是要告知忠山先生为好,并且要以此为鉴,尽快通报全体会员,复兴会为假革命,是满清制走狗,任何人不得和他们接触。”
程家柽的“以此为鉴”算是把这件事情定了性,黄兴心中憋屈,但虑及同盟会初立,要想推翻满清那就必定要团结一致,不得不沉默不语——昔日他读洪杨之事,就疼惜天国内乱不止,这才使得反清大业功亏一篑。此间种种,使得他不为一己之私,决心一切以团结为要务。一屋子人的都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才瓮声瓮气的道,“好,我明日就给忠山先生写信。”
程家柽心中暗喜,又道:“好。这件事商议完,那我们就商议如何鼓动留学生罢课一事……”
宋教仁到达中华时报报馆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杨瑞正好与林獬等人商讨马上要发生的学.潮一事——上个月初日本文部颁布的《关于清国人入学之公私立学校之规则》,留学生本不知道,但上月月底各学校贴出布告,要求中国留学生“于二十九日前,须将原籍及现在地址、年龄及学籍经历一律具报,逾期若发生不幸时间,自行负责。”布告一出,全体留学生大哗,除在各自学校演说之外,已经上书驻日公使杨枢表示抗议,但管束留学生本就是清廷之要求,所以杨枢根本不和日方做什么交涉,留学生不满情绪日渐增长,学.潮似乎马上就要爆发了。正说话的杨锐忽闻宋教仁来访,便让林獬、于右任等先行商量。
站住屋檐外的宋教仁衬着夜色更显消瘦,清秀的面容上鼻子高挺峻拔,只让觉得有一股勃勃生气。他一见杨锐出来,便施礼道:“文先生,敝会商议后,觉得还是不能接受贵方之资助,所以,还请先生见谅。”
他的话让杨锐心中微微一愣,不过脸上却笑道:“遁初此来就是告诉我这个的么?还是请屋里相谈吧。对了,吃饭了吗?”
宋教仁本想说完话然后再将六百日元退还就走人,但杨锐这一句“吃饭了吗”让他心中一暖,下午回到越州馆的时候,想吃饭也是被马君武这帮人给吵了。杨锐见他神色一怔,顿时笑道:“这边还有饭,有什么事情我们边吃边谈。”说罢便起先进了门。
见杨锐进了去,宋教仁也只好脱鞋入内,在客厅坐定,便有下女送了工作餐过来,他看着这一汤两菜心中感叹,去年这个时候他就在沪上,天天就是吃这个东西——那时候潭州举义事泄,他却茫然不知,直到从桃源去到潭州才发现大家都已经撤到了沪上,待他到了沪上四马路余庆里的时候,又惊见印捕守门,后面才知黄兴诸人具已被捕。诸人虽入狱,但都是化名,故而在复兴会帮助下方才脱险。而他当时就一直在复兴会下面的一个学校等候消息,只待后面诸人脱险,这才和杨笃生、杨皙子等人一起赴日。
宋教仁饿极,加之饭菜都是中国厨师做的。甚合口味。很快便吃完了,他这边刚要起身洗碗。杨锐放下手中的民报让下女把碗收走了,他笑道:“遁初是客,这碗便不要洗了。”
宋教仁不好说当初在沪上的时候洗的可不少,只是道:“文先生客气了。”复有想到退钱一事。他又道:“文先生,复兴会为何要支持立宪呢?贵我两会在中国影响甚大,若是能合作举义,革命之成功当是不难?届时赶走满人,还我汉家江山,这可是盖世之功勋啊。”
杨锐只觉得他的话里有那么一丝孙汶的味道,想来也是听多了孙汶的讲演才如此的。也不以为意,道:“若是为了什么功业,我们啊早就不革命了。再怎么大功业,我想都远没有在租界里茶楼戏院里。喝茶听戏舒服。复兴会之革命,只是想着如何从政治、经济、文化上改变中国,若只是换个门面,这革命就太不值得了。”
“同盟会所言就是要去专制之弊,行民主之政。届时以中国之资源,为世界之进步国家当是轻而易举。”
“这些都是你们的说辞,你看,”杨锐抖了抖手中的民报,道:“上面一大段一大段的都是,我正在看呢?我只想问遁初,以中国之基础,能行这共和之制吗?即便是行了这个共和之制,按照贵会孙汶先生的说法,二十年就能富强中国?”
此话问的宋教仁心中一突,他只觉的这个文先生很是友善,可似乎对于同盟会却并不怎么认同,虽然他心中也不认为二十年就能富强中国,但是内外有别,于是道:“若是全体中国人都能似日本人这般具有爱国心,那中国之富强,便是二十年不够,那也不会超过三十年。”
杨锐闻言只觉得摇头,后世排除那十年,也用了五十年,这还有民国几十年的人才积累和苏联的帮助,而现今,虽然科技水平不高,但一穷二白之下,没有四十年中国怕还只是一个大国而不是强国,他不好再和宋教仁争辩什么,这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以现在复兴会的立场,自己说什么怕宋教仁都听不见去。
屋中只有杨锐和奉茶的下女,两人一不说话气氛就怪异起来,宋教仁此时便把西装夹带里的六百日元拿了出来,道:“文先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敝会商量之后还是觉得不应收这个钱,所以……”他说道这,便双手把钱递了过来。
杨锐心中惊讶,但见自己不接手就不放,叹气的同时只好接过,然后摇头道:“贵会哎……真是!哎,不说了。”
宋教仁心中也觉得下午的事情很没道理,但他不好在杨锐面前说什么,只是起身告辞,杨锐见他要走,道:“据闻猛回头之作者陈天华君就是湖南人,我对他仰慕已久,遁初认识吗,是否可以引见一二。”
宋教仁想不到杨锐会想见陈天华,本想答应,但想及陈天华之前对君主立宪也有奢望,怕杨锐一见便把人给拉拢过去了,当下道:“星台这段时间课业众多,先生要见,还是下次吧。”
杨锐听出他话语中的拒绝之意,也不强求,当下送他出去。只待转身回屋,把杨国弼叫出道:“陈天华现在何处?”
陈天华早就是关注对象,杨国弼道,“他就住在越州馆附近,先生要见他吗?”
“不要了,见了也没用,你最好段时间找两个人看着他,要是他一个人出门,对我们有什么危险举动,就……”杨锐说到这里停止了。
“先生?”杨国弼不明白杨锐到底要做什么。
“算了,没事了。”杨锐道。
杨锐回到屋内,林獬、于右任等人的讨论算是完了,谢晓石拿出最后的结论道,“一、组织留学生集体聚会,向留学生介绍退学后转学欧美诸国之切实办法,二、将日本之学术水平和欧美之学术书评作切实比较,以吸引自费生前往欧美各国留学,三、将前段时间调查整理的留日学生之境况刊出,让所有留学生看到日本教育之低下水平,四、公布沪上教育会留学生招生之章程及人数。吸引留学生前往考试就学,五、欧美语培训班、留学中介机构人员,要深入到之前调查出来的四千八百名留学生中,说服他们转学欧美。六、组织留学生向驻日公使请愿。要求减少每年官费留日学生之人数,并同意留日公费生转学他国。”他念完就吐了口气。道:“就这六条,就怕我们一出报,那警察就上门了。”
“怎么,有哪些是违法的吗?”杨锐奇道。报馆是有专门律师的,两年下来什么能刊什么不能刊,编辑们都很清楚了。
“上面虽然没有违法,但比较日本和欧美学术水平,还有那个什么,对,调查出来的留学生境况之事。怕是日本人接受不了。这上面说的日本人太坏了。”谢晓石看过那个调查报告,上面说日本黑心房东为了多住人,对留学生的住房隔了又隔,不断加价;更曝光一些皮包学校。只有招牌,但没老师,只要交钱就给毕业证;再有就是说有日本老师从来没有吃过皮蛋,偶然吃了之后愈觉美味,便将学生的皮蛋偷了一半;再有就是留学生雇用的那些日本下女,不但偷钱,还喜欢把留学生刷牙的牙粉搽在脸上……等等等等,反正就是把小日本说的极坏,他担心日本人会报复。
杨锐听说到后面日本老师偷皮蛋和下女搽牙粉就觉得好笑,更想着是不是要便一个段子——说日本人太穷,皮蛋都吃不起,他想过之后道:“日本人本来就是这么坏,我们所言都是事实,又没有胡编乱造。再说,他们可以在朝日新闻说中国留学生放纵卑劣、嫖.妓闹事,我们就不能说他们偷东西?官费留学生每年的给款是四百五十元,一万多名留学生就是五百多万日元,每年给日本人送五百万钱来,但东西呢,就拿到一张假文凭。”杨锐越说越气愤,只觉得这些留学的凯子上了日本人的大当,他就是拼着中华时报被封,也要把留日学生给搅散了。
于右任在日本日久,对各种情况也熟悉的很,当下道:“就按先生说的办,若是报纸被查封,我们也要坚持下去。”
林獬、林素宗、杨国弼、谢晓石几个听了都具是点头,不过林素宗道:“先生,同盟会似乎也有运动留学生以拉拢会员的做法,就不知道我们和他们会不会有冲突。”
想不到同盟会也有类似的计划,杨锐问道,“他们准备怎么做?”
“还不知道,有人说提议罢课抗议,但留学生会还没有定论,要明日大家在留学生会馆商议之后才知道。”
“哦,这样啊。那现在留学生会会长是谁?”杨锐问。
“是湖南人杨度杨皙子,不过他似乎并不希望留学生把事情闹大。”谢晓石一直在做学生工作,对留学生会的情况很是了解。“不过学生的情绪很激动,认为在日本只有妓女才会被限制居住,日本学部这是在侮辱中国留学生。”
“还是不要谈那么多感情吧。”杨锐道:“我们只要把留学日本和留学欧美做各项对比就好了,国内也马上会大肆宣称留日之不可取;更会有一些朝廷大员会上折子给满清,说留日学生来的越多,革命党就越多……总之,这是一场整体战,我们只能打赢,不能打输!”
杨锐最后的发言表明了把学.潮鼓动到底的决心,在座诸人立即去忙了。只有杨锐还坐在榻榻米上久久不起。他脑子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从踏上东京便开始想了——按照资料,正是因为陈天华的蹈海,留学生才开始退学回国的,陈天华要是不死,那学生的情绪如何调动?
刚才他一时间心软,想通过宋教仁去见陈天华,但要求被拒后,又让他有一种无力感和解脱感。这样似乎给了他一个借口,不是他没有去阻止,而是别人阻止了他。他心里一边希望陈天华生,因为他是个大好的爱国青年,更是才华横溢,死了极为可惜;但另一边又希望陈天华死,如果陈天华身死,那整个在日留学生都会震动,适时再抹黑一下日本,复兴会的留学计划便可借助外力而实现小半。到底该怎么办呢?难道,必须要用“谋杀”人命的手段才能达到政治上的目的吗?
第五十六章 相信
陈广寿在第二天早上忽然发现杨锐忽然变的很憔悴,他正想说是不是要晚一点去留学生会馆的时候,杨锐已经洗刷完毕,开始穿上今日的新行头——一套黑色呢制紧身的学生装,一条两侧带白长边的学生裤,再戴上一顶黑色类似军帽的学生帽,帽子后檐上还装了一条假辫子。一切都收拾停当,杨锐看着镜子照了照,再对着陈广寿说到:“怎么样,像学生吗?”
杨锐笑起憔悴似乎淡了一点,陈广寿也笑道,“像,像极了。要是再戴……”
他没说完,杨锐就一副哈利波特的眼镜戴了起来,“是这样的吧?”
陈广寿笑着点头,之前杨锐胡子有不少的,现在都剃光,一副学生打扮,似乎年轻了不少。杨锐装扮好自己,那些卫士也都折腾好了,看了一屋子“留学生”,杨锐心中满意,但待出了院子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军人的行止还是无法掩盖,杨锐只好和他们保持了些距离,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
第一次这么走在日本的街道上,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和服木屐,照着初冬暖暖的朝阳,杨锐心情顿时一松,只觉得昨晚的郁结顿时去了不少,不过他没走多远,便被一伙日本小孩跟着了,他们追在杨锐身后,不断的嬉笑喊叫,杨锐听不懂日文,只待走在后面的陈广寿和谢晓石派遣的一个学生会员朱剑过来,这才把这些孩子赶走。
“赶小孩子干什么?”杨锐奇异他们的作为,虽是日本小孩,但还是有着应有的童真,若是口袋里有糖,他还是想给他们几块。
“先生。这些日本小孩……”朱剑看了杨锐一眼,见他真的不知,便道:“他们都是在喊‘ブタのしっぽ奴’。”
朱剑说的也是日文,杨锐虽然没有听懂可也感觉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词。“什么意思?”
“是说豚尾奴。”
“哦……这里的小孩都是这般模样?”
“嗯。都是这样。只要有辫子的留学生单独上街,他们都会追着叫。日本的车夫、下女、店员、反正全都是看不起中国留学生。”
好心情忽然崩坏了。杨锐不语,只是点头之后接着走路。清国留学生会馆就在骏河台,和杨锐的寓所并不太远。到那虽只有七点多钟,但会馆里已经有一百多人在那里等着开会了。杨锐找了一个角落呆着,他今天只是来看戏。
学生越来越多,八点钟的时候,人已经有五六百了,这时候有人上了台,杨锐身边的朱剑解释道:“柳学生会会长杨度没来,现在上台的是曾鲲化。是留学生生会的干事长,湖南新化人,早年学军,但虑及中国铁路将会列强分割。又改学铁路。”
一听说是湖南人,杨锐便知道此人绝不是复兴会员,其他省份还好,便是广东、广西也有人入会的,就是湖南,民气极盛,做什么都是一伙一伙的。
曾鲲化上台之后便开始讲演,其实也就是说日本文部怎么怎么歧视中国人之类,杨锐听得没劲,一会他下去,又有胡瑛、匡一上台,他们一个湖南人一个湖北人,前为同盟会会员,后为复兴会会员,正因为此,两个的观点很不一样,胡瑛提倡留学生全体罢课以抗议日本文部之取缔规则,后者则提倡留学生全体退学以抗议日本政府之专制政策。匡一的口才不错,复兴会提供的资料不少,他的一席话赢得不少留学生的拍手声。
匡一刚下台,忽然又有一个女子上了台,杨锐看那女子一身日本男人装扮,飒爽英姿、身形也是矫健,腰间更是挂着一把肋差,他心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旁边的会员道:“先生,这是秋瑾。”
“我知道她就是秋瑾。”杨锐默默的回了一句,眼睛直盯着前面的秋瑾,只想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诸位同学,我们背井离乡,备受欺凌,不就是想要学习新的知识、新的文化,去改变落后专制的祖国吗!可现在,日本文部和朝廷勾结起来,利用取缔规则限制我们的自由,以让我们成为朝廷之顺民,满人之奴隶。同学们,我们被日本人叫豚尾奴还少么?日本文部的取缔规则,让我们在这里不能自由的读书和生活。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国去办学,为了力学和爱国,我们就该立即离开日本,回中国去!
……”
秋瑾的讲演没有之前那么多的之乎者也,语言极为质朴亲切,讲到最后动情处她不由的哭了出来,台上哭声一起,台下也悲声一片,出门在外本就思乡,再加上在日本无处不在的歧视,更使得大家心生不满,弱国啊弱国,永远是最受欺凌之国。
秋瑾讲演完,台下的掌声似乎要把屋顶都掀破,一个身魁面广、长发披肩的学生上台喊道,“不取缔规则我们就回国!”
“对,不取缔规则我们就回国!!!”更多的学生叫了起来。
集会开到十点多就结束了,学生临出门的时候,会馆门口便有人散发取缔规则号外,这不是一人一份的,而是一人十几二十分,复兴会是想要这些人把号外散发到每一个留学生手上。
留学生的各种聚会接连开了两日,在次日,也就是12月5日下午留学生会制定了学生自治规则,并印发传送给全体留学生,其中决定12月6日起先行罢课、再行回国,并确定若有留学生敢去上课,那将以铁腕手段对付这些敢破坏罢课的学生——同盟会联合日本浪人、以及各地逃亡东京的会党分子,组织了一支几百人的敢死队,携带左轮手枪、大木棒,每天守在各个学校门口,若有敢在罢课期间上课的留学生,就要对他们不客气了。杨锐见风潮已起,复兴会员们也开始做那些品学兼优学生的退学工作。倒没有留在东京等消息了——其实他是无法安静等待陈天华的死,在罢课的第二日晚间就驱车去了青山练兵场。
青山练兵场就在神田区西南十几里开外,早前是日本近卫师团、第一师团的训练地,现在日本军队都在东北。此地倒是一空了。杨锐是连夜从神田出发。待到夜里近十一点钟才到了训练场的住所,白茹听闻杨锐到了。立马起身前来报告。
“你们两个幸苦了。我有事情耽误了。要不然早就该来看看你们了。”杨锐的话语很失水准,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白茹心里知道杨锐并不是来看自己的,而是来看未来“夫人”的。只是长官私事下属不好妄加评论,只好沉默不语。
杨锐话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于是硬着头皮不再虚伪,直接问道:“她们两个怎么样了,你介绍一下吧。”
“是!自到这里之后,属下就按照军中规程训练两人,只是方君瑛视力不如程姑娘……”白茹很多时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程莐,直呼名字似乎是不敬,喊夫人又是不当。“属下已经安排方君瑛为观察手,另一位为狙击手。两人体格偏弱,肺活量、耐力、力量都达不到军中标准,此两月都在按照规程训练两人体格。”
“哦。就只是在做体能训练了?”
“不是。射击训练上月已经开始,狙击瞄准镜已经用坏两个,专用子弹也打了一千八百三十发。”白茹终于说到头疼的事情上了,“狙击镜损坏太多,加上专用子弹昂贵,后勤那边已经不给俺们发弹药了。”
“这是我的私事,我会掏钱的。”复兴会是参照现代公司模式来管理的,内部财务、物质控制极严,便是杨锐这个会长也无权私自调用。现在程莐一事完全是杨锐在干私活,虽然在沪上的时候他已经想王季同等通报了这件事情,但费用还是他自己单独掏的。
“这总共多少钱啊?”杨锐再问。
“加上后续训练,一共需要五个瞄准镜、四千发子弹,再配上新枪新狙击镜,一共需要一万块洋元。”白茹似乎是做买卖的,一下子就算出一万块的巨款。
此时的杨锐不是初来时那么无知了,之前他认为清末一两就是后世一百块,但日子渐久,就知道按照消费来算并不如此,很多人每月入四两五两就可以让一家五口过上较为体面的生活。从消费的角度看,清末的一两等同于后世的一千块。现在白茹开口就是一万块,合白银七千三百两,那就是说要七百三十万。
“怎么这么……怎么算的……”杨锐心中肉痛,但又不说太贵,只好问怎么算的。
白茹心中想笑,但忍住了,道:“瞄准镜极贵,后勤说每一个就要一千两,这些瞄准镜造的不是太好,开枪的震动会使得镜筒和枪身之间产生移位,这个还可以重新校正,但是镜筒内部零件因为开枪的震动极易损坏,现在看基本是一百五十发之后就开始出问题,上到两百五十发那就不能用了。训练加上新枪上的瞄准镜,一共六个,为六千两。子弹都是专用的,火药、弹筒、弹头都是特制,每一粒都需称过、量过才能合格,四千发需要五百两;再则训练枪加新枪,都是特选……”
白茹一说到瞄准镜的价格,杨锐便明白为什么这么贵了,他打断白茹的话,道:“我们部队的狙击手都是这样训练的吗?”
“不是。部队里除了三十多个特等射手,其他都是用瞄准筒,此物价钱很低,比枪价还便宜,但狙杀距离太短,一般在两百米左右,不超过三百米。程姑娘学枪术是用于暗杀啊,还是用瞄准镜为好,不然命中距离太短,训练又不足,很是危险。”
杨锐心中暗骂那该死的蔡斯,但再想这狙击镜也就是去年才出来的,新品刚出不但不稳定价钱也高。不过又能怎么样呢,再贵还是要掏钱的。
不去想不愉快的事情,杨锐再问,“她练的怎么样了,真的训练完,可算几等?”
“程姑娘人聪明,眼神也好。也不怕脏,要是练完,可以算是一等。”
“哦。”一等射手加上顶级配置,正常射程也就在五百米开外。五百米就是一里路。真要是杀了满清大员,她能躲得过去吗?
杨锐让白茹下去了。自己在房间里走了起来,走到最后,他便开了门,沿着走廊走到房子另一侧程莐的住处。立在门口见里面的灯完全是灭的,知道她已经睡下,正想回身的时候,一个极为警觉的声音低喝道:“谁?”
杨锐苦笑,道:“是我。”
他回答完了里面就没了声音,他站在门外正尴尬的时候,里面“哧”的一声。灯亮的同时,房门也拉开了,程莐没有穿睡衣,只着了一件白衫子立在门口。黑亮的眸子中映着屋内的灯火,再配上短发之后更加清秀的面庞,绝美异常。杨锐不知道这就是这便是她训练的装束——衫子的领子竖起能挡住杂草蚊虫,他只看到白衫心中就是一紧,目光扫过她姣好的面容,再往下看到某种美好隆起的时候,只觉得嗓子一干,一种熟知的冲动在身体里升起,他赶忙摒着呼吸,不敢把目光在此处停留,急忙转移到了程莐的脸上。
程莐倒是没有发现身前的男人已经有了某种兽欲,只是看着杨锐说道:“我应该叫你杨锐,还是叫你杨竟成?”
回到东京的程莐虽然在追悼会之后不问世事,专心练枪。但心理不过关退出暗杀团的陈撷芬、极好武事的秋瑾、还有廖仲恺的夫人何香凝,都时不时的来这里看看她们,秋瑾也很想学枪术,但方君瑛心中有数,只是婉拒。这些人一来,外面的消息也就来了,特别是在同济大学堂的讲演,后面被证实是复兴会会长杨竟成所言。程莐本不知道杨锐就是杨竟成,但一看讲演的内容,便知道这是谁的思想,因为以前在沪上的时候,两人聊到过这些东西,虽然那个时候杨锐还没有“三无”之说,但文意是一脉相承的。
得知杨锐就是复兴会会长的程莐在震惊的同时,又深深的沉默了下去,她并没有把此事告诉方君瑛等人,而是在静静的等着杨锐的到来,而今天,他终于来了。在杨锐有些支吾的时候,她接着说道,“进来说吧。”说罢转身入内。杨锐心中一紧,见她进去了,也只好跟着进去,不过他进门的时候还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下周围。
虽然是临时租赁的房间,简陋破旧,但还是被程莐收拾的极为整洁,房间里更有着她身上特有的熏香味道,看着榻榻米上的的铺盖,杨锐只想在这里……
他绮念刚生,程莐便道:“复兴会为什么要立宪?”
话语有些冷,脸上的神色也是冰冷,加上已经剪短的发,明亮的油灯下,杨锐只觉得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既爱撒娇要人疼又处处为人着想的程莐了,她或许已经变成了一个战士,想到这些杨锐不由感慨道,“你变了!”
“是你变了吧。当初是谁说满清政府不推翻那中国就无可救药的?”杨锐在打量程莐的同时,程莐也在打量他:这个男人不再只是一个躲在亭子间写稿、然后间歇性的因为报纸的某条新闻而大发牢骚的书生了,只待他目光不再温柔,开始针锋相对的时候,程莐能感觉到一种威压,这种威压她在忠山先生身上没有感觉过,在同盟会诸人身上也没有感觉过,只在上一次去天津到时候,轮船上对自己大献殷勤的法国外交官身边,那个静静不语中年武官才有这样的味道,这是军人的味道!
想到此处,再想及杨锐孤身去到东北和俄国人作战,期间的种种磨难怕是不少,便是性命也常在一线之间,程莐的心中不满忽然消失了大半,神态也柔和起来。只不过她这便缓和的时候,杨锐似乎被激怒了。这个世界杨锐最亲近的人有二,一是程莐,再是钟观光。他很清楚革命就是一场有目的的厮杀,很多时候无分敌我,而他也在不断克服心中惯有的善良和人性,但厮杀的范围他绝不希望波及到这两个人,只不过,在他不想波及程莐的时候,程莐已经把革命波及到他了。
“我没变,一直都没变。是你变了!”杨锐的语气无奈中透着着一种冷,像初冬的夜。
“那你为什么要立宪?”程莐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
“立宪即是革命的一种。只不过你不明白罢了。你在这里习惯吗?”杨锐不想和她谈论革命话题,这或许是两人能够和平相处的一种必要前提。
“我不明白?是不明白你们前段时间说的两会内外配合之策吗?”程莐拿着一份秋瑾送过来的‘警惕复兴会伪革命’的通知,上面有复兴会文先生蛊惑同盟会会员的原句和批判之语。
同盟会的这份通报杨锐早就看了,上面谩骂污蔑、牵强附会。很没有水平。他看着程莐忽然笑了起来,“如果还是讨论这些东西的话。我觉得我们不如各自回去睡觉好了。”
程莐一直想着杨锐会给自己一个解释,哪怕骗她也好,只要他告诉自己他还是革命的,那么她便会立马投到他的怀里。便如上次在天津那般紧紧的搂抱在一起。可当自己问这些的时候,杨锐的回答忽的让程莐一怔,然后她便沉默了下去。
夜已经很深,初冬的寒意透着打开的房门飘了进来,看着只着单身的程莐,杨锐心中怜惜,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道:“练的很累吗,已经是冬天了,到时候会很辛苦。”
“为什么要立宪?”程莐看着他的眼睛。又一次的问到这个问题。
女人真是烦人,杨锐微微的皱眉,道:“这是革命的需要。你能不能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
“不能!我就是要知道你为什么要立宪?”
“是不是在你心中只有革命?若是这样,那我还是回去睡觉吧。”杨锐说着就起了身,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身望着她道:“什么时候你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别人的时候,那就来找我。另外,记得爱惜自己,你若不在了,我也活不好。”
又是一次无果的见面,回到房中躺在铺子上的杨锐如此想到,他只觉得自己与程莐之间总是有那么一种隔膜,而这种隔膜便是革命。自己是不能向她坦承所有秘密的,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怕她不小心会告诉别人。一旦泄密,挑拨士绅和满清内斗失败不说,光是假借立宪渗透进基层的会员就很危险——复兴会会员不少,但还是不能遍及全国各县,对于多数要深入的县镇来说,派去的会员都不是本地人。没有上层士绅的推荐和本地士绅的保护,他们初到一县,是难以打开局面的。可一旦需要士绅的推荐保护,那自然就会被那些人知道一些底细,没有人会去帮助一些不相干的人。如此情形之下,假立宪一旦为士绅和满清所知,那迎接这些会员的将是一场抓捕,特别是在他们立足未稳的时候,他乡别土,便是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东想西想间杨锐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夜他梦着程莐的时候,陈天华忽然闯了进来,他和那天在留学生会馆看到的一模一样,身魁面广,一身留学生的打扮,没戴帽子,披着头发在那里吟唱着猛回头。
杨锐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表,待看到已经是九点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明白陈天华已经死了。各种念头在他的心间一一闪过,到最后,他不由的自言自语的骂了一句,“杨锐,你活着干什么,怎么不去死!”
杨锐的自言自语惊动了外面的陈广寿,他隔着门喊道,“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杨锐说道,忽然想到余下的事情,又道:“备车吧。我们等下回东京。”
“什么?”陈广寿一早就和白茹套着近乎,告诉她自己已经把家里的婚事退了,这辈子非她不娶。谁料现在想要回东京。
“我说要回东京。你没听明白吗?”杨锐高声说道,他今天心情极为不好,火气比较旺盛。他只觉得自己堕落了,以前虽然命令士兵去战死,但他毫不愧疚,因为那是他和士兵一样面临死亡的威胁,更何况,他没有骗他们;而对陈天华,他什么都没做,反而还要借着他的死去达到某种目的,不管结果多么美好,名义多么伟大,这都极为肮脏和无耻。
第五十七章 维持会1
杨锐从青山练兵场回到神田后就一直埋头于退学事务的安排,其实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教育会的人已经到了横滨,从招商局包来的几艘邮轮也已经开到了长崎,三日之后邮轮就会抵达横滨。
林獬和于右任还看不到留学生有大规模退学的迹象,但杨锐已经这样安排,他们在质疑无效之下也只有服从。等杨锐离开房间,于右任问向林獬,“白水先生,先生这是怎么了?”
林獬没有说话,他妹妹林素宗倒是笑了,“还能怎么样,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你……”林獬怒视着妹妹。杨锐喜欢一个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之事是林素宗最先发现的,天津过来的几个人在林獬的帮助下才安顿下来,而白茹的观察手陈小妞对于爱情的向往和天真的本性,让照顾她们的林素宗了解了不少东西,她其实对于那个沉静而神秘的男子有着莫名的好感,只是她没有机会去做什么。
“我……”林素宗被哥哥一瞪眼就吓的出门去了,她这边一走,一个学生就跑了进来,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星台死了。”
“什么!”林獬和于右任都惊叫起来。“真的?”
“真的!在大森那边的海面被发现的。”朱剑喘着气,他也是刚刚从留学生会馆那边得来的消息。为了尽快告知报社,这一路他都是跑过来的。
林獬听闻这是真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久久才叹道,“真是天忌英才啊!天忌英才啊!”
旁边于右任也是难过,在复兴会成立之前。章太炎、邹容、陈天华的分量都不小。革命最重要的不是军火,而是思想,特别是在一个久久禁锢的屋子里,把所有人喊醒才是最重要的。不挣脱满清的愚民之术、行为不逾越那一套三纲五常。那革命决不可能发展到今天如此蓬勃之境地。
“去告诉先生吧。”于右任久久不语,最后想到这事情杨锐必须知道。就让朱剑去告诉杨锐。朱剑静静的走到杨锐的房间,道:“先生,陈星台君死了。”
其实杨锐早就听到了他们的惊呼,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跳忽然停了几下,手上写着字的钢笔笔端也被他用力折弯了,听到朱剑的话语,杨锐没有抬头,只是轻轻道说道,“我知道了。”
也许是杨锐说的太轻,也许是杨锐的沉静让朱剑以为他没有听到。他又大了一些声音。再道:“先生,陈星台君死了。”
“我!知道了!”这一次杨锐却是暴怒,一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发出的巨响似乎整个房子都能听见。
陈广寿知道今天杨锐的心情极差。赶忙上前对着朱剑道:“先生知道了,他对此很伤心。你先回去吧。”
朱剑还以为杨锐是气的,一点也没有委屈,反而带着泪对着杨锐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回去了。
杨锐脸上狰笑,只觉得这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一般,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陈天华、陈星台这几个字。不过就在他讨厌的时候,林獬和于右任上来。
“竟成,星台死了,我们应该要出期号外。”文人相憎,但志士相惜,在完全的了解陈天华之死后,林獬准备出一期号外,想把陈天华的生平诸事都记录下来,让大家纪念陈天华。而于右任,则准备大肆的召开集会,号召全体留学生陈天华学习,以身许国,离开日本。
“白水兄,我很累了。这些事情就你和右任去办吧。”说到这里,杨锐忽然转身从行李夹子里取出一叠字钱交到林獬手上,又道:“这些钱帮我交给他的父母吧。”
林獬看着这一叠子钱,感觉有数千元,不知道这么多钱交过去是不是妥当,他正想说话,陈广寿在旁轻声的道:“白水先生,先生心情很不好。这些事情还是拜托你们办一下吧。”
林獬看着满脸愁容的杨锐,再看看手中的钱,点点头带着于右任去了。他下去之后,就立即发动所有编辑和学生去收集陈天华的生平事迹。翌日的清晨,关于陈天华蹈海自杀的号外就发到了每一个留学生的手上。号外之上陈天华笑容盈盈,但全体留学生却悲愤不已。很快,12月10日,留学生会馆、锦辉馆、富士见等集会场所就聚集满了黑衣白花的留学生。东亚同文学院、弘文学院、经纬学堂、早稻田大学、大成学校、成城学校、振武学校、东斌学校、东亚实业学校、法政大学、明治大学、岩仓铁道学校、东京帝国大学、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外国语学校、东亚商业学校、东京实践女子学校、女子美术学校、共立女子学校、高等女子实修学校、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等三十多个学校的代表上台讲演,声泪俱下的号召全体留学生退学,当日下午,留学生会馆的骨干就商议出了归国办法和善后办法共十三条。办法在第二日便印发各校,一些不在东京的学校则由留学生会出资,拍去电报,通知外地留学生退学。
12月13日晨,第一批一千五百名留学生全部在留学生会馆集结,然后集体步行前往东京新桥火车站,搭乘火车前往横滨坐船回国,因为火车车次有限,更多的学生等到半夜才抵达横滨,不过中国教育会早在横滨准备好了一切,后到的学生立马上船安顿,乘坐招商局邮轮回国。面对此种情况,日本各界都认为绝对不能对清国留学生妥协,朝日新闻更在12月14日发表针锋相对的评论:“……要回去的,随便他们回去,别让他们在这里无力取闹,这种学生,就算我们有心培养他,也死白费心计……”
中华时报次日就发表社论《别了,东京!》还以颜色:“……某报章说中国留学生有放纵卑劣之性情。但陈星台君以死为此辩之——中国当有为国奉公之人!某报章又说留学生无理取闹,但留学生行至有礼、秋毫无犯,为了不破坏日本之邮轮,只好搭乘本国之邮轮回国!
自甲午海战起。日人辱我留学生之举处处可见。便连独自上街幼童都蔑呼其为‘豚尾奴’,其他如车夫、店员、厨师、下女等等社会各界人士。俱辱我留学生多矣!忆及一千多年前日本之遣隋使、遣唐使,中国都是以礼相待,不敢有丝毫怠慢侮辱,而今日日本之社会。对留学生之侮辱随处可见,古今相比,可见其国之品格、其族之道德。
中国留学生来日目的虽然不一,或为求学、或为做官,但对日本从无不敬之意,今取缔规则出台,背后不无政治之因素。实不想日本号称礼仪之邦、文明之国。也会行此勾当,着实让众留学生胆寒不已!
今日,我留学生为求一自由之地安心读书而退学!今日,我留学生为存一颗炙热却无处可燃的爱国心而退学!今日。我留学生收拾最后之尊严,登上归国之邮轮,然后转身挥挥手道:‘别了,东京!’”
所有的日本报章都对留学生返国不屑一评,但接连两次大规模留学生集体回国之后,日本人开始有所震动,他们发现留学生退学不是像之前那样、几人、十几人、几十人的零星回国,而是有组织的大批回国,按照现在的速度,一个月之内,全国一万四千名留学生将全部走光。如果这些留学生走光,那么日本每年将损失五百多万元收入,更重要的是,一旦留学生走光,那么教育中国这一代人,影响中国下一代国策的计划将全部落空。
在日本人暗惊留学生退学之猛的同时,同盟会诸人仍对陈天华的自杀悲愤不已,特别是原华兴会诸人,如田桐、宋教仁、胡瑛等诸人更是义愤填胸,急嚷着要求全体留学生退学。不过在12月17日上午的退学组织会上,事情又有了些变化。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召集大家开会的程家柽最先挑头,他看了胡汉民和汪兆铭一眼,然后就不言语了。其实他是不好直接出面发言,陈天华死的第二天他就在朝日新闻上撰文,提议全体留学生退学,现在忽然转变成不支持退学,大家一定会说他出尔反尔。
“是很奇怪。”胡汉民接过话头,开始深入起来,“星台出事是八号,可十三号招商局的邮轮就到了横滨,照算日子,那应该是在六七号的时候就出了沪上,要不然这么早到不了东京。”
“是啊!这里面一定有清廷的在捣鬼……”汪兆铭最后接上,但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胡瑛一巴掌打散了,只听这个如受伤的野兽的人怒喊道:“你们这是什么话!之前说要组织罢课抗议的是你们,说退学的又是你们!现在却说有诡计的又是你们!当初……”胡瑛说到到忽然抽泣起来,他用手指着汪兆铭几个,“……当初星台就不同意罢课,就是你们非要罢课……你们不罢课,星台就……你们……”胡瑛说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胡瑛的哭声让会议停了下来,见场面不利,程家柽只好陪着他也呜呜的哭了出来,“呜呜……星台,你怎么就想不开啊……”他一哭其他诸人也开始掉泪。
哭诉一会,见大家的情绪有点回转,程家柽又道:“同志们,星台的遗言是要我们‘坚忍奉公、力学爱国’,我们不能让大家退学啊,一旦退学,那大家的学业就毁于一旦啊!”
“按照日本之学术水平,这学有也没什么好上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程家柽转着头找了起来,他记得他特意没有通知秋瑾来开会的。
“我在这里!”那个女生又道,程家柽这才看见一个年轻的女生坐在最门口的位置,短发和黑色学生装使得她极不显眼,“我叫杜雯,直隶保定人,就是前天入会的。”
听到是一个新会员,何香凝道:“杜妹妹,你刚来还不懂。罢课不罢课,退学不退学,执行部会有定论,我们作为会员执行就好。”
“呵呵。这位姐姐,我们罢课是为了吸收更多的会员入会,退学也是如此。陈星台君为国而死,我们难道就不该为国而退学?我来日本三年。日人辱我留学生处处可见。以前为了学业还忍辱负重,可现在观中华时报各国学术之对比。才知道……”
杜雯一说中华时报就惹火了几个人,不过最先说话的是朱执信,“这位同志,会中已经通报过。复兴会的一切报刊我们都不能信,更不能看。”
朱执信是广东番禺人,白话夹杂在官话,难以让听懂,判事长邓家彦道:“复兴会一直在鼓动留学生退学,这是向清廷投诚之举,更是要断我同盟会之生路。我们一定要阻止留学生退学。让大家都留下来。”
邓家彦的话杜雯倒是听懂了,照道理同盟会三大巨头判事长开口,她应该低头听训,但她自小就对男子别无好感。小时候打小男生、抓蛋蛋之事干得不少,立马出言反驳道:“若是留学生全部回国,中国教育会一定无法安顿这么多人,剩下那些无法就学的回国学生就会加入我们。这对我们不是不利,而是大利。届时举国四万万民众被运动起来,清廷当如土鸡瓦狗,顷刻可复!”
杜雯的话语完全超出了在坐诸人的想象,黄兴、宋教仁等人很是惊异的看着这个长得象男生的短发女生,而胡汉民、邓家彦、汪兆铭等人对她则是怒目相视,只待她的话音刚落,胡汉民便指着门道:“你出去!”
杜雯一愣,完全想不到给自己的会是“你出去!”三字。胡汉民再次喝道,“出去!”
男人这帮模样杜雯见得多了,她起了身,讥笑道:“这就是同盟会,不入也罢。要走可以,把我的入会费还给我!”
居然还碰上一个要入会费的,在座诸人都是大怒,可杜雯却是不惧,入同盟会虽三日,但她却对会中很多事情甚不认可,本想找个时间提出自己的观点对同盟会加以改良,却想不到居然被他们赶了出去。
眼见杜雯深伸着手要钱,站在她旁边的蒋尊簋立马掏出一块钱要打发她走,杜雯接了钱,还对着光看了看真伪,见是真的却还不出门,反而上前到桌子边,“咣”的一声,把同盟会的银桃子扔到在桌上,牌子打着转,等银桃子停下来的时候,杜雯已经出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杜雯一走,屋子里的人都是摇头,而胡汉民心中则是大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他看见那女子的眼神就很慌乱害怕,似乎…似乎这个女子好像随时可以抓住他的要害一般。杜雯带来的混乱一会就消失了,程家柽接着刚才的议题继续说话:“同志们,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坚持的,敌人坚持的就是我们反对的。现在复兴会大肆组织留学生回国,这件事情我们就应该反对。我们要号召全体留学生以学业为重,不能退学回国。”
看到他终于把话说了出来,早在一边看着的宋教仁起立道:“留学生回国一事和反对复兴会无关。日本辱我留学生,我们就应该动员全体留学生退学回国。”
“对!遁初说的对,我们就应该动员留学生退学回国。”田桐、曹亚伯、曾继吾、刘道一、蒋作宾都是异口同声的附和。其中刘道一道:“刚才……我觉得大家回国去各地运动会党,伺机发动举义对革命当有助益。”
“荒谬!满清正等着我们这些人回国呢,我们决不能回国。”评议长汪精卫看着情况有些失控,不得不训斥道,今日开会的剧本早就编排好了,目的就是要阻止留学生归国,但一直被人打断,他断然道:“我提议,同盟会成立维持留学同志会,阻止留学生回国。请各位议员举手表决。”
同盟会设定之初就有议员二十人[注],湖南湖北加起来只有田桐、曹亚伯、周来苏、吴琨四人,而两广则有冯自由、梁慕光、胡汉民、范制焕、朱执信、汪精卫六人,再加上一水的四川人,如董修武、熊克武、但懋辛、吴鼎昌、王琦,即使湖北和湖南一条心,决议的结果也是被汪精卫所左右。宋教仁起初没有去细究同盟会的设置,但后面想及此事,只觉得这个三权分立设计的真巧妙。人数最多的湖南、湖北评,议会上不占优,反而是所有四川会员都做了议员,他心中对两广一系越来越忌讳。之前就猜想某一日他们一定会打民主表决的招牌。来操纵决议,想不到今天真的来了。
“要决议就全体同盟会会员来决议。这是同盟会的大事,所有人都应该表达自己的意见。”在湖南湖北诸人都感觉势单力薄、表决难以取胜的时候,宋教仁抛出了这个办法。一旦全体决议,那湖南湖北会员占总数的六成以上。到时候结果一定是湖广获胜。
“对!对!我们要全体会员决议。”更多的人叫了起来。
汪兆铭这边都准备举手了,谁知道宋教仁打断了他的节奏,他正想说宋教仁提议极为不妥,又感觉这话由自己来说很不妥当,这个时候判事长邓家彦光荣的站了出来,“我以判事长的身份,认为此事不必经全体会员讨论。”
宋教仁马上回击道:“此决议需要全体会员的表决才能生效!”
邓家彦道:“我是同盟会判事长。有权……”
“我是检事长,更有权检查会内违规之行为!”宋教仁寸步不让,把邓家彦顶了回去!
会议一时间僵持起来,此时黄兴说话了。“这次会议就先到这里吧,我们明日再行商讨。”
宋教仁一听黄兴的口气便觉得他要私下和胡汉民等人交谈,心中不愤,道:“克强……”
黄兴打断了他,转头看着他道:“还是明日再议吧。”再高声对诸人说道:“大家都回去吧,此事处理不好将有损团结,我们明日再议吧。”
孙忠山不在,黄兴便取代了他的位置,为执行部的部长,加之他素有威望,一帮人都起身出门了,宋教仁见他如此,只好长叹,什么也不说便走了。
当日夜里,黄兴敲响了宋教仁的门,只一闻敲门声,宋教仁便道:“门没有栓,克强进来吧。”
黄兴拉开门,笑道:“遁初真是能掐会算啊,就知道是我来了。”他刚想笑笑缓和下气氛,又想起星台尸骨未寒,马上就收敛了笑容,谨慎的进了屋子。
宋教仁把看着的心理学讲义放下,对着黄兴说道:“说吧,克强,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黄兴见宋教仁一脸冰冷,不由劝道:“遁初,你怎么对韵荪和展堂他们就这么大的意见呢,大家都是革命同志,遇到事情应该好好商量,革命要想成功,不团结是不行的。”
“呵呵,克强,你真是糊涂还是假糊涂?华兴会人数在同盟会最多,但是议员却只有四人!”宋教仁提到这个就有气,特别是刚才汪兆铭还举着民主的幌子妄想操纵会议,这让他极为愤怒,他越来越发觉得所谓的三权分立就是孙汶的圈套,看来刘揆一是对的!
黄兴见他如此气氛,但心中仍想着要维护同盟会团结,道:“遁初,革命不是做生意,我们决不能把入股的思想带到革命中来,这是团结的大忌。”
见黄兴还是一心要维护所谓的“团结”,宋教仁无所谓的笑道:“好吧,克强,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才能团结?”
黄兴看着仍不服气的宋教仁一眼,道:“我们要成立维持留学同志会,阻止留学生回国!”
“为什么?!!星台白死了么?”宋教仁声音高了起来,瞪着黄兴要他给一个答案。
“因为忠山先生发来了电报,他希望留学生不要回国。”黄兴也是刚从汪兆铭那边知道此事。
“为什么不要回国?回国更可以发动会党、运动新军,这是我们商议过的!”宋教仁一边问一边猜想孙汶的真实意图。
宋教仁瞪着黄兴等答案的时候,黄兴却沉默了,良久,宋教仁咬着牙怒道:“孙汶就是日本人的一条狗!”
“你!……不许侮辱忠山先生!”黄兴对事情的原委心知肚明,无法反驳。
宋教仁本想再说什么,但他已经很疲惫了,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缓慢但却固执的说道:“克强,请回吧。我不会参加什么维持会。那是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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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因为各种资料自相矛盾,同盟会内部骨干人员以宋教仁日记为准,p98。
第五十八章 维持会2
“你们这群汉奸!”秋瑾怒骂道,腰间的肋差拔了出来,尺寸多长白晃晃的刀刃甚是吓人,胡汉民和汪兆铭狂退,旁边与会诸人也是一阵哗然,他们一边退一边叫道:“秋…秋大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秋瑾本已经打包行李准备回国了,谁知道同盟会却说不要回国,更要劝阻其他的留学生不要回国,昨天杜雯来她这里诉苦的时候她还不相信,今天一开会居然是真的。
“我们……我们,”胡汉民和汪兆铭一时间语塞,还是口齿较为伶俐的汪兆铭说道:“如果我们这些同志回国,那么满清就有机会在国内抓捕我们,这对革命大不利!”
似乎终于从白刃的威吓中回过神来,胡汉民也道:“是啊。秋瑾大姐,现在复兴会就在组织留学生回国,他们支持满清立宪,一定在沪上勾结了官府,等我们一上岸就一网打尽。”
“这是什么话!有危险就不回国了?之前开会怎么说的,不革命者可办学或转学,革命者回国运动会党新军,以作举义之准备。你们都忘记了那一日是怎么说的吗?”胡瑛怒视着程家柽、胡汉民、汪兆铭这几个人,只想上前把他们这群出尔反尔的小人撕裂。
“就是!我们可以自己搭船回国,不坐招商局的船,坐法国船。”刘道一也道。
胡瑛、刘道一的话立即得到秋瑾等热血分子的附和,汪兆铭无奈之下只好看向黄兴,可黄兴却不明白怎么回事,坐在那里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看来昨天晚上的谈话白谈了。会场里杂乱良久,汪兆铭眼看着形势越来越无法收拾,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家听我一言,大家听我一言。”他喊了数遍。会场里才安静下来。“前段时间。忠山先生从南洋发来电报,他也不赞成留学生回国。”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哗然,秋瑾急道:“汪兆铭,你为什么扣押忠山先生的电报?!”
汪兆铭本想搬出忠山先生的意见来说服大家反对退学,谁知道却把秋瑾抓住了扣押电报的把柄。秋瑾一说他扣押电报,会中其他诸人也都是大喊,“对啊,你为什么要扣押忠山先生的电报?”
汪兆铭无言以对间,黄兴站了起来,他看着激愤的人情道:“同志们,同志们。大家不要激动,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又看着逼到汪兆铭跟前的秋瑾道:“秋瑾同志,你也坐下吧。”黄兴的话大家还是听的,会场一时间安静下来。他再道:“兆铭同志。你把忠山先生的电报向大家念一遍吧。”
汪兆铭正觉得事情就要失去控制,谁知道黄兴挺身而出,把局面给稳住了,他放下担心,道:“忠山先生说,大部分留学生如果归国,虽然是出于义愤,但却并不符合策略。另外,忠山先生还担心,我们这么多同盟会会员回国,很可能被满清一网打尽。因此,他建议我们留在日本,阻止留学生回国以发展力量,等待有利时机。”
汪兆铭话一说完,黄兴便道:“大家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嘛?”
“没有,没有,没有意见。”朱执信、马君武两广一系的人就叫了起来,董修武、熊克武、但懋辛等这些人数少的省份也喊道:“没有,没有意见。我们都听忠山先生的!”
见局面终于转了过来,程家柽、胡汉民等人顿时吐了口气,就在他们放下担心的时候,秋瑾却站了起来,抓住肋差白刃怒道:“中国人做事,果然是虎头蛇尾!”更把是怒视着汪兆铭和胡汉民,喊到:“胡展堂、汪兆铭,我代表全天下汉人,判处你们死刑!”
汪兆铭大骇,以为秋瑾手中的刀就要回国来,急忙往一侧躲避,却不想秋瑾手上刀子只是一挥,狠狠的砍在了桌上上。秋瑾砍过,又环视周遭,只见目光交接之时大家都避让不已,心中失望之下又看向旁听会议的浙江学生,她疾步奔到他们面前大声道:“难道我们就忘记日本人怎么侮辱我们的吗?难道陈星台就白死了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像吴樾那样、像唐群英那样和满清同归于尽吗?”
她目光灼灼,像烧红的火炭一般让诸人急忙逃避,眼见这一群懦夫都不敢出声,秋瑾再看到一个从前相熟来自绍兴姓周的学生,上前用刀指着他道:“回不回国?”
看着明晃晃的刀子就在指着自己的鼻尖,周同学脸色瞬间发白、两股也是站站,张着口说不出话来。他本是学医,后受刺激只想着唯有改变中国人之思想才能改变中国之现状,于是又弃医从文,但这只是执笔为枪而已,真要上战阵和满清搏杀,他丝毫不敢。前一次安排刺杀任务,他因激动而一时应诺,可事后回想,心中却是极怕,最终只能以老母要赡养为由改口不践诺言。其实他兄弟三人,便是死两人老母也有人赡养送终,何况只是死他一人而已。
秋瑾忽然间也想起这个当日大肆赞同暗杀,但起誓之后却又以蹩脚借口反悔的同乡,心中大愤,喝道:“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秋瑾说完长刃又举了起来,却不想身后有人道:“秋大姐,我们还是走吧。我们和他们这些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秋瑾只听见这人熟悉,回头却见是刘道一,他表情平静,丝毫不为一屋子懦夫气氛,目光中更有一种决然。想着确实没有必要为这些懦夫生气,秋瑾将肋差入鞘,旁若无人的和刘道一、胡瑛、姚宏业、杜雯几个带着些愿意回国的学生出了会场,头也不回的去了。
最激烈的几个归国派走了,剩下的都是不想回国的学生,汪兆铭的维持会很快就建立好了,之前的罢课退学敢死队马上改为维持留学敢死队,对于任何敢退学的学生将用铁腕手段对付。
说完维持会的纲领目的之后。大批留学生散去,同盟会诸人则接着找了一个房间开小会,会议的内容就是如何破坏复兴会所组织的退学一事,按照前面两次的情况看。复兴会每次将组织一千五百人左右回国。每隔三到四天走一次,按照这个时间算。下一次大规模退学回国将在明日或者后日。
“我们难道不能和复兴会商谈一次吗?”黄兴想着之前那个文先生,只觉得都是中国人,没有必要斗来斗去,既然复兴会表明其排满立场。那么此事就很有可能协商解决。
“复兴会就是汉奸,就是卖国贼。我们革命党和他们没有什么好谈的!”马君武道,复兴会一直压同盟会一头,中华时报更是对同盟会诸人,特别是忠山先生很是不敬,他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就是!我们和汉奸没有什么好谈的!”朱执信也道,他想起了那一日的那个叫杜雯的女生。开口闭口都是中华时报,很是不满。
黄兴不理他们这两个激烈派,直接问向程家柽:“韵荪你是怎么想的?我们现在的立场是留学,他们的立场是退学。两者相争,对于革命不是什么好事,只会徒让日本人笑话。”
“克强,这是敌我矛盾,不是国别之争。若真是留学生全部都回国,那我们怎么向忠山先生交代?我们这次一定要打击复兴会,把留学生的领导权夺过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壮大。”几夜功夫,程家柽终于想好了这次斗争的口号,那就是留学生的领导权。
“对。留学生全部走光,那我们留在东京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更多的留学生在东京加入我们,那革命才能发展的起来。复兴会一定是不想看到我们壮大,这才釜底抽薪,要把全体留学生骗走,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得逞!一定要把复兴会打下去,把他们赶出东京!”胡汉民此事一改之前被秋瑾持刀恐吓的模样,再一次的从容起来。
“一旦和复兴会交恶,那就将使我们两会自相残杀,到时候你杀我、我杀你,无始无终,恐怕就是忠山先生也不愿如此吧。”因为昨晚黄兴的相劝,宋教仁本不想说话,看到他们几个要把事情越做越绝,不由得的出声相质。
“谁说的?忠山先生在电报里……”汪兆铭一时激动,顿时说漏了嘴,旁边胡汉民顿时扯了他一下,他这才醒悟改口:“……在电报里强调一定要阻止留学生回国,他一定会支持我们的做法,毕竟要阻止留学生回国,那就一定要打压复兴会。”
孙汶的电报里确实有要打击复兴会的意思,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复兴会捞过界了——在香港的谢缵泰、李纪堂等人已经加入了复兴会,并还在香港成立了复兴会香港分会,按照标准广收会员。孙汶不能亲自赴港,只能由陈少白前往劝阻,但谢缵泰等人本是杨衢云一系,和孙汶这边早就没有了牵连,甚至在癸卯年大明顺天国起义时,就已经不理孙汶一系了。谢缵泰等和会党结盟孙汶并不忌讳,但是和风头最盛的复兴会结盟孙汶就极为担忧了。
宋教仁察言观色,只觉得这些人早把事情计划好了,也不再说话,只看着他们在会上表演。两个多小时的会商,在黄兴的竭力反对下,同盟会最终确定了和复兴会斗争的底线——只打伤、不打死。
冗长的会议开完,宋教仁回去的路上只想着刚才的会议,越想越觉得如此决不妥当,思考间,却不由的走向了中华时报报馆,他行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到这里,既来之则安之,他正要敲门的时候,却发现门上被贴着封条,原来报馆已经被警察查封了。
复兴会鼓动留学生归国一事,起先是不明显的,但当留学生开始大规模集体归国之后,所有人都能看到中华时报在此活动中取得作用。于是,日本当局在一边命令犬养毅勒令孙汶阻止留学生回国之外,一边要求东京都知事查封中华时报,双管齐下中,在同盟会决定阻止留学生回国的同时,中华时报报馆也被查封了。
杨锐得知报馆被查封的时候也就在当日12月18日的下午,当时朱剑慌慌张张跑到他的寓所汇报之后。他只觉得这根本不是查封,而是栽赃——中华时报向来都极为注意不触犯日本法律,也不在报上诋毁日本之对华政策,即便有什么要惊醒留学生的。也只是在留学生会馆的集会上组织代表发言。这次报馆被封一是说报纸有违日本出版法令。再是说报馆涉及匿藏军火等物,所以不但封报纸。还要抓人,特别是林獬、于右任、杨国弼三人都被带走。估计是日本人以为复兴会在群龙无首之下,只会在同盟会的打击下崩溃。杨锐对于日本封报抓人的作法并不担心,他们都很干净。日本人这种做法其实只是隔离而已,事后他们都会被放出来。不过他只能猜到日本的算计,却丝毫没有想到同盟会居然会半中途转向,由支持退学变成阻止退学。
复兴会行事一向隐秘,在东京最大的公开组织就是中华时报报馆,宋教仁找寻无果之下,只能回到自己的寓所。见他返回寓所。背后跟着的两人顿时从暗处现了身,一人道:“英士,我们回去向组织汇报吧。”
被他喊英士的人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稳重男子,他闻言道:“在等一会。他去找复兴会的人没找到,说不定还会干其他什么。”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宋教仁又出了门往另一处去。
越州馆,程家柽寓。
“他的确去了中华时报报馆?还和刘揆一起去了章士钊寓所?”程家柽问的有些急切,他早就猜到华兴会很多人都不是和同盟会一条心,其中就以章士钊、刘揆一、宋教仁为代表,即便是黄兴也不完全站在忠山先生一边,今天下午在留学生会馆的会议就是明证!那黄兴起先不出面阻止归国派,只待汪兆铭说出忠山先生的电报这才开始表态,百分百的是怕以后翻帐,有这份电报,那事情就可以推到忠山先生头上,好把自己洗白。
“是的,我看的很清楚,他散会之后就去了中华报馆,但是见报馆被封,之后只好回寓所,进门不久又出去找刘揆一,然后再和刘揆一去了章士钊处。”英士其实叫陈其美,东京警监学校学生,本在沪上同康泰丝栈做会计,但沪上血案发生之后,他便决意要赴日留学以救中国,到东京安顿之后,本想加入复兴会,但一打听,说同盟会就是反清最大之团体,复兴会也马上要加入,便入了同盟会。
“哦!早知道会是这样,华兴会还是和复兴会藕断丝连啊。”程家柽其实是自言自语,他很早就发现黄兴等人极为推崇复兴会,在忠山先生来东京之前,更是想和复兴会组织一个全国性的反清团体,幸好当时被刘揆一阻了一下,要不然今天之同盟会就不是以忠山先生为领袖的同盟会了。
陈其美见程家柽自言自语,不要搭话,但心中却有定计,只是程家柽还在思索,他只好在一边静静等着,待程家柽回过神,他这才决然道:“韵荪兄,丈夫不怕死,怕死事不成!我们只要……”
12月19日晨,风雪之下朱剑在留学生会馆指挥着诸人给回国留学生编队,好一起赶往火车站,忽然却见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的大叫,“不好啦,不好啦。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只待喊话的人跑到眼见,朱剑一把抓住,道:“怎么回事?哪里打起来了,哪里打起来了?”
来人神色慌慌,手指着西边说道:“在那边,在那边,同盟会的人说不许退学回国,要留学生回学校去。我们的人和他们力辩,他们凶的很,一言不合就开始打人。”
朱剑大怒,这同盟会真他妈的朝三暮四,昨天还说要退学的,今日就说不要退学了。他马上和匡一拉着几个人往那边跑去了,可人还没有到哪,却听见几记枪声,一个声音高喊道:“复兴会杀人了!复兴会杀人了!”
朱剑心中一惊,跑的更是快了,待到了现场,却见几百名学生都是逃散,场面一片混乱,他推开人群,见有两个人倒在地上,晨色中能看到地上的殷红,想不到真的杀人,朱剑呆在当场不知所措,反倒是跑在后面的匡一急急赶到,见状大喊道:“快救人啊!快救人啊!”说罢把地上的两人扶起,两人都还有呼吸,匡一一边让人止血,一边让人去找车,准备把人送去医院。
他这边还是想着救人的时候,几个警察却现身了,不说分由的把这些人一拷,全部带回警局,匡一心中无愧,本不担心被抓,而是指着地上躺着的两人用日语说道:“快送他们去医院!快送他们去医院!”
警察却扫了一眼雪地上的两人,道:“他们已经死了。你还是不要担心他们,先担心你自己吧。”说罢让人把凶手丢在地上的手枪捡起,一起带回了警察局。
12月19日一整天天空都是阴沉,但是比天更阴沉得还是杨锐的脸,他已经没有心事劈桌子了,而是在想这件事情的各种可能。为了防止日本浪人破坏,复兴会在几天前就给一些骨干会员配备了短枪,并告知只能自卫,不得杀人,而此时却开枪杀人了,这是自己人做的吗?如果不是自己人做的,那会是谁呢,黑龙会吗?
杨锐在沉思的时候,陈广寿敲响了房门,道:“先生,检查过了,当时我们没有任何一名配枪会员在那里。而且全体会员的枪械都检查过来了,子弹没有短少。这事情绝不是我们自己人做的。”
杨锐闻言没有什么表情,他心中也认为不可能是自己人做的,自己的人进行枪击培训的时候,都是要求危急的时候打四肢即可,不要伤及要害,可按照律师了解到的信息,中枪的两人都击中躯干,更因为送医不及时,其中一人还因留血过多而死。
陈广寿见杨锐无动于衷,有点焦急的道:“先生,现在同盟会诸人已经包围了中华报馆,说是要烧了那里。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怕要拦不住了。”
“烧就烧了好了。”杨锐不想和那群脑残有什么过多的交涉,只是问道:“匡一、朱剑他们几个怎么了?”
“律师没有见到他们。会面的警吏长说他们几个人的事情很严重,只待整理好证据,就要提起公诉,开庭审理。”
“那留学生呢,都已经去火车站了吗?”杨锐再问。东京骨干被抓,枪杀案再一出,很多事情都开始混乱了,杨锐其他不管,只想着自己的人有没有事,还有就是要办的事情有没有办成。其他抗议也好,烧房子也好,都是扯蛋。
“已经去了一部分,但有好几百人被同盟会给拦住了,说是不准回国。他们的人很义愤,说我们是满清的走狗,残杀同志的凶手。有不少留学生收了影响,已经不想回国了。”陈广寿说的极为委屈,只觉得自己被别人算计了。
“通知下去,如果同盟会再有暴力行为,坚决予以制止。不要惹事,更不要怕事!一旦我们服软,他们不但要得寸进尺,更会以为凶手真的就是我们。”杨锐本想和东京的会员开会,但现在复兴会诸人都应该处于被监控状态,自己出面极为不妥,只能传话。“还有,吩咐律师那边要跟紧案件,对于警察局提供的证据我们都要有记录,防止他们栽赃陷害;趁没下雪,凶犯现场也要马上派人去拍照探查,看看有什么疑点,还有那些在场的学生,更要一个个去问,看看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再有,通知情报网,收集日本内部对此事的看法,这个阴谋,一定是日本人干的。”
杨锐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他能想到也就是只有这些了。陈广寿立马把杨锐的命令通过无线电发到东京总站,骨干们都被抓,但是收发信息的通讯站还是在正常运转的。
第五十九章 维持会3
电波传送到东京总站,电键滴答声中,收讯室的通讯员刚看到电文的开头就吓了一跳,他接手之后立马按照规定把电文给到通讯科科长李光仪手中。李光仪山东临沂人,就读于东京法政大学,他猛一见电文抬头,便立马关门译电,待十多分钟时候,他才把同乡赵保泰、段萌远叫了进去。
“马上按照这个去办!”李光仪压着激动,他不好告诉他们自己接到了会长的电文,按照无线电的传送距离,那说明会长已经到了东京。
“小岩兄,这是?”赵保泰看着纸片上的命令,有些不解。
“没有这还是那的,赶快去吧。”李光仪很是焦急,之前白水先生、于右任等人被抓,他还是以为东京的指挥层已经被敌人一网打尽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啊!。“还有,事情办完,各省的负责人也知会一声。现在我们要做的,除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外,最重要的就是退学了。”
赵保泰、段萌远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看完命令就各自分头去了,李光仪目送着他们远去,目光就要收回的时候,却见中华时报报馆方向冒起了浓烟,他心中一怔,使劲的猛跺几下脚这才回了房间,继续草拟电文以请示目前的情况的应对,甚至,他觉得应该开一次各省代表的扩大会议,以坚定各位同志坚持下去的决心。
中华时报报馆起火的时候,在程家柽的寓所,陈其美满头是汗,他已经把事情说了好几遍,可程家柽还是一脸不相信。其实这事情也真的、真的是太巧了,有人做了他想做的事情。并且做的更绝,这真是让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英士,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事情会有谁呢。复兴会吗?”在陈其美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程家柽最后问道。
“我的本意是等他们打斗的时候,再开枪打伤一两个自己人。只是打伤而已,甚至只想吓唬吓唬,可还没有动手就有人先开枪了,当时天色暗的很。枪一响大家都轰散了,根本没有看清楚是谁。”陈其美再一次的复述当时的情况,“复兴会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最有可能的是……”
说到这里陈其美不敢往下说了,同盟会是怎么起来的作为骨干会员他很清楚,其他人可以得罪,有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也不相信这是你做的!”程家柽道:“现在我们只能认定是复兴会做的。”
“我知道了。韵荪兄。”陈其美松了口气。然后转身下去了。
报馆大火燃起的时候,杨锐不在住所,而是在去章士钊寓所的路上,他感觉有人在不断的挑动复兴会、同盟会之间的相斗。而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和同盟会交涉,虽然他却最讨厌这种在对方主观认定之下的解释,这种解释极为无效,但是却不能不为之。
“竟成……你怎么来了?”章士钊初见杨锐便吓了一跳,这段时间留学生不是罢课就是退学,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无事可做,只能呆在家里,这个月估计要付不了房租了。
“我怎么不能来,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这次来还是要请你帮忙的。”杨锐心中发苦,但脸上却是笑的。
“哎……”章士钊摇着头,他完全知道杨锐说的是怎么回事,“死的人是同盟会的,就怕他们不肯善罢甘休啊。”
“行严怎么不问我,事情是不是我们做的呢?”杨锐感觉现在最在意的是一种信任,想不到章士钊居然不问事情到底是不是复兴会做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些人向来是以暴代法,两会相争,自然会有走火之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善后,一旦大家斗起来,那就只能给日本人徒增笑耳。”章士钊摇着头,只觉得革命党不管是那边都比较冲动。
听闻章士钊的言语杨锐有些失望,不过想也是,现在的革命党,有那个不激烈的。当下道:“那就辛苦行严跑一趟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吧。”
革命同志一死一伤,同盟会内部顿时愤怒了,越州馆黄兴寓所挤满了人,诸多声音嚷嚷着,要复兴会付出代价。黄兴连喊几次安静都无济于事,就在刚才,宋教仁出言相劝,说复兴会不可能这样做,便被马君武一棒子打了下去。宋教仁被打,胡瑛等一些湖南人马上站了出来,把马君武的棒子抢了去。讨伐复兴会的会议,差点变成湖广一系和两广一系的争斗,其他诸省的会员,激动的站在两广那边,稳重的则沉默不语。章士钊一到这里,完全挤不进去,后来好歹传进了话,宋教仁跑了出来。
“遁初,你这是……”章士钊看着宋教仁脸上的瘀伤,吓了一跳。他是同盟会的检事长,想不到也被人打了。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宋教仁一说话脸上就疼,音调都有些变了。“行严此来何事?”
“复兴会的文先生在我那,他想和你们谈一谈,”又怕宋教仁会不愿,再加码道:“文先生在复兴会中极有影响,你们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谈不是更好吗。”
宋教仁闻言苦笑,指着自己的脸道:“这就是要坐下来谈的结果,现在那帮人都疯了。要谈估计要过一段时间等大家情绪稳定之后才好谈。”
章士钊也明白现在不是坐下来谈的时候,但他来的时候看见了中华时报报馆的大火,急道:“等过几天又要出大事了,今天报馆被烧,明天要再是出个什么事情,那就再无谈的可能了。”
宋教仁本想眼不见为净,但章士钊话语一激,倒是忽然明白事情现在不解决,那等后面大家都死了人、杀红了眼,那解决起来那就更艰难了。于是道:“我进去和克强说一说。你等着我。”
下午三点,在黄兴的竭力争取下。同盟会和复兴会的谈判定在了留学生会馆二楼,陈广寿等本不想杨锐亲自赴险,但时下头目都在警察局的班房里,杨锐还是固执的要亲自前往。他在两点三刻的时候到了会馆。一见会馆却见里面站满了人。一个个对着他怒目相视,他倒是不惧。就这帮学生还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只待进到会议室,见到黄兴身边坐着的两个日本人,心中才有些担忧。
同盟会诸人已经选好了位置。他们在靠门的一侧,让给杨锐几个坐靠窗的一侧,杨锐心中暗笑,拱手虚礼之后,不以为意的坐下,但却并不说话,只是扫了对面诸人一眼。然后点烟静坐。商谈是杨锐要求的,但他不想先开口,他想听听同盟会诸人要说什么。
看着杨锐旁若无人的模样,胡汉民心中大怒。大声道:“文先生只是来这里抽烟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你们都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杨锐并不知道同盟会内部的纷争,只觉得此人满口广东腔,怕是孙汶的死忠。
胡汉民还想说话的时候,被身边的黄兴拉住了,他道,“文先生,此次邀我们会面,总要有些说法吧。”
“说法,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大家还是和平相处的好。”莫名的被栽赃,辩说不清的情况下,杨锐只能把事情往后拖延。
“说的倒好!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复兴会就是鞑子的走狗。我们没有好谈的。”又是一个人抛出狠话,杨锐闻言就想说‘不谈就不谈,大家杀一场再说’,但想想却又忍住了。道:“复兴会是不是鞑子的走狗,不是阁下来判断的。同盟、复兴两会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为今之计,大家最好还是等日本法院的消息吧,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总会水落石出的。”
“文先生, 不管此事是复兴会有意为之,还是下面会员擅作主张,同盟会都不会善罢甘休。此乃我们拟定的一份要求,若复兴会能做到,那我们大家都等法庭的消息再说。”说话的时程家柽,杨锐一进来他就打量了好几遍,对杨锐好奇的很。
陈广寿接过他递过来的要求,第一条看过神色便是一变,杨锐接过一看,不由的笑了起来,念道:“‘一、复兴会须登报向同盟会及受害同志致歉,并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情……’,贵会第一条就已经认定复兴会就是凶手,那我们还有什么好等的,这无非是如何善后的事情了。现在就是日本警察也只呼我们的人为嫌疑犯,可在你们这里到是已经给判刑定罪了。”他说着便把纸弹到了桌面上,后面的那些也不再看,只想看看同盟会到底要怎么样。
杨锐的反应不出程家柽所料,他其实要得就是谈判破裂,立即道:“既然这样,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就是不知道文先生……”他话音未落,黄兴就拦着道:“文先生,即是谈判,总是要回来商量的,还是请看其他几条之后再说吧。”
杨锐其实也就是要做个样子,闻言笑着又拿起那张要求看了一遍,奇怪的道:“退学一事为什么要停止?之前同盟会也在鼓动学生退学回国吗?”
“同盟会历来就不赞成退学,只是赞成罢课。”胡汉民道,立场的转变使得他不由得无视之前的种种作为,仿佛同盟会从来都没有参与过学.潮一样。
“同盟会在本月十日便有鼓动留学生退学的文章发表在朝日新闻上,现为外面的海报栏里面,怕还是能找到不少退学的口号吧。”说话的时林素宗。杨锐此行四人,除了陈广寿和叶云彪之外,在东京本地就只有林素宗一人了,她是女生,本不好来,但考虑到在东京的其他会员能出面的都在警察局,其他的多不好出面,便只得同意她来了。
“那是有些会员的个人行为。”汪兆铭辩解道,同盟会这边七人,除了黄兴、胡汉民、程家柽之外,还有他和田桐、宫崎滔天、平山周。“同盟会历来就不支持退学一事,只是组织留学生罢课,以抗议日本文部省之取缔规则。复兴会和满清鞑子关系说不清道不明。鼓动留学生留学怕是要断了同盟会的生路吧。”
汪兆铭极为善辩,自己鼓动之事推的一干二净,反而把复兴会鼓动退学和满清联系在了一起,杨锐笑道:“难道同盟会离了东京就过不下去吗?这到底是革中国的命。还是革日本的命?复兴会可从来没有把总部设在他国的领土上。”
见杨锐语带讽刺。胡汉民道,“文先生。这是同盟会的内部事物,现在复兴会要马上停止组织留学生回国,此事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那就不要商量了。我和汉奸卖国贼没有什么好商量的。”杨锐终于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了,同盟会居然由支持退学变成反对退学。这枪击一案,说到底也是为了留学生退学一事。日本人开枪,同盟会出面,事情无非就是这样了。
“你!”这几天被多人骂过汉奸的胡汉民终于暴怒了,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们复兴会要为牺牲的同志偿命!”
杨锐没理他,直接问向黄兴:“克强兄。同盟会到底是要了结此事还是要把这事情闹大?再有,留学生退学和此事有什么关联?留学生走后,最心疼就是日本人,难道同盟会是日本人开的。日本人说什么,同盟会就要做什么?”
看着杨锐的言辞越来越不客气,平山周道:“文先生对我们大日本有……”
“中国人谈判,什么时候日本人可以插嘴了!这里是留学生会馆,要说话滚出去说!”杨锐爆喝,他的耐性快要消耗殆尽,对黄兴等人算是会忍一下,对于日本就没有必要客气。
“平山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更是同盟会的会员,请文先生说话客气些。”因为某种不能表述的原因,黄兴不得不为平山周说话。
“呵呵。原来是这样……”杨锐看着愤愤不平的平山周,笑了起来。“难怪!难怪!谈来谈去也麻烦,今天我就这么说吧,枪击案一事,凶手未定,我建议大家还是静心等待日本法院的判罚结果好了,大家有什么本事用在法庭上。至于留学生退学一事,既然两会立场不一,那就让留学生自己决定去留,拿着棍棒拉着人家不让回国,这可不算什么本事。要是这种事情传到国内,被报纸一宣扬,怕这同盟会的名声就和汉奸、卖国贼连在一起了。”
“传到国内也是复兴会故意为之。我警告贵会不要在沪上的报纸上污蔑同盟会。”第一批回国的学生中,同盟会的人也有不少,一到沪上看到报纸上都是同盟会阻止留学生回国的新闻,不得不把拍电报通知东京,汪兆铭也是今天刚收到电报。他万万想不到,东京的中华时报封了,沪上的中华时报却把东京的事情宣扬开了。
“呵呵,敢做还不敢认啊?要真是查出来时复兴会杀了人,那复兴会没有什么不敢认的。”
“文先生今天倒不是来谈判的?”黄兴只觉得会议完全脱出了自己控制,复兴会这边似乎已经摊牌了。
“那是你们的要求很莫名其妙。今天到底是谈枪击案一事,还是谈退学一事?”
“枪击案是因为退学一事而起,要阻止再一次出事只能是先不要退学。”黄兴也开始有些激动,捶着桌子说道。
“是,对。那怎么不说贵会不来阻止留学生退学,事情怎么也不会发生呢?”杨锐反驳道。
“我会自然有我会的立场,所以要防止再发生类似事件,复兴会就要停止组织留学生回国。”黄兴也发现事情的分歧就在此处,解决了这件事,那其他的都好解决。
“为什么要复兴会停止,同盟会为何不停止?”终于说到焦点了,杨锐只想听听他们有什么本事说这样的话。
“因为同盟会有人牺牲,而且凶手是复兴会员。更因为同盟会是革命党,而复兴会支持满清立宪。”黄兴只觉得眼前的文先生极不好说话,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不退让一步以消弭两会的争议呢?难道他们真是满清的走狗。
“复兴会可以停止组织留学生回归……”沉默半响之后,杨锐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话一出口,同盟会诸人心中都是一喜,而杨锐身边的陈广寿只是差异的看着杨锐。在他的印象中,先生表面好说话,但是骨子里是极为孤傲的。“不过这只是在东京,到了横滨那就是另一会事情了。”
“不行!复兴会必须把在横滨的人都遣散。也不能再招揽招商局的邮轮来东京搭乘留学生回国……”胡汉民眼见开了口子。就想着把这个口子撕大。
“是不是沪上那边的人也要解散?已经回国的学生要送回来才合你们意?”杨锐见他如此,不怒反笑。
“若是可以。那就最好。留学生学业为重,回国之后学业便毁于一旦,能回东京复课于己于国都很有利。”汪兆铭还以为杨锐是真的是要退让到沪上去了,马上就说出这么一番话。
杨锐笑而不语。黄兴道:“沪上的事情不在这次的讨论范围之内,复兴会要停止组织留学生回国,横滨那边也要停止。”
……
会谈一直持续到深夜,最后的协议无非是复兴会不要组织留学生回国,更是有复兴会不要在东京立足的要求,杨锐是恨到极点反而微笑,留学生走后东京就不再是复兴会的重点关注地区。除了不承认凶手一事外,其他的事情莫不答应,而之所以如此,是他宁愿对同盟会妥协。也不愿意两会相争被背后策划此事的日本人耻笑。不过对于同盟会诸人,包括黄兴华兴会这边,他都再无丝毫好感,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恨意,什么同盟会,一群日本人养的狗而已!
留学生会馆二楼,在杨锐走后黄兴去了隔壁,却见本在隔壁旁听的宋教仁和章士钊站在窗口,看着杨锐的马车远去,不言不语。
“遁初……”黄兴谈判完毕,心中只觉得解决了一件大事,看到他们的样子很不是解。
章士钊回头看了黄兴一眼,道:“克强觉得同盟会赢了么?”
“不是同盟会赢了,而是我们大家都赢了,只要我们两会不发生纷争,那就最大的胜利。”起先的谈判极难,但后面开始文先生似乎没有原则了,事情答应的极快,甚至最后程家柽提出复兴会要退出东京他也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同盟会虽然在东京成立,但最先在东京站住脚的还是复兴会,有它在东京,对同盟会的成长大不利。
章士钊刚才谈判的时候就在隔壁,日本式的建筑本就不隔音,谈判的内容他和宋教仁听的一清二楚,谈判一开始杨锐还据理力争,但到最后却完全放弃,这就让他很担心。自古能居人上、干出一番大事业者,意志都极为坚韧并且孤傲。杨锐章士钊见的不多,但凭感觉还是觉得此人不是那么好说话,他不做什么大让步还好,若是这样没有原则的让步,那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被这样一个两年功夫就打造庞大复兴会的人愤恨,实在不是同盟会之福,更不是华兴会之福。
“经此一事,克强觉得我们和复兴会还有合作的可能吗?”宋教仁在隔壁听着,也觉得同盟会诸人的要求极不合理,枪杀案凶手未定,就以此为要挟,要复兴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着实让他这个旁听的脸红。他虽然不明白文先生的身份,却知道这份协议的结果虽然使同盟会得到了东京,但将永远失去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为什么不能合作,两会如果都是革命党,那就应该合作一起推翻满清!”黄兴还沉静在文先生识大体,消弭两会纷争的高兴中,丝毫没有感觉到两会之间已经深深的画上了一道无可逾越的横沟。章士钊看着黄兴脸上的差异,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杨锐是哼着歌回到寓所的,他虽然哼着歌,但是陈广寿却丝毫不敢说话,一路无话直到下车的时候,杨锐才莫名的说了一句,“好弯的月亮啊!”
和杨锐猜想的一样,复兴会退让的第二天,林獬等人就放了出来,第三日匡一等人也被保释出来,只是中华时报还没有解禁,依然不能出报。林獬出来看着烧成焦土的报馆,冲到灰烬里就四处乱翻乱挖,不过一会儿他就力竭坐在地上大声痛哭,杨锐知道他对报馆的感情,不好上前去劝阻,只待好一会他在林素宗的安慰下才制住眼泪。
“白水兄,别哭了,沪上那边还等着你去办报纸呢。”杨锐不好告诉他东京再也没有中华时报,只能劝他去沪上。
“为什么要去沪上?这边不办了吗?”林獬悲伤之余听闻还有报纸可办,顿时有了些精神。
“这边报纸日本人还在封着,等那日解封你再过来吧。”杨锐劝慰道。
“好。好。我先去沪上!我先去沪上!”林獬点着头,抓着一块烧结了的排版铅字,怎么也不肯放手。
杨锐在次日圣诞节的晚上离开了日本,退学计划虽然被阴谋打断,但最先走的都是复兴会相中的学生,虽然只走了三千人不到,但也已经够了,而他到达纽约的时候,东京的情况再一次汇报过来:枪杀案最终因为证据不足,匡一、朱剑等谋杀罪不成立,当庭释放;而留学生虽然没有复兴会组织回归,在同盟会的竭力阻止下也还是走了六千多人。
杨锐吹着大西洋的海风,读着来自东京的电报,心中不由的叹了口气,在东京的时候极为气愤,但是到了纽约,空间转换之间心情又平和了不少。何必跟一群狗去较劲呢,他自言自语的道。
第六十章 信息
杨锐来美国的事情不少,细算下来应该有六件,一是和小约翰.洛克菲勒的商谈;二是在美国卖人造黄油;三是找到哈里曼,洽谈安通梅铁路事宜;四是见见罗斯福——当然,这要人家愿意见他;五是早前培养的军工人才,这次要确定好回国计划;最后则是既然复兴会打着立宪的招牌,是不是能忽悠下美国这边有钱的华人士绅,弄些捐款也好。脑子里想着这几件事情,杨锐还是赶紧先了解信息为妙,所以在纽约呆了一日,就去往哈德福特城面见容闳。
容闳似乎比之前更老了些,背也更加佝偻了些,只有握着的手还依旧温暖,他对于杨锐的到来十分高兴,看着他朗笑着的脸,杨锐似乎感觉两年前的那件事情或许真的不是他所为。
“哈哈,竟成你总算来了啊。”容闳抓着杨锐的手使劲摇晃。说不出的高兴。这两年来他虽然只专注于军工人才计划,但国内的局势还是关注的,看着复兴会因为东北拒俄闹出那么大的声势,心中很为杨锐的爱国心表示高兴。
“纯公,本早想来的,但日俄停战之后,事情太多给耽误了。”杨锐看着他欣喜的样子,有些感动,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忧心为国,真是……
“好好。东北日俄停战,复兴军怎么办?继续停留在东北吗?”容闳不明白复兴军的规模,还以为是游击队。
“已经撤回关内了,关内去的人在东北水土不服,所以打完战只能撤回去,加上关内的革命才是最重要的,要打倒满清,还是只能从关内想办法。”杨锐再一次的撒谎。他觉得这项技能越来越成熟了。
容闳也知道东北战后的情况,和谈之后等于日俄两家瓜分了东北。他感慨的道:“东北也不能丢啊!”
“不会的,我们在辽西靠近蒙古这边还留些不少人,和几股蒙匪搭上关系。完全能在当地落住脚的。东北啊。不会丢!”杨锐这一次说的真好,容闳虽然不明白杨锐留在辽西部队的规模。但见他说东北不会丢,也就姑且着信了。
见面的激动歇下,两人进到书房,容闳把军工人才计划的向杨锐做了一个详细的描述:自03年末开始的实行的人才计划。迄今已经有两年了,两年的时间,培养了五百六十多名技术骨干,当然,钱也花的不少,去年一年的花费已经超过了原来预估的二十四万美金,已经达到三十五万美金了。而之所以造成费用猛增,除了人数增加之外,就是用于练习的材料和机器的费用极大。受训人员虽然不要工资还要付培训费和从师费,但能得到亲手实践的机会不多。特别是钳工、车工等这些操作性很强的工种,完全是经验积累出来的,没有足够的操作量难以提升其技能。
前半年的受训使得大家很清楚造枪、造弹的流程,但知道是知道,工作一上手就露了怯,做出来的东西极糙不说,还大多不能用。了解此项情况的杨锐细想之后,立即出资购买全套的车床,当然不是数字上的全套只是品种上的全套,然后装在实习工厂,同时购买工厂内部的基材,有机器有材料,受训人员日夜练习,不懂的就问洋鬼子,不肯说的就塞钱,一年下来所有人技术水平都提高的极快。本来要06年中完成的培训,现在就已经可以结束了。
容闳说完军工的情况,问道:“竟成什么时候带他们回国啊?”
“应该这次回去的时候吧。不过洪门的黄大佬不是说他不同意,这些人就不会回国吗?”杨锐不由得想起了司徒美堂转告的那番话,心中有着些许担心。
“这里面是有不少人是洪门中人,但是完全听命于黄三德也未必,贫苦人家,为了一份生计入洪门是没有办法。可现在这些人最低的工资都有一美金,比那些开洗衣店的老板好多了,现在美国排华之风严重,他们如果不跟着我们走,是不是能找到工作都说不定,美国人很多时候是先看肤色再看技能的。”容闳的二儿子容觐槐就是军工人员的头头,又是广东人,对于这些受训人员了解的很。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多了。”杨锐心中不觉松了口气,“不过黄三德那边还是要去一下的,毕竟当初这些人可是他介绍过来的。”
“去也好,大家留一份情谊对今后有帮助。”容闳也希望杨锐和洪门关系,更希望他能和孙汶等人合作反清。
“纯公,这次来是除了军工一事,倒还想看看能不能和美国的上层社会取得关系,他们是不是能帮助中国革命?”找不到太好的借口去了解洛克菲勒、哈里曼、还有罗斯福,杨锐只好问的很笼统。
杨锐说到在美国上层寻找帮助,容闳并不惊讶,而是会心的微笑,说道,“这是革命成功的重要的因素,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复兴会很难获得他们的支持,毕竟现在中国最大的在野党应该是‘pet’,不过他们已经失去了那些上层人士的信任。”容闳摇着头,对康有为等人大失良机而可惜不已。
“pet?”容闳说的是英文缩写,杨锐有些错愕,一时没明白这个是个什么组织。
“就是-the-emperor-y,换成中国的说法就是保皇党。”容闳解释道:“在庚子年的时候,美国这边就有资助他们的想法,不过当时很多条件大家都谈不拢,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宗教。”
“宗教?”杨锐不明白还以为谈不和的是利益,谁知道确实宗教。
“是的,宗教。康有为坚持治理中国要用儒教,而不是基督教,这就是使得那些上层人士很失望,在他们看来,中国是一个很野蛮、愚昧的国度。供奉一些邪教的神灵,只有皈依基督,成为上帝的羔羊,那片土地上的人才能获得拯救。”作为一个常常接触上等社会的中国人。容闳对一些隐秘的事情有所了解。“如果说宗教只是一种长远的利益。那么去年的抵制美货则使得他们对眼前利益也有所顾虑了,他们害怕一旦革命成功。中国就会像抵制美货一般不承认之前答应的利益,所以……”
容闳说的确有其事,看过基督教简报的杨锐知道那些洋人教士对于中国的看法,也明白抵制美货对全体美国人震动。虽然在满清的压制下,美国并没有遭受什么严重的损失,但抵制运动的气势已经让美国在华外交官极为恐慌,很多美国领事都在私下抱怨美国的排华政策,杨锐想着这些,道“看来这一次来的不是时候。纯公,罗斯福总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一个理想主义者。虽然他出身于共和党,但是他并不完全代表大公司的利益,他反而支持工人罢工,也正是为了要获得工人的选票。他才积极支持排华法案。并且这个人很机巧,一边讨好着工人,一边又对一些有背景的银行家妥协,比如他和摩根的关系就很不错,哪怕他在任纽约州州长的时候曾经和摩根等人的关系很糟糕。不过要说他完全的代表财团的利益也未必,04年哈里曼的国家铁路公司就被他肢解了,而现在政府对于标准石油的打击也是他着手制定的。”
想不到罗斯福还和哈里曼以及洛克菲勒敌对,杨锐问道,“铁路公司难道没有什么背景吗,还有洛克菲勒,他已经完全垄断了美国的石油供应,并且小约翰的岳父就是奥尔德里奇,他不单是参议员,更在国会里有着极大的影响力,难道罗斯福……”
看着杨锐也对美国政坛有所了解,容闳笑道:“哈里曼完全没有背景,或者说背景太浅,所以罗斯福拆分他毫无顾忌,并且一旦拆分,纽约的银行家们就能大捞一笔;而洛克菲勒,那是因为老约翰太抠门了,自己一个人独占了整个石油生意,以一个家族的实力和整个上层社会对抗,他一定会落在下风的。并且,全美国的人都知道老约翰是一个极为邪恶贪婪的人,当年为了抢夺炼油厂,老约翰和他的搭档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虽然小约翰接手之后一直在进行慈善事业,可是几十年的观念不是短时间的慈善可以扭转的。打击洛克菲勒,不但财团希望,普通民众也很希望。”
想不到两个要商谈的合作者都是落水狗,一个已经被整过一次了,一个则处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情况之中,杨锐不由有些后悔当初把专利半卖半送给了洛克菲勒而不是摩根。“可是纯公,在标准石油公司垄断炼油业之前,美国的石油产业一片混乱,价格昂贵不说质量也参差不齐,正是因为标准石油的垄断,才使得这个产业有了更大的发展,民众难道会看不到这种变化吗?”
这个时代的垄断和后世完全不同,垄断完全是为了更好的提供产品和降低价格,那些工厂主们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开拓精神,他们希望看到自己的产品销量扩大、价格降低,包括后来的福特,也是基于家家买的起汽车的理念生产着廉价的t型车。从某种意思上说,虽然达到垄断过程中有着诸多黑暗面,但是在垄断之后,托斯拉组织并没有通过垄断获得更多的溢价,而是降低了售价。
“民众只相信报纸的宣传,而财团则眼红洛克菲勒的利润。如果真要的找美国的财团支持中国革命,我觉得还是应该找摩根一类的财团。”容闳心中权衡着,不断的思考有些事情是不是要告诉杨锐。
“我知道他,但是我感觉他太过贪婪了。”杨锐说出了当初不选择摩根选择洛克菲勒的原因,当然,他没有对容闳明说自己已经和洛克菲勒搭上线了,现在东三省以及江南等地的美孚煤油就是由天通公司在承销。
“他是很贪婪,纽约的银行家都很贪婪,但正是因为贪婪才有可能会因为利益而支持中国革命。康有为在逃亡海外之后,就认识了一个美国人,叫做荷马里,他非常热衷于中国的革命。他和美国的上层社会有着诸多的联系。比如,他开办的用于保皇党训练军人学校的担保人,就是现在的国务卿伊莱休.鲁特,而且他和纽约的银行家也有不错的关系。”权衡之后的容闳觉得还是要把一些事情告诉杨锐。从太平天国到现在。他见过的俊杰不在少数,但真正能改变中国的在他看来极少。杨锐的优势在于他完全明白怎么才是一个文明的中国。并且,他并不认定自己就是中国的救世主,没有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这是他最为欣赏的,在年老的容闳看来。有才干而没欲望的人,才是中国之福,不然即使爱新觉罗王朝覆灭,又出现一个杨氏王朝,于中国而言毫无助益,无非是一个历史的轮回罢了。
杨锐在想着荷马里是何许人,容闳则在想未来的中国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书房沉默了之后。杨锐问道:“这个荷马里现在还在帮着康有为训练保皇军吗?”
“不在了,他和康有为因为一些事情已经闹翻了,两人之间已经结束了。不过因为抵制运动,之前有意资助中国革命的银行家也退缩了。竟成可以先和他联系。他就住在洛杉矶。”容闳不好解释自己怎么知晓的这些事情,索性不提,只要这杨锐去与他们会面。
在哈特福特的日子不长,待周末回到纽约的时候,留守的虞自勋把一些信件交由杨锐,第一封就是爱丽丝.罗斯福,杨锐还以为这个女子已经忘记了自己,一到纽约只是写了一份短信去问候,想不到她的回信却很热情;第二封则是科尔宾将军,这是在预料之中的,他很喜欢杨锐这一帮中国牛仔。
“竟成,要先见谁?”虞自勋看着读完信的杨锐问道,“呵呵,这个爱丽丝可是来了两次,她是不是对你……”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若不是这个爱丽丝是总统的女儿,杨锐都要把这个人忘记了,他也笑道,“你想歪了,什么也没有。不过,我听说她似乎在美国疯的很,你这边有消息吗?”
从上次四刃计划之后,虞自勋的常驻地就改为美国了,对于本地的情况也多有了解。“是个,她完全是一个新闻人物,而且都是不好的新闻,竟成你和她见面还是要小心……”
“还有什么其他紧急的事情吗?”杨锐不想在议事的时候谈论一个女人,只好把话题掐断,转到另一处。
“有!前面来的商务小组做了一份调查报告。我们的人造黄油计划可能要黄。”
“什么?”杨锐极为惊讶,他记得后世有人造黄油的。
“是的。在美国难以实行。”虞自勋再一次肯定道:“主要是法律问题,我还是让他们过来说吧。”
杨锐很多的奇思妙想在面对现实的时候无法实施,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不过这一次是最为失望的,穆湘玥早来一个多月,已经从文字上完全推翻了杨锐的人造黄油、奶油计划,这个文字主要是就是法律。资本向来是趋利的,虽然在上个世纪没有发明氢化油技术,但人造黄油还是有的——澄清的植物油硬化之后完全可以参杂在天然黄油里,这个还是属于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更有甚者用死去的牲畜、丢弃的皮鞋帽子炼制黄油,使得美国食用油市场一片狼藉。在乳品协会的游说下,1877年,美国政府就人造黄油采取了管制行动,1886年,对于人造黄油开始立法,到了本世纪,人造黄油的市场已经是微乎其微,在1902年,美国大部分的州又通过了反色法。即,禁止对人造黄油染色,如染色,那么要收取十美分一磅的染色税,并且销售商品的时候还要标明是人造黄油、奶油。
杨锐之前的计划就有参杂、染色的意思,这在美国完全行不通。美国的乳品协会已经把人造黄油的口碑毁的不能再毁了,而且即使老实的纳税、标牌,可一旦占领了市场,那么万一乳品协会又嚷着要加税怎么办?1886年的时候,人造黄油的税收才两美分,而现在已经是十美分了。
听完所有的报告,杨锐对着一屋子的学生道,“那么,我们应该是怎么办?”领导是做决定的,至于办法,都是下面的人想。
穆湘玥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道:“办法就是不要卖人造黄油,跳出这个个圈子。”
杨锐感觉有点意思,追问道:“怎么跳?不卖人造黄油卖什么?”
“另外取一个新名字,不要叫黄油,这样就能避开法律的限制。乳品协会的最忌讳的是植物油打着黄油的牌子和他们抢生意,如果我们说这种油就是植物油,并且宣传他的功用比黄油以及美国人常用的猪油好,那没有那么多麻烦。”说话的是陈万运。他就是后世三友毛巾的创始人,一二八事变为了寻找借口,日本浪人就是挑的他的工厂闹事的。不过这些杨锐都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宁波人手勤脚快,而且不爱说话。
“哦……”杨锐之所以要冒充黄油,就是因为黄油价高,可要是说成植物油,那能卖多少钱?四十美分?三十美分?二十美分?“你准备卖多少钱一磅?”
见杨锐问到关键性的问题,陈万运紧张的同时又有些兴奋起来,“大概在三十美分左右。不过如果单独用罐子包装之后,就可以不按镑卖,按罐卖。”见杨锐还有一些疑虑,他再道:“美国人的食用用主要是黄油和猪油,黄油的价格很高,很多地方都要超过六十美分;猪油却很便宜,一般只有十五美分左右,不过猪油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储存不易,天冷也许可以存放半年,但天热半个多月就可能变质,从工厂出厂到厨房,即使美国铁路发达,但供应期也在三个月以上,所以一般人吃的猪油多多少少都有些变质。”
三十美分的售价杨锐一听就感觉留学生计划的资金是要另想办法了,三十美分拿到手的估计只有二十五美分,这样就等于盈利率减少了三分之二,也等于要多卖三倍的氢化油才能挽回这个损失。
“市场容量呢?我们一年能卖多少?”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东西到底能挣多少钱。
“全美食用油市场大概在五亿到六亿镑,如果植物油能打开市场,那么销量应该不会少于六千万镑,只是……”陈万运问道,“洋人会让我们挣这么多钱吗?”
“专利买到了吗?”专利不是为了限制别人的,而是保护自己的,杨锐完全不想专利能限制美国人。
“不需要买。英国人只在英国注册了专利,美国还没有注册。”虞自勋只想着人造黄油不行,一时间忘记了专利的事情。“我们已经在注册了,在美国还没有人知道这个东西,专利到下个月就会出来。”
“如果专利可以没有问题,那么我们在法律上就有进入这个市场的资格,不会在半路上被法院裁定侵犯了别人的专利。至于其他,就看看怎么运作了。”杨锐想着过几日要见的小约翰.洛克菲勒,只能期望能拉他入伙作保。
“你们去制定计划吧!”杨锐对着学生吩咐道:“一定要找美国人来做,我们定大的原则就行。特别是产品的包装、名字,一定要找专家,这地方什么乱七八糟的宗教都有,一不小心就要把人得罪了。”
杨锐交代完就打发学生们走了,然后对虞自勋道:“这事情还是要落实到洛克菲勒谈,你见过他的,说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吧。”
“不像个二世祖。”虞自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虽然舆论对他和他父亲一样没有好评,但他人很好打交道,特别是炒国债一事对我们很感谢。据说他刚出来的时候,据说因为炒股票被一个股票贩子坑了一百万美金,所以他炒国债挣钱算是对舆论的反击吧。”
第六十一章 起酥油
在美国做生意和在中国做生意相差太多了,虽然这里已经有麦克尼尔作为支撑,但杨锐还是没有在中国那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毕竟,在中国借助宁波商帮的人脉和渠道,生意很快就能做到全国各地;而在这里,杨锐面对的是一个竞争激烈、但却毫无助力的市场,他只是一个“野蛮人”,没有那个美国商人会和他就美国食用油市场做什么有建设性的深谈,虽然杨锐在极力的与人交谈。
在等待专利下发的时候,杨锐泄着气对虞自勋道:“也许我们应该只和中国人做生意,比如,卖一些肥皂给中国洗衣店。”
虞自勋也感觉到了这种艰难,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好道:“现在我们就只有等专利下来了,再去和洛克菲勒谈谈,他如果……”
“不行的。”杨锐摇着头道:“之前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对于我们,小约翰在意的是中国煤油市场份额的大小,但是比中国煤油市场更重要的是他家族的声誉,他正在努力的四处捐钱,以试图消除舆论对他、对他父亲的负面评价。氢化油每年给他带来的利润相对于石油来说,少的可怜。而且,即使我们能和他挂上线,但有洛克菲勒背景的食用油并不好卖。比如……就比如,如果有人造谣说氢化油是洛克菲勒那个黑心鬼、恶魔从石油里提炼出来的,到我们就什么也说不清了。”
杨锐只说了一种假设,但是虞自勋闻言就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那怎么办?”
“另外找人吧。”杨锐无所谓的道,在了解到美国民众对洛克菲勒家族的观感之后,他就已经绝了与洛克菲勒合作的念头。
“麦克尼尔完全不行。他只会四处勾搭女人,还常常吹牛。幸好所有的专利都在另外一个公司,我们都不知道被他卖了多少遍了。”自从世博会成名之后,麦克尼尔就完全堕落了,并且有挖公司底牌的意思。不过杨锐当初设置公司是极为复杂的。麦克尼尔管理的只是负责操作的子公司,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归属在母公司里。
“他这样才好啊。”杨锐笑道。“贪钱也好,不干正事也好,对于我们都没有大损害,要是他兢兢业业我们就要小心提防了。哎。只以为中国是全民腐败的,想不到美国也是如此,想当初他在沪上的时候,干活可是不分日夜啊,可一入所谓的上层社会,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你要找谁?”虞自勋完全没有把容闳算在心里,还真想不到杨锐能找谁合作。
“先别管找谁。我们请的那些厨师研究出来了这油怎么用了吗?”杨锐只会用色拉油做饭,这种固态油他完全相信不出它能干什么。
“研究过了。颜色和黄油不同,可是香味不差,用来做面包延展性差一些。但是他有黄油没有的优点,就是可以起酥,这一点黄油比不上他。”从确定氢化油不能当人造黄油卖之后,虞自勋就四处找了一大帮厨师,日以继夜的研究氢化油的用法,几千块美金砸下去,总算有些成果了。
“起酥?”
“是的,起酥,做出来的面包、饼干比黄油酥脆,也更香,炸的鸡块也更香,至于猪油的那就没得比了。我觉得不把它当黄油卖可能会更好。”厨房做出来的产品,虞自勋都会尝尝,“对了,那些小鬼,建议把这种油叫做起酥油。你看怎么样?”
“起酥……起酥油……呵呵,很好。我问你,能用起酥油做一桌子饭菜吗?”杨锐想到了一个主意。
“面包、饼干、蛋糕、牛排、鸡排……”虞自勋默数着厨房里的产品,最后道:“完全可以。”
“那就下周末准备一场小型的宴会吧,还有营销那边设计好了的罐头也去定做几个,氢化油……不,起酥油也准备几片,像珠宝一样的放置起来,还有棉籽也去卖一些过来。”杨锐脑子里勾画出一个产品展示会,吩咐着虞自勋去布置。
“你要请谁?”虞自勋把杨锐说的一一记下,看到他这么郑重其事,不由追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杨锐笑道。
*
西奥多.罗斯福是一个长相温和的人,但是他又常常喜欢表现的与众不同,于是,当杨锐看到他被爱丽丝拖着赴宴的时候,感觉到好奇怪——一方面,他对爱丽丝百依百顺,处处有着父亲的慈爱,可另一方面,他又要在宴会的主人面前,时时体现出美国总统的威严。杨锐对他的作态很能理解,当然,这种理解是在完全了解罗斯福不敢对日本人叫板的情况背景下,因为时间足够,杨锐已经做好等待下一任总统的准备。
“很荣幸见到您,总统先生。”杨锐感觉自己说‘总统先生’的时候非常怪异,似乎,似乎他已经融入了好莱坞电影。
“哦……对,是的,杨,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罗斯福脑子里想着这个清国革命党的名字,虽然这很好记,并且被爱丽丝告知多次,但他还是有些想不起来,甚至,不是看在这个清国人救助自己爱女的份上,他不会来参加这个宴会。
杨锐和罗斯福谈话的时候,科尔宾将军也上来和罗斯福打招呼,他其实完全站在杨锐这一边,相当于和事老,作为他个人来说是非常支持这一些中国牛仔革命的,但这只是他个人而已,作为一个马上就要退役的陆军中将,他的作用极为有限。
按照西方的传统,宴会在杨锐简短的欢迎词中开始,他并没有多少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是认为今天是个不错的夜晚,在这样美好的夜晚之下不应该谈论政治。杨锐的发言让罗斯福放下了某种担忧,他很担心这个清国人会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可是现在杨锐什么也不提却又让他对杨锐的革命充满了好奇,在用餐完毕,他好奇的问及杨锐的领导下的革命是一场什么样的运动。如果这是一种正义的行为,他个人在情感上将表示认可。
罗斯福的用词很谨慎,只是在“情感”上表示支持,杨锐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问题。但想及容闳对他描述又觉得很合理——罗斯福是一个社会主义者。美国工业化的完成使得大工厂、大资本富得流油,但是底层民众的生活依然困苦。就在离现在所处的华道夫酒店一英里外的地方就有无数的贫民窟,在酒店一天的房费,就够那些贫民用上一年。面对这样的情况,出身世家的罗斯福怀抱着“劫富济贫”的理想。希望能通过政府的某些立法来改变民众的生活,当然,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他又不得不对某些财团妥协。
心中思虑过罗斯福的种种之后,杨锐说道:“总统先生,中国的革命就是让天下所有人能吃饱饭,并且活的更久。”
革命和总统选举一样。都是承诺自己会给民众带来更美好的生活,但显然,罗斯福注意到杨锐用的词是“longer”而不是“r”,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是活的更久?”
“因为现在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五岁,所以要活的更久。”杨锐默然答道。
“什么!二十五岁?”从罗斯福开始,一直到爱丽丝、科尔宾、虞自勋、还有在旁边帮忙的穆湘玥等人都吃了一惊,一个盘子从谁的手上落了下来,咣的一声变成碎片,不过,已经没有人去什么盘子了。
“哦,上帝!这是真的吗?”罗斯福感叹道。
“完全是真的,总统先生,这是我们两年以来从墓志铭上调查得出的数据,”中国的平均寿命杨锐从知道之后就不想再去想起,只不过被罗斯福追问他不得不说出来,而后他又觉得没有必要去获取美国人的同情,中国人自己就能中国的事情处理好,又道:“总统先生,现在世界是一个等价交换的世界,我们也尊重这样的原则。这次到美国其实是希望能做成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中国要改变现状,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不可或缺,我们想能够重新开启中断三十年的留学计划,这些来美国留学的学生,希望您能在政策范围允许范围内,给他们正常待遇。”
留学不管怎么样看都是一件和革命无关的事情,并且其实在罗斯福来纽约的前一天,伊利诺大学的校长爱德华.詹姆士就在给他的备忘录里要求美国政府要加速吸引中国留学生到美国来,而中国驻美公使梁诚,则一直在游说美国,希望能将多余的庚子款项用于中国教育事业。
“你们在中国国内能组织学生来美国留学?”留学是一件花钱的事情,罗斯福不太相信革命党会办学校。
“是的,我们完全有这样的能力。”杨锐从准备好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美国驻沪上总领事的背书报告:“中国教育会就是我们的下属机构,它现在有四个大学,学生人数占全中国大学人数的五分之四,而创办的中学,学生人数占全中国中学生人数的二分之一,它完全有能力组织留学生来美留学。”
罗斯福拿过那份英文报告,首先见到的是沪上总领事的背书证明,再看则是教育会的简介、在中国的影响和创建学校和在校学生的数据,他完全相信这是真的,不过,“你们似乎和德国合作办了一个学校?”
“是的,我们同样也希望能和美国的大学合作办一所或者更多所大学。”杨锐想不到他也知道同济的事情。殊不知同济就在黄浦江对岸,各国领事们在见识过这所规模庞大的学校之后,都向公使以及国内汇报了德国人的最新动作,判定这是德国从文化上对中国进行影响,教育中国这一代人,以影响中国后面几十年的国策。于是乎,各国都做了一些应对:法国人把抢来的震旦大学大肆扩建,也要建一个综合性的大学;英国人则想和中国教育会合作,但因为李提摩太的广学会一定要办成教会大学,于是谈判正在僵持;游说沙皇的陈去病有了喜讯,哈尔滨沙皇大学也在冰雪解冻之后开工建设;而日本,科技类教授国内都不够需要外聘。只能着力于办社科大学,在黄浦江对岸买不到合适土地的情况下,高昌庙的东亚同文学院也在扩大;其他诸如美国、奥匈、意大利、比利时都有办学、或者吸引中国留学生的想法,只是还没有把计划确定下来。
报告做的一目了然。罗斯福很快就看完了只要内容。他再次问道:“请原谅我的好奇,你们从哪里获得资金去办这么多学校?或者为什么不把这些钱用在革命上面?”
“革命是为了改变中国的命运和民众的生活。教育也是如此。不管谁治理中国,没有足够的人才对此也无济于事,所以我们宁愿花钱去办学校,也不急于去革命。”杨锐微笑着道。罗斯福问的东西正是他想说的,“至于从哪里获得资金,前期靠我们大家筹集,而现在资金不够的情况下,我们希望能在美国做生意,这其实是我们来美国的第二件事情,我们希望在遵守美国法律的情况下。不会被歧视,最少不会被政府和法院歧视。”
“生意?”
“是的。生意!”杨锐接过穆湘玥递过来的一把棉籽,说道:“总统先生,美国是产棉大国。每年棉花的产量在一千万包,大约在五千万镑左右,占全世界棉花产量的百分之七十。棉花产的多,棉籽自然也多,去年全美的棉籽产量在五百万吨,这些棉籽虽然能榨油制做蜡烛和肥皂,但电灯的普及使得蜡烛的用量极少,每年都有一半的棉籽被扔弃,我们想在美国做的生意,除了大规模的出口棉花之外,就是要把这些棉籽收集起来,制作可以食用的植物油,用于美国人的厨房。”
罗斯福虽然出生于纽约,但对于本国的棉花产业也极为了解,棉籽在三十年前是完全扔弃的,只是在近二三十年被利用起来,但是植物油一向不在美国人的食谱之内,他看着桌子上的棉籽,说道,“这些植物油是可以食用,但是美国人一般都食用动物油脂……”
“总统先生,今天的晚餐味道怎么样?”杨锐不得不打断他的表述,转到到晚上的食物上来。
“很好!很美味。”罗斯福忽然想到什么,道:“哦,我们今天吃的不会是棉籽油烹饪的食物吧?”
“完全正确。”事情终于说到关键的地方了,杨锐笑道:“用棉籽油烹饪的食物,按照厨师的说法,要比黄油更加香脆。比如这两盘蛋糕,一盘是用黄油烹饪的,一盘是用棉籽油烹饪的,我们注意到大家在品尝过之后,一直在吃棉籽油烹饪的那盘。”
罗斯福等人终于明白为什么桌子上的很多食物都是双份的了,原来是为了做对比,杨锐在他们还在沉思间,让人推着展示柜上来,按照珠宝店的布置,氢化油放置于玻璃柜,灯光照射下,淡黄却半透明的油脂看上去很是诱人。罗斯福、爱丽丝、科尔宾等人围在展示柜旁边,看着那几块油脂说道:“这似乎不是植物油,他是块状的。”
“是的,我们在液体的植物油里通入氢气,油脂的内部会发生一系列的边,最后变成固体状。”杨锐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前几日刚刚获得的专利。
“哦……太神奇了。不过,这种油脂会影响健康吗?”罗斯福自上台以来就一直关注食品安全,1902年的反色法就是他推动的,今年他更想再次立法,以清理美国食品、药品领域的种种非法行为,在他的概念中,只有穷人才会被假冒食品、药品毒害,因为他们付不起钱。
“完全不会影响健康。”杨锐微笑着撒谎,在后世的中国,洋快餐们还在用这种已经被国外禁止使用的氢化油炸着鸡翅,他对于毒害美国民众丝毫没有心理负担。“我们有纽约大学化学系格林教授出具的食用安全的报告,并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售价是黄油的一半,只要三十美分一磅。”
“三十美分?可是它比猪油还贵不少。”科尔宾将军完全被氢化油吸引了,以至忘记了立场。
“但是它的味道比黄油更好,而且只需要出黄油价钱的一半,这完全是划算的。至于猪油,它太容易变质了,如果加上那些扔掉的坏油。大家真正付的钱不会比起酥油低到哪里去。”市场调研终于完成了,杨锐对于起酥油在美国打开市场深具信心,它完全能替代猪油,成为所有美国家庭的常用油。若不是因为文化有别。这种油的牌子他都想叫做金龙鱼。
“非常好!杨,这是一件大好事。”罗斯福看过所有的展示和文件。不由得被杨锐说服,不过他还是谨慎的道:“只要这种油脂可以确定是安全无害的,你们一定会发大财的。”
“完全无害!政府可以对起酥油进行化验,在证明他是无害的之后。我们才会开始销售。”杨锐再一次的保证起酥油是无害的,又道:“另外,在收回研发成本之后,我们将完全放权专利权,这样油脂的售价可以进一步降低。”
“什么?”罗斯福这次真的有些震动了,科尔宾也是如此,罗斯福之所以说杨锐会挣大钱的就是因为专利在他手上。可他现在却要放弃这个专利,虽然,这应该是在几年之后。“杨,为什么你要放弃专利呢?”
“起酥油关系到千千万万个美国家庭。它让他们在付出更少的同时,能够享受到更美味的食物,这才就是这项技术的意思所在。在回收研发成本之后,我们将组成一个委员会,制定起酥油产品的各项标准,并且对于能够达到生产标准的工厂,委员会将提供整套油脂固化设备和并且无偿指导生产技术,如此才能避免在起酥油上面出现人造黄油的那些问题,这对于整个行业以及美国民众来说都是有益的。而对于我们来说,利人的同时也在利己,整个起酥油行业健康发展,我们的生意才能做的长久。”
杨锐不好说他对美国法院保障中国专利完全没有信心,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但他的这番话却很合罗斯福的胃口,在罗斯福看来,美国已经堕落了,完全使去了托马斯.杰斐逊以及林肯时代的那种精神,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总和大资本过不去的原因,只要杨锐敢凭借专利在美国建一个大托拉斯,那么他就一定会把它拆分。他闻言之后,注视着杨锐好一会才道:“杨,我相信中国的革命一定会成功的!”
……
当晚的聚餐非常顺利,在礼送完他们之后,虞自勋拉着杨锐说道:“竟成,怎么就……”杨锐使用棉籽油和回收研发成本之后放弃专利的决定很是突兀,他不明白杨锐是怎么想的。
“回去说,回去说。”宴会是在华道夫酒店,但这只是为了一种排场,同时在哪里吃饭时用来训练穆湘玥、陈万运这些人的胆气,可真要所有人都在这种地方住,那就很脑残了,当然,如果杨锐是卖军火、做成套设备的,那就更当别论了。
虞自勋的房子离极为阴冷,两人从华道夫酒店走动这里冻的够呛,只待虞自勋抖着手点亮壁炉之后,两人身上才感觉到了一些暖意。
“其实棉籽油的价格也不低,它之所以会被扔弃,还是市场需求不足。如果一旦棉籽油可以制作成食用油,需求大涨之下,它的价格就会从现在的四美分涨到六美分甚至更高,这对我们就就极为有利了。按照成本核算,豆油的到岸含税价格可以压低到六点七五美分,一旦棉籽油超过七美分,那么我们就可以大规模的进口豆油制造起酥油。”棉籽油其实就是个幌子,杨锐把它抬出来无非是显示氢化油技术多么重要而已。
“可要棉籽油涨到七美分,那就会有更多的棉籽油投入到食用油市场,到时候留给豆油的市场就少了。再有,一旦公开专利,那么我们的市场怎么维护?”专利的作用,虞自勋从味精身上看到了专利价值,见杨锐这样轻易就放弃,很不是滋味。
“在美国,我们的专利无法得到保护,氢化油技术并不难办,无非是质量和成本高低而已,我们虽然失去了专利,但是有豆油的成本优势,并且还控制了整个行业的标准,怎么看都比被美国法院判罚专利无效好的多。再则,按照市场规律,第一个进入市场者,他只要不犯大错,最少能占有整个市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市场,我们能有百分之五十,就要知足了,像味精那样独占市场,以我们中国人的身份完全做不到,所以一定要拉着一帮美国人一起挣钱,其实到最后起酥油市场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别忘记了我们是卖大豆的。”杨锐这段时间除了和哈里曼谈了安通梅铁路的意向之后,其他的事情都专注于起酥油和生丝身上,七想八想才有了这样的思路。
虞自勋的市场营销课程没有学全,他还是质疑道:“即使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市场,那也是被七美分之下的棉籽油占了一大块,这样减去棉籽油的销量,剩下的市场也并不太多了。”
杨锐却是笑了,花一个月想出来的方案秒就妙哉这里,笑道,“我问你,美国人用的黄油都是自己产的吗?”
“不是,有很多是荷兰、英国过来的。”这几天都堆在数据里,虞自勋对各种情况都很了解。
“如果起酥油做出来,是不是能返销欧洲,能不能销到南美等地,占领原来黄油的市场?”杨锐再道。
“哦……是可以啊。”虞自勋思索道,“可为什么不能直接从中国出口呢?”
“中国出口?”杨锐大笑,“洋人会让中国的起酥油入关吗?只有贴上‘made-in-usa’的标签,他们才有入关销售的资格。”
老是在国外跑,虞自勋倒也明白各国对中国商品的态度,茶、丝以及一些土产、原料还好,一旦是会和洋人竞争的商品,那么要么禁止入境,要么征收极为高昂的关税。“可是,这样也只是能进入南美市场,要去欧洲卖的话,从美国转口等于绕路,加上美国入关出关的关税,成本也不小了。”
“重复征收关税是无法避免的,不过美国本身的棉籽油出口的情况下,关税非常低,这也是政府鼓励植物油出口的;至于绕路,完全没有的事情,美国销售的起酥油在美国生产,南美销售的和欧洲销售的起酥油在菲律宾生产,那里是美国的殖民地,又有华侨,路途也刚好适中,最大的生产厂就放在那里,或者,我们再看看,要是能够只做单证上的转口贸易,那就工厂就可以放在东北了,这无非是要出一些小钱而已。”说到这,杨锐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了,“那家宝洁公司买下来了吗?”
“不肯卖,我们也买不起。”虞自勋不明白杨锐为什么要买这家工厂,他发电报过去,对于直接拒绝了。并且好好的对这个不识时务的陌生人展示了一下公司的实力。
“为什么吗?”不肯卖杨锐理解,家族企业都是这样,买不起就不知道了,现在不是蜡烛卖不动吗。
“前两年人家一年挣一百万纯利,营业额也在五百万上下,虽然现在是蜡烛不好卖,但是他也还有象牙肥皂啊,所以即使他会卖那要价也在一千万美元以上,买来不划算。”宝洁的事情虞自勋不明白杨锐是怎么向的,他其实绝不没必要。“其实我们只要买榨油厂就行了,南部那几个州棉籽真的没人要。”
“嗯。不卖,那就只有把它打下去了。”杨锐本想把宝洁买过来玩一把,谁知道还这么拽。
第六十二章 桑蚕
宴会的次日,爱丽丝就找到华道夫酒店来了,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草,头戴大大的黑色茸毛,再配上一袭丝织提花的围巾,一副很淑女的样子,只不过在进门之后,她就把鞋子踢掉了,帽子也丢给了仆人,斜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多次的交往,杨锐很明白她其实和淑女一点也不沾边,完全就是一个小痞子的作态。按照所了解到说法,她的母亲是罗斯福的至爱,在母亲产后去世之后,罗斯福就悲痛难止,完全忽略了她,最后她是由姑姑抚养长大。虽然长大之后罗斯福对她溺爱有加,可童年父爱的缺失,让她性格有着不少叛逆的东西,而对于杨锐的亲切,完全是她源自于对革命生活的向往,她认为这是一种刺激的人生,就像西部牛仔一般的美好。
“爱丽丝,如果你的未婚夫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他一定会吓一跳的。”昨天晚上商量完事情,杨锐又回到了华道夫酒店,这里虽然极贵,但却是一个门面,他很早就起来了,“昨天宴会之后,你父亲说了些什么吗?”
“他说这个主意太棒了。”爱丽丝说道,“杨,我们一定能挣大钱。我未婚夫的家乡就在俄亥俄的辛辛那提,他认为我们可以把炼油厂放在那里,他的家族也可以投资进来。”
“哦。辛辛那提是吗,”杨锐想到了宝洁,它的总部似乎就在辛辛那提,正愁没有带路党,居然这里出现了一个,“这非常好!爱丽丝,不过我们是最先的合作伙伴,你未婚夫的家族是后来者。他们只能参与到炼油厂里面而不是纽约总公司。你看怎么样?”
“杨,为什么要这样?”爱丽丝对于商业上的事情不太明了。“这样他不会愿意的。”
“不,他会愿意的,三年之后。我们就可以免费的把技术交给他。甚至在专利公开之前。到时候他就完全可以自己生产起酥油了。”除了获得一个良好的口碑之外,杨锐一点也不想涉足棉籽油。而要想快速的拉升棉籽油的价格,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产棉地重复的授权,让无数炼油厂去抢棉籽,
“虽然你跟我解释过了专利的事情。但我还是觉得无法想象,我父亲也是如此。他认为你的品格值得称赞。”爱丽丝一直很担心父亲阻止她和清国革命党合伙做生意,但这种担心在昨天晚上就完全消失了。
“生意就是生意,和品格关系不大。”杨锐这时候说的有些坦诚,“再说,你父亲一定不喜欢看到在美国忽然出现一个起酥油托拉斯,而且那些美国商人们也不愿意一个中国人完全占据了这个市场。所以专利是一定要放弃的。对了,爱丽丝,公司注册了好了吗?”
“是的,下一周就完全好了。可是。可是,这真的好吗,我是说用‘爱丽丝’来命名它。”爱丽丝.罗斯福是杨锐看中的合伙人,他感觉这个女人要比其他的商人以及政客要天真的多,而为了让她更卖力干活,起酥油的牌子选的就是“爱丽丝”。
“是的,我认为这主意棒极了!”杨锐笑道,“民众都很喜欢你父亲,也会喜欢你,更会喜欢‘爱丽丝’牌起酥油。”他说着又拿起一个起酥油罐头,指着上面的人像道:“你看,这完全就是一个女神!想想吧,爱丽丝,如果它卖到全美国,那么全美国的人都会认识你,如果卖到全世界,那么全世界的人的都会认识你。”
爱丽丝完全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女人,闻言接过那个罐头盒子笑了起来,“好吧,虽然我更喜欢卖丝绸而不是卖起酥油,但让全美的人知道我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对了,我还发现还喜欢别人叫我叫‘boss’,这让我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大人物。”
“呵呵,你本来就是一个大人物。”杨锐看着她有些陶醉的样子笑道。
“不,我只是一个女人。我…我不能去竞选总统什么的,甚至连成为议员都不可能。”爱丽丝摇着头抱怨道,白宫她住了好几年了,但在两年之后她便要和父亲搬出来。“杨,我的未婚夫朗沃斯先生,希望能在今天或者明天晚上与你碰面,你哪一天有时间?”
“明天吧,我今天白天要召开一个会议,非常重要!它很有可能会开到晚上。”杨锐不但自己来了美国,后面更把虞洽卿和一帮子和丝业有关的人也拉来了美国,张謇本来也要来的,但临行前忽然病了,所以只派他儿子过来看棉花。
杨锐把爱丽丝送走之后,虞洽卿一伙人就到了,他一进门就毫不体面的瘫倒在椅子上。上个月一到美国就被杨锐赶着去看生丝,更是去了美国的丝织厂,看着那成排成排的机器,是个人都有一种崩溃的感觉。在沪上的时候,虞洽卿就觉得洋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可到了美国,更是觉得洋人的东西太过惊异:横冲直撞的电车、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密密麻麻的洋汽车,这一切仿佛是一个异世界。
虞洽卿如此,其他的士绅更是不堪,不过那些年青的士绅子弟则还有不少生气,毕竟在国外能看到不同于国内的洋婆子。杨锐一月份只是让虞洽卿带着几个懂蚕丝的人来,谁知道他那边一说要去美国看生丝,而且有人出川资,就有不少人争着要过来了。
“阿德兄,日本看了十多天,美国看了半个多月,感觉如何啊?”杨锐给他端了一杯茶,笑着问道。
“太大!太有钱!太傻!”虞洽卿愣了半响吐出这么几个词,杨锐闻后大笑,不过虞洽卿最后又道,“不过这边生意也难做的很,排华之风盛行,有些地方都不让我们进去,要不是你给我们找了一个人带路,这都怕是要被别人卖到工厂里去做苦力了。”
虞洽卿一伙人熙熙攘攘。全是中国式的标准打扮,走在哪里都是极为显眼的,排华之风在美国东部还算好一些,要是在加利福尼亚那边。估计真会有恶性事件发生了。杨锐明白他的担心。道:“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我这边都已经解决了。罗斯福总统的女儿将会和我们合伙,到时候有她在,歧视应该不会那么严重,再说。现在美国人用的生丝都是中国、日本进口的,他们凭什么要歧视我们。”
“总统…的女儿,竟成,你把关系通到天上去了啊?”虞洽卿闻言差点跳了起来,中国人做生意讲究关系,而关系里面最大的就是和上位者的联系,现在看着杨锐既然有么一层关系。他的心思不由的转了起来。
“美国的总统不是中国的皇上,连上也没用,几年之后他就下台了。”杨锐纠正着。
“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当过总统的啊。门生故旧一定不少,有这层关系。这生意能做,其他人不管,我们宁波人敢来。”虞洽卿一扫刚才的颓废模样,浑身有着说不出的干劲,赚洋人的钱他一直都想,但那是在中国,要是能到外国挣洋人的钱,那说出去才是真正的本事。
看着他的样子,杨锐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干啊?”
“啊!”虞洽卿锷然道,“不是你说怎么干大家就怎么干嘛?”
杨锐有些头大了,对于油还算好,无非是种大豆、收大豆、榨油、炼油、卖货这样的一个流程而已,说到底这是一个新产业,而且比较直线。可生丝却不得了,里面关系网极为复杂,过程也极为繁复,首先,养蚕要先种桑,有了桑园之后还要有蚕种,育蚕、结茧、杀蛹、缫丝,这里面每一个拆开来都是极为复杂的,各地的丝质量又是不一……反正是林林总总,不花个一年半载,根本理不清里面的头绪,杨锐一个月的时间有,半年的时间绝对没有,至于管理培训班的毕业生,他们更是以管理为主,技术上的东西知道并不是太多。
“这个我还还真没想法。”杨锐说的有些汗颜,“这一次请大家来,就是要你们看看,这个市场有什么机会没有。日本生丝这几年量上的极快,今年估计就会超过中国,而且丝业公司十年前就开到纽约了,我们啊,再不想想办法就要完蛋了。”
虞洽卿沪上的事情一大堆,之所以来还以为杨锐找到了赚钱的路子,谁知道杨锐对于丝业了解也不多,幸好油的事情谈妥了,要不然就白跑了——江浙资本通过复兴会投资东北的移民事业,其最终的原因是被肥皂的利润所引诱,看重大豆种植的收益,杨锐美国这边搞定,料想沪上那边投资东北的人会更多,豆业可比丝业好多了,最少这是一个空白产业,不会有当地士绅跑出来反对。
“竟成,丝业的事情不是那么好摆弄的,这里面插手的不单有各地的士绅,沪上的洋行介入的也不少,一个不好,胡雪岩之事又要重演了。”丝业杨锐因为不懂而头疼,虞洽卿因为太懂也头疼,这不是普通商人能玩的转的东西。
“胡雪岩那是硬顶洋人,我们不干这个。还是先听听专家怎么说吧。”杨锐苦恼的在于不了解生丝产业,更苦恼找不到一个不和洋人硬碰硬的模式。一个成熟的产业,要想创新,只能通过模式创新才能拉动,可新模式又是什么呢?
当日的晚间,在和众士绅吃过饭之后,杨锐便和虞洽卿还有两个专业人士座谈,他们一个叫做金炳生、一个叫江生金,都是宁波人,曾经官派到法国养蚕公院学习,算得上中国最早的蚕业留学生,其中江生金还是浙江蚕学馆的总教习,行业经验极为丰富。
会谈最先由江生金开始,不过他的消息极为不乐观,“中国之生丝历来为美国机器所用,但近年来日本生丝量上来的很快,并且丝质也优于中国丝,故而美商开始转用日本丝,此对我国丝业影响甚大。”
“质量差在什么地方,日本丝什么地方比我们好?”江生金虽然是浙江蚕学馆的总教习,但还是有这官场一些习气,说话的时候老是看着杨锐和虞洽卿的神色,一个做学问的人要是太过机巧,怕是学问很难做的太好。所以他一句话说完,杨锐就开始发问。
江生金也在打量杨锐,早前刚到美国的时候他还没有单独和杨锐见面,只是远远的旁观。现在见虞洽卿对杨锐足够尊重。又听说此来美国的川资、护照、行程都是杨锐安排,不由得在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起先本以为这人应该是官场上的人,但见杨锐一身西式打扮,一点儿也不像朝廷的大人。
见着江生金的疑惑,虞洽卿介绍道。“这位是杨老爷,在美利坚的关系可是通了天的,他是我们自己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吧。”
原来是这种关系,江生金、金炳生赶忙起来见礼,杨锐不得不回礼,只觉得中国打交道很是怪异——如果对方地位不高。那么谈话就很有可能只是泛泛,而且一和人打交道,最先想起的是此人是什么背景,有何来头。至于是男是女倒是无关紧要了。
确认杨锐来头很大之后,江生金和金炳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杨老爷,中国之丝粗细不一,并较日本丝生硬,而美国工厂织绸,全都是机器,粗细不一、质量不定,常常断丝、卷丝,自然为美商所不喜,而日本丝因为其质量均一,故而大受美商欢迎。”
“为什么日本丝质量能够均一?”既然不懂,那就索性问到底,他一说完杨锐就再道。
“日本之丝质均一有二,一为缫丝器具,如缫丝机、如结绪器,使得生手也能缫出熟手之丝,所以质量大好;二为蚕茧质量有高下,一根机器用的经丝,中国之茧,需十二枚,还要有经验之熟手才能做到,若用日本之茧,八至九枚茧则好。”
“那为什么有四五个茧子的差别,难道是不蚕种不同?”
见江生金一直在答话,金炳生赶忙插隙道:“蚕种并不是主因,其实还是在饲养之办法不同,日本之养蚕,播散桑叶常常计算极为节省,并对前后供叶牢牢控制;中国之农妇,养蚕只是副业,更不通数理,蚕在上簇之前,因为桑叶甚多,故不惜叶,让蚕日日饱食,待到上簇之时,桑叶已经不够,因而蚕茧弱而薄,出丝要比日本少。这便女人之怀胎,怀胎之前日日饱食,可怀孕要生养之时却常常食不饱,所生之子难得有健壮的。”
明白原因就是好,杨锐似乎感觉这丝业还是有些希望的。他道:“那只要改良饲养方法就好了。”
江生金金炳生两人相互一视,都在摇头,江生金道:“此事蚕学馆提了已经十余年了,但极少蚕户会改良饲养之法,就是蚕种改良都无法实行。早五十多年前,法国曾因为蚕瘟使得蚕业大损,后有人用显微镜发现者母蚕带病者不能育种,从此蚕瘟方才有所控制,我等赴法国所学,也就是学防止蚕瘟之法,只是学成回国之后,行此善法却无人听从,时人都是因循旧习,不肯改良,即使有瘟灾之事,也视为天命,毫无所动。中国改良蚕业、丝业之法,早就了然,可百姓不从,如之奈何啊?!”
两人说完杨锐也没用再问了,又待一会虞洽卿才安排他们下去,他看着仍在沉思的杨锐苦笑道:“竟成,这中国的丝业比不过日本,是因为桑蚕业比不过日本,这毕竟丝出于茧,茧不好则丝不行,而桑蚕业比不过日本,在于种桑养蚕之人比不过日本。中国之农妇大多愚昧,而上次我去日本的时候,据说其初小普及率已经是百分之百,前些年教育之农妇,大多已经操持家业了,而我们……哎,改良蚕业丝业,极为艰难的,人不行,还因循旧习、迷信祖宗,根本不想改良。我看,待回去之后,大家还是去东北种豆子吧。”
虞洽卿说的搞笑,但也很是无奈,中国的事情不是有理想就能改变的,最大的阻力就是时人的老思想、老做派,杨锐待他说完种豆子也就回过神来了,道:“阿德兄,种豆子是挣钱,可蚕业也不能丢啊,现在每年生丝每年出口六千万两,难道这市场不够大?慢慢找总是会有挣钱的机会的。”
看着杨锐还是一心扑在这个上面,虞洽卿只是摇头,“竟成,丝业正是因为规模大,才那么多人盯着,这样生意我们要做好,先不说成不成的问题,就是做成了,也会被很多人记恨,这不比味精、不比大豆油,是个没什么人做的生意。”
虞洽卿说的是很有道理,但杨锐还是觉得这里面一定会有机会,只是他对这个行业不熟悉,并不能马上找到好的办法。谈论停顿之后,虞洽卿又道:“竟成,这马上就三月了,待坐船回国,就快要四月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吧,就等铁路的事情谈好。阿德兄有事?要不要先走?”上一次和哈里曼的谈判,只是谈了意向和方案,杨锐坚决不卖安通梅铁路,只愿意把铁路的使用权租借给哈里曼,租借期为十年,十年到期之后条件重新谈过,再行租借;而租金也有两种,一种是每年定租,十年一次性付清,杨锐开价是三百万美金,一年租金三十万;另一种则是分成制,基本的方案是六四分,通化铁路拿走营业额的六成,剩余的四成归哈里曼,铁路营运成本也在其中。总的来看,第二种方案其实要价极黑,杨锐是想要美国人先付钱,然后把他们在这上面套十年。
杨锐想着通化铁路,虞洽卿想到的则是五大臣回国,去年五大臣出洋的时候,他以沪上士绅只代表的名义负责接待端方等人,端方等人对他的巴结很是高兴,也就带着他到了日本参观,虞洽卿日本看过之后觉得以后还是要大办实业才行,是以这次杨锐越洋相招,他二话不说,马上就过来了。
“事确实是有事,五大臣就快要回来了,他们走时是我送的,回来的时候我也要在沪上招待的好,不然就不圆满了。”考虑到复兴会支持立宪,虞洽卿也不怕杨锐知道他和五大臣交好的事情。
“哦,他们什么时候回国?”五大臣出洋杨锐也在关注着,只是他们回国的日子完全是算不到的。
“出去快半年了,也应该回来了吧。早则三月底,迟则四月初。我可是要在三月下旬前回到沪上的。”关系是做生意的命脉,特别是和官员的关系、和洋人的关系,虞洽卿都极为看重。
“行,没问题,我明日就安排人给你买票,最快的船不靠檀香山,十多日就到沪上了,一定不会耽误你的大事。”杨锐见他如此,不好相劝,又道,“现在国内风潮如何,支持立宪的大臣多吗?”
“来的时候不多,便是原来支持立宪的直隶袁大人和盛大人,也都在驻足观望着,状元公忧心忡忡之下,这才病了。只是舆论很盛,朝野上下都一致认定我大清非立宪不可。我看这立宪成不成之数,当在五五之间啊。”说到立宪虞洽卿则凝重起来,他是商人,最怕的就是局势动荡不安,若大清真的能立宪,那消弭战乱,善莫大焉。
“那就要看宫里面是怎么决定了。真的立了宪,那就是天下百姓之福啊。”杨锐面对着虞洽卿说着反话,一幅忧国忧民的作态。
“竟成,真的赞同立宪?”谎话说多了也就是真的,虞洽卿此时已经比较相信杨锐是真心支持立宪的。
“这不是废话吗,你看,我现在要么跑生意,要么办教育,不赞同立宪早就举旗造反去了,哪还会在美国呆着。”杨锐佯怒,虞洽卿顿时不在质疑了,赶忙说着赔罪。杨锐见完全哄过了他,心中高兴,又和他商议起生丝之事来,直到深夜才止。
第六十三章 谈判
“……
正如之前所述,环球油品公司是一家极具前景的高科技公司,凭借最新科技,价格低廉的植物油将进入每一个美国家庭的厨房,更重要的是,凭借着成本优势,它还能出口到欧洲国家,以替代目前昂贵的黄油。我们预计,在1910年之前,公司将占据美国食用油市场百分之十的份额,销售五千万磅起酥油,而到1915年,市场占有率将进一步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销售超过一亿磅起酥油……”
杨锐的面前放在一份招股说明书,而招股说明书后面,则是花旗银行的经理洛德西尔。看见杨锐已经完全看完了招股说明书,洛德西尔清了清嗓子,说道:“密斯特杨,这是我们最专业的证券师写的招股说明书,上一次密西西比州的矿业公司就是他推荐上市的,股票卖的好极了,我相信环球油品公司的上市也能获得成功……”
洛德西尔完全明白眼前这个中国人的重要,银行的副总裁范德利普先生亲自交代了这个任务,不过他不明白杨锐之所以被副总裁范德利普看重是因为杨锐在花旗有超过一千万美元的存款——这些其实都是上一次炒国债的盈利,花旗也是洛克菲勒家族控制的银行,它在中国已经有了分行,所以钱都在这家银行存着。除了铁路需要的的资金除外,杨锐并不急于把钱换成白银,毕竟银价一直在跌,也许,到钢铁项目开工建设的时候,这些钱还有部分盈余了吧。
“洛德……洛德西尔先生对吧,”他的名字有点不太好记,杨锐想了一下才说了出来。“我其实更关心股票何时能上市?还有,我们发行四百万股需要多久能销售完成?”
“密斯特杨,如果一切正常,股票在三个月之后就能上市。因为最近上市的股票很多。市场一直很热,相信凭借公司的专利还有植物油的价格。一上市就会得到投资者的追捧,四百万普通股很快就会销售完成的。密斯特杨,站在您的立场上来看,也许等待公司产品进行销售之后再上市效果会更好。不过这应该要晚一年左右的时间……”
“不,就今年上市。”杨锐说的笃定,等明年美国股市崩盘的时候鬼还会要自己的股票。“虽然公司现在已经到账两百万美金,但公司生产和销售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我等不及明年了,股票今年就应该上市,这样才不会耽误明年产品的销售计划……”
杨锐是花旗的顶级顾客。他不愿意今年上市,那么银行要做的就是按照顾客的意思去做,洛德西尔先生马上把杨锐的要求记录下来,然后再让杨锐在几份委托书上签字。一切办完之后,他才谨慎有礼的离开。
“为什么一定要今年上市?”虞自勋不明白里面的关节,待银行经理走后问道。
“因为现在的股票市场很热,热到扫大街的都买股票,所以要马上上市,然后……”杨锐笑道,“然后等股市崩盘的时候,我们再把股票买回来,这样我们就白赚了差价,等过几年股市好转的时候,我们再卖出去,又可以赚一大笔。”
“这不就是投机吗?美国人会让我们这样干?”虞自勋奇道,只感觉这钱太好赚了。
“当然,只要我们只是几百万的折腾就不会,或者,只要我们不惹人注意就不会,再说,我们可是有实体经营的,绝对不是诈骗。”美国的证券法要在1933年才会出台,这其实也是世界上第一部证券法,在此之前,全世界的证券市场都没有规则。股票好不好卖,关键是承销商推的好不好。想着证券市场的漏洞,杨锐再道:“其实上市除了圈钱,更多的还是为了拉升棉籽的价格而已。”
“拉升棉籽的价格?昨天你不是在朗沃斯的宴会上给了一个很高的价格嘛,出价之后他们都已经把我们看成傻子了,难道这还不够?”前日的宴会杨锐和朗沃斯谈的非常愉快,在解释可以专利授权之后,朗沃斯完全同意杨锐的合作方式,即收购棉籽和榨油由朗沃斯家族负责,他成为环球油品公司的供应商而不是合伙人,更重要的是,杨锐给出一个完全高于市面上棉籽油油的价格:每加仑三十六美分,即五点四美分一磅,这完全高于现在的市场价格二十八美分。在杨锐开出这个价格之后,朗沃斯眼睛都直了,地中海中间的头皮也闪闪发亮,而爱丽丝因为并不了解市场行情,见双方谈的很融洽也很高兴,那真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宴会。
杨锐想起那天的宴会的情景摇着头,笑着道:“这个价格还不够,即使我们用浸出的方式出油……”
“什么!竟成,我们…我们真的要用这种方式榨油吗?难道就不能再其他的方面节省成本?农垦公司不是配出了新品种四粒黄吗?那个出油率不是可以到达百分之二十三?”虞自勋知道杨锐所说的“浸出”榨油是怎么回事,利用苯类化合物作为溶剂,可以完全把大豆里面的油给溶解出来,按照测算,这种出油方式能比压榨出油提高四个点的出油率,即由百分之十六变成百分之二十,这已经是大豆出油率的极限了,只是,按照现在的技术,它未必完全安全。
“四粒黄还早呢,新品种不必新产品,工序一改就可以生产,这个品种最少要三年才能普及推广。再说其实实验室技术已经提高了不少,最少溶剂残留问题得到了大部分解决,吃不死人的。出油率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那么按照压榨出油六点七五美分每磅的价格,浸出榨油只要五点四美分就够了。五点四啊五点四,这就要美国棉籽油涨到三十六美分一加仑,这难也不难,不难也难,就看怎么操作了。”杨锐一直在默念着这些数据,他给朗沃斯家族开出三十六美分的价格就在于此。一旦超过这个价格,那么东北的大豆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到美国。专利授权可以提价,股票上市也可以提价——那些黄油生产商,一定会绞尽脑汁让棉籽油涨价。这其实正是杨锐所期望的。原来的氢化油成本为十四美分左右。现在使用浸出榨油,那么成本可以降到十二美分以下。即使算上前期市场推广费用,也不会超过十五美分。十五美分,价格已经很低了。
杨锐脑子里把这些数据转了一圈,看见虞自勋还在纠结苯溶剂一事。道:“你可不要忘记了,和鸦片比起来,这溶剂算的了什么!我们现在身份就是商人,商人的最基本一个原则就是只管利润不管道义,不挣钱,什么都是假的。”
虞自勋闻言还是摇头,他现在郁结的不是苯溶剂的问题。而是化学工业的问题,之前他认为化学像魔术一样可以变出那么多东西,实在是利国利民之根本,可现在。氢化油、苯溶剂、氯碱工厂的水银污染等等等等,这一切都让他对化学工业极为失望,他道:“竟成,我们现在弄出这么多这种东西,以后子孙怎么办?”
污染和食品安全只会在后世出现,想不到虞自勋现在就看到了工业化的危害,杨锐闻言颓然道:“这就是西方文明所谓的‘进步’。看过枚叔写的俱分进化论吗,他说善在‘进步’的同时,其实恶也在‘进步’。科技在‘进步’的同时,因为科技而引发的问题也在不断的出现,到最后是科技解决了所有问题,还是科技造成的问题解决了所有人类,这只有天知道了。现在的人都是只顾眼前不顾将来了,只要自己现在能过的好,谁去管子子孙孙啊。对于我们来说,既然人家已经在不断的‘进步’,那我们也必须跟着他们‘进步’,不然就会落后,就要被欺凌,以后会怎么样,那就以后再说吧。我们只要比别人后死就行了。”
“比别人后死?”虞自勋笑了起来,“竟成,这怎么个后死法?”
“就是等中国强大了,把那些高污染的东西全部转移到别的国家,污染他们的环境,毒害他们的人民,然后就他们先死,我们后死。”杨锐说着说着也笑了起来。“别想那么久远的事情了,我们要做的是现在、是赚钱、是革命。”
时间过的很快,在3月10日接到哈里曼谈判邀请的之后,杨锐吩咐陈广寿去准备到三藩市的火车票了,他准备和哈里曼谈完之后,就动身离开纽约,这里的事情将全部交给穆湘玥、陈万运等人负责,爱丽丝只是个招牌,专业的事情还是要自己人来干,不过再他买好车票之后,一则意外的消息从爱丽丝那边透了过来——鉴于对杨锐品格认同以及中国人民的同情,罗斯福总统将提早清查庚子年美国实际损失的金额,以确定退款金额。其实这件事情在去年五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因为抵制美货运动,它被无限期的推后。
“你能把事情说得更详细些嘛?”杨锐对于庚子退款并不完全了解,忽然的把这件事提出来,他有点茫然。
“呵呵,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爱丽丝笑了起来,她以为杨锐是无所不能的,“庚子赔款里面,美国的两千四百万美元赔款是超额的。”
“嗯,这我知道,赔款是按照中国人头来算的,每人一两合计四亿万千万两。”杨锐道:“现在是怎么回事?美国政府要把这些钱退给中国政府用于学生到美国留学的费用吗?”
“噢!杨,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会巫术?”公理会传教士在3月5日刚刚见过罗斯福,建议将庚子赔款的多赔款项用于中国学生赴美留学、开办和补贴中国的学校之类的花费,加上杨锐告诉他中国人均寿命只有二十五岁,这才使得罗斯福确定要提早清查美国的实际损失,并提交国会认可这一退款方案。这本是一件秘密的事情,可想不到杨锐这边一说庚子退款就猜到了是用于办学。
“你父亲让你来通知我退款一事,总不可能是要把这些钱给我买军火吧。”杨锐笑道:“除了留学、办学,其他的他会同意吗。”
事情换一个角度想也确实如此,爱丽丝按下这头,再道:“父亲私下里的说法。核定美国实际的损失之后,多余款项将退还给中国用于办学。在美国花费的款项里,军费是最大的部分,他说你可以找葛尔滨将军探讨这件事情。”
“就这些?”爱丽丝的话不清不楚。很是隐晦。杨锐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和科尔宾将军探讨军费是什么意思?
“是的。就这些。”爱丽丝只是一个传话的,知道不比杨锐多多少,“对了,他还说如果要办学的话。那么中国教育会可以因此受益,但它到底能获益多少,就要看教育会和清国政府以及美国驻清国公使的商谈了,不过他认为按照中国教育会的规模,它每年最少应该分得一半的退款才合理。”
“哦,这是好消息。”杨锐笑道,“现在中国有人在跟这件事情吗?”
“有的。是清国驻美国公使梁在负责,你认识他吗?”爱丽丝道。
“不认识。”杨锐摇头,再问旁边的虞自勋道:“这个人什么背景?”
“驻美公使叫梁诚,广东人。是留学幼童。”虞自勋道。
“留美幼童,呵呵,那不是就是容闳的学生吗?真是有意思。”杨锐笑了起来。他当日下午就给哈特福特的容闳拍去电报,请他到纽约一叙,又担心老人家行动不便,再让陈广寿打着两个人去护送。
在一边等待容闳的时候,和哈里曼的第二次谈判开始了,毫无疑问的是,被拆解之后威风扫地的哈里曼先生,需要一个环球铁路网计划来抵消股东和外界对他的质疑。为了杜绝下次出现同样的事情,他更把两个最有出息的儿子送入耶鲁大学,期望他们加入那个传说中的骷髅会,以增强家族在政坛上的影响力。他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日后他的这两个儿子都成为骷髅会的成员,使得哈里曼家族的荣耀得以延续。
“亲爱的密斯特杨,我们考虑过了您关于出租安通长铁路的计划,让我们最为疑惑的是,铁路现在只计划修到梅河口,离长春的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并没有得到清国政府的审批,也就是说,您所说的安通长铁路并不完整。”这一次的谈判,杨锐终于见到了哈里曼,虽然和他谈判的对手并不是哈里曼,但是哈里曼的出现完全可以认为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是的,加菲尔德先生,你说的完全正确,这里一百多公里完全没有被政府审批,但是您的环球铁路网也没有和俄国谈拢。”杨锐把问题扩大化,使得自己的缺憾被忽视,“清国政府那边我们完全有关系能确保审批会被通过,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俄国和日本的态度,一旦梅河口到长春的铁路兴建,那么日本人一定会抗议;而对于俄国人来说,虽然他们高兴有这样一条让日本人倍受损失的铁路,但万一他们也想修这条铁路怎么办?现在最终的问题就是政治问题,修筑那一百五十公里铁路并不要花太长时间,也许半年时间就够了。”
“半年时间?”加菲尔德有些吃惊,“你确定?”
“是的,完全确定,”杨锐拿出一份计划表,说道:“路线的勘探早就完成了,现在我们正在修筑一条梅河口到长春的公路,这其实就是铁路路基,一旦铁路计划被通过,需要的只是在上面铺枕木和铁路而已。如果不用美国的松木而使用当地的木头,那么铁路在半年之内就可以开通。”
“哦。可这需要我们帮您解决政治问题,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见铁路上面找不到毛病,加菲尔德把火力集中在政治问题上。
杨锐反驳道:“美国铁路公司要在东北这个东方巴尔干购买铁路,本身就要解决一系列的政治问题。加菲尔德先生,现在日本人完全的拒绝了你们收购南满铁路的意向,要实现哈里曼先生的环球铁路计划,安通长铁路是唯一的选择。而且,即使南满铁路日本政府愿意卖给你们,但日本人把出海口放在了大连,这比走安通长铁路多了几百公里,您认为购买南满铁路符合商业规律吗?并且。舍去在美国势力范围内的铁路,而选择日本势力范围的铁路,这是一个商人应该做的选择吗?”
己方的弱项被杨锐吃的死死的,加菲尔德感觉自己和上一次一样无可奈何。他唯有用货运量来反击。“可如果安通梅铁路,不加入我们的环球铁路计划。那么它完全没有办法修到长春,而修不到长春,他的价值就无法体现,密斯特杨。它每年的货运收入是不是能有三十万美金我都持怀疑态度,虽然它的修筑成本是那么的高,花费了一千八百多万美金。”
“确实如此。可是这条铁路并不是为南北货运服务的,它更多的是为了通化的煤矿服务,只要煤矿挣钱,我并不介意它每年有多少货运收入,”面对他的质疑。杨锐只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对铁路的营业收入毫不在乎,“加菲尔德先生,我们其实应该是一个矿业公司而不是铁路公司。如果每年能外销两百万吨煤炭,那就有接近八百万美元的收入,和这个收入相比,铁路公司的收益有算得了什么呢?”
“可我们能说服国务院,对日本人的某种行为予以制止,按照消息,他们现在就在不断的在给通化铁路公司找麻烦。密斯特杨,不把铁路卖给我们,它最终会被日本人吞没,到时候你也许收不回之前的成本。”加菲尔德笑着道,也许他有这另外的消息来源。
“日本人,呵呵,他们能做什么?”杨锐听见他说日本的时候心就提了起来,但是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他们是在抗议我们的铁路轨制采用俄式的宽轨,但是中国并没有规定铁路轨距一定要修成标规,他们的抗议完全无效。”既然不能修到奉天和关内外铁路相连,那杨锐索性下令把铁路的轨距改成俄制宽轨。日本虽然抗议,但是完全找不到借口,安奉铁路还是窄轨铁路,而南满铁路又是俄制宽轨,虽然日本人已经计划把两者都改为标规,但这只是计划,像安奉铁路的扩轨计划,完全不能明示外人。
谈判以及在互相攻击和反驳中进行,直到最后谈完,都并没有达成更多的共识。加菲尔德要求铁路租界期限需在五十年以上,并且租金一次性确定,然后每十年支付一次,而杨锐只愿意十年一租,每十年的租费在前一年商定。临行的最后,哈里曼在听了加菲尔德的总结后,邀请杨锐进去他办公室坐一会。
“密斯特杨,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的多。”哈里曼五十多岁,个子矮小,八字胡也显得有些邋遢,但是精神非常好,特别是玻璃镜片之后的眼睛很是明亮。杨锐打量他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纽约时报上面的一幅漫画,一只蜘蛛在破旧的蛛网上面使劲编织着新网,这是一个凶狠的角色,杨锐告诫自己道。
“很高兴见到你,哈里曼先生。”杨锐微笑着和他握手。
“戴恩告诉我说,你们之间的争议其实在于铁路租让的年限对吗?”蜘蛛人不动声色的说道,装作一副旁观者的模样。他完全了解面前的这个没有辫子的清国人底细,若不是他和洛克菲勒家族以及罗斯福总统的关系,他根本不会和杨锐见面,只会让一些人给他找一大堆的麻烦,甚至他的那个要上市的油品公司,也可以让摩根私下发表一些言论,让它无法成功上市。真是该死的罗斯福!他在心里诅咒道。
“是的,完全是这样。通化铁路公司的股东希望以十年为期限租让这条铁路,而不是五十年甚至更久。哈里曼先生,这其实对于您来说,并无损失。合作是商业的主题,即使第九年的我们重新谈判租让费用,也是基于双方互利的前提之下。”杨锐看着眼前的这只人形蜘蛛,亲切和蔼的说道。
第六十四章 会前
和哈里曼谈判的结果出乎杨锐的期望,但也符合历史的现实。在回国的船上,杨锐一直再想为什么结果会相差那么大,只待临到香港的时候,下船的华人被耀武扬威的巡捕任意搜查凌辱,才明白日本是被白人承认的强国,所以有平等合作的待遇,而自己,无非是一个三流国家铁路公司的代表而已,哈里曼何必买自己的帐?等日本人威逼通化铁路公司的时候,哈里曼估计在等待着自己上门求援吧。
杨锐在思索着那次失败谈判的时候,谢缵泰、李纪堂已经上前来打招呼了,杨锐收回心思,对着他们笑道:“船误点了,让重安、纪堂久等了。”
“没事,没事。幸好不是夏天,要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靠岸呢。”李纪堂这一次见杨锐很是欣喜,自资助革命以来,他第一次有了如脱重负的感觉,诸多债主见了他新办的肥皂厂,都一改昔日威逼死缠的作态,没什么事情还请他喝早茶,这不得不让他感叹:命原来是可以这样革的。
“呵呵,靠岸就好,靠岸就好。”杨锐呵呵的笑了起来,从三藩市到南非走大西洋,不知道到了哪里的一天夜里,船卷进了风暴区,颠了一夜才算脱险,这一次的经历让杨锐很怕坐船,只觉得还是岸上稳当。
谢缵泰和李纪堂倒不明白杨锐的这般经历,以为他是说笑,只是请着杨锐一行人上马车,然后直往皇后大道驶去。杨锐也不明究里,只待到了一处酒店,才找到原来是到了香港最繁华之处,诸人下车的时候,谢缵泰道:“竟成。这次是要见香港的诸多士绅之流,这些人其实都是早年和肇春有来往的,这次听说你来,都想见一见。”刚才一直在谈论南非的事情。到了地方两人才缓过神来。
“哦……”之前的计划中。香港的布局是以商业和教育为主,杨锐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只是对他们是什么口径?”
口径是复兴会对外宣传的划分标准,对士绅一律号称自己是立宪派,若遇见要团结过来的革命人才。那才会坦诚自己是革命党。不过现在的复兴会不是几年前了,有教育会这个造血机,复兴会除了一些专业人才已经不需要外来人才,这便如跨国公司,除了通过猎头找一些高精尖的专才,其他的人才全在大学校园里找,有工作经验的反而不要。
“最好是说立宪。”谢缵泰也是想了一下才道。看来这宴席里面还是有一些革命党的,他权衡之后还是觉得说立宪稳妥些。“里面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何启。”
“何启?”
“是,何启。他是立法局议员,在整个士绅里面都很有名望。”谢缵泰怕杨锐不明白这个人。特意叮嘱道。
虽然在皇后大道,但就餐的酒楼还是中式的,待到杨锐刚进大堂,便有一圈子士绅打扮的人出到门口抱拳相迎,谢缵泰马上解释道:“这便是我向诸位说起的复兴会委员,文嗣德先生,文先生此次刚从欧罗巴回国,途经香港,闻及诸位贤绅相迎,便非要下船亲见,以表谢意。”
谢缵泰完全是一个出色的吹捧手,虽然会中纪律不允许他多透露什么秘密,但这一番话还是让各位赴宴的士绅一边赞誉之声,谢缵泰说罢,又向杨锐介绍这着欢迎的诸人,都是士绅之流,杨锐没功夫去记,里面只有两个人又影响的,一是谢缵泰之前说的何启,四十多岁光景,八字须,亮脑门,一身西装,完全是西洋做派,另一人则是极为年轻,叫做李炳星,二十多岁,一顶黑色学生帽,完全日本留学生打扮,动作干劲有力。
国人的宴会都是融融洽洽,但是当杨锐说及立宪之时,末座的李炳星立马起了身,狂瞪杨锐之后,骂了一句“鞑子奴才!”就退席了,杨锐正诧异间,一个士绅便站了起来抱拳道:“犬子无礼,还是请文先生海涵,海涵。”
看到李炳星一副日本留学生打扮,杨锐就不想和他计较什么了。见老者致歉,也站起来回礼。事后回码头的时候,谢缵泰说道,“自从香港建了复兴会分会,陈少白等人就常常来说服我等脱离复兴会加入同盟会,刚才那李炳星就是同盟会会员,此次被他父亲拉来赴宴,心不甘情不愿的,再听到我们的立宪之说,所以才……”
想起刚才那年轻人义愤填胸的样子,杨锐只觉得想多年前的自己,叹道,“年轻人总是求利落、图爽气,革命啊,那那么简单的!在香港我们两会斗的厉害吗?”
谢缵泰也明白革命完全是曲折的,特别是大明顺天国起义失败,老父身死对他刺激很多,很能理解年轻人的心思,听闻杨锐问及同盟会的事情,道:“在香港完全是我们占优,只不过李炳星那边有一帮游手好闲的烂仔,声势大而已。再说他的父亲,也觉得现在立宪风盛,革命式微,要不然他今天也就不会来赴宴了。”
“怎么,他父亲不是同盟会员?”
“不是,老爷子心思精明的很,之前革命风盛,就押革命,现在立宪风盛,就押立宪。反正是多处押注,不怕失手。就是这个儿子,去日本留学的时候就加入了兴中会,现在又加入了同盟会,完全不明白老父的苦心。”谢缵泰笑着解释道。
有钱的士绅都是如此,杨锐不想多做评价,时间有限之下,他忙问道:“肥皂厂如何了?”
不说还好,一说实业,谢缵泰就眉飞色舞,“肥皂早就开卖了,这是国货,香港人都喜欢,便是南洋那边也开始用这种肥皂。想不到革命还没有这样革,真是闻所未闻啊!”
他高兴杨锐也笑道,“革命也并一定是杀人防火。革命很多时候还是建设。对了,纪堂那边没有什么意见吧,我听说评估资产的时候,他那边评的并不高。”
“没有意见。没有意见。沪上来的会计很公允。”谢缵泰摇着头,“其实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要不然他也不会从百万家财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重安,这没有什么害不害的。都是为了革命。纪堂为人热诚,但确实不会理财。多次捐助自然家财散尽。”杨锐安慰道,又看见码头上的人群都开始上船了,再道:“沪上的会议马上就要开了,你这边处理好事情。那么过沪上来吧。”
“我明白。我已经定了后日的船票,不会耽误的。”谢缵泰点着头,因为南洋一带的华侨要过到香港入会,他这里走不开,只能后杨锐两日去沪上。
香港不比沪上,兴中会势力盘根错节,在这里发展组织完全是和同盟会抢饭碗。虽然大家争取的对象不同,但还是有诸多矛盾之处。要不是谢缵泰本身也是兴中会会员,怕是换做谁在乎工作的都做不起来。杨锐想到此节,握着他的手只说几句保重。这才上了船,挥手辞别而去。
4月25日,杨锐绕了地球半圈之后,又回到了沪上,此时王季同的伤势已经好了,会务工作也已经重新负责起来,杨锐一下船就到了万安里总部,离开日久,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商议。此时章太炎已经保外就医,徐华封也从东北赶了过来,除了在欧美的钟观光和虞自勋,七大委员已经到了五人,诸人少有相聚,见面高兴之后才开始商议要事。最先发言的是杨锐,他这次出去办的事情很多,有些事情办好了,有些没有办好,总是要做的交代。
杨锐拿出笔记本道:“此次美国之行,没办好的有两件情,一为生丝在美国销售之事,二为铁路租让一事。前者因为桑蚕丝业是一个整体,不是个别之处想办法就能扭转,生丝质量涉及到桑蚕,而桑蚕又牵连到士绅、农户、土地、洋行,诸多关系之下,要想改良绝非易事,现在只做了另外一个计划,待会印好发给大家讨论吧。铁路租让一事,哈里曼似乎不想过早的和日本敌对,他估计会先和俄国谈好,然后再来确定是否租赁安通梅铁路。”
桑蚕本就复杂,并且牵扯甚大,诸人都不抱太大的希望,而铁路一事关系到东北立足问题,诸人听到此处,徐华封道:“美国人是想干什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要的时候就要,不想要的时候就不要,就凭日本人的敌视,洋人就不用担心我们租不租的问题,说不定他们还想着我们把铁路送给他。这些洋鬼子,没一个好人。”章太炎摇着白纸扇自信满满的说到,他有的时候疯,但一待冷静,说出来的来话还真是直击要害。
蔡元培道:“是这样吗?竟成。”
杨锐无奈的点头,“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最后的谈判,我已经退让到可以签定五十年租约了,只是要求租金每十年一谈。这样的条件不签,除了他不想建环球铁路网。”
“那东北危险了!”徐华封道。
“不会,只要这几个月不出大事,那我们自己保住它。”杨锐在外面的时候早就把事情想了好几遍,对策勉勉强强算有。“欧洲的军工设备已经起运,下个月就会到安东,就是如何入关是个问题。日本人还在严查海关吗?”
“被美国人抗议之后就没有在查了,这几船物资还是能进去的。”王季同道。安东海关的渗透最为要紧的,两年功夫,海关和缉私队全部被收买了好几遍,在那里,只要不大规模走私军火,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那就好。”杨锐点头道::“美国那边的人也将在下个月到,一切顺利的话七月份就能投产了。”筹备了两年的军工厂终于要看到成果了,之前负责组建的王季同、徐华封等人都松了口气,举义简单,但要是的举义有枪有弹,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说完没办好的,再提办好了的,“油料公司筹备好,一切正常。南非的事情也可以确定了。那边的矿主并不喜欢黄种人,喜欢用黑人,所以我们把矿工弄出来。并不太难,已经初步商议以农场用工的方式把这些矿工送到洛伦索马贵斯训练,成军之后如果没有船只运回来,那就分批单身回国。”
这是一个好消息。蔡元培道:“有多少人?他们在洛伦索马贵斯不会暴露吗?”
“不知道有多少人。矿工弄出来之后,还要挑选一遍。剔除老弱病残,最少有四万人吧。莫桑比克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管束向来很松,只要不闹事。他们只管收税。加上是白人的农场,矿工又半农半兵,即使开枪放炮被发现,也可以说是打猎或者是农场的私兵,不会暴露的。”杨锐在洛伦索马贵斯待了一些日子,当地的情况耳听目视,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决定在洛伦索马贵斯建军。
“若是如此,那南洋也是可以这帮建军?”章太炎只图会内军队越多越好,想到南洋华侨众多,顿时打起了南洋的主意。
“南洋绝对不行!”没等杨锐说话。王季同就说话了,“南洋华侨众多,洋人不断挑拨华人和土人内斗,以期自己局外无事。是以他们对华人种种行为都极为敏感,在那里建军,难以隐蔽,即使能建规模也极小。南非则不同,华人由白人农场主买进,此事在南美诸国极多,并不奇怪;再则白人农场主都是一心赚钱的,洋人不会把华工和军队联想在一起,非洲之地,真是没什么好抢的。”
王季同说完大家都点头,杨锐见此道:“南非军队,半工半农之下,最迟三年可成。不过即使成军,也是一只没见过血的军队。”
“比北洋如何?”徐华封道。
“士官、军官配齐,一个最少能顶北洋一个半。”杨锐肯定的道。
“那就办。一代练成我们的军队就有十万,那便可以举义了。”章太炎听着这个好消息,不由的扇着白扇,意气风发,只觉得满清覆灭就在眼前。
杨锐和王季同等人见他的样子只是摇头苦笑,不过也是,他在牢里呆的久,很多会中的机密文件都无法阅览,复兴会定下的一些方略更不能领会,这才有这种想法。
杨锐解释道:“关外兵力只负责关外,和关内革命无关。十万大军还是要在关内练起。”
章太炎道:“大军难道不能入关?”
“不能入关,先不说铁路都是洋人的,便是山海关也在天津洋兵的管束之下。另外,中国革命之时,日俄两国一定会想办法扩大自己的利益,没有军队在东北镇着,我不安心。”英法协约已经签订,那英俄协约估计也就在谈了,一待英俄谈定,那作为英国的盟国日本也会和俄国和解,到时候日俄两国在关外兴风作浪,得关内丢东北那不是杨锐希望的。
“那关内的军队如何练?”
“关外抽调骨干入关,或者派军校生前往各地编练。”
“这……这能练吗?到时候满清……”章太炎还是不信,他只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旁边王季同道:“枚叔兄,我问你,沪上可有商团?”
“有啊。可我们的大军和商团有何关联?”
“沪上商团就是我们的部队。”王季同在侧轻声的道。
“什么?这……”章太炎大惊,沪上商团一千五百余人,居然是复兴军,这完全是匪夷所思。
杨锐再道:“这就是我们要立宪的原因。立宪可以让各地的士绅不敌视我们,而且立宪还可以地方自治,一旦自治,民团、商团一定不少,只要有我们会员的地方,都可以打着自治的名义办民团、商团;没有会员的地方,则在当地士绅外聘教官的时候渗透。一旦举事,各地民团商团汇集,那时大军可成,即使和正规军还有差距,但最少兵就有了。”
立宪原来章太炎并不支持,但后来经王季同多次悉心解释,他才明白这只是权益之计,不过很多隐蔽之事,在牢里面并不好说,直到今天开会他才明白很多事情的原因。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关内名立宪、实自治、暗养兵,真是大事可期。
杨锐见章太炎明白,又想到事情大致交代完毕,于是问道:“现在国内立宪之情况如何?”
“一片大好。”蔡元培道。他已经是宪友会的副会长了,前段时间还和赵凤昌、张謇等人多次谒见端方等人,知道的消息不少。“前段时间出洋的大臣刚刚离开沪上,到天津之后有十万学生上书‘奏颁宪法、更改官制、重定法律’。北洋袁世凯更是对他们盛情相待。一改临行前反对立宪的作态,扬言说什么‘官可不做。宪法不能不立。’,弄得舆论大涨,现在全国都是一片赞同立宪之声。”
听闻之前反对立宪的袁世凯也转了向,杨锐笑道。“他这也是挂羊头卖狗肉啊,真不愧是一代枭雄。‘奏颁宪法、更改官制、重定法律’,这最重要的应该就是‘更改官制’这四个字吧。到时候大批权贵被踢出官衙,他袁世凯才好把人安插进去。”
袁世凯立宪的原因诸人在杨锐回来前都已经讨论过了,得到的答案和杨锐是一样的。此时听杨锐这样说,都是一片笑声,徐华封道。“袁世凯此人甚是机巧,最擅长就是审时度势,见隙而为,他这般作态实属正常。”
章太炎道:“他袁世凯和复兴会可谓是道同却志不和。可以说是半个同道中人啊,此人必是我们复兴会之大敌。”
杨锐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判断,笑着问道:“若是那一日我们从江浙、湖广同时起兵,枚叔兄你看这袁世凯当如何?”
“看不看洋人?”复兴会之第一大敌就是洋人,章太炎深受影响,一说国内局势,便要先说洋人如何。
见他如此正经推演,杨锐笑道:“假设洋人先保满清,后发现举国皆反,只能中立。”
“若我是袁世凯,必定以剿灭义军为由,要钱要官,然后在和义军对阵之时,想办法获得洋人的支持,到时候哄南诈北,以和谈为名,把权利都收入自己囊中。”
“若是他袁世凯的北洋军打不过义军呢,而义军又一心要北上伐清,那当如何?”章太炎说的其实就是历史,虽然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不提醒孙汶等人……不过在想似乎后来光复会和同盟会闹僵,陶成章被刺身死,孙汶一系已成敌人,即便知道他估计也不会提醒孙汶等人。
“这局也好破,袁世凯和满清并不一条心,要他死命和义军拼命,那就是笑话了。到时候义军北上,他必然局外中立,让开通路让义军和满清厮杀,满清大胜,他手中有兵,满清不敢把他逼反,到最后他是官照做、权照抓,毫无损失;义军大胜,他或表归顺,或言共和,加之他在北方经营多年,必定要给他地盘实权,若再加上洋人支持,直隶这一省还是要交给他管的。虽不如早前风光,但是实力犹在;但若是义军惨胜、或者满清惨胜,或者两败俱伤,那北洋就会出来收拾残局了,到时候天下属谁,当看造化了。”
章太炎化身为诸葛亮,一通话说的杨锐沉思不已,良久他才道,“这么说来,那北方的布局还是要考虑周到一些才行了。”
会议的开着开着算离了题,王季同清着嗓子把它矫正了过来,他道:“北京来报,京城诸位亲贵大多反对立宪,只是这些大都没有实权的,不过其中铁良反对的理由倒是直中我们要害。”
“哦,他怎么说?”杨锐道。
“他说人民不知要求立宪,授之于权,不仅不以为幸,反而以分担义务为苦。若再实行自治,坏人便会掌握地方命脉,非常危险。”王季同说过之后又叹:“此乃满清第一危险之人!”
杨锐也感觉这个铁良思虑甚周,难怪革命党一直要刺杀他,他再道:“那支持立宪的人呢?”
“支持立宪的权贵也不少。出洋考察的载泽、管着京城及几万巡警的耆善、还有庆王奕劻、光绪的弟弟载沣,这几人倒是支持立宪,这几人完全都能在慈禧面前说上话,支持的一派完全压倒反对的一派。对了,说到载沣,前几天有消息说,他已经执掌了宫中的健锐营。”
“哦!”杨锐闻言惊异起来,这倒是一个大事。健锐营全军在五千人上下,是满清禁卫军中的特种部队。其在乾隆时创建,战功殊异,军中全是八旗子弟,算是八旗军中唯一只没有堕落的部队。庚子年慈禧之所以能逃出京城,完全靠这支部队拼死断后。这支部队是北京内城第一军,现在这支部队交由载沣统领,看来慈禧是在安排身后事了。
“载沣为人如何,好色吗?”载沣听过,但是要说对他什么印象,杨锐一概不知。
“是个怕老婆的,胆子怯的很,根本不敢出来喝花酒。他福晋是荣禄的女儿,很不好摆弄,在家据说就是一霸,便是婆婆都不怕,一闹起来,他两弟弟不在家,那就是母老虎一个。”京中怡春园得到的权贵秘闻甚多,这些常人不明白的事情,在讨好女人死撑脸皮的时候,会被那些权贵贝子们毫不顾虑的说出来,这便使得复兴会对京中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不过此人见识却不差,其虽支持立宪,但却不像载泽那么认为立宪可使满清皇朝万万年,而是认为立宪应该大权揽于朝廷,小权放于士绅,然后以立宪为名,整顿政务,办学建厂,以求富强。”
见识和行动是两回事,杨锐对于载沣并不看好,跳过此议道:“先不管京城如何吧。还是说说会议准备的如何吧,人都到齐了吗?”
“马上就要到齐了。关内十八省,除云南、贵州、广西、湖南四省外,其他十四省都有代表赴会,不过广东的代表谢缵泰要晚几天到。大会定在三日后。”王季同把手上拿着的一个厚厚的铁匣子用密码打开,取出一份薄薄的纸来。杨锐接过一看,却是这次会议的各省代表的名单:
京城——陶成章、车钺
直隶——孙松龄、陈兆雯
山东——徐镜心、刘冠三
山西——谷思慎、王荫藩
河南——张钟端、刘积学
陕西——井勿幕、常自新
甘肃——张赞元、柴若愚
湖北——冯特民、蔡民济
四川——杨沧白、卞小吴
安徽——权道涵、柏文蔚,
江苏——屠元博、刘光汉
浙江——魏兰、敖嘉熊
江西——邓文辉、陈荣恪
福建——林斯琛、黄展云
广东——谢缵泰、黄世仲
东北——杜亚泉
ps:
注:前文美国棉花产量为“一千万包,五千万磅”,其应为“一千万包,五十亿磅。”特此更正!
第六十五章 会前2
杨锐把名单看了一遍,心中默记之后就还给了王季同。因为这份东西大家都看了,王季同没有再装会匣子里,而是直接烧了。看着纸片全部变成了灰烬,他才道:“你一直在东北,对关内的情况不是熟悉,还有枚叔、华封先生也都不了解情况,我就在这里做一个总介绍吧。
关内十八省,以江浙、湖广、两广三地最有革命朝气,这也我们立于华东、华兴会立于湖南、兴中会立于广东的原因。现在华兴会和兴中会合并为同盟会,但其势力范围无非还是两广、湖广四地,至于四川、江西、福建、安徽这几地革命党是有,但还是不多;而北方诸省,向来风气闭塞,会党不少,但革命势力却少。现在我会的要务便是大力开拓北方,初期以行商、办学为名,在当地落脚,而后再设法建立组织,发展势力。北方几省,山东因为移民的关系,发展的最好,而河南、山西、陕西、甘肃次之,直隶因为靠近京师,新政办的最早,管束的最严,发展的最差;南方呢,除了江浙以及四川、江西、福建、安徽这四省外,湖北和广东我们也都已经设立了省级分会,府一级的分会还在建立,就是湖南和广西两地,一个抱团的紧,一个介入的晚,都还没有建立分会,而云南、贵州两省,太过偏远,并且人力物力有限,也同样没有建立分会。
南方几省中,加入我们的主要是一些革命团体,比如这浙江的浙学会,安徽的岳王会,江西的易知社、福建的汉族独立会、四川的公强会、湖北的日知会、广东的兴中会,这些组织中。有些只是一部分参加,如岳王会、日知会、兴中会等,其他都是全部参加复兴会,北方则没有什么革命团体了。基本都是几个志同道合的革命者。大多是办学办报出身,像河南的刘积学、陕西的常自新、直隶的孙松龄、山东的刘冠三都是这样的。”
兴中会的事情大家都是了解的。蔡元培道:“岳王会和日知会是什么情况,他们为何只是部分加入我们?”
“岳王会除了柏文蔚等人外,另有发起人陈由己,他对我会的纲领并不认可。说起陈由己。倒是和我们有些渊源,苏报案那年他就在沪上和谢晓石、章士钊等人一起办国民日日报,当时担保、印刷、租房等我们都帮过忙,不过后来报纸被查封,谢晓石入了我会,这陈由己则去回了安徽办安徽俗话报。安徽公学设立,他为其中教习。和柏文蔚一同发起岳王会,现在柏文蔚等入复兴会,岳王会就剩下陈由己那一派人了。”王季同道。
蔡元培因为没有参与组建暗杀团,和陈由己并未相识。而杨锐则万万不知道日后陈由己改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叫陈独琇,他听闻有人不认可复兴会的纲领,问道:“是因我们要立宪,所以不加入吗?”
“这倒不是,去年年初我们还没有提立宪一事。其实这个人本名‘庆同’,后改为‘由己’,其‘独’可见一般。他没有加入我们复兴会也没有加入同盟会,他不加入同盟会的原因,据说是认为同盟会鱼目混珠、泥沙俱下;而不加入我们的原因,是因为不赞同我们集权政府的构想,其认为人人生而自由,集权政府再怎么开明还是独裁政府,所以坚决不入会。”
听闻陈由己追求自由,杨锐叹道,“自由啊自由,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叹完又道,“他要是看不透洋人所提倡的自由是什么玩意,不入会更好,入了反而不好收拾。不说岳王会了,说说日知会吧。”
杨锐的反自由理论早已诉诸会内文件,几个委员对此完全认同。于是王季同开始介绍日知会:“日知会是由刘静庵及曹亚伯发起,其前身为科学补习所,此团体被解散之后,刘静庵借助基督教的阅览室而成立日知会。据说此会中的模式,倒有些类似我们军中的政委,都是以思想抚慰劝导为主,现在日知会吸引革命者多达千余人,其中很多是湖北新军中的兵士,不过日知会择人甚严,只招一百多名骨干入会。”
“倒有些我们的味道,我们是怎么和他们搭上线的,刘静庵又是怎么样的人,他能加入复兴会吗?”杨锐只感觉日知会很对自己的胃口,但想及其只有部分加入复兴会,只感觉到有些缺憾。
“湖北代表冯特民,本是科学补习所成员,后因为所办楚报开罪张之洞所以避居沪上,这样才加入复兴会,蔡济民等人也是在他介绍下加入的。至于刘静庵,湖北潜江人,其原为马队第一营管带黎元洪的文书,后科学补习所因为长沙举义事泄被查封,他也就托病离营,后再与王汉、胡瑛等谋刺铁良,刺杀失败,王汉身死,胡瑛赴日,而他藏匿一段时间又出来创办日知会,以恢复先前科学补习所规模。由此处看,其人革命意志甚坚,不过早前科学补习所的骨干吕大森、胡瑛、宋教仁、曹亚伯等人都是华兴会成员,现在又是同盟会成员,要他加入复兴会,怕是很难。”湖北那边一直是复兴会关注的重点,可是因为各地革命党都比较注重畛域,以江浙会员为骨干的复兴会难以立足于湖北,这一次能通过冯特民打入日知会,也可以算是运气使然。
王季同说完,诸人对日知会以及刘静庵算是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在他们再商议如何扩大复兴会在湖北的影响力之时,杨锐只想着在上次在日本和同盟会发生的冲突,更想着日后在国内,特别是广东和湖广等地两会的冲突估计会难以避免。当然,此处不是东京,他不可能像上一次那样退让,其实当时退让除了杨锐对革命党抱有敬意之外,更是不想被在背后挑唆的日本人笑话。现在他对那些革命党敬意不在,感觉他们也就是那样。即使有头脑清醒之人,裹在一群愤青之中也混沌不清。
“我提议,我们非常有必要讨论一下我们和同盟会的相处原则。”在众人说话的时候,杨锐开口说道。“上一次东京之事不可能在国内重演。现在湖北和广东等地都有了我们的分会,如果两会再有冲突。那该怎么办?”
杨锐所想其实也是王季同所想的,现在同盟会的民报和香港的中国日报在大肆宣扬复兴会是假革命、真奴才,影响不小。不过其结果有好有坏:好处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被革命党骂。那在满清和士绅看来,复兴会已经抛弃革命,真的是一心想立宪救国,比如在东京的梁启超等,就是热烈欢迎复兴会弃革命而转立宪;可在很多革命党看来,复兴会此举是给立宪派助威,开始鄙夷复兴会。包括美国洪门黄三德,对此都有怨言。
“难道两会要自相残杀?”章太炎的结义兄弟张继就是同盟会员,虽然已经牺牲,基于情感他对同盟会还是抱有好感的。“要不要我亲自去一次。和孙汶等人谈一谈,告之实情好……”
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同盟会抨击复兴会假革命、真奴才,跟本不是革命不革命的原因,而是谁领导中国革命的原因,若是复兴会是像浙学会、岳王会那样只是地方性组织,那同盟会将用尽办法拉拢,可现在复兴会分会遍布关内十四省,而同盟会势力也无非是在湖广、两广、四川五省,其他几省即使有人加盟,也是个别留学生而已。在此情况下,除非复兴会全部解散,然后奉孙汶为革命领袖,不然两会之争斗没办法停止。
徐华封、蔡元培都不说话,章太炎说了一半也说不下去,王季同道:“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我们去广东、湖北发展会员,同盟会不要来阻碍,而他们来江浙等地发展会员,我们也不去打扰。若是他们……”
“若是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那我们就对他们做些什么。”王季同还是想留一些余地,但杨锐却把话接上来。
杨锐话说完,其他几人都是沉默,好一会王季同才道,“大家表决吧。”
他一说表决,诸人静了半响之后第一个举手的却是章太炎,见听他道:“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共和也好、集权也罢,说到底都是争天下的借口,对同盟会现在不防微杜渐,怕到后来其势做大,也将是我们的劲敌。对劲敌用霸道,对百姓用王道,自古皆如此,成王败寇而已。”
杨锐真想不到他是第一个举手的,不过想及他早前常常说自己学问第二,政治第一,此刻倒有些明悟,章太炎之后,举手的则是王季同,再是徐华封,最后是蔡元培,这样加上提议的杨锐,一共是五票,虞自勋在美国的时候,杨锐已经跟他交流过这件事情,他完全同意杨锐的主张,而钟观光看到大家都赞成,料想也会同意这一提议。此议算是全票通过了。
“枚叔兄,现在同盟会除了攻击我们立宪之外,更对我会的宗旨也多有责难,在此情形下,如何反击为好?”章太炎既然自夸政治第一,言论上反击一事王季同希望由他来负责。
杨锐本以为他要回去之后才能撰文批驳,想不到章太炎扇子一扇,阁楼木板上转了两圈却道:“孙汶之主义,唤之为‘三民’,曰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粗看只觉其言之有理,但细究乃知其极为荒谬。其民族主义,就是汉族主义,只言汉族之利益,不言其他各族之利益,那为了汉族的利益可以出卖其他各族之利益否?又及蒙、回、藏、满四族都有祖居之地,一旦言及民族主义,这四地都可以独立出去否?提倡民族主义,只有待我们汉人在此四地占住脚,或是此四族具已汉化,才能言及民族主义,现在只能提倡国家主义、爱国主义。所以,孙汶之民族主义,实则是有族无国主义,可斥之为卖国主义。”
章太炎话一说完,杨锐就大笑鼓掌,心中欣喜他终于转变到国家主义上来,谁知道他一点也不领情,朗声道:“竟成。这可只是为了驳斥孙汶,我仍然以为中国者乃为汉族之中国也。”
杨锐还是笑,其实他只觉得他驳斥孙汶驳斥的好,再说杨锐自己也算是汉族主义者。之所以宣扬国家主义。无非是不想蒙古、西藏、新疆、东北等地分裂出去的权宜之计而已。
诸人笑毕,章太炎再道:“其民权主义。一边说百姓觉悟高,‘皆有参政权利’,一边又说‘国家如婴儿,惟使党人利立于保姆之地……’。进而提出什么‘军法之治、约法之治、宪法之治’,完全是狗屁不同!这和满清那些贪官的嘴脸何等相似?这不是说百姓全是小孩什么都不会吗?似乎没有他们这些父母官,那就田也不会种、饭也不会吃、衣也不会穿?真是岂有此理!西人之政府,乃称之为守夜人,实为百姓之雇工、之奴仆,何曾有过政府为百姓之保姆之说?
再言其提倡的的‘军法、约法、宪法’三治,也荒谬的很。竟成说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话不假,但要说枪杆子里面出平等,那就是弥天大谎了!试想百姓的力量不壮大,他那什么军法之治、约法之治何时能结束?那些拿着枪的武夫何时才能出让权力?所以说孙汶之民权主义。就是武夫保姆主义,可斥之为党治主义。”
章太炎虽然只是为辩而辩,但这一席话说得深刻,特别是“枪杆子里面出平等”一语让杨锐深思。他在胡思乱想之时,其他诸人都在拍手,徐华封道:“枚叔不如此辩驳,怕我也是觉得这三民主义很有道理,现在听你一说,才知他原来和满清那一套无甚差别,无非是举着一个共和的牌子而已。”
章太炎对于诸人的拍掌如未耳闻,站在阁楼的玻璃明瓦之下沉思如何辩驳那民生主义,“最后说那民生主义,既然是以党治国,那便是官僚做派,即是官僚做派,那欺上之瞒下、鱼肉之百姓便不可杜绝。皇权之下,还有派系争斗,还有御史参奏,可党治之下,妄言官吏有错有罪,那便是动了这党治统治之根基,到时候官吏即使有罪,也是从轻发落,或是包庇其罪,所有种种,都是以维护其统治为第一要义,百姓之权利之生死则完全弃之不顾。所以说,孙汶之民生主义,实为民不聊生主义耳!
孙汶最近还说不学西洋三权分立,而在三权之上加什么考试权、监察权,凑成五权,实行五权分立,然后说其比西洋之三权更为进步。他这是要把我们众人当了小儿吗?认为权越分越细,专制则越来越小,殊不知这五权都由总统控制,这不是就是左手监督右手吗?美国之总统还没有立法、司法之权利,而孙汶总统之下却设立法院、司法院,他这可比皇帝还独裁。这皇帝独裁也要遵循儒家治国之道,洋人总统更要守那国会之立法,可孙汶之五权分立,说是分立,其实五权都由他一人掌握,这其实是举共和之旗、行独裁之实,挂总统之名、坐皇帝之位。此种学说,我复兴会必定要批驳!”
章太炎说的精彩,杨锐几人待他全部说完都起身拍手,良久才歇,只有王季同在奋笔疾书,把他的批驳之词都记下来。只待他写好,他才道:“此文是否要发在中华时报上面?”
杨锐道:“先找人和他们谈谈,两会不要互相攻击,若是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在民报上批驳复兴会为‘假革命、真奴才’,那这文我们就刊出去。”
贸然挑起论战不是杨锐的本意,可是一直被别人攻击不还手,那得寸进尺之下,谁知道同盟会还会干出些别的什么事情来。他此言一出,王季同就道,“还是不要问了,上一次在东京我们退让,让他们认为我们不善于演说辩论,现在民报、中国日报上面已经不再是宗旨辩说了,甚至还有人身攻击。”
杨锐倒不知道同盟会这帮人已经这么猖狂了,奇道,“他们攻击什么?”
“他们找了在英国的吴稚晖攻击枚叔,说枚叔只是好名之徒,其苏报案之时,自首入狱只是为了名声,还……”说到着,素来严肃的王季同也笑了起来,道:“他们还说复兴会之会长杨锐。本不姓杨,其名应为爱新觉罗.载锐,其实是满人皇族的私生子,因为不被王府认同。故而漂泊海外。现见革命风起,害怕其家族被推翻。所以创立复兴会,假革命之名,行保皇之实……”
王季同感觉好笑的事情,杨锐却丝毫笑不出来。他可是来历不明的人啊。幸好03年的时候安排一些身份掩饰,而家乡那边也私下里也多有打探,他愣了半响,干笑道:“居然变成鞑子了,真是好笑。看来我还是要去刨鞑子的祖坟了,关外三陵还是留不得。对了,谁知道我叫杨锐的?”
“还能有谁?!”章太炎说到这就大怒。“先在日本以蹈海为名,跳了一条臭水沟;再到沪上,苏报案时向清吏卖我与行严等人,然后自己逃至香港。在香港还惧怕清吏,又远循英伦,胆小如鼠、卑劣无耻之吴稚晖尔!”
吴稚晖早前也邀请过让他入复兴会,但是当时爱国学社和中国教育会闹分家,章太炎完全站在中国教育会这边,而吴稚晖则站在爱国学社学生这边,两人矛盾极大,章太炎因为在沪上入会的早,吴稚晖在英国知道章太炎已经入会,便改口不入会。而去年春与孙汶在伦敦相会,两人由此就联系上了。
“千算万算,想不到这里出了纰漏。”杨锐摇着头,吴稚晖不比爱国学社的学生,他原是教育会中人,对教育会、杨锐都熟悉的很,“那现在要把教育会摘除去了。还有陆行的工厂,虽然当时我记得吴稚晖并不知道陆行工厂之事,可谨慎期间还是要想办法掩护一下为好。”
吴稚晖虽然与章太炎不和,但要说他出卖章士钊、章太炎等人蔡元培是不信的,出卖杨锐他也是不信的,他道:“稚晖兄不会这么不辨是非吧,再说乌目山僧在日本的时候,据说就住在孙汶隔壁,他们自然会言及昔日苏报一案,再加上稚晖不知道在伦敦说了些什么,孙汶两相比较,自然会得出杨竟成就是杨锐的结论。”
见蔡元培帮吴稚晖说好话,章太炎很是气愤的一哼。不过杨锐对吴稚晖并不太担心,他道:“我担心的不是吴稚晖,而是担心同盟会,里面日本间谍多不胜数,一旦吴稚晖告诉同盟会,那么同盟会必定会泄露给日本人,到时候……反正教育会要独立出去了。之前忘记说了,美国的庚子退款罗斯福总统已经答应开始清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其除去美国商民的损失,最大的花费就是军费,现在美国军方虚报了一千一百万美元,可实际只有三百万美元。也就是说,两千四百万的赔款,可以退回一千五百万左右。这些钱罗斯福私下认为教育会可以使用一半,但具体怎么用,还是要满清学部、美国驻清公使、还有教育会三者磋商具体办法,所以教育会摘出去的好。”
罗斯福让爱丽丝转告的话其实是话中有话,杨锐后面和科尔宾将军说及此事才明白,原来美国实际损失和美军庚子年的军费有很大的关系,有科尔宾在,虚报的军费估计能砍掉不少。而王季同、蔡元培他们虽然早知道会有这笔钱,但想不到这么快就消息了,蔡元培振奋的道:“这钱美国人准备怎么退?是直接拨款吗?”
“是留学,大学都不会在中国办,只是要我们把合适的学生送到美国去。我当时的建议是每年教育会派出五百名合格的学生去美国留学,但罗斯福觉得太多,最终的可能只有三百名。”杨锐道。
“三百名也不少,这……”蔡元培心中默算一下,然后道,“这也才四十五万美元,还不到一百万块,太少了。”
杨锐见他如此,再道:“而且这些名额估计只有一半属于我们,另外一半属于满清学部。至于他们到底能派多少学生出去那就不知道了,那些日本退学回来的学生呢?他们有多少转学欧美的?”
“有两千一百多人愿意转学欧美,其中五百人是我们承担学费,其他要么公费,要么自费。这也是国内舆论宣传的好,东京那边复兴会和同盟会矛盾一出,现在满清上下都知道回国的都是好学生,留日的才是革命党,所以很多公费生朝廷都愿意承担学费。这些学生现在都在学西文,等西文熟悉之后就可以出国留学了。”日本留学生取缔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东京中华时报被封,但沪上这边的舆论完全在复兴会掌握之中,国内对取缔一事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这其实也是同盟会民报在东京大肆攻击复兴会的主因。
蔡元培说完,王季同又道,“其实早期回来的人中,同盟会也有不少人,他们在沪上办了一个中国公学,里面很多都是同盟会员。”
“中国公学?”
“是。就在四川路横滨桥那边,前段日子刚开学。他们这些人不愿意到复兴会这边的学校来,所以自己办学去了。里面的人都是张狂的很,其中有一个女子,姓秋名竞雄,很喜欢抽刀吓人。”蔡元培也是听下面的人说的,想到一个女子抽刀吓人,那不就是母老虎吗。
第六十六章 会前3
在万安里会谈的同时,中国公学也在会谈,不过这边的不是一帮人聚在一起,而是分了不相干的两组,冯特民和田桐一帮湖北人一组,另一组则是秋瑾、吕熊祥还有陶成章。
田桐、胡瑛本来就是科学补习所的创始人,去年取缔事件根本不和程、胡、汪三人一路,他们和秋瑾等人一起回国,一到沪上不屑于复兴会救济,而是自谋出路办了中国公学,办学自然要钱,但打电报、写信给四处同党、会友之后却仍是筹款无计,最后还是蔡元培以士绅捐助的名义捐了一些钱过来,这几百留学生才得以在沪上立足。拍电报、写信虽然没有筹到钱,但老关系联系上了不少,田桐和在湖北的冯特民联系上了。而秋瑾则和吕熊祥认识了——在日本的时候由冯自由介绍,她入了洪门,被封为白纸扇(军师),江湖上的事情她都知道不少,和吕熊祥也是她靠着江湖关系认识的,而陶成章则是浙江同乡介绍她认识的,但一直闻名,未曾见面。至于吕熊祥与陶成章,则是因为另外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有人拿着前明遗诏在活动会党!!!”陶成章惊呼,声音大的不得了。说话的吕熊祥顿时一惊,赶忙把他按住。旁边秋瑾也是跳了起来,拉开门见外面尹志锐正在守着,眼色交会中见无事这才退了回去。
陶成章只觉得的太诡异了,前明亡国两百余年,虽传说有遗留皇子皇族在世,但每次举义都只是谣传,根本不见真人,现在大家都要共和革命了。这前明皇族却出现了,
“焕卿啊!真是这样啊。石生也站在他们那边啊,他们一点也不顾江湖道义,拿着前明遗诏。就要我们入他们的红花会。不入会,那就说我们是假反清。就是真奴才,嘉益就这样被他们抓了,现在还关在牢里面呢!这……这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
吕熊祥还有被抓的吕嘉益都是永康龙华会的会首,现在魏兰这帮人秉承着复兴会的意志在收拾全浙江的会党。自然就会波及他龙华会,他本想像以往一样,听调不听宣,可魏兰等人根本不吃这一套,要么加入,要么消灭,根本没二选。龙华会被灭侄子被抓。他不明白这红花会什么来路,又忆及昔年陶成章和魏兰是一路的,所以向陶成章求情来了。而陶成章在北京和他通信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一到沪上,才知道原来如此。他在吃惊的同时反而有些欣喜,只觉得魏兰干得好,就应该这样把全省的会党都整合起来。
不过在他想着这事情的时候,旁边秋瑾则道:“这红花会是什么来头?他们哪里拿来的前明遗诏?这是真的么?”秋瑾从日本回来就想着留学生不能成事,那就只有活动会党才行,吕熊祥就是这样的认识的,不过她到现在才知道吕熊祥原来是没牙老虎、光棍一条,不过忽然听闻出了个红花会,只觉得革命大有希望。
“看过的人都说是真的,金华会会首请了一个老学究,据说其祖上是前明的大官,冒死留下了不少前朝的圣旨,他说那印上的字和家里圣旨上的字形是一样,墨色也相同,断定是真的。”这事情吕熊祥本不想说,可金华会的张恭一听这诏书是真的,立马就带着头全都跪了,红花会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想着有一天能瞻仰天颜。不过以他草莽出身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是以在扫荡其他会党的时候,他出力最猛,浙西的会党都是他拿下的,根本不要复兴会出力就全部搞定了。
“耀初兄,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明日就给石生发报,让他先把人放了,大家不要伤了和气。”明白是怎么回事,陶成章只能这样想吕熊祥说道。其实魏兰已经到了沪上,就在租界里住着,他回去就能见到他。吕熊祥不知道他心事,顿时拜谢。
吕熊祥事情说完见秋瑾和陶成章还有要事详谈,便知趣的退回去了,他一走,陶成章就道:“秋先生,这是我会秘事,还请不要外传。”
秋瑾只是地主而已,虽有同乡的介绍信函,但保密严苛的复兴会对同乡之类都不太相信,会内还不知道谁传出来“同乡同乡,背后一枪”之语,反正会员是上防父母、中方亲朋、下方子女。秋瑾虽然知道吕熊祥是个光棍,但此时却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心中急切的不得了,道:“焕卿兄,有前明遗诏相助,那义旗一举,应者云集矣!届时我等整肃军旅,挥麾北上,杀入京城,即可光复旧物啊!”
她目光灼灼,话语恳切,只说到陶成章的心里,在这一刻,陶成章只觉得找到了知音,这才是革命党啊!这才是一腔热血、毫不顾忌的革命党啊!完全不是复兴会那种什么都讲究纪律,什么都依照的计划、表格、程序的木牛流马。不过,去年和杨锐在天津相会的话语还是对他有些影响,他忍着激动的心绪,道:“现在时间还不成熟,我会认为,举义要在慈禧死后才能进行。”
“我会?焕卿兄为何处人?”秋瑾用着同盟会的接头暗语,若是他也是同盟会会员,那应该答“汉人”;再问何物?应该答“中国物”;最后问何事,应该答“天下事。”
陶成章本是浙江人,秋瑾明知故问何处人,那就一定是道上的接头暗语了,他摇着头,道:“竞雄兄,我乃为复兴会会员,还未请教?”
听闻陶成章居然是复兴会的,秋瑾神色一暗,道:“同盟会会员。焕卿兄,复兴会不是说要支持立宪吗,何曾想着要举事?”
秋瑾的反应在陶成章的预料之中,他道:“立宪为假立宪,革命为真革命,此革命方略而已。”
“确实如此?”秋瑾有些不信,又有些相信,毕竟要真是保皇党。那就不会把前明抬出来整肃会党了。
“确实如此。”陶成章点头道。
“可若是如此,其他革命同志便会对贵会有所误会,这革命势力如何才能壮大?”秋瑾不知道怎么就信了,顿时为复兴会考虑起来。
秋瑾问的问题其实也是陶成章一直想的问题。其实现在复兴会的人才大多是自己培养的。教育会下面学校的学生大多都是革命党,少量外部人才也是复兴会会员亲自找上门去做工作。拉人入会。对于慕名而来的投奔者,从今年开始,政审工作更加严格了,即便通过也是外围人员。但陶成章一直在北京负责暗线所以对这些都不知道。他无奈道,“哎,会中在下一局大棋,对于如何吸引革命义士会有全面考虑吧。竞雄兄,同盟会最近可要举事?”
“举事,我是想举事,但奈何其他人都缩在东京不回来。再说会中俱是虎头蛇尾之辈,即便回来,也毫无用处。”秋瑾只把陶成章当自己人,在东京她和陈天华最谈得来。甚至有人谣传两人之间有私情,但陈天华一死,她只觉得再无知心之人,此时见到陶成章,顿时又只觉得他是难得的知己。
“竞雄兄,要不入复兴会吧。会中虽然纪律繁多,程序复杂,但光复华夏之希望,非我复兴会莫属。”陶成章对秋瑾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认同,见她不喜同盟会,便想邀她加入复兴会。
“可复兴会何事才能举事?”入何会秋瑾都不在乎,她要的是早日杀尽鞑虏、光复华夏,要不是担心自己身弱体虚误事,她上个月早就北上和方君瑛等人会合刺杀鞑虏了。
“慈禧死后便一定举事!”陶成章斩钉截铁的道。
同在中国公学,同样的一个问题,冯特民面对提问的田桐和胡瑛,道:“慈禧死后三年之内,便一定举事!”
“可慈禧何时才能身死?”三年是一个清楚的概念,可一个人身死的时间却是不确定的,田桐不由的担心起来。
“即使慈禧不死,我会也必定在五年内举事。”冯特民只好说另一个时间表,为了让会员有个期盼,复兴会后面又加定了一个五年举义时间表。
“为何要五年?”胡瑛再道。
“此事我不知。”冯特民道,但怕他们两人误解,又道:“复兴会规制甚严,各有各的计划,密而不泄,严而不乱,你们想想那一年潭州举事,不就是因为会党保密不严才事泄的吗,若不是如此,科学补习所也不会办不下去。”
“可惕庵啊,你不是湖北分会的会首吗,也算是头目,这事情怎么能不知道?这复兴会不会是要吞并日知会吧?”在东京尝到了被吞并的苦楚,胡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复兴会又是一个兴中会,故有此一问。
“当然要吞并,不吞并怎么能团结,不团结怎么会有力量?!可这吞并是光明正大的,不耍阴谋诡计,不看出身派系。入会之后能者上,无能者下,如此革命力量才能壮大。不瞒两位,复兴会人数近万人,同盟会才有多少人,一两百人而已,敬吾、梓琴,你们还犹豫什么,不入此会入何会?”冯特民去年在湖北的时候收到田桐等人要款的电报,便想将他们运动入会,此次来沪上,在等待开会的时候,便与他们见面深谈。胡瑛和田桐的种种顾虑都被他打消了,现在就看这两人是否入会了。
凭着昔日的了解,胡瑛和田桐完全冯特民所言不虚,两人相视一眼,田桐喊道:“入会就入会,我早看那帮广东佬不爽了,敬吾,我们一起入会,不跟他们混一块!”
田桐敢入复兴会,但胡瑛却是不敢,黄兴曾经是他的老师,一旦他脱离同盟会加入复兴会,那置黄兴于何地?他看这两人期盼的目光,颓然摇头道:“我不能入。便是脱离同盟会,也不能入复兴会啊。”
旁边冯特民和田桐知道他的难处,也就不再相劝了。
革命党都在开会,而有人却在看革命党开会,不过这只是少数人而已。自从复兴会组织留日学生退学之后,这黑龙会就和复兴会杆上了,在东京弄了一次枪击案不算。犬养毅还命令在沪上的宗方小太郎也要弄出些什么事情来——这不单是对复兴会组织留学生回国的报复,更是要打压非同盟会所属的革命势力。革命党日本是欢迎的,但不受日本控制的革命党,太君是不喜欢的。
“蔡元培不见了。还有章太炎!”高昌庙桂野里。东亚同文书院校长办公室,一个学员站在办公桌前。恭敬的向宗方小太郎说道。
“又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宗方小太郎放下笔,试探的问道。复兴会行踪很是诡秘,沪上弄堂又多,即使同文学院间谍多。在一个一百多万人口的租界要找两个故意匿藏行踪的人,还是很难的。
学员不敢说话,只是鞠着的身子弯的更下了。宗方小太郎见他如此,只好道:“那华兴会军械一案调查的怎么样了?”
听闻是这件事情,学员抬起头,道:“已经调查清楚了,军械的来源就在美租界杨树浦辰字头三号仓库。”
“调查清楚了?”宗方小太郎闻言一振。公共租界不比日本国内,黑龙会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到盟友的态度,而复兴会太狡猾了,着实难以抓到把柄。他想来想去还是希望通过两年前军械之事让英国人取缔复兴会。“你说,那里面还有枪械吗?”
都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学员摇着头道:“仓库三年前被租赁就一直没有退,我无法确定里面有什么。”
宗方小太郎闻言也是点头,打发他下去了,待人走后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静思良久,这才拿起德律风,对着接线员说道:“请接零零七,找温盖特少校。”
温盖特少校全名应该叫埃尔佛雷德.温盖特,于1901年之后来到中国,之前一直隶属英军华北参谋部,而后同济大学堂建立,一帮德国人来了之后,他又被调至沪上,不过此时他已经是英国军情五处的情报官了。
温盖特少校微笑着把宗方小太郎迎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对宗方是很熟悉的,毕竟在1904年英军进入西藏的时候,是东亚同文学院提供的情报,没有这些情报,英军无法深入西藏。他问道:“还是喝茶吗?”
宗方小太郎点着头,道:“温盖特少校,这次我来还是为了复兴会的事情。”
“哦。那帮中国佬吗?我们已经盯着他们很久了。”英国在各殖民地都有严密的情报网,并且,全世界的有线电报都被他们窃听——虽然德国等国家也自己布置了横跨大西洋的海底电缆,但英国人早就准备好了割缆船,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切断他国的海底电缆。对于复兴会的情况,军情五处了解的不少,但因为了解的都很琐碎,而且复兴会一直很合法,所以盖温特少校没有给他们找麻烦。至于同济大学堂,调查之后他发现那里真的是单纯的办学机构而已,教育会并没有什么秘密,只是他们似乎有一种教授渴求症,一说合作办学第一句话就问“有多少教授会来中国?”真是可怜的中国佬!
“是的。完全是这件事情。我们最近调查发现,他们正在大规模走私军火,中转站就在租界。”宗方小太郎早就明白英国人想法,这次他是后备而来的。
“真的?”盖温特少校闻言有些吃惊,复兴会私下向军火商购买少量枪械他是可以容忍的,但是自己大规模走私枪械,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确实。仓库就在美租界杨树浦。”宗方小太郎拿出一张纸片,上面是仓库的位置。
数日后,在一帮租界巡捕的威逼下,杨树浦仓库辰字头三号仓库被打开了,只不过里面堆的是一些面粉,巡捕们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枪械,除了面粉就是一些垃圾。宗方小太郎接连着鞠躬道歉,这原在他意料之内,本来他可以先行调查,但他担心自己的调查的结果英国人不相信,——复兴会和同盟会敌对,而日本人支持同盟会并不是什么秘密。
温盖特少校并没有在意宗方小太郎的道歉,他的目光紧盯着那一堆垃圾中的一块焦木头,虽然这木头似乎已经被烧过一次,但大火并没有把它全部烧掉,而是留下了一些尾巴,温盖特少校还能看到那块烧焦木板上面“ovs”的标记。
“宗方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的谈谈。”温盖特少校走到灰烬前,抓起那边烧的只剩下巴掌大的木板,微笑的对宗方小太郎说道。
本以为这次扑空的宗方小太郎听到他的话语,心里也不由的喊了一声大神保佑。也道:“少校先生。是的,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宗方小太郎和温盖特的会谈一直持续到下午。只待谈完,宗方小太郎出门没有马上回同文学院,而是前往日本领事馆。
“我听说你带着英国军情五处的人去搜查了一个仓库?”小田切问道,大队的巡捕前往美租界。小田切不可能不知道。
“是的。本来以为没有收获,但是英国人却很重视。”宗方小太郎不知道英国重视的原因,但还是把己方所掌握的情报告知了对方,当然,这种告知是有意夸大的,他告诉温盖特复兴会最少走私了几万支步枪,还建议他去调查华兴会举义泄露之后被缴获的那些步枪。
“他们是如何评价的?”小田切再道。
“没有评价就是最好的评价。”宗方小太郎笑道:“事情应该超过温盖特的职权范围。所以他无法评价。我猜想他现在一定在英国领事馆里,向总领事汇报这件事情。”
“那这样的话犬养的计划是不是就达到了?”和宗方小太郎不同,小田切似乎更喜欢复兴会而并不是同盟会,革命会造成混乱。一旦混乱列强就会干涉,一干涉,那么除了已经占有的满洲之外,日本很难再获得其他什么利益,至于福建,那里太穷了,又没有什么资源。
“是的,阁下。”宗方似乎也知道小田切所想,又道:“复兴会表现出很多敌对大日本的情绪,去年留日学生退学风潮,还有我们和中国教育会商谈办学的谈判,都让我感觉到一旦革命成功,复兴会执掌中国,那么第一个受损失的就是日本。”
上次的事情小田切其实也知道,复兴会大肆贬低日本大学的学术水平,以期更多的留日学生回国,这些回来的学生要么进了复兴会的学校,要么马上要转学去了欧美,这复兴会完全是虎口夺食。至于合作办学,教育会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清楚东亚同文学院的底细,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和同文学院办学。
想到此处,小田切谈了一口气,他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联合工部局,还有两江总督端方,消灭复兴会!”宗方小太郎恶狠狠的道。因为考察各国宪政有功,端方在京城觐见之后就被任命为两江总督,此人虽然亲德,但是对革命党一向心狠手辣,不像湖广总督张之洞一般对革命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人还没到任,探子就已经摸到沪上来了。
“能消灭吗?我们现在连他们的住处都不知道。”小田切摇着头,又道:“再说,复兴会现在支持立宪,清国政府并一定会抓捕他们。甚至,为了打击同盟会,也许还会故意的保留复兴会以作为不革命的榜样。”
“可他们一定不是真正的立宪,这里面一定会有阴谋。”要说复兴会立宪,宗方小太郎用脚趾头也能猜得这是假的。
“我也猜到这应该是假的。可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假立宪吗?”小田切反问道:“再说,即使清国政府知道这是假的,他们也不会因为复兴会假立宪而抓捕他们。宗方君,这是政治,清国人一向讲究面子,因为立宪革命党居然放弃了革命,这可是载泽、袁世凯等人为了说服慈禧太后立宪的说辞,要是传出复兴会假立宪,那他们怎么下台?”
自从五大臣回国进京面圣,立宪派和非立宪派就争执的很剧烈,反对派宣扬“立宪利汉不利满”,又言“立宪,弊政也。行将不利于君,不利国,不利官,而民气日嚣,不可复制。”面对此番言论,最后还是载泽和袁世凯出了力——载泽上奏说“宪法之行,利于国,利于民,而最不利于官,”并说立宪有“皇位永固、外患渐轻、内乱可弥”三大利,并例举复兴会支持立宪之说来印证“内乱可弥”;而袁世凯就没有这么斯文了,他一边说“官可不做,法不可不改,”并发誓要“当以死力相争”以成立宪,更对那些反对立宪的大臣使劲扣帽子,呼叫:“有敢阻立宪者,即是吴樾,即是革命党。”除了以外,他也向朝廷广为传扬复兴会支持立宪之事,以证明立宪确实可以“内乱可弥”。又建议把复兴会的骨干都召到京城,其他不干,专做立宪准备之事,好打击其他革命党士气。
宗方小太郎在小田切说了之后倒是想起来清国现在的政局,新来的两江总督端方就是袁世凯的亲家,在此情况下,即使发现复兴会是假立宪,也不好有什么大的动作,一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就像他之前预测“今后主宰爱新觉罗命运的,必为湖南人”一样,他能确定今后主宰中国命运的,必定是复兴会,而复兴会上台,对于日本极为不利。
“那就杀了杨竟成!”他思索半响,最后狠狠的道。
第六十七章 国变1
1906年4月30日,日本横滨。
孙汶刚下船的时候,宫崎滔天和冯自由还有宋耀如就迎了上去,他此行可不是单纯的只是从新加坡回国,而是直接从法国回来,几人招呼了之后,众人没有去东京,而是便陪着孙汶到了横滨的寓所,这里算是每次孙汶来日本的歇脚之地。
“我听说去年留学生回国一事闹的很大?”孙汶坐在榻榻米上,看着冯自由问道。
“是的。电报里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同盟会和复兴因为退学和留学之事还闹了矛盾,后面还有会员牺牲。”冯自由平时在会中不怎么说话,诸事也不出面,但很多事情他都记在心里.孙汶早知道有人牺牲一事,冯自由见他点头,又道,“不过同盟会会员当中,有很多人对我们维持留学有意见,秋瑾还有田桐、胡瑛等人一心坚持退学,已经离开东京去了沪上,在那边办了学校,听说,还……还听说他们有人加入了复兴会。”
“他们为什么要加入复兴会?复兴会是假革命,真奴才。他们这是背盟!”孙汶怒道,同盟会会员本就不多。特别是浙江的更是少,秋瑾一走,那么只剩下蒋尊簋一人了,更重要的是,复兴会现在在四处扩张,广东是、南洋是,想不到本部也是。
“这……”冯自由只知道有人弃了同盟会入了复兴会,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眼见冯自由下不了台,旁边宫崎滔天道:“先生,复兴会前几日还送过来一份信,上面说他们和我们都是革命党,虽然宗旨不同,但互相攻击只会让仇者快。是以想和我们约定和平共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宫崎滔天还没有说完就被孙汶的怒喝打断了,“混账!什么叫和平共处?什么叫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是他们在挖我们的墙角,当然要和平共处了!当然要井水不犯河水了!这就是复兴会的阴谋!!”
孙汶的暴怒让大家都吓了一跳。其实他在法国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但到了新加坡之后就发现复兴会新加坡分会成立了,再到西贡。发现西贡也有复兴会分会,很多富商都加入了这个举着立宪幌子的复兴会。此时回过神来的宋耀如劝道:“逸仙,光生气是没有用的,前几日。我们已经在民报第三号发行号外上面批驳他们了。”
他说完就把一份民报拿了出来,上面除了批驳复兴会的中华时报外,还批驳了梁启超的新民丛报。孙汶接过报纸,看了之后心情才有所平复,道:“这复兴会乃是我们革命之第一大敌,看似温和,其实最为狡猾。也极具迷惑性,所以我们以后要多多驳斥他们,让所有革命青年看清他们的真面目。至于这梁启超可以先放一放。”
冯自由闻言道:“是的,先生。我到了东京就安排这件事情。”
旁边宫崎滔天也道:“先生可以在明日富士见楼的讲演上面揭穿他们。还有……”他思索了一下,道:“黑龙会现在正在想办法刺杀他们的会长杨竟成。”
他此话一出,屋内的空气顿时紧绷起来,一会儿宋耀如道:“可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个杨竟成……”
“不,韵荪认为上一次和我们谈判的文先生就是杨竟成。”冯自由说完又解释道:“他是以前青年会的成员,杨竟成早年来过东京,他虽没有见过,但同学之中有见过的,上一次两会谈判之后,他就觉得这个文先生是杨竟成。”
“真的?!”宫崎滔天和宋耀如惊呼,就是孙汶也有些吃惊,两会谈判之事他是知道的,程家柽做的很好,断了华兴会和复兴会的联系,不过照此看来这个杨竟成怕是恨上同盟会了,若是这样,那还是应该……
诸人正在商议如何刺杀杨竟成的时候,孙汶却道:“这件事情就交给韵荪吧。要是杨竟成还一心做鞑子的奴才,不加入到我们革命阵营中来,一定要和广大人民群众作对,那么就只能如此了。”此事说完,他又笑着说:“这次远赴法国,斩获甚多,法国已经完全支持我们在广西一地发动起义。并且,他们将派人前往国内点验我会的实力。”
好消息一出,使得房间里之前紧张憋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宋耀如大喜,道:“那我们何时举义?对了,举义之经费如何筹措?”
一说经费问题,大家都把目光看向宫崎滔天,宫崎滔天忙道:“上次留学生一事,我们帮了日本政府的大帮,我想以此为由向犬养阁下索要经费怕是不难吧。不过,起义所需的钱怕是不少,我们还是要另想办法啊。”
见宫崎滔天说另想办法,孙汶笑道:“我已经和法人谈好了,只要等他们在国内点验完我会实力,那么他们将贷款给我们购买枪械。”众人见孙汶早已经想好了一切,顿时大喜过望,孙汶又道:“现在克强就在桂林巡防营中活动旧友,只待法国人贷款购买枪械之后,今年年末或者明年年初,我们就可以举义了。”
在孙汶爽朗的笑声中里,众人都欢快的笑起,好一会大家笑毕,冯自由又道:“现在满清正在商议立宪之事,为了打击他们的气焰,前段时间,实行部的方君瑛又去了北京。”
“哎。这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啊!所有的同盟会员都应该向她们学习。”孙汶肃然道,每次暗杀都是自己人死的多,敌人死的少,但成果并不重要,暗杀对于革命党来说只是一种激励。他问道:“五大臣已经回来了,她们这次要杀谁?”
“语焉不详,她们只说这次一定为要为溥泉、曾醒、唐群英、方声洞等人报仇。”方君瑛和另外一个姓程的女子似乎和满清杆上了,两次暗杀不成还要来第三次,那一日冯自由送她们上船去天津,临别的时候曾对她们两人说保重,可这两人杀气冲天,一点也没有要保重的意思。他只觉得这一次北京要出大事了。
“要是同盟会的人都像她们一样,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那我们的革命早就成功了。”孙汶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寻到书桌上的笔砚。铺开一张宣纸本想写“博爱”两字。但想及暗杀似乎和博爱不相干,只好凝神再想。其实他字太丑。悉心练过的题词无非是“博爱”、“大同”、“天下为公”三者而已,现在想写其他又怕写不好,在宫崎滔天等人仰慕的目光里,最后他只好写到:“天下为公”。
5月1日下午两点。东京富士见楼。
这是孙汶第二次在这里讲演了,只是上一次听众甚多,而这一次只有六七百人,这还是同盟会会员想尽办法拉过来的。待到讲演开始的时候,程家柽几个仍见厅内的位子未坐满,便不再关门,直接进去听演讲去了。
孙汶依旧是一身白色的西装。他在众人的掌声中上台,为了揭穿复兴会假革命的幌子,他今日的讲演很长,准备开始先讲三民主义。而后再攻击复兴会的三个代表。
“今天诸君踊跃来此,兄弟想来,不是徒为高兴,定然有一番大用意。今天这会,所讲的是中国民族前途的问题,而要解决中国民族前途的问题,就必须用到三大主义:”孙汶说到这口气一顿,以制造悬念,不过在他顿的时候外面的居然响起了鞭炮声,于是他特意把嗓门提高了不少,道:“这三大主义,第一是民族主义,第二是民权主义,第三是民……”
孙汶声音越说越响,那鞭炮声却越来越密,只等他“第三”才说完,外面忽然有人撕心裂肺的喊道:“立宪啊!终于立宪啦!!!立宪啦!终于立宪啦!!!……”
那声音像雷暴一般从门外穿透进来,孙汶被广播放大的声音也被这种发自肺腑的呼喊给淹没了,他“民生”二字没有说完就停了下来,会场中的留学生本是被同盟会会员或哄或劝拉来的,忽然听到“立宪”二字,愣了半响全部都欢呼起来,“立宪啊?真立宪啦?我中国有救了!万岁!万岁!万万岁!!”会场因为众人的吵闹喊叫顿时大乱,一些坐在门口的留学生一边呼喊一边从从后门跑了出去,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跟上,不到半分钟,整个会场的留学生就走了个精光,只剩下口瞪目呆的同盟会会员和仍在讲台上尴尬站立的孙汶。
1906年5月1日,满清发布了仿行立宪的上谕。上谕发布的当天,无数电文便从北京发往世界各地,这一天,似乎全世界有华人的地方都被折腾了一把、凌乱了一把,孙汶站在讲台上尴尬的时候,在沪上给各省代表做讲演的杨锐也被外面的吵闹吓了一跳,不过他立刻把话题停了下来,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他对着众人说道:“这就是满清统治的根基,大家听听吧。想想我们怎么才能斩断它!”
外面的爆竹生和欢呼声响了许久,不待一会又是一片锣鼓声,伴着锣鼓声的却是一阵激昂的歌声:大清立宪,大皇帝万岁万万岁!光绪三十二年春,欢声动地球。运会来,机缘熟,文明灌输真神速。和平改革都无苦,立宪在君主。大臣游历方归来,同等新舞台……
歌声似乎有上千人在唱,直把街道两边的屋子震的嗡嗡发响,待到唱完的时候又是一片呼喊皇帝万万岁的声音,等喊完万岁,杨锐想说话的时候,却又是一片响的吓人的爆竹声,歌声、锣鼓、鞭炮、呼喊,反反复复闹了近个把小时吵才泄了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杨锐看着上午还在抱怨不该支持立宪的陶成章等人,大声的问道。见众人一时都不说话,又道:“这个时候最应该想的不是我们的力量,而是我们的纲领。复兴会的纲领入会的时候都背咏过,在这里我在简单的重复一遍,复兴会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外面的呼喊立宪的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两百万,而那些不会呼喊立宪的人。却超过四万万!复兴会并不代表两百万人的利益,不管他们是立宪也好、共和也罢、无政府也行,随他们去!我们在乎的是那四万万不会喊的人,为什么不会喊。因为他们不识字。因为他们穷,根本不懂立宪为何物。只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根基,我们只有和他们站在一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们革命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要立什么盖世功勋。要建什么宏图伟业;我们革命的最终目的,就是改变这四万万人的境况,让他们吃的饱、穿得暖,让他们有屋子住,有书读,更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家,什么是国。什么是自己。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就这么简单的革命!”
杨锐把革命说的简单,但这可是要几代人才能完成革命,这不比争天下。便是要推翻会中所说的帝国主义、官僚主义、封建主义三座大山都不会这么难,不过,也正是感觉到革命任重而道远,所有代表都沉寂下来了——会议的前一天是各省代表作了本省情况的汇报,虽然因为保密,很多东西说的隐晦,但形势还是很鼓舞人的,这等于说复兴会即使现在发动举义都可以一搏,其他地方不说,江浙一带完全可以拿下的,但聆听过立宪的欢庆之后,代表们开始持重起来,既然天下已有一分,为何不静下心来多做些准备,以待水到渠成呢?
按照杨锐的说法,革命未必一定是气吞山河、是生死攸关、是轰轰烈烈,革命也可以润物无声、可以从从容容、可以平平淡淡,当然这种没有激情的革命不是年轻人所喜欢的,但杨锐喜欢这样,他认为革命其实就是做事,默默的把事情做完革命就成功了。只不过他想的美好,历史却仿佛要和他过不去,他所期望的寂静无声的革命很快就破产了。
“竟成,这是刚送来的。”又是一日会议结束,王季同亲自过来了四马路,这个地方早先是科学仪器馆的传习所,后面又扩大作为管理培训学校,去年同济大学堂开校之后,管理培训学校便迁到了黄浦江对岸,成了同济大学堂的经管学院,此次代表大因为在租界开,所以会场就放在这里。
“这是……”杨锐接过王季同递过来的信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持重,但一看到信封上那娟秀的字迹,他的心跳猛然一停。
“她们又去了北京。”王季同解释道:“我让北京那边紧跟着,可味生说好几天之前送过枪械之后,她们便没有了消息,找遍整个京城似乎都不见。”
轸域观念在哪里都不会缺少的,即使复兴会在不断的打压地域观念的情况下,它仍然存在于每一个会员的骨子里。王季同是江苏人,徐华封是江苏人,但章太炎、蔡元培、虞自勋、钟观光却都是浙江人,之前章太炎更想把女儿嫁给杨锐,王季同心中忌讳,但也无可奈何,却不想杨锐心有所属,把事情给推了,而去年他母亲想把妹妹嫁给杨锐,杨锐只说已有婚约,也推了。王季同心中虽然失望,但想到杨锐娶的毕竟不是浙江人,这他就放心了。是以,他对于这个同盟会实行暗杀的女子一向关心的紧。
杨锐当然不明白他的小心思,闻言叹道:“哎,求仁得仁,亦复何怨!让北京那边尽力而为吧,能救下来就救下来,要是救不下来……”
杨锐抓着的信函在手里扭曲起来,不过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待回到如意里的住处,才无力的仰卧在床上,双手举着信函,默视上面的字迹。良久,他才小心的打开,信函打开最先掉出来的是一束头发,头发上有她的味道。杨锐把头发放在胸前,又展开里面的信,信很薄,只有一页,可展开之后却是无字,唯有墨迹泪痕,他见此心中酸楚,只想到这个女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再看白白的信纸,更觉得天忽然暗的很,整个世界都暗的很!
杨锐挂念的人其实就在北京,就在北京城外长春桥附近的一棵古槐树上,她和方君瑛在这里已经三天了。白天的时候因为附近有农人出没,她们都穿着草衣在树上一动不动,只有到了晚上,她们才会聚到下面一点的大枝丫上。或是互相给对方打气,或是仰望天空上的繁星。每次看星星的时候,方君瑛和程莐都会落下泪来,而这个时候。方君瑛会说。“小丫头,我哭是想到了七弟、四嫂还有群英他们。你哭什么,想男人了吧!”
此时的程莐不再是一个害羞的人了,“想就想,都要死了。想男人还不行吗!”
“想的话,你就应该去找他,来北京之前就应该去沪上找他。”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愧疚浸满了方君瑛的心,她不想程莐也如四嫂、七弟那般身死,她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
听闻方君瑛再一次说到去找他。程莐沉默,良久才道:“可他是假革命,是……”
“别听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瞎说。”陈天华之死让方君瑛对同盟会这帮人完全失望,当然。这种失望和离开日本前来看她们的秋瑾不无关系。而在对同盟会失望的同时,林素宗的言语对她影响甚大,她们都是福建人,又是同一个县,乡音之下方君瑛完全相信立宪只是复兴会的策略,革命自始自终都是复兴会的目标。
“可……”程莐也听林素宗说过这些东西,她其实也相信复兴会是假立宪、真革命,但他为什么不解释呢?其实她故意忘记了,杨锐的习惯是越亲近的人就越不喜欢解释,他认为这是亲人应该明白的,不然这还算是亲近的人吗。
“别说他了,瑛姐,慈禧和光绪会什么时候才会出来?”程莐跳过了话题,她只觉得越说下去她就越想那个人,唯有把讨论话题放在刺杀慈禧光绪上面,才能让她感觉心还在这里。
“天气这么热了,快来了吧。”方君瑛其实心中也没谱。她们在这里无异于守株待兔,不过她还是不胜其烦把之前的借口再说一遍,“那颐和园就是慈禧老妖婆花光了几千万海军军费修的,里面绝美无比。只要到了夏天,她就会带着光绪一起去颐和园。”
“为什么要带着光绪啊,这鞑子皇帝不是说被囚禁了吗?”程莐话听了多遍,也听出问题来了。
“这……大概是慈禧胆小,一没看见光绪就担心他和大臣们串在一切阴谋夺权吧。”方君瑛对此完全不知,只能凭感觉猜测,“听说啊,慈禧每次去颐和园都是到万寿寺上船走水路,她只要过了麦种桥,就是长春桥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
星光之下,方君瑛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然后笑了起来,程莐见此也是笑,她道:“杀了他们两个,我们就给七弟四嫂他们报仇了。”
方君瑛点着头,笑脸收敛起来,她看着星空默默不语;而程莐也知道这种话只是安慰之语,现在只是立夏,而慈禧据说要夏至前后才去颐和园,再说即使慈禧光绪真的就在这几日乘船从下面的河道里经过,可真的能杀的了他们吗?要真那么好杀那慈禧早被人杀了无数次了,不过这些她也不说破,无话之下她也如方君瑛一般仰靠在树枝上,透过老槐树某处稀疏的叶缝,看着那浩瀚的星空。
*
立宪其实并不是慈禧愿意的事情,一种女人的直觉让她对此很是排斥,五大臣出洋其实也只是应景之作而已,真要考察回来,那完全可以用中外国情不合为由,把事情往后拖就是了。只是那一日载泽一边上折子,一边让自己的福晋,也就是隆裕太后的二妹,这个慈禧的内侄女对她说的一番话又把她的心思给撩拨了起来。
话说的委婉,但意思有两个,一是现在大清各省督抚权利太大,行立宪之后完全可以借此收回那些地方督抚的权利,其实这就是康熙时的削藩之策,二呢,去年因为日俄之战,即便停战东三省归属也是未定,只待去年年末和日本签订了条约,才确定这东三省真的是回来了。去年因为祖宗之地有失,更怕舆论反对,七十大寿根本上就没好好办,而今年东三省回来了算是一喜,若是再加上举国欢庆立宪,算是第二喜,如此双喜临门,今年十月初十的寿典可是要好好闹一闹了。
贪权的人怕死,拍死的人惜命,而惜命的人爱过寿。其他都还好,像什么削藩不削藩,改官制不改官制,都是载泽等人为登阶弄的把戏而已,这些慈禧看在心里也不点破。只是最后这过寿之语让慈禧心中大慰,于是在第二天群议的时候,慈禧的口风顿时变了。上面口风一变,原本不愿意立宪的大臣也马上一转,最后在4月29日,慈禧再召会议宪政大臣询问立宪与否时,诸大臣皆回答应行立宪,唯鹿传霖、王文韶黯然,而后慈禧再问,他们才勉强表示同意。实行立宪就此决定。
第六十八章 国变2
京城的天气是越来越热,中南海仪銮殿里慈禧自己扇着扇子不算,背后的宫女也帮着她扇着扇子。不过此时的慈禧不在意热不热了,而是对着跪在身前的袁世凯厉声道:“袁世凯,你闹得的太离谱了!”说罢从御案上抓起一束白折子,扬一扬道:“你看见没有,参你的人这么多!”
慈禧一怒,袁世凯赶忙磕头,“臣死罪!死罪!”认罪之后又辩道:“不过,言路上……”
“不要再辩了!”慈禧见他强辩火气更大,道:“赶快回任!参你的人太多,我亦没法子保全你了!”
见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袁世凯只能“咚”“咚”“咚”的磕头,边磕边道:“是!臣遵懿旨。”说罢后才躬身后退,兴致萧索的离了仪銮殿,回到了东三座门(今长安左门)内的新方略馆。
其实这新方略馆原是去年新立的考察政治馆,确定立宪之后又改为编纂官制局,此局由镇国公载泽主持,局内主要分三类人,一为各部大员,除主持的载泽外,还有东阁大学士世续,体仁阁大学士那桐,协办大臣荣庆,商务尚书载振,吏部尚书奎俊,户部尚书铁良、张百熙,礼部尚书戴鸿慈,刑部尚书戴宝华,巡警部尚书徐世昌,工部尚书陆润庠,左都御史寿耆,里面没有兵部尚书,却把袁世凯以北洋大臣的身份补了上来。
除了各部大员,又规定两江、湖广、陕甘、四川、闽浙、两广诸督,“选派司道大员来京,随同参议。”不过因为距离隔得远,这时地方上的人都还没到。同时总司核定,则另派了庆亲王奕劻、文渊阁大学士孙家鼎、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瞿鸿机。
在这里。袁世凯只是算代替兵部大臣一职前来参议诸事,本来是毫无影响,但是以上说的官员都是老爷,只会喝茶聊天。根本不会干事。干事的那些人叫做编纂员,一共只有十七人。都是一时之选,而其中大部分是调自外务部与商部的东西洋留学生,风头最健的有四个,号称是“四大金刚”。为汪荣宝、章宗祥、陆宗舆、还有曹汝霖。这些人很多都是袁世凯指派来的,有他们在,编纂官制的大多草案都是袁世凯确定,然后再交各位大臣商议。
而此次袁世凯被训,就是他想裁撤督察院以及吏部、吏部、户部等部闹出来的,按照袁世凯的谋算,军机处是要裁撤的。变换为责任内阁,至于其他什么督察员、鸿胪寺、通政司更是留不得,完全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建立内阁。内阁总理即为庆亲王奕劻,他呢,则是副总理,然后与载泽一系的官员,如铁良、连襟镶红旗旗主纳勒赫等,一起平分这内阁各大要职,而瞿鸿机、孙家鼎等人随便给几个有名无权的位置打发打发就好了。可谁料想瞿鸿机、孙家鼎等早就和载泽等人有了协议,这就把编纂官制局的一些事情漏了出去,说袁世凯要断了大家的饭碗,顿时群情汹汹,诸多言官上折子弹劾袁世凯,这才有慈禧训斥让他回任之事。
“你们都知道了吧?”袁世凯面色灰暗,无力的问向站在屋子里的杨士琦和孙宝琦。
“听说了。”孙宝琦道。
“这没什么。以前李文忠、恭忠亲王都经过的,到后来还是慈眷优隆。”杨士琦看着袁世凯泄气的摸样,出言安慰道。
“后来是后来!”袁世凯却不这样想,“眼下保住面子最重要。我这次回任折子上应该怎么说,实在想不出来。”
“不!”杨士琦道:“万万不能自请回任,得想法子弄个其他什么理由,明发上谕派宫保出京。”
“对!对!”袁世凯闻言精神一振,道:“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京回任,待到后面事情办完,还可以在回来这里住几天,如此也能说始终其事啊。可要想个什么理由出京呢?”
保住面子是重要的,参与编纂官制也是重要的,可比这两个更重要的是声望,就这么半路被踢出局,那日后说起来自己可是和此事毫无关联,甚至还会说成是阻扰此立宪被慈禧赶出京城,若是这样,那以后自己的声望可就毁的差不多了。袁世凯一问,杨士琦和孙宝琦都是一愣,方向大家是知道了,但路怎么走呢?
沉思中,杨士琦道:“这还得要问问东海(徐世昌),看看军机处最近有没有什么大案要派人出去查办。还有,最要紧的就是言路上要想法子赶紧安抚……”
众人商议间,忽然听外面大厅里有太监在宣读懿旨,隔着几层墙壁,袁世凯几个屏息竖耳,也只能听到陆陆续续的声音:“……着镇国公载泽等,即日将编纂官制局……朗润园……”
听到最后是“朗润园”三字,杨士琦大舒了一口气,道:“老佛爷这是要去颐和园了。”
朗润园其实是当年圆明园的附园,偏靠西面,离颐和园很近,老佛爷要把编纂官制局调到那,是想离得近好督促着。
懿旨念完一会徐世昌就来了,现在的情况他也很清楚,时下最要紧就是觅得一个其他的借口出京,待事情办完再转回京城,适时托庆王奕劻相机进言,再去朗润园来住几天。只是诸人想了不少借口都是不行,而徐世昌细细思索最俊军机处收到的折报,也无重大事故。
“那,那东蒙那边不是有乱匪吗,据说还和复兴军余部搅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孙宝琦听闻东蒙那边有人反对垦殖,出了不少乱子。
“此事绝不行。”徐世昌经验老到,复兴会已经被认为是被立宪消弭的内乱最好例子,再提出它反叛朝廷绝对不妥,“再说,为防日俄离间蒙古,去年十月军机处就命肃亲王驰往蒙古查办事件,他们这几日就要出发了。此时再提不好。”
又是一计失败,苦恼间袁世凯倒是因此受了启发,笑起来道:“我想今年来一次大规模的夏操,跟铁宝臣(铁良)一起出京校阅。菊人。你看如何?”
“夏操啊,不是秋操啊?这好吗……?”徐世昌捻着胡子。想了一想才道,北洋成军已有一年,去年就有一个秋操,但规模较小。只有两个镇不到的兵力参加,还完全是由日本人指挥下的秋操,虽然顺利,但因为底气不足,根本没有请外宾参观。上一次秋操完毕,朝堂诸人就有说法,说要再来一次自己人指挥的秋操。然后请各国使节来参观,以表我大清之实力。
“军队打战,哪分什么春夏啊,只要觅得一处人烟少的地方不损庄稼就好了。再说。此次操练不光是有北军,南军也来啊。到时候,南北两军一起操练会演,也可检验朝廷新军办的如何啊。”袁世凯一说到军事,便一改之前的颓废模样,意气风发起来,手更是和平常一样,东摸摸西捏捏,完全停不下来。
袁世凯说的有理,徐世昌点点头,道:“那我去和庆王和子玖(瞿鸿机)商议此事,到时候折子一上,好马上就准了。可谁出这个办法呢?。”
“那好办!一会就打电报给仲远(言敦源),以前在小站那会,他可是你的左右手,对军中诸事都熟悉,由他挑这个头,弄一办法出来,届时庆王和瞿子玖在一旁帮腔,那事起就定了。至于张南皮那边,他早就想和我们北军一较高下了。”袁世凯胸有成竹的道。
在南北两军夏操的折子递上来的时候,仪銮殿这边已经在收拾行囊移居颐和园了,虽然颐和园那边已经有一套家什,但老佛爷的事情向来都讲究,事情不预备妥当了,一旦出了叉子那谁也是担待不起,慈禧在仪銮殿又住了几日,把一些要处理的诸事都处理完了,这才裹挟着光绪帝,坐着三十二个銮舆卫抬的大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往万寿寺而去。这两地相距只有二十里,但队伍排场极大,早晨出门,待到中午才到了万寿寺。
每次去万佛寺慈禧都必定进寺祭拜歇息,传说这寺内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座佛像,每次慈禧一来,那就是凑成了万佛,故而此处建有行宫,以防慈禧旅途太疲,这一日午间慈禧一到,歇息的时候只觉得心神不宁,加上骄阳似火,便让李莲英传懿旨今日在这歇息了。
慈禧安安慰慰的万佛寺歇息,可在长春桥等着她的方君瑛和程莐却要撑不住了,她们已经在河道边的老槐树上等了九天,却还没有见到慈禧和光绪的御船。这几日她们饿了吃北京龚先生给的特制干粮,渴了就在夜里跑到河边去喝水,可干粮总是有限的,三天的口粮吃完,进城里买的干粮也吃完,那就只能四处觅食了,夜里打不到什么野兽,只好跑到远处的地瓜田里刨地瓜充饥,只是地瓜不比干粮,吃了两日之后两人都全身无力,上树都要彼此相帮。
“我看,这慈禧怕是不会来了。”看着程莐拿枪的手都是抖的,方君瑛终于不愿再坚持,想着是该回去了。
“不行,瑛姐。这几日越来越热,我估计他们就要来了,要是我们一走,那什么时候才能再找着机会。”前几日特制干粮吃完的时候,程莐化装进城去探听消息,满城的人都说袁世凯被慈禧训斥了,既然被训斥,那这慈禧就还在紫禁城。“要不我明日再去进城买些馒头回来。”
“别去了,去的越多,被人怀疑的就越多。这河是皇家御道,周边的百姓警惕着呢。”此时的北京对于方君瑛和程莐来说犹如敌国,行动很是不便。
“那就再等一日,总不能一枪不开就回去了吧。”程莐爱惜的摸着枪身,自从在此潜伏以来她就感觉这一次刺杀一定能成功,现在等待的越久,她狙杀的欲望就越强烈,便是她自己也恨不得钻进枪膛里,化作一粒子弹,在撞针穿刺之下爆炸,然后怒射到慈禧光绪两人的脑中。
方君瑛此时正在爬树,闻言劲气一泄,从树干上滑落下来,颓然的坐在地上道:“我都没有力气上去了。即使上去了怕是站着站着也要从树上掉下来,到时候便是慈禧来了,我们也杀不了她。”
“那我们换一个地方好了,那边的草丛密实的很。光线好。地势又高,风向也很正。视界更无阻碍。”这几日周边的情况都熟悉的很,除了槐树是个良好的射击点之外,其他还有几处位置也是不错。
“可那里太远了。你……”程莐说的地方方君瑛也知道,不过那里到河中心有近六百米。不比老槐树到河面四百米,而且狙杀最讲究首发命中率,虽然程莐以前在东京的时候六百米靶子能打得准,但首发的命中率只有三成不到。
“总比在树上站不稳强吧。”程莐也没办法保证自己明后两日,会不会在树上站着站着就掉下了。
方君瑛闻言也觉得只能如此,无力的说道:“那就再等两日,若是再不来。那我们就只有走了。”
其实她们不要再等两日,待第二日的下午,慈禧的銮驾便来了。两人最先听到的是一阵打鼓吹号的声音,然后见到的不是御船。而是御河两岸无边无际的御林军。这些兵士来自于八旗前锋营护军和步军衙门的步军,两部加起来统共有一万四千余人,这些倒不全是为了防刺客,而是为了挡光——自古以来,皇帝、皇后、妃子的相貌平民百姓都是不许瞻仰的,可还是有些愚民不识相,那就只能派兵丁沿途护卫,防止岸上有人偷窥,即使有刁民漏网,那沿河的兵丁也可以把视线挡住。
方君瑛和程莐哪里见过这种皇家气派,看见御河两岸成排成排的御林军顿时被吓的一跳,不过以前的血仇以及在日本东京苦练使得她们心志甚坚,即使心中惊惧,也屏息等待御林军走近。河岸边的御林军分为两股,一股只是密密实实的沿着河岸行走,以防止外人偷窥,另一股则是按例跑向更远的地方,以驱逐刁民。
程莐选的草丛就在这两股御林军之间,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枪,若是躲不过去,那怎么都是跑不了的。密密的草丛里,她和方君瑛对视一眼,两人情谊深厚,又情同手足,相视之间彼此心中所想顿时立刻明了,些许犹豫之后,两人都下定了决心。
每次去颐和园,过了万寿寺,慈禧都是走水路坐船,而光绪则走旱路乘轿,他的轿子虽然不比慈禧排场,但也有十六名銮舆卫抬着。可或许是被囚禁久了,心里面已经憋出病来,每次慈禧慢悠悠坐着船去颐和园的时候,光绪坐在轿子上就命令着銮舆卫们快跑,便是跑,他还是还嫌不够快,不时手拍轿窗,一个劲的用满语催促:“加步!加步!伊里加步!”十六七里的路程半个钟不到就跑到了,不过这时候队伍里的护卫和銮舆卫已经累的站都站不稳,看着这些奴才狼狈不堪、东跌西倒,从来都拉着脸的光绪才会难得开怀大笑起来。(注)
光绪到了东宫门的时候,慈禧才悠哉悠哉的行到长春桥,她一边抽着水烟,一边听着隆裕皇后用扇子打着拍子唱的戏,这时候河面上的凉风吹来,凉爽的她一幅安然自得的模样。她这边怡然自若,可岸上的方君瑛和程莐确是紧张无比。幸好选的地方地势高,要不然兵丁一挡,根本看不到河里御船上的情况,望远镜中,方君瑛只看到河里有数艘小船,几艘大船,她根本不知道慈禧光绪会在哪一艘船上。船越行越近,只待最后看到一艘大船上面拉着纱窗,里面除了太监宫女,还有个女子拿着扇子似乎在唱戏,这才把方位告诉已经早已待命的程莐。
扎着野草的枪筒悄悄的划开草丛伸了出去,狙击镜里面,程莐已经找到了方君瑛说的那艘大船,也看到了那个站立唱戏的女子,在这女子的身前,有一个人仰躺在一张大椅子上,看不清面貌,唯能从衣服的颜色判断此人是一个女子,如果这是慈禧,那么光绪在哪?御船越来越近,方君瑛怎么找都没找到光绪,只待船就到眼前,她对程莐的左肩拍了两拍,左肩是开枪的意思,而拍两拍则表示风速是二等。
一切似乎都准备好了,一切似乎都是命运。程莐轻轻的拉着枪栓。轻轻的把子弹推上膛,然后把裹着白纱布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放到扳机处,她此时闭着眼镜,一边聆听着随行护卫们鼓点和号子的节奏。一边调整的自己的呼吸。以待自己和手中的枪溶为一体,和周遭的一切溶为一体。良久。在她再次打开眼睛的时候,眼神霎那间变得犀利无比,随着一声锣鼓的响起,她稳稳的一扣扳机。“砰”的一声,枪身一震的瞬间,一颗特制的狙击子弹冲出枪膛,破开一切阻扰往目标而去。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这一刻,光绪已经到了他的囚牢玉澜堂,他已经进了门。每次他一回来,外面的工匠就会在入口处用石砖砌起一堵砖墙,然后他就栖身于这个牢笼里,心中期盼着慈禧能够早死。或者自己能够早死;
这一刻,袁世凯已经回到了天津,他一边筹划着南北两军的夏操,一边遥控着编纂官制局的四大金刚,以期能使得北洋一系不会受到什么损失,在朝堂各种势力的一起反对下,他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兴致满满了;
这一刻,孙汶除了面见犬养毅,要求获得更多的经费之外,更是集合了在东京的全体同盟会会员,给大家鼓劲,并向骨干们透露择日就要举义的消息,使得所有会员士气大振;
这一刻,杨锐已经抛开了情愫,一心同着诸人,根据下面的调查报告,制定以自治为幌子的乡镇工作纲要,丝毫不知道他已经是某些人除之后快的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心爱女人射出的子弹改变了历史。
一片和谐欢庆的御船中,“噗”的一声的同时,慈禧抽着的水烟袋忽然掉落到了地上,血溅了一片。短暂沉默后,“啊!啊!”……宫女太监们一起惊呼起来,唱戏的隆裕皇后顿时哑了嗓子,脸色的血色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手中的扇子也掉了下来,而李莲英则在惶恐过后,扑到慈禧身边,一边泪涕满面,一边不知所措……
船上的骚动完全看在程莐和方君瑛的眼里,其实她们并不能完全确定中枪就是慈禧,或者那是隆裕也说不定,但机会就此一次,一枪过后完全没有机会再开第二枪,程莐在子弹一出膛的时候就感觉打中了,她悄悄的把枪收了进来,然后和方君瑛两人一前一后的爬出草丛,虽然她们根本就没有制定任何后撤计划,但是此时负责外围巡视的侦骑已经往前而去,而六百米的距离,以及伴着鼓点并且消音的枪声,使得她们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她们爬出几十米的时候,御船上“抓刺客”的声音已经喊破了天,一万多的御林军由此动了起来,一些跳入河里,一些搜索河岸,还有一些则从河岸往田野里查探,之前从此地掠过的侦骑也掉过头来了,开始往可疑的地方搜索,而御船这个时候则是加速后退,往万佛寺驶去。
听着身后的骚动越来越大,方君瑛和程莐已经不再匍匐前进,在转过一片小树林之后,开始全力的奔跑起来,只不过此时的她们都已经力竭,跑不了多远就摔倒在地。
“把枪给我!我跑不动了。”方君瑛喘着气,无力的撑在地上,似乎说话都没有力气。
程莐知道她想留下断后,然后和满清鞑子同归于尽,若是以前,怕她也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训练的时候白茹对她的教诲,使得她明白活着的战士才是最好的战士,她想一把将方君瑛扯起来,却不料自己也倒在地上,她大声道:“你若是不走,那我们就死在一起!”见她还无动于衷,又道:“你死了,四嫂的孩子怎么办?!”
四嫂为保护大家而死,可留下的一个三岁的孩子却无人照看,想到那没父没母的孩子,方君瑛不知道怎么又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程莐的拉扯下往前方跑去。
ps:
[ 注:以上史实摘自《清宫轶事》中苏勋丞的《我所见到的慈禧和光绪》。]
第六十九章 国变3
万寿寺中一片哀声。
随行的宫女太监不得不哭,而隆裕、李莲英、崔玉贵等却为己而哭,便是隆裕也是因为慈禧才做了皇后,虽然,在这个皇后她做的一点也不欢喜,可现在慈禧一死,那么以后自己该怎么办?她茫然无助,只待李莲英请她保重身子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凝噎着道:“这如今……这如今……该怎么办啊?”
太监是不能干涉朝政的,李莲英心中忐忑,知道在这个时候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今后影响甚大,老佛爷即死,照道理应该是光绪出山,可自戊戌之后,光绪的嫡系或贬或免,都已经不在朝堂,一待光绪出山,那朝局就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当然,若是隆裕皇后有老佛爷的手腕心劲,那再来一次垂帘听政也未尝不可,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李莲英想东想西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旁边崔玉贵倒对小德张使了个眼色,小德张见机忙跪地道:“回主子的话,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是要请庆王爷、镇国公来商议啊。”
小德张是崔玉贵的人,而崔玉贵又是庚子年逼死珍妃的凶手,他以前便说过“老佛爷活一日,我便活一日,”而今太后已是身死,惶恐之下,他不由得想着把庆王奕劻拉过来,他也算是太后一系的臣子,若是先得到了消息,然后再与袁世凯合谋出什么来,或是把光绪杀了,或是仍然把他软禁,都比光绪出山好。
李莲英听小德张说的便知道他们的所想,马上道:“回主子,太后崩天,还是要把军机大臣们都叫来才好。这样事情才能商量的妥当啊。”他素来谨慎,不敢再言语上有丝毫的偏向,只是按照正常规矩说话。
见两个太监的意思不一样,隆裕也猜测到了两种结局。一是叫庆王和妹夫载泽。如此那光绪很可能永远不能见天日,二是叫军机大臣。军机大臣虽然派系各不相同,但光绪出山占了个理字,即使奕劻有其他想法,在众人的面前也不敢有什么逾越之举。
“去…去…。着镇国公载泽过来。”隆裕左右为难,无计之下只觉得唯有妹夫是最可靠的。而且他此时就在朗润园,离得最近,十里路程来回最多半个时辰。
隆裕在忐忑间选择了载泽,而当载泽闻讯疾奔万寿寺的时候,在天津官衙的袁世凯便收到了北京赵秉钧的来电,电报上语焉不详。只说御林军异动,待他把杨士琦叫来商议的时候,第二封电报来了,上面说佛爷被刺。怀疑已经身死。看到这几个字的袁世凯浑身打抖,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句,“天亡我也!”然后双目无神,一屁股瘫坐椅子上。
电报从袁世凯手中滑落下来,杨士琦不顾失仪,上前接过,看过脸色顿时也煞白起来,慈禧虽然处处对北洋提防打压,但在怎么说还是北洋的靠山啊,现在靠山既倒,那北洋……
“宫保……宫保……宫保!”杨士琦连续叫了三声,袁世凯才回过神来,他见他如此,忙道:“为今之计,还是要与东海,还有庆王商议啊,坐以待毙绝不是办法!”
袁世凯完全已经失魂落魄,如今立宪风气,光绪的声望一时间无两,更不要提洋人对他的支持,这个时候他再出山,民心士气都在顶峰,他还能怎么样,带兵杀进北京么?!
“嗯。你去办吧。”袁世凯好半响才回了这么一句。
杨士琦见他答应,立马写好电报,让袁世凯过目赶紧让人出去办理。而他在忙活的时候,心中不由的冒出一个主意。
“宫保,小恭王傅伟似乎和载贝子自小关系甚好。”
“是这样的。”袁世凯品味这他话里的意思,无神的眼珠子似乎能看见些东西了。
“若是……”杨士琦忐忑着,直到最后才道:“若是小恭王能荣登大宝,那咱们北洋可就是过了此劫。”
杨士琦说的事情可是石破天惊,袁世凯“嚯”的一声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道:“这……行吗?”
“只要做就行了。要解今日之局,当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取而代之,可让小恭王傅伟,或是贝子傅伦上位;中策是速开国会,借立宪实行英国虚君之制,把权力都放在内阁,届时即使光绪在位,他也不能做什么了;下策则是……”杨士琦斟酌着,袁世凯见他如此,喝道:“讲!”
他最后决然道:“知会宫里面,”他做了一个砍的姿势,再道:“然后趁乱起兵,或是控制朝局,或是取…而…代…之。”
袁世凯一听,立马道:“下策绝不可行,列强环视,民智渐开,诛杀光绪,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堂立足?麾下那些官兵又如何肯服我?既然我可以起兵叛乱,那是不是段祺瑞、马龙标、张永成他们也可以起兵叛乱?中国之事,素来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此策休要再提!”
杨士琦赶紧点头称是,其实他这也是想试探试探袁世凯的心性,若是他真的取了下策,那自己可就要另图他就了。“既然取上中两策,那就要用阴谋叛乱的名义,先把京城控制起来,即便小恭王上不了位,那也可以让庆王爷执掌朝局,马上宣布马上召开国会,”
若说以小恭王傅伟替代光绪是阴谋,那么虚君立宪和速开国会就是阳谋,只要是一开国会,那么士绅们就满意了;而督抚们——前几天编纂官制的会议上,铁良等人的意思是裁撤总督一职,而袁世凯的意思是废军机处,一旦开国会那么督抚不动,他们也会满意的;再就是洋人,对洋人……袁世凯想到这茬,道:“不管怎么样,这事情还是要洋人支持啊。”
“宫保,洋人在乎的无非是权益而已,届时让出利益,他们一定会没有意见。现在关键就是调兵入京城。”
政治是没有国别的。有的时候洋人是强盗,可有的时候洋人又是牧师。现在北洋生死攸关之下,洋人早就由扛枪开炮的强盗,变幻成可亲仁慈的牧师了。袁世凯能到今天的位置。这一些早就融入骨髓了。他此时仰着头思考片刻,道:“哎。当初为了讨好老佛爷,把立宪定了十二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他感叹之后又道,“让天津的巡警入京吧。枪械也装过去。还有,查查光绪在哪,是在京城,还是在颐和园?”
杨士琦把他说的记下又道:“良臣那边怎么办?要不要派人过去?”良臣就是赵国贤,他现在是北洋第六镇统制官,而第六镇就驻扎在北京南苑,此处离紫禁城二十里。离颐和园五十里,一旦局势有变,可是能马上控制京畿的。
他说这话之前,其实袁世凯也在想第六镇之事。今年正月的时候,王士珍被撤职,之前的宿卫营统领赵国贤兼任第六镇统制。这人虽然是河南人,但是脑子里却完全是忠君爱国之念,要说服他做禁门之变怕是很难。而即使赵国贤同意,下面的兵士也不敢作此行径,世人都说这北洋是袁世凯的北洋,可却不知道北洋官兵对自己并不忠心,大的头目还好,一到下面那些队、排、棚那就不带这样了,越是没文化的兵越是不会乱想,革命思想是没有了,但“保皇忠君”却一大片。袁世凯想到此节,道:“找良臣就不如找肃王。现在步兵统领虽然是那桐,他也很有可能会站在我们这边,可那两万多巡捕现在全转为巡警,都归肃王管着,要想在京中有所作为,他这一关是绕不过的。”
京中最大的兵力就是步兵统领衙门下的两翼五营,之前没有巡警还好,自从那肃王善耆任过之后,加上革命党吴樾之事,那些个巡捕就都转为巡警,巡警部尚书虽然是徐世昌,但下面的官佐还是肃王善耆的人;
“肃王那边怕是很难啊。”杨士琦摇着头道:“听闻这肃王和海外的康梁可是有联系的。”
“再有联系能怎样,他无非是贪一个权字。现在这光景,就直说国会召开之后由他任这个内阁总理也未尝不可。”袁世凯惊吓之后,心中的那股劲头又回来了,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他总能找到那根最关键的弦。
“可庆王怎么办?”杨士琦毕竟还是幕僚,杀伐没有袁世凯果断。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庆王那边顾不上了!”袁世凯大声喊道,他心中急切,称呼庆王奕劻也不叫大佬了,直接呼之为庆王。
杨士琦闻言赶忙点头操办,京中除了步军统领衙门巡警之外,还有健锐营、宿卫营,这些部队一个在载沣手里,一个在赵国贤手里,赵国贤虽然未必死保光绪,可最后载沣却是光绪的弟弟,若是光绪一下子被保住了,那后面的事情可怎么也不好办了。
京城的焦点一下子汇集到载泽和善耆身上,若是载泽也不希望光绪出山,那光绪很可能在囚牢里老死一生,或者莫名身死,然后小恭王傅伟或者贝子傅伦上位;若是善耆投向庆袁一系,那么即使光绪出山,顺天捕盗营的两万多巡警也能把宿卫营碾压过去。此时,肃王善耆正在和姚锡光、吴禄贞等讨论明日出京赴蒙古事宜,而载泽是在隆裕哭诉之后,默想着这事情还怎么办。
“为今之计,还是要保皇上出山啊。”撇开旁人的禅院里,看着依然六神无主的隆裕,载泽不得不如此说道。光宣之时的这些王公贝勒,要说处事机断,还要数这载泽,不过,这机断很多时候也是会误事,1910年的时候橡皮股票彻底崩盘,是载泽弄的,而盛宣怀再次出山,最后促进国有铁路改革,也是载泽支持的。在民心和利益之间,他更为看重利益,而眼中唯有利益的人,处事往往决断的很。
“这……”想不到最亲近的人居然是支持皇帝出山,隆裕有些吃惊他的话语,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幸好载泽也看出了她的意思,道:“现在庆袁等人把持朝政,国将不国。可如今太后归天,若是我们保皇上出山,即使以前有什么恩怨。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即便以后皇上反悔,可立宪在即,民意正盛,一旦国会召开。那皇上也就没权了。”
载泽自出洋考察宪政以来。就明白行立宪是一个往上爬的好机会,而立宪完全是因为他才确立的。一旦光绪出山,那以他现在领袖群伦的声望,再加上保驾之功,这内阁总理一职铁定是他的。以前他还想着怎么和瞿鸿机、孙家鼎等联合借官制改革打压庆袁一系,其中最重要一个谋划就是借着要成立的陆军部,把袁世凯北洋六镇的兵权收回来。可现在良机在手,只要光绪一处山,那袁世凯必倒无疑,老庆势力一衰,那能和他争内阁总理一职的。怕就是没人了。
隆裕不知道妹夫心中的算计,但因为是自己人,对他所言甚是相信,此时见他说的这么稳当。便道:“那你赶紧去颐和园保驾吧,我着赵国贤带兵和你一起去。”
载泽一听大喜,急急忙忙的去了,这一次他都没有坐轿子,而是骑着马直奔颐和园去。万寿寺到颐和园只有十几里路,不过因为之前来回耽搁,他气喘吁吁跑道东宫门的时候,天色已晚,他下马之后便对着下面的奴才道:“快去朗润园让各位大臣来颐和园面圣。”
保驾一事不可独占,他之前接到隆裕的信出园很是悄悄,可现在要把事情闹大才好保光绪出山。他这边吩咐完,见那奴才跑了几步,又喊道:“马上回来,回来。”待那奴才回来,再对着他附耳说了一通话,才让他离去。
东宫门一入内就是玉澜堂,载泽看着满头是汗的赵国贤说道,“还是让兵士先把园子护住,若是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今日慈禧老佛爷被刺,赵国贤胆子都吓破了,他是宿卫营的统领,这个责可就是算他头上,现在被隆裕皇后指使着自己跟着镇国公过来保驾,虽然知道这是一件好事,可心中还是在惦记慈禧被刺一事,很是浑浑噩噩。载泽在他耳边说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跪地道:“泽公啊,可这园子太大,其他的人又在搜查刺客,这几千人怕是护不住啊。”
“那就别搜什么刺……”载泽说到此处,顿感觉自己说的不妥,改口道:“那就留下一部分人搜刺客,其他人都过来护园子。”见赵国贤还是傻愣愣的,他只好把语气变软,和声和气的道:“只要这次保住了驾,那太后之事又怎么能牵连你分毫?到时候我保你官照做便是!”
赵国贤虽然是慈禧一手提拔上来的,可现在慈禧已死,隆裕皇后又命他来保驾,他心中并不觉不妥,他担心其实也就是家族性命而已,现在泽公作保,他掉出外面的心顿时放回了一半,磕头之后立即派人去把那些还在搜查刺客的兵士调回来。
诸事都安排好了,载泽整了整朝服,端了端顶戴,这才大步流星的往颐和园内走去,门口的太监本想阻拦,却被他带着的护卫推到了一边,只好飞也似的往里跑着报信去了。
光绪锁在玉澜堂里,正在敲着小鼓解闷,他虽然出去还是皇上,但一入囚室,却什么都做不了,之前还能看书解闷,后面书都被慈禧给搜了,余下打发时间的东西也就是摆动钟表和打打小鼓,自娱自乐罢了。此时天色已暗,却还不见太监送饭过来,更不曾听见亲爸爸回宫的声响——每次慈禧从水木码头上岸,回到乐善堂,屋子外面都是人声嘈杂的,便是囚在屋子里也是能听得到的,可今天却不见任何动静。
光绪放下小鼓,心中正想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一阵混乱,一个太监大叫道:“不好啦!不好啊!出大事了……”他闻言全身一震,虽然不曾听到出的是什么事,但只想着这估计亲爸爸要处死他,惊惧之间,手上的小鼓也抛到了地上,他环视屋中,却根本找不到藏身之处,只想着,难道明年的今日便是自己的忌日么?
载泽从来没有细看过玉澜堂的内里,本来他想进门就太哭喊保驾的,却不想走进玉澜堂里面是一堵高高的砖墙,他看向两边被抓的太监,那太监脸色发紫,结巴的道:“是……老……佛爷……让……”
载泽没管这是谁砌的。现在他要的是快点见到光绪,好表自己保驾之首功,立马喝到:“把墙给拆了!快!”说罢不等兵士动手,自己就抢过一杆步枪。对着那墙使劲捣了起来。外面在拆墙,里面的光绪更是吓得躲到了床底下。他数年的囚禁,他只想到此番是亲爸爸要派人来杀他。
砖墙是下午才砌的,本就不牢,众人协力之下。很快就倒了,载泽只待墙一倒下,烟尘未尽的时候就跑也似的冲进去了,一边进去,一边喊道:“皇上,臣护驾来迟!皇上,臣护驾来迟……”
他声音喊得大。里头光绪听了几遍却仍是半信半疑,只待他喊着喊着哭出来的时候,光绪才道:“……是岑春煊么?”
庚子年的时候悉心保驾的人当中,光绪最记得就是岑春煊了。那时候岑春煊只有一千多兵,就急切的从兰州过来保驾,那可是各省勤王的第一支兵啊,看到岑春煊风尘仆仆的模样,不光是慈禧,便是光绪也大受感动。
光绪一出声,载泽就听出了方位,赶忙从别间跑了过来,还没到就猛跪着光绪的面前,带着哭腔大声喊道:“皇上啊,臣是载泽啊……朝中妖孽作祟,臣护驾来此,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载泽说完,便把头在地板上磕的“咚咚”直响,载泽光绪是知道的,前几日在商议立宪的时候,还是他力主立宪,才使得朝议最终通过,他和那袁贼完全不同,袁贼立宪是了亲爸爸死后自己无权处置不了他,载泽立宪可是为我大清万万年江山。光绪听着载泽头磕的直响,忙的把他拦住,道:“能来护驾就是忠臣,能来护驾就是忠臣。”又想道太后未归,再问,“外面如何,亲爸爸在哪?”
载泽头磕的只疼,被光绪拦住了还好,此时听他问外面形式,道:“老佛爷被刺客……”他说道着,又是放声哭了出来,道:“已经归天了。臣接到皇后娘娘谕旨,就带着兵丁前来护驾来了。”
听闻慈禧已死,光绪忽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身子忽的一软就倒下了,载泽此时还跪在地上,却不想光绪已经晕了过去。其实也是,从小压在他头上的就是慈禧这座大山,做什么都没办法避开,戊戌之后更是对他恶毒的很,先是要废帝,要不是刘坤一挺身而出,怕这皇帝早废了,在后面则是不断的折磨,吃饭吃不饱、穿衣穿不暖,便是睡觉的铺盖在天冷的时候都没有……可现在这座大山却是崩了!
光绪晕倒,载泽赶忙喊道,“太医!太医!”说罢赶紧让人把皇上抬出了玉澜堂,到了慈禧住的乐善堂,驻园的太医被拉过来两个,载泽没有让他们先看病,而是拿着一把枪对着两人的脑门子比划了两下,然后道:“我不管以前老佛爷是怎么说的,但是现在这里我说了算,你们可给我听好了,要是皇上出了什么事情,我灭你们九族!”
宫中的事情载泽知道的不少,光绪身边全是慈禧的人,现在慈禧虽死,他还是很担心那些余孽想除光绪而后快,太监宫女们都看管了起来,乐善堂里头都是他亲自挑了一些大头兵看着,为了让这些兵尽职,他还承诺重赏升官,由此才把局面控制住。
如今这形势是个傻子也知道变天了,太医立马跪地磕头,然后才进去搭脉,一会出来说皇上只是情绪失控,加上身体虚弱,这才一时昏倒,现在并无大碍了。载泽闻言心中大喜,这个时候从朗润园来的大臣已经连滚带爬的过来了,跑在最前面的是铁良,他是最早被通知动身的,他一到那其他的大臣就是不远了,趁此间隙载泽忙道:“事情你都明白啦?”
“泽公,我都明白了。”铁良的心噗噗的乱跳,只感觉泽公对他确实不薄,却不知道载泽也是想有个武官在外面掌握兵权,好和在朝堂的自己有个照应——老庆为什么在朝堂上有分量,不就是外面有袁世凯么。
“明白就好!”看着在自己面前低头的铁良,载泽背负着手朗声说道,踌躇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