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6章 不得不行
“两位是乐安侯府的姑娘和公子?幸会。”来康安已有数月的观静,虽是第一次见到姜留,但他见过姜二爷,凭着姜留与其父同样出色的样貌和年纪,观静立刻断定了姜留和姜六郎的身份。
听众刚走,观静便自然而然地与自己和小悦儿攀谈,态度不卑不亢,既不失高僧的气派,又带了几分番邦的使者的圆融。于阗国内的寺庙选观静来大周求助,应是看中了他这份本事吧。
姜留与小悦儿一起双掌合十,还了个礼。仙风道骨的于渊子为双方引荐之后,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小道童请观静去静房歇息。
观静走后,于渊子拉着小悦儿坐在蒲团上,笑容温和地问,“世子听出了什么?”
小悦儿认真答道,“他说得不好。”
于渊子笑出了声,耐心讲解道,“世子说得极是。观静虽熟读佛经,但心中无佛,所以在论道之时,才无法一语切中要害。还有一层原因便是,观静是客居在贫道的道观中,所以多少要给贫道留些脸面。”
小悦儿点头,望着于渊子不说话。
于渊子抬手,不舍地摸了摸小悦儿的头,细细叮嘱道,“贫道要离京一段时日,世子若还想听论道,可去五通观。康安其他的寺庙和道观的论道会,世子不听也罢。若玄都观给世子下请帖,世子想去的话,可让三姑娘或六姑娘陪您去。”
说到此处,于渊子抬头向姜留解释道,“玄都观的归渺观主虽道法高深,但世俗心太重,莫让他带坏了世子。”
“留儿明白。”
前年正月,秦家请了妖道智坤入京给姜留下套,归渺也掺和了进去。那时姜留便知道,京中德高望重、道法高深的归渺大师,是秦天野的人。秦天野被抓之后并未供出归渺,衙门也没有归渺与秦府勾结的证据,所以才没动他。此人已在姜留心里挂了号,姜留当然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悦儿。
于渊子点头,又与悦儿道,“世子平日里若有疑问,和至也无法说明白,您又懒得去五通观向归明观主请教,可就近去找牧怀真。他就住在任府,世子去寻他,走不了几步路的。”
“好。”小悦儿乖乖点头应下。
姜留……
于渊子又问姜留,“世子明年该正式蒙学了吧,不知贵府打算送他入哪座书院?”
姜留回道,“我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是先让他去青衿书院读几年,再入国子监读几年。”
看着还没入学就已经躺赢的弟弟,姜留很是庆幸。因为若靠科举入仕,就凭着小悦儿连话都懒得说的性子,便是把他硬塞进考场,他定是连字都懒得写。
中进士?那是不可能的,除非科举可以带笔替和嘴替!
于渊子点头,“青衿书院很好,六姑娘多留意些,在书院内请几位不聒噪又有真才实学的夫子教世子读书。”
姜留笑了,“道长真是摸准了悦儿的脾性喜好。”
于渊子取出一块玉佩,亲手系在小悦儿腰间,言辞恳切,“不怕六姑娘笑话。不能看着世子长大,是贫道此生,最大的憾事。贫道过几日便走了,请六姑娘、世子珍重。”
于渊子这般舍不得,还是要走,其中定有隐情,姜留径直问道,“道长,是谁让您跟观静一起去于阗国?”
“可是和至跟六姑娘说了什么?”于渊子没有回答姜留的问题,而是继续说和至,“他虽比姑娘还大两岁,但心智远不及六姑娘。贫道去后,若小徒遇到过不去的难处,恳请六姑娘看在咱们相交多年的情分上,舍他一间静舍,让他有口饭吃。”
相识多年,姜留还是第一次见于渊子这般模样。于渊子不答,姜留也能猜出几分,她追问道,“可是廖阁老的主意?”
康安道观和寺庙归鸿胪寺管辖,鸿胪寺与礼部归廖宇统领。能强令于渊子出京办事的,也只有处处与父亲拧着干的廖宇了。
于渊子解释道,“贫道此行,确实是廖阁老提议的,请姑娘不要将此事告知二爷。贫道师徒本是泉州凤山下,再寻常不过的修道之人。托二爷的福,我们才有今日的风光。贫道既任了这万岁敕命修建道观的观主,便应听朝廷差遣,为朝廷分忧。”
果然是廖宇!姜留径直问道,“于阗国内佛教与大食教都得正酣,廖阁老派您过去做什么,不会是让您传道吧?”
于渊子笑着点头。
当真是传道?在信奉大食教的佛国君主眼皮底下传道?廖宇,真特么够阴够狠!姜留沉下脸,“道长安心在康安……”
“六姑娘的好意,贫道铭记在心,但此行贫道非去不可,因为贫道有此一劫,若避开不去,只会应更大的劫。六姑娘,贫道在康安停留数载,也该四处走走了。此行虽凶险,但福祸相依、否极泰来。这不,贫道还未出京,六姑娘便来了么。”被徒儿算出三个大凶卦的于渊子,依旧平和坦然,“六姑娘,方才坐在坎位的年轻居士,是何人?”
坎位,姜留还没把八卦方位捋清楚,懒得说话的小悦儿却十分精确地抢答了,“是我二嫂的嫡兄袁春杰,驻守肃州边城的左武卫将领。”
于渊子捋须,“六姑娘,贫道与观静是随着这位袁将军一同赶往于阗么?”
姜留点头,面色有些难看。想必,让袁春杰保护观静和于渊子去于阗,也是廖宇的主意!
于渊子笑了,“袁将军面带福相,双目清明,一身正气,六姑娘放心吧,跟他同行,不论观静能不能活着回到于阗,贫道一定不会能活着过去。”
心中闪过数个念头,姜留拍了拍小悦儿的肩膀,“悦儿,姐姐与道长有事要商量,你先去叫醒七弟,待会儿咱们就回家。”
小悦儿看看姐姐,又看看于渊子,不想走。
世子不是多话之人,姜留把他支开,不是怕他学舌,而是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于渊子笑道,“后殿池塘内的锦鲤应该饿了,有劳世子与七少爷帮贫道去喂它们些馒头,可好?”
待小悦儿出去,房门又关紧后,姜留抬桃花瞳,平静问道,“观静已向廖宇投诚了吧?他死或他活,哪个对观主此行更有利?”
第1187章 庄周和蝴蝶
听姜留说得如此直白,于渊子微愣,正色道,“天道承负、因果报应。贫道此行并非死局,六姑娘不可为了贫道沾惹没必要的因果。”
那就是观静死了更好。姜留解释道,“道长不是外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白将军给袁春杰下的命令是让他护送观静回于阗国,没说死活,也没说观静死了会责罚袁春杰。路上一旦有意外,我大周守边卫国的禁军将士,没必要为了护送一个番僧丧命。”
至于因果,于渊子这次会被廖宇指派去于阗,乃是因为他想削弱父亲在康安的影响力。于渊子有难,自己不救,才是欠了因果。姜留沉静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观静种的因,自有他自己承着这个果,这牵扯不到袁春杰等禁军将士,更牵扯不到我姜留。”
“姑娘言之有理,只是……”于渊子低声道,“观静曾进宫拜见万岁,想必万岁对于阗国应有安排……”
“万岁只是要于阗国佛教不倒、大食教不起罢了,能办到的这件事的是观静还是观动,对万岁来说没有任何不同。”几经大风大浪的姜留,不会因为观静面过君就吓麻了爪。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就连让景和帝坐稳龙椅的传位遗诏,都是姜留找到的,她怕个球!
“除了袁春杰,自肃州至永昌这一路上,都有咱们的人。待道长到肃州和永昌,有难处尽管去找裘叔和江凌。传道说难就难,说易就易。找人在于阗建座道观,留下些经文再收几个道士,便能交差。和至和灵宝观您都不用担心,您走时什么样,您回来时还是什么样。姜留和悦儿在康安翘首以盼,等候道长平安归来。”
“无量天尊——”于渊子高诵道号,“康安有六姑娘坐镇,贫道便安心了。待二爷归来,请六姑娘务必稳住二爷,不要让他因贫道,便与廖阁老对上。二爷善阳谋,廖阁老善阴谋,与他对上,对姜二爷毫无益处。”
二哥成亲之后,父亲便带人去京畿各县巡视春耕事宜,廖宇暗算于渊子的勾当他还不知道。待他巡视完归京,于渊子也已跟着观静出京。到时父亲再生气,也回天乏术了。
姜留点头记下,又与于渊子敲定了一些细节,才起身告辞。于渊子将她送到门口,又忍不住叮嘱道,“六姑娘少时神魂不稳,乃因已是三清道君保佑了。姑娘理应抱朴守真,智慧练达,一旦迷失本真,后果不可估量。”
姜留只觉神魂一颤,压低声音问道,“道长早就看出我的身魂不一了吧?”
“无量天尊。”于渊子诵了声道号,笑道,“姑娘误会了。九年前贫道初见姑娘时,便已说过,姑娘是魂魄离体又归位,所以才会身魂不契,七经受阻,多灾多难。因有此前事,贫道才劝姑娘不可迷失本真,以免魂魄再次离体。”
自千年后穿越而来的姜留,半晌才道,“道长的意思是……这本就我的身?我的魂与身本就一体的?”
于渊子答得一场肯定,“当然。”
姜留彻底傻了,隐晦问道,“那……为何落水之后我前事尽忘,脑子忽然多出了一段完全不属于我的记忆?”
于渊子捋须,答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不管是庄周还是蝴蝶,都是同一人尔。”
姜留脑袋里都是浆糊,晕晕道,“所以……我是我爹的亲闺女……”
于渊子笑了,“六姑娘与姜二爷一脉相承,脾气秉性如出一辙,岂能有假?”
“我……”姜留一脸迷茫,又追问道,“我脑袋里的记忆不可能是假的,不可能……”
于渊子抬左手推算一番,回道,“天地之间,六合之内,万事万物皆遵其道。说不通讲不透之事,只因其道未被世人查知。姑娘是姜二爷之女,千真万确。若真如姑娘所言,姑娘六岁时落水后多出的一段记忆也为真。那许是姑娘与姜二爷的父女情分不只六载,又许是三清道尊不忍姜二爷丧父、丧妻之后再痛失爱女,才将姑娘从另一段因果中拉了回来吧。”
是这样吗?姜留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得找个清净地方,好好捋一捋……
“血脉亲情,容不得半点虚假。姑娘若不信,只管问问自己的本心,姜二爷是不是您的父亲,你的本心定知晓。”于渊子递给姜留一个安神魂的桃木符,叮嘱道,“姑娘所经所历,甚是离奇,未免被人借此生事,姑娘还是不要轻易对外人提及为好。贫道不精医术,若姑娘想寻回六岁之前的记忆,或可去藏云寺寻澄空。”
想到澄空,姜留只觉得浑身穴位都疼。她立刻凝神静气,回道,“除了道长,姜留从未与任何人提过此事。六岁之前我只是个小孩子,有没有那段记忆都无妨。”
于渊子捋须点头,又忍不住提起小悦儿,“悦儿天生慧眼,脑中自有乾坤,将来定有大造化。请六姑娘务必照顾好悦儿,莫让他被妖僧妖道捉去,教他旁门左道之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留立刻点头,“多谢道长提醒,我们定不会让人把悦儿拐入歧途。”
心事重重的姜留走出正殿,赶奔后院莲花池旁,便见被于渊子道长盛赞有大造化的小悦儿,正躺在凉亭内睡觉。他的旁边是心事重重的五姐,三人之中认真喂鱼的,只有四岁的七弟。
听了于渊子方才那段庄周梦蝶的话后,姜留这会儿看到自己的亲人,有种想哭的冲动。
还未回到府中,姜留便派人去请袁春杰过府一叙。
两人这一叙,便是一个时辰。袁春杰从前院书房出来,便被袁夏月拉去了东外院。
见姜留回来了,懒散靠在廊住上的姜慕锦望着她,张了几回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姜留主动解释道,“大杰哥回肃州时,会顺道把于阗高僧和于渊子道长送去于阗国。我请他来,是想拜托他多多照顾于渊子道长。”
第1188章 糖
姜慕锦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身边的长椅。待姜留坐下后,姜慕锦像个没骨头的八爪鱼般赖在姜留身上,哼哼唧唧,“我这几日憋得难受,等你有空了,咱们出城打马球吧?”
让五姐姐跟自己一起去灵宝观,本是想让她散散心,不想却弄巧成拙。姜留心中愧疚,立刻应了,“打马球人多才有趣,咱们叫上二嫂、三姐、春玲表姐、娟儿姐,白六娘、白九娘、柴七娘……都知会一遍,想去的都可以跟着。到时候多设些彩头,咱俩一组,赢他个盆赢钵满。”
姜留说了一长串人,都是与她们玩得好的。
姜慕锦立刻来了兴致,“二嫂、娟儿姐、白七娘和柴九娘肯定能去,三姐、表妹和白六娘够呛。”
打马球,顾名思义,是骑在马背上用长柄球槌拍击木球的运动,玩起来极为热闹。二嫂袁夏月、白七娘和柴就娘都是活泼好动的性子,白夫人的女儿白淑娟的骑术也十分精湛。姜慕燕和白凤媛却是沉稳喜静的,不喜欢闹腾。廖春玲的骑术一般,打马球恐有些吃力。
姜留笑道,“喜欢打马球的打马球,不喜欢的玩别的,乐游原那么多好去处,总有能合心意的。打完马球,咱们去泡汤泉,痛痛快快玩一整天再回来。”
“好,我最喜欢泡汤泉了!”姜慕锦抱着姜留叽叽喳喳一通,又飞奔着去给二嫂报信。
姜留回到西院,见姐姐正歪在书房临窗的小榻上看书。傍晚温柔的阳光透过窗,笼罩在她的身上,流淌进姜留心里。
坐在窗边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自己不是鸠占鹊巢,是真正的姜六娘。既然她是姜六娘,为何她的魂魄会跑到千年后待了二十年?是前世今生,还是庄周梦蝶?千年前后,都是自己?庄周和蝴蝶本是同一人?
姜慕燕放下书,给妹妹擦眼泪,担忧问道,“出了何事,刚出去时不还好好的么?”
“没出事,我很好,非常好,从没这么好过……”姜留紧紧抱住亲姐,刷刷落泪。到大周九年,这一刻她心里最踏实。
都把自己的衣衫哭湿了,怎么可能很好。妹妹不说,姜慕燕也不问,只抱着她轻轻拍着。
哭够了的姜留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揉了揉脸,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眼泪,看来自己真是姐姐的亲妹妹,哭起来也这么厉害。
哭了一大通,姜留脑袋清醒了,到任府找延平商量于渊子道长出京的事。
送妹妹出去后,姜慕燕沉着脸问书秋,“你们今日陪着姑娘都见了谁、发生了什么。”
待书秋讲完,姜慕燕沉吟片刻,吩咐道,“去看六少爷在做什么,若他未跟祖母或母亲在一处,便将他带回书房来见我。”
书秋跑出去约莫两盏茶的工夫,小悦儿才慢吞吞走进书房,乖巧立在了三姐面前。
姜慕燕指了旁边的椅子让悦儿坐下,又示意众人出去带上门,才问道,“在灵宝观大殿内,你六姐跟于渊子道长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了很多话,自己要全部给三姐学一遍么?不爱说话的悦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姜慕燕解释道,“你六姐回来后,与二嫂的兄长在前院书房议了一个时辰的事。回来后她哭了,姐姐从未见她哭得那般伤心。当时殿内只有你、你刘姐和于渊子道长,所以姐姐只能问你。悦儿告诉姐姐,在灵宝观大殿内发生了什么。”
听到六姐哭了,小悦儿皱起眉头考量一番,才简明扼要回道道,“廖阁老让于道长跟观静去于阗国传道,袁大哥护送他们。观静会死,于道长很危险,他托六姐给和至哥一口饭吃,还不让告诉爹爹。”
小悦儿说完,又补充了点自己的看法,“姐,我觉得这事与爹爹有关。让六姐跑去杞县把爹爹找回来吧,六姐跑得快。”
姜慕燕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今日天色已晚,赶夜路很危险。我派人请君堂哥过来一趟,咱们先问清楚怎么回事,再议要不要请父亲回来。”
悦儿点了点小脑袋,见三姐不再问话,便慢吞吞出了书房。
姜留与延平议完事,天已半黑了,她经任府花园回姜府时,发现两个弟弟坐在角门边的石凳上,悦儿仰靠着假山看星星,七郎低头摆弄手里的什么东西。
姜留停在弟弟们面前,弯腰问道,“你俩是在等我一块回去吃饭么?”
“看星星,等姐姐。”七郎指着天上的星星,“帝星。”
北极星有北辰星、紫微星、帝星等很多叫法。帝星这个说法,定是司天监监正陈长秋告诉悦儿,悦儿再教给弟弟的。姜留挨个摸了摸弟弟们的脑袋,坐在了他们身旁。
得知自己是真正的姜六娘后,姜留看着身边的每个亲人,都比原先亲近了许多。这两个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是她在这世上的亲人。
借着微弱的光,小悦儿发现六姐又要哭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糖——因他的手小,一把也只有三块糖而已,全都给了六姐。
姜留剥开糖纸,先给七弟塞了一块,又给六弟塞了一块,最后一块塞进自己嘴里。糖一入口,姜留便知这是哥哥的制糖作坊专为自己做的糖,小悦儿不喜欢这个滋味的糖,却还带在身上,明显是专门给她这个姐姐准备的。
真是个好弟弟,姜留抬手揉了揉小悦儿的脑袋。
看到六姐没哭起来,小悦儿很开心,又劝道,“和至哥跟我住。”
这样,姐姐就不用为给和至哥找房子、找饭发愁了。
姜留听明白了,又用力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悦儿不用为这些事烦心,灵宝观会好好的,他们师徒也会好好的。”
小悦儿应了一声,继续安慰姐姐,“帝星很亮,太微垣也没有异相。”
帝星姜留知道,“太微垣是哪颗?”
太微垣不是一颗,是一片星。姐姐听不懂,小悦儿便直白道,“都很好。”
“都很好就好。”姜留吃着糖,看着天上的星星,想着悦儿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跟着于渊子和陈长秋学了些什么。
此刻,太微垣中的一颗新星经安福门走出了皇城。侯在城门外的姜府管事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刘大人接下来可有空闲?”
岳父府上派人来叫,没空也得有空!刘君堂立刻点头,“得空,我恩师回康安了?”
“我家二爷还没回城,是三姑娘派小人来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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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微垣这个词,可能有书友听到过。
我国古代把北半球可见的四千颗恒星分为了三十一区,除了二十八宿外,北极周卫的星座被分为三個星区:象征天子的寢宫的紫微垣、象征朝廷的太微垣、象徵市集的天市垣。
所以大家这下该明白小悦儿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第1189章 给江凌写信
着一身绿色官袍,在安福门上车刘君堂,在姜府门前下车时,已是身着淡青色直裰、以碧玉竹簪束发的翩翩俏郎君。
见到心上人俏生生地站在前厅门口,刘君堂忽然觉得,就连围着灯笼打转的恼人小飞虫都变得顺眼了。他深吸一口满是槐花香的空气,快步走上前,“路上多车马,燕儿等急了吧?”
“今日白天炎热,众人出门采买、会友、游玩都改在日落之后,君堂哥可用饭了?”姜慕燕侧身请他入内。
饭当然还没用,不过这不急。刘君堂入厅后直接问道,“燕儿寻我过来,可是为了于渊子道长之事?”
“确实是为了此事,不过不急于这一时。”姜慕燕点头,吩咐丫鬟去将准备好的晚膳端上来,待两个丫鬟把冒着热情的瓦罐汤拌粉端上来,姜慕燕请刘君堂用饭,“君堂哥尝尝,可还合胃口。”
不用动筷子,只看鸭汤清亮的颜色和拌粉里的小料,便知这是地道的信州做法。祖籍新洲的刘君堂抬起潋滟的凤眸望着姜慕燕,“合。”
被他看得害羞的姜慕燕把碗向他面前推了推,“你还没尝呢。”
心上人用心为他准备的家乡美食,怎会不合胃口。刘君堂喝了一口汤,凤眸亮了亮,飞快地将汤和拌粉吃了个干干净净。
见他这般捧场,用心学了数月信州美食的姜慕燕也很开心。不过不是说这些这时候,待婆子撤下碗筷上茶后,姜慕燕便说起妹妹去了灵宝观的事,然后问道,“此事是廖阁老所为?”
刘君堂点头,“廖纲被发配,廖宇罚俸修杞县驿道之事,令廖家成为康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有万岁盯着,廖宇不敢对岳父下手,便拿与岳父交好的于渊子道长开刀,借此找回些颜面。六妹当真是因此事哭的?”
姜慕燕点头,“留儿重情,心肠是我们姐妹几个中最软的一个。留儿去灵宝观之前好好的,七弟说留儿与于渊子道长从殿内出来时,脸色便不对了。于渊子道长医好了留儿不良于行的病,和至与留儿自小便玩在一处。如今于渊子道长因父亲受到牵连,和至求到留儿面前,留儿却无法破局,心里定十分难受。君堂哥,于渊子道长必须去于阗么?”
刘君堂点头,为姜慕燕解释当前的局势,“此事虽是廖宇提议,但万岁已经准了,于渊子是帝敕道观的道官,君命不可为。此去于阗,凶险万分,于渊子道长也可称病不去,但若如此,他便会失了帝心,此后康安再无他立足之地。所以,无论于渊子道长去与不去,岳父都会失去一个助力。廖宇不动与岳父交好的朝官,却拿于渊子开刀,此策甚是阴毒。”
是啊,君命不可为。姜慕燕垂眸,握紧了秀拳,“依君堂哥之见,现在该怎么办?”
“事已如此,现在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帮于渊子道长达成皇命,平安归来。所以,破此局的关键人物,是江凌。”刘君堂笑道,“燕儿让五弟将六妹被廖宇气得落泪之事,写信告诉告诉江凌,难题可迎刃而解。”
许是缘分,五郎姜小树从不认人的时候起,便十分喜欢江凌。虽然如今江凌远在数千里外,他还是时常给江凌写信,江凌也会给他回信,五郎今年七岁生日时,江凌还给他送来一座半人高的黄杨木根雕做生辰礼,差点将姜五郎美疯了。
姜慕燕一下便明白了刘君堂的意思,她想了想,又低声问道,“江凌出手,会不会惹万岁不悦?”
刘君堂摇头,安抚未婚妻的不安,“朝堂争斗,无可避免。廖宇针对岳父之事众人心知肚明,万岁心里也清楚。万岁准了廖宇的提议,也有让江凌出手之意。万岁要的是国泰民安,派于渊子随观静去于阗,与江凌里应外合解决于阗国的动荡,能保大周西部边境太平。再往深里看一层:廖宇因私怨算计岳父和于渊子,咱们不用阴招,而是助于渊子完成皇命,万岁不只不会不悦,还会龙心大悦。”
姜慕燕心中豁然开朗,“多谢君堂哥为我解惑。”
姜慕燕一句话和眼里的亮光,立刻让刘君堂飞了起来,又叮嘱道,“岳父回来后,得知此事必定会动怒,若他因此去找廖宇的麻烦,便是中了廖宇的圈套。若要劝住岳父,须得伯父亲自出马,燕儿尽快将其中利害告知伯父,请他务必拦住岳父。”
姜慕燕应下,取出妹妹从灵宝观带回的白马巷园子的图纸递给刘君堂,与他议起两人的家园修建之事。
与喜欢的人在一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姜慕燕返回西院时,已到了戌时。姜留都已带着小悦儿跑完圈,沐浴更衣躺在床上了。
姜留趴在床上,笑眯眯地问,“姐跟君堂哥商量得怎么样?”
姜慕燕没提于渊子出京之事,只笑着点头,“请南侍郎看过后,便可开始动工了。”
“现在有了园子,姐姐该选十几二十个能照看花草园林的花匠带过去吧?”姜留不疑有他,开始操心姐姐嫁过去后怎样才能住得舒坦。
“我已请三叔找寻了。”姜慕燕坐在梳妆台边,取下头上的钗环后准备去沐浴,对姜留道,“妹妹先睡。”
姜留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安心睡了。待姜慕燕沐浴归来,坐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妹妹哭得微肿的眼皮,转身到外屋给江凌写信。
君堂哥说让五郎给江凌写信,但五郎的信,哪有自己的有分量。
廖家是百年勋贵,廖宇阴险狡诈,伯父和父亲斗不过他,大郎哥远水不解近渴,君堂哥只是五品朝官,十年之内不会是廖宇的对手。放眼当前,姜家能与廖宇相抗衡的,只有江凌了。江凌本打算在永昌待满三年后,就回京入朝,廖宇这么迫不及待地对姜家出手,那么让江凌未雨绸缪,也未尝不可。
两日后,袁春杰带着一队人马,在城门外与观静和于渊子汇合准备出发时,姜二爷还在杞县巡视,未能归京。姜槐、姜二郎、袁夏月、姜留和姜慕锦出城相送。
第1190章 姜二爷回城
此刻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袁夏月与袁春杰嘴上一个一个凶,眼圈也一个比一个红。和至拉着师父的衣袖,直接掉了眼泪。
再不舍,也要分别。请于渊子和观静上车,袁春杰整队与众人一一告辞。他的目光与姜慕锦遇上时,含笑点了点头。
纵使再理智冷静,但动了的心,哪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他进京半年,第一次与自己面对面,第一次对自己这么笑,然后转眼便是此生永不相见,姜慕锦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努力控制住情绪,咧嘴笑了笑,“袁大哥一路顺风。”
袁春杰看着她笑得这般伤心,心也跟着一抽,却只道了声“好”,便骑马带队离去。
一直盯着小徒弟的于渊子看到了这一幕,待袁春杰骑马过来时,便道了声无量天尊,低声问道,“错过此缘,将军不后悔?”
这两日与于渊子道长也熟识了,袁春杰笑着摇头,“不悔。”
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最后一面,没能看到她脸上那对漂亮的让他总忍不住动手戳一戳的小梨涡。
袁春杰又回身望了一眼,向还站在长亭内未离去的众人挥了挥衣袖。妹夫、妹妹、表弟和姜六娘都在向他招手,袁春杰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城。
离得远了,他的目光才敢光明正大地放在姜慕锦身上,“康安人杰地灵,吃穿用住样样精致,这样的好地方,我住了半年都舍不得离开了。”
不是不懂姜慕锦眼里的情意,也不是不心动。但在康安娇养着长大的花骨朵,就该在这里盛放,苦寒的边城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袁春杰的声音不大,但于渊子却听得明明白白,“既舍不得离开,将军也可留下。”
留在康安,留在羽林卫?
袁春杰摇头,“康安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袁家的根在肃州,他得回去守住家,有朝一日二月这死丫头在康安混不下去了,他能硬气地把她接回家。留在高官云集的康安,仰仗着姜家过活,那他就不是袁春杰了。袁春杰抖擞精神,把手指放在唇间打了声呼哨,“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谁先跑到十里外的驿亭,谁今夜就不用值守!”
众将士欢呼一声,扬鞭纵马向前冲去。
站在长亭内的众人望不见袁春杰一行人的影子了,才收回目光。姜二郎回营操练,袁夏月送姑姑回府,姜槐问女儿和侄女,“你们俩是回城,还是跟我一道去姜家庄?”
提到去姜家庄,姜留眼前一亮,“三叔,庄子里的樱桃红了吧?”
姜槐含笑,“熟了。”
姜家庄里的樱桃树,可是她爹爹精挑细选出来的,长得樱桃又大又甜,姜留想着便口水泛滥,转头问姜慕锦和和至,“和至,五姐,摘樱桃去不去?”
“去!”姜慕锦打起精神,翻身上马,“爹爹,六妹,和至,咱们仨赛一场?”
还不等姜槐和姜留应下,姜慕锦已催马扬鞭,跑了出去。姜槐怕闺女摔着,连忙招呼姜留跟上。姜留招呼心情低落的和至,两人骑马跟了上去。
跑出三里路,遥遥看到爹爹竟骑着白马出现在前方时,姜留的眼圈便忍不住红了。
待两方人马汇合,姜二爷遗憾道,“袁春杰已经走了?我紧赶慢赶,还以为能赶上给他饯行呢。”
姜槐笑道,“二哥能早来半个时辰就好了。”
姜二爷拍了拍三弟的肩膀,笑问和至,“和至今日不用跟着你师父诵早经?”
听姜二爷提到师父,和至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爷,我师父刚跟着袁将军出京了。”
姜二爷很是意外,“你师父怎会跟春杰一路走?”
想起大哥的叮嘱,姜槐连忙道,“二哥,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回城再说。”
说来话长就是有事儿了,姜二爷瞪眼,“那就长话短说,留儿,你嘴皮子……”
发现闺女要哭不哭地望着他,姜二爷立刻心疼了,催马上前问道,“留儿这是怎么了?”
姜留忍着想抱住父亲哭一顿的冲动,笑道,“女儿无事,只是十日不见父亲,女儿想您了。”
闺女这模样可不像十天没见,而是十年没见自己了,这是……自己不在家,闺女被人欺负了?姜二爷转头看三弟,姜槐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侄女为何看起来这般可怜巴巴的。
姜二爷将疑惑压在心底,笑道,“既然想为父了,那就多给为父摘点樱桃回来。”
待闺女走后,姜二爷沉下脸,“猴儿!”
姜猴儿立刻上前,“爷。”
“回城后打听清楚。”
不用姜二爷多说,姜猴儿便知二爷讲的是于渊子出京和六姑娘哭鼻子的事儿。姜猴儿回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延平。
待问清楚了之后,姜猴儿气得肺都要炸了。廖宇哪鳖孙竟趁着二爷不再京中使坏,让于渊子道长去于阗送死!
延平一把薅住要跑出去的姜猴儿,“此刻不是冲动的时候,咱们得从长计议……”
“都这会儿了,从长个屁!”姜猴儿气得嗷嗷叫,“就算是从长计议,也得是二爷计,不是咱们!除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竟然敢瞒着二爷?!”
延平连忙道,“二爷知道此事后,定不会善罢甘休,是大爷不让给二爷送信的。”
听到是大老爷的意思,姜猴儿也没脾气了,低声道,“放开,二爷等着我回话呢。你放心,该怎么说我心里有数。”
待姜猴儿出柿丰巷到了京兆府,才知二爷还没回衙门,便被张阁老请去了。
“谁让你冒冒失失,让廖宇拿银子修桥!”张文江一顿吼,压住了姜枫的气焰,然后才好言好语地劝道,“于渊子已经出京了,你再怎么闹他也回不来,你得学会从长计议。”
姜二爷低下头,“阁老教训的是。”
嗯?这么快就不闹了?张文江疑神疑鬼地打量姜枫一番,心累道,“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姜二爷抬眸,“下官没打鬼主意,下官打的是人的主意。廖宇不是算计下官身边的人么,那他身边的人也别想好过。下官现在是京兆尹,还收拾不了……”
“你想收拾谁?怎么收拾?扒了人家房顶的瓦,还是砸了人家门前的石狮子?”张文江又吼了一顿,无力道,“这回就这样吧,廖宇找回了面子,应会消停一阵儿。你不是他的对手,没事儿别再招惹他。”
他找回了面子,爷的面子还没找回来呢!姜二爷低头应下,心里的怒火却飙得比庆文殿还高,爷收拾来参与的对手,那爷就叫个能揍他的人回来收拾他!
第1191章 饭局
在庆文殿二楼被张文江教训一顿,姜二爷刚下楼,便见廖宇一脸道貌岸然地坐在堂中,提笔急刷刷地写着什么,似是根本没发现姜二爷从楼上下来。
楼下正堂主桌后的左相杜海安却笑吟吟地抬起了头,“侯爷与张大人谈完政事了?”
姜二爷躬身行礼,面带愧疚,“谈完了,方才下官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大了些,没扰到相爷吧?”
握笔的廖宇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抬眸关怀道,“侯爷因何事动气,竟与张大人在庆文殿吵了起来?”
廖宇一句话,就给姜枫挖了三个坑:动气、在庆文殿、以下犯上与阁老争吵。杜海安微笑不语,静等姜枫应对。
姜二爷桃花瞳里尽是诧异,“庆安侯世子此话,从何而来?”
廖宇称姜枫“侯爷”,姜枫便大大方方地回称廖宇“世子”!若不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杜海安此刻定是要喷茶了。
从楼上走下的张文江看着廖宇瞬变的脸色,心中瞬间舒坦了,“廖世子误会了,我与乐安侯在楼上并未争吵。”
也就两息之间,廖宇已恢复如常,笑问道,“是本阁方才在处理公文,没留神静听,不知方才侯爷因何事情绪激动?”
“只是些琐碎衙事罢了,不敢拿出来耽搁阁老的正事。”姜二爷虽对廖宇笑着,眸子里却没有一点温度。说罢,他向着杜海安和张文江抱拳,“相爷,张阁老,下官告退。”
看着廖宇吃瘪,张文江笑容舒畅,微微颔首。杜海安则笑道,“侯爷今晚可得空闲吃杯茶?”
听到杜海安请姜枫吃茶,廖宇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却听姜枫道,“相爷可介意下官带个人?”
杜海安当然不介意,这潭水越浑他越高兴,“吃茶闲话,自是人越多越热闹。”
张文江径直问道,“你刚回城,就已约上人了?”
姜二爷笑颜如花,“回阁老,不是回城约的,是出城之前就约好的。此人相爷和阁老也认得,便是康安隐者,陈绍陈大哥。”
听了姜枫的话,廖宇的脸色都变了。颖昌公主之子,扶阳郡王的胞弟,景和帝的伴读陈绍,姜枫竟与他称兄道弟!若说康安最让廖宇怵头的人,便是这位自称康安隐者,陈绍。
陈绍做事,向来随性,若他看不顺眼的,便是王侯将相,他也不留情面。若他看得顺眼的,便是贩夫走卒都能成为他的堂上客。杜海安含笑道,“能有幸与康安隐者吃茶闲话,老夫荣幸之至。”
看出张文江也有意过去会一会陈绍,但今晚这一桌是杜海安组的,他不好掺和进去。默默看着姜枫走出了庆文殿,张文江把目光落在廖宇身上。廖宇的父亲——庆安侯廖雪峰与陈绍的长兄——扶阳郡王交好,所以论辈分廖宇要尊陈绍一声“世叔”。而这位世叔,据说看廖宇颇不顺眼。
廖宇收拾了于渊子,姜枫不找万岁告状,直接叫出了陈绍,这下有好戏看了。想到此处,张文江挺起身,笑得意味深长。
“乐安侯,请留步。”姜二爷出了庆文殿还没走几步,便被宣德殿的小太监喊住了。小太监满头大汗地跑到姜二爷面前,气喘吁吁道,“万岁宣侯爷至宣德殿。”
晌午酷热,宣德殿内却清爽怡人,怕热的姜二爷进殿之后浑身舒坦,行礼时都透着轻快,“臣姜枫,拜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看到姜枫,景和帝心情也跟着变好了,“卿这些日子,去了何处?”
出京十日,错过了两次早朝的姜二爷如实道,“回万岁,此时正值芒种,臣带人到杞县、勒县和兰阳三县巡视夏收情况。今年春虽旱了些,但畿辅各县官员未雨绸缪,修水渠,造水车,引水灌溉良田,产量不比去年少,请万岁放心。”
这大热的天,姜卿竟利用十天的时间巡视了三县。景和帝甚是欣慰,“朕记得开春卿上奏章,请修水渠之事,卿做得很好。”
被万岁夸奖了,姜二爷笑容灿烂,“臣是听了司天监陈大人的话,得知今春可能少雨,才想到修整水渠的。”
万岁感兴趣了,“陈卿跟爱卿说的?”
姜二爷如实道,“回万岁,是陈大人跟臣的长子提起,然后臣的儿子回府后跟臣说天河少水,臣才到司天监去请教的。”
只有时刻把政事和百姓放在心里的姜卿,才会听到稚子之言,主动跑去司天监请教。若是旁人,定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般想着,景和帝看姜枫的目光越发柔和了,闲聊道,“朕记得卿的长子比朕的三皇儿和四皇儿小一岁,今年六岁了吧?可还是不愿开口说话?”
“万岁记性真好,犬子今年确实六岁了,虽还是能少说一个字算一个字,能少走一步路算一步路,但也是个孝顺知礼的好孩子。”姜二爷说罢,诚恳地向景和帝道谢,“发妻病逝后,臣本打算不再娶,守着两个闺女和义子度日,是万岁怜惜臣无子,说要给臣赐婚,臣才续娶了苏氏,得了两个嫡子,臣多谢万岁。”
做了好事的景和帝龙颜大悦,想到姜枫即将嫁女,他也要给大皇儿娶妃,景和帝忽然有了想与姜枫促膝长谈的心思,吩咐道,“杨奉,命御膳房备几样小菜。”
姜二爷愣了,他又没干出啥值得封赏的功绩,万岁怎会突然留他在宫中用膳?
杨奉笑着安排道,“万岁与乐安侯用膳后还要商议朝政,您看将御宴摆在旁边的夏沁阁可好?”
姜枫早上回京,晌午在宫中跟万岁吃酒,晚上又与左相在茶楼喝茶的消息散开,等着看他笑话的官员们没一个能笑出来了。
尤其是廖宇,脸黑得能挂下一层炭来。吃完这两顿饭,姜二爷还不肯罢休,接连三日,召集了自己的旧友们用饭。
这几顿饭吃完,效果很快就显露了出来了:廖宇,乃至整个庆安侯府,开始处处倒霉。
第1192章 四封书信
廖宇出门上朝,马车会压到狗屎;散朝回府时,车轮会陷在石头缝里拔不出来;就连廖家的管事出门采买,都会遇到泼妇打架,被扔几个臭鸡蛋。这些手段虽不能伤筋动骨,却让令廖宇沉每日都黑沉着脸。
廖宇的脸有多沉,姜二爷就有多开心,“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廖宇跟为父斗,还嫩得很呢!”
姜留嘿嘿追问,“那爹爹是猫,还是鼠?”
姜二爷用折扇敲了一下闺女的脑袋,“老子是猫,你就是猫崽子,老子是鼠,你就是鼠崽子。你想当什么?”
“女儿想当仙子。”
“巧得很,你老子还是万岁亲口枫的送瑞谪仙。”
“仙童。”
趴在床上的小悦儿道明自己的身份,顺手给快要急哭的笨弟弟揭开了绕在一起的九连环,雅正与姜慕燕笑坐在旁边,笑而不语。
姜留简直爱极了现在的气氛,她喝着解渴的温水,又道,“廖宇现在肯定气得咬牙切齿了,咱们得防备他再出招。”
不爱动脑子的姜二爷将这费脑子的事儿直接扔给闺女,“你派人盯紧了他,一旦他有异动,立刻布局,让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爹爹放心,女儿已经盯紧了。”姜留应下,不管阳谋阴谋,只要廖宇敢动,她定要让它成为死谋。秦天野她都不怕,更何况一个刚刚回京的廖宇。
雅正分析道,“庆安侯府与咱们并非不死不休的敌家,斗个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廖宇现在知道咱们不好欺负了,定会有所收敛。若妾身所料不差,过几日庆安侯府该给咱们递帖子了。”
姜慕燕询问道,“母亲现在不宜出门,若庆安侯府的女眷登门也就罢了,若是她们下帖请母亲过府,到时便由女儿替母亲去吧?”
见妻子和长女都望着自己,姜二爷点头,“确实没必要往死里斗,就这么安排吧。燕儿带着留儿去,让她跟着长长心眼儿。”
姜留回神,立刻道,“爹爹,女儿的心眼已经很多了。”
“心眼很多,还会被气得呜呜哭?”
姜留……
这要让她怎么说,她哭不是被气的,爹爹和姐姐不必将账算在廖宇头上……
姜留被气哭这件事,不只西院的人在意,姜松也很心疼。他把二弟、三弟叫到一处,商量道,“如今咱们有万岁护着,廖宇不能将二弟如何,但圣心难测,咱们还得靠自己才能。”
“大哥说得对。”姜槐表示赞同,“小弟觉得,咱们还是得多请几位出谋划策的幕僚,就算请不到有裘叔八成本事的,有五成也好。”
没了裘净出谋划策,不只姜二爷不习惯,姜家人都不习惯。不过,“裘叔之能,天下罕有。他已把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延平留给咱们了,再想寻比延平还有本事又能信任的幕僚,并非易事。”
“大哥说得对。”姜二爷开口道,“所以,咱们得栽培一批能用的人。”
姜槐眼睛一亮,“二哥已有盘算了?”
“那是自然!”见大哥和三弟都看着自己,姜二爷挺起胸膛,回道,“我打算,尽快把凌儿调回康安来,凌儿对上廖宇,廖宇就一点胜算也没有!”
凌儿回来了,他就能安安心心、舒舒坦坦地当他的京兆尹了,姜二爷越想越美,笑容也越来越大。
姜松一时无语,姜槐劝道,“二哥,凌儿不是得在永昌待够三年么?”
姜二爷点头,“按理是这样,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他提前弄回来。”
姜松想了想,道,“如今白旸一人掌管左右羽林二卫,朝中官员颇有微词,若能让凌儿回来出任右羽林卫大将军,那是再好不过,但这并非易事。”
论品阶,江凌已够格出任羽林卫大将军。但他还太年轻了,若想拿下这个位子,得拿出更傲人的功绩。。
姜二爷颇为自信道,“大哥与我想到同一处去了。能出任右羽林卫大将军的人选,必须得有本事,还得让万岁信得过,再没有人比凌儿更适合这个位子了。我这就给凌儿写信,让他尽快稳住两北,准备返京。”
驻守永昌的江凌,十日内收到了康安家中送来的四封书信,按先后分别来自未婚妻姜留、三姐姜慕燕、延平和义父。
留儿的书信与往常无异,长长的书信上写了她在康安做些什么,最后提起于渊子将到于阗国传道的事,让江凌派几个人,保护于渊子。
很少给江凌写信的姜慕燕,这封信也很简短,却明明白白地跟江凌讲了姜留被气哭的事,让江凌防备廖宇。
延平在书信中汇报了朝中动态,最后也着重提到于渊子离京那几日,六姑娘心绪起伏极大。
最后一封,姜二爷说得更是干脆:让江凌再做几件大功绩,然后回京收拾廖宇。
江凌将四封书信摆在裘叔面前,剑眉微蹙,星眸冰冷。裘叔看过之后,笑道,“廖宇不过是想踩着姜家,树立他的威信、笼络人心罢了。有万岁护着,十几年内姜家无忧。不过少爷是该尽快归京,迎娶六姑娘了。”
现在姜家是有景和帝护着,但等到新皇登基,吉凶难料。姜家要想站稳脚跟,除了乐安侯的爵位,还需要更多底牌。江凌将手放在辇图上,“今年和明年,咱们要做三件事。其一,灭掉于阗国内的大食教,让于渊子道长平安返京;其二,灭掉靺鞨;其三,裘叔尽心栽培黎青,待我回京后,裘叔和黎青要牢牢掌控左武卫兵马,稳住肃州。”
就算江凌回京,左武卫这张底牌也必须留住。黎青年纪虽小,但他骁勇善战,堪当大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姜二爷是黎青的救父恩人,他对姜二爷极为敬重。将左武卫交在他的手上,江凌很是放心。
裘叔点头,“少爷与廖大人负责灭掉于阗国内的大食教,老夫与黎青带兵,灭掉靺鞨。”
两人商量定大事后,江凌返回永昌,去知府衙门找二姐夫。待见到被晒的黑胖黑胖的廖传睿,江凌忍不住笑了。
二姐夫这般模样,若是让义父和留儿见了,定会十分嫌弃。
第1193章 姜慕燕出嫁
胖了两圈的永昌知府廖传睿笑吟吟道,“凌弟前日又抓了一批偷贩军马的官兵?”
“抓了一个五十人的小队。”江凌道,“这已是今年第四批了,重金之下,定还会有人铤而走险。堵不如疏,我想打开马市。”
永昌归于大周后,其辖区内的山丹军马场最优良的军马自然先供大周禁军所用,使得原本可从山丹购买或抢夺军马的匈奴、摩羯等国失去了最近、最大的一处军马来源。没有军马,就等于断掉了他们的腿。一旦将这些部族逼急了,联合攻打周境,后果不堪设想。
商贾世家出身的廖传睿赞同,“封了一年多,是该开了。马市一开,马商涌入,永昌的百姓也能获得许多实惠,但潜藏的风险也不少,凌弟打算怎么个开法?”
商量订下重开马市之事后,廖传睿笑问道,“新抓的这批罪兵,凌弟打算如何处置?”
两人共事多时,廖传睿一开口,江凌便知他想做什么,“姐夫需要人手?”
廖传睿胖了,笑起来越发像座弥勒佛像,“西城内多处房舍需要整修,若凌弟不急着用人,将这些人借我一月?”
江凌应下,又道,“咱们缺人手,我给岳父写封书信,发配几百壮劳力过来?”
永昌百废待兴,充军发配的罪犯,比征本地百姓做力役或杂役要合算得多,廖传睿心中打起算盘,“六百人壮劳力,若再弄些读书识字的过来,是再好不过。”
“好。”江凌记下,又道,“我打算提前回京,对付廖宇。”
廖传睿出京赴任时,廖宇还未回京,他与廖宇并未打过照面,他只能通过朝廷的邸报和康安来信解这位阁老的手段,分析道,“廖宇几次利用政事打压、拿捏与二叔交好的京中官员,明面上都交待得过去,也无损于朝政,甚至对朝政有利,万岁虽偏袒二叔,也不会过多干涉,张阁老等人也不好出手,处处维护二叔。二叔在康安人脉极广,他能令廖宇过的不舒坦,但却无法在朝堂上与他抗衡,这样只能占小便宜吃大亏。六妹虽聪明,但她无法站在朝堂之上,你确实该回了。永昌交给我和裘叔,你尽管放心。”
譬如于渊子被廖宇派到于阗这次,廖传睿和江凌不帮于渊子,会被人说姜家知恩不报;他们帮于渊子做好差事,廖宇还会因知人善任,被万岁夸奖。你说这气不气人!
岳父被欺负,留儿被气哭,已触及了江凌的底线,他恨不得现在就回京,让廖宇日日不得安生,“我打算收了靺鞨的地盘,用作马道和商道。”
廖传睿眼前一亮,“此举不只可杀一儆百,还可打开财路,百利而无一害。凌弟有几重把握?还需我做哪些筹备?”
喝了口茶的江凌抬头,剑眉之下星眸如火,“八成。这次收买山丹马场守军的便是靺鞨,我以此为由,带兵灭靺鞨。与匈奴等国斡旋之事,就有劳姐夫了。”
“好!”廖传睿站起身,一拍桌子,“就这么办!”
看着他颤悠悠的肚子,江凌想到了留儿在信中提到的事,便道,“姐夫来永昌还不满一年,却胖了几十斤。最迟明年七月,我二姐应会来此探亲,姐夫这样胖下去,不怕我二姐见了你后,转身便走?”
廖传睿笑容僵住,苦恼道,“全怪这里的羊肉太好吃了。”
说罢,廖传睿又自我安慰道,“你二姐若重样貌,当初就不会嫁给我了。”
江凌英俊的展颜含笑,若山间略过一阵清风,“姐夫或许不知,我三姐夫开始习武了,每日早晚,勤练不辍。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月中旬与我三姐去查看新居时差点摔倒,却被我三姐一把扶住了。”
廖传睿吸了吸肚子,与江凌斗起嘴皮子,“话说起来,凌弟来此四载,比在康安时黑了许多呢。”
江凌面色不改,“确实是黑了,所以我打算回京时乘车不骑马,再多吃些果蔬,路上走两个月,该能捂回来一些。”
刘君堂是俊美多才的文状元,江凌是胸中有万甲兵的英俊大将军,他们都在努力变得更好。筝儿那般美好,自己本就是姜家女婿中外貌最差的一个,怎能因筝儿已是他的妻,怎能因羊肉好吃,便任由自己大腹便便?自己也得努力配得上筝儿才行。
廖传睿吸了吸肚子,“你二姐来之前,我定瘦回成亲时的模样!”
五月初,江凌的回信送到了姜府。姜二爷打开书信后十分满意,转身去找刑部尚书,商量发配犯人去永昌服苦役之事。
姜慕燕也很满意,江凌回来后,他与留儿的婚事也该操办了,其他的嫁妆还好说,新房的家具物什该开始打了。
姜留收到书信,见他已安排人去迎于渊子和袁春杰,嘴角微微勾起;见他督促二姐夫减肥,嘴角勾得更高了。看到最后,江凌问自己喜欢他白一些还是黑一些时,姜留笑出来声,提笔回信。
“古铜色么……”
十日后,江凌收到留儿的回信,会心一笑。
岳父喜欢白一点的,留儿喜欢古铜色的,那自然是选留儿喜欢的颜色。因为就算他变白了,岳父也不会看他顺眼,谁让他要夺走岳父的掌中宝呢。
时光飞逝,转眼便得到了八月二十六,姜慕燕出嫁的日子。
乐安侯嫁女,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康安第二美男子骑骏马到姜府迎亲,跪地给岳父岳母磕头,“请岳父、岳母放心,小婿定待燕儿如珠如宝,不教她受一点委屈。”
女婿表态,该岳父发话了。可咱们康安第一美男子,却只想把眼前这个碍眼的弟子一脚踢出去。大着肚子的雅正偷偷转脚,轻轻碰了碰丈夫的官靴,提醒他要冷静。
姜二爷这才压下不舍,说了几句场面话。可待身着嫁衣的大闺女到堂拜别父母时,姜二爷的眼圈强忍着才没落下眼泪,“为父只有一句话,燕儿当牢记在心。”
泪水涟涟的姜慕燕俯身听训。
姜二爷道,“你若在刘家受了委屈,定要回来告诉为父。无论何时、何事,为父定会为你做主。”
听了父亲的话,姜慕燕忍不住哭出了声,“爹爹的话,女儿牢记在心。”
姐姐一哭,姜留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待姜三郎背起姐姐往外走时,姜留跟在姐姐身后,哭得极为伤心。
走在前边的小悦儿回眸看看背着三姐的三哥,又看看哭得很难看的六姐,停住了脚步。
待六姐走上来时,小悦儿安慰她道,“六姐莫哭,悦儿背你出嫁。”
第1194章 我陪你睡
哭得正伤心的姜留反映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悦儿在说什么。
大姐和二姐出嫁时,都是大哥背出去的。如今在大哥在外为官,无法回京送三姐出嫁;二哥是庶子,没资格背着三姐出嫁,二房嫡长子悦儿今年才六岁,背不动姐姐,所以才让长房嫡次子姜三郎背着三姐出嫁。
她想跟悦儿,自己哭不是因为不想让三郎背着出嫁。但看悦儿一脸认真,姜留觉得这是督促他不再懒下去的好理由,便哽咽着拍了拍弟弟弱小的肩膀,“等六姐出嫁时,定让悦儿背出去。”
小悦儿点头,“别哭了。”
“好。”姜留被弟弟这么一搅合,也没了哭的心思,拉着她与三个姐姐、表姐们一起,将姐姐送到了府门口。
姜三郎稳稳把三妹放进花轿,喜娘落下轿帘,欢欢喜喜喊了声“起轿”后,康安最俊美的新郎上马,意气风发地带着他的新娘,返回他们的新家。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姜慕燕的八十八车嫁妆,这八十八车是减之再减之后的,但还是令看热闹的百姓们啧啧称奇。聊着姜慕燕嫁妆中御赐的价值连城的玉山摆件,谈完姜二爷给女儿置办的园林,百姓的目光落在站在各府送嫁姑娘、媳妇中间的姜家五姐妹身上。
看过身怀六甲的长女姜慕容,眉眼秀美的二姑娘姜慕筝,眉眼灵动的五姑娘姜慕锦,年纪尚幼但也看出是个美人坯子的姜七娘,众人的目光落在光华夺目的六姑娘姜留身上。
任何溢美之词都无法尽述姜六娘之美,特别是此刻梨花带雨,与往日不同的姜六娘。人群中的男子们为之痴迷,姑娘们看得没脾气,妇人们则热烈讨论着姜家下一位出嫁的会是姜五娘还是姜六娘。
“这个不好说,但姜五娘绝不会比姜六娘嫁得更近。”柿丰巷的老街坊笃定道。
此话一出,大伙没一个反驳的。因为姜六娘嫁的是东邻。
旁边的少年郎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任凌生真是好福气,落难时能被姜二爷救下,任姜二爷为义父,长大了还能近水楼台,娶姜六娘为妻。”
“羡慕人家,你也十六岁被封大将军啊。”
少年郎……
“咱们回吧。”眼望着花轿出了柿丰巷,袁夏月扶着怀孕的大姐,招呼着妹妹们和各府姑娘回内院。
送完宾客,命人撤去残席,天已黑透了。累及的姜留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没有一点睡意。因为,跟她在一块睡了九年的姐姐出嫁后,没人同她一起躺在床上说悄悄话了。
“六妹可睡下了?”
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姜留从床上跳起,跑去打开房门,“二嫂!!!”
夜光下,玉冠束发的袁夏月简直像是从月亮里跳下来的美男子。她抱着枕被,双眸痴痴地望着美赛月中仙的姜留,直接道出来意,“三妹出嫁了,六妹一个人睡肯定害怕吧,我过来陪你如何?”
“好!”姜留桃花瞳里,尽是欢喜。
袁二月咧嘴笑得开心,避开姜留要接枕被的小手,探右臂将她揽在怀里带她回房,“这点东西还没马鞍子重呢,咱快进屋,免得蚊子跑进来。”
送嫁归来,喝得醉醺醺的姜二郎回到东外院,才知妻子抛了他,去陪六妹了。躺在只剩单枕的床上,姜二郎抬袖盖住脸,嘟囔道,“得想办法,让江凌那臭小子赶紧回来……”
送走宾客,新郎刘君堂回到新房,看着规规矩矩坐在床边的娇妻,眼角眉梢都是忍不住的欢喜。他深吸一口气,命丫鬟仆妇退下,才同手同脚地走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唤道,“夫人。”
姜慕燕羞得不敢抬头,细长嫩白的手指偷偷的,紧紧的拧着嫁衣。
刘君堂又无限怜惜地上前一步,轻声与她商量道,“为夫帮夫人卸下钗环,可好?”
虽然母亲和姐姐们都教了她,拜堂回房喝过合卺酒,新郎去前厅谢客时,她就可以脱了身上的嫁衣,卸下头上的钗环了。但姜慕燕还是按照古礼和娘亲去世前反复叮嘱她的规矩,规规矩矩地穿着嫁衣,盯着数斤重的头面,规规矩矩在床边坐了两个时辰。
本以为会很累很饿,但姜慕燕现在却只觉得紧张,她轻轻颔首,头上的珍珠流苏晃动,金凤轻颤,喜烛的映照下,光华璀璨。
“来。”刘君堂弯腰握住娇妻的小手,将她牵到梳妆台前坐下,站在她身后为她卸妆。一件件头饰卸下,整整齐齐地在桌上摆了满满两排,姜慕燕的长发才如瀑般落下。
然后,刘君堂便没了动静。
房内安静无声,姜慕燕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丹凤眸,看向面前的铜镜,对上了刘君堂满是神情的眸子。他一身红衣,俊美非凡,姜慕燕竟一时移不开眼了。
刘君堂缓缓俯身,抬双臂环住她,头轻轻压在她的墨发上,呼吸着她的气息,“五年前腊月初八,我在大云经寺第一次见你时,便忍不住幻想着能有这一日……”
那时,她连看都不肯看自己一眼,自视甚高的刘君堂备受打击,惶惶不安。五年后,她终于成了自己的妻。刘君堂情难自禁,轻轻吻了吻她的秀发。
今日天热,她出了一身汗,姜慕燕生怕让刘君堂嗅到她发间的汗味儿,忍着羞涩低声道,“还未沐浴呢。”
提到沐浴,刘君堂站直,一紧张险些被凳子腿把自己绊倒。他稳住心神,温柔问道,“燕儿饿了吧,咱们先用晚膳再沐浴,如何?”
按规矩是该先用膳再沐浴的,她怎就忘了呢,姜慕燕轻轻咬唇,不肯再错一点,“妾身让厨房备了醒酒汤,夫君先喝一碗可好?”
“多谢夫人。”刘君堂想说她在自己面前不必以“妾身”自称,但看她紧张的模样,还是忍住了。这些小事便先由由着她吧,待过两日再跟她商量。
饭后沐浴,红烛高烧,帘幕深深。
累极的姜慕燕被丈夫搂在怀中,仔细回想一番,确认婚床没有发出不该有的响动。这说明做婚床的木匠手艺很好,便订下妹妹的婚床也由这家来打。
第1195章 暗夜小窗
秋去春来又复秋,花落花开又一年。
景隆十三年九月二十三,会嘉坊柿丰巷内张灯结彩,喜乐声中,姜留站在姜府门前,目送五姐夫张煜城骑着高头大马,娶走了她的五姐姜慕锦。
路两旁柿子树的枝条被黄橙橙的柿子压弯,姜府门前送嫁的女子大半都梳起了妇人髻,梳着未出阁姑娘才会梳的二螺髻,头戴玉海棠的姜留,手里牵着头梳环髻的姜七娘,目送花轿远去。
待花轿出了柿丰巷,挺着八个月孕肚的袁夏月听到大姐招呼众人回院,转头却见姜留依旧遥遥望着花轿远去的方向,便抬胳膊揽住她的肩膀,“六妹,七妹,咱回了。”
“好。”姜留回神,打起精神抬手扶着袁夏月,与众人返回内宅。
见不得美人伤神,清亮的眸子一转,袁夏月笑道,“六妹,今晚定夜色美好,繁星闪烁。”
所以呢?姜留抬眸看二嫂。
从袁夏月的角度看,姜留美得惊心动魄。大周最美的姑娘就在她怀里,袁夏月恨不得抱起姜留亲两口。被肚子里的娃儿狠狠踢了两脚,袁夏月才从美色中惊醒,凑到姜留耳边道,“大好夜色,怎能让美人儿独守空闺,今晚跟小爷一块睡如何?”
姜留笑出了声,“您这位小爷肚子太大,本姑娘的床容不下。”
袁夏月懊恼一声,下个月肚子更大,那岂不是得等生完了才能跟六妹一块睡?等江凌回来,她更没机会了,!都怪二哥,害得她不能抱美人!
三房嫁女,姜家来的宾客不算太多。姜留与母亲帮着三房送完宾客回到西院时,小悦儿刚哄睡了七弟和八弟,正在院里练剑。
雅正和姜留站在旁边看着,见他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甚是欣慰。
悦儿又耍了一招登山赶月后,收式站稳,“娘,六姐。”
雅正上前给儿子擦着额头的汗水,“悦儿练了多久,可该歇息了?”
小悦儿摇头,看向六姐。
姜留挑眉,“悦儿想跟我比试?”
不是比试,是让你出出气,晚上你才能睡个好觉。不过这么长一段话,小悦儿懒得说,只点头道,“嗯。”
“好,等姐姐去换身衣裳。”
姜留换了轻便的衣衫,带着悦儿到任府的演武场,陪他比划了一场。刚习武一年的小悦儿当然不是姜留的对手,姜留没过瘾,干脆扔下木棒抄起狼牙棒,招呼侍卫上前比试,放倒四个侍卫,姜留才带着悦儿回去歇息。
姜慕锦出嫁,姜任两府处处张灯结彩。但看着满天繁星、盏盏灯笼和片片菊花,姜留却感到异常孤单。
小悦儿拉住六姐的手,安慰她道,“凌哥快回来了。”
大败靺鞨的江凌八月底自永昌出发,进京献捷。算着日子,再有一个月就该到康安了。姜留桃花瞳里有了亮光,“嗯。”
见六姐果然开心了些,悦儿又哄她道,“明年,悦儿背六姐出嫁。”
姜留笑了,“明年你才八岁,哪背得动我,还是等后年再说吧。”
“背得动。”努力了一年的小悦儿固执道,“明年。”
姜留与江凌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秋天。虽然江凌提前一年回京,大伙儿都觉得两人的婚期也会提前,雅正和姜慕燕也开始按着姜留明年出嫁给她操办嫁妆,但具体的日子还没敲定下来呢,所以有人提起,姜留还是说婚期是后年。
姜留吸了口寒凉爽透的空气,抬头看着满天星星,打趣道,“悦儿从哪颗星上,看出我要明年出嫁了?”
没有哪颗星,是他听到爹爹跟娘亲抱怨说凌哥要明年娶六姐,爹爹说等他回来就打断他的腿。不过这么长一段话,小悦儿更懒得说了。
姜留也没指望弟弟能回答,又闲聊道,“明日你就要继续去书院读书了,这三天的课业可做好了?”
小悦儿应了一声。
“自己写的?”
小悦儿没吭声。
果然如此,姜留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自己小心点儿,别让母亲和三姐查出来,否则有你受的。”
小悦儿又应了一声,声调十分肯定,这回的笔替是他精挑细选的,十分靠谱。
听弟弟这般沉稳,姜留也就放了心,回到跨院沐浴更衣躺在床上,虽然精疲力尽,但姜留还是没有睡意。
大姐在家带三个孩子,二姐一家子去了永昌,姐姐坐月子,二嫂怀孕,五姐出嫁……跟她玩得好的姐妹们都已为人妇。今日坐在席间、花园内,听她们谈论婆家、夫君、孩子,姜留完全融不进去。
以后,府里只剩下和七岁的七妹两个姑娘了……
姜留抱着自己的布老虎问三个大丫鬟里唯一还没出嫁的芹白,“霜降还有几日?”
正在放下床幔的芹白算了算,“九月十二交的寒露,霜降应是二十七。”
“还有三天呢,今年好像比去年冷很多。”姜留吩咐道,“明早从库里取两筐银霜炭,咱们给姐姐送过去,再让奶娘挑些适合坐月子时用的东西,多带点。”
“是。时辰不早了,姑娘睡吧。”芹青放下第二层床幔,吹灭桌上的蜡烛,轻手轻脚退到屏风外的小榻上守夜。
姜留盘算了一会儿该给姐姐准备些什么东西,便不由得担心起正在赶路的江凌。康安城内都冷成这样,郊外肯定更冷。十月底快到大雪节气了,万一路遇风雪……
姜留翻了个身,好想出京去迎。分别两年,又是在今晚这样的日子,姜留想他想得厉害。
“咚。”
半睡半醒之间,姜留瞬间睁开桃花瞳,翻身探手从床头柜上拿起贴身匕首,轻轻挑开床幔。
芹白也起身进里间,护在床前,“姑娘莫怕……”
“咚,咚咚。”
芹青还没说完,窗又被轻轻叩响,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在窗上。
这熟悉的节奏,这身影……姜留的桃花瞳微微颤动,下床走向窗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芹白握着匕首,压低声音阻拦道,“姑娘穿好衣裳,这里交给奴婢。”
姜留摆手,走到窗边低声问道,“哥?”
窗外的人轻应了一声,“留儿,我回来了。”
凌少爷?芹白傻了,凌少爷不是八月底才启程么,这会儿怎么可能出现在姑娘窗外!
姜留打开窗,寒风入窗,江凌站在窗外。四目相对,无法用言表的情感随着眸光流淌。
夜光下,留儿莹白的肌肤泛着柔光。一身玄黑的江凌声音沙哑,“夜里风寒,快把衣裳穿好。”
姜留抬起手抚上他脸,冰凉的温度瞬间燃爆了姜留的怒火和,她一下拧住了江凌的耳朵,低声咆哮,“这次几天你就赶回来了?身子不要了?”
第1196章 日夜不分
小窗,烛火,喝姜汤的江凌。
看他眼下明显的乌青色,姜留心疼得想揍人,“两年都忍过了,最后这三十天就忍不了了?!”
看留儿真得怒了,用碗遮住脸的江凌眸子转了转,回道,“路上无趣,我想快些赶回来,或许还能赶上给五姐送亲。”
姜留……
“你再说一遍!”
江凌放下碗,小声问道,“三姐是这几日分娩吧?”
姜留抿了抿花瓣般娇嫩的唇,没注意到随着她的动作,江凌的眸色都深了几分,“已经生了,母女平安。”
母女都平安比什么都重要,不过江凌还是问起岳父和留儿都会注意的一个细节,“咱们的外甥女长得像三姐还是姐夫?”
姜留想发脾气,看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便抿了抿唇继续道,“他们都说像姐夫,只有爹爹说像姐姐。既然已经回城,今晚就不要再出去了,回去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好。”江凌乖乖站起身。
姜留也站了起来,惊恐地发现他又长高了!努力了两年,姜留终于脱离了小矮子的行列,长得跟姐姐一样高了,可还是江凌矮一个头,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一看她瞄自己的头顶,江凌便知她在想什么,走近了一步,低笑道,“两年不见,留儿长高了。”
“你长高得更多,看着比二郎哥都高了,但肯定没爹爹高。”二郎哥是姜家几个兄弟中个子最高的,爹爹是他们哥仨中最高的。
“留儿希望我长得比岳父还高?”江凌说着话,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这距离太近了,姜留紧张地想向后退,但腰却被江凌揽住了。江凌把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搂在怀里,贴在心口,声音都抑制不住地颤着,“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他看着又瘦又高,胸膛却意外地宽阔。他日夜兼程赶回来,身上带着泥土的气息,姜留抬手环住他劲瘦的腰,低喃道,“傻子。”
感受到留儿的回应,傻子江凌克制不住地收紧手臂,恨不得把她揉进心里,“我想见到你,一日也等不了。”
三千多里路,江凌不是不想休息,是他躺下也睡不安稳,只想赶路,抑制不住地赶路。因为他没往前走一步,与留儿的距离就能缩短一步。进了延平门回到任府,他知道自己该洗漱歇息一晚,明早再过来见她。可他一刻也等不了,连衣服都没空换,便翻墙出现在窗外。
幸得守护姜府西院的侍卫都认得他,才没惊动旁人。
被江凌抱在怀里,姜留空了数日的心被填得满满当当,她毫不吝啬地诉出相思意,“我也想你,尤其是这几日,特别想。”
江凌忍不住低头,将粗糙的脸颊贴在她娇嫩的额头上,“咱们明年二月成亲可好?我想跟你一起。”跟你一起用膳,一起睡觉,日日夜夜在一处,不再分开。
明年二月?姜留眨眨眼睛,“爹爹不会同意的。”
江凌眸中星光闪烁,“若我征得岳父同意,咱们就成亲,三姐出嫁了,你一个人睡太冷清。”
姜留笑了,“其实不冷清,二嫂常过来陪我。”
想要她陪,还是我?江凌的唇落在她的额发上,“她已有身孕,你同她在一处睡不踏实。”
姜留……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二嫂怀孕后,二哥以此为由,不让二嫂过来打扰她了。
江凌又道,“我平了靺鞨,又带回来五车聘礼,明早我就去见岳父。”
还有聘礼?听意思还是爹爹喜欢的东西?姜留好奇是什么东西,不过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你还是等聘礼到了再说吧,爹爹没见到东西,不会同意的。天晚了,回去睡吧。”
江凌舍不得走。
“你若再不走,我明日就告诉姐姐你不守规矩,你猜姐姐会怎么做?”
江凌……
“我回。”
嫁了女儿的姜槐喝多了,在前院哭得稀里哗啦,勾得没少喝酒的姜松也落泪追忆往昔。姜二爷一边回应念经的大哥,一边哄着三弟,一边吐槽自己现在有多累,多想挂印致仕。哥仨闹腾到后半夜才各自回房歇息,第二日一早,不出意外地都没能到北院给姜老夫人请安、用膳。
姜槐宿醉,叫也叫不醒。姜松忍着头痛草草吃了早膳,便急匆匆赶往翰林院;姜二爷被妻子扶起来,灌了一碗养胃汤后,又躺回床上不肯起来,“爷今日不去衙门了,爷要再歇息一日……”
雅正用手指给丈夫理顺如墨汁般披散的头发,温和笑道,“我让猴儿和宝儿去衙门走一圈,若有要务,再让他们回来请您。”
姜二爷满意地抱住妻子的腰,在她柔软的小腹上蹭了几蹭,“知我者,贤妻也。”
待丈夫又睡了,雅正才轻手轻脚地从里屋走出来,笑着对姜留道,“就让他们爷俩睡吧,等他们睡够了再相见也不迟。”
江凌,也还睡着。
趁着他们都在睡觉,姜留带着银霜炭到白马巷探望正在坐月子的姐姐,给她讲昨日来了哪些宾客,怎么分桌的,众人都在谈论什么,又出了哪些小插曲等等。姜慕燕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点评一两句,告诉姜留遇着什么情况该怎么处置。
说完姜慕锦出嫁的事,姜留提起了昨夜进城的江凌。
姜慕燕圆润了些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可是军中有急务?”
姜留摇头。
姜慕燕了然,握着妹妹的手轻轻拍了拍,“这么急着赶回来,他路上定吃了不少苦。你别跟他置气,吩咐厨房多做些他爱吃又滋补的膳食。不过要记得你俩还未成亲,不能由着他胡闹……”
他已经胡闹了……姜留垂眸,小脸艳若海棠。
在床上赖了一个时辰,姜二爷才慢腾腾起身,抱着十个月的小儿子举了会儿高高,然后又把四岁的二儿子抛起来接住,逗得两个儿子坐在床上,咯咯直笑。
去北院给婆婆请安的雅正回来见丈夫醒了,便道,“凌儿昨夜回府了。”
姜二爷愣了一会儿,才问道,“他现在何处?”
雅正给小儿子擦着笑出来的口水,“他日夜赶路疲乏,回来便睡下了,应还未起来。”
这臭小子!姜二爷站起身,“我过去看看,夫人吩咐厨房,给他准备好消化的早膳。”
雅正笑道,“留儿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鸡汤小馄饨。”
刚还心疼义子的姜二爷一听,坐下气呼呼道,“爷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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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午六点更新。
第1197章 入主右羽林卫
江凌回京了?张文江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不是八月底才从永昌启程?”
黄通点头,捋着胡须羡慕又钦佩道,“永昌据康安三千三百余里,此子以每日一百五十里急行军的速度,连续急行二十多日赶回来的。”
张文江惊得站起身,“黄相,可是西北有紧急军务?”
“西北一片大好。”黄通回道。
那江凌这是……张文江想通了,坐下叹道,“不愧是我大周最年轻的怀化大将军。”
因攻占靺鞨之功官升两级,被加封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的江凌,今年才十八岁!人比人,气死人啊……在心里挨个把张家的子孙们拉出来鞭挞一遍后,张文江不厚道地笑了。
江凌提前一个月进京,姜家人欣喜,旁人惊讶,廖宇则是措手不及。江凌攻占靺鞨,打通西域商道之后,万岁在大殿之上盛赞其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这是万岁登基十三年来,第三次用此称赞臣子。
称赞的第一人,是已致仕的太傅尹骞,第二人是乐安侯姜枫。大周三根擎天柱,姜家独得两根,两年来处处与姜枫为敌的廖宇岂能不急。
江凌回京献捷之后,应会留在康安供职。朝中能装得下这位十八岁将军的武职,也只有卫戍大周都城的右羽林卫统领之位了。论才干、资历和声望,江凌毫不逊色于大周禁军十卫统领中的任何一位,他出任右羽林卫大将军,实至名归。
这也是为何江凌攻下靺鞨后,朝中官员对姜枫又客气了三分的缘故:因为姜枫是江凌的义父和岳父,货真价实的——爹!
为了阻止江凌出任右羽林卫统领将军,廖宇上蹿下跳筹谋半载有余,就连点火造势的御史都找好,准备在下次或下下次早朝之上预热,待江凌一个月后献捷之时,就可把他架在火上烤。可他这火折子还没点着,江凌已经回来了!!!
张文江越想越解气,恨不得哼两首小曲儿。
他这边高兴,廖宇那边却毛骨悚然。因为他派人暗设了五道坎儿,竟没一道能拦住江凌,而且江凌提前一个月进京,廖宇竟毫无察觉,他立刻道,“立刻传密信,撤回设拦队伍。”
幕僚低声道,“阁老,任凌生未与献捷队伍同行,咱们若趁此机会,半路截杀或就走被擒的靺鞨渤海郡王,任凌生便无功可献,届时万岁怪罪下来……”
蠢货!
廖宇皱紧眉头,“任凌生奉命进京献捷,他已到康安,你说渤海郡王玮瑎在何处?!”
幕僚一惊,“阁老的意思是,渤海郡王已被任凌生押送回京了?他……怎么敢……”
他不只敢,还做了!玮瑎已被任凌生押回康安,那么依照正常速度在路上行进的献捷队伍留着做什么?当然是等着捉拿胆敢去救玮瑎的反贼,为任凌生再添一功。若他派去的人入套,那他便成了任凌生升迁的垫脚石,这叫廖宇如何不气。
“取官服,更衣。”本阁要立刻进宫面圣!
“报——”
廖宇穿上紫袍,玉带还未束好,便有下人来报,“世子,姜枫带着任凌生进宫面圣了。”
廖宇一惊,手里的乌纱险些落在地上。
皇宫之中,宣德殿内。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姜枫和面若古铜的任凌生,景和帝险些笑出声,当年第一次见此子,他便觉得他们不是亲生父子,因为亲生父子的肤色不会差这么多。
任凌生的肤色比他五年前出京时深了许多,十三岁出京时,他是任家仅存的骨血;十八岁归来,他已是大周最年轻的将军。
此子,可保大周江山五十年固若金汤!
景和帝越看,越觉得江凌顺眼,温和问道,“任卿星夜兼程而归,可是路上出了变故?”
江凌躬身行礼,“回万岁,臣得到确切消息,有贼子沿路设伏妄想夺走渤海郡王,臣便将计就计,率领一队人马秘密押送渤海郡王和靺鞨大将迁晃进京献捷,大队人马按原计划进京,沿路擒拿靺鞨余孽。”
“好!”景和帝大赞一声,“任卿此计甚妙。任卿一路辛苦,这几日先在府中好生歇息,玮瑎和迁晃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是。”江凌老老实实站在岳父身边,躬身谢恩。
景和帝越看这对翁婿越顺眼,便笑道,“任卿年纪尚小,不懂得照顾自己,姜爱卿费心多看顾他一二,让他尽快养好身体。”
“臣领旨。”姜二爷躬身领旨,然后道,“臣今早得知凌生回来了,立刻骂了他一顿。这孩子年轻不懂事,得知有人沿路设伏后边以日行一百五十里的急行军,押着两名要犯赶了二十天的路跑回来了。他年轻受得住,但渤海郡王玮瑎已经六十多了,哪受得了……”
“姜爱卿,”景和帝笑道,“玮瑎三年前纵兵抢夺肃州赈灾粮已是死罪,便是他死在半路上,凌生将他的头割下带回也是一样的。凌生能瞒住所有人,将他活着带回来,乃是奇功一件,当赏。”
姜二爷立刻替儿子谦虚道,“万岁的心意,臣明白。可您赏凌生的东西够多了,您再赏赐,臣怕他年纪小心生浮躁。”
看任凌生老老实实待在他岳父身边,景和帝放声大笑,“哈哈哈——”
万岁一笑,杨奉也跟着露出笑容,殿前大将军叶清峰翻了个白眼,炫耀,姜枫这是赤果果地炫耀!
殿内记录万岁言行的刘君堂提笔记下:万岁欲赏,乐安侯以怀化大将军年幼辞赏,万岁大悦。
景和帝笑罢,才道,“朕听乐安侯的,今日不赏了,任卿回府歇息,尽快与姜六娘完婚,然后到右羽林卫供职,白旸已三番两次向朕抱怨,他一人统领羽林二卫,已分身乏术。”
“臣谢主隆恩!”江凌大喜,跪地谢恩。
景和帝见姜枫一脸憋屈,又忍不住放声大笑。
刘君堂提笔又记下:万岁令怀化大将军尽快完婚,入主右羽林卫。见乐安侯面露不舍,帝大笑。
第1198章 三月佳期
出皇宫钻进马车,姜二爷看着忍不住傻笑的江凌,抬手一巴掌削在他的后脑勺上。笑,老子让你笑!
被岳父削了的江凌立刻装出一副忠厚模样,但憋了不到两息,他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整个人都透着欢喜,取过折扇殷勤地给岳父扇风,“孩儿与留儿何时成亲,全由父亲说了算。”
万岁都说了让你们尽快成亲,老子还能说什么!!!姜二爷靠在车厢上做最后的挣扎,“马上要进十月了,再快也得明年!”
“是。”江凌扇得更殷勤了,“父亲让孩儿寻的西域血红马,已经寻到了,下月与献捷的队伍一同进京。”
姜二爷瞪了江凌一眼,“不是爷要,是卖园子给爷的陈绍要!”
“是儿说错话,父亲息怒。”江凌乖乖认错,然后与姜二爷商量道,“您看可要再给留儿置办个园子?”
“她不喜欢操办宴会,也不喜欢逛园子,弄园子作甚?”姜二爷白了江凌一眼,嫌弃道,“你若真心疼留儿,就赶紧回府养着,瘦成这鬼样,看着都吓人。”
“是。”江凌含笑应下,一边认真给父亲扇风一边道,“父亲当年应下澄空大师要养孩儿到十八岁,孩儿今年已十八了。以后,孩儿养您。”
看着当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黑炭头长大成人,还说要养他,心中不感动是假的,不过姜二爷的嘴还是十分硬气,“老子才三十出头,用得着你养?你若真孝顺,就好好待留儿,让为父少操点心。”
江凌认真道,“孩儿一定会好好待留儿,不让父亲操心。以后,廖宇交给孩儿应付,父亲只管去做您想做的事。”
为了应对廖宇,过去这一年姜二爷没少费心思。在留儿的帮助下,他虽没让廖宇占到多少便宜,但自己也没占上风。若斗下去,姜二爷自然不会被廖宇压下去,但他真没耐烦性去做这些。现在长着十八个心眼的江凌回来了,姜二爷恨不得立刻当甩手掌柜,只叮嘱道,“你下手不要太狠,万岁还想用廖宇,只要他不做祸国殃民之事,就留着他。”
“孩儿明白。”江凌一手扇扇,一手稳稳递给岳父一杯热茶,“只要有人便有争斗,除了廖宇,也会蹦出张宇、王宇来。廖宇此人有秦天野的野心,但没有秦天野的手段和胆量,孩儿不会除了他,砍掉他的枝杈,留着他给咱们挡风沙霜石用。”
这话听着实在太舒坦了!姜二爷靠在车厢上,美滋滋道,“正月事情多,二月是留儿生母的忌日,都不宜操办婚事,回去后让你祖母挑挑日子,将你和留儿的婚期订在三月。订了日子后就给你外祖父和裘叔写信,请他们进京为你主持婚礼。裘叔就算因为有公务在身回不来,你也要按着规矩办。”
听了岳父的话,江凌又成了傻小子,与方才那个指点朝堂、算计廖宇的正三品右羽林卫统领将军,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姜二爷嫌弃地转头,不再看他这幅欠揍的模样,待到京兆府门前,径直跳下了马车。
两人回到府中,听闻江凌被封为右羽林卫统领将军,姜老夫人喜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陈氏直冒酸水,雅正为姜留高兴,闫氏也因为江凌留在康安,自己的儿子们又多了个依仗而欢喜不已。
待听说儿子把俩孩子的婚期定在三月,姜老夫人犹豫,问道,“万岁让你们尽快成婚,再走马上任,明年三月成婚是否太迟了?半年之中,不会出现变数?”
确实会添一些变数,但这是父亲的意思,江凌也不愿仓促完婚,委屈了留儿。看着比他离京时苍老了许多的祖母,江凌也不愿她跟着操心,便笑道,“不迟。万岁让孙儿先好生调养身体,再完婚赴任。下月底永昌献捷的大队进京,到时孙儿须得忙碌大半月。所以三月成亲,已是尽快了。变数时时有,但孙儿已经回京,变数尽在孙儿掌控之中,请祖母放心。”
一个还未及冠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在场的人——包括陈氏,没一个不服气。姜老夫人放下心,让儿媳取过黄历翻了翻,笑道,“你与留儿的八字乃天作之合,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三月十一宜成亲、搬迁、立业,是个好日子,将婚事定在这日,你们觉得怎样?”
雅正三妯娌自是没有意见,江凌也很满意,谢过祖母后,跑去找姜留,告诉她这个大好消息。
看着江凌走出院门,姜老夫人感叹道,“十年前,老二把这孩子带回来,我只看了一眼,便知这孩子将来不一般,但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大出息。”
陈氏心里泛酸没吭声,雅正笑道,“凌儿能有如今的成就,一是有您和二爷把他当做姜家血脉爱护着,二是裘叔倾心栽培,三是他自己也肯下苦功,十年寒暑,这孩子白天读书夜里习武,从没歇过一日。”
儿媳妇这话,姜老夫人听着顺耳极了,“老二真是拿他当亲生儿子养,凌儿刚来的那两年做噩梦成宿睡不着觉,老二让他搬到正房,守着他睡了好几年。他想报仇,老二设身处地地帮他谋划,跟着他一块去肃州,出生入死。十年真心换真心,这孩子跟老二早就是真正的父子了。”
闫氏跟着夸奖道,“是二哥心肠好,换个旁人都做不到二哥这样。”
姜老夫人笑得眼角又多了一条褶子,“不是我自夸,康安上城这么多人你们随便挑,再找不出一个比老二心肠好的,他打小就让人省心……”
不管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有多少人,说来说去都会落到婆婆心爱的小儿子多好上,她早就习惯了。陈氏低着用手指抠着锦缎上的绣线,心里堵得难受。
自己十八岁的小儿子比不上婆婆的小儿子,更比不上十八岁就当上禁军统领的江凌,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婆婆嫡亲的,搂在怀里心疼了好几年的孙子啊,现在连留儿都要出嫁了,三郎的亲事还没着落呢。家里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装不知道。
她的三郎差哪了,让她们这么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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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滺萇假憩的打赏
明日第一更在下午六点。
各位书友,这本书马上就要完结了,大伙还有什么想看的情节么,可以在此留言告诉我,我接下来几天当做番外,写给大家看。
第1199章 谁能万世流芳
被陈氏认为哪也不差的三郎,散学还未进入西城便听说江凌回来了。坐在嗷嗷叫的兄弟们中间,三郎心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这一年自己有没有欺负胖六。然后,他悲催地发现自己不只没欺负过胖六,还被胖六欺负了好几回。
悲催、怂、安心、喜悦等无法言表的情绪,在三郎脑袋里熬了粥,还没等他想明白见到江凌该说啥时,就被兴奋的四弟和五弟拖进府,来到小园中。
九月,各色菊花开得正盛。江凌坐在一大片雪白的菊花中,望着连笔带划的胖六笑。他的牙跟菊花一样白,脸却比菊花下的泥巴还黑。四弟五弟嗷嗷叫着冲上去,江凌的目光看过来时,嘴比脑瓜子快的姜三郎幸灾乐祸道,“一年不见,凌哥咋黑成刘皇叔的傻三弟——张翼德了?”
姜留、姜四郎和姜五郎齐刷刷看着恨不得剁嘴的三郎,嘴露出一样的弧度:若论找死,还得三郎。
江凌起身,拍了拍三郎宽厚的肩膀笑道,“才一年不见,三弟就胖成这样了。”
胖?跑圈,轮铁杵还是……三郎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嗷嗷道,“没胖,凌哥我没胖,真的!”
三傻子!四郎白了三哥一眼,扒拉开搂着江凌嗷嗷叫的小五,仰头笑得比喇叭花还灿烂,“六姐夫,你终于回来了,我六姐想你想得直掉眼泪。”
哪个掉眼泪了?!姜留抬手就打,“姜小四儿,你找撕是不?”
姜四郎绕到另一侧,拉着江凌的胳膊冲着姜留做鬼脸,“姐夫看快,我六姐害羞了。”
害羞你个大头鬼!姜留脚下一转到了姜四郎身旁,握拳就要开打。
江凌握住心上人的拳头,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姜四郎的肩膀,笑道,“我选了一匹神骏的黑马,作为你过了童生试的奖赏。待下月马匹到康安,咱们是个跑几圈。”
十五岁的小秀才姜四郎喜出望外,抱着江凌嗷嗷道,“姐夫,你是我亲姐夫,是五个姐夫中最亲的一个!!!”
姜留呵呵,小四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当真了得,等明天五姐回门,看她怎么收拾你!
“六姐夫最好了!”
“六妹夫,我的呢?”
三郎和五郎听到四郎有宝马,一个比一个嘴甜。
“哥。”比三个哥哥慢了一大截的六郎小悦儿,终于赶到了,恭恭敬敬喊人。
五年前江凌离京时,小悦儿才两岁,还不太记事。但因家人常提起江凌,江凌也常给他送礼物回来,所以小悦儿见到高高的江凌,并不觉得陌生。
身上挂着仨人的江凌只得放开留儿的手,拍了拍小悦儿的肩膀,温和道,“六弟,读书可辛苦?”
小悦儿摇头,“不辛苦。”
“六姐夫……”
“六妹夫……”
三郎和五郎星星眼望着江凌,等着他们的礼物。江凌笑道,“都带了。三弟一把宝刀,五弟一大块沉香木,六弟两个刻着古符文的龟壳。”
刻着符文的龟壳,莫非是……甲骨文?!姜留转头看向自己的懒弟弟,她忽然有种可怕的念头:大周人才济济,但真正能万世流芳的,或许是自己面前这个懒弟弟。
奉旨在府中调养身体的江凌,在府中待了半个多月,直到刘家长女满月这天,他才随着家人到待贤坊白马巷吃满月酒。
刘君堂抱着包裹严实的女儿到前院,姜二爷伸手要接过外孙女。刘君堂小心翼翼把女儿交到岳父手中,不放心道,“岳父右手托住她的头,右手……”
姜二爷把外孙女抢过来,熟练抱在怀中,看都不看傻女婿一眼,“为父抱大了六个孩子,还有得着你教导!”
被算在被岳父抱大的六个孩子中的江凌,与大伯、三叔、二哥、表哥和弟弟们凑到近前,看小外甥女刘静瑶。小包被中露出一张还没他巴掌大的脸,或许是因为觉得吵,小家伙皱着眉头睡得不安生,头发和眉毛都淡淡的,鼻子头有点泛黄,江凌还没找到该怎么夸奖时,他身边的兄弟们已经开始了。
“长得像三姐。”三郎一本正经。
“瑶儿天生福相。”廖元冬端出早就准备好的词儿。
妻子怀孕八个多月的姜二郎,一脸温柔地看着小外甥女,“瑶儿能吃能睡,百日时定长得白白胖胖的。”
四郎道,“我看着瑶儿的脸盘像三姐夫。”
五郎跟上,“下巴像三姐。”
六郎,“漂亮。”
七郎紧跟六哥,“对。”
话都被兄弟们说完的江凌换了个方向,“父亲看瑶儿长得像三姐还是姐夫?”
姜二爷笃定道,“瑶儿跟你三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想说这孩子跟君堂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刘父还未来得及开口亲家,姜松已道,“确实是像燕儿。”
“我记得燕儿满月摆酒那天,二哥抱她出来时,她也是这么睡着。”姜槐心中感慨,一晃十几年,燕儿的孩子都满月了,他们怎么可能不老。
姜二爷取出一块质地极好的粉色玉扣,放在外孙女的包被夹层里,才把孩子交还给傻女婿,“这是御赐之物,给瑶儿挂在床头,可保她平安。”
小静瑶满月后的第二天,江凌又被三姐叫到了刘府。五年未见的姐弟俩,都发现对方模样大不相同了。不过陌生的感觉随着两人相视一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丰腴未褪的姜慕燕请江凌落座,上茶,才道,“天山雪莲何等珍贵,你该妥善收着以备不时之需,给我送来一株也就罢了,怎能送一箱过来,待会儿你把剩下的带回去,让留儿放好。”
“一箱也才六株罢了,天山雪莲在康安价值千金,但在永昌不算罕见。”江凌笑道,“三姐吃完再让留儿给你送些来,府中还有。”
听到还有,姜慕燕与他商量道,“我养得差不多了,大姐去年生骞儿时伤了身子,如今还有些气血不足,你送过来的雪莲,我给大姐……”
江凌道,“大姐那边我也送了,除了雪莲还有几样补气血的西域药材。”
听到弟弟这么懂事,姜慕燕放下了心,转而说起他的人生大事,“你与留儿的婚事该操办起来了,成亲是人生大事,容不得一点马虎。趁着献捷的队伍还未进京,你将已准备好的物什列张清单送过来,我对照着清单,再给你列张该准备的物什,你再安排专人采买。莫听旁人忽悠,该花的银子得花,不该花的咱们一文也不花。”
江凌取出袖中厚厚的清单,起身递给三姐,“府中的奴仆、各院和库房的物品清单、康安、肃州和永昌置办的产业都已列在单子上,请三姐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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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想看的番外有:悦儿、和至师徒、江凌与留儿的宝宝、努力减肥的廖传睿,黄剑云,柴林棐,柴小八,郭南雄,黎青,廖元冬,廖春玲,姜猴儿,姜宝,姜财,鸦隐,呼延图,卢定云……、姜家兄弟姐妹们的日常,二月及她的美人,刘君堂和他的娇妻,
全部收到,安排。
第1200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正文终)
景隆十四年三月十一,是大周最年轻的正三品怀化将军,十九岁的禁军统领任凌生,迎娶大周第一美女姜六娘之日,康安城为之轰动,众人挤爆了西城柿丰巷,只为一睹大周最美新娘子的风采。
身着嫁衣头戴整副新娘子头面的姜留,跪在堂前拜别长辈。与前四次嫁女不同,姜留出嫁,姜家人大部分都没感到伤感和不舍。
因为姜留出嫁,只是从西院搬到一墙之隔的任府与江凌一起住,不用伺候公婆、站规矩,入门任家全由她说了算,想回娘家,抬脚走几步就能回,他们想见姜留,穿个角门就能见到,实在没什么可伤感和不舍的。但被万分不舍妹妹出嫁的姜慕燕带头一哭,姜家女眷们还是忍不住伤感起来。
姜二郎见妻子眼睛通红地盯着六妹,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即将被江凌夺走美人的袁夏月回眸,立刻被自己的俏郎君勾了魂儿,顾不上旁的美人了。
姜老夫人训完话,舍不得姜留出嫁的陈氏絮叨了几句,还没等姜二爷开口,新郎官江凌便到了门前。
看看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闺女,再看看自己亲手带大的义子,姜二爷心中万分复杂,只道,“去吧,别耽误了吉时。”
有什么话,等他们转一圈回来再说。
姜留与江凌一起跪拜长辈,起身。瘦了两圈的姜三郎上前,“六妹,我背你出去。”
“有劳三哥。”大嫂赶了回来,但大哥有公务在身无法回京,八岁的小悦儿又背不动她,姜留出嫁,依旧是由姜三郎背出去。小悦儿主动争取了托着姐姐的脚的任务,一切向哥哥看起的七郎争取到了六姐的另一只脚。
昨天还吵吵闹闹的姜三郎,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沉稳。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三郎十分郑重地低声给姜留道歉,“六妹妹,我欠你一条命。你三哥虽然没本事,但以后你若有难,三哥舍出这条命帮你。”
打从于渊子口中得知自己本就是姜六娘后,姜留对十一年前姜三郎推她入水的事,便真正释怀了。
若不是姜三郎推她入水,生死之间,姜留也不可能从千年后归来。若她不从千年后归来,父亲便不会带她去藏云寺治病。若她不去藏云寺,便不会遇上江凌和裘叔。若没有遇上江凌和裘叔,姜留不敢想姜家还要遭受多少苦难。
姜留只是没想到,三郎会在此刻认真给她道歉,姜留也认真回道,“当年是小妹有错在先,我不该拔了你最喜欢的鹦鹉尾巴上的毛,不该向三哥扔癞蛤蟆。”
姜三郎立刻回道,“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该推六妹妹下水。”
听他们说个没完,小悦儿提醒道,“三哥,注意脚下。”
“对。”七郎跟上。
护在旁边的四郎低声道,“三哥,昨天凌哥偷偷揍你了?”
“肯定是,三哥今天早上起来就不对劲儿。”五郎嘿嘿,“三哥,你又怎么惹着凌哥了?”
抱着八弟的二郎听弟弟们又闹了起来,低声提醒道,“再说下去,你们都要挨揍了,有什么话等吃席时再说。”
姜留被送上花轿,在鞭炮声中,八个样貌端正、身着喜服的轿夫稳稳将她抬起,在鞭炮和喜乐声中,跟在新郎身后,开始转街。
姜任两府相邻,新娘自姜家出来,自不能直接抬进任家去,需要在街上转一圈,撒喜钱、接受众人的祝福,也要炫耀一圈姜留丰厚的陪嫁。
为了争取到姜六娘的花轿能从自家家前经过,这半年来,西城百姓们差点抢破头,抢到最后,五城的百姓都参与进来,闹得不可开交。
若把康安街道都走一遍,一整日都不够。最后,姜二爷干脆让和至定下了最吉瑞的路线,把道儿划了出来。
姜留乘着花轿,听着路两旁百姓一声高过一声的祝福声,一步步走向属于她与江凌的家。待花轿落地,喜娘挑开轿帘,姜留握住伸到自己面前的,古铜色的手,掌心唯有薄汗,有他的也有自己的。
迈火盆,踏马鞍,过五谷仓,入正堂拜天地,撒帐,喝合卺,结发……见过数次的婚礼仪式,由她和江凌一项项完成,坐在婚床上,看着锦盒内她与江凌的两缕青丝打成的同心结,姜留心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江凌含泪的目光由青丝同心结转到身旁姜留身上,四目相对,眸子里流淌着同样的神情。
见这对小夫妻望着彼此不动,喜房内观礼的瀛州江家女眷们笑做一团。郑采薇打趣道,“表哥回神,该去前院谢客了。”
江凌略狼狈地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红烛台后,身着凤冠霞帔的留儿大妆坐婚床上,一双含情的桃花瞳盈盈望着他,红唇微微动了动,美得勾魂摄魄。
舅母、姨母、表姐、康月良的妻子、白城的妻子等人都在笑,留儿没有发出声音,但江凌听得明明白白。
她说,少吃些酒。
江凌微微点头,才走出房门,快步向前院走去。他恨不得立刻去前堂,把包括几位皇子在内的宾客立刻哄走。
一桌桌敬完、闹完,终于把宾客时,亥时已过半!江凌快步回到新房,发现留儿竟还穿着凤冠霞帔,规规矩矩地坐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
江凌心疼不已,上前扶住她的脖子,“累不累?”
累啊,但姐姐千叮万嘱,让她等着夫君回房再卸妆,这是规矩。三品将军娶妻,依礼制,新娘头戴花七树。
姜留顶着的金银玉饰,比姐姐出嫁时沉得多。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撑不住了,“我去卸妆,哥先喝碗醒酒汤。”
都拜过堂了,夫人怎还叫他哥呢,待会儿到了床上定要让她改口。
江凌扶着妻子起身,经过桌边时抬手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后,“我给你卸妆。”
取下一支支钗钿,用手指理顺她的秀发。江凌的大手将她的小脑袋一点点带到自己的怀里,紧紧搂住。
走过三千里路,度过十一个寒暑,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她,与她同床共枕了。江凌情难自禁,低头一下下啄着她绝美的容颜,马上就要尝到落魂牵梦绕的花瓣唇时,却被一只小手挡住了。
“我……”姜留话还没说完,肚子已大声开始抗议。
“咕噜噜——”
姜留本着我不尴尬,尴尬就不存在的原则,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从容陈述事实,“我饿了。”
江凌搂紧自己的宝,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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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书友,《姜六娘发家日常》的正文,至此结束了。明天下午六点第一篇番外,大家猜,我会先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