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入关2
所有人都很忙碌,唯有杨锐无所事事,而午后的燥热又让他在屋子里坐立不安,他无聊间带着陈广寿几个在道观里面四处转了起来。
外面太阳虽毒,但树荫底下的徐徐清风还是让人感觉极为凉爽,道观虽大,可中间一大片楼阁都是倒的,唯有去往最里侧的老君殿,此殿年岁久远,灰瓦斗拱,极为古朴,穿过门外入口处竖着的六块高高的碑石,过门楼再沿前后廊往里,便是殿内了。垂花木阁式的内殿有着老子的坐像,几根檀香正在香炉里燃着,给人一种世外净土的味道。杨锐并不是来朝圣,看着端坐闲适的老子,杨锐不由自语道:“据说这计算机就和老子的阴阳之说有关。”
旁边陈广寿不明白杨锐说的什么,好奇道:“先生,计算机是什么?”
“计算机?”杨锐只感觉自己说漏嘴了,只好转进:“其实就是二进制,我们一般是逢十进一,而效仿阴阳之道的二进制是逢二进一。比如〇,还是〇,一还是一,但到了二就不是三了,而是一〇,三则是一一,四呢便是一〇〇,五,就是一〇一,就这样逢二进一,所有的数字都只用〇和一表达。”
陈广寿没有学过二进制,但听杨锐这样描述便大致能了解这种二进制是何物,只是,“那只有〇和一来表达有什么用处呢?大家已经习惯了一到十?”
虽然转进却又被陈广寿绕了回来,杨锐苦笑,暗怪自己多嘴,只好道:“我们人是习惯了一到十,可机器却不认识这么多数,它只认得〇和一。便如电灯,只有开和关,开若是一,那么关就是〇。开开关关连绵不绝。那么一切都可以用开和关来表达了。”
杨锐的解释充满了二把刀的味道,陈广寿和小叶子听得很是迷糊。不过不知道何时进入殿内的一个老道听完之后却如有所思。他拂尘一扫,缓步上前施礼道:“无量福,贫道有礼了。”
这个道士五十多岁左右,似乎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杨锐看不出深浅,见他施礼,也抱拳一礼,但并不说话。道士其实只听得杨锐所说的二进制很有意思,忍不住想找人探究一二,“贫道虽不明西洋算术,但道家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阴阳虽能显现万物。可无三则万物不生、诸生不灵,这二进之制是否也只是仿造万物?”
听到道士居然要和自己探讨道家问题,杨锐笑道:“道长明鉴。二进制其实也就是模拟世界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创造世界。”想到自己住在道观,又夸奖道:“道家阴阳之说,确实是玄妙无比,这道德经一书已经遍及世界了。”
老道士却是一个明白人,西风东渐之下他哪会不明白现在的世道,摇头叹道:“现今只见洋人的教堂遍及各地,那有道观建到西洋的。”说罢又上下打量杨锐一眼,再笑道:“午间极热,居士若不困乏,还请移步到小斋一坐,贫道也好焚香煮茶,以泌心腑。”
想到也午间无处可去,杨锐笑答道:“那就叨唠道长了。”说罢跟着道士到了殿侧道士们的居室。老道在观中似乎应该是主持一类的人物,住的地方很是宽敞亮洁,他说是焚香煮茶,待到坐下,事情却都是小道士干了。
茶汤甚热,一入口便直穿肺腑,滚烫之余身上忽然生出一股凉爽来,再配上静心的檀香,杨锐只觉得心中的烦躁已去,满身都是舒爽,情不自禁道:“真是好茶!”
老道闻言笑道:“此茶为福建武夷山所产,早前有功德主带回辽东赐予贫道。今日和居士有缘,当以此茶奉客。”
出门在外,道士和尚女人据说最不好惹,杨锐搞不清道士要干什么,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被他看出端倪,也就笑呵呵的谢过。老道再问,“居士非本地人士,此次入关还是出关?”
杨锐脸上嬉笑,心中提防,道,“在关外日久,这次是入关办事。”
“哦……”老道长叹了一声,低头不知道念了什么经文,念完后道:“如今世道不稳,贫道刚刚为居士祝颂祈福,居士此行虽有惊无险,但还是往东面走的好。”
杨锐有点不解,笑道,“道长多虑了,入关陆海两路往东都是不便,还是走营口出海的好。”
杨锐虽然如此说道,但老道并不搭话,沉默中只待一顿茶喝毕,杨锐示意陈广寿布施,可不料想老道并不接过,他从身边接过道童的木匣,双手递给杨锐道:“今日和居士有缘聚此,甚幸甚幸。此为本教道德经一部,特赠于居士,以为纪念。”
杨锐见他送的是道德经,纸书一本,照想不会太过名贵,便先接过,不过只待木匣入手,很是沉重,才感觉这应该是檀木所制,正想拒绝又感觉已经接过,只好把木匣递与陈广寿,再从怀里掏出五百两的银票,道:“既受道长之礼,无以为谢,只能捐些俗物给道长,以早日修复观中倒塌的大殿。”
陈广寿刚才布施的是五十两,现在杨锐这边翻了十倍,老道眼睛眯笑,吩咐道童接过,再道:“其实贫道更想居士能赐一幅墨宝于本宫,以留后世。”
杨锐大窘,推辞道:“在下文墨不通,字迹丑陋,还是免了吧。”
杨锐推辞,可老道却硬要题字,无奈之下只能用钢笔在白纸上大书“太清宫”三字,这才回到厢院。杨锐走后,老道细心的亮干墨迹,再小心的收拾好,最后交由道童好生保管,这才喜颜于外。多年之后,杨锐才知这道士便是全真一系龙门派的掌门人葛月谭,此道精通梅花易数,算得今日有贵不可言之人过境,便想方设法求得墨宝一幅,以待他日做镇宫之宝。
杨锐不知道自己被老道算计了一次,拿着个檀木匣子回到住处。打开却见里面书本的纸质脆黄,猜测应该是古物。待翻开,发现书的顺序和之前看的不一样,以前看的道德经是道经在前。德经在后。而这本却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再细看内容,也有不少的差别,除了“大器晚成”写成“大器免成”之外,差异最大的是道经的倒数第二章。以前的原文是: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而此书中。写到“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便没后文了,后面那句“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完全剔除。
杨锐看着此处。不由得的想到,难道是抄漏了?可多读几遍又觉得去掉后面那句,行文似乎更加通畅,前面的语句都论述一种朴素的辩证法,强弱只是相对的,万物运行的规律可以让强者变弱,弱者变强,所以得出结论:柔弱胜刚强。而后面“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不再是单纯的论述哲理,而是把这个哲理运用到军国大事之上,这如同是一个富有智慧的深沉哲人忽然蜕变成一个阴险狡诈的政治家,由出世转成了入世,再翻看书中其他所有章节,都只是论述哲理,从不言及权谋。油灯之下,杨锐似乎有些明悟,这两句确实不合全文,可去掉又意味这什么呢?
一本道德古经折腾了杨锐一夜,待天明要出城的时候,陈广寿来报,说往营口那边已经封了路,日本人似乎是查什么人物,杨锐问道:“那西面呢?”
“西面没有什么动静,就是……”陈广寿对于迷信的抵抗力比杨锐弱很多,他道:“先生,西面要走到新民屯才能上火车,此处为辽西胡匪聚集之地,说不定之前张宗昌所部在那。为安全计,还是走东面为好。”
张宗昌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出现在杨锐的耳朵里了,他闻言瞳孔有些收缩,道:“渊士那边搞什么啊?杀个人都没杀掉,还有那个小金凤,赶紧做掉!”
陈广寿也对两人恨之入骨,道,“先生,渊士已经派人出去了,我们走的时候才查到他们的下落,也许到天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损命了吧。”
杨锐也知道事情急不得,叹了口气,又想走辽西那边确实是危险,自己和张宗昌所部虽然少有接触,但万一被他们从身材举止上看出来那就冤枉了,于是道:“那就往东走安东吧,大家小心些。”
陈广寿领命,众人便出了奉天往东出城。此一路虽然不好走,但却比较太平,只是过了凤城边门镇快到汤山镇的时候,官道对面飚来一队三四十人的骑马巡捕,杨锐等人连忙让开,可这些巡捕冲过之后又回马围了上来,大家都是一慌,私下戒备只等情况不对便要发难,负责对外应酬的徐宝根笑着对巡捕说道:“诸位爷,俺们只是小商小贩啊,实在是不曾做……”
徐宝根没有说完,就被已经下马的巡捕头头一把扯开,几个巡捕直接上前围着三辆马车,头头大喊道:“里面的人给老子下车,老子看看有没有藏窝洋人。”
三辆马车中两辆坐的是白茹和她的搭档,另外一辆是收发电报的通讯车。巡捕头子大喊,里面却没有动静,他这边正拉枪栓,用枪对着马车的时候,警卫连诸人手上也摸出了武器,杨锐估摸着边门镇刚过几里,在这里动手不太好,正要下令让马车里面的人出来,却不想外围一个眼尖的巡捕忽然喊道:“枪!有枪!是胡子……”
巡捕一喊,事情就不可收拾了,自己不开枪对方就要开枪了。“啪、啪……”警卫员的短枪立马响了起来,这些巡捕拿着长枪,围过来的时候早就被警卫员计算好了,此时只待枪声一开,三十多个人顿时被打倒一半,只是左轮枪子弹杀伤力弱,只要没有打中要害,对方还是能开枪回击的,十秒不到的对射中,警卫连也有人中枪倒下。杨锐在枪响之初便被陈广寿拉下了马,一头扑到在路边,只待枪声响过。陈广寿才放杨锐起身,这个时候只听得卫生员的声音,“快!快!绷带,绷带……止住血!”
杨锐闻言心中一寒。不知道谁受了伤。待上前一看,原来是徐宝根倒在地上。鲜血从肚子上直冒——他刚才就在巡捕头头的旁边,枪声一响那巡捕头子一枪没被打死,手上的步枪对着徐宝根就是一枪,因为是近距离中枪的子弹把肚子打出拳头大的一个血洞,卫生员把大卷大卷的绷带塞在血洞上面,可还是止不住血,看着血源源不断的冒出,卫生员看着杨锐和陈广寿,无力的摇了摇头。
眼看着兄弟没了气,之前蹲着徐宝根身边的兄弟徐财根。急急的跑到那个已经死了的巡捕头头面前,几脚跺下去之后,又拔出手枪对着尸体把枪膛内所有的子弹都打光。看着这帮胡子连尸体都开枪,早前一个装死的巡警立即蹦的从地上跳了起来。跪倒在地上大喊道:“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啊。”
徐财根正要装弹把他毙掉,陈广寿上前把他拉住,然后一脚把那个巡捕踢到,喝问道:“说!什么来路?干啥围我们?”
巡捕不敢避让,被踢之后见胡子头目问话,忙道:“啊!各位好汉,不是围你们呐,不是围你们呐!俺们是听大人的话找洋人啊。”
“找洋人?那个大人的下的令。”
“张…张大人下的令。说是安东走…走丢了几个洋人,要俺们…俺们……”巡捕结结巴巴的说着,忽然见其他人拿枪上前,立马成地上跳了起来,“啊!别杀我,别杀我!”
叶云彪见他起身,一手便把他制住,巡捕半跪在地上,挣扎不能。这边另外的的士兵从巡捕头头身上搜出一张文告,陈广寿抓过,只见上书:今有美利坚人艾里斯氏、克拉拉新地氏、麦克米兰氏、科尔宾氏,为马匪所绑,沿路各县巡捕、丁勇见可疑人皆要查问探寻,若有知情不报、藏匿匪类者定斩不饶……。文告上面还有四人的画像,很明显,这四个人有三个是女子。
陈广寿看完,上前对杨锐道:“先生,是有美国人被胡匪绑了。这些巡捕以为我马车里有美国人。”
杨锐皱着眉头,闻言一点也没有轻松,他娘的这纯粹就是走火,不过现在杀了一地的巡捕,自己还一死三伤,真是出师不利,再则之前自己不怕查,可现在杀了一地的巡捕,马车上都粘着血,便是闻闻味道也知道不对了。他打开地图,看后到:“此地不宜久留,迟则生变。马上收拾,再让通讯员发报……”
杨锐还没有说完,通讯员便跑了过来,紧张的道:“报告。那电台被打坏了……”刚才枪一响一个巡捕就紧张的对着马车开了一枪,人没有打着,把电台打坏了。
“能修好吗?”杨锐问。
“不能,里面的玻璃管打碎了。”
“没事,”杨锐说道,“这里到安东很近,人没事就好。”三极管坏了那可不是通讯员能搞定的事情了,杨锐只好婉言劝道。
一行人连忙把倒在地上的巡捕给收拾了,最后活着的那个也结果了。只待收拾妥当,陈广寿上前问道:“先生,怎么走?”
“能怎么走?”
“可以分开,分出一小批人护着先生还是一直往东去安东……”
“不行!”杨锐摇头道:“此地已经是敌境,分兵不妥。再说这里死了这么多的巡捕,一旦事发那这条道上所以的客商都要抓去盘问,我们得换一条路。”
“换一条路?”
“对。北上渡叆河,换成宽甸到安东那条道就安全了。如果还不行,就直接到鸭绿江畔做通化轮船公司的船出安东。”杨锐只觉得刚才的事情实在太巧了,同时他对满清的文告并不相信。上面说找洋人,可下面为了不出错,只要是可疑人物估计都会抓起来。
“明白了。先生!”陈广寿领命道。
五分钟之后,队伍下了官道进山,带着的马车也遗弃在山沟里,死者已葬,伤者则有几人扶着,快速往北而去。其实这叆河是鸭绿江的一条支流,由西往东的注入鸭绿江,从官道到叆河并不太远,临近黄昏的时候诸人来到河边,只是此时正值盛夏,河水暴涨,激流汹涌,一里多的河面无法强渡。只待沿河找船的时候,情况又是一变,几记枪声从不远处传来。
大家听得枪声都是一惊,以为是巡捕追来,不过这枪声响了几下却是停了,徐财根跑过来道:“报告。这枪声不是巡捕的。”
“不是巡捕的?”
“不是。巡捕的枪是德国枪,子弹装药多,声音沉,这枪声倒有点象日本人的金钩步枪,响声脆的很。”徐财根是老胡子了,虽然正规战打的不行,但要说绑票望风、穿山越岭自不在话下。
“有多远?”杨锐问道。
“不远,一两里的功夫。”
“那先派人去摸摸看看,其他人往另一边撤。这股人应该是就是绑票的胡子,我们靠的太前要么被巡捕一锅端了,要么这些个胡子以为是抢买卖的,到时候两面打起来更是把巡捕招惹来了。”美国人的生死和杨锐无关,他不想英雄般的去救人然后自己给陷进去——要么被胡子当巡警打死,要么被巡警当胡子打死。
往西面走了半响,去摸情况的人回来,“那边庄子里有一大票胡子,确实就是绑票的胡子。”徐财根亲自去探的情况,此时回来急报情况,“不过那庄子外可有不少船,看样子是从安东绑了人,直接从鸭绿江划船过来的。”
“胡子有多少人?知道是哪条道上的吗?”杨锐听说有船心里一喜,只想弄个两艘船渡河。
“人数有四十来个,看路数好像是大孤山那边的,拿着都是日本枪,倒像是日本的东亚义勇军。”
“日本枪?大孤山那边也就是的李逢春、朱二角的人了,只是没听说他们入东亚义勇军啊……”陈广寿对各处的胡子都熟悉的很,听徐财根的说法,有些不解,“再说他们的向来是坐地收钱的,没听说他们绑票啊。”
“别猜了。先吃饭,吃完饭一会去救人。”杨锐下令道。
陈广寿等人不解,只看着杨锐。杨锐道:“美国人、日本枪、不绑票的胡子,还有四处无头苍蝇一般搜查的巡捕,这些都能说明被绑的是美国的大人物,而绑的地方就在安东,那是美国人在辽东最大的通商口岸,这摆明了是要打击我们和美国人的关系。这是一定是日本人的阴谋。”
这确实是一个阴谋,被二十几把枪堵在屋子里的李逢春如此想到。“俺真他娘的瞎了眼,蓝黑牙,你他娘的有没有良心?当年不是老子,你早就在海里喂鱼了。”
“大当家的。你是救了俺,可这么多年来,该还的都还完了。各位弟兄们辛辛苦苦收的钱,不是被你赌光了就是被你给了自家亲戚,你他娘的啥什么想到过俺们这些苦哈哈的兄弟。”蓝黑牙不光是牙黑,便是嘴也挺黑的,三言两语就把各位弟兄的怒火给点着了。
“别他娘的废话了。动手宰了他再说,再把这些大鼻子也给宰了,俺们好回家分钱去。”另外一个胡子大声嚷道。
“别他娘的胡说。小鼻子全不是好东西,咱们是上了他们的当。这些大鼻子全是洋人官府上的人,真要是杀了他们,别说大家家没得回,就是大孤山也要给炸平了。”自己人数少,见外面的人要上前,李逢春急道。
“弟兄们,别听他娘的瞎说,他是给洋人吓破了胆子,庚子年的时候俺们洋人杀的还少吗?上!上!”围在外面的蓝黑牙又使劲喊话,鼓动着刚刚反水过来的人上前,他相信只要枪声一响起来,这些刚过来的人就不会这么犹豫了。
第四十一章 入关3
看着外面的人就要冲上来了,李逢春大急,他提着枪奔到徐一宁道:“徐兄弟,你也看到了。真要是留了这些洋毛子,那俺老李的命也交代在这里了。要不俺们……”李逢春说完便恶狠狠的看向墙角那几个洋毛子,这些一股子洋骚味的洋人,以前他可是杀的不少的。
见李逢春要杀这些洋人,徐一宁忙道:“大当家的,不能杀啊。这些可是美国官府的人,真要是杀了,那可是逃到哪都是死路一条,再说,你便是杀了洋人蓝黑牙还是杀你的。”徐一宁早前是宽甸的情报员,这宽甸往南的安东也是他的职责范围,一年下来安东各处的胡子都熟悉,打着黑山老妖的名号,各路的胡子都给些面子,这次他正去大孤山和李逢春谈合作的时候,却不想日本人得了先,蛊惑着李逢春几个在安东绑洋人的票。他跟随着胡子一道,才发现这些洋人是美国官府的人。
照道上的规矩绑票那给钱赎人就行,无非是开价多少的问题。可李逢春队伍里五当家蓝黑牙被日本人收买了,不只是要钱,而是要撕票,更想把李逢春干掉,然后靠着日本人做大孤山的新霸王,可不想李逢春被徐一宁给劝住了。看到大当家听信黑山老妖的人,蓝黑牙只能是拉枪造反了,索性把洋人和李逢春一起干掉,刚才那几声枪声就是他把二当家朱二角几个给打死了。
“那怎么办?”李逢春也是心急生乱,看着墙角的那几个洋毛子心里难受的很,他只觉得就是因为这些洋毛子自己才不吉利的。
“只能固守待援了。”徐一宁看着屋子里的时来条枪,不知所措的说道。
“待遇个屁。”三当家王飞卿说道,现在屋子里的人基本就是他的,他可不想死在这。“大当家的。杀了洋毛子,在跟外边的兄弟们讲和,不然大家都要死在这。”
“不行。二当家就是被蓝黑牙杀的,出去一样是死。”徐一宁争辩道。他无所依仗。只有自己和随从两人,再有就是黑山老妖的名头。
李逢春犹豫着。而此时外面响起了金寿山的声音,之前他也是辽西的胡子,日俄开展之后他先投靠了俄国,而后见大势不妙。也如田御本一般转投日本人,但毕竟其实力太弱,出力太少,而且反复无常,展会日本人就把他给打发了。辽西此时张作霖已经做大,他便只能到辽东,和李逢春并了伙。而坐地收钱的李逢春之所以会到安东去绑人,跟他脱不了关系。
“大当家的,都是一个锅里面搅食的,何必为洋毛子闹生分呢?现在官府查的紧。不把他们弄死了,大伙都落不到好。兄弟们放了洋毛子,可官府却不放过俺们,到时候还是个死,现在弄死了,扔河里埋了,有谁知道是俺们……”
金寿山话还没有说完,见形势越来越不妙的徐一宁就叫了起来,“大伙莫要听他的,他被日本人收买了,这几个洋人是洋人官府的人,弄死了谁也逃不掉!”临末,怕话没有威慑力的徐一宁又道:“把洋人放了,黑山老妖可以收留大家,若是杀了,到时候有人把大家卖了,谁护得了你们?”
“别听他娘的瞎说,谁敢卖俺们?弟兄们,快上!”喊话来喊话去,都没完没了,五当家蓝黑牙等不了,直接让他的人从屋子侧面摸过去,只待走近一些,就可以扔火把了,到时候房子一着火,那里面的人可就要死绝了。
蓝黑牙的图谋没有得逞,落日的余晖中,摸过去的胡子立刻被里面的人发现,“啪勾…”一记枪声便把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胡子给结果了,枪声一响,两边霹雳扒拉的对射起来,金寿山一边着急开枪,一边又担心这么猛烈的枪声会招惹来巡捕,旁边的日本退伍军曹古川清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米国人已经是掉在坟坑里只等填土了,这几个米国人一死,那上面交代的任务就算彻底的完成了,到时候米国总统看到这些尸体,不知道会不会派军舰封锁天津,想到这他就笑了起来。
“该死的米畜,不是你们偏袒露国,英勇士兵的鲜血,怎么会白流。”枪声中古川清自言自语,四刃计划最终被大多数日本人认定是米国勾结露国的阴谋,而这次绑架就是报复米国、陷害清国最有力的行动。
李逢春据守的屋子其实不大,但土墙还是能抵挡住大部分的子弹,只不过十多杆枪对二十多杆枪完全处于劣势,加上金寿山那七八个人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一个个枪打的精准,很快,便有四五个人被击倒。枪声交织中,四个被绑的洋人有一观年老的已经晕了过去,另外一个哇哇大叫,但一会就被旁边的人安慰住了。徐一宁示意他们压低身子,不过话还没有说完,一颗子弹就把射在其中一个男人射倒,其他女人顿时尖叫起来。
徐财根好早就带着几个人先摸到了庄子里,因为隔得远,他们虽然没有听到胡子们内容,但黑山老妖一词却是惊醒了他的耳朵,作为复兴军的老人,并且又是警卫连的,他知道的东西要比一般的人多得多,待听到黑山老妖之后,他便马上派人往后面传信。
“有自己人在里面?”杨锐有些奇怪。
“是。里面有人说黑山老妖会收留大伙什么的,话没有听全,但应该是自己人。”派来传令的士兵说道。黑山老妖的报号极长,一般的胡子都是两个字报号或者三个字报号,而黑山老妖四个字只有内部人才有叫,外面的人都是叫黑山妖。
“好。”杨锐点头道:“赶紧把里面的人围起来,把外面那伙人一锅端了。”
屋子里的人越死越多,外面的人越打越近,十几个火把被扔上了屋面,茅草的屋顶顿时着起火来了,夏日阳光大雨水多。茅草的外面干燥无比,但里层却是湿的,这火一烧起来就是上面冒火底下冒烟,只熏的屋子里的众人咳嗽不已。不要说开枪。就是呼吸都困难。
看到屋子已经着了火,再又听到里面剧烈的咳嗽声。蓝黑牙大笑:“大当家的,火都烧屁股了,你还不出来……”
“砰”的一声,蓝黑牙话没有说完。脑袋就开了花,旁边的胡子以为子弹是从屋子里面射出来的,又赶紧低着头朝屋子里开枪,不过很快,又是“砰”的一枪,另外一观胡子也炸了脑袋,这下可是把所有胡子给惊到了。一个个不再开枪,而是趴在地上缩着脑袋四处找开枪的人。
白茹寒着脸,丝毫没感觉爆头恶心,她镇静的用力拉动枪栓。把弹壳退了出来,又再用力的推动枪栓,把子弹顶入膛。
“一点钟,柴堆边上……”
观察手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茹就勾动了扳机,“砰……”的一声,火药爆炸的后坐力使得枪身猛的往后一震,一发子弹打着旋儿出了膛,直挺挺的射入了一个胡子的脑袋。
又是拉枪栓、退壳、再顶着、入膛。
“十点钟,老树下面……”
“砰…”,又是一枪。
狙击手的出现立刻使得整个庄子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古川清还好,他在战场上听说过独立军狙击手的厉害,这些该死的清国人只会打脑袋,不会打身子,只要脑袋稍微冒出战壕一点,那你马上就要见到天照大神了,可胡子们何时见过这样的犀利残忍的射击?枪声响到第五记的时候,便有人受不了扔了枪要往后跑,但这人没跑多远就被一枪打碎了脑袋,倒在了不远的水沟里。金寿山焦急的看着古川清,问道:“怎么办?”
古川清摇头,他只是小心的指指西边已经落下去的太阳,意思是等天黑。金寿山看着西边的透红的云彩,心下想到估计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可他还没有安心等几分钟,又是“砰…”的一枪,一个胡子被打中了大腿,嚎叫着从伏身之处滚了出来,有人受伤,自然便有人要去救援,可另外一个胡子刚起身,“砰…”又是一枪,这个也没死,右胸中弹,躺在地上叫不出声,只是不断的挥手,见没人救自己,只好自己爬到另一个胡子身侧,很快,这个胡子也暴露了,枪声之下倒了地。
看着自己的人一个牵着一个的被打伤,金寿山全身僵硬,只觉得开枪之人的心肠比蛇蝎还毒。终于,吃打记疼的胡子没人敢再有动作,受伤的那几个人只能躺在地上等死。夏日的黄昏极为漫长,焦躁的等待中,一切似乎都静止不动,只有着火的屋子在燃烧,地上受伤的胡子在小声的惨叫,再有就是一团团的蠓虫在每个人的头顶上飞舞。
杨锐在望远镜里看见了庄子里的情况,看到白茹打伤敌人来吸引敌人求救,只觉得她的狙击技术算是学到家了。他放下望远镜,问道:“人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陈广寿满头大汗,他本不想杨锐来的,只怕出现什么意外。
“那开始。”杨锐说道,此时瓜皮帽被他摘了下来,前脑勺的头发刺猬一般精神。
陈广寿应了一声便跑开了,很快,庄子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不过这枪声一会就停了,待杨锐被护着跑到庄子里,十多个胡子被缴了枪跪在地上,士兵们从着火的屋子里把人抬出来——熏的时间太久了,屋子里的人要么晕了过去,要么神志不清,任由着士兵拖出屋子。
“这就是我的人,看牌子应该是局里的。”陈广寿说道,说罢递过来一张牌子。
“哦。”杨锐接过牌子,看编号便知道这人是属于根据地情报网的,应该是宽甸的情报员,去年打宽甸城的时候,就是他协助的。
“他怎么了?”杨锐对着卫生员问道。
“没事,熏晕了就是,一会就好了。”卫生员没去管美国人死活,先救自己人才是复兴军的原则。
“help、help……”一个女人拿着卫生员给的绷带帮着那名受伤的男子止血,但见卫生员没去管他们,焦急的叫唤起来。
杨锐没管他的叫唤,又吩咐陈广寿道:“快点收拾,枪声一响。巡捕就要来了。”
战场很快就收拾了,死的胡子有二十来个,这样船正好够乘,一行人上了船横渡叆河。下行几里才在北面靠岸。此时西边最后一缕光芒也已经消失,天地间一片漆黑。待众人在一片林子里安营的时候,这才发现月亮已经升的老高了,今日已是9月23,农历是二十五。下弦月虽然不亮,但朦胧间还是能看的到近处的人影。
“先生,都审讯完了。”远处的的惨叫刚停,陈广寿便跑来了。
“哦。怎么说?”杨锐在火堆旁亮着柴火,夏天的木头太湿,不烤一烤不好烧。
“绑架美国人的行动是黑龙会主使的,通过一个叫古川清的退伍军曹还有辽西的胡子金寿山。鼓动李逢春干的。”陈广寿道,“被绑的是美国人的代表团,他们是从天津过来的。”
说到是美国人的代表团,杨锐不由的想到之前月报里的塔夫脱来了。不过很显然,这个未来的美国总统不在这里。
“他们为什么要来安东?”杨锐问道。
“这个不知道了。”陈广寿英语水平只在南阳公学的时候学过,革命之后学的都是德语,他只和美国人做了很简单的交流。
“我去问问。”杨锐起身道。
四个美国人虽然已经松了绑,坐在火堆旁烤着火——这两天恐怖的经历让他们仍然感到一种寒冷。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靠近,四个美国人猛的吓了一跳,一个男子站了起来,正要喝问的时候,杨锐用英语说道:“hello!”
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杨锐一直借着唱片练习纽约口语的英语,而现在他带着纽约口音的英语顿时让四个美国人亲切起来,男子也放下了戒备,杨锐朦胧间看不清这几个人的神色,只好接着说道:“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想过来聊聊。”
他说完不待邀请就坐在了火堆边,映着火光,他看清了这几个美国人,一个是受伤的中年,不,应该是老年男子,从神色和胡子的卷翘度来看,应该是个大人物,他的伤在右胳膊上,卫生员已经帮他处理好了,包扎完毕又把他的手绑在了脖子上,另外三个有一个是中年女人,一顶西式的大檐裙帽,穿着一套这个时代流行的束腰长裙,不露一片皮肤,最后两个则是年轻的女人,一个见杨锐的目光过去连忙躲开,而另一个则一点也不惧怕,迎着杨锐的目光——真是一个大胆的女子。
“你们可以叫我杨。”杨锐自我介绍道,“我的部下把你们从土匪手里救了出来,你们安全了。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回到安东。”
再一次听闻自己获救,特别是很快就可以回到安东,几个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过,老年男子似乎很警惕,他礼貌的道:“非常感谢你,杨。如果我们到了安东,我们会给你一大笔钱作为酬劳。”
“不。先生,人命是无价的,我的部下为了救你们已经牺牲了一个。”杨锐假装正经的说道:“虽然我们已经杀死了策划这次行动的日本人,但是……”
四个美国人正在为死者祈祷的时候,又忽然听说日本人,男子惊讶道:“他们不是清国人吗?”
“是的,他们是清国人,但是他们之前一直在为日本军队作战,”说到这,杨锐把从古川清身上搜出来的信件扔了过去,“因为前段时间的谈判,日本人什么也没有得到,赔款、土地、特权等等都没有,他们认为是美国阻止了这一切,这一次绑架就是报复。”
杨锐在使劲的栽赃,他现在最可惜就是那个日本人古川清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死了,不过幸好还有信件,虽然他并不能完全看懂日本,但是从行文间夹杂的汉字还是能看出很多东西的。
男人接过信件,看着上面的日文就大呼:“哦,上帝。”前段时间他可是去过日本的,那时候横滨港口都市欢迎的人群,真想不到两个月不到,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杨锐拿出文告,对着火光把画像和人一一对应起来,“艾丽丝小姐?克拉拉辛女士?麦克米兰小姐?哦。还有科尔宾先生。”
“不,你应该叫我科尔宾将军。”确认自己的安全真的没有问题之后,大人物忍不住开始摆谱,看着杨锐嘴角的笑。科尔宾将军解释道:“我只想说。我是军人,战场被击中四肢。你们的医生,应该把我这个手臂截除,不然一旦感染我活不了太长的时间。”又感觉到自己在女士们面前露怯,科尔宾将军补充道:“我认为这应该是医生的常识。并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的家人离不开我……”
真是个可爱的男子汉,杨锐心里笑道,“科尔宾将军,我们有一种神奇的草药,你的手臂并不需要截肢,我们的伤员也是如此。请相信,你很快就可以好起来。就是打高尔夫也不会被影响。”
科尔宾听杨锐这样的说道,特别是他说自己的伤员都不截肢,悬着的心有些放下来,不过他仍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丢脸。正不安间,一个女声响了起来,说话的时爱丽丝,他很好奇,“杨,请问你是做什么的,你也是土匪吗?”
这样大胆的提问使得另外几个美国人担心起来,杨锐看着这个大胆的女人,笑道:“不。我不是土匪。我们是革命党。”
几个美国人惊叫了起来,他们想起了在五月份纽约先驱者报对一个叫做复兴会首领的专访,爱丽丝兴奋道,“你就是复兴军的首领jing-cheng先生吗?”外国人说汉语很是拗口,“竟成”基本被说成了“警察”。哦,警察先生似乎也不错。
“是的。我就是竟成先生。”杨锐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被说破,但是他又叮嘱道:“因为一些原因,我希望各位可以隐瞒我的身份,不然,这对我的部下很不利。”
一个在报纸上出现的传奇人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四个美国人都好奇的很,其中最好奇的是艾丽丝,她没等其他几人提问,又道:“报纸说你在纽约生活了近十年的时间,还说你指挥的军队消灭了最少一个团的俄国士兵,是不是真的?”
自己本来是要打听美国人来安东干什么,却不想被几个月盘问历史,杨锐心中安慰自己道,这就算是广告时间吧。
四个美国人中爱丽丝小姐是最兴奋的,猜测他应该是某个大家族的传人,严苛的家教让她有着旺盛的好奇和反叛,她甚至会抽烟;而克拉拉辛女士和麦克米兰小姐基本是听众,至于科尔宾将军,他基本和杨锐讨论国际大势,比如,这一次美国代表团的来远东的意义。
“科尔宾将军,我想你们并不能获得想要的结果,日本占领下的东北并不会有美国期待的门户开放政策。”虽然桂太郎-塔夫脱密约杨锐并不知道,但从美国代表团最先去的日本便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罗斯福认为可以通过调停日俄战争,两面讨好以获得双方承认门户开放政策,但实际上,排除1907年8月英俄条约使得俄日靠近之外,便是之前,日本人也是不鸟美国人,东北的贸易港从营口转移到了大连,为了打击营口口岸,日本人连到营口的火车都取消,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吧。
想不到杨锐会有这样的判断,科尔宾将军道:“日本人需要朋友,如没有美国和英国,他无法在这场战争中获胜。”
“是的,没有纽约银行家的借贷,日本没有办法打赢这场战争,但是这些银行家借贷的初衷不是为了帮助日本,而是为了打击俄国,他们试图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反击沙皇虐待犹太人的行为。基于这种原因,日本人没有必要对美国政府做出什么让步,他们已经做了他们该做的。”杨锐今世后世的资讯结合起来,对日俄战争时期美国银行家对日借贷的原因了解的很清楚。其实议会制的政权极为小气,如果没有和本国资本捆绑,其对外的支持是很不利索的,反而是集权、极权的政权,支持他国的反对党都是大手笔。杨锐很想去讨好德国皇帝,但现实却不能如此,而应该讨好的美国,可却很难占到什么实质性的便宜,这个是一个商人式的政府,不做亏本的买卖。
“可是日本人对我们……”爱丽丝话没有说完就说不下去了,她想说之前去日本的时候,日本人对她很友好,但是现在,日本人却策划了绑架他们的行动。
“其实美国应该支持中国人建立一个新的政府,现在清王朝已经丧失了对整个国家的控制,并且这个国家和一百多年的美利坚一样,是一个被欧洲奴役着的国家。美利坚可以在法国的帮助下,靠着自己的努力实现独立,那么中国只要有美国的帮助,靠着自身的努力,也可以获得国家的独立。”杨锐绞尽脑汁编造着词语,尽量的把中国往美国身上靠。“国家一旦独立,那需要规模空前的建设,为了感谢美国无私的帮助,美国的商人将会被中国奉为上宾。至于门户开放原则,完全没有必要反复的申明,到时候四万万人的中国就是美国的市场,这会让会美国的商们欣喜若狂的……”
杨锐忽悠……使劲的忽悠……,然后最后,他尴尬的发现在他的滔滔不绝的催眠中,美国人都睡着了。
第四十二章 入关4
在山沟里转悠了一天,杨锐一帮人终于到了杨木川镇外。当天夜里,早先派出去的人已经通知宽甸那边将电报机送来,同来的还有外部的各种消息。此时美国人已经失踪了四天,辽东都翻了天,美国政府除了多次照会清廷寻人之外,还将其在天津的近千名驻军也调到了安东,甚至,在菲律宾的美国分舰队也已经在开往中国的路上。在美国的强势威逼下,满清和日本互相乱咬,满清说安东是日本的占领地,美国代表失踪日本有责任,日本说在绑架米国人的都是马贼,这些都是清国人,责任在清国;满清继续反击说即便马匪是中国人,但也是被日本雇佣的,他们的作乱日本很有责任……
看着这么丰富多彩的骂战,杨锐感觉有点自己人的味道,他道:“谁给满清支招啊?”
“王小霖啊。”陈广寿笑道。“没有他支招,外务部的庆亲王能想出这么多词来嘛。”
杨锐大笑,这时候外面的哨兵忽然喝问起来,问过之后,忽然说是张榕来了,之前传信的时候便让人通知张榕传了,本以为他要晚些时候来,可因为人是在辽东丢的,他作为辽东的军事大员也要一起追查,昨天是刚到的安东,听闻杨锐相招,也不顾疲惫连夜就过来了。之前收到三十六名巡捕被杀一事他就很怀疑是自己人做的,却想不到是杨锐亲自做的。
双方见面客套不提,杨锐道:“这次可是要送一场大富贵给你了。”
张榕闻言很不好意思,当初他和杨锐初见面就是这样忽悠的,只道:“先生要张榕做的只管吩咐便是,大富贵不大富贵张榕不在乎。”
杨锐见他说的诚恳,笑道。“美国人在我这里。”
“什么?!”张榕大惊。
“确切的说应该是被我救了。”杨锐说道,“但是我不能出面送人,所以这个人物只能交给你。”
张榕听着杨锐后面的话思考起来,若是大家都找不到情况下。人被自己救了。那……这头上的顶子是不是又要换了。
“先生,可我该怎么说呢。不能莫名的就说我救了美国人吧。”张榕了解杨锐的意思,在想事情怎么样才能编的没有破绽。
“我们还抓了不少胡子,他们现在都很配合。还有一个日本人的尸体,他虽然死了。但却有一份信。一个叫末永节的日本人写的。估计是这次绑架的指令。而且这几个美国人也会配合你的。”一晚上的忽悠还是有了些效果,最少他们对杨锐不再提防,并且还不断的和杨锐谈论中国的革命细节——美国人总是喜欢帮助一些在他们看来异常落后的国家,不知道是想以此体现人生价值还是其他什么。
“好的,先生。我知道怎么做了,那些胡子我带回去连夜就拷问。”张榕说道。
“不要。被抓的胡子分为两拨,一个是大孤山的李逢春等人。他算是投靠了我们这边,所以这几个人人要救一些,另外则是辽西那边的金寿山,他是被日本人指使着做这次绑架。这些人是可以扔出去处理的。”杨锐大致想好了计划,准备把李逢春等人给收了,反正复兴会的势力最终是要扩张到辽南的。“最后就是这些美国人,我是想让他们在山里面再待几天。”
“啊!再待几天?”
“是。美国人闹得越凶,那么等知道真相的时候对日本的怨恨就越大,甚至,他们会借口在安东驻扎士兵以保证美国的利益,这样对我们有利。”
“先生,可以那些美国人闹着要回去怎么办?”说话的是陈广寿,虽然这一天美国人很安分,但是没有捆绑,那些人说不定那天晚上就逃出去了。
“那就吓一吓他们吧。”杨锐说道,“先说在护送士兵不够的情况下,日本人还会加害他们,掉兵需要时间;再说那个什么将军的伤口还需要用神奇的草药做几天的治疗,不然就会得破伤风毙命。”杨锐想了一个蹩脚的借口,但是这个理由却被美国人接受,在张榕提供的丰裕物资的前提下,他们很体谅杨锐的难处,双方约定了三天的时间作为治疗时间,三天之后,他们将由清廷的命官——张榕负责带到安东。
三天的时间对于很多人来说极为漫长,但对于有些人,比如贪玩的爱丽丝和正在做舆论安排的复兴会来说却极为短暂——特别是日本人古川清的照片,要送到沪上和天津就要不少时间。
在第四天的清晨,杨锐等人行往安东,他们将有张榕的巡防营护送着。为了保险,宽甸的兵力都抽掉了过来,杨锐算的深,可日本人更狠。队伍到了九连城外的时候,就被日本人拦住了,一听说是美国人找到了,带队的军官就要求张榕把美国人交由日方负责,张榕不愿,九连城一个大队的日本驻兵当场就把张榕的几百人给围上了。
一千人围上五百多人,张榕的人完全处于弱势,端枪的巡防营士兵心里也是怕的很,只不过当官的都冲在前面,小兵们的胆子也壮了不少。血性是每个男人都有的,但底层的士兵最怕的是出了问题上官为了自保,不计情分的把下面的小兵给卖了,现在长官说了出了事情自己顶包,下面有些胆子壮的巴不得闹一场。
张榕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看着带队日本少佐道:“请贵军让路,不要耽误本官办差。”
“八嘎。”少佐见自己人多,用着腻歪的汉语凶叫道:“米国人,给我,滚回去,清国人。”
“好狗不挡道!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日本。要滚也是你们滚!”张榕见对方口出不逊,也不再斯文,直接开始对骂了。
“八嘎!”少佐气急,一挥手让日本兵上前的同时,“呛”的一声指挥刀拔了出来,指着张榕的鼻尖。想把他逼迫,可张榕在游击队呆久了,胡子脾气学了不少,不但不惧。反而挺上去。把官袍一扯,敞开胸膛道。“来啊,这里!有种就朝这里捅。”
长官带头拼命,后面的士兵也跟着拼了,很快。五百多号人上面的衣裳都撕了,光着上身和日本兵对持。日本少佐只见过唯唯诺诺的清国苦力、视钱如命的清国马贼、一吓就跑的清国兵勇,那见过敢拼命的清国汉子,见五百多人光着上身、无一怯弱,气势不由的一怠。
“人多就欺负人是吧。人多这地方就是你们的是吧。俺老张家在辽东几百年了,还没有那条道不让走的,俺们中国人在这在几千年了。还没有谁让俺们滚回去的。”张榕见日本人气势一弱,使劲鼓动,他对着日本人说完,又转身对着士兵说道:“兄弟们。这辽东就是俺们的地方,今儿这九连城,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有怕死的,赶紧滚蛋,不怕死的,就跟着俺一起走过去。”
张榕说完,就对着太刀往前,少佐骑虎难下,太刀收也不好举也不好,被张榕顶着退了几步。他并不知道米国人被绑的内幕,只收到安东领事冈部三郎指令,即如果米国人被救,一定要第一时间掌握到手。指令上说的掌握,但怎么掌握,是不是从清国巡防营手上抢走却没有细说。眼见清国人越压越近,少佐把太刀一扔,抽出腰侧的手枪,对着天就“啪啪啪……”连开几枪。
枪一打完,少佐举着枪对着张榕的额头道:“退后!”
“开枪!”张榕大喊。
“退后!”
“开枪!”
两人对持间,陈广寿急道:“先生……”
“别急,人快来了。”
“那还有人?”
“人多的要死。你看,那不就来了吗?”杨锐指着西面的那黑压压的人群,笑着道。
突然过来的人群让对持的双方都吓了一跳,巡防营这边看到是自己人,起先欢呼,但一会却欢不起来了。过来的并不是清兵,而是一群苦工,扛的不是枪,都是木棍、扳手。其实这些都是修铁路的工人,对持之初杨锐派人去叫的,九连城本是通铁路的,虽已修完,但物资站却还有几千工人。派去的人一找管事的,再对着工人一嚷嚷,“日本人欺负山东人了!”诸人气愤茫然之时,便被管事带过来了。
人多总是胆壮的,忐忑的人群见到对持中日两方,再看到日本人只有千把人,顿时不再害怕,“轰”的一声把整个圈子给围上了。一圈围着一圈,附近好热闹的人也赶着往前凑,看着四周密压压的人群和那种仇恨的目光,少佐只觉得今天怕是要交代这里了。
情况似乎越来越对自己有利,但是兵刃相见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科尔宾将军再次说道:“杨,我觉得我还应该是去调节双方的矛盾,我想,这只是一个误会。”
“不,将军阁下,这不是误会。”杨锐摇着头,再一次的阻止他,“日本人去年进攻这里的时候,二十门口径的火炮和近百门75mm的火炮对着这个城镇做了无差别攻击,那个时候俄国人都跑过了,炮击完毕日本人说他们是解放者,帮当地民众赶着了俄国人,并且要求他们进贡粮食、物资等等一切用的着的东西。在当地居民看来,他们和俄国人一样是侵略者,甚至是更可恶的侵略者。”
“哦。上帝!”面对着杨锐的言辞,科尔宾将军只能祈祷了。
就在杨锐一边期望走火一边又良心不安的时候,破局的人终于来了,一匹快马大喊着:“奉东边道张锡銮大人令,各色人等立即退散。奉东边道张锡銮大人令,各色人等立即退散。”
日本人可以不怕,但官府从来都怕,传令兵一喊,围着的人群顿时都退潮般的散去,杨锐看着一哄而散的人群只是摇头,虽然读者人已经不信朝廷了,但是老百姓还是认朝廷的,这就是满清得以生存的最后根基。
百姓散去后不久,几顶官轿急冲冲的飞了过来,官轿不惹人眼,官轿后面的军队极为惹眼,杨锐身边的科尔宾将军欣喜的道:“哦。上帝!是陆战队。”
杨锐早知道是陆战队。不过他没有什么好高兴的,这是美国人的陆战队,他笑道:“将军阁下,您终于安全了。”
科尔宾满脸激动。狠狠的给了杨锐一个拥抱。叫道,“杨。感谢你的帮助,我希望能在纽约见到你。”
“会的。我们一定会在碰面的。”杨锐也笑道。
两位女士也随之向杨锐道别,爱丽丝则忽然不顾礼仪的冲了上来,趁着拥抱的时候。塞给杨锐一小张纸片,在他耳边说道:“杨,我会想你的!”
杨锐当着诸多人的面被一个洋婆子抱着,只感觉有点脸红,不过很快爱丽丝就跑出去了,美国人已经把他们迎进了队伍。
接下来的行程就没有杨锐什么事情了,为了安全。他坐着铁路公司特别安排的船连夜就连开了安东,海风中,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城市,杨锐感觉很是惆怅。东北啊东北,就这么的离开了。
杨锐在扶着栏杆眺望黑夜的时候,陈广寿急急忙忙的跑上来了,他本想兴奋的大叫,但是又怕别人知晓,只跑到杨锐面前才停止,然后涨红着脸,“先生!先生!那个爱丽丝,是…是……”陈广寿一口气没有提上来,话说到一般就断了。
杨锐看着他的样子感觉好笑,道:“她是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女儿。对吧?”
陈广寿听闻之后看着杨锐发愣,他只感觉似乎杨锐什么都知道。就是他也是刚刚通过张坤才知道的——这次美国的东亚之行,战争部长塔夫脱是代表团明面上的代表,而爱丽丝则是罗斯福总统的私人代表。代表团离开北京之后原来是要去朝鲜的,但是代表团的商人们迫切的希望看看辽东这个上天忽然掉下来的馅儿饼是什么样子,于是在去朝鲜的路上,代表团中途便在安东停留了一下,不过这一停留就出了大事,爱玩的爱丽丝和他的女伴消失了。为了保护爱丽丝的安全,代表团对外封锁消息,但内部却心急如焚,直到找到了爱丽丝,消息才放出来。
“先生,你怎么知道的?”陈广寿还是不明白状况。
杨锐只是笑,并不好告诉他原因,其实白天告别的时候,杨锐看到爱丽丝留下字条的签名写着爱丽丝.李.罗斯福,就猜到了一些什么,再想及另外几个人对爱丽丝的关注,心里就已经大概猜到他应该是罗斯福的亲戚,比如侄女、女儿之类。他想到这个也是有些兴奋,但理智告诉他,在美国,凭借关系,特别是凭借爱丽丝这个年龄层的关系,是完全不能让美国对自己的革命有什么实在性帮助的,特别是那个“说话温和,手拎大棒”的泰迪熊不是那么好对付。爱丽丝最多能起到牵线搭桥的作用,至于最终的结果,还是要看美国那些银行家、政治家自身的利益取舍。
“好了。这事情保密。”杨锐说道,“政治和人情不同,美国和中国不同。”
“是的。先生。”陈广寿被杨锐浇了半盆冷水,有点心灰意冷了。
看到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杨锐再道,“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自己有力量,那么总会有人会支持我们,甚至,我们单凭自己就能获得革命的胜利。老是祈望着洋人国家帮忙,那不现实,就是他们最终会帮忙,那我们付出去的东西也不少。自力更生不能丢啊。”
杨锐话说到后面越慢,幽幽的话语中,他忽然想起孙汶来了。
*
中国的黑夜就是美国的白天。
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街,白宫,总统办公室。
国务卿伊莱休.鲁特刚刚向总统汇报完的远东爱丽丝绑架的事情,他看着脸色数变的总统,感觉到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好让总统先生“安静”一会。
正在鲁特要起身的时候,罗斯福说道:“不,你应该在这里。你在这里,那么我还能存在一些理智。”
总统表现很不正常,爱丽丝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但是她遭遇却很不幸的,在出生之后的第三天她的母亲就去世了,而后爱丽丝就被罗斯福交给他的姐姐抚养,这使得父女之间的感情并不太好。当然,这只是过去,事实上罗斯福是非常疼爱这个女儿的。
沉默了一会,罗斯福忽然笑了起来。他道。“似乎日本人的怒火要比我们之前想象的大多了。”
看着总统奇怪的表现,鲁特有些不自然。他过了好久才道:“是的。虽然日本大使已经解释了这件事情,但是我还是认为他们在访问朝鲜之后不应该到日本去,这对爱丽丝的安全……”
“不,伊莱休。不,伊莱休。他们应该去。”罗斯福吼了起来,“这是之前就计划好了的。我们必须亲近日本,这事我们之前讨论过了的。在西太平洋上,我们没有任何一个海军基地,而巴拿马运河没有修通的时候,我们在东部的舰队很难转移到西部。即使靠着上帝的保佑。我们的海军不会像俄国人一样全军覆没,可我们的陆军完全不能对抗日本人。不能对抗!”
罗斯福挥舞着胳膊,捶着橡木桌子,使劲强调这这一观点。他接着道,“和日本人发生战争,我们需要英国的舰队,更需要普鲁士的陆军,可我们没有。我们不但没有,我们还要保证菲律宾的安全,真实该死的!我们只能让日本人去占领朝鲜和满洲,当他们消化朝鲜和满洲的时候,菲律宾最少是安全的……”
罗斯福的讲话一直滔滔不绝,他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对日本人的愤怒,当然,也只有这样发泄。在他的理解中,美国的远东政策其实是应该以亲日为中心,这基于他的独特的价值观——国际上最会捣乱的国家往往是那种小而弱的国家,而如果把这些国家至于强者的控制之下——比如像美国控制古巴那样,那么整个国际社会就会太平无事。或者说,罗斯福崇尚实力,尊重强者,日本从一个野蛮国家迅速的转变成文明国家让他让极为惊叹,特别是日本陆军的牺牲精神是美国军队所没有的,在日俄战后,他甚至认为美国应该向日本学习很多东西。
至于中国,那是一个典型的落后国家:愚昧、软弱、保守、专制、不愿意接受西方的先进文明……用他之前的话来说:“任何一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就可以夺取北京……”对面这样的国家,他虽然不希望中国被分裂,但也不希望和中国有什么太特殊的关系,这将会给美国带来麻烦。而这次代表团之所以访问中国,最大的原因就是六月份开始的抵制美货运动,虽然他并没有在排华法案上让步,但为了安抚中国的情绪,还是要对中国释放出一些善意。
过了大概一个钟头,罗斯福的唠叨终于结束了,鲁特解脱般的长舒一口气了,他小心的用手绢把自己脸上喷到的口水沫子搽干净,问道:“那么,总统先生,我将给他们回电,让他们继续之前安排好了行程?”
“是的。让他们去吧。”精力旺盛的罗斯福终于感觉到有些疲倦了,他只觉得为了政治却差一点牺牲了爱丽丝,这让他很不安。
鲁特站起身,正要出办公室的又停了下濑,问道:“可是,对于这一次绑架,我们应该如何表态?”
“我们不需要表态,我们只需要发布一个和日本相互友好的声明就好了。告诉代表团的成员,包括爱丽丝,不许在访问日本的时候对日本人表示出不友好!”平静下来的罗斯福叮嘱道,上一次那个日本刺客的日记所造成的恶劣影响,他也是这样处理的。
鲁特点头,再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罗斯福明白的他的心事,说道:“我会感谢那个中国人的,不过,是以私人的方式感谢他。”
“是的,总统先生。”鲁特说完便快步出去了,他希望到了朝鲜之后,代表团的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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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准时。
第四十三章 教育成本
天津并不是一个古老的城市,据说她只有五百年的历史,是在永乐二年筑的城。城市虽然年轻,但她现在却是整个北方的经济、工业和文化中心,特别是临近京畿的优势,使得很多亲贵大臣常常涉足天津,加上天津的九国租界相当于国中之国,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来路不正的钱财都汇集在这个这里,让这个城市有着别样的繁华。
由于海河淤积,航船在塘沽码头停靠,而后乘小船直接往紫竹林码头而去。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杨锐到了英租界。没有骚包的去住利顺德饭店,也没有去复兴会旗下的龙门客栈,杨锐在当地一家小旅馆里安顿了下来。天津教育会的负责人白雅雨此时并不在场,只有一个他的一个女学生章以保安排一切。
待到诸人都安顿好,杨锐一觉到天黑的时候,白雅雨到了。他是江苏南通人,三十多岁,额头宽大,虽是书生,但却有一股英气勃勃逼人。
月报上会长杨锐的文章白雅雨看过不少,但这是白雅雨第一次见杨锐,他上前伸着手道:“实在是不该啊,让先生久等了。”
见他客气,杨锐笑道:“没有,旅途疲惫,正好大家都休息了一下。雅雨兄,你比我大,就叫我竟成好了。”
白雅雨原不是拘谨之人,握手之后又作揖道:“竟成兄。”
杨锐感觉他的完全不像个南方人,到像个北方汉子,说的开,行得稳,无拘无束,难怪王季同会派他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作揖道:“雅雨兄。”
两个革命党却如酸儒一般见礼客套,顿时大家都笑了起来。两人笑毕,只感觉对方性格挺合自己的胃口,一时间相谈甚欢。作为当地的负责人。白雅雨向杨锐汇报着天津及整个北方的情况。
“复兴会在天津立足。还是从去年五月开始的,先是成立了中国教育会天津分会。并设立了天津法政学堂,再则龙门客栈也开过来了,教育会除了在天津发展,直隶、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等地的分会也在逐步组建。只是这北方和南方不同,我们在各省的教育会对各县士绅号召力较小,并不能获得完全他们的认同,所以现在除了特意深入的几个县之外,教育会最多只是立足省一级,再往下就很困难了。”
杨锐明白他所说的特意深入的几个县是什么意思,那都是山区。是将来游击区的根据地,先通过教育会驻点,人才培养完毕后再发展游击队等武装组织,这其实是有军事目的的。不过根据单线原则,这些都不能和他明讲,杨锐只好叉过,道:“去年和今年教育的预算还是太低,等我去了沪上,将会和大家讨论增加教育经费的事情。到时候手里有了钱,即便是当地士绅不捐款,我们也能多建学校。”
白雅雨大喜,去年因为是初来,又因为要建法政学校,沪上给的经费还算够,但是今年是一整年,而且各地学校建设都已经铺开,银钱顿时不够,当地士商虽有感他尽心为学,但毕竟他身后没有什么硬关系,捐款就给的少了。前次向蔡元培申请增加经费,但是一年的经费都已经用完,东拼西凑之下只给他弄了三万两过来,满打满算也只能挺到下月底。本想缓一步跟杨锐谈经费的事情,但却不想杨锐现在就开口了。
杨锐其实并不是为了给他一个好印象所以说要增加教育经费的事情,而是在东北的时候他千思百想,发现这革命最关键还是人才:科技人才、法政人才、经济人才、军事人才,这四者缺一不可,越了解这个时代,越明白这个时代的识字率低的吓人,杨锐很想不通后世那些宣称满清识字率百分之几十几十、民国的识字率比清朝还低的段子是怎么编出来的。他只了解,按照复兴会一年来的统计,四万万五千万人最多只有两百万人识字,按人口算还不到百分之零点四,就是这样这里面还有很多是旧学的秀才之类,真的要算大、中、小学堂的学生,五十万都没有,在这么一个人才的荒漠里,要建设新中国,等于做梦!
“雅雨兄,这边教育成本如何?”杨锐思绪飘远了一会,很快又回来了。
“成本?”白雅雨并不惊讶,成本核算在复兴会是基本常识,任何部门都要做成本核算,他想了一下道:“校舍这块,小学堂、中学堂花费最少,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很多地方都会把祠堂、寺庙捐出来做校舍,就是大学堂贵,去年法政学校初建的时候,买地建房花了十万两,这太贵了。”
到现在白雅雨都感觉花那么多钱去建一个只有几百人的大学堂很不值得,这太费钱了。杨锐笑道:“这个钱要花,学校以后更变大的,到时候几千学生、几万学生的时候,雅雨兄就不会认为钱花的不值得了。”
“就像沪上的同济大学堂一样?”
“是。就像同济一样,花了三十万两,现在还在建。”杨锐的大学教育观念完全出乎蔡元培他们的预料,小学堂、中学堂不讲究,一旦到了大学堂毛病就多的不得了,又是图书馆、又是大操场、又是行阴道,又是公寓楼,花钱如流水一般。
白雅雨暗中乍舌,跳过此节,继续道:“除了校舍外,就是日常开销了,其中最大的应该是学生的吃穿、还有老师的薪水。关内的粮价颇高,一个学年两百七十天,大大小小的学生平摊之后,需粮两石左右。按照关内的粮价,即是不一定全吃米麦,加上菜金也要六两一钱到二钱,加之今年日俄开战,粮价涨了不少,这伙食费怕是要过八两了。至于穿,按照规定是每两年需洋布土布各半匹(注)、棉花两斤半,这里要一两二钱,每年六钱。”
说到这,白雅雨道:“校服虽由工厂做好。可最后棉袄里的棉花老是被学生的家人偷去。”
“为什么要偷棉花?”
“我们给学生发的棉袄都是新棉花,学生家长们要么是家里买不起棉花,想给其他孩子也做个袄子,要么就是觉得两斤半棉花太重。拿掉一些也没事。”白雅雨说完就是叹气。因为学生都是免费吃住,还有衣衫袄子发。第一学期开学还不知道,第二学期开始一招生的时候学堂挤满了人,七村八庄的孩子都被大人带了过来,学堂入学考试极严。不讲家世只看才智,加上总会有过决议,即贫家的孩子不得低于八成,于是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自然入了学堂。学堂不管穷富总是对学生照顾很是周到,这就使得学生常常会把学校里的东西带回家去。这个事情很多时候不好处理,学生带的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他们这样做更是基于亲情。
杨锐想了想道。“这个事情下次开会的时候再讨论吧。学生的伙食和衣被都是经过实验计算的,减少了会对他们的成长不利。我们办教育就是相当于救人,手中钱少,只能救少数人。但既然救了这些人,就要爱护好,不要因为没吃着、没穿好半途给………还是到时候商议吧,实在不行奖学金增加一些布匹、棉花什么的。”
此事说过,两人心都是沉重,教育会每年一百万两经费看着很多,其实完全不够用,即使加上士绅们的募捐,最多只能救二十万名学生,这二十万再算上平摊到每个年级,小学堂、中学堂,算十年读完,一年最多也就只有两万毕业,着实太少了。
“教师怎么样?”沉默间,杨锐问道。
“教师都是沪上派过来的,每人每年八十两,不算低了。三十个学生一个老师,再算上书本、文具、奖学金,一年这里就要三两一钱。这样总共算起来九两八钱,每年每人。”
“九两八钱每人每年,这个要比辽东那边贵一些。不过关键是那边的粮食便宜,麦子也才一两八九钱,高粱就更便宜了。只是……”杨锐还是摇头,“再便宜也运不到内陆啊,到时候运费都要比粮食贵。还是先这样吧。”
成本说完,杨锐又道:“光顾说成本,我还不知道现在华北这边有多少学校,多少学生呢?”
这是白雅雨一开始就想汇报的,只是被杨锐把话题转到成本上去了,他道,“现在有大学堂一所,学生八百人,中学堂十所,学生八千多人,小学堂二十所,学生三千多人。学堂大小共计三十一所,学生共一万三千一百人了。”
“怎么中学堂比小学堂的学生多这么多?”杨锐毕竟不是教育会的,看数据看不懂。
“哦。这个是孑民兄的交代,他说要办小学堂,那么花的时间多,成才慢,不如多办中学生,这样花钱少,成材快。”
“原来孑民是这样做生意的啊。”杨锐之前到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办法,笑了起来,又问道:“这中学堂还是能扩大吗?”
“难以扩大,能考进中学堂的,其实早前多多少少都念过书,有一些底子,我们招生是以穷人为主,穷人能让孩子读书读到能考进中学堂的,还是在少数。”白雅雨在天津一年,直隶、山东、河南、陕西、山西、甚至甘肃都去过了,也在不断的琢磨这学怎么办,怎么才能省钱。
“这事情我也记下吧,等明年年初开会的时候大家再商议。”杨锐说道,他只感觉复兴会各个方面的事情经过两年多的发展,是要到了开一次大会做彻底调整的时候了。
教育的事情说完,接下来就是报纸,这也是白雅雨管理的内容。白雅雨道:“天津的报纸和沪上不同,都集中在法租界六号街,影响最大则就是大公报,满人英敛之所办。”
杨锐一听大公报居然是满人办的,笑道:“那是满人骂朝廷,还是朝廷骂满人?”
白雅雨也笑,说道,“都不是,这大公报只反贪官,不反朝廷,只针时弊,不言革命。应该算是小骂大帮忙吧。比如上个月革命党炸五大臣。他们就在报纸上痛批革命党,说什么‘出洋考察政治一事关系于中国前途最重大者,凡稍具爱国心者宜如何郑重其事而祝起行。此等暴徒善心病狂,其罪真不容诛哉’。哎。现在整个报界都在舆论下一次出洋当是何时?我们办的中国时报也只能虚应此景,很被动啊。”
“这个没有什么。关键是要报纸被目标群体认可,特别是被那些会影响朝政的人认可,这个是最关键的。”和沪上的中华时报不同,中国时报主要是的目标群体是达官贵人。所言多为国家大事,因为俄法同盟,报官没有放在法租界,而是放在英租界。
杨锐说的白雅雨明白,他闻言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再问道:“竟成兄,你说这满清立宪能成吗?”
满清立宪是这两个月才被关注的。杨锐交接东北工作事情很多,也就没有写文章批评分析,而章太炎、蔡元培等也不明白这立宪是否真的能救满清,写的文章只着重于满清是假立宪。其只是想借此表明进步立场,白雅雨也知道满清极有可能是假立宪,但万一是真的呢?所以他才由此一问。
“如果渔民嫌自己的船破,能按照洋人的轮船的模样,改一下把渔船变轮船吗?”杨锐直接打了个比方,自从满清立宪以来,他就不断的再想满清立宪的种种可能,最后在某一天他忽然想到,就满清这个腐败程度、专制程度、愚昧程度,即使是真立宪也达不成效果。
“洋人的轮船是钢制的,渔船可是木头的,这怎么能变轮船?”
“就是啊。木头再硬也没用钢硬,况且他这个木头还是烂木头,立宪派看着洋人的轮船好用,就巴不得自己也木船变钢船,专政变宪政。可要变也成,那就是要把原来的那些烂木头丢一边,换钢板上来,可是他们又不想得罪权贵,怕流血牺牲,于是到最后,换来换去还是现在这帮亲王大臣。正所谓挂羊头卖狗肉,换汤不换药而已。我们复兴会的目的是有节制、有计划的革命,和立宪派相比,我们改革的更彻底,更铁血一点;和革命党相比,我们又更理智、更持重一些。其实我们、立宪派、革命党,三者的目标大致上都是一样的,都是要中国富强。不过立宪派自谭嗣同、唐才常之后,就少有为改革流血者,一个比一个怕死,一个比一个怯弱,更可悲的是,他们在台下喊着宪政、富强,待那天他们上了台,那和之前那帮权贵的作态不会有什么不同,指望立宪救国,这国再怎么救都是老样子;而革命党,因为本身势力极弱,为了增强号召,便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革命成功,他们什么利益都敢卖,什么事情都敢做,更可怕的是他们从来没有想推翻了满清该如何,到时候满清一倒,举国破碎,那可就……民族之大不幸。”
杨锐摇着头,他之所以革命就是因为害怕看到满清倒台之后军阀混战,这样的中国使得日本得寸进尺,最终发动侵华之战。同盟会这边爱国者不少,敢为国牺牲者也不少,前段时间死在北京的一男一女,据查就是同盟会的,勇气可嘉但是毫无头脑,真是可惜可叹。虽然不是同盟会员的章士钊一直在写信给王季同、蔡元培等希望两会合作,但是杨锐却未回一信。
杨锐想着同盟会的时候,白雅雨又再一次的感悟了杨锐的革命改良论,当然,会内没有这种说法,只说革命,但在白雅雨的理解中,复兴会就是革命改良派——先革除弊病,在力行改良。而立宪派只喊改良,无革除之魄力,革命党则是一味革除,无丝毫建设之方方略,虽然东京那边有介绍同盟会纲领的,说什么“创立民国,国民皆平等以有参政权”,又说什么“平均地权,核定天下之地价,原价为地主所有,增价归国家所有。”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中国农民最多,随便拉一个农民,他在乎什么参政权不参政权吗,他连字都不认识,如何参照,难道每一个农民配一个文书?再有地权、地价之说,先不说地权万难平均,就是地价也难以核定,原价可核,增价如何核?很多时候有一种情况叫做有价无市,一户院子要卖了才知道现价如何。可要是真的卖了,那这家人住哪?白雅雨看过同盟会的资料,总觉得他们的各种理论捡西洋人的牙慧,东拼西凑出来的。先不说合不合适中国。便是这理论本身就有很多东西是自相矛盾的。
当天晚上白雅雨和杨锐相谈到十点多钟,只待租界要戒严的时候他才起身离开。临行前他一在要求杨锐给法政学校的学生们讲演一次,杨锐还真不知道跟学生讲演什么好,白雅雨则一口咬定就讲立宪。杨锐推脱不下,想想也是要拨乱反正。打击打击满清借助立宪掀起来的风浪,也就答应下来了。
白雅雨走后,杨锐把他说的那些话记录了下来,特别是关系教育成本的核算,这些都是以后决定教育会工作的关键点,不过钱就只有这么多,若是要有一百万名学生。那么即使再怎么节省,也需要八百万两。这还是中小学生,大学生的话,除了同济大学堂、天津法政学堂、沪上法政学堂、通化法政学堂、东京法政学堂外。就只有着眼于国外了,不敢图多,十万名科技类大学生总要吧。
十万人,按照满清学部的标准,排除日本,不算川资、治装费用,光学费伙食费,一个留学生学成回国,英国需要192英磅、法国4800法郎、德国3840马克、美国960美元、俄国1620卢布,核算下来,四年大学花费,各国费用基本在1500两左右每人,那十万人便是一亿五千万两。杨锐算出这个数吓了一大跳,掰着指头从新算了一边,还是一亿五千万两。他的数据都是从学部直接拿来的,不可能错误,那一定是满清官员贪污,杨锐自我安慰道,他又自作主张把1500两减到1000两,算一下还是一亿两。其实十万人也多了,五万就够了,五万就是五千万两,这…似乎当年苏联援助新中国的时候专家派了两三万人,那现在也就算三万人吧,这样就是三千万两,和中国一年关税差不多了。
算完学费,其他比如来回路费、治装费杨锐都一概忽略了,又想到了这些毕业生还要实习或者深造的,这又是一大笔钱,就先是不去管他什么小学中学,光留学生就要四千万两,真是坑爹啊,满清学部的事情都被自己干完了,一切都大致想了一遍,杨锐点了支烟,在想这四千万两到底应该从哪里弄出来。
可他想了半天没有想到,宝藏也记不起来哪里还有,股市倒看到美国1907年左右要崩盘一次,可以先不说现在的钱都有用处,就是有余钱,那么多钱跑到美国去倒腾也很危险。这可不比炒国债,战争的输赢是确定的,同时国债再怎么炒也是日俄两国政府受损,银行家只是中介,战争中日俄没工夫去管这一两千万的损失,可美国不一样,即使能跟对行情,可在场子里都是犹太人,惹火了他们本金都会出不来。
偏门没有,实业还要等待,马上要投资的钢铁厂其实并怎么挣钱,一吨才挣十两,十万吨也才一百万两,都还不如一个味精厂来的多,可想到钢铁业对国家的重要性以及一战的飞涨的铁价,这钱又不得不投。杨锐想来想去,能做的只有借款了,洛克菲勒是有钱人,虽然已经有了比较良好的关系,可是要怎么开口呢?向来借钱都是买枪买炮的,那有借钱办教育的,这样的投资方向,洛克菲勒也会感觉还钱无望吧。
杨锐就这么的在四千万的死结上折腾不已,他一直想到天亮,看到外面射进来的晨曦,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吸了口初秋的空气。这个时候门敲响了,陈广寿进来道:“先生,焕卿来电说,今天下午过来天津有事相商。”
“好!我下午会醒来的,你把他带到这里来吧。”杨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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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最早的南京布长度为5.5米,之后土布都是这个长度,宽度则由32厘米增加到64-85厘米之间。
第四十四章 隔壁
天色未明的时候,陶成章就在夫人的服侍下起了身,北京初秋的早上已经有了一丝清冷,他把瓜皮帽戴上的时候,下人说龚老爷来了,他嗯了一声,把衣服再理了理,这才出了门。
去年和杨锐在东北一叙,陶成章只觉得革命成功有望,这一年来在胭脂胡同开的这家一等妓院极为成功,亲王大臣、贝子贝勒来的不少,满清朝廷内部的种种隐事漏也出来不少。不知不知道,一知吓一跳,陶成章从去年年底开始,就睡不着觉了,他之前认为满清腐败,可没有它居然这么腐败,每天看着在园子里为那些娼妓一掷千金的权贵,他就立马想提把刀把整个京城的满清鞑子、贪官污吏杀个干净,只不过,他不能。
“焕卿……焕卿……”龚宝铨叫着双目尽赤、满脸怒容的陶成章,他猜想他有些走火入魔了,自从北京的工作开展起来后,陶成章就时不时的这样来一次,龚宝铨明白,这是恨的!
陶成章是有些走神了,他用手拍了拍脑袋,道:“哦,没事,我好了。赶紧出门吧。”
龚宝铨应了一声,两人分别上了轿子,出了胭脂胡同,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买石榴的、卖冰糖葫芦的、卖包子的都出来,街道上一会嚷嚷“蜜嘞,糖葫芦!”一会又叫“石榴!咧了嘴的石榴!”只待听到卖包子的喊叫,陶成章让轿子停了一下,买了几个包子才重新上路,他没有坐中午的火车,而是坐早上七点十八分的那班,从胭脂胡同到正阳门火车站虽然并不是太远,但也有四里多路。不早一点起身怕是要误了点。
因为前月的爆炸案,正阳门车站检查的极严,女客还好,对于男客查的就更加仔细。陶成章忍着性子让巡捕查了个透。最后待进到车站,不呆候车室。而是直走到报纸照片上所说的爆炸位置,静立良久,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是吴樾。
火车在中午十二点之前到了天津老站。按照之前给的地址,陶成章和龚宝铨找到了紫竹林的福星客栈,不过进了院子之后,陈广寿说杨锐还在睡觉,请他们先用午饭。陶成章极为不悦,他不是不悦自己受到了冷遇,而是堂堂革命党的领袖居然睡懒觉。这还怎么革命。看着陶成章就要发怒,龚宝铨把他劝下去了。
陈广寿见他们下去,想到陶成章发怒,只是摇头苦笑。起初在他这个学生看来。先生完全不是一个兢兢业业的领袖,他常说的是,‘事情都我干了,你们干什么,不要把你们的难题扔给我。’然后一甩手把那些请示的人给轰出门去。陈广寿之前感觉这样极为不妥,但后来发现这些人心里其实都是有办法的,来请示一是怕上面猜忌自己胆大妄为,二是怕事情一旦做了,那责任自己担,若是先生指示了他们,哪怕先生说的是错的,他们也会按照错的做下去,因为出了事情是先生的责任而不是他的责任,同时还可以给先生一个好印象——这人听话,可以重用。
其实自复兴会建立之初,组织建设和管理都在一步步的完善,两年下来到现在,每一个位置都有具体的岗位说明书,权利、责任、原则、资源都有交代,而杨锐,除了偶尔维护整个组织的顺畅运行、协调各部门之间的冲突,更多考虑的是复兴会的发展方向,管理就是决策,只有方向对了革命才能事半功倍。有些人是可以将兵的,可有些人却是能将将,在陈广寿看来,先生是一个将将的高手,这样的人,不要说睡懒觉,便是隔几天不理事也正常。陶成章不理解这些,除了脾气性格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还没有完全融入复兴会的组织文化,他不会是连入会培训都没有过关吧?陈广寿这样猜想这。
下午三点的时候,杨锐醒了,他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陶成章来的没有,陈广寿道:“上午就来。”
“啊!上午就来了,他不是说下午来吗?”杨锐有点奇怪。
“这…他和龚先生坐的是最早一班车,中午就到了。”陈广寿看着杨锐,又道:“陶先生估计会等的有点急了。”
得了他的提醒,杨锐“哦”了一声,早上八点钟睡的,下午三点起床,睡了七个小时,刚好够,他抓着两个馒头便去找陶成章了。
陶成章在客厅里已经发了一次火了,虽然陈广寿最后又来解释了一次,说杨锐是白天才睡的,再另外抱了一大堆报纸过来以帮忙打发时间,可陶成章报纸没看两页就坐不住了,他出去外面转了一圈,待回来才发现杨锐抓着馒头过来。
大家见面很是热情,陶成章之前虽急,但他急是为了早点见到杨锐、早点推翻满清而急的。不待汇报北京的情况,他便劈头一句,“竟成,我们何日举义?”
杨锐没有想到他这么急,正色道:“还要几年事情,我们还有很多工作……”
陶成章“嚯”的一声起了身,道:“我是一刻也等不了!这些鞑子狗官只会收刮民脂民膏,去年山东黄河缺口,他们就是在怡春园商议怎么吞没赈款的,山东灾民饿死成千上万,这些狗官贪了赈灾的钱,就来胭脂胡同讲排场、摆阔气,我……我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就想……把这帮鞑子狗官杀之而后快!”
陶成章话说到伤心气氛处,涕泪交加,杨锐知道陶成章是去过山东灾区的,所见所感也已经用文字发给到会中刊物上,上面所言极为悲惨,看后莫不戚戚。杨锐心头也是一片悲凉,他早就不是那个没有出过租界的杨锐了,东北一年让他看到了许多许多东西,他无法想象为什么有人会这么穷,并且这么穷还能活的下去。
“焕卿,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杨锐想着词语。他不想太挫伤陶成章的心,“可是很多事情都没有准备,贸然举义不说失败,便是成功也无助于改变中国的现状。任何事情都有快慢缓急之分。这革命的准备,急不得!”
“我已经准备了两年了。京城的不说亲王,那些鞑子的贝子贝勒都是怡春园的常客,只要哪一日发动,请他们前来赴宴。到时候一网打尽绝不是难事;再则京中地图、兵勇布防虚实,我都有掌握,到时候只要有几千人马,猛的杀入京城,里应外合之下这满清就得倒台。”在北京有一年,陶成章干了不少事情,但都是准备起义的。而本职工作——妓院老板一职基本丢给了龚宝铨和管理培训班的毕业生,所幸这些人做事得力,洋人女子吸引眼球、花样众多,加上后台牢靠。这才在八大胡同一炮打红。
看着陶成章站在那里激动的说举义之事,杨锐自觉地派他来北京开妓院是派错了,怡春园主要是负责和亲贵大臣们拉关系、探消息的,可他却一直在策划举义。“焕卿兄,在我们没有准备好之前,贸然的举义是要不得的。现在还有个朝廷会假装赈济,一旦起兵,战乱不止,百姓还是要受苦,我就怕,现在只有赈济的名义,只是做做样子,可举义之后怕是连赈济都做不了了。”
“举义之后要是还有满清余孽,打过去就行了!”
“打过去可是要钱的,日俄之战,日本花了十几个亿,这才是争东北三省之地。满清虽弱,但北洋已成势力,你就是把北京的鞑子都杀光了,可对各地督抚来说毫发无伤,他们还巴不得我们帮着他们杀了满人,好自己自立为王,到时候全中国由一个皇帝变成十几个、几十个皇帝。革命急不得,准备是慢,可准备越久,发动起来就越快,三五个月,我们就能定鼎。这样算起来,和现在举义的用的时间差不多。”杨锐很多事情不好明说,只能做个大概的比较。
龚宝铨哑然道:“三五个月就能定鼎?”
杨锐点头,“是。你可以记下了,到时候就看着我说的对不对。”
陶成章也被三五个月定鼎的说法吸引,道:“那我们何时发动?”
“慈禧死后就可以策划推动了,最多再准备个两三年,即可发动。”
陶成章只听了杨锐前面那句“慈禧死后就可以策划推动,”后面那句“准备个两三年”根本没听,甚至,他连“可以策划推动”都当作了“可以发动,”以至后来……杨锐真是没想到自己的这句话会产生这样的效果,他只是想让陶成章定心慢慢等待,要真知道后果他可是死也不说这句话的。
激动派安抚下去了之后,才轮到龚宝铨汇报北京怡春园的情况。八大胡同起始于清乾嘉时期,不过当时这里不是妓院,而是相公堂子,到了咸丰朝,妓风大炽,同时原在西城砖塔胡同的妓院被御史指参,赶出了京城,这八大胡同的女妓才开始盛行起来。庚子之后,内城妓院又全部迁至外城,也落脚在八大胡同,到此时妓院就多了,按照纳捐之数算,此地妓院有三百多家,其中头等妓院有五十多家,更因苏杭女子联袂北上,和之前的北地胭脂争奇斗艳,从此八大胡同群芳集萃、百花争艳,芳名远扬天下。
陶成章等去年初到八大胡同,根本摸不着头脑,后面还是龚宝铨做事细腻,挖了几个别家的大茶壶,才逐步了解之后八大胡同内中各事,同时因为所开妓院走的是西洋风,洋娼妓的到来,使得全北京的达官贵人心中都痒的很,恨不得立马在怡春园住他个三五个月,好好享受那些西洋美女、波斯舞姬、东瀛女优;怡春园生意好,惹得八大胡同原有的南班子、北班子眼红,后台太硬动不了,见着洋婆子不会乐器,合着来了一场红歌会,妄想着把怡春园的风头打下去,可怡春园也不是好惹,回敬一场西洋音乐会,妓女穿着透胸白婚纱,装的比圣女还圣女,再加上小提琴一拉,钢琴一弹,权贵老爷们就各自抢新娘回房了。从此之后,怡春园在八大胡同就成了特等妓院,官不到四品不进。钱没有千两别来,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做不到的。
怡春园从无到有花费了龚宝铨诸多心血,他说着之前的那些事情就没完没了。临到晚饭的时候。他才不得不停了下来。杨锐之前没有见过龚宝铨,初一见他文文弱弱。但办事却极为稳妥,不急不躁,真是一个人才。当下也不讲究,直接让人把饭菜送到了房中。饭菜都是自己人做的,没什么大餐,更连四菜一汤都没有,只是快餐,每人一碗骨头汤,一碗半荤半素的配菜,再就是四个拳头大的馒头。在陶成章和龚宝铨还愣着的时候。杨锐已经开吃了,五分钟杨锐吃完,陶成章还没动手,他道:“竟成。就吃这个啊?”
杨锐以为他嫌吃的不好,笑道:“是啊,菜少饭才香。再说我找人最怕洗碗了,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都不买盘子盛菜,直接把菜和饭放一个大碗里,这样就只要洗一个碗了。”
陶成章和龚宝铨听得愕然,看杨锐的样子不像说笑,杨锐说完,又道:“我这里吃饭规矩是一要吃完,二要洗碗,上次焕卿到东北我不好意思说,现在都是自己人了,我就不客气了。呵呵。”
杨锐说着出去吧碗洗了,依葫芦画瓢,陶成章和龚宝铨吃完也把碗洗了。他们都是男子,生平哪干过女人家干的活,虽不习惯,但也觉得有趣。吃完既然完了,龚宝铨接着谈京中内闻。
“朝中虽有满汉之分,存改良、保守之议,但总的说来,只有权力之争,没有本质之别。此一时,因慈禧纵容,庆袁一系极为得势,他们一个在京、一个在外,内外勾连,加之袁世凯姻亲众多,亲戚故旧遍及朝野,此为国中第一大势力;二则是那些勋贵子弟,耆善、傅伦、载丰、载涛、载洵,还有载泽等人,仗着自己是黄带子,常常和庆袁等人叫板,不过这些人也未必一致,比如耆善就和朝中大臣瞿鸿机、林绍年这帮不愿立宪之人等交好,而瞿鸿机又和两广总督岑春煊有旧。现在庆袁等人着劲鼓吹立宪,估计是以此蓄势,图谋大计,这帮人现在很是着急,怕是在筹划着什么。”
清末三屠,袁世凯屠民,一切以和谐稳定为己任,这个算是右派;岑春煊屠官,杀贪官可以讨好屁民,更可以安插亲信,一举两得,算是左派;张之洞屠财,建了一大堆亏的没底裤的政绩工程,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算是中间派。此三人杨锐是明白的,但是要说此三人所勾连的整个势力,却是完全不明白的,他只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熟悉满清内况的幕僚,如此才能知己知彼。
念头压下,杨锐问道:“现在奉天将军赵尔巽是谁的人。”
“是袁世凯的人。”
“哦…”杨锐之前还以为他是清流一系,看来清流也是不清啊。
三人的谈话聊到夜里九点,杨锐把龚宝铨所说的种种都记录了下来,最好吩咐他办好怡春园,做好敌人眼皮底下的侦探工作,而陶成章,则再次把革命不能急的话说一遍,最后通知他明年年初到沪上开会,届时复兴会的骨干将开一次较大规模的会议,以商议立宪背景下的发展。
送他们回去休息,杨锐这才拿起早该看的报纸读了起来。安东美国代表团绑架案已破,日本已经把黑龙会的末永节抓了起来,但怕激起民愤没有提起诉讼,美国那边只是重申美日友好,并没有就此绑架事件和日本闹什么变扭,代表团的行程还是如之前设定的那样,朝鲜呆过之后就再去日本,之后再回美国。
杨锐看着美日互相友好心中就难受之极,娘的,后世那个世界警察去哪了,怎么这么怂?他拿着报纸瞪了半天,只觉得自己因为后世的关系,太看重美帝了。现在这个时候,美帝还是一个地方性强国,便是法德,估计在国际上的地位都要比他高一些。罗斯福上台还好,最少美洲已经被大英确认为其势力范围,可估计在之前,美国怕也是个二流列强吧。
杨锐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把美国看的太高了,怕这个观念影响以后的对美政策,一边又想着怎么和美国捆绑在一起,特别是辽东那块,美帝不支持,那可真要玩不转了。现在报纸上没有哈里曼和日本人的消息。杨锐只期望哈里曼在日本被拒,然后着手和自己这边合作,可事情真的会这样吗?
思考完美国人的事情,报纸的另一面是张榕的。上面对他赞扬的很。夸的人间少有,世上难存。其实他虽是汉旗。但祖上从满清入关开始就从龙了,这种出身其实和旗人无异,这次他面对日本人刚迎刃而上,破坏日本人的阴谋。果勇的名声已经传进了京里,因为是自家的孩子,慈禧和光绪还是要召见召见的。看到报纸上张榕入京的消息,杨锐忽然有些担心了,他这么表现,还能回辽东吗?虽说被慈禧看重之后必有重用,可现在辽东缺人啊。
杨锐在秉灯夜读的时候。塘沽码头,一艘从日本来的轮船在夜色中靠岸。方君瑛几个还没有下船,曾绍文便迎了上去。
曾绍文,河南光山县人。时值唯一的直隶人张继牺牲,同盟会都是南方口音的情况下,他自告奋勇的出列,先方君瑛一步抵达天津,安排诸事。前段时间接到五大臣内应杨笃生的线报,他立即通知东京派人前来。
一行人碰头之后匆匆离了码头,坐着曾绍文事先雇好的马车入了租界。一路无话,只待到了客栈的时候,曾绍文才道:“隔壁住了二十多个从关来的豪客,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们的房间就挨着他们的小院,说话什么的要小心。”
曾绍文去年就入了东京振武学校,对于军旅之中的一切都很是留意,隔壁的那些汉子虽然没有枪械军装,但是凭感觉他认为这帮人很像军人,极不好惹,是以告之方君瑛几个。
方君瑛点点头,她和程莐、唐群英先进房间,关上门之后小心的把肚子上的炸弹取出来——上次听闻炸弹引信失效之后,忠山先生通过日本人的关系弄来了日本军用炸药和引信,不过此时满清已经是惊弓之鸟,码头车站任何关卡都在严查枪支弹药,为了隐蔽,她们只好把炸弹用绷带束在腹中,伪装成孕妇险险过关。
炸药取下,小心的放好,方君瑛几个来到另一间屋子听曾绍文介绍情况。此时曾绍文已经把行动的地图挂出来了。方君瑛看到地图是天津地图,不是北京地图,奇道:“这怎么不是北京地图?”
曾绍文早知道她会这样问,道:“北京不能再去了,现在北京各处都有巡捕,搜查极严,五大臣出洋,本就要从天津港口出海,上回上火车的时候炸了,如今我们下火车再炸一次,出其不意,当能成功。再则天津租界众多,事成之后也好走脱。”
听了曾绍文的筹划,大家都极为高兴,不过这是因为事情可以做成,而不是因为事后可以走脱,四人都心知欠曾醒和张继一条命,不成功则成仁,从东京来时他们都写好遗书。
“那我们怎么进站?”方声洞道,上次他来了,这次方声涛拦着他还是要来。
“用这个。”曾绍文拿出两身仆役的衣服,上面有新开河站的字样。
“可天津有三个火车站,他们不会在其他站下车吗?”程莐问道,她根本不了解官场的情况。
“不会的。”唐群英道,“官场迎送,最为繁琐。此次五大臣出洋,天津的大小官儿不抓紧讨好一下是不会放他们走到。他们一定会在新开河站下车。”
程莐担心的问题方君瑛想都没想,她确定满清一定是在新开河站下车,只是,“这衣服是好,可以穿了这衣服,我们炸弹怎么带?”
“这衣服很大,你们穿了之后再把头发束起来,脸再涂黑些,没人会注意,再说到时候五大臣一到,所有人在乎的都是五大臣等人,根本没有人在意我们。”炸弹太大,进站以及隐蔽是个难题,曾绍文段时间之内无法买通站务,只得冒充仆役入站。
“好办法!”方声洞道。“何时动手?”
“这就要等北京那边的消息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反正就在这两三日内。”曾绍文看着地图上的新开河站,只觉得有一团血已经把那里染红。
第四十五章 四个人
曾绍文策划的是好,可他忘记了一个前提,就是我大清的巡警,可是天津最先办起来的,全天津南北段两个巡警总局,加起来可是有近三千巡警。在方君瑛曾绍文几个商议的时候,天津巡警总局就开始热闹起来了,收到探访队发现革命党的消息,各位大人都立马起了身,已经是满清巡警部右侍郎的赵秉钧,南段巡警总局总办段芝贵,北段巡捕局总办刘金标,以及探访队头头杨以德,都急急忙忙的凑到了一起,连夜密商。
“消息确实吗?”已经升任大清警察部右侍郎的赵秉钧问道。他原来是南段巡警总局的总办,北京炸弹一响,他便带着天津巡警和探访队进了京,走狗屎运发现了革命党,毙两人抓一人,爆炸案告破,加之肃亲王及袁大人力保,马上就变成了右侍郎,这官升的让整个天津巡警都红了眼,原来抓犯人也是有高下的,质量上不去,再怎么卖命也是一道杠,如是能逮着革命党,那可就不得了了。
“秉大人,夜里看的不是太清,但这三女一男,必定是上次走脱的那几个革命党。若是要稳妥,还是要明日再查……”探访队杨以德说道,赵秉钧升官,他也不赖,探访队马上就要改成探访局,局长已经内定了是他。上次虽然击毙了革命党,但事后他左右调查才知道这永真照相官里头可不止这一对夫妻,还有三个女子一个男子,事后他只能画像留案,以待后日追查,不过验尸的时候又发现了线索,女子衣袋中有日文标识的物件。联系到前段时间东京革命党同盟会新立,杨以德这些革命党都是日本过来的 ,即是日本来的,那一定是从天津塘沽上岸。于是。天津探访队日夜便守在塘沽码头,专门盯日本来的船。今日,终于有了线索。
“可这些个革命党都在租界里头,就算是查实了怕也是不好抓啊。”段芝贵道,赵秉钧调走后。他凭借着功劳苦劳做上了这个位置,心里也巴望着能一案升天。
“要么就派便衣进去抓人,抓了之后,直接装轿子里抬出来。”说话的是刘金标,他虽然管是北区,也想为大清的繁荣稳定贡献一份力量。
“不行!”赵秉钧决然道,土豹子们想升官想疯了。一旦没有制止,他可是负有领导责任的。“租界里面一旦出事,洋人一旦抗议,那就不得了了。”
领导拍板。下面莫不敢从,可要怎么办呢,看着大家询问的目光,赵秉钧道:“我们还是要先请示袁大人……”此言一出,段芝贵几个佩服,对啊,自己怎么只想到了抓人,怎么就忘记了大人呢,难怪升不了官。没在意各人的表情,赵秉钧接着道:“再则是探访队加派人手,把那几个革命党都监视起来,千万不要走脱了!南段北段总局都加强戒备,还有就是河巡队这几天别巡河了,都在靠租界的地方候着。”
“是!大人!”段芝贵几个不伦不类行了天津警察的警礼。
翌日清晨,陈广寿刚告之杨锐今天的行程——去河北区天津法政学堂讲演之后,一出来便看见叶云彪从外头进来了,他刚去外面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练拳。
“外面好像不太对?”叶云彪对着陈广寿说道。
“什么……”陈广寿一出声就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赶忙拉着叶云彪走到另外一个房间,追问道:“外面怎么不对?”
“外面多了很多人,而且有不少是练家子的。”
“练家子的?”
“是,看走路举止都能看得出来?”
“有辫子吗?莫不是租界巡捕?”
“有辫子,怕不是租界巡捕。”
“那就是天津巡警的探访队了。”陈广寿说道,杨锐需经各处的情报他都用心收集,就怕人生地不熟吃亏上当。“我们在租界,暂时不怕。你回去吧。”
叶云彪走后,陈广寿想了又想,在警卫里面把直隶出生的刘大用叫来了,“出去找找你以前的兄弟,打听打听探访队都在干什么,干嘛聚在英租界?”说罢把一袋子大洋扔给了他。
“是!连长。”刘大用早前就在天津厮混,后面得罪了仇家只得远走关外。
刘大用毕竟是本地混过的,出去没三个钟头就回来,他把余钱都交还给了陈广寿,道:“听说是昨天晚上,有几个大盗到了租界,巡警局着急的不得了,大人们连夜商议,这才派人进了租界探查。”
“大盗?昨天晚上?”陈广寿奇道。
“是的,连长。我打听的那兄弟昨天晚上就是在塘沽码头蹲点守人的,这几个人一下船,信报便传到了总局,连夜商议后才这么干的。”刘大用的兄弟说的完全是实话,可他这个兄弟级别太低,上面没有跟他说实话,只说是大盗,不说是革命党。
“好,你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会带着几个兄弟在出去转转,你是本地人,熟悉。”陈广寿吩咐道。这边交代完,陈广寿又在考虑杨锐讲演一事,虽然巡警的目标不是自己人,可万一要是……
“有大盗?”为了讲演,提早醒来的杨锐第一个消息就是,天津巡警正在监视住在自己隔壁的大盗。
“巡警说是有大盗,但看那些人却不像。”陈广寿之前又派了人去看了隔壁,只见是三个女子两个男子,都很年轻,没有看出什么匪气。
“那是以监视他们为借口来监视我们的吗?”杨锐衣服穿着闻言停了下来,只感觉事情很蹊跷。
“不是!确实是监视隔壁的,我们的人出去没人跟,他们那边则不同。”陈广寿也很奇怪,但几经探查,发现对方确实是对自己没兴趣。
“那就好。”杨锐道。“下午讲演完,我们晚上就去沪上。你船票看看有没有今天晚上的?不要从塘沽上船的,要从紫竹林上船的。再就是要洋轮,招商局的不要。”
“是的。先生!”陈广寿道,他出去吧事情安排了之后,又交代待会出去家伙要带。撤退的各项事宜都要现在就要做好。有备总能无患。
庚子的时候洋人从天津上岸,把天津城占了不说。事后还大肆划分租界,抢占海河两岸有利的位置。天津老站本在租界之外,可现在却被俄、奥、意三国租界包围。直隶总督袁世凯上任后,从老站下车无法摆排场——照例总督迎送是要有仪仗队以及放炮三声的。可火车站在租界,洋人不给面子,不允许枪械火炮入内,威风扫地之下,袁世凯大怒而办天津北站。再念及好地段都给洋人占了,天津城厢已经无发展余地,又大力发展海河北区。耗资三十五两改建金钢桥,并把诸多衙门迁到此处,更鼓励士绅在此地办学办厂,当初天津法政学堂开办的时候。所得支持不少,不但地价极廉,每年还有些一百两补助可拿。
去到天津法政的路上,白雅雨跟杨锐介绍着当初建学堂的种种事情,听他说来,这袁世凯还真是个能办事的,手腕一流,日后革命,此为大一敌。正想着,只待马车一拐弯,前面便是天津法政的正门了。杨锐没有坐着马车直驰入内,而是在校门口停了车,他觉得应该走进去。
或许是受到同济大学堂的影响,或许又要显得和同济大学堂不同,天津法政学堂的大门不是一个西式的门楼,而是一个中式的石制大牌坊,上面“天津政法学堂”六个大字是用小篆书写的,古朴典雅。牌坊过后便宽大却只有半人高的大门,再往里一条笔直的大路,大路不长,到头是个丁字路口,路再过去就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有一个雕像,杨锐好奇蔡元培会选谁立在那,待到走进,才发现是墨子。雕像没有象同济大学堂的那尊般的峨冠博带、仪表堂堂,反而显得有些衣衫褴褛,草鞋、竹杖、背负着行囊斗笠,凝视远方的眼神坚定且悲悯,不像个博学的智者,倒似个行色匆匆的旅人。
雕像雕的入神,杨锐不由的点点头,墨子一生都是藐视权贵,只为劳苦大众而奔走,法政学堂把他立在这,很应该!
白雅雨见杨锐点头,道:“这尊雕像一竖,袁大人就不高兴了,还有四处的酸儒也是嚷嚷着要把他拉动,说要换一个孔夫子的像来,不然就是大逆不道。”天津法政学堂之初是很受大人士绅欢迎的,但雕像一出,立马便不一样了。
“这是学堂,不是官场。还有那些士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儒家那一套已经完全过时了么?唉,看来天津的风气完全和沪上不能比。”
“确实如此,隔壁的女子公学,初办的时候也被那些老旧人物说三道四,后面袁大人亲自出面,才把风潮压下去。”白雅雨说到女子公学,头皮就有点发麻,政法学堂很多课程都是独创的,如社会学、管理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等,女子公学某女总教习闻之,见猎心喜,非要法政学堂的老师也去女子公学开课,可这些课程规定只许内部教学,从不外流,白雅雨不答应之下,某女总教习便常带学生来听课,弄得法政学堂男女混校,舆论大哗。
看到白雅雨有些不自然,杨锐关切的问道:“雅雨兄有事?”
“没事,没事。我们这边走吧。”白雅雨忙道,带着杨锐过了广场,绕开图书馆,直往后面的大礼堂而去,为了今日下午的讲演,学堂下午最后一节课都停了。
下午四时已到,杨锐走上讲演台的时候,礼堂已经坐满了学生,其中不但有男生,还有女生,杨锐没有去想为什么只招男生的法政学堂怎么有女生,他在掌声中致谢之后,开始了自己的讲演。
“今天讲演的主题是立宪,可要说立宪,就需要从其他的地方开始说起,这就是政治、经济、文化。之前的中国是封建时代,政治是皇权至上、经济是自给自足、文化是儒家那一套仁义道德三纲五常,而当下,西风东渐之下,原有的社会在不断的解体,并且在竞争中有识之士不断发现原有的那一套东西已经腐朽。不改连日本这样的小国都比不上,现在所说的立宪便是一种转变。
可立宪有用吗?看上去能成功,听起来很有用,但英国之立宪是几百年积累。法国是反复五次革命。美国开始全是欧洲的移民,大家都是背井离乡。德国是新立之国,他本来就是新的,而我们旁边的日本,他的立宪与其说是立宪。不如说是集权,日本在德川幕府时代,全国有两百六十个大名,而现在呢,只剩下一个政权。反观我们中国,虽有一个中央朝廷,可这个朝廷能节制地方吗?
现在的立宪。是为救国而立宪,还是为了争权而立宪?立宪之后上台之人,和之前专制统治之人,有何不同?谁在喊着要立宪的。立宪之后谁能得益?是劳苦百姓么?显然不是,立宪之后肯定是士绅老爷们上台,之前专制之下供养了那么多贪官,现在换了一批人,继续贪,后面再换一批,接着贪,没完没了。其实百姓是最不舍不得贪官走的,好不容易喂饱了一个,这么走掉等于白喂了。
这个政府已经烂到骨头里了,对内贪腐、对外颜媚,而这些旧文化出来的士绅,又不可避免的带着这样的习气,穿着官袍是朝廷命官,脱了官袍作为民选议员,有何不同?我们现在的中国,除了官场腐败,社会也是腐败,不管这些人是命官也好,是议员也好,都是一样……”
杨锐的讲演在当时的背景下,完全是属于反社会的、反人类的。当他讲演完允许学生提问的时候,一片举手提问的人,他随意的抽点了一个学生,那学生气愤的无以复加,结结巴巴的道:“立宪……专制,……世界诸国无有不立宪之……富强……”
他的说的太急,杨锐听的并不清楚,但是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一是说立宪对专制而言是一种进步,二是说,唯有立宪才能强国。见到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反对,杨锐不但不生气,反而高兴,他让坐在最前排的四个学生上台,然后道:“假设现在这个礼堂就是一个国家,假设我就是独裁者,大家说这是专制是不是?”
见诸人点头,杨锐又道:“那我把这个权利给他们四个人,请问这是不是专制?”
此问题和前面没有不同,学生仍然认为这还是专制,杨锐笑道:“一个人专制和四个人专制你们选哪个?”
众学生不解,一个学生喊了起来,“为何就只有四人,应该要更多的人上台。”
早知道会有人这么问,杨锐笑道:“这位同学,我之所以只让四位同学上台,是因为中国的识字率只有千分之四,要多选人,他们认识字吗?”
下面学生顿时大哗,杨锐趁热打铁的道:“立宪之后,要办学堂、要办工厂、要修铁路,要……要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由台下的你们,这些不识字的人来掏钱,而你们之所以不识字,就是因为你们穷的读不起书,哪有余钱拿去修铁路、办工厂?而台上这四位读得起书的有钱人,他们不要为立宪掏一分钱,他们反而能赚钱,到最后,是用你们这些穷光蛋的钱办新政,更是用你们这些穷光蛋的钱把他们四个喂饱,什么叫立宪,这就是立宪!”
杨锐话说完,刚才的议论都停歇了,很多东西不实验就不直观,远远的站在台下,只看得杨锐高大的身形和旁边四个学生在体积没有什么差别,更觉得一个人统治和四个人统治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沉默了一会,就在杨锐要下台的时候,礼堂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杨锐的话虽然逆耳,但确有道理,特别是那些家境贫苦的学生极为认同——自庚子以后,为了赔款和办新政,官府捐税收的越发恨了,可这税都是摊给百姓的,士绅是一分不多,反而能赚,真要是让他们上台,怕穷人都要没有活路了。
杨锐下台在后场休息的时候,外面说是有人来访,本以为是学生,但当进来却是一个衣着奢华、打扮新潮的芳龄女子,白雅雨正要介绍,这女子自己开口道:“我是吕碧城,是旁边女子公学的总教习。听先生讲演有悟,特来求教。”
原来她就是吕碧城,杨锐似乎在某部小说上看过这个女人,书上似乎说她很美。但。杨锐没有发现美在哪里,除非那一双明亮的眼眸。听闻她来求教而不是来求婚。杨锐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只能说是商讨。”笑过又道,“还请坐。”
吕碧城看不明白的杨锐为什么笑。也不客气,坐下不待上茶便道:“先生政治、经济、文化三者之说极有哲理,只是立宪比专制更为进步,”说到这,她似乎想到了杨锐的那个实验,道:“即使开始的时候,只有四个人上台。但最后国民看见只有读书才能上台,那么他们也会去读书,到最终台上的人会越来越多。”
原来是找茬的,杨锐心中说道。“先生说的很对。但是又三点,现在满人不肯交出权力,不肯由专制变为立宪,那以后这四个人会让其他人上台,分享自己的权利?这是第一;第二,譬如天津,海河只有一条,河两边就是好地,又如京津铁路,只此一条,再如耕地,全国就只有十一万万亩,挣钱的行业是有限的,如果台上的四个人利用手中的权利抢先占有,那请问后面的人怎么富裕?第三,远的不少,只说日本,其自明治以来,近四十年才有此规模,可中国要有多少年才能如此?你说国民都去读书,最后都能上台,可这个最后要多久?在这个过程中,洋人会在一边看吗?现在日俄就在东北,更想染指蒙古,等到你说的最后,中国已经亡国了。”
“可现在朝廷已经派出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了。”杨锐三条之中,最好反驳的就是这条,吕碧城其实现在还是大公报的副总编,更和报馆老板旗人英敛之坠入情网,立场完全是立宪改良。“再说虽可用权力占先,但中国之大,利源之多,只要不懒,衣食也是无忧,至于洋人干涉,有四万万同胞团结一心,中国岂能亡国?”
吕碧城的言辞比这个时代的人锋利,不过杨锐还是没有听到什么独特的东西,他道:“甲午不败,没有戊戌;庚子不出,绝无新政,而如今日俄之战,催生立宪,我实在看不到有什么是这个朝廷主动做的,权力享受久了的人,不会主动把权力放手的;至于你说的什么利源之多,中国之大,一千个人节衣缩食,就为了让这四个人富裕起来,然他们变成工厂主,雇佣自己做牛做马,何苦呢?而你最后说的四万万团结起来,等于废话,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今日中国之所以不瓜分,不是因为我们团结,而是因为洋人相互牵制,甲午后三国还辽如此,庚子年如此,刚刚结束的日俄之战也是如此,四万万同胞团结何用?哦,对了,忘记说了,江浙那边有钱的地方,庚子的时候还东南互保了。呵呵,一旦洋人开战,最先跑就是有钱人,也就是现在喊着立宪的这帮人,反倒是劳苦百姓,一穷二白没什么好跑的了。”
杨锐批驳的犀利,吕碧城气急,道:“那先生认为我中国当如何?”
“革命!”
“革命?”
“对,革命!”
“哦……”吕碧城笑了起来,有一种难怪如此的表情。
杨锐见他这样,道:“是不是我说要革命,就让你找到了应该立宪的借口?凡是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吕碧城不答话,只道,“去年间,有革命者秋先生来天津与我一会,碧城倒是可以把她介绍给先生认识。”
“秋先生?”
“是秋竞雄先生,浙江绍兴人,也是持革命之说,她去日本游学之前,来天津与我辩驳一夜,先生当和她志同道合。”
杨锐还是不明白这个秋竞雄是谁,不过能和她辩驳一夜,应该是个女子,加上是绍兴人以及游学日本,就不由的想到了秋瑾。其实在杨锐的心里,对秋瑾、陈天华、吴樾这种人很矛盾,一边是敬佩他们,一边又觉得他们的太过刚烈,会对革命不利,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希望他们不死。
“吕先生误会了,我和秋先生并不完全是志同道合的。”杨锐道。
“怎么?先生难道不是革命党,不是以排满为己任?”
“革命若只是排满,那不是太肤浅了。满人该杀,有些汉人也是该杀。专制是为了满清之福祉,立宪是为了士绅之福祉,而革命当是为了劳苦大众之福祉。吕先生为女子公学总教习,想必该在士绅中也多有影响,正所谓屁股决定立场,鼓吹立宪当在情理之中。我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杨锐说罢就端茶送客了,吕碧城也只好起身,不过她问:“还未请教先生大名?”又怕杨锐忌讳,再道:“碧城为人,还请先生放心。”
杨锐其实也不惧,不过不想连累白雅雨等,起身拱手道:“还是下次见面之时,我再自我介绍吧。吕先生不送。”
第四十六章 是我
吕碧城走后,待白雅雨走开,陈广寿小声道:“先生,这个女子……”
陈广寿在南非、东北待的久了,少见打扮入时的女子,此时见到这么一个靓丽女子,还能和杨锐谈几句,不由得的希望杨锐能把她争娶过来。其实杨锐的婚事已是很多人的心病,革命是抛头颅撒热血的,杨锐一代单传,马上三十岁了,还是要早早留后的好。可杨锐并不这样认为,蔡元培派来的女学生都给他扔给杜亚泉,章太炎的女儿年龄芳邻正佳,本想托王季同做媒,但王季同咨询之后被他婉拒了。
“她。”杨锐对吕碧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的这个女人太高傲了,特别是最后自己拒绝说出名字,怕是把她气着了,而且这人穿的太奢华,很不实在,作为曾经是屌丝的杨锐,看见这样的女子就怕自己的钱包不够厚。
大礼堂休息室又待了一会,五点半钟的时候,杨锐一行人才出了学校,准备回租界。陈广寿船票已经定好,在租界紫竹林码头上船,是英国的轮船,票价极昂,每人需十五两,但为了安全,也不得不如此。现在天津的诸事都已完毕,行程中最危险的一段就是从天津法政学堂到租界这三四里路,只要到了奥国租界那就安全了。
杨锐和白雅雨在马车内聊着天,陈广寿则在前面一辆马车上四处张望,越是靠近澳租界,他看见的巡警越发是多,几乎每个路口都有,又走了一段,临近大经路(今中山路)的时候,收到前方线报的他。假装买东西,让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前车一停,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杨锐心中正疑惑间。陈广寿过来道:“先生。情况不太对。”
“怎么不太对?”杨锐道。
“现在每个路口都有巡警,越是靠澳租界越是多。我怕……”陈广寿说完,又道:“白先生还是先行回避吧,万一有事,牵连在内可不好。”
杨锐闻言脸上开始凝重起来。也对白雅雨道:“雅雨兄,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白雅雨级别较高,会中一些事情还是了解的,更明白会中的守则,当下也不做作,用力抓着杨锐的手晃了晃道:“竟成,一定要保重!”
杨锐不多言。点点头把他送了出去,很快,白雅雨便乘着另外一辆马车走了。他既走,杨锐寒着脸问道:“巡警是针对我们么?此地到澳租界还有多远?”
“似乎不是针对我们。这些巡警守在街口怕是在待命。”说罢又拿出地图道,“前面便是大经路,只要顺着原来预定好的路线,从金纬路再走两里,就是北运河了(今狮子林大街,1917年填平),过了运河便是奥国租界。”天津法政学堂背面就是新开河,夹在黄纬路和月纬路之间,学校正门对着宙纬路,出大门右拐到黄纬路,再从黄纬路一直走金纬路,穿大经路和北运河便是租界了。
“待命?”杨锐奇道,“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不是。直隶衙门和新开河车站由大经路直接相连,并不途经他道。若是有大人物要来,应该布防在大经路一线,可现在却不是,而是布防在北运河一带,像是在警惕着租界似的。”陈广寿实在是想不出天津巡警是在干什么,难道是抓捕江洋大盗?可这些大盗不是在租界里面么,他们出来干什么。
“船票几点的?”
“七点钟开始登船,八点半钟开船。”
“哦……”杨锐心中也有点犹豫了,但他马上就杜绝这种犹豫,对于军人来说,犹豫是大敌!一个军官最怕的不是做了错误的决策,而是不做决策。毕竟决策的对错只是概率的高低,可犹豫则毫无概率。
“命令下去,都操家伙吧!还有就是路两边的道路也要派人去,白茹先走,去望海楼教堂,那里最高。”下完命令,杨锐看着地图又道:“万一开了火,所有人都到德租界威廉大街(今解放南路)二十三号集中。若是被捕那就按照以前培训的说,天津的情报站负责营救。”
“是!先生。”陈广寿受命便立马安排去了,很快,五辆马车白茹那辆先走,另外两辆也在穿过大经路的时候一左一右的拐弯,上了旁道,剩下的两辆则一前一后相隔几十米往北运河行去。
一过大经路,杨锐在车厢里看见外面的巡警越来越多,心中只觉得发毛,握着枪的手紧了又紧,但这些巡警确实不是针对自己这一行人的,他们都是守在路口,并不阻拦询问。马车又拐了个弯,从金纬路拐到翔纬路,再走一段就是北运河浮桥了,过桥便是澳租界,到那自己就暂时安全了。他心中松了口气,点支烟正把火柴梗往窗口外扔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极为熟悉的人,马车速度不慢,路口转眼即逝,那个人也转眼即逝,杨锐火柴抓在手里,一直没扔,只待火烧到手指的时候,他才从发愣中惊了过来,他对着车边的卫士道:“调头,回去!”
“啊!”卫士和同车的叶云彪都是惊讶,已经到了运河,桥就在眼前,一入租界就安全了。可杨锐这时候却说要掉头?!
“先生?不能回去。”叶云彪道,他就是杨锐的贴身卫士,之前让他做杨锐警卫的时候,素来温和的师傅忽然严厉,要他跪在祖师爷的面前发誓,只能他死,不能先生死。叶云彪在复兴军中日久,完全明白革命是什么,更明白杨锐对于革命的重要性,心中早就认定,即便是自己死了,也要先生活着。
“回去!”杨锐神色凝重,下唇咬的发白。他刚才看见程莐了,虽然她穿的是中式的衣衫,脸也变黑,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是记得,只见她满脸惶恐。一队便衣巡警在后面紧紧跟着。杨锐理智已经抛在了一边,只觉得应该回去救她,哪怕……哪怕她已经嫁了人。
杨锐的话就是命令,叶云彪还没反对。前面的卫士已经停车拐弯。马车就在运河桥边往后折返,前面的陈广寿虽然上了浮桥。但一直却盯着后面,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却看见杨锐的车调头回去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待过了桥也调头往回走的时候,忽然间,“轰”一声巨响,一团火光从前面的街市中升了起来,随即便听到剧烈的枪声和临近街市人群的呼喊声,只听有人大喊,“炸弹……有炸弹……”
*
暗杀团昨日收到的杨笃生的电报。上面说此次五大臣出洋警戒极严,并且五个大臣已经分了两波,前面端方和戴鸿慈前段日子已经走了,而他跟着镇国公载泽、尚其亨、李盛铎等人将于次日下午由北京出发。预计到天津将是下午六点多钟。
时间确定,曾昭文、方君瑛等人便在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从英租界过桥到俄租界,再从俄租界一直往西北,经意租界、澳租界,只想着顺着翔纬路转大经路,然后沿着大经路一直到新开河火车站。可却不曾料到一出澳租界,过桥之后翔纬路没走多远便被一大帮人跟上了。其他几人没发现,但方君瑛心细,特别是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她和张继被人跟踪,使得她每走一段都会谨慎的回望,这才发现自己这些人已经暴露了。
她把情况一说,大家心中都是巨震,曾昭文脸色发白,满头是汗,道:“可是我们前几日已经出过租界了啊……”
方君瑛道:“别说前几日了,他们是不想打草惊蛇,要把我们一网打尽。现在要想活命就得回到租界,现在我们分两波,我、希陶、可楼一组,声洞、程莐一组,分开突围。”
方君瑛虽然没有说断后两字,但意思确实如此,不过方声洞和程莐只是不愿,方君瑛厉声道:“我是部长,你们必须服从命令。”说罢不待他们反映,便带唐群英、曾昭文两人走开了。方声涛、程莐正想跟去,却又被她回身怒视只得选另外一条路,回身往租界走。
方君瑛决策果断,但她再怎么果断都已经在巡警的包围之中,要不是想抓活口,并顾及这些革命党身上有炸弹,段芝贵、杨以德早就派人冲上前把他们抓起来了。局势似乎是挑明了,各处埋伏着的巡警都冒了出来,不但跟着的越来越多,便是前面的街口也闪出来不少,方君瑛再看向走在隔街的方声洞、程莐两人,情况也是如此,为了分散注意力,两人已经是一前一后了。
不成功,便成仁!今日怕是要在这里成仁了,方君瑛心里如此想道。她正待回身拉响炸弹的时候,却见身后的唐群英向她莞尔一笑,然后便往身后的便衣巡警跑去。
刚才革命党分组的时候,杨以德带着一帮人直接跟在方君瑛的后面,只想着如何抓捕的时候,只见一个小脚女人身上冒着烟,朝自己跑过来,他顿时像被雷击了一下,根本就忘记了开枪,慌忙道:“撤!撤!”
队长一说撤,众巡警都是莫名,犹豫间只见杨以德已经滚出几丈远,待也要回身撤退的时候,前面的革命党已经奔到了跟前,然后“轰”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
唐群英身上的炸弹威力巨大,地上多了一个近十米的大坑,爆炸之后的气浪把街道两边的店幌照牌全部吹飞,窗子上的玻璃也碎了一地,爆炸声响过之后,方声涛和曾昭文身上的手枪也打响了,“砰砰啪啪”的枪声中,原本已经惊恐的人群越发恐慌,无头苍蝇般的四处乱窜。
看到人群已经乱了起来,方君瑛立马喊道:“别打了,快撤,快撤!”
枪声原先只是曾昭文、方声洞打的,不过久经训练的巡警反应也不慢,爆炸之后很快就回过神来,操着长枪和革命党对射起来,只是碍于周围慌乱的民众,枪开的并不多,直到差点被吓破胆的杨以德回过神来,训斥着他们开枪,这枪战才剧烈起来,只是两支手枪对阵几十杆步枪。没一会曾昭文就被子弹击中,但他却挺立未倒仍想回击,又是一发子弹击中他的头部,这才颓然倒地。
曾昭文既死。方声洞也不想再活。扔掉打光子弹的手枪,他抱着炸弹冲出墙角。枪雨弹林之下没有跑出几步,身子却被数颗子弹打中,手上的炸弹没有扔出去就被子弹引爆,“轰”的一声巨响。一团耀眼的火光在街道中爆起,让所有人不敢直视。
爆炸一声接着一声,同志一个接一个死去,程莐望着前方严镇以待的巡警,再看方声洞死后爆炸燃起的硝烟,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决然,她转过身。正向那堆惊魂未定的巡警冲过去的时候,一对强壮有力的手臂在身后忽然把她抱住,她大惊,正使劲挣扎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是我啊!程莐。是我!”
无比熟悉的声音让程莐忘记了挣扎,只待被拖进街边店铺,她才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血性褪去,曾经熟悉的记忆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她不自觉的用手摸着眼前这个人,脸上欣喜的笑,眼中却是流下泪来,喃喃的道:“杨锐,是你啊。难道我已经死了么?”
杨锐见她还在发愣,不忍惊吓她,只是俯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会死了呢,我不是抱着你的吗。”说完又见她身上满是尘土,似乎是跌了好几跤,心疼的很,更觉得自己不在她身边,这两年真不知道她怎么过来的,难道他老公不疼他吗?真是不应该离开她啊!
相拥了片刻,杨锐炽热的呼吸让程莐从虚幻中回过神来,激烈的枪声也忽然在她耳边响起,猛然间她把杨锐推开,急道,“你快走!不要靠近我,我会连累你的。我是革……”
杨锐只搂着她不放,轻声的说道,“不。我会带你出去的!”说罢抽出一把左轮,笑道,“用这个枪我还是挺准的。”
“你……”程莐完全不明白以前那个朴实严谨的男人怎么变成这样,她话还没有说完,叶云彪便不识时务的靠了上来,道:“先生,赶紧上楼吧,我们从楼顶走。巡警越杀越多,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程莐好奇的看着他,叶云彪刚才看见杨锐把这个孕妇抱进店里,却不知道她和杨锐什么关系,但猜想能让杨锐不顾自己安危来救的人,定是十分重要。见程莐看向自己,他鞠躬道:“夫人好。”
叶云彪这一声“夫人”喊的程莐娇羞,但杨锐心中却是发酸,不过现在却不是发酸的时候,他拉着程莐从店内上楼时,程莐却忽然道:“瑛姐还在外边?”
叶云彪道:“是不是另外一个女子?”
程莐点头,叶云彪道:“放心,已经救了。”
程莐这才放下担心,跟着杨锐直上楼梯,中式的木楼向来低矮,上到两层之后便是阁楼,再穿过天窗便是屋顶。杨锐上到屋顶的时候,不但屋顶早有人,便是对面的街上也是有人——方君瑛正被一个汉子带着,往长街的一端走去。
杨锐一上来,卫士便护在他身边,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护的,现在和巡捕枪战的是在望海楼教堂楼顶的白茹,她此时用的可不是改装的狙击枪,而是一把原装枪,并且装的不再是瞄准筒,而是三千七百马克的2.5倍蔡司瞄准镜,再配上消音装置,杀人完全于无形之间。
街道上的巡警只觉得所有的革命党都不见了踪影,更看到兄弟不断的被射杀,可却不知道子弹是哪里打来的,众人都缩着头,根本不敢动作。而此时躲在墙根的杨以德捂着被子弹划破的脸,急喊道:“真是一群棒槌!革命党一定是藏起来了,还不给我一间一间铺子的搜!”
做什么都行,只要不要暴露在街面上,巡警们如蒙大赦,赶忙一个个往街两边的店铺里盘查起来,杨以德看见巡捕一个个动了起来,忍着巨疼骂道:“老子一千多巡警,还会找不出这几个革命党!”
一千多巡警找几个人其实并不难找,只是杨以德、段芝贵怎么也没有把人找出来。夜里八点钟的时候,杨锐带着程莐回到了德租界二十三号,留守诸人见杨锐没事,都是大喜,复又看着穿着巡警裤子、和杨锐手拉在一起的程莐,很是不解。
杨锐被大家看得脸似乎有些红,转移话题道:“陈广寿呢?”
“连…陈老大还没有回来,不过先生回来了,他便会回来了。”说话的是警卫连的老扒手于老根,偷鸡摸狗的会,打枪杀人不行,所以只能留守,他的眼睛向来贼亮,透着衣服都能数出几根毛。
杨锐其实也不担心陈广寿的安全,他去救人之前已经留人交代陈广寿了,他那边的人只是在外围观望,真是要帮忙杨锐会吹哨子。看到于老根的贼眼还在打量着自己,杨锐拉着程莐就要去里屋,不过程莐却是有些不想走,心中猜想她担心另一个女子,杨锐再道,“还有人救回来了吗?”怕于老根不解,又道,“是一个姑娘。”
“没有姑娘。”于老根说罢忍了又忍才道:“先生,这姑娘的肚子上……”
说到程莐的肚子杨锐就是头大,真不知道里面怀着谁的种,程莐听到却道,“这里面是炸弹。”看了杨锐一眼,又道,“找个房间,我去把它解下来。”
炸弹一词让杨锐浑身一镇,他之前还以为她已经嫁人怀孕,从没想到里面会是炸弹。他又喜又惊之后,把程莐拽到房间,问道:“为什么要绑炸弹?”
程莐不明白杨锐这么激动,道:“不这样带不进来啊,唐姐姐她们……”说到这心里又是一悲,方君瑛的炸弹在方声洞手里,而之前的那一声爆炸一定是唐群英,想到那些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死了,程莐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哭着道:“四嫂死了,张大哥也死了,还有七弟和唐姐姐,他们都死了……”
程莐越说心里越悲,从下午到现在,她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状态中,开始是方声洞的死,而后是杨锐的忽然出现,而现在,在确认安全了之后,之前被压抑着的害怕、悲伤、无助顿时袭上心头,抱着杨锐大哭起来。
程莐虽然是大哭,但是她哭的声音很低,只是身上抽搐的厉害,可她越是这样哭杨锐就越是心疼,环抱她的同时,手又摸到了她的腰间,把那束着的绷带解开,再小心的把炸弹放在了一边,然后又拦腰抱起她,出了门走到房子的另一角,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哭的凶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只是不断的用手扶着她的背,静静的等着她哭完。
环抱着怀中哭泣的人,杨锐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并非只有革命一种状态,东北的万顷松涛让他如此作想,而今的爱情也是让他如此作想。可生命最终的意义是什么呢,难道不是革命大业、国仇族恨吗?在程莐的哭泣声中,更想到她差一点就粉身碎骨,杨锐忽然又觉得生命并不应该是为什么活着,很多时候它是无意义的,这便如一株花草、或是一棵树,阳光雨露、春夏秋冬,默默活着又默默死去,活着只是一种存在而已。真要去把它与莫种价值、某种主义相联系,那就是一种罪恶。可现在,自己难道不就是在进行这种罪恶吗?信仰暗杀主义、怀抱炸弹而死,和信仰爱国主义、和日俄作战而死,不都是在生命之上附加一种所谓的意义,然后让生命为之而死吗?
思维不知道怎么转到了这里,杨锐只是觉得苦笑,更觉得自己越来越把这个世界当成真实的世界。若不是如此,他不会革命,若不是如此,他不会为穷苦百姓而不平,若不是如此,他不会灼热的去爱。可这个世界是真是的吗?正如无法解释他突如其来的来,他也无法确定这个世界的真。之前他觉得真不真无所谓,可现在,他却希望它永远是真的,可万一这是一场梦怎么办?若这完全是一场梦,那革命有何意义,爱情又什么结局?
第四十七章 条件
陈广寿急冲冲的回到德租界,一进门看见叶云彪,马上冲上去把他揪了起来,大怒道:“你是怎么保护的?怎么能让先生回头!”
叶云彪是比杨锐晚进门的,他和杨锐一起,打晕了几个巡警,然后穿着他们的衣服,乘着夜逃出来。他被盛怒的陈广寿揪了起来,自觉自己理亏,空有一身武艺也施展不出来,更不好说是先生要调头的,只是默然不语。
陈广寿回来之前已经收到杨锐已经安全抵达的消息,火气大但最终还是有所克制,旁边于老根看着连长错怪叶云彪,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报告连长,先生……”
于老根话还没有完,陈广寿眼光就瞪了过去,于老根见状吓了一跳,忙道:“当家的救了个姑娘,他喜欢那姑娘。”
“姑娘?”陈广寿之前收到消息是救了一个孕妇。
“是姑娘,肚子上绑了炸弹。被当家的抱…抱进去了。”
这倒是陈广寿没有料到的,他闻言不由得的把叶云彪放了下来,又问:“先生在哪?”
“在里屋,不过连长还是别去了,那姑娘在哭着,当家的正在哄……”于老根的话没有说完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杨锐是为了救一个喜欢的女子才犯险的,想着杨锐的状况,怕这个姑娘就是以后的大夫人了。
于老根话说完,外面门又开了,回来的是和杨锐同车的另外一个卫士,他搀着方君瑛走了进来,他们倒是没有和杨锐一样穿着警服混出来,而是直接跳到海河里,黑夜中顺流漂到租界的,所以两人浑身湿透。狼狈的很。方君瑛脚似乎也扭到了,自己走不动路,要有人搀扶着。
伤员一到,卫生员就把她领到旁边去了。陈广寿心中默数着人头。所有人都回来了。就差白茹两个,不过她们两人去的是望海楼教堂楼顶。巡警就是知道有人在里面,怕也是进不了,再说两人都是女子,谁敢相信两个娇滴滴的女子就是冷血杀手呢。
方君瑛正在一边被卫生员检察伤势。她看着满屋子的汉子,好奇却并不说话,只是感到这些人似乎在英租界的客栈里见过,想不到他们会救自己。想到救这个词,她又不禁的想到了七弟声洞和唐群英、曾昭文,悲从心来。正在她暗自悲伤的时候,陈广寿上来道:“姑娘叫什么?是革命党么?”
陈广寿一口东北腔。听着有些怪异,但和京话没有差别,方君瑛听后道:“是,我们是革命党。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我们…我们是胡子。”不好暴露自己的身份,陈广寿只好扯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只是,我们出手的太晚了……”
陈广寿一声“太晚了”,方君瑛的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自觉的自己两次刺杀都是失败,着实无能了,特别是还连累这么多人牺牲,可自己却是独活,这怕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惩罚吧。眼泪流下,但方君瑛却没有哭出声,只是挣扎着站起身,对着屋中诸人一礼,道:“有劳各位壮士相救,如此大恩,君瑛只能来世想报。”
“报什么报!都是一群臭男人。”说话的是白茹,她刚见门就见方君瑛起身施礼,她今天就在二十多米高的教堂顶楼,底下发生的一切都看的明了,同为女人,她是极为敬佩这些革命党,而对于警卫连的这些男人,却往往不屑一顾,特别是她做了狙击手之后,就更是性格怪异,独立特行。
女杀神一回来,屋子里的灯似乎都暗了几分,大家原有的自得之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更有几个人撞撞跌跌的往外面跑,慌忙间椅子撞到几把,白茹的跟班陈小妞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忍着。
陈广寿见她回来,关切的道:“回来了,没事吧?”
陈广寿一搭话,屋中的人更是闪个精光,便是白茹的助手陈小妞也要走开,白茹一把把她抓住,喝了一声,“走什么走。”
陈小妞低头不语,其实连长喜欢白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大家也乐见其成,不过白茹自从被救出就性格怪异,对陈广寿的好感不闻不问。
“瞄准镜很不好用。”白茹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直接把话说到枪上面,“固定的螺丝很容易松动,一旦松动又要重新校准,很是麻烦。”以前用的都是瞄准筒,那个便宜,可以大规模装备,可瞄准镜效果更好,只是价格昂贵,一个瞄准镜等于三十多把步枪的钱,更恼的是固定不易,每次开枪的震动很容易使其移位,极为不妥。
“好。我会记下来的。”陈广寿看着头上是汗的白茹,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又问道,“你没事吧?”
“嗯。”白茹低应了一句,便带着陈小妞找房间休息去了。
白茹一走,杨锐就带着程莐出现了,此时程莐哭声已歇,听到方君瑛的声音就要出来找人。方君瑛之前已经听说程莐也被救,但却没有亲见,此时两人劫后余生,又是哭哭啼啼的抱在了一起,杨锐见她们这帮做派,无奈的和陈广寿站了一边,“我刚才为了救人,太着急了,让你担心了。”委婉的道歉让陈广寿心里一热,只听杨锐又道,“以前在沪上的时候,你们不是说稿纸上的字迹很娟秀吗,那就是她写的。”
陈广寿也猜到杨锐和这个姑娘有旧,当然不解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的,比如,就这么一个姑娘怎么会是革命党呢?她到底如何来历?
杨锐大概也是知道他的想法,只道:“等到了沪上再对她做政治审查吧。不过我认识她的时候还在给商务印书馆写稿,她不太可能会是间谍。”
陈广寿虽有担忧,但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他问道,“先生,那我们何时回沪?”
“晚一两天吧。让大家都歇一下。我们的人没事吧?”
“没事。白茹也都回来了。”
陈广寿的声音有点怪,杨锐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不是一直说我年龄大嘛?现在我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呵呵。倒是你啊。年龄也不小了,白茹是个好姑娘。既然喜欢就把家里的亲事退掉,这样对你对别人都好。”
连先生都知道自己和白茹的那一档子事情,陈广寿大窘,恨不得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幸好杨锐说完就走了,方君瑛和程莐哭的差不多了,杨锐正上去搭话。
他拱手道,“方姑娘。”
方君瑛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见到程莐触景伤情而已,此时见杨锐上去见礼,也起来拱手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没有什么谢不谢的。路见不平而已。”杨锐边说边打量着方君瑛,她二十岁上下,个子不高,眉眼间倒有些闽南女子的味道。但口音却像是湖北那边的,一时间也猜不出什么背景,不过他看着方君瑛身上的水渍,道:“姑娘还是换身衣服吧。程莐你也去。”
把这两人安排好,杨锐又对陈广寿道:“忘记说了,左边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有一颗炸弹,待会要扔出去。”
炸弹陈广寿是知道的,闻言马上安排人去处理,完了之后又道:“先生,他们怕是同盟会的人。”
“嗯。我知道。”杨锐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同盟会他一直都是不想待见的,但今天见他们前赴后继的和巡警同归于尽,心中又很为这些人惋惜。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孙汶那边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革命之策吗?复又觉得同盟会行此暗杀之下策,也是为了要在国内外打开局面,以增加影响力——国内是为了拉人,海外是为了筹款,他完全没有一个稳定的资金来源,只能行此下策。难道自己要资助同盟会吗?想到这杨锐又否定了,复兴会和同盟会很难说今后会发生什么。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参加同盟会以获得领导权,这个想法一出来杨锐就否定了,这是不可能的,同盟会成立时华兴会实力完全占优,但最终还是孙中山做了领袖,这里面日本人怕是出力不少。自己即使能准时出现在东京,一定也是副手。
想来想去都没有办法,杨锐索性不想,问道:“你有说我们是复兴会吗?”
“没有,我只说我们是关外胡子。”陈广寿一直牢记着会中守则,“不过,那方姑娘倒是很精明的,是不是会看出什么来,倒是不知道了。”
“不说破即可,”杨锐长叹口气,只觉得同盟会还是不合作的好。又道:“我把程莐带走就好了,其他事情就必不多说了。”
杨锐在说带走程莐的时候,方君瑛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刚才看着程莐和杨锐手挽手出来的,便猜到这应该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她此刻换了身衣服,坐在屋子里想着下午的爆炸和对射,昏昏间只觉得恍如隔世。程莐也是换了一套仆人的衣服,抹黑的脸也洗的干净,小家碧玉般的坐在方君瑛跟前。
“程莐,你要跟他走么?”方君瑛叹了口气,轻轻的问。
“我不知道。我……”程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觉得自己要和杨锐在一起不再分开。虽然之前两人之间没说几句话,但是心却是相知的,以前的种种不好和苦难,都已经无所谓了,关键两人在一起就好。
看着程莐的犹豫,方君瑛只想着成人之美,强笑道,“他能从那样的危急中,投身来救你,那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啊。程莐,你应该和他在一起,东京那边我……”
方君瑛的心是好,不过却起到了反效果。程莐道:“不,他以前也是认为中国非革命不可的,让他和我们一起革命吧。我们都去东京!”
方君瑛见她这么天真,不由的笑了一下,道:“他现在可是一帮人的首领,即使他愿意革命,可他下面那帮人愿不愿意革命呢?程莐,革命爱情虽是两途,但也并未不相容,你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不能革命了。”
方君瑛一直把程莐当妹妹看,现在看着她找到了自己的心爱的男人,心中高兴的紧。更想及四嫂和声洞都已经不在了,不想程莐也步他们的后尘,只想看到她有一个好的归属。可程莐却不是这样想,尚若没有这两次刺杀的牺牲。她可以很轻松的跟着杨锐离开。虽然不会退出同盟会,但是婚姻将是她的主线。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只觉得她的生,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好几个人的。她无法悄悄然的离开。
看着换过衣衫的程莐,杨锐只觉得嗓子似乎有些干,他有点顾忌旁人的目光,压抑着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冲动,浑浑噩噩的和众人说着话,而后当他和程莐处于一个房间的时候,气氛似乎有些变了。
“怎么了?”杨锐低声的问。
程莐摇头。时间似乎暂停了好一会儿,她道:“我…我是革命党,你知道么?”
杨锐点着头,轻轻的搂着她道。“嗯,知道。”
“我……”程莐说不出来自己还要继续革命的话,只是小声的道:“我要和瑛姐回东京。”
“嗯。”杨锐忽然有点后悔救了方君瑛,若是她死了,那么程莐无依无靠之下只能是跟自己走,即便她心中忘不了革命,但只要两人已经成婚,甚至有了孩子,那她也就不会抱着炸弹和满清同归于尽了。
“你不高兴了吗?”程莐只感觉杨锐搂着自己的手一僵,心思灵敏的她似乎感觉到了杨锐心中的震动。
“没有。”心中十分的不愿,但他只能如此回答,对于自己在乎的人,很多事情他都会妥协,不过想着程莐抱着炸弹往巡警冲去,他不得不说道,“还要抱着炸弹去暗杀吗?”他的话说的程莐一愣,他又道,“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
“可……可这是革命!”
“不,这是送死!”
“即使是送死也是为了革命。”
“可革命并不要这样的去送死。”
“可忠山先生说……”
“别跟我说什么忠山先生。他就是一个骗子!一个大炮!他什么时候能自己去冲锋、去同归于尽?!他只会忽悠你们去送死,然后用你们的血标榜自己有多么革命!这是革命家吗?这是鼓吹家!甚至,他连鼓吹家都不如,他对中国的现实毫无了解,为革命而革命,为共和而共和。中国历史没有他只怕更好,绝不会更坏!”
杨锐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别人忽哟的去送死,不由得大愤。从穿越小说中看到孙汶的种种劣迹顿时浮上心头,不由自主的说出这样的话。可这些话在程莐听来却是无比刺耳的,本来她还想着让杨锐一起去东京,一起去革命,可他这样的言语立即让她的幻想破灭了。孙汶纵使有种种过错,在她看来都是瑕不掩瑜的,除了她的成长和教育也让她认同共和之外,更多的是因为父兄对孙汶的推崇,而现在,自己喜欢的人却一改昔日革命的模样,极其恶毒的攻击忠山先生,这是她完全不能忍受的。
她愣愣的听着杨锐的话语,只待他激动的说完,这才看着他郑重的道:“不许你侮辱忠山先生!”
“他还需要侮辱吗?!”
“你!”程莐压抑不止自己的冲动,挥手便扫了杨锐一个耳光。耳光不重,只是轻轻的扫过,甚至都没有触及到杨锐的脸,但这一记耳光却似乎将两人永远的隔绝开来。程莐打完,转身便走了,她无法和一个侮辱忠山先生的人在一起生活,在她看来,侮辱忠山先生就是侮辱革命,就是侮辱她哥哥,就是侮辱一切为革命而死的人。
杨锐也被她这一耳光打得发愣,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无法接受在自己心爱女人心中,有另一个男人比自己更重要。他没有去拉着程莐,更是在程莐“砰”一声把门关死之后,狠狠的把房门“砰砰砰”的踢了几脚。而后,他颓然的坐到在地板上,良久之后忽然狰笑着点了支烟,开始想着怎么给同盟会、孙忠山找些麻烦……烟越抽越多,计划越来越毒,孙忠山死的一次比一次惨,到最后杨锐不由自主的放声大声笑起来。不过一笑完,他便自己给自己一个耳光,骂道:“禽兽!”
德租界其实是在英租界的旁边,不过是靠着大海的方向。刚刚平复情绪的杨锐只想出去走走,他先去了威廉大街的德国俱乐部,凭借着熟练的德语混了进去,而后再俱乐部关门之后又出了租界。跑到天津城厢外的酒楼里。要痛饮了一场。杨锐和程莐的争吵陈广寿只听到个结尾,虽然不想杨锐出租界。但却劝阻不到,只得带着几个人贴身护着,幸好他们去的地方在天津人说来,叫三不管——黏着天津城南门、日租界、法租界。谁也不管而得名。此地很是热闹,畅夜不休,杨锐就在这里喝酒到天亮,以前他是越喝越醉,这次却越喝越清醒,只觉得没有女人也不错,洒脱的好。真要传宗接代。找一个才色俱佳的女子娶了便是,孩子谁不会生啊。
夜里面他想的洒脱,但早上回到住处,一开门看见收拾好行装正准备出门的方君瑛和程莐。他的心思又是变了。他挥着手把诸人驱散,对着方君瑛道,“要走了么?”
“是。应该走了。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只能留待来日了。”昨天晚上盘问疼哭的程莐,她也知道了杨锐对于忠山先生的恶毒攻击,志不同道不合她感觉还是早走为妙。
“然后再去革命?抱着炸弹和鞑子同归于尽?”杨锐讥笑道。
“如何革命是本会之事,和先生无关吧。”方君瑛心中不悦,但寄人篱下,只能不软不硬的反击。
“革命是你们的事情,可现在满清正在全城搜捕,一旦出去,就是想同归于尽也是不能。”看着程莐背着自己不说话,杨锐心中不爽但又无可奈何。
“既然革命,生死已在度外,先生多虑了。”说罢就要闪过杨锐,开门走人。
“呵呵,既然是生死已经度外,那我倒有一办法,可以让你们的暗杀大有成效。”杨锐不得不换了一种思路和她们打交道,“还记得昨天下午那些巡警怎么死的吧,他们可都是被一个人打死的,只要你们有这样的办法,那么杀鞑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方君瑛和程莐都记得昨天下午那些巡警总是忽然的中枪倒地,但看不到哪里开枪,起初以为很多人躲在暗处开枪,现在却听杨锐说是一个杀的,不由的停住了脚步,便是背着身的程莐也转过身来看着杨锐。
见她看过来杨锐心中酸酸甜甜,各种滋味都有,不过还是压下心绪,再道:“下午我睡醒了,就带着你们去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暗杀。”说罢就自顾自的走了。
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杨锐带着诸人来到了天津城外,场地都布置好了,五个西瓜立在二百米远的地方,随着一声声低沉的枪声,西瓜全部打得碎裂,鲜红的果肉在晚霞中四处飞溅。二百米靶打完,再是四百米靶,命中率依旧如此,五个西瓜都被打飞,而最后的七百米靶不再是西瓜,而是复兴军惯用的半人标靶,杨锐不用望远镜只能看到几个小点,只见“砰、砰、砰”的枪声,那些点似乎是动了一下,而随后标靶处的士兵把红旗挥舞了起来——全部命中!
方君瑛在望远镜看着西瓜和标靶一一被命中,但却完全找不出来是哪里开的枪。她被这种神乎其神的射击震撼了,只觉得这才是实行部需要的东西,只要有这样的枪法,那么暗杀满清鞑子完全是探囊取物一般。她正在想着,怎么向杨锐开头学习这种枪术的时候,满身树叶草皮的白茹站起身来,她就在方君瑛几十米外的地方,可方君瑛却完全没有找到。
“如果想学,那我有几个条件。”杨锐看着方君瑛惊讶的神色,似乎有点得意。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方君瑛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杨锐没有搭理她,看着西边的落日说道:“第一,我和我的兄弟任何事情都要保密,包括救你们的事情也要保密,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包括你和你的那些革命同志。”
第一条似乎并不难,方君瑛点头,杨锐再道:“枪术只会教给你和程莐,并且你们两人不许外传!”
方君瑛再次点头,杨锐最后道:“最后一条…哎!这不算是条件吧,你既然和程莐在一起,我希望你可以多护着些她,还有就是要刺杀,也要多想好退路,送死的革命不是革命。”
杨锐的话说的方君瑛心中发酸,她何尝想去送死,她是没有办法啊,若是能早一天碰到杨锐,那么四嫂、张继、七弟、唐群英他们都不会死了。想到这,她眼中的泪不知道怎么的流了下来,决然道:“我都答应你!”
杨锐见她答应心中就放心了,他留下白茹几个人随着她们去日本,而自己则上了去沪上的船,陈广寿看着一直站在栏杆边眺望天津的杨锐,说道:“先生,还是回舱吧。她们也是今天晚上的船,租界紫竹林码头上船,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杨锐轻轻的应了一声,他这一两天脑子浆糊的很,待到现在要离开,又忽然感觉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很是不妥,虽然他和程莐算是联系上了,即使分开也是短暂的。可是,怎么把她的心夺回来呢?她似乎被孙汶那一套革命理论给洗脑了。另外便是狙击手出现在同盟会,会出现什么蝴蝶效应呢,满清官员大批死亡?他晃了晃有点发展的脑袋,只觉得做都已经做了,会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吧。
第四十八章 方略
十月的沪上秋高气爽,黄埔江中航船密密麻麻,岸上更是人潮涌动,久别的沪上虽然熟悉,但又有着诸多的不同,特别是在黄浦滩上有一栋规模庞大的五层大楼正在兴建,看过报告的杨锐知道,那是商业口新弄出来的华商证卷交易大楼。其实沪上早就有交易所了,但主要是针对外资公司,并且规模不是很大,乘此机会,商业口就抢着把华商的交易所先办起来。这个项目是以关东银行为基干,拉这甬商、徽商、以及在外资银行买办中最具实力的洞庭帮一起成立的。杨锐可不管拉了谁入伙,最关键的是自己的人在控制就行了,所有权很多时候不如使用权。
轮船缓缓的靠岸,杨锐一行人下了船,又听到侬语阿拉之声他倍感亲切,作为穿越第一个踏足之地,他感觉这里就是故乡。
杨锐这边下船,码头上却有几个老外登上了一艘法国轮船(注)。他们都是天津法国驻军参谋部的军官,而这次到沪上来登船,倒不是为了回天津,而是见一个人,一个对于法国印度支那事业有巨大帮助的人。
布加卑少校带着随从和翻译到了船舱,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矮个子日本人伸着手迎了上来,不过,他说的并不是日本话,而是英语,“请问是布加卑先生吧,我就是孙汶。”
“哦……你就是孙汶先生吗?”布加卑听不懂英语,还是只能通过翻译才能和孙汶交流,他是奉法国陆军部长的命令来的,之前对孙汶很好奇,但现在见到人,又感觉有些怪异。他还是习惯把辫子当作中国人的标志,现在孙汶是短发,加上又不高——只有一米五八,老是以为他是日本人。
孙汶满脸微笑。对于他的疑惑并不当回事。自从庚子年和法国印度支那总督韬美牵上线后,他和法国政商界的关系就逐渐牢固。原来的印支总督韬美已经是法国众院的议长了,通过他的介绍,孙汶和不少议员、金融家有了不错的接触,在上半年返回东京的之前。他更和法国外交部的雷奥进行了会面,可以说,对法外交举得了很大的胜利,加上在东京新立的同盟会,孙汶只觉得革命成功指日可待。
和法国人坐下,孙汶声音洪亮的说道,“布加卑先生。也许你对于中国的革命还不了解,我想我很有必要为了介绍一下中国的革命形势。”见布加卑点头,孙汶又道:“当今之中国,革命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也正是因为此,满清皇帝不得不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希望用假立宪的办法来缓和国内矛盾,继续其专制统治,但,他们是不会成功的。发生在北京和天津的刺杀都是我领导的同盟会策划执行的。”
布加卑来沪上多日,北京、天津发生的事情他都是通过报纸了解到,看着那些被炸的粉身碎骨的革命党,他不由的对于眼前的孙汶领导下的革命者深表敬佩,不过作为一个军人,他不得不说了一句,“可是孙先生,据我所了解,他们虽然很勇敢,但是却没有阻止清国政府的这一计划,甚至,没有哪位大臣因此死亡。”
“不。布加卑先生,牺牲并不是为了要达成什么样的结果,我们只是希望通过牺牲,激起更多人的革命欲望,然后他们就会和我们站在一起。”孙汶到沪上的时候,也收到了刺杀再次失败的消息,不过他并次并不在意结果,他要的其实只是牺牲,牺牲的越多,血流的越多,那么投身革命的人也就会越多。
布加卑少校还是无法理解这种“牺牲是为了让更多人革命”的理论,他只好点点头,让文书把孙汶的这几句话记录下来。
孙汶只觉得把他镇住了,笑着高声道:“在今年的七月,我已经在东京组建了全国性的革命团体,在中国的十八个省份,都已经建立了分部,这十八个分部今后将会领导各省的起义。而我这次赴南洋,也是为了建立南洋的同盟会支部,届时,海内外将会有四十多个分支部。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名革命骨干,虽然他们都有着旺盛的革命意志,并对推翻满清政府矢志不渝。不过,我还是希望法国的同志来指导他们,这样革命才能早日获得成功,一个法国式的共和国才能建立。”
几百万、上千万的数字把布加卑少校吓了一跳,在孙汶说完之后,他道:“孙先生,真的有这么多革命骨干吗?”
“是的。为了保守起见,更为了不欺骗贵国,我已经把这个数字说的很少了。事实上,在中国已经有了一千多万的革命者,他们分布在中国的各处,但他们都听命于我。而这次,之所以请布加卑先生来,就是想让您的部下和我的部下,一起去点验各处的革命者,相信这样会让你们相信我的实力。”
看着目惊口呆的布加卑,孙汶笑了起来,他说的其实各地的会党,中国会党的数量其实他也弄不清有多少,但为了镇住法国人,他不得不说了一个上千万的数字。而布加卑这个法国科班出身的参谋官,真是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革命组织,法国的人口只有四千万不到,可孙汶的革命骨干就有一千多万,这让他无法想象。
他让文书仔细的把这些信息都记录下来,然后道:“孙先生,我想我还是应该把这次的谈话汇报给国内,然后才能确定怎么答复你。就我个人来说,我很钦佩你的共和理想,更认为法国应该帮助中国进行革命。”布加卑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后问道:“孙先生,我想知道,另外一个革命组织复兴会,他们和你有联系吗?在中国,有很多关于他们的报道。”
“他们正在要求和我们合作。”孙汶笑的更加和蔼,肯定的道,“在上一次的沪上血案中,他们很多骨干牺牲了,他们的领袖王季同也受伤了。并且作为一个地方性革命组织,他们很希望和我们合作。我相信,很快我们就会变成合作关系的,甚至。不久的将来。两个组织将会合并……”
法国在中国情报处年初才刚刚成立,七月份的时候。布加卑被任命为情报处的处长,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戴着天主教和文明人有色眼镜的高卢鸡们完全不了解中国,和孙汶的谈话也是跟着他的节奏走。一个小时之后,他们被孙汶亲切的送走了。
法国人走后,待妾阿芬把新近收到的电报交给了孙汶,看过陈少白从香港来的电报,他之前的好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陈少白在电报中用暗语说道:李纪堂、黄世仲已经和谢缵泰一起去了沪上,他们怕是和复兴会联系上了……
让孙汶忧心的谢缵泰、李纪堂等人。已经在沪上的龙门客栈住了好几天了,他们在入会之后一直希望能和会长竟成先生见面,杨锐到沪上不久,便被俞子夷领到了此处。看过相关的简报之后,他便敲响了谢缵泰他们的门。
俞子夷最先进去,对着屋内诸人介绍道:“这位就是会长杨竟成先生。”
因为杨锐在天津的耽误,谢缵泰几个早就等了许多天了,此时说是会长亲来,他们顿时都起了身,打量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杨竟成。只见此人三十岁上下,甚是高大健壮,对着诸人微笑着,拱着手施礼。
杨锐的作态让屋中诸人新生好感,其实即使是久居海外的谢缵泰也不喜欢洋人的握手礼,他只觉得泱泱中华,什么没有,西洋那么多东西不学,偏偏学这种礼。双方正在打量时,俞子夷介绍道:“这位是谢重安先生,这位是李纪堂先生,这位是黄世仲先生。”
三人的年纪都在三十多岁左右,其中一身西装,有些洋人做派的当是谢缵泰,而中式打扮,胡髯修长一脸富贵相的是李纪堂,最后那位戴着眼镜,一身书卷气的是黄世仲。几人都是南粤白话,杨锐很难听懂,实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大家只能是笔谈了——在没有普通话的年代,唯有汉字是相通的,所以笔谈是不同地域士人交流的唯一方式。不过笔谈一会,杨锐就和谢缵泰就用英文交流起来,如此说话倒是便捷了许多。
“在沪多日,真是深有感触,特别是明白昔日革命为何不成功了。按照我们复兴会这样的发展,囊括天下是易如反掌。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杨锐笑道,“还请讲。”
“便是这革命方略将是怎样,日后这革命应该怎么发动?如果说在两广起义,那么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布置了。”谢缵泰看见复兴会的实力如此庞大,顿时对革命深具信心,他现在就在想这复兴会以后起义的事情了。
杨锐听到他说的是“我们复兴会”,心中暗暗一笑,看来加入复兴会之后,这谢缵泰还是比较认同复兴会的,当下便虚虚实实的道:“如果一切顺利,还是长江中下游举义比较好。”
“长江中下游?”
“是的。这是最佳的举义地点。”
“可复兴会的实力都是在东北啊。”
“确实如此。”杨锐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说的好,“不过东北日俄、满清、美国,四家势力交错,东北的能拿下就谢天谢地了。要想入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谢缵泰本以为复兴会是想行满人之故技,从关外入关,灭北京,夺天下,到杨锐却把起义最近的发动地点放在了长江中下游。“那为何又一定要在长江中下游呢?若是关外不能,那也可以从两广起事啊,两广之地素来会党众多,要是有人振臂一挥,那么推翻满清事半功倍。”
杨锐摇着头,道,“若是早几十年,如洪秀全那帮倒是可以,广西山多地上,百姓最穷,一旦举义,那么响者如云。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中国的前途不是在中国人自己手里,而是在洋人手里,照这种形式,前期某种情况下,中国不统一比统一有利。”
杨锐的观点极为诡异,谢缵泰虽说是自小在西洋成长,但还是不了解杨锐这话是何意。特别是那句“中国不统一比统一有利”让他不安的很,他把杨锐的话翻译给李纪堂和黄世仲听了之后,黄世仲急道:“革命之后,中国必须要统一。不统一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他话说的急。幸好有谢缵泰翻译,不然杨锐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看着几人疑惑的目光。杨锐感觉还是要和他们把话说清楚些,不然话传出去不好。他清清嗓子说道:“从甲午开始,中国的革命要想成功就少不了洋人的支持,再有能力的革命组织。没有一个自身强大、并且大力支持的列强,那革命就不能成功,即使成功,那国内建设也不能顺利。这一切都是因为中国虽大,但却虚弱,革命只能依靠洋人才能成功。我们给予洋人特权,洋人则给予我们武器粮饷和外交支持。而后,待时局变化,再把之前出让出去的特权予以收回,这便是现在革命的模式。”
杨锐的话说的刺耳。三人形态各异,谢缵泰眼睛是一亮,甚是赞许,而李纪堂则是沉思,黄世仲则是怒视。
杨锐没有管他们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可即使我们有了列强支持,他也未必会让我们统一中国,因为中国太大,人口又多,虽然资源贫乏,但一旦发展起来,就会是另一个美国,所以,对于任何一个洋人来说,一个虚弱的中国,或者一个实质上不统一的中国才符合他们控制中国的意图。真的要为了一个统一的名义去付出金钱时间,是很不值得的。只要这些地方的中国人、是中国话用中国字,那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故意去统一中国,甚至自己的地盘也要四分五裂,这样洋人们看了才放心,过程才会顺利。”
“自己也四分五裂?”谢缵泰越来越觉得杨锐的与众不同,之前他只发现孙汶有如此认识,却想不到一向讲究自力更生的复兴会也有这样的认识。
“呵呵,这这只是夸张的说法,不要当真。”杨锐不好把构想全部说出来,这涉及到了以后的保密事宜。这个方略他已经考虑了很久,自觉的没有破绽。在他的构想中,未来的中国是一个分裂状态的中国,即便是复兴会的地盘也是分裂的,比如东北,不坑日本人一把就绝不易帜。他倒不担心会失控,只要抓住了基层、财政和军队,那些地区首领也就是演员罢了,让他们表演表演互骂互殴,甚至各地区的军队像民初军阀混战那般,只会朝天开枪式的内战,还是很好玩的。
见几人在消化自己的话,怒视的黄世仲眼神开始缓和,杨锐又道:“举义之所以不能从两广开始,是因为两广是法国人的地盘,他在国际上地位不高,即使有法俄联盟,他的实力也要比德国弱一些。西洋诸国,英国最强,所以要找洋人,还是要找英国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举义之地,必须在长江中下游。”
谢缵泰又有些不解了,问道:“可万一英国人不支持我们呢?”
“就是怕他不支持,所以我们要在这里举义。”
“这……”似乎逻辑有问题,谢缵泰道:“难道不是先获得英国的支持,然后我们再举义吗。譬如孙汶,他早前和法国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为了让法国支持革命,便承诺将两广的路矿特权许给法国,这样法国人才支持他经越南到广西发动起义。”
“这样太软了,我们要硬一点!”说道孙汶杨锐就火大,他摆着手,一幅伟人的作态,朗声道,“我们先把长江几省拿下来,这样就能逼着英国人支持我们。不支持,这几省打烂,影响贸易,损失最大的还是英国。”
“可要是他派兵助剿呢?”谢缵泰不由的想到了洪秀全。
“不会,第一我们占领的速度要快,他来不及。第二则是英法已经签约,欧洲的局势越来越严峻,等我们举义的时候,他在远东的力量已经极为微弱。并且我们从江南北伐,黄河流域是德国的势力范围,把山东打下来,英国人一定会很高兴的。”为了二十亿的一战红利,杨锐只能把德国人扔到一边去了,谁让他打不赢呢。
杨锐能说的大致方略就是这样,便是如此。他还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可在谢缵泰他们听来,他只说了三点,一是现在的革命是不能离了洋人的支持,二是中国的不统一。对于虚弱的中国来说应该更有利。三是举义必定是从长江发动,这样有助于获得英国的支持。
杨锐的三个论断起先听着很不舒服。但细想又是这个道理,洋人对中国的干涉日渐增强,即便是国内革命洋人也会干涉。在这样的背景下,革命必须考虑到外部因素。统一问题如此。获得革命支持也是如此。其实国家的统一说到底是个实力问题,实力有了,国家不但统一疆域也将扩大,国家虚弱那自然就会分裂。现在的中国要想在列强之间获得发展,战略上的进退回旋就在所难免,该装孙子的时候就得装孙子,该弹吉他的时候就得弹吉他。只要能让中国富强了,便是钢管舞要跳的时候也还是得上,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杨锐的狡猾、或者说对于革命的深思熟虑让谢缵泰、李纪堂立马就交了心。既然是革命,那么表现成一个坏人比表现成一个好人更容易获得认同。而黄世仲,总是有着书生帮的志气,虽然杨锐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他的心还是无法接受一个不统一的中国,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担忧,杨锐道:“世仲兄,相信我。我们这一代人不但会统一,更会把所有失去的国土都拿回来。包括香港、台湾,还有琉球。”
文人总是会被一种宏伟的理想所吸引的,黄世仲听闻杨锐的许诺,猛一抬头眼镜差点掉了下来,他一手扶着眼镜,一边站起身说道:“竟成先生,真…真的是这样吗?”
杨锐看着他激动样子,也站了起来,上前抓着他的手说道,“一定是真的!我保证!”
黄世仲大喜,也抓着杨锐的手摇晃起来,谢缵泰和李纪堂也凑了上来,四双大手不分彼此的抓在一起,一时间大家都很激动。李纪堂甚至道:“竟成会长,李某在香港还有些家财,若是革命需要,我可以把它全部捐出来。”
李纪堂为人豪爽,一直是革命党的财主,其父死后,所继承的百万家资一直在资助革命,不过革命似乎是个无底洞,特别是前年的大明顺天国,他独自筹集五十万以助革命,最后举义失败,家财失去大半。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杨锐说道:“纪堂兄,复兴会不缺蛋,只缺鸡,杀鸡取卵的事情不会做的,待过几日,有人会和你谈商业计划的,到时候把你的家业做大,方好味革命出力。”
杨锐这话说的实在,不说不要捐钱,而是说要把他名下家业做大再捐钱,李纪堂心中听得异常舒服,要不是会中有不能结拜的规定,他早就要和杨锐结拜成兄弟了,激动之余,李纪堂道:“那我都听会长的。”
四人商议完毕,接着送杨锐的名义,谢缵泰又出来了,很多事情他想和杨锐单独的聊一聊。
“竟成,这广东该怎么革命?”
关内革命的模式复兴会还在摸索,对于他这个问题,杨锐只好道:“广东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省份,也是风起早开的省份,到底要怎么革命,还是要先去广东调查之后才能给出结论。复兴会现在正处于转型阶段,怎么样在关内革命还要摸索。不过再怎么变,有几样事情是不变的,一是有钱才能革命,所以商业这边将以纪堂兄为招牌,扎扎实实的做好,香港是个经商的好地方,离南洋也近,经营好了,一年上百万的盈利怕是不止。”
复兴会既然这样的规模,并把军校办到了南非,那资金一定是不少,杨锐说一年挣上百万谢缵泰完全相信。
“二就是办教育,革命简单,建设难,广东临近香港,并且海外华侨又多,怎么利用好这个优势,办好教育是一个问题,第三就是会党了,会党、特别是会党的上层很难依靠,所以向下层社会发展就是革命的总体趋势,可到底怎么样发展既能少受阻力,又能深入基础,我们还在研究。”
杨锐说的这三条谢缵泰都极为认同,特别是对于会党评价他深为认同。复兴会没有兴中会那种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反而是属于循序渐进稳打稳扎的思维。在兴中会,革命像是赌博,收罗到一切资源,然后选一个赌桌,“啪”的一声全部押了上去,成败就看这一把,完全是靠天做主;而复兴会,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各部门分工明确,就像他来时坐的轮船,不急不慢的徐徐前进,革命虽然不知道何时能成功,但所有人都相信前方就是胜利。
说完广东的事情,谢缵泰又道:“那南非那边该如何办呢?那边的矿工,只要能救出来,一定是最好的革命同志。”
南非的事情杨锐一直在关注着,不过临行雷奥的一番话也让杨锐不断深思,特别是这支部队回中国的问题极为难办。现在的船都是要沿途加煤加水,一旦靠港,海关上船搜查,那么里面装的是民工还是军人一清二楚,特别这是几万人。
“我想我最近要去一次南非吧,待看了南非的情况再决定。其实这些矿工最难的就是什么赎出来,还有就是如何掩蔽,最后就是运回来,这三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啊。”
谢缵泰也明白这事情的难度,当下也道:“确实应该如此。哎。前年举事失败,老父也郁郁而终,便是我也觉得这革命难以成功,可到了沪上,却又感觉这革命成功,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啊。肇春,你知道吗,知道吗,革命成功就在眼前啊……”
谢缵泰说着说着,就忽然失常的痛哭起来,他最后喊得是死于满清暗杀的杨衢云,辅仁文社和兴中会的首领。杨锐见他伤心,自己眼眶也有些湿润,革命啊革命,你何日才能成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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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905年10月8日,孙汶离开横滨到上海,此处因为蝴蝶效应提前一周左右。
第四十九章 生机
和谢缵泰聊了许久,只待天色晚了,杨锐才回到王季同家——暴露之后为防止满清迫害,王季同的母亲兄弟妻女都接到沪上,他还在沪上买了一幢房子,此时蔡元培也在他家里等着,待杨锐一到,她的母亲便说开饭。
一屋子人都在等自己开放,杨锐顿觉的不好意思,这顿饭虽然可口但却有些拘谨,吃饭间老太太打量着杨锐,不断的点头。老太太叫王谢长达,富态慈祥的很,并且人老心不老,辛丑年就在苏州组织放足会。饭后品茗的时候,老太太居然关心的问道杨锐是否成家,杨锐还没有搭话,王季同就抢先说了:“母亲,竟成已经有婚约,不待多久就要成婚了。”
“哦。好,好。革命是要紧,但是婚事也不要耽误啊。”老太太起初以为儿子在沪上结交了匪类,但到沪上一观,蔡元培又在一旁帮腔,这才放心下来,又闻一个多年在海外游学的叫杨竟成是会长,心下也不是很满意,不过今日见到了这个杨竟成,虽然打扮像个洋人,但是说话举止,都是中国作态,也就放了心。又见此人文质彬彬,一表人才,闻之还未成婚,就像把女儿王季玉许配给他。
杨锐的心思王季同一直明白,但是天津发生的事情王季同就不知道了,杨锐一边礼貌的应和着老太太,一边心中暗恼程莐那个榆木脑袋。诸人只待去书房,老太太又发话了:“竟成啊,你是会长,一些事情我怕他们做不了主,只能和你说了。”
老太太说话温温和和,不过杨锐倒有点遇见家长的味道。特别是王季同和蔡元培都做不了主,怕是难事了,当下硬着头皮道:“伯母请讲,只要杨锐能做的到。”
老太太笑了笑。道:“你们啊学是办了不少。河对岸的同济我也去看了,办的好。就是太像西洋人的学校了,这个不好。”
看不出来老太太也是个保守党,杨锐不好解释办成西洋味才好忽悠着德国教授,特别是可以把爱因斯坦弄过来。只好诺诺说是。
老太太说同济不是正题,正题在后面,“可你们办了这么多学校,都几万名学生了,这里面有多少女子学堂,有多少女子学生?今日我是想在苏州办一所女学……”
老太太话还没有说完,王季同就赫然道:“母亲。不能去苏州啊,万一满清抓人……”
“抓人就不回去了?那你们革命死人就不革命了?”老太太知书懂礼,是见过世面的,丈夫以前也是内阁侍读学士。去世之后家中的大小事情都是由她操持,“王家的祖坟祠堂都在苏州,我要回去守着。这次来沪上只是为了看你的伤势,你现在伤好了,我就得回去。”
老太太话说的王季同无法反驳,便是杨锐也不好怎么劝说,这个时代和后世不同,比家更重要的是祠堂,比祠堂更重要的是祖坟,清明、中元、冬至,这三节不上坟可是极为不孝的。
“育人为国家之本,可你们啊,都办男学,女学倒是未办,便有爱国女校,学生也是极少。有道是慈母多败儿,又云孟母三择其邻,女子若是不知书达理,我看这新中国也好不到哪去。”
老太太的话很有道理,杨锐看了王季同一眼,只见他也是垂头听训,正待答应办学一事,老太太又说话了,“你们革命也不容易,即是不易,也不要你们掏钱给我去办女校,我啊,就想着你们派些先生过来,还有那些个管学校的人也要派几个来就好了。”老太太见过教育会的标准学校,看到管的井井有条,很是欣喜,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去把这种学校移植到苏州,然后自己掏钱办一所。
“伯母所说都是小事,待晚上我们商议一下,明日就可以派……”杨锐答应甚快,王季同转头使眼色又被老太太瞪回去了,“……这明日就可以派人去苏州探查,不过现在秋季已经开学,要办学校,今年可以先准备,待明年秋天招生入学就是。”
看到杨锐用了拖字诀,王季同蔡元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待几人到了书房,王季同说道:“竟成,哎,母亲可不能回去啊。若是回去,真出了什么事情,那我……”
杨锐倒是猜到老太太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从她不要教育会的钱办学就能看得出来,只道:“老人家真的要回去,你能拦得住?”
王季同大惊,“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舆论牌只有,时不时让报纸报道下她老人家,让满清有所顾虑就是了。再说,你也没干什么啊,不就是为爱国志士送了个棺吗。现在的满清不比以前,再来什么文字狱怕是不敢了。”杨锐也不想老太太出什么事情,只得出这么个主意。
王季同向来知道母亲的脾气,认定的事情执坳的很,这一点在他身上也有体现,想来也只有这样的办法,当下叹气之后不再去想,只是问道:“东北事情已了,我们下一步当如何?”
蔡元培也道,“对,现在士绅们都在议论满清立宪,风潮极盛,便是学校里的学生也多认为立宪当可救国。”
见他们如此当心,杨锐却不以为意,道:“立宪是放权,满清现在都对地方督抚制约乏术,一旦立宪,那下面那些督抚就更有理由为所欲为了。你看看,吹鼓立宪的都有谁,基本都是士绅,还有朝廷中的庆袁一系,再就是对新学极为接受的学生。满清一旦立宪,从此国将不国,可若是满清不去立宪,那也是国将不国。”
“那满清当如何是好?”蔡元培只听得迷迷糊糊,不由得的站在满清的立场说话。
“呵呵,都已经烂到骨子里了,要想保命,立宪可以,但要想保国。立宪是万万不行的。可要想以立宪的名义重掌大权,那立宪派就要失望透顶了,到时候便是我等举义之时。”
杨锐从来都是很少说确切的举义时间,之前只是含糊的说举义在慈禧死后两三年。可慈禧现在活的好好的。大家还真看不到她什么时候会挂点,现在杨锐居然不再把举义和慈禧扯在一起。王季同和蔡元培心中一喜,王季同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使劲鼓吹立宪呗。满清爱听什么,我们就说什么,甚至,还可以放出些谣言,说复兴会的有人说了,一旦朝廷立宪,该会就将解散。反正我们一定要把满清套上立宪这根绳子。”杨锐边说边笑,奸诈的很。
蔡元培正想说这样的谣言对复兴会不利,王季同却抢先说道:“那要是满清真的立宪了,那怎么办?”
“哈哈。他要是真的立宪了,那就好办了。我们先使劲鼓动着士绅、督抚去问朝廷要权,让他们把满清的权利夺过来,要是满清不愿,那我们就鼓动他们请愿,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不行就四次,满清真的不交权,那我们就再鼓吹满清立宪为伪立宪,待虽有士绅对满清失望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举义了;”杨锐说的起劲,口水横飞,“可要是满清真的交了权呢,我们则要使劲检举那些拿到权利的士绅,是多么的胆大妄为、贪赃枉法,在他们的治下,百姓是多么的凄惨,多么的想念从前不立宪的时候,到时候更要指使着几个受了大苦的百姓上京告状,痛诉立宪之害,让朝廷把权收回去。”
“可要是满清不理呢?”王季同道,他认为杨锐此策极为可行。但就怕满清真的放权了,并且不再收权。
“那我们就回家卖红薯了。”杨锐笑道。他此言一出,王季同和蔡元培也笑了起来。
“这个是不可能的。享受惯了权利的人,是不可能放得下权利。”杨锐还是认为自己智珠在握,“再说,京城里的怡春园可就是防着这个的。对男人来说,不怕朋友相劝,就怕女人相激。到时候一个国会议员,一个满清贝勒,怡春园的姑娘不搭理贝勒爷,去伺候议员老爷,你说这让那些黄带子情何以堪啊?我大清黄带子杀人可是不犯法的。到时候,刑事案变国事案,一边是夺了权越来越嚣张的士绅,一边是自己两百多年来的统治特权,两者必定相斗,一相斗,那我们就能举事了。”
杨锐说的美好,但王季同听着总感觉有点虚幻的味道,不过蔡元培却知其中三味,道:“现在满清就是董卓,士绅就是吕布,立宪就是两者争权的开始,一旦朝廷恋权,那吕布反水,这朝廷也就撑不下去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行当年王允之事便可。可就是……”蔡元培看了两人一眼,“若真是传出朝廷一立宪,复兴会就解散的谣言,那对复兴会的声望大不利啊。”
“所以只能说是谣言,便是我们真的说了这样的话,那也绝不能承认,现在我们要和士绅立宪派们统一战线,不管立宪也好,请愿也好,我们都要支持他们,或者说假装支持他们;而满清那边,那些逛怡春园的贝子贝勒最为年轻,也最为冲动,那么多个貂蝉,总几个能撩拨成事的吧。”
“可那些女子都不懂中国话啊。”
“不懂没有关系,只要那些贝子看着自己的女人流着泪被议员老爷欺负,那他不上前做主,那传出去以后就别再京城混了,再说男女之间要那么多话干什么,话多伤人啊。”杨锐的话似乎有所指,听的王季同和蔡元培直笑。
看此时最要紧的事情已经说完,大家心中都舒了口气,只觉得满清立宪对革命有利极了,高兴之下蔡元培笑道:“竟成啊,何时请我们吃喜酒啊?”
旁边王季同闻言也笑,杨锐被他们笑得脸红,又想及自己那一堆破事,意兴阑珊的道:“本来想带回来的,可是跟着别人跑了。”
“跟别人跑了,这……”蔡元培大惊,想不出事情怎么会这个模样,他觉得杨锐这样有思想有能力有……的大好未婚男青年,女人居然也有跟别人跑了的时候,这太不应该了。
“真的跑了。跑去同盟会继续搞暗杀了,说不定哪天就挂点了。我就不相明白。她怎么就相信了孙汶那一套呢。”杨锐无奈的道。
听闻杨锐抱怨,王季同拿出一份电报,道:“这姑娘人是很好的,之所以参加同盟会。怕是家里闹的。”
“家里闹的?”
“对。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兴中会会员。另外,据查。他父亲程蔚南还和孙忠山有亲戚关系。”同盟会就是大漏斗,不需要派什么专业间谍,只要找到个初始会员说两句中国应该革命的话,那对方激动之下什么消息都会漏出来。杨锐在天津的时候发报要求东京彻查程莐在东京的情况。东京那边三下两下就问明白了。
“这……兴中会,还和孙汶是亲戚。哦!麻辣个把子的。”杨锐闻言瘫倒在椅子上,只感觉命运真会开玩笑,他一直想避开孙忠山,可命运却一直推着他靠近他。现在这个情况,难道不就是土党爱上了国党么。忽然,他又想起来孙汶的一个癖好。急忙做起道,“她和孙汶……不对,她有没有做孙汶的什么秘书啊,助理啊什么的?”
王季同不知道孙汶的特别爱好。闻言看了电报说道:“之前好像孙汶要她做他的英文秘书,不过她没有答应,直接跟着方君瑛去了暗杀团。”
杨锐闻言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去暗杀团好!去暗杀团好!”说罢又觉得不对,暗杀团可是分分钟损命的地方,不过最后又想起霭龄和庆龄来了,她们就是做孙汶秘书然后才……现在程莐虽然在暗杀团,但性命暂时无忧,就是这小白兔就在大灰狼嘴边,怎么想怎么不放心,还得快些想办法把小白兔哄回来。
杨锐为情所困,王季同和蔡元培则是摇头,只觉得这个会长什么都合格,唯独情色那一关过不去,两次遇险,都和女色有关。不过,用他们陈旧的人才观来看,这也是他们能放心和杨锐革命的原因,跟着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那随时会当作棋子牺牲掉,当然,革命途中必定会有牺牲,牺牲也正常,但若是让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得了天下掌了权,那天下百姓那就遭殃了。在他们庸俗的观念中,一个首领,不能滥情,否则性子太软无法成事;但也不能绝情,性子太硬,那天下一切都会被他当作玩物,他们俩革命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不是要把中国当成谁的玩物。
这是蔡元培和王季同会在心里所想的,可那些他们不敢在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历来争霸天下,都是尔虞我诈、内争不止,不管是与别的团体还是起义军内部都是如此,即便是立了国,为了争夺皇位,父子兄弟相残的也不在少数。复兴会越来越有夺天下的趋势,大家也越来越思考着今后自己的利益得失,更提防着内部争权夺利。复兴会七委员决策制,使得不同专业不同地域的人都有了一席之地,可若是杨锐有独裁的趋势,那蔡元培、王季同完全可以反制——军中诸将先是蔡元培的学生,再是杨锐的学生,而商业口一直在王季同的管理之下,现在更是算在虞辉祖的名义下。再细算会中的骨干高层,不是浙江人就是江苏人,而杨锐的同乡,谢晓石是,军校第一期中张承樾和徐敬熙是,其他,就真的没有了。
复兴会虽然是杨锐最先发起的,方略也是杨锐制定的,会中规制更是杨锐一手造就的,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要是革命伙伴是会党之类,那杨锐这种后世屌丝分分钟被灭,可现在他遇到的是一群比他还迂腐有方的文人,这才使得他有了一片生机,可这片生机能到多久呢?
书房里的沉默一会儿就结束了,各自想着心事的三个人又同志般的商讨着革命问题,最开始,是蔡元培介绍教育会的情况和计划:
“现在全国有小学堂两万五千三八多所,学生约三十万人,其中教育会所属小学堂为六百三二十四所,学生六万四千三百八十九人……”
蔡元培念完第一句,杨锐脑子就懵了一下,待他说到后面,急道:“这数据是哪来的?”
“是我通过关系从学部那里拿来的,是刚刚统计近四年的数据,不过全是估算数。总的看来小学堂的人数增加很快。去年小学堂学生只有十一万人,前年是两万多人。”蔡元培初见这个数据也是吓一跳,但中国实情就是如初,这是丝毫没有办法的。
小学生才有三十万。这就是我大清啊!杨锐气急反笑。示意蔡元培接着念。
“中学堂全国共计两百八十三所,学生四万九千余人。其中教育会所属中学为六十七所,学生两万六千五百三十人;大学堂全国四所,学生一千五百四十九人,其中教育会所属一所。学生七百九十四人;其他高等学堂、文科、理科、法科、医科、艺术学堂全国共计二十一所,学生两万零六百七十一人,其中教育所属四所,学生三千八百六十一人;师范学堂全国六百八十一所,学生三万八千四百二十三人,其中教育会所属十一所,学生两千五百六十九人。”
蔡元培念完。又补充道:“小学堂学生增加极快,预计到明年将会超过五十万,后年将会有八十万。而中学堂教师只有两千多名,加之专科学堂和大学堂招生太少。所以增长极慢,按照估计再过五年中学生也不会超过五万人。大学堂更是如此,若是按照教育会的标准来看,合格的大学没有,专科生倒是有不少。”
原以为满清再怎么破,学生也应该有四十万,可实际上呢,没有教育会的话连三十万学生都没有,真是……杨锐有气无力的道:“好吧,蔡会长说说你的大计吧。”
蔡元培被杨锐叫的只好讪笑,他不是学部官员,能依靠的只是复兴会极为有限的拨款,他翻过自己的记事本,开始介绍自己的方案,“小学堂人数增长极为迅速,盖因师范学堂学生有三万多人的缘故。而中学堂因教师培养不易,并且学生毕业之后难以有出路,因此小学堂升中学堂的录取率极低,除去教育会所属,全国中学生只有两万三千人,如果小学生人数明年超过五十万 ,后年达到八十万,那么中学堂录取率很快就会百中取一。”
蔡元培在学界多年,对这几年的学堂的变化趋势极为清楚,对于小学堂学生数增加的判断极为准确,在他的描述下,杨锐对全国的教育情况有了一个总体性的了解,他拿着笔把这些东西都仔细的记录下来。
在他记录的时候,蔡元培又道:“我之计划,是教育会小学堂收费,中学堂半费,师范学堂和大学堂免费。并且,要马上把几所师范学堂升格为师范大学堂或者师范专科学堂,不然以后中学堂教师不够。”
“如何收费,如何半费?”杨锐也感觉完全免费的教育实在是吃不消,要想在举义是有那么人才,收费是必定的。
“除去山区小学。其他的初定小学堂,办在城里的每学期两元,办在乡下的每学期一元五角;高等小学堂,城里的每学期三元,乡下的每学期两元五角,衣食概不负责。”蔡元培说完又怕杨锐嫌贵,解释道:“按照学部的规定,公立初定小学堂每月学费不可超过三角,高等小学堂每月学费不能超过五角,我们是私立办学,这样的收费不算贵了。”
杨锐没说什么,只等这他接受中学堂半费。
蔡元培清清嗓子,接着道:“中学堂说是半价,其实也是免费,可以为我所用者,那给予奖学金,不能为我所用者,家贫的可以签订助学贷款,按照之前的测算,每人每年的所需要的费用在十五块,五万中学生需洋元七十五万块,再加上大学堂、法政学堂,师范学堂将来的三万人学生,还有山区小学堂扩大后的一万人,留洋学生的五百人,那么整个教育一年所需不会超过一百八十万元。”
蔡元培大概的给了一个教育预算,这在他看来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可这和杨锐的想法差远了。不过他对于小学堂的分析对杨锐构思教育计划极为有用,按照现在的情况,复兴会不能去搞什么普及教育和免费教育,那是自讨苦吃。
第五十章 早晨
杨锐没有听蔡元培的教育计划,他在只是在想他之前的留学计划,当时他认为留学生最少需要三万人,但事后再想,又觉得并不合理。在他愣愣神的功夫,蔡元培已经说完了,杨锐此时才回过神来了,茫然的问道另外一个问题,“孑民,现在留学生有多少?”
这个倒是蔡元培没有说的,他补充道,“满清排除去的……”
他说道这,杨锐插言道:“日本那些垃圾不算。”
蔡元培知道杨锐素来对日本绝无好感,不过留日学生确实太烂了,当下把日本去掉,然后说道:“留学欧美大约在五百人左右,其中法国最多,有一百二十四人,英国次之,一百零七人,德国七十七人,美国三十一人,俄国十八人,比国没有数目。我们派遣的都在德国,有一百八十八人。”
“那这样就有近七百人了?”杨锐闻言有些高兴,最少还有五百人顶用的,若是再多几年,怕是也有个两三千人。
蔡元培看着杨锐的神色,有些话觉得还是说出来的好,“竟成,这五百人也是不行的。”
“什么,怎么会不行?”杨锐奇道,难道欧洲也有三个月的速成班。
“确实不行,他们之中大多是为了做官去的。”
“做官?”
“是。今年六月学部已经开始对归国留学生考试了,根据成绩可以赐进士、举人等,这事情去年便定了,正是如此,日本才有那么多人留学。欧美学校虽然比日本严格,但一些纯粹为了做官去的人,即使学到了什么。待拿到毕业证,怕也是忘光了。”
蔡元培对于那些进阶之士太了解了,这些出去的留学生,真正悉心求学、不求做官的怕不到两成。
“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杨锐叹气道。他打开自己的记事本。道:“我的计划,或者说要求是这样的。留学生最为要紧,分三块,第一块是科研,通知欧美那边。把工、理、医、农这些科技类的分支找出来,找出分支再找到这个分支上最出名的几个教授,然后再派学生重点攻坚这几个专业,待六七年之后,每个分支最少要有十到二十个留学生,算一百个分支,这里需要一两千人。这些很有可能要读到博士,需要的钱估计要不少;第二块则是教学,国内还是要办大学的,所以各个学科的教授极为要紧。每个学科算下来,也估计要个两到三千人,要评上教授,总要是个硕士吧;第三就是技术运用了,这主要是在工科,大部分是技术人员,造船、炼钢、修路、探矿、化工、军工、制造,这里最好要有五千人。这样算起来就要一万人。一万人,按照学士一千五百两、硕士两千五百两、博士四千两算,需要两千三百万两。分七年完成,那么每年将派出一千五百人,每年的费用在三百三十万两,合洋元为四百五十万块。”
杨锐最后得出的数据让蔡元培和王季同目瞪口呆,这么多钱已经超过安通梅铁路了,王季同道:“即使辽东那边开始盈利,我们也很难凑出这么多钱。”
杨锐摇头,“不止这些钱,还有。留学生之外便是国内大学,同济现在的学生只有七百九十四人,太少了。”他看到蔡元培要解释,忙道,“我知道德国人要求很高,而且德语有些学生学起来吃力,但是我说的是之后,同济每年最少要有两千人毕业,除了德国,俄国那边陈去病已经去了,若是能哄得沙皇在哈尔滨办个俄罗斯大学堂,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他不掏钱建学校,那就我们掏钱建,然后他那边派老师,美国这边也要合作一些,最好是能把庚子退款拿来办所学校。”
“庚子退款?这是……”蔡元培惊讶道。
杨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只靠扯谎道:“就是美国人知道排华法案把我们惹毛了,大家又轰轰烈烈抗议了一场,于是就怂了。想要中美亲善,愿意把庚子赔款的一部分退给中国办学。”
“这是…真的吗?!”不但蔡元培,连王季同都站了起来。
杨锐苦笑,他本来是很鄙夷这笔钱的,但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想办法拿出来用,不过他并不想多派留学生,而是想在中国建一所类似同济这样的学校。
“我是听上次在安东救的美国人说的,他们代表团有这样的讨论。”杨锐稍微的交代之后,又道,“三所大学,六年之后,每年毕业五千人,在校生两万人,二十块每个人,这里就是四十万块。哎,和留学生比真是太便宜了!在算上师范大学堂、法政的学生,加起来也就是八十万块。这样累加留学生部分,一共是五百三十万两,再加中学生和山区小学,一共是六百一十五万每年。”
“我们的钱不够!”管账的王季同再次说到。“加上军队的三百万,还有移民的一百万,还有沪上、东京、欧美各处的用钱,一年已经要一千万一百万块了。但是每年的盈利呢,陆行加上广德煤矿今年估计有七百万,而辽东那边在铁路没有开通之前,产出极少,便是铁路通了,每年全靠卖煤也就是在两百万左右,估计要到五年之后,待那边的垦殖成规模,才能自给自足。再有关内的革命也需要钱,按照之前的计划,十万军队,前期虽然只培养士官军官,加上士兵的训练费用,每年也要两百万块,这里还没有算枪械的钱,十万杆枪加弹药辎重,最少也要七百万块。”
“枪械先不算吧。若是按照你说的,那就是七百万对一千三百万,一年差四百万快。沪上的盈利能不能增大?”杨锐道。
“很难。肥皂英国人也在卖,香烟的市场太小,广德煤矿已经扩大了产能,现在能想的办法就只有这么几个,一是能不能把肥皂卖到南洋或者日本,二是把氢化黄油、奶油买到欧洲美国。三是把苎麻的脱胶工艺研发出来,最后是马鞍山缓一步建,投资什么盈利多的行当。”
王季同说的时候,杨锐也在想怎么弄钱。磺胺不能动。侯氏制碱虽然可以隐蔽在深山老林里,通过走私销售。但辽东没有盐场,食盐走私进来,产品走私出去太危险;南洋市场肥皂能不能进去,就看李纪堂那边的关系了。至于日本是不要想的;氢化奶油、黄油已经做出来了,但要卖到欧美还是要有渠道的,这东西中国人很少吃;还有苎麻,这是美国容闳一直叮嘱的项目,他一直认为只要解决了苎麻脱胶工艺,那么苎麻就可以和丝绸混纺,若真是这样那盈利就不得了。这个实验室已经在研究,但还需要时间;最后说的马鞍山是一定要建的,铁厂船厂是一体的,不得不建;
“我还是想想氢化黄油、奶油吧。这个能打开,那么盈利不会为味精少多少。”杨锐想了一圈,最后还是觉得打人造黄油、奶油的主意。
“氢化的必须和天然的黄油、奶油参合在一起,这个比例实验室坐下来是各半最佳。不过即使是各半,那盈利也不少,美国黄油批发价格在四十九美分每磅,奶油则超过一美元,而氢化油……”王季同和杨锐一样,笔记本里面存着无数的数据,只不过数字太多,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豆油为九两一担,按照加工成本来算,制成氢化硬油换算成美元一磅大概在十三到十五美分之间。利润是大,就是专利在英国人那里,如果一旦打官司,那……”
“我们现在辽东把氢化油做好,这个地方没有人管得到,然后再把制好的硬油运到美国,买进天然黄油、奶油,再参合在一起,这样就可以避开专利了,最少美国公司是合法的。”
“可…竟成啊…可这东西能吃吗?”氢化油已经应用在制皂上面了,王季同看过制造肥皂的那些油,只感觉这种机器里出来的东西,用还好,真的要吃他可是不敢吃的。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大豆油本身就是可以食用的,再说,即使是有些副作用,也要比鸦片好百倍吧。”氢化油吃多了确实不好,但要挣钱的时候,那顾得上食品安全了。甚至有地沟油,杨锐都会买来做成黄油卖给洋人。
“阿弥托佛!”王季同从杨锐的神色中看了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幸好中国人不吃这种黄油、奶油,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心有戚戚焉。蔡元培本想反对,但念及鸦片,还是作罢,最少这东西都是能吃的,不是像鸦片那帮完全毒害人的。
氢化油的利润率既然算出,那么要想填补四百万元的空子,则需要卖出一千万磅的氢化黄油,或者三百万磅的氢化奶油,这虽然不少,但对于现在每年需求近两亿多磅黄油和八千万磅奶油的美国来说只在二十分之一,不过要把这些生意做成,在美国还是要找靠山的。
杨锐把这件事情在行程本子上做了一个记录,然后说道:“这个专利还是要从英国人那里买过来的好,一千万磅虽然只有九千多吨,可数目也不少。再有,就是我近期仍需要去一次美国。”
“什么,刚来又要走?”蔡元培现在顶替王季同管着事情,本想杨锐来了之后,把这些事情都交给杨锐,他实在不是务政的材料。
“我会现在沪上呆一段时间,等事情安排再走,其实也就是出去转一圈而已,也就四五个月的样子。”看着大家仍然不解,他只好把行程亮了出来,“先去美国,洛克菲勒那边还是要深谈一次,我们在国际上的助力现在只是他一家;再有就是生丝、黄油都要在美国销售,那总要找到个靠山,把销路拓展出来;还有美国总统罗斯福,虽然不能指望他帮忙,但是接触接触总是有好处的,最少,美国的那些上层人士还是要熟悉熟悉,以后打交道方便;最后就是辽东的铁路了,哈里曼已经和日本签约购买南满铁路,但我相信日本人是不会卖给他们的,所以,这个时候就要找到他,然后把我们的铁路卖给他或者抵押给他。美国去过。南非那帮矿工总是要去看看,能不能用,怎么用,总要去看看吧。”
杨锐说的这几样事情都很重要。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出来。就是去美国必定是走太平洋,日本是毕竟之地。到时候借着视察东京革命情况的名义,去哄哄小白兔那是应有之意,越得不到越想得到,这是男人的通病。特别是还有大灰狼的威胁,这让杨锐怎么放心的下。
“那竟成何时去呢?”王季同没有看出杨锐的小算盘,他只觉得外部比内部重要,最少,内部他还能主持下大局,但外部他什么忙都帮不了。
“应该在这个月之内。教育会、商业、实验室,这些都要过一遍。要调整计划的先调整计划,再就见见几个人。至于关内的具体革命方略,最近还是先摸索、小规模实验吧,待到明年四五月的会议上再做集中讨论。我们总是要和满清同步的。到时候他们开立宪会议,我们就要开革命会议。”
“竟成要见谁,我可以先安排。”听闻杨锐要在沪上见人,王季同道。
“先是枚叔在牢里头,我得要先去看看他。”杨锐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微笑,“再是朱葆三和虞洽卿那边,我们都漏了底了,那以后和宁波帮怎么相处总要有个交代吧。最后就是有两个半人,应该见见。”
“为何是两个半?”蔡元培听杨锐要见人,不由的好奇这两个半是谁。
“严复似乎就在复旦公学,他还是要见见;辜鸿铭学贯中西,似乎在黄埔疏浚局,正好可以一见,这是两个,再就是张之洞早年的幕僚赵凤昌,也就是当年去审批安通奉铁路,给我们开介绍信的赵竹君,他半官半闲,说话一定是亦真亦假,只能算是半个。”
“可这个赵凤昌和志赞希等人相熟,要见他不是很妥当。”王季同这段时间不断的摸底调查,清廷在沪上的势力他还是查的很清楚。
“这个人影响力很大,又和张謇等士绅交好,要想统一战线,他们是不可忽略的。”王季同不会撒谎,要想哄骗士绅,那只能杨锐上了,当然撒谎也不能太过直白,只能委婉,要不然以后杨锐的声誉可是不好。
王季同明白统一战线是什么意思,说的好听就是合纵连横,说的不好听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为了自身发展而采取的策略性问题。不过他有一种隐忧,“竟成啊,我们是不是要先等明年开完大会,等大家都确定了之后,在见赵凤昌的好,不然,内部没有统一思想,怕是会乱。”
“明年等五大臣一回国,满清一立宪待,我们就是靠过去人家也以为是假的,要统战还是今年,到时候最少还是立宪功臣啊。”杨锐其实是知道统一战线的危害——开始往东走,而后忽然掉头往西,这样两种人就会出来,一种认为还要往东走的人,一种是之前就不那么肯定要往东走的人,前者要安抚,后者要打压。以爱国为旗帜吸引进来的复兴会会员不乏这两种人,杨锐是想借此机会对组织进行整风,特别是那些认为满清立宪也能救国的人是一定要清除出会的。
“那现在就要在内部月刊上开始预热了。”王季同也知道今年靠向士绅比明年好,所以就想这样补救。
“只能对老会员说了,其他的新会员是不能明讲的。一旦说了内部混乱不说,再要是走漏了风声,那就更不好了。”统一战线的弊端就是对内不好解释,若是会员是一帮不识字的农民,那还好办,或者有河蟹大神,掌控舆论,将不利的消息、字节屏蔽,那也能玩的转,可现在杨锐两个条件都不搭边,只能这样半说半不说。
教育、商业的事情说了不少,杨锐以后的安排也交了底,最后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保卫局了,随着杨锐的到来,沪上将是复兴会真正的总部,在这个华洋混杂的地方,要确保所有领导人的安全,还是有些难度的。前段时间穆湘瑶提出了类似的保卫计划,杨锐看后把他它成后来的特科,内部细分为总务、情报、行动、交通、警卫五个部门,局长定位穆湘瑶。
碰头会又开了一会,已临近宵禁的时间。杨锐和蔡元培出了门,刚走没多久他又下了马车,对着蔡元培道:“法政学堂的生源你必须保证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多,士绅人家的孩子少。”
蔡元培想不到他折回来是说这个。笑道:“竟成。你就放心吧,已经在这么做了。家中是地主者不超过一成、家世不清白者则免入。”
杨锐也笑,虽然自己领导的是有产阶级革命,但这个有产阶级也分种类的,农民、佃农是其中人数最多的一块。要想革命成功,这一批人是要抓紧的。杨锐笑过,就要离开,蔡元培却道:“明日同济大学堂开学典礼,你可是要上去讲演的。”
“明日开学?怎么这么晚?明天上午我可是要去西牢看枚叔的。”已经是十月初了,杨锐还以为学校早开学了呢。
“为什么会这么晚,主要是德国教授到的晚。他们离开德国就晚。在星加坡那边又遇上了风暴,所以晚了十多天。开学典礼是明日下午三时,你可不要忘记了。”蔡元培叮嘱道。
杨锐晚上没有回去龙门客栈,而是住进了如意里早先做实验室的那幢院子。这院子在实验室搬走后本想推掉,但是考虑到各地赴沪人员不少,而龙门客栈毕竟是商业所在,就把院子留下当作会中人员的招待所。杨锐回来之前,王季同将招待所转到别的地方去了,把这个院子让出去给杨锐住。此处其实离万安里很近,有什么事情也好招呼。
杨锐在弄堂口就下了车,只待错过之前住过的黄太太家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前面窜了过来,叶云彪大惊,正要动手的时候被杨锐拉开了。过来的是两年前的那条叫做巴顿的花狗,王季同不喜动物,而黄太太又想有条狗守门,于是这狗便留在如意里了。此时这狗听得杨锐的脚步声,兴奋的从院子里钻了出来。看着欢喜异常的花狗,杨锐不由的道:“真是喜欢一个人,还不如喜欢一条狗。”
外面的响动,已经惊动了院子里,黄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啥宁啊?做啥?”
他声音颤抖的很,此时天色很晚,只见外面有很多火光,想到最近报纸上说的那些白相人,他大概是想壮着胆子表明下院子里有人、要偷就换一家。既然住在这里,那么是一定会和黄太太一家人碰面的,想到此,杨锐朗声道,“黄先生,我杨锐啊,住亭子间的。”
杨锐的话说了半晌,只以为人家睡着要走的时候,院门忽然开了,黄先生拿着一盏美孚灯探出身子来,“啊呀!真是杨先生啊,嘎么夜了,快,进来坐,进来坐。”
似乎这两年过的不错,黄先生胖了不少。人家确实是热情,但天色确实太晚,杨锐只好婉拒道:“今天太晚了,本来还想过来拜访的。我就住在后面的院子里,黄先生还是先休息。明天聊,明天聊。”
看到杨锐身边一圈子人,黄先生也觉得自己屋子里怕是坐不下,只道,“好好,明天来喝茶”。说罢举着灯送杨锐等人到了隔壁院子才回去。
王季同家里的晚饭,还有房东黄先生的持灯相送,只让在东北呆久了杨锐心中有了一些暖意,这是人情的味道,久久不遇,忽然碰到只觉得亲切。他让人把黄先生送走,便上了楼休息。临睡前翻开那个道士送的德道经,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只待第二天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外面响起卖粢饭和酒酿圆子的吆喝声,他洗了脸出了门,在弄堂口的早点铺子上叫了两碗豆浆,十多根油条,美美的吃着,偶尔再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得这才是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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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因为是繁体字资料,回头看时,发现小学堂的数量并未统计在学部资料里,所以,前章的小学堂数量错误,小学生的人数无误。特此更正!
第五十一章 冲刷
在和章太炎会面的时候,杨锐感觉他变胖了,脸色也很红润,当他打趣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他的神色却忽然间黯然,“蔚丹不死,我怕是也不能活啊。这几个月狱中的巡捕都安排我在伙房干活,吃的好,干得少,自然就胖了。”
邹容不提起来杨锐一时间都忘记了,他现在被葬在日本,到那天去了日本杨锐还是要是看他的。压下这事,杨锐说道,“枚叔兄,我们商量了一下,明年四五月,想保释你出狱。”
“明年四五月,这是?”章太炎的刑期三年,从被俘的那一天算,出狱是在明年的六月底。
“工部局不敢再对你下毒手,但是满清那边就难说了。我们是想以保外就医的方式提前把你救出去,再则明年四五月将开一次扩大性会议,好安排下一步的革命的方略。”杨锐解释道。
“满清是不是要立宪了?”章太炎问道,西牢不像巡捕房一样舒服,这里报纸不能看,只能写信和一会一次的探视。
“是,满清要立宪了。我们现在正在想对策。”杨锐一脸沉重,他忧心的不是满清,而是士绅。历史上辛亥若是没有他们反水,那也成不了那样的规模,不过,正是这样他们对于今后中国的影响极为巨大,以后的复兴会的敌人将会是士绅。
“嗯。有你们在,我都没什么好担心的。”章太炎抚着自己的长须,呵呵笑道。除了在苏报案的时候引领了一下革命潮流,他其实什么也没干,不过有那一次就够了,更何况他在西牢里,想干什么也干不了。说罢他看了杨锐一眼。又道:“竟成婚事如何了,那姑娘找着了吗?”
杨锐闻言大窘,现在重要的事情都说完了,花钱买来的两个小时还有空闲。章太炎开始八卦了。他硬着头皮道:“找着了。找着了。对了,枚叔兄。我前段时间找了本道德经……”杨锐转移着话题,说着就把带着的德道经拿了出来,“此书是一个道士相赠,似乎和现在常见的版本不一样。这个还要向枚叔兄请教。”
章太炎接过,翻看之后道:“这也不是古物啊,倒是自己手抄的。此书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必定是战国的版本。可惜,不见原本。”
书居然是战国的,杨锐问道:“战国不是用竹简吗。怎么能保持到现在?再说这个道德经道德经,怎么不是道经在前?”
古文是杨锐的弱项,却是章太炎的强项,把话题引到这里。正好挠中章太炎的痒处,他闻言笑道:“老子所著这道德经,本不叫做道德经。或是叫老子,或是叫五千言,而后那些酸儒,乱改名字,更为了讲究什么仁义道德,便把此书改作道德经,战国之书除了竹简,也是有帛书的。这经书八成是那道士照着战国帛书抄的。”
时间还是不少,杨锐接着请教,“这书不但编排和常见的不同,便是内容也有差异,特别是有些章节字句居然删了。”
道德经几千年传承,错字别字不少,但要说整句话删了可出来没有过。章太炎好奇的道,“不是抄漏了吧?”
杨锐指着上次看的地方道:“这里把那一句‘鱼不可脱于渊’给删掉了。”
章太炎看了之后,果然这一句已经删去,他本不以为然,只待把整本书都看一遍之后,忽然站起身来,在会客室里度着步子,神色也凝重起来。杨锐只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心里开玩笑的想到,他不会有发什么疯了吧。
章太炎屋子里转了一会,只待杨锐要看的头晕的时候,才停步道,“此书何人所赠?”
“啊。”杨锐头似乎又些昏了,“这书是在奉天城一家叫做……太清宫的道观……”
“呵,原来是鞑子的走狗啊,难怪藏有道家典籍。看来这书却是真的了。”章太炎讥笑道,怕杨锐不解,接着道:“太清宫必定是全真教的道观,而这全真教为宋末时王重阳所创,其弟子丘处机毫无骨气,被蒙古鞑子封为国师,掌管天下道教。这些道家典籍,便是那个时候搜罗过来的,这太清宫为全真教之余脉,有此典籍也是正常。”
章太炎话题一扯就是千年,杨锐只在金庸武侠里面看过王重阳丘处机这些人的,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还是真的,难怪那时候射雕英雄传出报,章太炎强烈要求把丘处机给换掉。
杨锐正在想着的时候,章太炎有些兴奋的道:“早前还没有发现这两句是后人加的,现在看来这两句删掉去更符合老子的本意,有这两句倒真是不妥了。”
看他兴奋的模样杨锐问道:“删除两句这么重要吗?”
“嗯。极为重要。”章太炎抚须说道,“或者说为学术之惊人发现也不为过。”
杨锐笑,不解。
“可读过韩非子?”章太炎问。
杨锐道:“早前读过,现在倒是忘记了。”
“忘记也不要紧,韩非子里面是否记得有解老、喻老两文?”
“记得有。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呵呵,世人都因韩非子解老喻老之文,把老子看作法家,而解老喻老之所以能把老子说成法家,便在于此一句之上,若是没有这一句,那老子是老子,韩非子是韩非子。其解老喻老之文完全不能立足。”
杨锐听得有些无味,在他看来,老庄才是一家,而韩非子却是法家。两者能不能完全区分,那是学术上的事情。
章太炎边说又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转身的时候见杨锐打着哈欠,知道他对这没有什么兴趣,笑道,“竟成似乎只是不喜欢酸儒?”
“嗯,儒家看起来仁义道德,却是哄人罢了。上位者哪有仁义可言。”杨锐一向对满口仁义道德的人绝无好感。仁义道德何用,除了愚民之外别无用处。现在中国三十万小学生和四亿多奴隶。就是儒家带来的。
“哎,竟成只看到儒家奴役之术,没有看到法家的帝王术,”章太炎摇着着。明显对杨锐如此感到不满意。
“那还请枚叔兄解惑。”杨锐真是不知。只得不耻下问。
“儒家仁义道德,只是让草民信奉罢了。权贵老爷们有哪个是讲仁义道德的,便是讲,也就做做样子而已。此为愚我百姓之用,可以任人宰割而不反抗。不到天灾人祸,易子而食,是不会举旗造反的。这满清之所以不像蒙元一般百年而崩,便是用了些儒士,倡儒家之道,如此才奴役我汉民两百六十多年。儒术之祸,大家现在都已经明白。可这法家之祸,确实少有人警惕,甚至还有将此看作西洋之法。华夏数千年,若是说儒家是骗子。那法家就是流氓。一手软一手硬,一边哄一边杀,便是这样才独裁几千年。”
儒家可恨,但是法家杨锐却有点恨不起来,当下道:“可是那秦国……”
“便知道你要说秦国,”章太炎道:“秦国再强,与小民何干?再则秦国之强,外强中干而已,便是强的一时,还能强得一世?竟成你之前说还要文化革命,这文化革命是为了建一个雄伟之王朝,还是要兴我汉族千万年?”
杨锐被他问的一愣,兴汉族千万年是他之前说过,而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两年的革命,他没有丝毫享受到权利的味道,更觉得这革命是一件无比艰苦的工作。若是不革命多好,在沪上的茶楼妓馆,老酒恰恰,小妞泡泡,日子过的不要太幸福,哪像现在狗一般的跑来跑去,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革命不成功他就不放手。
“当然是要兴我汉人千万年!”杨锐回答的斩钉截铁,让多年之后每每想起都羞愧不已。
“即然如此,那汉人不兴,国兴何益?”章太炎似乎进入了状态,就差把纸扇扇风,“我再问,竟成可知我汉人原先模样?”
“原先摸样?这,这汉人模样还是有原先不成?”
“确实是有原先的模样,只是大家都忘记了吧。哎,汉人之原先模样,载于山海经中。”章太炎说完则是长叹,似乎在惋惜。
“哈哈,枚叔兄,这山海经可是神话传说,怎可相信。”杨锐听他说山海经,顿时乐了。
“那我问你,史记所载可是真实?”章太炎见杨锐不信,反驳道。
“史记为太史公几十年所著,便是不真,也假不到哪去。”
“呵呵。中国自古史家,都说假话,其他不说,就说这孔子,史记上怎么说的?说‘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可若再细究,既是宋人,那么便如宋国国祖一般,是殷商遗民。当时武王伐纣,伯夷、叔齐饿死不食周粟,箕子外迁朝鲜,而微子降周,故分封于宋,始有宋国。这孔子是宋国人,当为殷商一民,他不思故国,却一心从周,其所谓的忠,忠在何处?孝,孝在何处?司马迁敢写孔子是殷商遗民吗,不敢!中国后三千年文明,自有史书开始便被篡改,我们若是要行文化之革命,当要上溯三千年,从殷商开始改起。”
章太炎似乎说得很累,倒是坐了下来。而杨锐却被一句上溯三千年给迷惑了:“那殷商不是无道的很吗,武王伐纣,不是因为纣王酒池肉林、挖腹刨心吗?”
“呵呵,这也是被酸儒们改了,史记最先改,而后明朝时有人著封神演义,直把事情说的黑白颠倒。武王姬发伐纣时的牧誓,无非是说纣王听信妇人之言,母鸡司晨而已,除此,还有何罪?而后武王姬发打下朝歌,殷民不服,他只得求教殷贤箕子,箕子教导其洪范九畴,武王照行,但几年后他身死政息,其弟文王为镇压殷民,这才演易建制。中国政治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交,此前君臣名分未定,而后愈到后来,就愈是君君臣臣。这老子一书,便是作于周朝末年,他思及殷商。对比周朝,有心而发,有感而作,不过。此书因韩非的解老喻老。掩盖千年。
文化要革新,不但要看透酸儒之笔墨。更要追思先民之本真。这山海经是神话,可正因为是神话,不诉诸于文字,才不会被人有意删改。它只是口口相传。虽会失其形,但却存其真。西洋各国的神话,不都是如此吗。读希腊神话,可以看到古希腊人,读日耳曼神话,可以看到古日耳曼人,读印度神话。可以看到古印度人。没有被礼教权术沾染之先民,只存在于山海经之中,淳朴自然、不羁不驯;而后三千年,卑劣污浊、奴颜婢膝。不往前追溯,怕是文化怎么革也是新不了,汉人怎么兴也旺不了。”
章太炎描述似乎让杨锐看到一个三千年的阴谋,三千年以来,法家用屠刀把专制的反叛者杀了一遍又一遍,儒家用笔墨把历史的本真涂了一层又一层,待我们今天看去,只见仁义道德,不见血性率真。既然被掩盖,可中国文化的本真又是什么呢,如今西风东渐,在此之下我们应该学习什么,又应该保留什么?杨锐想追问,但探监的时间已到,章太炎已经被带了进去。
章太炎虽走,但他的那番话却洪水般的冲刷着杨锐的脑海,只觉得之前他对于中国文化的认知完全错误,三千年信史原来早就被和谐。浑浑噩噩中,他不断的思索,细嚼这番话的深意,忽然一阵掌声想起,身边陈广寿道:“先生,该你上台讲演了。”
“啊!”杨锐像是从梦中惊醒,猛然看向周围,原来这里已经是同济大学堂的开校典礼场,礼堂里坐着近千年名学生,比学生更多的是沪上的有名望的各界人物,便是和德国不对付的法国领事,也被英国领事拉着坐在杨锐同一排的右侧。这个时候台上的广播响了起来:“下面,让我们有请中国教育会的杨先生上台致词。”
前面的德国人刚下去,教育会作为东道主排在第三位讲演,而蔡元培自觉地讲演的功力不如杨锐,便直接把这个任务交了过来,可上午章太炎的一席话,让杨锐根本没想下午讲演的事情,他踢踢踏踏的走上了台子,站在话筒前面久久不语。
蔡元培等人只觉得杨锐今日行为怪异,从下午进场开始便不正常,现在见他只在话筒边不说话,心中不由的担心起来,虽然主持人介绍的时候没有说他是杨竟成,但日后在场诸人知道现在站在台子边说不出话来的人便是复兴会的会长,那……
蔡元培担心的时候,台子上的杨锐却是鞠躬了,只待他抬起头,又复之前那意气风发、镇定自若的摸样,他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开口道:“本来昨日是想好了要说什么的,但现在面对诸君,又觉得那全是废话,不说也罢。”
杨锐话语晒脱,士绅们不知所措,但是学生们却是笑着鼓起掌来,而今日来的那些洋人,见惯了中国人的拘谨刻板,此刻初见这么一个不受成规、坦诚自若的中国人,顿时有了不少好感。
“今日是同济大学堂的开校典礼,那自然要说说这大学之精神。若将大学比作人,那这精神就是这学校的魂,人魂俱在才可说是大学,若失魂落魄,那只能说是学堂。可若要说大学的精神,那就得先讲科学之精神,毕竟,这大学是学习科学的地方。以前曾有人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听起来有道理,更是护住了我们的面子,可实际上呢,此话极为荒谬。”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名言,杨锐说此言大谬,台下不但士绅忽然有些乱了,就是学生们也迷惑的很。可上面的杨锐已经完全投入进了讲演,根本不顾及下面的人有何反应。
“为何说荒谬,因为这只把科学看成一种术,认为这种术可以捏在自己的手里,往东往西任听尊便。科学虽然是有精神的,可在这种人心里,科学只是一具尸体。其实也是,早在两千多年前,说白马非马的公孙龙就被这些人泯杀了,于是我们中国的科学精神也从此泯灭了。说到这,在座诸君一定会想,这白马非马和科学精神有何牵连,这不就是昔年名家之流,吃饱了无聊耍嘴皮子吗,可事实上。西方的科学精神就是直接从古希腊的哲学思辨传统而来,也就是无聊耍嘴皮子。当时的人之所以会进行哲学思辨,亚里士多德归纳过,他认为是因为闲暇。而我们再细究西文的‘学校’(l)一词。就是由希腊文‘闲暇’派生出来的,由此不难看出。科学精神第一条就是无聊,也必须是无聊。试想,若是整日忙于生计,被苹果砸中脑袋的大科学家牛顿。他会从苹果落地想到万有引力吗?”
被杨锐讲演最先调动起来的是下面的洋人,从翻译们口中,听到一个东方用东方的观念解释源自西方科学,很让他们好奇,杨锐一段讲完,他们都笑着鼓掌,而后。学生们和士绅们也都鼓起掌来了。掌声稍歇,杨锐再道:
“无聊只是科学的前提,可什么是科学的目的呢?在‘西学为用’的人看来,科学是拿来用的。若是没用,那就不学。可事实上,科学的第二个精神,恰恰就是无用。今日,我们看到很多科技用在生活的各处,但是追寻其原本,发现他的人往往并不是为了使用。
有一个故事,关于古希腊的学者泰勒斯,有一次,他边走边思考问题,不慎跌倒在水坑里,一个婢女嘲笑他说,‘真可笑,你连身边的事都看不到,却总是想天上的事’。泰勒斯一时间无法反驳,后来,他用实际行动反驳了那个庸俗的婢女——他夜观天象,知道明年的橄榄将丰收,就事先租赁了当年全部的榨油坊,果然,第二年橄榄丰收了,泰勒斯把榨油坊高价出租,赚了一大笔钱。亚里士多德对此说到:‘哲学家如果想赚钱的话,很容易做到,但他的兴趣不在于此’,而黑格尔则说:‘只有那些永远躺在坑里,从来不仰望高空的人,才不会掉进坑里’。
正是因为为思辨而思辨,为求知而求知的精神,演绎出西方‘智’的传统。在西方,曾经有一个功利化的思潮——智者运动,他们以传授智慧为职业,在他们看来,智慧仅仅是用来满足功利目的的手段。对此,柏拉图把这些人叫做‘批发和零售精神食量的商人’。而到后来,智者几乎成了诡辩的代名词,而纯粹的思辨则登上了大雅之堂,打造了西方两千多年的形而上学传统。
科学之无聊,是因为有闲暇去研究让你觉得差异的事情;而科学之无用,是因为对真理的求索,不基于功利,而出自本心。这种求索,更是科学家们,安身立命和实现个体生命价值之所在,他们对于真理的热爱,已经超越了理性的范畴,深认为因为偷食禁果的原罪,使得人们永远受到沉重肉身的羁绊,若是要超脱这种羁绊,只能是依靠‘灵魂’的力量到形而上的世界里去探求,生命是有限的,而探索是无限的。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挣脱有限,进入无限。这种探寻和超越的姿态,不仅存在于以基督教为核心的宗教信仰里,更存于在科学的精神之中,是以,我们不得不说,对科学精神的最后一个描述,应当是无限。
无聊、无用、无限,这便是西方科学的精神所在,可世人只看到洋人船坚炮利、奇技淫巧,却完全不知这种船坚炮利、奇技淫巧完全是科学修道者副产品之世俗化、实用化。他们茫茫然觉得船坚炮利才是西人强于东方之根本,根本就不明白西方之道在于思、在于辩,而这种思辩正是被湮灭两千多年的白马非马之辩。这种在中国历史中断绝了两千多年的思辨传统,我们今天将重新挖掘出来,好好的继承下去,这种继承中,我们不能功利,更不能急躁,因为科学本就是一种修道,他并不是为了对世俗有用,而是借对真理的追寻以实现生命的无限和永恒。作为中国第一所完全仿造西方大学而设立的同济,其大学之精神就应该包含科学之精神,其出来的学生,就应当懂得思辨之道、科学之道。”
杨锐的讲演说到这就结束了。他的这边一说“讲演到此,感谢诸君”的时候,在场的洋人教授们便立即起立鼓掌,这些从德国万里而来、饱经折磨的科学修道者,见到同济的菩提树虽然亲切,但是他们还很担心在这科学的蛮荒之地,是否能有人明白真正的科学是什么,不过这种担心,在听罢杨锐的讲演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无聊、无用、无限,这种东方式对科学的总结让他们叹服,于是在杨锐一退场的时候,他们就不约而同的最先站起来鼓掌,而在他们的带动下,学生们、领事们、士绅们也都站起来鼓掌。
杨锐没有想到自己的即兴讲演会得到这么多人的赞同,见大家站起,又再次鞠躬这才下去。哗啦啦的掌声中,小田切万寿之助边鼓掌边对小宗方太郎道:“此人对于西学确有见地。他到底是谁啊?也是复兴会的吗?”
小宗方太郎道:“这人以前从来不在沪上。”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再道:“此人姓杨,莫非是……”
“嗯,调查他!”小田切利落的说道。
第五十二章 风暴
不管怎么看,说到近代中国思想,严复,这个近代中国思想的启蒙者,都是绕不过去的。杨锐其他的事情都处理的比较马虎,唯独对于和严复h会面甚是关注,这几日他满脑子不再是革命,而只有一个问题:即摈弃旧文化之后,现代化之下,如何重建中国之文明?这个问题问王季同,王季同说当崇佛学,问蔡元培,蔡元培说办好教育,问章太炎,章太炎回信说一时无解。既如此,杨锐只好前去向严复问道。
开平煤矿一案,严复应张翼之邀前往英国为夺回开平打官司,但开平本就是张翼为了私利而卖,他之所以去英国,无非是被朝野相逼而已,严复既去,发现事情不对,于是又回来了。他自回来就留居沪上,后又应马相伯之邀参与复旦公学筹建,上月复旦开学之后,严复便成了学校的英文教习。复旦公学初立,为了省办校舍的钱,便问两江总督讨要了早已不用的吴淞提督衙门暂未校舍。吴淞提督衙门在哪,就在黄埔江口的吴淞湾,离租界有二十公里。复旦不在江湾在吴淞,要去还是有些麻烦的。为了早些赴会,杨锐一大早就从租界出发,出租界前往宝山路,然后走最早修建,但却修好即拆,拆后再修的淞沪铁路前往吴淞,早晨出市区坐火车的人不多,加上秋高气爽,一路走的很是轻快,只待到了吴淞站,也才十点钟。
吴淞提督衙门外,虽然已经破败,但稍经收拾,再挂上一个复旦公学的横匾,还是蛮有学校味道的,那辕门外的木栏似乎因为腐朽。业也全部除去,但两侧悬挂旌旗的旗柱和照壁,依然显得老旧。杨锐此次所带卫士很少,他一副中式打扮。到大门便投贴说求见严复先生。
看门见这几个人仪表不凡。客气的请坐,不待一会。一个五十岁上下富绅打扮的人便出来了,圆眼镜、八字须,神态严肃儒雅,杨锐猜想此人就是严复。当下起身施礼道:“敢问可是几道先生?”
严复也是施礼,见他一副中式做派,杨锐倒是有些好奇,翻译原富、天演论、群己权界论,提倡西学的严复居然不是西洋打扮。严复并不是一个喜怒于表的人,他边打量杨锐边道:“可是著经济学之杨锐先生?”
杨锐的名片上写的就是杨锐二字,清末出名的杨锐有二:其一是戊戌六君子之一。其二则是出了好几本的西洋商学专著的杨锐,只不过此杨锐两年前便去了欧洲,一直未归。
杨锐笑道:“正是在下。”
杨锐笑起,严复的神色却是沉下。他走近再问道:“可复兴会之杨竟成?”
旁边陈广寿等人一惊,但杨锐还是笑,“正是在下。”
严复闻言到没有惊讶,只是说道:“此地人多且杂,杨先生还请入内一叙吧。”
杨锐猜想他是会见自己的,毕竟去年在伦敦他可是见过了孙汶,当下说道:“好,烦劳先生带路。”
提督行辕都是有规制的,门房一进便是一个篮球场般大的院子,两头是校舍,对面是正厅,穿过正厅,却又是一个同样大的院子,只不过分成三段,想来这是教师和学生的宿舍,左转穿过园月门,便是一个小院,严复就住在这里。
陈广寿几个都在外面相侯,杨锐同着严复坐在客厅,等茶的时候,严复看着杨锐问道:“竟成今年贵庚啊?”
想不到严复问这个,杨锐笑道:“年纪尚小,还不到而立之年。”
闻及杨锐还不到而立,严复不由的轻叹道:“竟成如此年轻,对西学研究犹深,想不到却是笃信革命之道。”
严复留学西洋,对于西方文化甚是看重,其所认为中国之有能力者,当为精通西学者,之前见杨锐之书,文华不彰,语句浅白,但论述却极为严谨,深悉西学之精华。本想通过商务印书馆介绍和杨锐一叙,但等到相托的时候,却说此人早已经赴欧洲去了,再到今年沪上血案之后,又有传闻说这杨锐便是复兴会的竟成先生。严复本是不信,但刚才相问,杨锐坦然承认,心中不由的很是惋惜。在他看来,杨锐和孙汶完全不一样,孙汶只是知西学而不精西学,更无自己之独立思想,而杨锐,已经是能著书立说的了,如此人才去追寻革命之道,实在可惜。
杨锐不明白严复所想,更因为自己不是来拉他革命的,只道,“国家如此,不振起当有灭国之祸,为救国救民,只能取革命之道。”
“竟成可是要与那孙汶一般要取共和之道?”都是喊革命的,严复不由的想起了孙汶的共和。
“共和虽是趋势,但现在之中国是万万不能共和的。”
“哦。那不共和,当属立宪,试问竟成要奉谁为帝?”严复再问,他觉得要是杨锐想称帝,那一定是最好笑的事情。
“革命之后,中国不再有皇帝!”杨锐道。
“既不共和、也不称帝,那这国体到底为何?”严复有些好奇了,环世界诸国,不是专制之国,就是立宪之国,要不就是共和之国,前两者都有皇帝。现在杨锐说不再有皇帝,那专制、立宪都不成,又说不共和,那这国家实在是奇特。
杨锐闻言微笑,思虑间觉得有些事情不能说,只好道,“之所以说不共和,是因为国家不会如美国法国那般共和。特别是中国民智未开,选举之制度万难实行。但这国体,还是仿共和而制,算是初级之共和吧。”
杨锐这样的解释严复点点头认同,不过,他却并不赞同,“现朝廷已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中国若是立宪,当比革命为好。一旦革命,不但生灵涂地,更会让洋人借口牟取私利,到时候国家分崩离析。绝不是百姓之福。”
“贸然起兵,结果确会如此,但满清气数已尽,立宪只不过是他们想苟延残喘的伎俩罢了。几道先生真的以为朝廷是想立宪以救国?或是认为那些亲王权贵会把权利交给国会?”严复所说早在预料之内。杨锐不好全力反驳。只好此般诘问。
“立宪是天下之共识。朝廷不可逆天下而行。更别说此前日俄之战,更是明证立宪胜于专制。今俄国确定要召开国会,中国若是落后,当有前车之鉴。”和一般的士绅不同,严复倒是深信中国必定是立宪的。并且还是真的立宪。
立宪之争,多说无益,杨锐此处略过此处,道,“立宪之事未定,还待五大臣返回时看满清如何决策。不过这都是明年的事情,此次前来。是要向几道先生请教的。即不管革命还是立宪,之前的那一套三纲五常都会一扫而逝,那中国之文明,该如何建立?”
杨锐的问题其实也是严复之所想。他沉声道:“中国之弊,确实在于纲常。若是要革新,当摈弃旧物,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鼓民力、开民智、修民德,数十年之后,当有小成。其实国家立宪也好,共和也罢,都应当以教育为本。”
民力、民智、民德似乎并不比孙汶的民族、民权、民生差到哪里去。更有“自由为体,民主为用”之新颖之说,其实杨锐对严复早前的著作没有研究,这些其实他在十年前发表在直报上的观点。杨锐思索片刻,再问道,“请问先生,这民德该如何修,或者说要修什么德?”
见杨锐不究其余,只闻民德,严复心下赞许,道:“中国民德之薄,当数恤私、作伪、无耻三者,而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礼崩乐坏,恰是因为三纲五常。那些口口声声说‘纲常名教、仁义道德’者,只会升官保官、贪污受贿。若要祛除卑劣。修民德除了要去旧,更要疗贫,仓廪实而之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百姓不富,那民德也无从说起,此为如何修德。又言修何德?则在于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唯有如此,才能明了其权利义务,而知其义务,才不会恤私作伪,才能建新民德。”
“几道先生,那此般独立之个人,功利化之下,更多人将会是自私自利。便如欧美诸国,自由民主之下,人品也极为低劣,惟利是图者更不在少数。”杨锐只觉得严复所言,还是不能跳出全盘西化的圈子,西方即使有耶稣基督的感召,其道德水平未必高到哪里去,杨锐从来就不相信自由富裕就会有道德?这不等于说有钱人全都是好人了吗。
杨锐这一问让严复一愣,他只想着怎么跳出儒家三纲五常的圈子,只看到西方工业化之后民众之富足,却没有像杨锐一样看到后世商业化之下人性的扭曲。他道:“西人之逐利,有损人利己者,也有利己不损人这,更有利己利人者。儒家之取义舍利,实因将利己和损人放在了一起。遍观西方诸国,虽有损人者,但更多的应为开明自营之人,这些人当不是属于损人利己者,其对民德无妨。”
“先生所言,确实如此。但是我所惧者,是人人皆言利、处处皆言利、其在家外言利,其到家中也言利,其人之一生,只为谋利。专制之下,民众为皇帝之奴隶,自由之下,民众为金钱之奴隶,若再细究,儒家之三纲五常,是一种控制,自由之经济体系,是另一种控制,这两者对于百姓有何本质之分别?想那美国南北之战,北方说要解放黑奴,而事实上这些黑奴全变做工厂之苦力,虽有名义上的自由,但却无实质上的自由。甚至,奴隶是农场主花钱买来的,衣食住行,他都会爱惜,而工厂之苦力,全是自由招聘而来,便是死了对于工厂主来说也毫无损失,只要他还有其他的苦力……”
这一次的话语彻底的让严复沉思起来,他并没有更好的回答。不过杨锐也没有太过失望,按照他读书时的观念,严复是资产阶级的思想启蒙者,他也就只能到达这样的境界。其宣扬的物竞天择之进化论,在后世的哲学史上也完全被摈弃。
下午回去的火车上,陈广寿看着杨锐只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由的道:“先生,我们以后要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他在屋外听见了杨锐和严复的言谈。只觉得杨锐说的很可怕,专制是奴役、自由也是奴役。
杨锐见他发问,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担心,笑道。“一个不完全被专制奴役。也不完全被金钱手奴役的国家。”
“不完全?”
“是啊,不完全。不管怎么辩解。集权便会带来专制,同时,不管谁想阻碍,工业化、商业化都不可避免。所以只有部分人不会被专制。部分人不会被金钱奴役。我们啊,只能做到这一步。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对于现在来说都会是一种进步。要相信我们自己,明天只会比今天更好,不会比今天更坏。”
听到明天会更好,陈广寿顿时笑了起来,他家境贫寒。只想着革命能让天底下所有穷人摆脱贫困的境地,过剩富裕安乐的生活。杨锐所有文章和言说他都熟读多次,虽然不至于和刘伯渊一样都记在本子上,但大多数东西都能背下来。他深信。只要杨锐说明天回更好,那么明天就真的会更好。
会完严复,沪上事务不少,杨锐本想早走也是不能,只好呆了一个多月,以处理会中各系统的事情,这才买了三日后的船票,准备动身去日本。这短时间之内,除了不见那满口仁义道德的辜鸿铭之外,其他人都见过了。沪上立宪派听闻如果立宪,复兴会将放弃暴力革命之主张,顿时大喜过望、击掌相庆。杨锐见他们如此心中也是欢喜,先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可以运动过来,但最少复兴会在国内行事,这些人都不会敌视。挂立宪的羊头,卖革命之狗肉,此复兴会之统一战线也。
为了更好的挂好立宪羊头,复兴会和沪上立宪派一起成立了一个外围组织:宪友会。沪上立宪头目人物,如张謇、郑孝胥、汤寿潜、马相伯、雷奋、夏清贻等纷纷入会,而复兴会则有蔡元培、虞辉祖等入会。
该会的刚一成筹备,虞洽卿就寻来了,他不愧是人精,一见面就道,“竟成,你们这是真立宪还是假立宪?”
“呵呵,那你说朝廷是真立宪还是假立宪?”杨锐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只谈了商业上的事情,没有说立宪之事,他应该是听别人说了复兴会寄希望于立宪,但以他所了解的杨锐那种生意做尽、盘子舔光的脾气,会诚心和士绅们合作,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虞洽卿闻言顿时指着杨锐说不出话,“你这是举着黄旗反黄旗!”他不知道的怎么来了这么一个经典的描述,比挂立宪羊头卖革命狗肉形象多了。
杨锐心里大乐,笑着说:“阿德兄,你不会因为这个才跑来见我的吧?”
“哎!”虞洽卿也对杨锐没有话说,复兴会再涂抹上一丝立宪的色彩,那不管朝野,都不会对她有太多的敌对,甚至会以为她只是激进的立宪团体而已。“竟成是想以立宪夺满人之权了?”
“这倒不是。”杨锐笑道。“我只想帮着士绅把权力从满人哪里夺回来。”
“然后你们再夺走?”虞洽卿根本不信杨锐这么好心。
“阿德兄怎么只想到夺权呢,复兴会现正正在致力于教育,没有空去夺什么权,立宪有助于教育,那么复兴会自然是支持。”
“我不相信!”虞洽卿道,就凭借杨锐把原料控制到源头,销售控制到终端,并且还联合相关行业一切公司的大托拉斯思想,就不相信杨锐会把权力分一半给别人?这个人要的就是控制,从开始到结束的控制。不过,虽然知道杨锐不会分权,但他却想不出来,复兴会立宪到底是要什么,从蔡元培最近的发言来看,复兴会可是装得比立宪派还立宪派。
“哎。阿德兄,我说一句实话吧,不管立宪也好,革命也罢。我们都是要权利从满人那么夺过来,而夺过来之后,最要紧除了办教育,就是办实业。这对于阿德兄你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啊。”杨锐装得一副无害的样子,苦口婆心。
“可是竟成,我不知道你会鼓吹立宪到底是真的为了立宪,还是为了要毁了立宪?中国极为贫弱,能不打战就不要打战。立宪虽然只是缓步改良,但却是救国之良策啊。”虞洽卿见杨锐坦言相告,也不由的吐露心声。
看着虞洽卿好一会儿,杨锐才道:“放心吧阿德兄,只要满清是真立宪,那我们绝对不会先开战。”
虞洽卿闻言还是不放心,他又在客厅里做了一会,这才起身告辞。虞洽卿一走,王季同就出来了,刚刚他正和杨锐谈事,见虞洽卿来,就只好先行回避了。
“看来有些人还是骗不了的。”他一出来就如此说道。
“能骗过大部分就好了。中国之社会,底下搞什么大家都不管,只要表面上你不撕破脸就行,以前想想觉得虚伪,先到是可以更好的掩护革命。”
“外面好说,我就担心我们内部。”王季同还是担忧军心不稳。
“不会的,只要做好会员的思想工作,告之他们立宪只是一种战略,只是为了更好在国内行事就好了。至于底层的士兵等,他们才不懂什么叫做立宪,只要有饭吃,有饷发,他们不会去想东想西的。”军中政委制都已经普及,思想也得以控制,只要上面不乱,下面出什么乱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我们真的能通过自治夺权吗?”复兴会挑拨上层士绅和满人争权相斗是一,谋划着以地方自治为名夺权为二。王季同对于权利之争不甚了解,只觉得这听起来可行,但就怕操作起来不可行。
“当然能夺权。省一级议会我们不求掌握,其实也掌握不了,但是县一级的议会,我们还是能控制的,到时候威胁也好、贿赂也好,只要把县官摆平,再扯着朝廷的大旗,那县内之事不都是我们说了算吗?”杨锐奸笑,只觉得这一招县乡镇夺权实在太绝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复兴会落足在基层。待数年之后,满清就会发现,诸多县镇都已经被复兴会以自治的名义“占领”了。
“再说,立宪派的盘子在于士绅,可我们并不要依靠这些人,我们的争取对象是四万万不识字的百姓,我们先不要夺北京的权,也不要去夺省、道的权,我们只要县以下的权,四万万民众才是我们革命的基础。想想看吧,中国千千万万的乡镇都有我们的组织,那这天下绝不是满人的,也不会是士绅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所担心的是,就是万一满清真的完全放权,那我们因何种名义起兵?”王季同在意的是大义名分上的事情。
“小徐多虑了。满人的权利先不说放不放,假使权利真的落到了士绅手上,那也和百姓的利益相违背,你想,立宪之后要不要修铁路、要不要建学堂、要不要兴实业?这些都必定是要的,可办这些都要钱,这钱从何来?权贵不能出只能进,士绅自己有但也不想掏,那最终的结果就是落到百姓头上,到时候一立宪,举国范围必定加捐加税,百姓本就困苦不堪,一旦加税加捐,必定会暴动以抗议。我们立足于百姓,那么百姓的呼声便是我们的呼声,届时百姓一动,我们则要引领这种风暴,让它要扫除的扫除,要保留的保留,届时尘埃落定,那就是一个新的中国。”
杨锐说这段话的时候,脑子里不由的想到后世太祖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一文,时间太久远,他记得的内容很少,只想起这么一段话:……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
第五十三章 大势
“竟成,你说的是好,但是我很是担心这又会一次洪杨之乱,民众发动起来不易,要控制起来更难。”王季同作为一个书生,自然而然的害怕海啸一般的民众运动,他只觉得,一旦“海啸”,那么地上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而杨锐则不同,多了一百多年的经历,然他很明白农民发动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这个乌烟瘴气、腐朽已极的社会,就是要用海啸才能冲刷干净。
“所以我们要好好的想办法怎么去控制它,并且,我们现在是在满清的治下去发动民众,故而不能太剧烈,哪怕是到时候举义,也是要有诸多纪律和原则,小徐啊,你放心吧。”杨锐虽然还没有想好发动百姓的具体策略是什么,但对这个方向是深具信心的。
“竟成你不把举义变成洪杨之乱就成。”话说完,王季同又难得的笑了起来,“阿德兄说我们是打着黄旗反黄旗,此话说的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能看出我们图谋,也不简单啊。”
“这些个买办,一个比一个精明,阿德是和我打过交道,知道我的脾气,不过也知道我这人是认理的,不是不好说话,这才上门质问。”杨锐想起虞洽卿那一副惊恐的不得了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可这些买办不在少数,以后他们该怎么办?”和买办们打交道愈多,王季同就越是不明白在政治上应该怎么面对这些人,说他们是洋人的帮凶,却也是,说他们是中国工商业兴旺的代表,也不为过。
“天通公司不是有洋行计划吗,有这个在。买办不买办已经不重要了。”杨锐说起了今日的正是,临行之前,王季同是来向他汇报天通公司的洋行计划的。
洋人对中国的经济控制,除了海关、外资银行外。还有一个洋行也不能忽视。销售进口商品的洋行比如卜内门一般都是打压中国本地企业,而那些做出口的洋行。则借买办之力对整个中国的出口产业渗透极深。以丝绸为例,因为外国人难以在村镇设立烘灶,是以这些大买办下面的小买办们就联合着士绅在各处集镇建立烘灶,鲜茧送到此处。立马入灶灭蛹,然后再对外销售,有这样一烘灶为重心的收购体系,那么蚕茧便可顺利的买到洋行手上,洋行可以根基底层的产量来“合理出价”,再加上外资银行适时的抽紧银根,买办们资金不足。那些要还贷的蚕农,在高利贷主的威逼下,常常是低价卖茧。
东北是新兴之地,本无士绅。而关内之农村,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贸贸然的插手底层商业经济,势必会引起士绅宗族的反弹,所以关内的经济策略和关内相反,是要由外到内,先去国外查看丝袜市场及其他土产品市场,忽然再根据市场情况或是把产品直接买给外国丝袜工厂、或是直接在国外收购工厂自己制造。反正不管怎么,自己办洋行都是很紧要的。
“这次和你一起出洋的有十四人。为穆湘玥、汪孚礼、聂云台、诸文绮、刘鸿生、孙梅堂、冼冠生、吴蕴初、陈调甫、顾兆桢、邵晋卿、周宗良、沈子槎、陈万运。只是这些人中吴蕴初还太小,我看他还是以后再出洋吧。”沪上的管理培训班一直在培养商贸人才,这几个人算是出洋的第一批正式商贸人才,他们以后都将会是中国在国外产业的顶梁柱。因为抢了吴蕴初的天厨,所以吴蕴初是杨锐点名亲要的。
“只要他自己不怕,那就带去好了。年纪小也没用关系,可以给其他人打下手吗。”杨锐接过王季同手上的资料,看了起来。吴蕴初确实太小,91年的,才十四岁。其中最大的当是穆湘玥,穆湘瑶的弟弟,76年的,比杨锐还大,其他多是二十最左右。他翻着人事资料,没有出声,待全部翻完才道:“我在日本还要待半个月左右,他们就直接去纽约吧。届时我再和他们在纽约相遇。”
王季同也知道杨锐会在日本停留一段时间,并不以为意,又说到另一件事情,“竟成,现在日本外务大臣已经到了北京,和外务部正在谈判东北之事,日本胃口极大,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啊。”
“东北那边发动了士绅吗?还有那个谣言放出去了吗?”想到这件事情杨锐就头大的厉害,日本在和俄国谈判之前,已经在东北陈兵六十万,对外号称一百五十万两百万,虽然这其中都是老掉牙后备步兵,但是满清还是两股战战,恐慌无比。上个月末张榕入京面圣,已经陈述了奉天之局势,还以抗击日人俄人的为名,建议东北自治,但近百万大军就在辽阳等地,这些东西都未听进去。
“士绅百姓已经发动了,日本要改线的沿线土地也已经收购了不少,就是怕这样没用阿。”王季同道,事情的应对他很明白的。
“是没有用,只是要挑起百姓对日本的怒火而已,在我们的军工厂未建立之前,腰杆子还是硬不起来啊。”美国人太软了,本想和日本硬碰硬一次的杨锐不敢有太多动作,只能是参照后世的安奉铁路地图,暗中收买沿线土地,以待今后日本改线的时候制造大量的钉子户,这种软性的对抗对于日本还说并不是致命,但军工厂未建,想打也没得打。“那谣言怎么样了,传到京城了么?”
以谣言对谣言是杨锐的定计,但说到这谣言王季同就觉得的诡异,他道,“已经传到京城了,‘安奉通,地龙动,十一帝,由此终。’那个董老道编的童谣是好,现在京城巡捕都在抓人,可竟成,你说的明年旧金山地震有准吗?”
“会准的。这是科学,我的很多知识都是从这上面来的,摩尔老师是一个比牛顿都伟大的科学家,他的笔记本里面记录了他对于旧金山地震的推断,我相信这是真的。”杨锐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以前瞎扯出来老人摩尔身上,虽然有些牵强附会。但也只能如此。“现在日本人还没有改线,他们要的只是保留现有的军用铁路。明年地震一来,那么慈禧就死也不会让日本人改线了,就凭那军用铁路。运不了多少货物的。没有办法和我们的铁路竞争的。”
王季同摇着头,还是感觉不可思议。不过在北京的谈判不是复兴会就能影响的,他看着了毫不在意的杨锐一眼,只觉得这个人太诡异了。默默然的来,默默然的入了爱国学社。开始从不谈革命排满之言,而后却忽然成立复兴会,王季同入会是因为对于钟观光的信任和对于满清朝廷的愤怒,两年时光,复兴会已经变成庞然大物,反清指日可待。这不是奇迹是什么,而这些奇迹都是有这个人做出来的。这难道是天意么?
杨锐没有想到王季同的心思。他只是想着怎么样再给日本设个套,自革命以来,唯一能让他舒爽的事情就是坑日本人了,可惜旧金山地震太迟。要不然这次谈判也就别想再谈了。他想了想再道:“那董老道的身份太敏感了,我看我们还是要找一个大人物来宣扬这件事情。”
“大人物?”
“是,道教里的大人物。全真教是鞑子的,江西那边不是还有个龙虎山吗?那个什么张天师能不能忽悠出来,或者不要他出面,让他的弟子出面,地震之前到旧金山去登坛作法。”杨锐说这话的时候面目有些狰狞,一种说不出的戾气透了出来。
“可以派人去龙虎山找,但是出不出山就不知道了。为何要去旧金山去登坛作法?”
“哎,反正我看那些洋教士不顺眼,为了传教无所不用其极。这次让龙虎山的道士去美国,就是要趁着地震把事情闹大一些,好让那些以为上帝是一切的二毛子、洋鬼子也吃个瘪。他们不是说上帝很灵吗,还不如中国的道士灵。”杨锐说的咬牙切齿,这纯粹是因为前段时间看了一份基督教报告,他看后几天都不高兴,屋子里的桌子又被劈了两张,床也换了一个。其实明朝就有基督教传入了,但从来就没有教案,可这清末,处处是教案,县县镇镇有教堂,这种毫不掩饰的宗教侵略让他抓狂不已。不过,他不会像义和团一般的去杀教士烧教堂,他有另外一个办法,即通过道教或者佛教准确预测地震——某本太监文的作品相关里有二十世纪大地震的记录,本以为没用,但用来打击基督教还是不错的。
王季同不知道杨锐怎么又出了这样一个怪主意,不过他对基督教也没好感,笑着道:“若是准确,那最好有道高僧也派两个去,可以和道士分开建坛作法吗?”
“哈哈。”杨锐闻言不由的笑了起来,脑海不由想到一帮洋鬼子穿袈裟的模样,心中一时大乐,道:“好,那去找人,去找人。找到人,我们再好好筹划筹划,看怎么效果最好。也该是我们超度超度洋人的时候了。”
临行前的超度计划让杨锐的心情极为畅快,手上的资料可以用到2008年的汶川地震,这一百年间,基督教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心轻船快,十一月底他便到了横滨。看着海岸山色隐隐,杨锐不由得想起前两年的事来了,两年前他孤零零的来,灰溜溜的走,而现在手下兵马成千上万,口袋银两也多不胜数,兴奋间,他哼起了某本穿明小说兵临广州的桥段中,和他现在用的化名一样主角唱的京剧,“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只有两三个人,没一把枪……”
身边陈广寿见杨锐忽然唱起了京剧很是吃惊,不过听着这词就笑了,多年以后他把这个情节写到了自己的回忆录里,于是被越剧、昆剧压的无处生存的京剧就这这一句话排了一部大戏,算是苟延残喘了一阵。
检疫完毕,下穿过税关,谢晓石就在码头上候着了,“文老爷……”人潮涌动中,他看见了杨锐几个,怕他们看不到,挥手喊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杨锐这一次的化名——文嗣德。
杨锐和谢晓石是老相识了,又算得上是半个同乡,见面亲戚的很。一行人坐着马车。浩浩荡荡的往东京赶,车上无聊,杨锐不由得问这一些东京的情况:“现在东京的情况如何,留学生多吗?”
“太多了!”谢晓石摇着头。“真是太多了。官面上说有八千多人。但是这只是公费,有更多的是自费生。他们进学校都不入学籍,只为求知而来,并不为做官。”
“哦。这样的人有多少?”求学为做官一向不为杨锐所喜,现在东京居然有这么多只为求学的人。他只想着笼络过来为复兴会所用。
“有两三千人,这些人家境都不错,我们曾经动员过他们去欧美诸国,但是他们都说东语已经难学,那英语怕更不好学了,所以都不想去。”东京复兴会的作用一向是以建设人才为主(当然军事人才也在抓紧收罗),东京很早办了一个欧美留学预备班。而中华时报则常常发布一些世界大学排名和一些世界大学介绍,引导着学生往欧美去,不过因为路途和语言,自费生很少去不去。而公费生则因为费用想去去不了。
“不用了,他们很快就会改变主意了。”杨锐想着马上就要发生的留学生取缔之事,这是一个拉人的好机会,就不知道能拉到多少不要出钱的。“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
“其他……复兴会赞同立宪之说传到东京,同盟会的民报大骂我们无耻,现在白水先生正在头疼呢。”民报是同盟会的会刊,前几天刚要出报的时候,忽然听说复兴会居然支持立宪,顿时把原先的稿子从印刷厂撤了,胡汉民、汪兆民、朱执信、马君武等连夜写文,批判复兴会为假革命,号召所有复兴会员看清复兴会卑劣无耻的面目,脱离复兴会加入同盟会。
“同盟会不要去管他,也就一百多个人而已。会内还有其他人什么反应?”杨锐对于统一战线的副作用早有预料,这其实也是把“党的建设”列为三大法宝之一的原因,一辆汽车老是急拐弯,要是车架不牢固,早散架了。“党的建设”就是焊条,把所有人焊的死死的,不管你动转西转,车子照样能开,而且越开越快。
“会内右任兄做了一些讲演,效果是有,但是不完全,已经有数人申请退会了。不过其他留学生知道复兴会支持立宪后,很是支持,有数百留学生申请入会,其中还有几个满人。白水先生对他们倒不知道怎么办。”传闻到了东京之后,复兴会的声望不降反升,满人都要来入会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他们自己来的,还是满清派他们来的?”杨锐有点奇怪怎么满人也来了。
“不知道,大家估计这里面倒是有满清试探的可能,所以不敢擅作主张。”谢晓石对此也很不明了。
“也没用什么好怕的,收进来便是。不过他们要认可复兴会的纲领,若是不认可,那就进不了。进来之后,派去留学便可。要是人多,也可以组建一支别动队吗,满人杀满人的时候我们可以旁观一下。”杨锐笑着说道,想着可以命令满人杀满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杨锐自己说的开心,可旁边谢晓石寒毛都竖了起来,此次他见杨锐,只感觉和两年前有很大不同,但到底什么不同,他说不出来,现在见杨锐笑着说看着满人杀满人,他顿时发现其实杨锐身上是多了一股杀气。“先生,这样好么?我是说让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
“这没什么不好的,满人里面也有穷人,真正享福的是那一些权贵。自己人恨自己才是最可怕的,你不知道朱元璋的亲卫很多都是蒙古人吗?再说同盟会,都是革命,可一旦政见不同,就巴不得把我们踩下去。恨异端总是超过恨异类。”杨锐说话的时候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就是有一次看满汉辩论,一个满人居然说什么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他完全承认,但是这都是汉人在杀汉人,和满人无关,要报仇找汉人去。此事他印象极为深刻,每每想起就决心以后手上绝不沾满人的一滴血,但一定要建一支满人别动队,专杀满人,而且到时候史书上一定要写上,这完全是满人在杀满人,与汉人无关。
想到此的杨锐,满身的杀气让谢晓石浑身的不舒服,不过一会杨锐话题就转向了,问起其他事情来,“晓石,前两个月到东京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哪几个人啊?”肃杀之气忽然间散去,气氛似乎变的有些局促,谢晓石完全不知道杨锐的私事。
“就是从天津过来的那几个人啊?”杨锐心中难为情,只觉得他太不晓事了,但又不好明说。
“哦。先生说的是那几个姑娘吧。她们一直都在青山练兵场那边练枪,还不知道他们对这事情的反应呢。”谢晓石道。
青山练兵场?杨锐琢磨着这个地方在哪里,旁边陈广寿见状道,“就在神田区西面十五六里的地方,那边本是日军军营。”
“哦,在那边啊。”杨锐嘀咕一声,就默默不语了。
车行到报馆旁边的住处,于右任已经在等着了,他本也想去横滨接人的,但考虑到他是复兴会在东京的代表,一旦去了警察局那边就要盯着了——日本警察对外国人向来的关注的很,所以只在住所等着。
“先生。”于右任见到杨锐很是急切,他来东京之后,工作开展的不错,但是同盟会建立后,会员的发展有些阻碍,而最近的复兴会支持立宪之说,在革命学生中给复兴会的声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于右任虽明白沪上总部的苦心,但是很多事情是不能往底层透露的,所以很有些被动。
“哦,右任啊。最近难为你了。”杨锐宽心的道。
“哎。难为到不怕,就是怕会员不理解啊,有些事情又不能说,真是苦煞我也!”
听闻于右任叫苦,杨锐笑道:“右任从陕西千里迢迢跑到沪上的都不嫌苦,怎么在东京就觉得苦了。”
见杨锐打趣,于右任只能颓然坐地,他是个急脾气,苦不怕,就怕冤枉,杨锐见他模样再道:“东京支部主要是为了争取留学生的,革命是国内的事情。现在东京一万多名留学生,倾向革命的有多少?”
“有八百余人。”重视数据和调查是复兴会的传统,于右任来东多日,这些早就熟知于胸了。
“那赞成立宪的学生呢?”
“一万多人。”
“为了八百多人失去一万多人,值得吗?再说我们在东京本就是为了吸收那些有才干的留学生的,他们以后将是建设新中国的骨干。换句话说,不管他们入会不入会,只要他们好好求学就成。一待革命成功,那么不管旗人还是汉人、还是洋人,只要是能建设新中国,都将会是国家栋梁。其实东京这边除了士官学校的那些会员以外,其他人都退出复兴会也无关紧要。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听着会员的意见就往他们希望的方向走,我们只能跟着历史大势走,这种大势不是底层会员就能看得到的。再说,爱国主义一直是复兴会的旗帜,之前我们举着它拒俄,现在呢,我们举着它立宪,这其中没有什么不同。”
“先生,我们不排满了吗?”杨锐谁的道理于右任都懂,但是他心中对于不排满很难接受。
“谁说我们不排满的?”杨锐奇道。
“可立宪不就是要护那满清朝廷万万年吗?日本报纸都是这么说。”
“你啊。哎,还是心地太善良了。日本人当然喜欢中国立宪了,一立宪皇权转变成绅权,那天下可就是大乱了。他们巴不得中国立宪,就像戊戌的时候他们还想着中日合邦呢。”于右任还是太天真了些,外国报纸特别是日本报纸那能看?!“这样吧,你明日去通知会员,不,就通知士官学校的那些会员过来,我跟他们好好讲讲,什么叫做立宪。”
第五十四章 内外
从陆士第三期开始,复兴会就开始吸收会员,只是一开始这件事做的并不好。在1904年11月毕业之前,加入复兴会之陆士学员少之又少,而第四期开始,因为复兴军在东北抗俄之举,复兴会在陆士学员中的影响开始加大,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还在振武学校,其实这也就是士官预备学校,入校一年零三个月之后,再去日本联队实习半年,最后才入士官学校。
为了保密,于右任并没有把会面安排在次日,而是在这一礼拜的土曜日——为了吸引士官生加入,复兴会专门成立了一个现代战争研讨会,此会每礼拜聚会一次,专门探讨现代战争中的武器、战术、战略等问题,研讨会由杨国弼主持,虽然是研讨会,但就是复兴会的外围组织,入会的士官生都是复兴会会员。
这一日的午间,一场关于日俄战争的无声电影放完之后,几个高大的身影从屋子外面进来,等上了前台,之前在讲解电影的杨国弼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同志,因为关于立宪问题,很多人心中都有疑虑,所以总会特别派人来东京解释这一问题。请大家欢迎总会过来的同志。”
杨国弼是完全认识杨锐的,但他不好说这就是会长杨竟成,也不好说这不是杨竟成,只能以同志称呼。他先是南京陆军学堂上学,再从南非军校毕业,最后又在游击队呆了不少时日,学识、作战经验都很丰富,到东京是杨锐点名的,不派一个有能力的军官过来,不能显示复兴会的水平。
军人的鼓掌向来是很热烈,但是正是因为热烈。所以听不出欢迎与不欢迎,长官一下令,下面就手就拍红了。杨锐站在台前,抬起手往下面压一压。示意掌声停止。道:“诸位同志一直学军,怕是对立宪为何物并非真正了解。我今日就在这里说说立宪为何物,满清立宪到底会出现什么结果。环世界诸国,立宪者有两种,一为英国。二为德日,哦,现在俄国也在立宪,应该算是德日俄三国,但不管哪种,都是分权,分皇帝的权。满清立宪的原因和俄国相似。都是专制政府,都因为执政者屡屡犯错,政府威信扫地,为了挽回民心。这才不得不立宪。由此可见,这种立宪并不是他们一厢情愿,而是为时局所逼。
中国之社会,向来是士大夫和皇权共治天下,士大夫就是士绅,以往朝代,其在地方极有权势,可是满清是异族统治,他不敢与前朝一样把地方让士绅参与治理,他反而要打击士绅,清初的时候,文字狱大兴,就是为了要打击绅权,除了杀人,为了防止后来的士绅干预朝政,更是明令禁止士绅干预地方政治,顺治九年就颁布晓示生员的卧碑文,禁止生员上书程言、禁止生员立盟结社、禁止生员干求长官、交接权势等等等等,地方上的一切权力,都是官员、书吏、差役、乡役控制。
种种作为,完全只把士绅排斥在地方权力之外,如此才能保得大清江山万万年,可不料想洪杨之乱起,原先被压抑的绅权忽然间爆发出来,士绅不但干政议政,便是团练也办了不少,湘军、淮军说到底都是绅军,曾国藩解散了湘军,甲午湮灭了淮军,但不管如何,这绅权算是起来了,如今之立宪,便是绅权和皇权相争之势,即便满清用了日本这般的立宪,朝廷掌大权,士绅掌小权,怕也是不能让这些士绅满意。
复兴会不是代表士绅利益的团体,革命也不是为了一百万士绅,革命是为了四万万百姓。我们乐于看见权力由士绅从满人那里夺过来,这是我们支持立宪的原因,但这不是等于说,权力到了士绅手里中国就会更好,以当今之士绅风气,权力在他们手里百姓不会好到哪里去。我们所要的,就是先帮着士绅夺权,然后再和士绅分权。
孙子有云,兵者,诡道也,革命其实也是诡道。革命要成功,自然便要行诡道、壮势力,而在行此诡道的时候,为了保密很多话不能明说,作为会员,更作为军人,你们所要谨记的,只有一条,便是长官永远是对的。明白吗?!”
杨锐说到最后忽然大声的喝问“明白吗?”,屋中近二十名的军校生顿时条件反射式的答道:“是,长官!”
杨锐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待他们回答之后,又道:“每一个人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那复兴会就做好了全部事情,全部事情做好了,那革命就必定会成功。复兴会能有今日,便是因为我们能看透历史之大势,复兴会的立场虽然是百姓,但是为了屈从于大势,不得不做一些变动,在这种变动中,会员对于复兴会要的就是信任,这种信任便如士兵在战场上对长官的信任是一样的,我们不是乌合之众,我们不害怕牺牲,我们就是一支军队,你们若全都这样想,那革命的成功就指日可待了。”
杨锐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他最后的比喻让大家所有的疑虑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学生们走后,杨锐对着杨国弼说道:“这些学生怎么样,有出色的吗?”
杨国弼笑道,“若是整体看,那是一期不如一期,但我们选的都是其中最精华者。这个现代战争研讨会还是挺吸引人了。”
“哦,怎么会一期不如一期?照道理应该是招生面越大,学生素质越好啊。”杨锐奇怪。
“照道理是这样,可是因为第一期一回国就当了官,所以后面的这些有很多都是关系户,他们求学不是为了学军,更多的是为了做官。国家之风气,已经是……”杨国弼说完就是摇头,他家虽然也是士绅,但越是如此,见的事情也就越多,社会风气如何,他心知肚明。
“国弼啊。这便是我们要革命的东西,这风气不换,国家再怎么折腾也兴旺不起来。”杨锐对社会之风气早就知晓,都气过了。现在非常淡定。
“行严如何。你来了之后又和他联系嘛?”杨锐又问起了章士钊。
“他,会过几次。他对于我们复兴会越来越是认可,只是碍于乡情,不好加入罢了。”章士钊的变化也极为奇特,之前一言革命就疯狂的不得了。激进的不得了,可几次折腾下来,现在倒是心灰意冷了。
“他住的近吗,我倒想去见见他。”杨锐不由的想的之前个意气风发的书生,若不是他激进的言辞,苏报案怕也不会发生。
神田区是留学生的中心区域,章士钊的寓所在海州馆。杨锐和杨国弼至,杨国弼先去敲门问询,待日人房东说在家,这才和杨锐一起进了院子。屋内章士钊听闻有人找。出来一看,却是杨锐,顿时大惊,“竟……”一字喊出有连忙掩口,此时旁边的杨国弼连忙说道:“这是文嗣德先生。”
章士钊连忙一揖,道,“原来是文先生。”
杨锐也装模作样,笑着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行严兄,他日沪上一别,当有两载,今日能在这异国相见,当时万幸万幸。”
杨锐这边正在感叹,屋子里“砰”的一声,一个声音大喊起来,“他不入会,就是清廷的坐探!”
另一个声音叫道:“我黄兴以人格担保,行严绝不会出卖同志!”
杨锐听后问道:“谁这么没礼貌啊,在这里还大喊大叫。”
章士钊苦笑,只是摇头,道:“文先生怕来的不是时候啊,若要叙旧,当改日为好。”
本来客随主便,主人婉言相拒,杨锐倒是应该离开,但他顿时被屋子里的“黄兴”吸引,不知道这个黄兴是不是历史上的黄兴。当下道:“行严家有恶客,我进去正好把他们赶出来啊,便是不好赶,有我这个外人在,他们怕也不好太放肆了吧。”
复兴会同盟会开始本互不相属,但传闻复兴会支持立宪之后,两会便立即势成水火,当然,复兴会没有在意同盟会的攻击,一幅不动如山的模样,中华时报也没有对民报的言论进行反驳。很多事情是不能争的,越争对方越起劲,影响便越大,小人物、小公司和大人物、大公司的纠纷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一闹成名。
“文先生,这还是回避的好。你们两派见面怕是会……”章士钊正说着,屋子里又是一阵巨响,砰砰叭叭之后,像是有一个人被掀翻在地,地板震裂的同时有一声嚎叫,之前的那个大喊的声音忽然转变为白话腔:“丢你老母……”
另一个声音道,“林生,不能动粗啊。”
“走!湖南人帮着湖南人,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白话腔又响起,接着就是“嘣嘣嘣”的出门声,一会便有一个方脸汉子扶着一个摔了腰的清秀学生出来,走过章士钊的时候还很不屑的哼了一声,手上抓的棒子重重扔在章士钊的面前,这才出了院子。
杨锐搞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不过见这两个人走了,便道:“行严兄,现在可以请我入屋一叙了吧。”
章士钊苦笑,因为他一心只想求学,不想参与政治,使得同盟会不时来逼迫他入会,今天这人是马君武,他手提大棒本想大闹一场,但幸好黄兴几个在场,没有得逞。“文先生请吧。克强和遁初都在,还有…还有弱男也在。”
“哦。”杨锐笑了起来,他只觉得来的真巧。
章士钊却以为他取笑自己和吴弱男之关系,脸上羞赧,忙道,“请进,请进。”
章士钊的寓所不大,内中陈设也很老旧,怕他在东京过的并不如意,即进屋内,榻榻米上的桌子周边坐着三男一女,其中宽脸粗壮、身着西装者,当时黄兴;另外两人年轻的很,一人身着西装,神情适然,另一人身着和服,戴着眼镜更显清秀。
杨锐一进门,吴弱男便惊的跳了起来,正要说话章士钊已经抢先说了,“这是文先生,刚从沪上而来。”
吴弱男就是吴葆初的女儿,当初在沪上的爱国女校,见过杨锐的。这一次忽的见这个复兴会的会长出现在眼前,很是惊讶,也幸好太惊讶,所以没有说出话来。章士钊介绍完杨锐。又介绍着其他诸位。“这位是黄克强,这位是宋遁初。这位是刘林生,都是我的同乡。”
章士钊还没介绍的时候,黄兴等人看见杨国弼便知道这是复兴会中人,念及当年在沪上的援救之情。当下都起身见礼。杨锐也顺势和他们客套了一番,尤其在宋教仁身上打量了几番。诸人坐定,吴弱男便起身说去备茶,杨锐倒不在意这小丫头去干什么,压下心中的微微波澜,对着黄兴等人道:“克强、遁初、林生为当世豪杰,一直闻名。但却为亲见,今日真是有幸啊。”
杨锐一上来就是高帽,黄兴只觉得他是客气,宋教仁、刘揆一两人只觉得是瞎扯。其实杨锐说的豪杰是有黄兴和宋教仁两人。刘揆一是附带的,不过此时宋教仁名声不显,只是组织了一个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民报前身),其他更无建树,所以两人只觉得杨锐在吹牛。
“文先生可是复兴会中人?”自从传闻复兴会支持立宪之后,黄兴等人就没有亲会过复兴会的人,这次能遇见杨锐,立即就想到质问支持立宪一事。
“在下确实是复兴会中人,克强兄是想问立宪一事吧?”杨锐反问。
“正是,复兴会为革命之组织,怎么,怎么可以支持立宪呢?!”黄兴本对复兴会期望甚高,甚至想和复兴会和并,一起高举反清大业,谁料想这复兴会半路却拐弯了。
“呵呵,克强兄不要激动。革命排满是一,救国是二。立宪虽不是杀满,但也是排满啊,试想国会议员就那么几个,汉人进去了,那满人就出来,这难道不是排满吗?”
杨锐说的似乎有道理,但是在诸人听来却有诡辩的味道,旁边宋教仁道:“文先生所言的这种排满,不是真排满,而是要和满人以议院为范畴,做口舌之争。此排满乃伪排满也,真要排满当举义革命,此才是真排满。”按照穿越小说的说法,宋教仁是个议会迷,想不到现在就明白议会之争是个什么样子。
“遁初所言确有道理,但是排满说到底还是要把满人赶下台,革命是一夜之间把他们赶下台,立宪是逐步把他们赶下台,便如英国,现在上院的权利怕也是不剩多少了吧。”
“可英国那是几百年之成果,更有多次战争,这才有了当今模样。”
“这个也不是问题,如今全国各处都是民乱,举旗造反者也不少,华兴会之前不是有计划举义吗。届时各地举义,那动荡之下,议会里的满清势力将会更少,如此到了最后,满人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君主,所有的实权都在汉人手里。同盟会、复兴会一外一内,相互运作,这排满只会更快啊。”
“你……”杨锐说的极为和蔼,但刘揆一总感觉不那么对劲,他怒道,“噢,我们在外面流血举义,你们就乘势夺满人之大权,这不就是坐享其成吗?!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杨锐还是微笑,道:“那总要有个人在里面做内应吧。同盟会诸君都是热血汉子,难道也能支持立宪?”
杨锐内外结合的计策虽然不对味,但是湖南骡子黄兴却没有刘揆一那么反感,就在他沉思这个所谓的‘内外之策’的时候,旁边宋教仁道:“同盟会可以在外举义,但复兴会是否能给予一些支持,最少举义之枪械粮饷,这些都是我们缺少的,若是有复兴会支持,怕是能事半功倍。”
看着宋教仁要把自己套进去,杨锐笑道,“内外之策,不可言传只能意会。一旦被满清发现复兴会为假立宪,那一切辛苦都付之东流了。是以枪械粮饷复兴会怕是不好提供,”宋教仁要枪械粮饷的时候,黄兴和刘揆一的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再听杨锐说不好提供,又暗了下去,“不过,帮助还是要的。届时我将汇报到总会,尽早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来,可好?”
复兴会一向有钱,这是同盟会一贯的看法,而和复兴会合作不但能有一支强军,更有钱财支持。杨锐本只是会会黄兴、宋教仁。但看到这些人对于革命矢志不渝,再想及在天津之时炸的粉身碎骨的唐群英、方声洞,心中不忍,这才有后面之言。不过他只打算用个人的钱财。和复兴会无关——两年前卖版权给日本什么出版社的时候。似乎是有销售分成的,杨锐就打算用这笔钱。
见杨锐居然肯提供帮助。黄兴几个都是感谢,同盟会初立,孙忠山身无分文、犬养毅向来抠门、法国人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财政紧张的很。若有复兴会之助,那便可以度过难关了。杨锐拦着他们道:“我们两会虽做法不同,但都是救国为民,革命是为了排满,立宪也是为了排满,届时满人不在朝堂,天下之事都是汉人说了算。那中国就可以救了。同盟会牺牲多人,我甚是钦佩,今……”说到这,杨锐把厅外的陈广寿喊了进来。再道:“英雄殉国而死,但后事却要料理,今囊中羞射,特赠六百金以表崇敬之心。”
陈广寿听说要钱,忙的在夹带里取出六百日元递交给杨锐,杨锐则交与黄兴,黄兴本不想接,但杨锐刚才说这钱是给诸位烈士料理后事的,方声洞、曾醒、吴樾还好,唐群英、曾昭文、张继三人家中却并不富裕,同盟会虽然在留学生中发起募捐,但因为这些人是炸五大臣、阻止立宪而死,捐来的钱很是寥寥,其他不说,怕是连托棺回国的费用都是不够,便只好接过。
杨锐见他接过又道:“我的建议若是总会同意,但复兴会用款也不少,所援款项怕也是不会太多,但有总比没有好。到时候还请诸位海涵了。”
杨锐说的客气,黄兴等人都是道谢,然后说话片刻便是走了,他们一走,章士钊便道:“竟成兄,你是要支持革命还是支持立宪啊?”
“革命和立宪都支持啊。”
“你相信那帮士绅能救国?”章士钊激情过后,看事情都很冷静,立宪风气,他并没有什么欣喜,又道,“我很是不明,复兴会兵强马壮,怎么还不举义反清呢?”
“呵呵,”杨锐笑了起来,“行严兄是考我吧。夺权其实是一件在简单不过的事情,这就像一杯茶,你要把它变成酒,不是换一个瓶子就能做成的时候,复兴会要的是酿酒,不是换瓶。即是酿酒,那自然就要准备酿酒之工人、酿酒之器具、酿酒之配方,这些都要时间,此为一;再则当下之中国,不管你是酿酒也好,换瓶也好,都是要看洋人的脸色行事,洋人一个不高兴,那不但酒酿不成,瓶也换不了,所以啊,我们要找一个洋人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不动则已,动则快如疾雷、迅如闪电、将满清一击毙命,到时候不待洋人做出什么反应,我们事情就办完了,如此才能让出最少的利益,以获得洋人的认可。”
“可若是要先有一块立足之地呢,那这酒酿之准备不是更快了吗?”
“呵呵,有洪杨前车之鉴,不敢妄动。一不小心不是救国,而是乱国。所以只能因势导利、趁势而为。”
杨锐说的章士钊以前都不懂,但是他到东京之后,他忽然很明白革命有多难,治理好一个国家有多难,这他不问政治悉心求学的原因,“那照此说来,复兴会之立宪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也应该时因势导利之作为吧?”
“立宪之事,刚才已经说了,这其实也是排满,到时候内外结合,满人下台,国家可兴。”杨锐差一点就把自己套进去了。
“呵呵,竟成兄你一定是在哄我。”章士钊不太相信这就是复兴会的策略,但这只是一种猜测,没有证据。
见他不信,杨锐只能干笑,道:“你若不信,那我就没办法了。”复又问,“克强他们似乎过的不容易啊?”
说到黄兴等人,章士钊摇着头,深深叹了口气道,“竟成兄捐钱当属好心,但是这只怕会坏事。”
杨锐奇道,“这怎么会坏事?”
“哎……”章士钊再是一叹,又道:“竟成兄不是外人,本说说也无妨,但毕竟是一些阴事,说了不好。还是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