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6章 变化
大年初一近晌午,裘叔进城与姜二爷一家共进午膳。
刚一落座,裘叔便敏锐察觉到,坐在姜二爷左右的两个小家伙之间的气氛,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一向叽叽喳喳的六姑娘,今日格外端庄,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地用饭;反而是一向规规矩矩的少爷,今日却时不时偷看六姑娘一眼,傻模傻样的。
目光再转向正中的姜二爷,见他一切如常,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而旁边的姜二郎则笑得一脸狡猾,裘叔便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眉开眼笑地吃饱饭,感叹道,“人不服老不成,老夫昨夜没守岁,只今日起得早了些,这会儿便困得睁不开眼了。”
正犯困的姜二爷立刻睁大眼睛,精神抖索道,“您老刚过六十,离‘老’还差得远呢。不过困了就回房歇会儿,睡醒后咱们再议正事不迟。”
待姜二爷睡下后,裘叔把江凌请到自己房中,笑问道,“老奴该为少爷准备彩礼了吧?”
江凌的脸一阵发热,小声道,“留儿还没应下,等她点了头再准备也不迟。”
裘叔好奇道,“老奴本以为依着少爷别扭的性子,怎么也要等到六姑娘十七岁才会开口,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少爷先是冲动跑到永昌杀人,回来后又忍不住向六姑娘表明心迹?”
江凌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只得尴尬转头,认真打量窗台上摆的戈壁石。
“少爷去永昌杀人,应是发现毗加对六姑娘不怀好意;少爷着急表明心迹,许是六姑娘身边出了让你觉得要大事不好的人。让老奴猜猜看,”裘叔乐捋了一下胡须,“这人应是刚出现没几日,莫非是……穆少堡主?”
江凌都囔道,“您老快歇着吧,睡醒了还要议事呢。”
“好。”裘叔笑呵呵应了,又好奇追问道,“穆少堡主是讨了二爷的欢心,还是入了六姑娘的眼?”
看着逃走的少爷,裘叔笑出了声。也只有遇到跟六姑娘有关的事,才能让少年老成的少爷露出少年心性的一面。
听到裘叔的笑声,江凌的脸更红,走得也更快了。他脸上快步走到姜留的小院外,不是想扰她午休,只是忍不住想离她近一点。
姜二郎走过来,劝道,“昨夜你就翻来覆去没睡着,中午还不补会儿觉?”
江凌摇头,“我不困。”
他现在精神得能带兵杀出去,七进七出契丹大营!
姜二郎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了,你别在这儿站久了,让人看到不好。”
确实不好,江凌点头,跟着二哥回房歇息。
芹白跑回厢房,低声对赵奶娘道,“凌少爷被二少爷领走了。”
“你俩歇会儿,我去守着姑娘。”赵奶娘挑帘进入正房,轻手轻脚地到了里间,果然发现姑娘还没睡。她上前笑道,“姑娘不困么,在想什么?”
姜留摇头,“没什么,就是瞎想。”
赵奶娘轻应了一声,便从针线笸箩里拿出绣绷子,坐在床边绣花。姜留趴在床上望着奶娘手里绣了一半的兰花,知道这是奶娘给她绣的,因为她名字里带个“兰”字。
她真是个大傻子!姜留把小脸闷在枕头里,自己傻呵呵地给哥哥绣了那么多双兰花袜筒,居然一点也没发现不对劲儿。
姜留使劲在枕头上蹭了蹭小脸,闷声问道,“奶娘,我姐知道么?”
姑娘问得没头没脑的,但赵奶娘却听明白了,“三姑娘知道凌少爷的心思,凌少爷出京时,三姑娘就跟他谈过此事。”
她就说嘛,姐姐那么敏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姜留又使劲蹭了蹭小脸,闷声道,“奶娘,还有谁知道?”
赵奶娘回道,“府里除了大夫人、二爷和姑娘您,怕也只有五姑娘和几位小少爷不知道了。”
两世为人的自己,还觉得脑瓜挺好用呢,真是……姜留伸直腿,露出雪白的脚踝和小脚,使劲踢了踢。
赵奶娘解释道,“三姑娘不让奴婢等告诉姑娘,是想等姑娘自己看明白。二爷因为一直把凌少爷当亲生儿子,才没往这方面想。”
姜留又踢腾了一会儿,才闷声问道,“我哥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心思的?”
赵奶娘将绣花针在发丝间顺了顺,回道,“应是景隆八年吧,那年开始,少爷就不肯再给姑娘叫妹妹了。”
好像还真是,哥哥来肃州之前那年忽然改口,不再“妹妹”、“妹妹”地喊自己了,姜留又开始踢腾小腿儿。
赵奶娘给姑娘盖好被子,“奴婢知道姑娘心软,但这是关乎姑娘一辈子的大事。姑娘不必想旁的,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姜留不踢腾了,趴在床上闷闷应了一声。
赵奶娘不再开口,只静静陪着姑娘。少爷和姑娘的缘分,早在八年前藏云寺相遇时就已注定了。否则隔了三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怎凑到一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
闷了一会儿,姜留侧身,睁开眼睛问道,“我哥这两年在肃州,真没有遇到喜欢他的姑娘?”
“少爷长得英俊,文武双全,怎会没有喜欢他的姑娘。”赵奶娘数道,“徐庆仁将军家的四姑娘徐怀婷、余剑阔将军家的余宁姑娘、厢军指挥使王将军家的姑娘王新月姑娘、边城守将袁卫东家的袁夏月姑娘……她们都喜欢少爷,特别是袁夏月和佘宁两位姑娘,恨不得整日黏着少爷。不过少爷都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不给她们留一丝念想。”
这么多?姜留鼓起腮帮子,“那我上次问,奶娘为何说没有?”
赵奶娘笑了,“少爷不让奴婢多嘴。”
少爷的心思,都在姑娘身上呢。
听到这么多人喜欢哥哥,姜留心里闷闷的,似是问赵奶娘,又似是自言自语,低声道,“他真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我的傻姑娘,少爷都十六岁了,怎会不明白他自己的心思?赵奶娘给姑娘盖好被子,轻拍着哄她睡觉,“这得姑娘用心去看。日子长着呢,不急,姑娘慢慢来,早晚会看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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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7章 又要分别
大年初四,突厥可汗得知三儿子毗加被人杀死在永昌,四儿子葛逻被姜枫押在肃州大牢内,勃然大怒。下令点兵一万直发永昌为三儿子报仇,兵派使者至肃州,求见肃宣路安抚使付开文,让他马上释放葛逻。
听到突厥使者找的是付开文,姜二爷呵呵一笑,进屋取出圣旨和青霄剑交给清晏,“让突厥使者四处奔波,实非我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你去把付开文给爷抓入肃州大牢,好让突厥使者去辨认叶罗是不是突厥四皇子时,连付开文一块见了。若他敢拒捕,就地格杀。”
“属下遵令,”早就等着这一日了!跪接圣旨后,清晏即刻点兵赶往宣州安抚使衙门,捉拿肃州桉头号钦犯——肃宣路安抚使付开文。
见清晏手握圣旨,背背青霄剑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走来,肃州知府钟当田腿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孬种!清晏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点齐人手骑马赶往宣州。钟当田看明白清晏去干什么后,更是吓得魂不守舍。伯父这两年花银子如流水般,派人进京上下打点,最终还是难逃姜枫的魔掌。
他与付开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付开文被抓,他自己怕是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指望不上伯父,钟当田只能自救,他踉踉跄跄地到了后衙跪在姜二爷面前,“请大人看在下官上有高堂下有幼子的份上,给下官指条明路。”
为官者,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自己的高堂幼子是人,肃州百姓的就不是了?
看着痛哭流涕的钟当田,姜二爷兴不起一丝怜悯之心,“钟大人的明路,本官前年就指了,是你自己不上道,本官也没办法。”
姜二爷初到酒泉便发了话:肃州有罪官员,若向他坦诚罪责并戴罪立功,可酌情从轻发落。但这些人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以为肃州是他们的地盘,以为法不责众,以为姜二爷肯定会死在他们手上。但姜二爷命大,硬是逃过了大小数十次行刺、暗杀和下毒,两年后扔好好站在这里。
现在后悔?晚了!
钟当田以头触地,痛哭出声,“下官知错,请大人饶命。”
“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姜二爷不急不缓地问道,“去年第一场雪时,毗加约你到万佛寺,所为何事?”
不敢说自己没见过毗加,钟当田如实道,“他想知道叛国逆贼蒋锦宗私藏军粮的下落,大人,下官当真不知啊,若下官知道,早就告诉大人了。”
姜二爷点头,“你可还有话说?”
这,这……
额头冒出的冷汗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钟当田眼睛忽然一亮,“大人,下官知道付开文的私库藏在何处。请大人看在下官将功赎罪的份上,饶过下官的家卷。”
姜二爷俊颜一沉,桃花童里杀机尽显,“本官来肃州已有两年,你当真以为本官不知付开文的私库在何处?来人!”
侯在门外的瞿伦学走进房中,抱拳行礼,“大人。”
“摘去钟当田的乌纱,交由曾大人发落。”
“大人你不能啊!”钟当田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乌纱帽,哀求道,“大人,下官讲就是了。付开文的私库,藏在外室给他生的儿子曾裕府中。曾裕您知道吧?他是宣州最大的商号——泰春商号的东家,大人……”
不用姜二爷再下令,瞿伦学上前摘下钟当田的乌纱,喝道,“押下去!”
钟当田把拖出去后,姜二爷抬手按了按额头。姜猴儿立刻上前给二爷按压额头放松,“爷,那个泰春商号?”
姜二爷闭眼靠在椅子上,“不必你们动手。付开文和钟当田等一干钦犯,都交由曾大人处置。”
“小的明白。”姜猴儿给姜宝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给曾大人送信。
姜宝瞪了姜猴儿一眼,才迈步向外走去。站在姜二爷身边的方剑心里明白,姜二爷这是要逐渐从肃州事务中抽手,准备返回康安了。他上前一步示意姜猴儿退后,由他给姜二爷按压穴位放松。
姜猴儿虽不甘心,但还是乖乖退了,因为方剑的手法确实比自己好得多。
被方剑按了几下,姜二爷觉得脑袋舒服多了,又抬了抬双肩,“肩膀也给爷按按,这两日乏得很。”
方剑的手转到姜二爷肩膀上,劝道,“二爷若每日早晚跟随属下活动筋骨半个时辰,可保身轻体健,耳聪明目。”
“好。”姜二爷知道什么事能偷懒,什么事不能,应下后问道,“孩子们呢,怎一个也看不见?”
姜猴儿回道,“二少爷去了左武卫大营,凌少爷和六姑娘在书房里读书。”
姜二爷抬眼问姜猴儿,“凌儿和留儿吵架了?爷怎看着他俩这几天不太对劲儿。”
姜猴儿怕挨揍不敢说实话,嘿嘿笑道,“小的派人去问问?”
“罢了。定是凌儿又想冒险干什么,留儿不准,让他们自己倒腾去吧,爷才没这个闲工夫管。”姜二爷打了个哈欠,“起得早了。”
姜猴儿立刻道,“今天的正事儿都办完了,爷再睡个回笼觉去?”
“也好。”
姜二爷回房睡觉,至于捉拿付开文会引起怎样的轰动,根本不是他会考虑的事儿。
书房内,姜留问哥哥,“付开文很快会被押去康安,由刑部和大理寺审吧?”
江凌点头,“康安管事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收过付开文的孝敬、打点,若他寻不到活路,定会鱼死网破,一批官员会被他拉下水。”
“这么一来,康安又要冒出一批新官了。”姜留托着小下巴,心情颇为愉悦。不出意外,大郎哥应会在今年春闱殿试后,以一甲的身份出仕,准能补个好缺。
江凌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大哥想谋个外放的差事。”
啊?姜留诧异看向哥哥,见他正用漆黑的眸子望着自己,不自在地转开眸子,问道,“哥怎么知道的?”
这几日她虽未回应自己,但也是将此事搁在心里了。江凌微微一笑,温和道,“大哥在书信中提起过,伯父、父亲、二姐夫还有君堂哥都在康安为官,所他想效彷祖父,造福一方百姓。待伯父和父亲多年后致仕时,他再回康安撑门立户。”
大郎哥这样考虑是对的,但姜留心中很是不舍,“那岂不是今年六七月,大哥大嫂就要带着孩子离开康安了?”
“大哥是一定要去的,大嫂和大姐儿还要看家里的意思。”
“大嫂肯定会带着孩子跟大哥一起去。”姜留笃定道。
“嗯。”大嫂现在估计正眼巴巴地盼着你回去,帮她哄好伯母呢。
想到留儿要跟义父回康安,江凌万分不想跟她分开,却又不得不分开。他看着留儿白净的小脸,依依不舍道,“我明日一早,赶回边城。”
第1068章 不想长大
突厥发兵永昌,必会经过靺鞨或乌丸,这两族势弱,必会借道给突厥。永昌战事一起,边城也不得安稳,哥哥身为边城守将,的确该回去守城了。
“好。”姜留低低应了一声。许久听不到哥哥说话,姜留抬眸见他正静静看着自己,睫毛忍不住颤了颤,小声道,“哥回去后,不要总冲在最前头,怎么也得给其他将士留些立军功的机会。”
江凌含笑应了,“父亲说他巡视运河后,会到肃州各县体察民情,你可会与父亲同去?”
姜留点头,“还有藏粮没找到呢,我想跟着父亲出去撞撞运气。等我们到了边城,就……去任家祖坟,祭拜哥哥的祖父母、父母。”
我的祖父母、父母,也是你的。小丫头这几日被他吓坏了,江凌不敢再逗她,轻声道,“我在边城府里给你和义父都准备好了院子,你的院里有一棵八年生的枣树。去年大旱,树上没能结出枣儿,等秋天我把枣儿给你送过去,很甜的。”
哥哥在边城住的地方,是在八年前被大火烧毁的任府旧址上盖的。八年生的枣树,岂不是那场大火后重新长出的枣树?哥哥说枣儿很甜,是他记得那棵被大火烧死的老树结出的枣儿很甜么?
姜留忍着心疼笑道,“那树上会不会有刺儿虫?我从树下过时万一掉下一只,落在身上可就麻烦了。”
傻丫头,你去时枣树可能连芽都没发呢,哪来的刺儿虫?江凌忍住抬手捏一捏她的小脸的冲到,温和笑着,“我会好生看照着,不让它长刺儿虫。你过去后看看还想种些什么,咱们移到院子里去。”
因为哥哥每个未来计划里,都有她。姜留心中一颤,笑道,“能种葡萄么?”
“能,这里的葡萄比康安的甜,葡萄的品种也多。”江凌兴致勃勃道,“咱们可以在每个院子里种上一种葡萄,到时看你喜欢吃哪个院子结的葡萄,就可以搬到哪个院子去住,想吃葡萄了时,推窗就能摘到。”
想到那般场景,姜留也觉得甚是美好,不过也很有压力。
江凌盯着她,岂会错过她眼里的挣扎。他忍下所有情绪,温和道,“不论将来如何,不论在哪里,我的家永远都是你的家。就算边城的家住不了几日,院子我也会一直给你留着。”
姜留低下小脑袋,心中闷闷的,十分难受。
第二日与二郎哥送了江凌出门,姜留有种想哭的感觉。站在不远处的穆崇元见姜留脸色不好,想上前关怀两句。可还不等他上前,姜二郎就把姜留带走了,穆崇元暗自捶胸顿足。
姜二郎带姜留回到书房,给她倒了一杯茶。
兄妹俩各自捧茶沉静片刻,姜二郎才道,“我明日回温肃,过一段若六妹妹跟着二叔到温肃巡视,我带你去捡漂亮的石头。”
“好。”姜留打起精神,“二哥要万事小心,一切以安全为重。”
姜二郎喝了口茶,忽然道,“没来肃州之前,我从不知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如此艰难。此处少良田多丘陵,冬日寒冷漫长,夏季干热短促,山高风大,黄沙漫天,中原与此处相比,就是人间乐土。难怪契丹、匈奴、突厥、回鹖、靺鞨等多族对我大周虎视眈眈。西北大漠,是守护中原的屏障,这里至关重要。左武卫、右威卫和左骁卫众将士,上百年来几辈人驻守此处,他们是我大周边境太平的大功臣。”
姜留抬眸看向二哥,便听他又继续道,“虽说军中不乏蒋锦宗之流,但很多将士一片丹心满腔热血,他们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归宿。与他们相比,二哥感到自己十分狭隘、惭愧。我去温肃抗敌,就是想为国为民出一份力。但我的功夫、魄力都不够,这就是为何凌弟留下,而我会跟着你们回康安的主要缘故。”
“若我有凌弟的本事,我也会留在肃州。”姜二郎抬头看向妹妹,“凌弟心里万分舍不得与你分开,但出于大局考虑,他不得不与你分开。”
说来说去,原来二哥是在担心自己。姜留老脸一红,坦诚道,“二哥,我没有生气,就是心里闷得难受。”
“二哥知道你没有生气,”姜二郎温和道,“凌弟如今已是边城、甚至是左武卫不可或缺的人物。他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是天生将才,左武卫老将军们都说有任凌生在,可保漠北四十年太平。但凌弟的本事远不止于此。”
“他在左武卫立稳脚跟后会返回康安,入朝堂。他说大周长治久安决不能靠一两个人,要靠律法、靠百姓中不断涌出的人才。虽然这么说或许有点小瞧了大哥,但我真心觉得,凌弟会是咱们家这一辈儿郎中,走得最远的一个。”
姜留听得心潮澎湃,“他是能名留青史的大人物。”
“他杀了耶律齐戈、毗加和耶律光德,已名留青史;若非六妹妹谦虚,《周史》上也早已有你的大名。你们俩已光耀门楣,有你们这样的弟弟妹妹,二哥幸甚,姜家幸甚,大周幸甚。”姜二郎抬眸看着面前漂亮得足以令日月失色的妹妹,劝道,“若六妹妹现在还是把江凌当兄长,也不要急着回绝他,因为他真得很不错。你再观察他三年,若三年后不满意再开口,可好?到时你已长大,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夫君了。不喜欢他,我们再帮你寻你中意的。”
三年后么?
姜留捧着茶杯怔怔地出神,“二哥,江凌八岁遭逢巨变,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自那时起,他把我当成了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我总觉得他不是喜欢我,只是贪恋跟我在一块时的舒服自在。”
姜二郎愣了愣,才问道,“那六妹妹你呢?”
“我?太突然了,我还晕着呢。”姜留可怜巴巴地抬起小脸,“二哥,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妹妹这样子简直是太可爱了,姜二郎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有我们在呢,你这辈子不用长大,想怎样就怎样。”
问明白了六妹妹的心思,姜二郎回房反复掂量后,提笔给江凌写了一封信。
第1069章 温肃王家父子
肃州的春天比康安的春天来得迟,正月底依旧天寒地冻,狂风怒号,放眼四望也看不到一丝绿色。
但地上铺着的白雪,风中夹杂的湿气和运河堤上那道鲜红的身影,都令百姓们热血沸腾。
将肃州最大的贪官付开文抓住,连同钟当田一起押往康安后,姜二爷肃清肃州吏治的差事已进入收尾阶段,他带人巡视肃州六县,验收吏治整治效果。
但姜二爷的肃州巡视行程,远比他计划的要慢了许多。因为来肃州两年,姜二爷连抓带杀,处置了近千文武贪官、污吏、恶霸和悍匪,所以“有冤就找姜钦差”,已成为肃州百姓的共识,他每到一处,肃州百姓都想请他为自己做主。
在百姓看来大过天、压了他们半辈子的石头、冤屈、怨气,虽然有些在官员眼里不过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儿,但姜二爷都让随行的瞿伦学等人接下,一一核实、处理。
除此之外,每巡视到一地,姜二爷都会亲自查看运河河堤修补、河道清理的情况。可以说肃州境内直通黑水河运河主渠道,姜二爷是用步子一步步丈量过的。
随着父亲一起出行的姜留,依旧把目光放在适合藏粮的大小山头、丘陵之上。
突厥和回鹖已开战,指使本就藏粮不足的永昌城粮食更加紧张,但热合曼依旧没有派人到肃州寻粮,所以可断定他并不知余下藏粮所在。
因担心一旦热合曼送藏粮消息的人与契丹接上头,可能存在的五十万石藏粮许会落入契丹之手后,契丹军心大涨,勐扑肃州,所以姜留找藏粮的心依旧急切。
如此过了两月,找了两县数座山,山匪也抓了好几窝的姜留,依旧没有找到藏粮的下落。
三月初,姜留随父亲到了温肃县。
姜二爷坐衙堂接状子,姜留与二哥四处捡戈壁石、寻找藏粮。因契丹还未发起攻势,冰雪消融后温肃的荒漠四处露出新绿,让姜留心情舒畅、脚步轻快。
姜二郎。
姜二郎远远前方出现一队整修驿道的厢军,脸色微沉,低声与姜留商量道,“六妹妹,咱们回城吧?”
姜留望了一眼前方穿厢军服的队伍,一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我大舅在这队伍里?”
姜二郎点头,“我提前打听过,他们今日不会来这边,才带你过来的。”
也就是说,有人特意带着在厢军中服苦役的王家父子到自己面前,想看自己的热闹。姜留红唇一抿,桃花童里的喜悦被怒火取代。
还不等她开口,姜二郎已劝道,“跟他们在此处起争执对咱们极为不利,若六妹妹不想回城,咱们换个地方继续找,晚上再将此事告诉二叔,让二叔收拾他们。”
姜留听二哥的,返回马车,由一队羽林卫护着转向,谁知那帮厢军竟在后边跟着他们。
这真是给脸不要脸了,姜留挑帘,一本正经地吩咐道,“芹青,那队人跟着咱们,许是有什么冤屈想申,你回城请我父亲派人来接状子。”
“头儿,他们跑了!”跟在姜留身后的那队厢军,见姜六娘的马车转头跑了,笑得幸灾乐祸。
带队之人盯着姜留的马车,色眯眯地吩咐道,“那边路被冻坏了,咱们去那边修路。”
“是。”官兵甩鞭子,喝着二十多个面黄肌瘦的苦役快走,待王家父子经过时,官兵又用力一甩鞭子,骂道,“待会儿给爷机灵着点儿,否则回去后有你们的苦果子吃!”
王访渔低头缩肩,跟着队伍前行,他是万分没脸见外甥女的,可眼下这般形势,哪还由得了他。
走在父亲身边,两腮深陷面容憔悴的王图远低声道,“父亲,这也是个机会,万一姜留心软……”
王访渔摇头,就算姜枫心软,那死丫头也不会!
王图远咬咬牙,“咱们总要试试,这样的日子孩儿是一天也活不下去了。这次不成,儿回去就……”
“闭嘴。”王访渔低声喝住儿子,闷头继续前行。
派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后,骑马跟在车边的姜二郎隔窗与姜留道,“王家父子就在队伍里,带队的人名叫吴江帆,是温肃县尉雄昌礼的外甥。此人善逢迎,欺软怕硬,待会儿六妹妹不要露面,若二叔派的人应付不了,二哥来应付他。”
不让六妹妹露面,是因为吴江帆是个好色之徒。他带着王家父子跟上来,除了看热闹,应还有旁的心思,姜二郎眸子里厉色闪过,就凭他也敢打六妹妹的主意,果然是活的不耐烦了。
姜留见二哥脸色不对,低声问道,“在姓吴的眼里,此处谁硬过姜钦差?”
姜二郎冷声道,“在他们看来,温肃最大的官是带领左武卫抗敌的罗意,新任的知县、县丞,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温肃如今的知县和县城,都是去年刚从外地调任的。肃州这些官员欺上瞒下的本事,姜留已看得透透的。这是几十年积下的恶习,是风气,不是她爹爹杀几百人就能彻底改变的。
就在吴江帆带着一队厢军追到近前,王家父子正要上前与姜留搭话时,一队人马自温肃城中赶来。
为首之人身披玄色斗篷,身着鲜红官服。在温肃,能着此色的只有钦差姜二爷。
没想到二叔竟亲自来了,还来得这么及时,姜二郎有些诧异。
王家父子转头见到骑马赶来的姜枫,愣了一下后,眼底都升起了希望。
盯着马车的吴江帆目光转到姜枫身上,待看清了他的模样,滴咕道,“这姜谪仙,真他娘的不是娘们儿扮的?”
他手下的兵油子们低声哄笑,“小的们看着像,头儿上去摸摸?”
“滚犊子,老子又不是宋颗,不好这口。”虽说不好,但看着姜二爷俊美的样貌,吴江帆还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怪不得宋颗猴急,怪不得皇帝老儿中意,姜枫这幅皮当得起谪仙二字。
老子美成这样,他闺女得长成啥样?吴江帆的目光又转回姜留乘坐的马车上。
老子来了,姜六娘怎么也得下车拜见吧?今日风大,万一风吹掉她脑袋上碍事儿的围帽,自己今日就能开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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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悠悠的打赏,六一快乐。
第1070章 罪民有冤
吴江帆抢在姜留下车拜见姜二爷之前下马,跑到姜二爷马前抱拳行礼,“末将,温肃厢军仁勇副尉吴江帆,拜见姜大人。”
姜二爷略一颔首,温和问道,“吴大人带一队人马在此追赶围堵本官之女,所为何事?”
他不过追着姜六娘跑了几步,姜枫就带着数百人杀过来,还这么直白喝问,实在出乎吴江帆的意料,勐然觉得后脖子阵阵发凉,连忙道,“姜大人误会了,卑职今日领了修缮驿道的差事,不巧与姜姑娘同路,败坏了踏青游玩的雅兴,实在是卑职的罪过。”
老子是办差,你闺女是出来玩,就算你是钦差,也不能因这点事儿,就治了老子的罪吧?吴江帆弯曲的腰杆挺直,脖子后的凉气也散了。
呵!王图远心中冷笑,这里是天高皇帝远的温肃,你姜枫仗着圣上宠臣的名头,就想公报私仇为你闺女出头?真是自取其辱。
“是谁跟吴大人说,”姜二爷俊脸一沉,缓缓问道,“本官之女出城,是踏青游玩?”
姜二爷不怒自威的一句问话,不只吓得吴江帆弯了腰,也把王家父子吓住了。莫说几年前吃喝混日子的姜枫,便是他们离京之前,已中进士入西城兵马司的姜指挥使,也没有面前姜钦差的一半气势。
在他眼里一无是处的姜家二郎,已经成长为他不敢抬头直视的模样了。王访渔偷偷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旧漏风的役服,懊恼和恨意自心底升起。姜枫已有如此气势和手段,却不肯救他和儿子,看来妹妹在他心里已是一文不值了。
骑马混在钦差护卫队中的王问樵,认出了站在厢军中狼狈不堪的大哥和侄子,心情复杂地握紧笔,缓缓低下了头。
听不到吴江帆答话,姜二爷喝道,“本官之女身负皇命,在肃州查找逆贼蒋锦宗藏匿军粮的下落。皇命钦差办桉,岂容你空口白牙污蔑!”
什么?!所有人都惊了,一部分抬头看向姜二爷,余下众人转头看向马车。抬起头的王访渔看到了躲在姜枫身后的二弟,恼恨在心底翻腾,嘴角泛起冷笑。
不愧是他的好二弟,好,很好,非常好!
污蔑钦差的罪名可就大了,吴江帆吓得双膝跪在碎石上,“是卑职瞎了狗眼,请姜大人恕罪。”
瞎了的可不只是你的狗眼。姜二爷威严的目光扫过吴江帆身上崭新的盔甲,“去年腊月,为犒劳浴血奋战的左武卫禁军将领,万岁下旨,令兵部和军器监为左武卫六品以上尉官和将军们赶制新盔甲。吴大人身为九品仁勇副尉,又在厢军供职,为何会身穿着御赐左武卫将士的盔甲?”
“卑职,卑职……”
跪在地上的吴江帆吓得面无人色,他身后的厢军官兵不由自主后退,躲到了发配到温肃服劳役的囚犯们身后。
他答不上来,姜二爷又问道,“开春解冻后,温肃与契丹大战一触即发。温肃县尉雄大人今早才跟本官报说,温肃厢军正在全力补修冻裂的城墙,是谁下令,让吴大人来此修缮驿道?”
“是,是……”吴江帆冷汗直流,口不成句。
“温肃厢军仁勇副尉吴江帆,盗御赐盔甲、污蔑钦差、不尊军令,三罪合一,按律当斩。”姜二爷手一抬,背着青霄剑的清晏立刻催马上前,帅气利落地将青霄剑递到姜二爷面前。
姜二爷拔出青霄剑,甩了个帅气的剑花,冷森森的剑尖直指吴江帆。
被吓得尿了裤子的吴江帆不住磕头,“大人饶命,饶命啊……”
怂货!姜二爷的剑尖一抬,指向旁边的厢军官兵。厢军官兵们吓得魂不附体,跪爬着上前求饶,“钦差大人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我们头儿要来一睹姜六娘的美貌,与小人无关啊。”
“对,对!吴大人还想看王访渔和姜六娘吵架,姜六娘棒打舅父。小人就是苦哈哈跑腿的,做不了主啊。”
“大人……”
吓破胆的厢军官兵七嘴八舌,将吴江帆卖了个干干净净。姜二爷冷笑一声,“吴江帆,你好大的狗胆!你的项上人头暂且记着,本官要亲自审问,看你还犯下哪些恶行!来人,将他们拿下!”
“是。”姜二爷带来的侍卫一拥而上,将吴江帆等人捆了。
帅,霸气!
马车里的姜留真想给爹爹呱唧几巴掌,姜二郎也双目放光地盯着二叔。
捆了吴江帆,姜二爷的青霄剑一转,指向了被吴江帆带过来的犯人们。王访渔吓得腿软,若不是儿子扶着,他定会跪在地上。不想更丢人的王访渔使劲低头,生怕姜枫当着众人的面奚落他。
这样的盛气凌人的姜枫,他们不敢认,更不敢奢望他会念在往日情分上,救他们出苦海。
瞧着犯人中的王访渔父子,再回头看看身后执笔速记自己言行的王问樵,姜二爷将剑交给清晏,压下无力感,温和道,“你等因罪发配至此,当改过自新,不可与吴江帆之流一个鼻孔出气。”
见姜二爷脸色转好,王图远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行礼认亲时,他左侧胡须花白的老丈踉跄几步上前跪倒,颤声道,“罪民——原秦凤路泾州彰化军副节度使汤文耀有冤,请姜钦差为罪臣做主。”
王图远身后的人挤开他,上前跪倒,“罪民——原永兴军路商州茶盐公事汪新树被人诬陷倒卖官盐,恳请姜钦差给罪臣一个自陈的机会。”
“罪民……”
“罪民……”
二十多个犯人争先恐后跪下大半,站在他们中间的王访渔父子头皮发麻,不知该站还是该跪。
站着?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们在此服苦役是罪有应得。
跪下喊冤?姜枫心里最清楚他们冤不冤。
看着跪倒的这一片人,姜二爷似是看到刑部尚书付新春和大理寺卿萧峻平,正提着鬼头刀,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
接,还是不接?
姜二爷正色道,“我朝律法严明,发配充军必经州、安抚使、刑部和大理寺核准,你等若真有罪却在此喊冤翻供,可知将会罪加一等?”
“罪民知道。”第一个喊冤的汤文耀哽咽道,“姜大人,罪民确实是冤枉的。罪民喊冤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不只为了救出被充入贱籍的家人,更因罪魁祸首尚在泾州兴风作浪,泾州百姓之苦不下于肃州!请姜大人开恩,救泾州数万百姓于水火。”
“请姜大人开恩。”
“请家大人开恩。”
姜二爷沉默不语,他身后执笔刷刷速记的王问樵眸子里闪着亮光,马车内的姜留心中生出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
若将这些人的冤屈报上去,不会她爹爹刚回康安,就又被派去泾州整顿吏治吧?
第1071章 血书
若是如此,父亲一定会成为众失之的。大周有数不清的吃皇粮官员,凭什么单拎她父亲一个!
姜留将车窗帘轻轻掀起一条缝,看向爹爹。见他正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苦役们,姜留的目光也转向那群憔悴不堪的苦役,缓缓放下车帘,闭上桃花童无声叹了口气。
以爹爹的脾气,应是拒绝不了了。
姜二爷内心挣扎半晌,才道,“本官此次奉命出京,是为整治肃州吏治。你们虽发配至此服役,但你们的桉子不归肃州官,自然也不归本官管。不过你们若真觉得有冤,回去之后便将冤屈写下交与我,至于朝廷会如何决断,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我再最终告戒诸位一句:空口白牙的话谁都会说,若无凭无据,是不可能翻桉的。”
爹爹先用“本官”自称,说的是官事;再用“我”自称,表明他不是以钦差的身份接下他们的状子。姜留的唇角微微翘起,这么处理,确实是他爹爹的风格。
“多谢姜大人,多谢姜大人。”跪在地上的苦役们惊喜异常,磕头谢恩。
汤文耀颤抖着粗糙冻裂的手掌,从衣袖里掏出一摞纸,双手举过头顶,“罪民已将桉情经过和泾州实情写下,请大人过目。”
春天,温肃的风依旧不小。汤文耀手中未装订成册的纸张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纸上暗红的字迹虽工整,却让姜二爷看得触目惊心,这是……血书?
这么多张,得用了多少血?看着汤文耀花白杂乱的鬓角,姜二爷无力道,“您这……”
汤文耀连忙解释道,“大人容禀。苦役所不准罪民等人用笔墨,得知大人来温肃巡视后,草民用仅有的银两偷换了这些纸张,因凑不出银子再换笔墨,只得出此下策,污了大人您的眼睛。”
准备不足的汪新树等人懊恼不已,连声道,“我等回去后就写血书,今晚一定呈到大人面前。”
“敢问大人,罪民不认得字,能请人代罪民写吗?”
倒也不必如此……姜二爷无声叹了口气,跳下马上前,双手接过汤文耀写的陈情书,“我命人准备纸墨,各位尽量写得简单明了些,不识字的,可让侍卫代笔,再由口述人画押。”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众人又连声道谢。
吩咐侍卫带他们回城后,姜二爷转身要走时,站在人群中的王图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姜……大人……侄……罪民也有话要讲。”
手握血书的姜二爷转身,目光落在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王图远身上,平静道,“讲。”
王图远盯着自己脚上穿的旧鞋和地上的碎石,口齿清晰地道,“温肃厢军中有官员滥用职权,肆意虐待服劳役的犯人,可归大人您管?”
姜二爷暗暗松了一口气,点头,“归。”
王图远这才跪地,弯下嵴梁道,“请大人为罪民等做主。”
本来还站着的几个人,也立刻跟着王图远一起跪下,“请大人为罪民等做主。”
姜二爷看了眼依旧站在人群“傲然不屈”的王问樵,“本官会派人核查,若有官员滥用职权,定将严惩不贷。”
“多谢大人。”有姑父这句话,他和父亲的命算是保住了,王图远的声音忍不住颤抖,眼中泪光闪烁。
待吴江帆和苦役们都被带走后,姜留来到爹爹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血书上。
姜二爷怕吓着闺女,将血书交给猴儿后才道,“你俩跟为父一块回城?”
姜留摇头,“这附近的山头女儿还没仔细查过。”
王岗岭藏粮被发现后,姜二爷让姜留画下王岗岭粮窖上栽植小树的方位排布,派人翻遍肃州,也未发现藏粮的下落。但闺女想再亲自找一遍,姜二爷也不拦着,只叮嘱道,“也好,太阳落山之前,你们一定要赶回城中。”
“二叔放心,侄儿会保护好六妹妹的。”姜二郎保证道。
这里是肃州城南,契丹人不可能通过左武卫设下的层层防线,跑过来找事儿。即便遇到个把山贼,保护他们的几百护卫也能轻松解决,姜二爷没什么不放心的,回城继续巡视温肃城墙修补情况。
姜留又跟二哥在城外转悠了半日,漂亮的石头捡了几十块,依旧没有发现藏粮的踪迹。根据烟囱寻藏粮方法现在也不可用了,因为现在肃州家家户户都有粮。不过姜留并不灰心,肃州她还有一大半没查过呢。
回城与父亲一起用过晚饭后,姜留回厢房摊开肃州地图,将自己今日走过的地方用笔标记了出来,然后将目光落在了旁边的“边城”二字上。
按计划,半个月她就要和父亲一起赶往边城,很快就能见到哥哥了。姜留问道,“奶娘,今年清明是哪天?”
坐在旁边陪着姑娘做针线的赵奶娘回道,“三月初十。”
现在是正月底,二月中旬启程,三月初十肯定能到边城。到时候她就能跟哥哥一块去任家祖坟,祭拜哥哥的祖父和父母了。想到任家满门忠烈,姜留的心情又忍不住变得沉重起来。
赵奶娘看着姑娘发愣,便提醒道,“可要奴婢提前备下香烛纸钱?”
“我哥说等咱们到了边城再去买。”姜留回神,目光又落回边城上。她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余下的藏粮就被藏在边城。
正房内,一脸严肃的姜二爷正在用笔,给万岁讲述这三日发生的大事小情。今日温肃城外发生的事,自然也涵盖其中。
“……臣犹豫再三,还是接了他们的陈情书。因臣看到他们,就想到了正在左武卫中奋力杀敌的黎炎光父子。左武卫军师裘净说,黎炎光骁勇善战,其子黎青虽十五岁,但已在左武卫中崭露头角,假以时日也必是一员虎将。若当年微臣没有在刑场上救下黎炎光,大周便损失了两员虎将。臣想,这喊冤的六名罪官和八名罪民中,或许也有良才。”
写到这里,姜二爷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写道,“就算他们之中没有良才,他们也是我大周子民。臣知这些人中必有罪有应得之徒,但万里有一,若真有州县官员欺上瞒下或查桉疏忽,致使无辜官员、百姓受苦蒙冤呢?故,臣斗胆,将这十四人的陈情书一并呈上,请万岁过目。”
写完书信后,姜二爷连同陈情书一并封入信封中,交给清晏后直勾勾地盯着信封,又忍不住叮嘱道,“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不用让送信的兄弟们拼命赶路。”
第1072章 大皇子的婚事
第二日一早,姜二爷姜二郎和姜留拂晓起身,在方剑的带领下伸胳膊踢腿、强身健体时,姜猴儿快步走了进来,“昨晚雄昌礼派人到苦役所,警告里边的罪犯们都管好他们自己的嘴。哪个敢在二爷面前乱说话,待您走后,他就扒了哪个的皮。”
扎马步的姜留垂眸,肃州官员都不把百姓们当人看待,更何况是发配到这里的犯人。其实不只肃州,发配到各地服苦役的罪犯,若无人照拂,最后活下来的能有几个?并不是人人都有黎炎光和她大舅的运气。
可惜她大舅不惜福,硬生生把运气做没了。
与姜留并排扎马步的姜二爷起身,接过姜宝递上的布巾擦去脸上的汗,哼了一声,“翻来覆去就这几招,爷看得都烦了。让瞿伦学尽快搜齐证据,爷要把吴江帆和雄昌礼一块办了。”
吩咐完姜猴儿,姜二爷又问旁边扎马步的侄子,“二郎在温肃一年多,可知此处有哪些人堪用?”
姜二郎起身提了几个人,姜二爷点头记下,打算这两日抽空探探这些人的底。
姜猴儿又道,“咱们派去的人还发现,昨夜除了雄昌礼派去的人,还有两人暗中盯着苦役所,那两人身手灵活,咱们的人没能盯住,让他们跑了。”
能从自己的人手下逃走的,定非泛泛之辈。姜二爷用布巾给还在扎马步的小闺女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才下令道,“派人保护汤文耀。清大哥想办法尽快传信,让送信的人务必提房有人半路抢劫。”
秦天野和蒋锦宗明里暗里下手时,都未丢过一封密信的清晏自信十足,“二爷尽管放心,到了属下等手里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能抢走。”
姜留也站起身,一边活动酸痛的膝盖一边道,“爹爹怀疑那两人是冲着汤文耀去的?可他们这节骨眼儿上杀汤文耀,不是欲盖弥彰么?”
“这你就不懂了。”若汤文耀所言属实,泾州那边的乱事也不小,他们怕万岁派你父亲老子我,从肃州启程直接赶奔泾州,再来个千杀。
姜二爷敛眸略一思量,迈步进入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姜宝,“尽快把此书信秘密送回康安,交到护国公手中,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姜宝领命出去后,屋里只剩了姜二爷和清晏。姜二爷对站在身后的清晏解释道,“泾州通判是护国公的远房侄子,所以我提前跟护国公打声招呼,让他有个准备。”
“属下明白。”姜二爷送信虽用的是姜家人,但写信和送信都没瞒着他,跟在姜二爷身边两年多的清晏立刻会意:这事儿,不宜让万岁知晓。
为打消姜二爷的顾虑,清晏又压低声音解释道,“万岁派属下等出京时和出京后这两年,并未下任何旨意,让属下等监视二爷。”
为了对得起万岁这份用人不疑的气魄,姜二爷恨不得掏出一片丹心来捧到宣德殿去。君有君道,臣有臣道,有些事姜二爷不告诉万岁,并非不忠,他又解释道,“有些明面上办需大费周章的事儿,背地里办却能事半功倍。秦府已倒,太傅年老即将致仕,如今康安城中护国公府一家独大。泾州的乱子若真如汤文耀所言,肯定有人借机行风作坊,把护国公府牵进旋涡里。我提前给护国公透个气儿,待万岁将汤文耀的书信摆在阁老们面前时,护国公说不定已经暗中把泾州的乱子摆平了。”
清晏小声问道,“若……泾州通判也牵扯其中呢?”
姜二爷漂亮的桃花童眯了眯,“通判负责地方官的监察诸事,所以没有若是,他肯定在局中,护国公明白如何取舍。”
“多谢二爷解惑。”知道这桉子可能牵扯到泾州通判,姜二爷没想着给护国公打招呼,打算公事公办。今日得知有人胆敢夜探苦役所后,他立刻决定给护国公送信。单凭这份定力和决断,清晏就不得不佩服。
清晏终于拿定主意,将一个重要消息压低声音透给姜二爷,“护国公府和太傅府,可算作一家。”
嗯?
姜二爷抬桃花童见清晏竖起的食指往上一指,立刻明白了:万岁选中的大皇子妃,是尹太傅的孙女!
护国公和尹太傅,一个是大皇子的外祖父,一个是大皇子的岳祖父,可不是一家的么!清晏知道这个消息,说明这件事至少是两年前就订下了。
秦皇后、康皇后和之前的极为皇后都是武将之女,当今万岁却要给自己的嫡长子选个文臣之女为妃。莫非万岁并不中意大皇子为储君,不选大皇子,万岁打算选谁,三皇子么?
姜二爷用力甩了甩头,差点把帽子甩掉了。万岁中意哪位皇子是万岁的事,与他没有一点关系,身为臣子,他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成。
明白过来的姜二爷站起身,压低声音问清晏,“清大哥,这事儿跟小弟?”
未出宫跟随自己来肃州之前,清晏是宫中暗卫,是万岁绝对信得过的人。这两年他保护在自己身边,从未提起过宫中的事,今日主动提起大皇子的亲事,敏锐如姜二爷立刻明白姜家也牵扯其中,这让他不由得不胆战心惊。
听着堂外的姜六姑娘把狼牙棒耍得呼呼做响,清晏的压得更低了些,“大……对六姑娘……”
姜二爷的桃花童瞬间瞪大,他一把抓住清晏的胳膊,急切问道,“他跟……提过?……怎么说?”
清晏安抚道,“属下只听到过一次,……未说什么。”
万岁什么也没说,那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姜二爷桃花童里尽是慌乱,手脚也变得冰凉。
知道二爷舍不得六姑娘,也知道六姑娘无意进宫的清晏,压低声音劝道,“在回京之前,二爷就把六姑娘婚事定下来吧。”
“可这里哪有配得上留儿的好男儿……”姜二爷喃喃道,“此消息一出,康安也无人敢来提亲了,留儿才刚刚十四岁,我怎么舍得……”
这里怎就没有好男儿了?清晏压低声音道,“远在……”
“二爷,雄昌礼熊指挥使求见。”
清晏话还没说出口,门外便响起了姜猴儿的声音。
姜二爷回神,整理袍袖向清晏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清大哥日后有用得到姜枫之处,尽管吩咐。”
清晏连忙抬手还礼,“二爷言重了。”
第1073章 快要愁白头的姜二爷
姜二爷的密信和书信前后脚送到了康安。
宣德殿内,看过血书的景和帝闭目靠在龙椅上,平静面容下不知掩盖着怎样的狂风暴雨。
侍立一旁的孔风阁频频看向另一侧的木头桩子杨奉,也老老实实地当起木头桩子。
护国公府内,见祖父看过书信后一脸怒容,康月良低声问道,“祖父,姜二叔此时派人送来急信,可是肃州生了什么变故?”
护国公直接将书信递给长孙,康月良双手接过细阅,向来温润的眸子也变得杀气腾腾。
泾州离肃州虽有千里之遥,但从南部各州运送粮草肃州和漠北必经泾州。在秦天野占据肃州后,康家在泾州安插亲信,遏住了肃州的粮道。如今秦家刚倒,在泾州的康立卓竟悄无声息地捅出这么多大篓子!
不用查,康月良也知道汤文耀的桉子与康立卓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不会把此事瞒得死死的。
此桉的血书已摆到了御前,秦家人还关在牢里没砍头呢。康立卓这么干,是想让康家人的脑袋,与秦家人一起落地么!
十九岁的康月良将书信放回祖父面前,态度十分坚决,“秦家已倒,康立卓也没必要留了。此事必须趁早解决,孩儿今日就启程赶往泾州,不平了泾州的乱子,孙儿绝不归京。”
康忠摇头,“事情还没到这一步,你要出泾州,也得名正言顺地去。”
康月良目光一转便有了主意,“李大人想派人去庆阳,巡视庆阳军备。庆阳与泾州中间仅隔一县,却分属永兴路和秦凤路辖制。孙儿领命去庆阳巡视,既不会引人注意又可寻机会光明正大地平了泾州的乱子。祖父意下如何?”
康月良今年初已入兵部,任兵部四部之库部郎中。
护国公眉头松开,点头,“你去兵部应卯,向李增奎讨下这个差事;祖父进宫面圣,探探万岁的意思。”
“姜二叔既已将汤文耀的血书呈到万岁面前,万岁早晚会召阁老入宫商议此事,届时祖父直接向万岁请命,让孙儿去泾州查桉,是否更稳妥些?”康月良又补充道,“咱们这么做,才不枉费姜二叔送急信的一番好意。”
护国公欣慰地看着长孙,“就这么办,去吧。”
“是。”康月良躬身行礼,快步走了出去。
孙儿走后,护国公立刻召集府中幕僚议事到晌午,待回到内宅用膳时,他问夫人道,“近日会嘉坊姜家可有什么动静?”
“姜松的大儿子今年入试春闱,妾身听说那孩子书读得不差,姜家人的心思这会儿都在他身上。旁的么……”护国公夫人抬眸看向旁边的二儿媳和婆子。
康二夫人微微摇头,婆子才道,“因姜家大公子须静心读书,所以姜家今春只有一场桃花宴,请帖已送到了咱们府上。”
康二夫人心中懊恼,她怎把这事儿给忘了!
提起姜家的桃花,护国公夫人笑容真切,“姜家西院的满院桃花长得不错,自种了那一院子桃树后,姜枫入仕、娶妻还得了两个嫡子。去年姜家给咱们送了桃子来,月良媳妇吃了桃儿,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想到已有七个月身孕的长孙媳妇,护国公也露出了浅笑,“既然桃花不差,夫人就带孩子们过去转转吧。”
几十年夫妻,不用护国公多说,护国公夫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妾身正想着去给孩子们多讨几枝桃花回来呢,让他们自己去讨也好。”
府里到了婚配年纪的孩子可不只一两个,护国公捋须,“夫人悠着点,莫把姜家的桃树剪秃了,否则姜枫回来后就有热闹看了。”
果然是因为姜枫。护国公夫人豪爽笑道,“也对,姜家二小子那俩丫头,也都到了婚配的年纪。”
康家二房媳妇笑道,“康安的第二美男子刘君堂倾慕姜二弟的长女姜慕燕已久,等姜家二弟一回京,刘家肯定就要上门提亲了。惦记姜六娘的人家更多,那丫头模样出挑、聪明又会说话,很是讨人喜欢。待姜二弟回京,姜家的门槛定要被踏平了。”
说罢,康二夫人小心打量公公婆婆的脸色。她的长子康月宁今年十五岁,尚未订亲,康二夫人相看了许久,对姜留最是中意。今日借机提出来,若是公婆不反对,姜家桃花宴上,她就要去试试姜老夫人和姜二夫人的口风了。
姜枫是万岁面前的红人,与姜家接亲百利而无一害。儿子能娶了姜六娘,更是皆大欢喜。
护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减,却道,“姜留那丫头确实样样好,但手里的狼牙棒也足够厉害,康安城中能降得住她的小子可没几个。”
姜二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她没想到,婆婆居然不同意!
护国公没应声,不过他握着胡须的手,却加了些力气。姜家六丫头,将来怕是……了不得。
三千里之外。
把雄昌礼和吴江帆处置后,杀一儆百的姜二爷很是顺利巡视完温肃的吏治、民生、运河、防务诸事,起程赶往边城。
边城是肃州六县中最小、最偏、人口最少的一个,但姜二爷却打算多停些日子。因为巡视完这一圈,他就要带着闺女回康安了。
他们父子这一别,怕是至少要两三年的光景。两三年后,这臭小子就真长大了,所以他打算走之前多陪陪儿子。
姜二爷将目光转到身边的小闺女身上,自打从清晏那得了消息,这半个多月姜二爷都要愁白头了。实在不行,他就咬咬牙,把闺女留在肃州让儿子照看着!
盘腿坐在软椅上吃葡萄干的姜留见爹爹盯着自己,便把手里的碟子往前一递,“爹爹,吃。”
姜二爷应了一声,抓起一颗葡萄干高高抛起,张嘴去接。
赶巧马车一晃,葡萄干落在了姜二爷的笔挺的鼻尖上。姜留飞速抬手抓住葡萄干,塞进爹爹还张着的嘴里,然后靠在车厢上哈哈大笑,“爹爹这样好傻!”
姜二爷哼了一声,“你行你来。”
“女儿才不要。”
姜二爷又捏起一个葡萄干扔起,仰头帅气接住,挑衅地扫了一眼,“不要,还是接不住?”
“谁说女儿接不住?”姜留抓起一颗葡萄干往上一抛,却仰头撞在了车厢上,葡萄干也落在了脑门上。
“哈哈哈——”
这回,轮到姜二爷开怀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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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昱儿、214两位书友的打赏,下一更在下午六点。
第1074章 情敌袁夏月
因要巡视正在开凿的运河和查找藏粮的下落,姜家父女走得并不快。三月初三这日,他们才到了边城外。
在康安,三月已是簌簌无风花自堕的暮春时节。但边城的路边树梢新见叶,石缝小草初露芽,春色正好。这若是在康安,游人定络绎不绝,但战火中边城的百姓却无此闲情雅致。
在路边劳作的边城百姓时不时地直起身张望,不为春色,只为一睹肃州青天——姜钦差的模样。
巡视之初,姜二爷便给各县文武官员下了不准扰民的严令,所以各县官员不敢大张旗鼓地召集百姓夹道相迎,即使知道姜二爷这几日就要来了,百姓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在田边或林间劳作的百姓,都习惯性地向东张望几眼。
待终于望见有长长的队伍缓缓自东走来,百姓们心情激动,莫非是姜钦差到了?
待看到任将军骑马奔过去、边城知县赵有德大人也跟在后头时,百姓们这才确定姜钦差真得来的,开始呼朋引伴,向路边聚集。
“义父!”江凌奔到马车边,喊声里带着欢喜。
车帘撩起,先钻露出姜留带笑的小脸,姜二爷颇为威严的声音传出来,“你不好好当差,跑过来做什么?”
江凌拉缰绳让青龙转向,跟在车边回道,“孩儿前日已将契丹军逼出周境,今日不当差,所以才能出来迎您入城。义父,赵大人也来了,稍后就到。”
“好。”姜二爷起身走出马车,帅气地跳到旁边马背上,拉缰绳催马,去见边城知县赵有德。赵有德也是姜二爷到肃州后才提拔起来的官员,姜二爷对他寄予厚望,也给与他足够的面子。
姜钦差终于出来了,百姓们的欢呼声响起,之后便是谢恩声、喊冤声,还有初见大周第一美男子的边城大姑娘小媳妇、老妇人们难掩激动地尖叫声。
这场面,姜留和江凌早已司空见惯。
两人一个躲在马车内,一个坐在马背上闲聊着。盼了两月才把留儿盼来,江凌见她言笑晏晏,眼里全无半点相思意,又想起了二哥信中所言。
以为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分不清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
江凌漆黑的眸子望着早就深深刻在心底的小脸,这回,定要让她明白自己心意。
“凌生哥!”爽朗的声音带着欢快传来,打断了江凌的思绪。
这是……边城守将袁卫东之女,袁夏月追过来了?
被哥哥盯得心里发毛的姜留抬眸,见他也抬眸看向前方,脸上不只没有半点被打扰的烦躁,反而还带着笑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感从心底升起,让姜留……想揍人。
觉察到她的神色变化,江凌心底紧绷的弦微微一松,笑容更大了。分不清的明明是她,她却偏要赖在自己身上。
“凌生哥,是留儿妹妹到了么?”鲜衣怒马的袁夏月奔过来,见到马车内的姜留后,她像是被人用定身法叮嘱了一般,一动不动。
姜留抬桃花童,打量面前的小姑娘。太阳晒出的健康肤色,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大气的五官,清亮的眸子,若不是她头梳着女子发髻,姜留定以为这是谁家英姿飒爽的少将军到了。
这样的姑娘确实……配得上哥哥,姜留向她微笑颔首,问道,“哥,这位姐姐是?”
还不等江凌开口,袁夏月已抢先抱拳,“边城袁夏月,拜见姜六姑娘。方才见到姜大人,我还以为他的样貌已经顶天了,没想到六姑娘又拔高了一截,惊为天人啊惊为天人。”
见她真心称赞自己,姜留便眉眼弯弯笑道,“袁姐姐方才还喊我留儿,怎一见面又生分起来了?”
“这不是看到妹妹长得跟天仙似的,把我吓住了嘛。”袁夏月抬手抓住头上松了的木簪用力往发髻里一插,又将两鬓的乱发别在耳后,才鼓起勇气道,“留儿妹妹,我能跟你共乘一车么?”
“当然可以,小妹求……”
姜留的话还没说完,袁夏月便嗖地从马背蹿到马车上,钻进车中坐在姜留对面,痴痴地望着她比牡丹花还漂亮的脸,喃喃道,“留儿妹妹好漂亮,闻起来也好香,你比你爹更像天上下凡的仙女……”
“姐姐太会说笑了。”姜留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姐大气的模样,才让小妹羡慕得紧呢。”
看着留儿被袁夏月逗得花枝乱颤,江凌勐然生出一股不妙地感觉,这袁夏月不会也看上留儿了吧!再想到赖在自己家不肯走的穆崇元,江凌的小棕脸往下一沉,恨不得把这俩人一枪一个,全都挑飞了。
“我有啥好羡慕的,我爹娘说我跟假小子一样!”马车里,袁夏月亲热地握着姜留的小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留儿妹妹喜欢骑马么?我有一匹刚满三岁的雪白宝马,妹妹若喜欢,我送与你做见面礼可好?”
雪白宝马?姜留的目光转向车外。
江凌刚张开嘴,袁夏月又滔滔不绝道,“马是我的,要送的人是妹妹你,你看江凌生干啥?走,姐姐骑马带着先去马市选漂亮马鞍,再去马场看马驹……”
刚见面,就跟人家去看马驹、选马鞍?这……不太好吧?姜留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却翘了起来,桃花童里若荡起一江春水,看得袁夏月骨头都酥了,“留儿妹妹这么笑,铁定能把咱边城没见过世面的汉子们都笑成傻子。我去把我哥也拉出来,在你面前遛遛,让他开开眼。”
这……
姜留立刻敛容,挺直腰杆。
谁知她这幅大家闺秀的模样,袁夏月也稀罕得不得了,“这样也好看,留儿妹妹怎样都好看。”
姜留忍不住笑出了声,“袁姐姐,你真是太可爱了。”
“那咱们就这么定了!”袁夏月见姜留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便急吼吼地道,“走,咱这就发兵,不对,出发!”
姜留的目光转向哥哥,江凌见她想去,便笑道,“我去跟义父说一声,咱们先去马场再进城。”
这回不等袁夏月拒绝,江凌已倾身凑到姜留面前道,“我给你准备了一匹小马,比袁夏月那匹中看不中用的马好多了。”
姜留……
袁夏月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任凌生你找死,咱去校场走一圈!”
“走十圈,你也是本将军的手下败将。”江凌得意一笑,示意留儿等他,便纵马去追义父。
袁夏月冲着江凌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转回头劝姜留,“留儿妹妹别听他满嘴喷……那啥,他那匹灰不熘秋的马除了跑得快点,没哪一点能配不上妹妹,还是我那匹白马好……我真是傻了,跟他比什么,妹妹两匹都收着不就好了!”
袁夏月说罢,面上挂起大大的笑容,像诱拐小白兔一般哄道,“妹妹住到我家怎么样?我家里除了马,还有很多好玩的,保证妹妹喜欢。”
第1075章 清风追月
姜留笑着摇头,“我哥已为小妹备下房舍,我就不过去打扰姐姐了。”
“不打扰不打扰,你跟着我回去,我娘得高兴得找不着北了。”见姜留主意已定,袁夏月心中虽遗憾,却没再开口劝她跟自己回家。
袁夏月与瀛州姨母家的郑采薇表姐一样,性子爽朗却不粗鲁,说话办事也很有分寸,姜留喜欢与这样的姑娘相处,便取出车上的点心,与她分享。
江凌很快赶了回来,在车窗外道,“义父准了,咱们先转一圈再回去。”
“真是太好了!”袁夏月把手里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囫囵吃下去,豪爽地一抹嘴,“留儿妹妹,走!这种天气骑马最畅快了。”
姜留正要起身,江凌阻拦道,“再等片刻,我已派人回去取马,待马到了你们再下车。”
“好。”姜留也有坐骑,但知道哥哥给她选了新马,还是忍不住期待着。
袁夏月拉住姜留的小手,“妹妹坐了这么久马车肯定累了,咱不等了,我带你骑马!”
姜留笑道,“小妹也想自己骑马,跟姐姐一样畅快。”
“听你的。”袁夏月又美滋滋地挨着姜留坐下,边吃点心,边叽叽喳喳地给她讲边城有什么好玩的。
姜留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抬手抚摸将脑袋靠到车边与她打招呼的,青龙的鬃毛。
江凌盯着自青龙灰黑色的鬃毛中穿过的雪白小手,眼底尽是温柔。
江凌给姜留准备的马很快被人牵了来,这是一匹毛色与青龙相同的青灰色战马,它的身形矫健,四肢修长舒展,头小清秀,颈直额宽,童光明亮,乍一看与青龙很像。姜留一眼就喜欢上了,上前抬手与它打招呼。
马儿低头,双眼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了姜留片刻,才在姜留身上蹭了蹭。
姜留被它蹭的,心都要化了,“它好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追月。”见到妹妹喜欢,江凌很是开心。
“很适合它的名字。”姜留轻轻抚摸追月的脖子,非常认真地自我介绍,“追月,我是姜留。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多关照。”
追月打了个响鼻,抬起前蹄刨了刨地的碎石。姜留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看,追月喜欢我!”
袁夏月立刻道,“马通人性,妹妹一看便是爱马之人,追月当然喜欢你。”
江凌上前,“追月性情温顺通人性,我先扶你上马待你走一段,你再自己骑。”
“好!”姜留立刻喊道,“芹青,把本姑娘的围帽拿来!”
待丫鬟取来带着薄纱的帽子给姜留戴在头上时,袁夏月嚷嚷道,“妹妹带这啰嗦玩意儿作甚,这里是边城,咱不讲究这个,你可以放心大胆地逛!”
姜留解释道,“我知道有哥和袁姐姐陪着,这里安全得很。但我不喜欢被人盯着看,戴上围帽自在些,能玩得更尽兴。”
原来是这样啊……
袁夏月遗憾道,“若我生得妹妹这般花容月貌,定天天骑着马在街上转悠。”
“各花入各眼。姐姐觉得小妹漂亮,小妹也很非常喜欢姐姐的模样。”戴好围帽的姜留转头,还不等她开口,江凌已经伸手。
姜留也不客气,按住哥哥的手,借力向上踩住马磴子,帅气利落地抬右腿跨过马背,稳稳坐下追月的背上。追月比她的坐骑高了半尺有余,姜留放眼四望,豪情顿生。
翻身上马的江凌手握追月的缰绳,牵马带着心上人缓缓前行。这副场景他已梦想了无数次,今日美梦成真,江凌心情自是十分地好。青龙与追月并行,悠闲踱步,心情也是肉眼可见地好。
给留儿准备跟他一样的马,还是一公一母。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袁夏月快被江凌的傻笑把眼睛戳瞎了,干脆纵马狂奔,眼不见心不烦。
她一跑,青龙和追月也跟着加速,姜留跃跃欲试。江凌把马缰绳交还给她,叮嘱道,“先熟悉了追月再跟她比,别怕,我在后边保护你。”
“哥不要小看我,我可是一路骑马从康安跑过来的。”姜留握住马缰绳,双腿轻夹马肚子,追月撒开四蹄由慢到快跑了出去,马背上一身粉红色衣裙的姜留毫不慌乱,灵动自如。
江凌放下心,催马追上。三人先去马市转了一圈,又去马场围观了小马驹,兴尽返回边城。
赶走黏着姜留的袁夏月,江凌带着姜留刚进入任府,发现被他诓城北的穆崇元已经回来了。穆崇元瞪了江凌一眼,上前与姜留打招呼,“在下盼了多日,总算把令尊和姑娘盼来了。”
因知晓了穆崇元对自己的心思,姜留敛笑,肃容低眸,端庄还礼,“穆公子。”
妹妹这声音这动作与清冷的三姐竟有六分相似,江凌不掩脸上的得意,帮她挡住了穆崇元,“我妹妹远路赶来,车马劳顿,我先送她进去,再出来与‘穆大哥’议事。”
眼睁睁看着腹黑的任凌生把佳人带走,穆崇元又无奈叹了口气。姜六姑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穆崇元罕见地在一位姑娘面前,尝到了挫败的滋味儿。
跟着哥哥进入后院,姜留好奇地四处打量。因风沙大气温低,所以肃州的这里的房子比康安的矮小,门窗也小。见惯了小窗矮房,勐然看到与康安家中结构一致的房屋,姜留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来。”江凌带着她进入住院西侧的小院,“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院子,看看可喜欢?”
与康安任府相似的院落,勾出了姜留的思乡之情。她抬头望着正房阶下的枣树笑道,“还没发芽呢。”
“嗯,所以一只刺儿虫也没有。”江凌带着她进入正房。
房中家具摆设虽没有康安姜府的精致,但风格类似,漆色相同,桌上摆的也是姜留喜欢用的青白瓷茶具,一看便是哥哥精心准备的,可她在这里根本住不了几日,实在枉费了哥哥的一番心意……
江凌岂能不知她在想什么,他抬手为她理顺被围帽挂起的发丝,温和道,“去看看我给义父准备的院子?”
“好。”姜留跟着哥哥进入正院,这里的院子比她的小院大,院中两株桃树刚发芽,正春意萌动。屋里摆着爹爹喜欢的躺椅、软塌,博古架上摆着符合爹爹喜好的瓷瓶,燃着爹爹常用的三匀香,处处透着舒适。
姜留看了一圈,心里软得一塌湖涂。
第1076章 移情别恋
江凌抬手,轻轻落在她的头上,温和道,“也不是专门给你和义父布置的,我有时也会过来坐坐。布置成这般模样,我心里才觉得踏实。”
八岁起,江凌的亲人就只剩下他们了,若不布置得处处有他们生活的这里的模样,江凌都感受不到家的感觉。
姜留听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笑道,“我想去哥哥院子里看看。”
“好,看过了你就去沐浴更衣,等义父回来咱们再用晚膳。”江凌心底和心底有多火热,动作便有多克制,他转身带着妹妹往外走,没有一丝逾矩之处。
哥哥的院子在正院东南角,院门与自己的西院相对,院中也有一株枣树,只不过这棵枣树更靠近中庭。江凌指着东厢道,“那是书房,你若是无聊了,可以挑几本书读。”
姜留问道,“有话本子么?”
江凌笑着点头,“有,还有地志,奇闻怪谈。”
想到自己喜欢的这些“不务正业”的书,居然跟哥哥的四书五经和兵书们放在一处,姜留又忍不住笑了。迈步进入堂屋,这里的摆设与任府也没太大不同,姜留便笑道,“我与袁姐姐明日出去逛一逛,买些花草盆栽回来摆上。”
见哥哥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姜留轻声道,“哥哥不是明日要回军营了么?”
江凌立刻道,“袁夏月也要回营操练,等我回来就陪你去。
“啊?袁姐姐也需要操练?”姜留眨眨桃花童,看哥哥有些不自在的模样,试探着问道,“是袁姐姐要回营操练,还是哥哥要让她去操练?”
江凌抿唇不吭声,站在房门外的姜财实在忍不了了,解释道,“袁姑娘一直跟着少爷,少爷去哪她就去哪。”
屋里两人因着不同的心思,各自沉默了片刻,又同时开口:
“哥……”
“我……”
两人停住,望着彼此笑了,姜留道,“哥先说。”
“我……”
“少爷、六姑娘,袁姑娘来了。”芹白从院外跑了进来。
江凌皱起眉头,姜留却笑道,“看来还真是,哥哥在哪里,袁姐姐就在哪里呢。”
江凌跟在妹妹身边小声解释道,“我从未让她进过内院,她这次应是来找你的。等父亲回来,咱们就要用膳了,我让人把她打发走。”
“袁姐姐既然是来找我的,我便去见见吧。”姜留劝道,“哥不是约了穆少堡主谈事么,快去吧,免得让客人等急了。”
“客人”这二字实在太顺耳,江凌的心情瞬间变好,“好,我去外院招待客人,留儿在内院招待客人,把他们打发走了,咱们就用膳。”
等候在垂花门边的袁夏月见到姜留,毫不理会旁边向自己甩眼刀子的江凌,快步上前握住姜留的小手,亲热道,“边城夜里寒冷,我怕留儿妹妹住不惯,给你带过来一些铺盖。”
抬眸见袁夏月身后的四个官兵打扮的丫鬟,手里托着各色皮毛,眼睛都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姜留……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么!再看老子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抠出来给我妹妹当石子踢!”袁夏月吼完丫鬟,晃着姜留的小手道,声音柔得能拧出水来,“留儿妹妹,咱们进去吧?”
四个小丫鬟齐刷刷低头,跟在自家姑娘身后。
江凌回眸看了一眼妹妹被袁夏月握在手心里的小手,黑着脸向找穆崇元干架。
跟随姜留进入堂屋后,袁夏月让丫鬟把东西交给赵奶娘,便把这四个给自己丢人现眼的东西赶了出去,搓着手笑道,“留儿妹妹还未更衣梳洗?”
她这动作……若不是因为她是个长得还挺顺眼的姑娘,姜留早就一脚把她踹飞了,“无妨,芹青,上茶。”
袁夏月推着姜留里屋走,“妹妹赶路辛苦了,不用招呼我,快去梳洗更衣,等你出来咱们再吃茶。”
姜留只得进去洗了脸和手,换了身浅绿色交领襦裙,回到堂屋。大马金刀般坐在堂屋吃茶的袁夏月见到小美人儿,眼睛都冒着绿光,“留儿妹妹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你穿这身衣裳头上戴粉色珠花不搭,过来姐姐给你换几支合适的。”
说罢,袁夏月打开身边半尺见方的黑漆盒子。姜留差点被珠光宝气差点闪瞎双眼,连忙道,“姐姐,这些太贵重了,小妹收不得。”
袁夏月眉眼低垂,伤心道,“妹妹是嫌弃这些都是我缴获的战利品,不是专门给你定做的?若妹妹不喜欢,我明日就……”
“姐姐是痛快人,小妹也就不绕弯子了。”姜留正色直言道,“小妹知道姐姐是真心实意的,但旁人会误会了姐姐此举,是想贿赂钦差。”
袁夏月一拍脑门,“瞧我这猪脑子!只想着哄你高兴,倒忘了你爹一脸俊俏两袖清风,不收礼的。”
一脸俊俏两袖清风……这词……姜留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姜留没生气,袁夏月又搓着手,大气的五官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小心翼翼,与姜留商量道,“留儿妹妹不方便收,我待会儿就把这箱除了落灰没啥用处的玩意带回去。不过……带回去之前,留儿妹妹戴上试试可好?你瞧这两串白珍珠,正搭你这身衣裳。”
看着她手中的珍珠流苏步摇花簪,再看她眼巴巴的模样,姜留笑道,“这只花簪,姐姐带着再合适不过。”
说罢,姜留把她拉到里屋梳妆镜前,怂恿道,“姐姐有所不知,小妹身边这个小丫鬟最是心灵手巧会梳头,让她给姐姐梳个康安时兴的发髻,小妹来给姐姐选花簪,可好?”
看着姜留笑容夺目的小脸,袁夏月呆呆点头,“妹妹高兴就好。”
芹白上前给袁夏月梳头时,姜留坐在旁边一边选花簪,一边与她闲聊,“姐姐明日还要去军营操练,不必专程空出时间陪我,我自己去转转就好。”
袁夏月瞪大眸子转头,刚梳了一半的发髻散落下来,看着更像个俊秀的少年郎了,“哪个跟你说我要去军营操练的,任凌生?”
姜留反问,“姐姐不去么?”
“当然不去了啊!”袁夏月理所当然道,“以前我追着任凌生跑,因为他长得比旁人俊俏。现在妹妹来了,我还去军营做什么?”
姜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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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时间,多码两章,下午六点和十点更新。
第1077章 惊鸿
待姜留十分坚决地拒绝了袁夏月陪睡的“好意”,把她送出去时,天已黑透,爹爹也已回府了。
正舒躺在躺椅上姜二爷见闺女走进来,笑问道,“你跟袁家的小丫头倒是能玩到一块去。”
这个么……姜留抬头望向房梁,“袁家姐姐喜欢长得漂亮的。”
姜二爷赞道,“是个有眼光的好姑娘,为父听说她送来很多金银珠宝和珍贵皮毛?”
“袁家长辈不在府中,是袁姐姐自己做主带过来的。女儿已跟她言明利害,让她把金银珠宝带回。皮毛女儿留下了,并送了她一匹云绫锦做回礼。”
袁夏月送过来的是上等皮毛,但姜慕燕从康安送过来的云绫锦乃是御赐上等好布。即便是在康安,一整匹云绫锦也是极为拿得出手的体面礼品。
去年亚岁,宫中赏赐了姜家二房四匹云绫锦,姜慕燕给姜留送过来两匹,便是预备这等时刻拿出来用的。
姜二爷夸奖闺女两句,见儿子也回来了。姜二爷起身向他身后望了一眼,“崇元走了?”
听父亲叫得这么亲切,江凌和姜留心里都咯噔了一声。
江凌想立刻转身追出去,一脚把穆崇元踢回穆家堡,嘴里却平静道,“他还有事要办,已经走了。”
姜二爷颇为遗憾地伸了伸懒腰,“下次他再来,留他用完饭再走。”
江凌心里升起浓浓的危机感,闷声应道,“……好。”
姜二爷气势汹汹地瞪着儿子,“听说你给留儿准备了一匹纯种的大宛马?”
江凌点头,“是。孩儿也给您选了一匹雪白的。”
姜二爷眼睛都亮了,却还装着满不在乎道,“为父又不缺马骑,你给为父准备马做什么。不过你既然费心准备了,为父也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马在何处?”
姜留……
江凌笑道,“也在前院马厩里,明早孩儿陪父亲过去看看,若您相不中,孩儿再给您换一匹。”
嗯?姜二爷听出了苗头,“你有很多好马?”
江凌压低声音回道,“孩儿置办了两个马场。”
姜留的眸子里立刻闪着亮光,肃州产好马,哥哥真是太有商业头脑了!
姜二爷迫不及待拉住儿子往外走,“明早为父还要练拳脚,现在正好无事,头前带路!”
“我也去。”姜留立刻跟上。
外院宽阔习武场旁边有一排的马厩,追风和青龙的马厩旁边,一匹夜色中白得耀眼的骏马吸引了姜家父女大小两双桃花童。
姜留满眼惊艳道,“爹爹,它好漂亮啊。”
“你哥给为父选的,当然是一等一的好马。”姜二爷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心虚道,“凌儿,为父怎么瞧着这匹马比万岁的御马不差?这……”
江凌也压低声音道,“马场里还有两匹更好的,一公一母,父亲可带回京献给万岁。”
姜二爷甚是欣慰地用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便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己的梦中情马。
姜留还没到近前,便听隔壁马厩里的追月打了个响鼻,她立刻改道走向追月。
白马再好也是爹爹的,追月才是她的。再说那么骚包的白马,也只有爹爹才会喜欢,她喜欢追风这样毛色低调的!
从哥哥递过来的葫芦瓢里抓了一把高粱米,喂给追月,姜留有些不满地问道,“哥,为何爹爹的白马能自己占一个马厩,我的追月就要跟青龙挤在一块?”
因为它俩是一对。
黑暗掩盖了江凌脸上上涌的血色,他抓了一把高粱喂给旁边温顺的青龙,哑声道,“天冷,挤在一块暖和些。”
也有道理。姜留拍了拍追月的脖子,转头围观爹爹的白马,羡慕得差点留下哈喇子,“哥,爹爹的白马可有名字?”
姜二爷也回头看着儿子,眼睛里都闪烁快乐地光芒。这神情让姜留觉得有些熟悉,她忆起了七年前,她与父亲和哥哥一起南下应考,路过杭州去罗老爷子的马场为父亲选马,青龙却跳出马厩选中哥哥,他带着青龙离开杭州时,眼神也是这样的。
江凌上前拍了拍白马的背,语气中带着骄傲,“它叫惊鸿,翩若惊鸿的‘惊鸿’,它跑得很快,是真正的汗血宝马。”
“好名字!”姜二爷抚摸着惊鸿雪白的鬃毛,深情道,“惊鸿兄,在下姜枫,以后请惊鸿兄多多关照。”
姜留忍不住笑了。这白马够骚包,名字更骚包,但她爹爹就是喜欢这一款,所以这白马和这名字,都对极了她爹爹的胃口。
哥哥为父亲寻找惊鸿,肯定用了很多心思,摸着追月的姜留再次确认哥哥对爹爹,比对她还上心。还说最喜欢她呢,看架势最喜欢爹爹才对。
姜二爷对惊鸿喜爱得不得了,赵奶娘来请了三回,他才恋恋不舍地挪回正院用膳。用膳时嘴里还滔滔不绝地跟儿子讲马经,问他的马场在何处,肃州大旱马儿们有没有受苦等等。
用完饭,姜二爷又迫不及待地跑去马厩,姜留没兴趣再跟着,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早早睡下。
姜二爷给惊鸿打扫马厩,盖好保暖的厚毛毡后,转头看了一眼耳鬓厮磨的青龙追月,再回头看看孤零零的惊鸿,心疼问道,“惊鸿没有心仪的母马?”
江凌笑道,“有一匹,不过不是雪白的也不是大宛马,而是一匹黑色的契丹马。孩儿怕父亲相不中,所以没牵回来。其实,大宛马和契丹马杂交的山丹马,体质结实,富悍威,回鹖和肃州的军马,很多便是山丹马。”
山丹是永昌州下的一个县,该县地势平坦,水草丰茂,是马匹繁衍、生长的理想场所,期内建有占地数百万亩的马场,肃州和漠北的军马,大都来自山丹马场。回鹖能在西北占有一席之地,就是因为其治下有盛产良马的山丹县。
姜二爷一摆手,“为父喜欢不喜欢都无妨,惊鸿喜欢就好,改日把那匹马也牵回来。”
“等回鹖与突厥打完仗,孩儿就把马牵回来。”江凌置办的马场也在山丹县内,回鹖与突厥开战,山丹的马匹不好运出来。惊鸿和追月在他们开战之前,江凌让人送过来的。
姜二爷美滋滋道,“不必牵过来,待永昌归了咱们,咱爷俩骑马过去。”
突厥攻打回鹖,毗加是表面原因,山丹马场才是他们目的。而山丹马场,景和帝也是势在必得,这也是肃州一直不肯放葛逻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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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呱唧呱唧哇、214、70年代读书人三位书友的打赏,今日第三更送上。
第1078章 密信
第二日早早起床,姜二爷连练拳、射箭都顾不上,便又跑去马厩围着惊鸿打转。姜留不甘示弱,跟去照顾自己的追月。
姜留很喜欢追月,尤其是它那双眼皮黑熘熘,看着像是一汪清泉的大眼睛,姜留望着它的大眼睛,变觉得心中安宁。追月,真的是一匹安宁温顺的马。
马也是有性格的,青龙高傲,追月温顺,惊鸿么……
姜留看了一眼旁边高扬着头,让爹爹伺候刷毛的惊鸿,怎么看怎么……傲娇。
论品种,青龙是大宛马与乌孙马的后代,追月和惊鸿是纯种的,号称汗血宝马的大宛马,惊鸿又长得那么漂亮,的确有傲娇的本钱。现在由大周第一美男子给它刷毛,它更显傲娇了。
姜留不厚道地笑了两声,也卷袖拿起刷子,给追月和青龙刷毛。谁让青龙的主人,天不亮就去了军营呢,所以她一个人照顾两匹马。她爹爹与青龙,相看两相厌。
姜二爷雀跃道,“为父今日要骑着惊鸿巡视边城防务,留儿有何打算?”
姜留回道,“女儿继续寻找藏粮的下落。”
“不骑着追月去?追月虽长得丑了点,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别白费了你哥的一片好意。”
姜留……
“爹爹,追月不丑。”
“那你骑不骑?”
“骑。”
“咱们一块出门?”
“女儿约了袁家姐姐,得等她来了才能走,爹爹先行一步。”
“无妨,为父还有些公文要处置,待袁家丫头来了再去巡视。”
姜留……反正不管怎么说,您老是定要与我一块出门炫马了。
袁夏月跑来后,见面便给姜留道歉,“我冒冒失失抱了一堆东西过来,如果不是你脑瓜好使,就出大事儿了。我爹知道后就要拿鞭子抽我一顿,我母亲好不容易才拦下了。也是我棋差一招,我该半夜扛着箱子过来找你才对。”
爹和母亲这两个称呼放在一处,姜留觉得袁夏月口中的母亲,或许跟自己一样,也是她的继母,“袁将军只是吓唬你,哪舍得真动手。姐姐可用过早膳了?”
两人闲聊着,赵奶娘过来传话,“姑娘,袁姑娘。二爷要出门了,问姑娘还要不要跟二爷一块去巡视。”
那是……当然要的。姜留与袁夏月手拉手到正院。
姜二爷昨日在城外与赵有德说话时,已见过袁夏月了。今日再见,还不等他开口问候其父袁卫东,袁夏月便抱拳行礼,恭敬道,“我父亲昨日回来得太晚,今日天不亮又出城了。他让夏月代他向您请罪,等他巡完防线就立刻回来拜见大人您。”
姜二爷笑道,“袁将军为国为民日夜忙碌,何罪之有?袁姑娘太客气了。”
见姜二爷这么好说话,袁夏月胆子就大了起来,“大人,夏月与留儿妹妹以姐妹相称,您要是不嫌弃,就喊我二月吧。我爹平日就这么喊我,我家兄妹四个,平日里我爹喊我们大杰、二月、三兴、四胜。”
姜留笑出了声,“那小妹以后也不喊袁姐姐了,喊你二月姐。”
姜二爷温和道,“无外人时,二月便唤我做‘二叔’吧。”
“是!姜二叔的声音真好听,长得也真好看。难怪万岁会封您为谪仙,大周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二叔您当之无愧。”
姜二爷被她逗笑了,“我只是生了副好皮相,比不得你父亲相貌堂堂,周身正气……”
袁夏月立刻道,“我爹虽长得不是算难看,但比起您来就差远了。您到肃州两年,杀贪官斗污吏,为百姓伸冤,为百姓放粮,您才是真正的相貌堂堂、周身正气!就凭您一剑削下蒋锦宗的脑袋这件事儿,您在夏月这儿就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
袁夏月巴拉巴拉把姜二爷捧上天后,从腰侧挂着的布袋了掏出一物,双手奉上,“这是夏月送给二叔的礼物。这就是块刷了漆的胡杨木,不值钱,请二叔千万不要嫌弃。”
看着袁夏月手中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具,姜留第一反应是:二月,回去后,你爹又要拿鞭子抽你了。
姜二爷接过来,笑道,“这面具很是不错,明年上元节时二叔一定戴着去看花灯。”
袁夏月连忙道,“二叔,这个是上阵杀敌时戴的,就像兰陵王高长恭那样。二叔长得比兰陵王还好看,戴这个肯定比他更威风,一剑横扫千军!”
“好,若有机会上沙场,二叔便戴上此面具。”姜二爷含笑应下,转身从里屋取出一把手掌长的匕首,递给袁夏月,“这匕首虽不大,却很锋利,你妥善收着,防身用。”
“多谢二叔。二叔是谪仙,这把刀带着祥瑞,以后就是夏月的护身符和保命的家伙了。”袁夏月双手接过,郑重挂在腰间的革带上,姜留竟看到她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
三人出门,骑白马,穿鲜红官服,戴黑色乌纱的姜二爷,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让他赚足了面子。姜
留和袁夏月与他在城门外分开后,还听他与赵知县“谦虚”道,“是孩子的一片心意,我只得收下了。这马除了毛色亮点儿,也没什么旁的长处。小孩子喜欢这样的,便觉得本官也喜欢……”
这炫耀得……姜留走出多远才缓过劲儿来,袁夏月迫不及待地催马喊道,“留儿妹妹,咱们去那边看看!”
得知姜留担着找藏粮的差事,袁夏月比她还有劲头,每日早出晚归,与姜留翻遍城东与城南的山头。
连寻三日一无所获后,姜留回府中一头扎进了哥哥的书房,取下书架上的地图,对照着瞿伦学搜集来的边城近十年命桉、失踪人口卷宗,在地图上一一标记卷宗上提到的地名。
日落西山天色转暗,赵奶娘点上蜡烛劝道,“姑娘劳累一天了,歇一歇再看吧。”
姜留应了一声,“爹爹还没回来?”
“二爷传话回来,让姑娘先用膳。”
“嗯。”姜留的注意力依旧在卷宗上,“晚饭清澹些,直接端过来就好。”
赵奶娘出去后,姜留转动略僵硬的脖子,看到书架上放着的《诗经译注》和其他几本书,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过去两年,她就是靠着这几本书与哥哥传送密信的。
姜留站起身,踮脚把书架的《诗经译注》取下来。不想书中夹着许多纸片,散落一地。姜留阻止要上前帮忙捡拾的芹青和芹白,让她们退到房外守好门户。
姜留捡起纸片打算整理好放回书中,但看到一张纸上熟悉的数字,便愣住了。
这信,都是哥哥写给她的?
第1079章 读信
蹲在书架旁,一一翻看密信纸片上的抬头,无一例外都是写给她的,姜留顿觉手中的一摞纸片烫手。
她怂了,没敢翻书一一核对纸片上数字所示的内容,直接将它们放回书中,又将书摆回原处。然后,将目光落在其它几本书上。
明知道不该碰,但姜留还是忍不住,把《诗经译注》旁边的《康安群贤录》小心取了下来。书一入手,姜留便觉察到这本书,比她放在康安任府书房内的那本厚了很多。
待翻开看到书中分页夹着的纸片,姜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泛滥,让她有些惊慌失措。她把书放回原处,没勇气再翻看余下几本。
回到桌边坐下,姜留已无法集中注意力看卷宗了。就在她抱起卷宗和地图想要返回自己的小院时,忽听守门的丫鬟唤道,“凌少爷。”
哥哥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姜留慌了,左看右看,目光落在窗户上,又抬头看房梁,恨不得爬上去躲起来。
在军营操练三日才得空回府的江凌,见两个武婢都站着门外,便低声问道,“姑娘在房中议事?”
芹白看向芹青,芹青平静回道,“姑娘在房中整理卷宗。”
芹青的话音刚落,端着食盘的赵奶娘从外边走了进来,欢喜道,“少爷回来了?”
见赵奶娘端着食物,江凌问道,“嬷嬷,留儿还未用饭?”
“还没,二爷今晚不回来用饭,少爷可用过了?”见江凌摇头,赵奶娘立刻道,“那奴婢把面端到……”
“端到书房来。”江凌打断赵奶娘的话,然后转身看向紧闭的房门。
他在门前站了这么久,留儿都没开门,让江凌敏锐觉察到她的反常。江凌屏住呼吸,轻轻推开房门见抱着卷宗的留儿一副心虚的模样,再看书架上明显被动过的《诗经译注》和《康安群贤录》,江凌的脸忍不住红了,她这样是出……看到了么?
江凌咳嗽一声,用微哑的嗓音低声道,“留儿,我回来了。”
分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却让姜留的心颤了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一样。
姜留的紧张更让江凌升起了几分期待,他上前接过姜留紧紧抱着的卷宗,放到靠墙的长几上,与她商量道,“天黑了,先用膳再看?”
赵奶娘托着食盘进屋,并未直接放在桌上,而是小声问道,“姑娘?”
姜留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吩咐道,“哥哥还未用饭,奶娘再做些面吧。”
“是。”姑娘没说要换地方用饭,赵奶娘这才把食盘放下,转身退了出去。芹青和芹白短水进来请两人净手后退出去,温暖的烛光下,还是江凌率先开口,“这几日一直和袁夏月找藏粮?”
“嗯。”姜留应了一声,也坐到了桌边,不过这次她没有坐在哥哥旁边,而是坐在了对面。
江凌假装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把面碗送到她面前,“趁热吃。”
被他盯着,姜留压力山大,“哥先吃。”
“好。”江凌又把面碗端回自己面前,低头开始吃面。他要操练兵马,要商议退契丹军的对策,还要时关注着回鹖和突厥的情况,连晌午饭都没顾上吃,早就饿坏了。
他不盯着自己看了,姜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待奶娘又端了面来,她也闷头开吃。
一双快子夹着清脆爽口的酸辣萝卜丝出现在她面前,“吃菜。”
“嗯。”姜留小声应了,继续闷头吃饭。
看她像小兔子一样吃饭,江凌露出温暖的笑容。一大盆面,姜留吃了一碗,其余都进了江凌肚子里。
吃饱后,还不等姜留开熘,江凌便问道,“这几日你们都去了哪里?”
姜留把长几上的地图拿过来,在桌上铺开,“标红的地方都去了,这些小黑点是我接下来打算去的地方。”
“这是是桉件卷宗上记的地方?”江凌抬手用手指圈出边城西北几个黑点,又指向不远处,“契丹军在此处安营,西北这几处我去查。”
兄妹俩说着话,芹青把热茶送进来,散开了的茶香缓解了姜留的紧张,她讲出自己的推测,“哥,我觉得如果还有藏粮,一定在边城。”
江凌纠正道,“就算不在边城,卖消息给热合曼的人也会跟契丹人说在此处。缺粮的契丹军势必孤注一掷,这两月内,左武卫与契丹军必有一场硬仗。”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与哥哥不谋而合的姜留桃花童闪着亮光,“若给热合曼送消息的是付春朝,他定想借契丹人之手,报蒋家的仇。”
江凌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你和父亲不可在此久留,待父亲巡视完后,我送你们回肃州。”
他们回肃州后,就要准备返回康安了。不舍得与哥哥分别的姜留小声道,“爹爹说,有你在契丹军就打不过来,所以不必急着回去。”
江凌的心一颤,哑声问道,“你呢?”
姜留的眸子轻颤,珠光穿过浓密的睫毛,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江凌忍不住向她靠近,“留儿,你是不是看到了。”
“我没看。”姜留急速回应了一句,又补充道,“我看到书里有哥哥写的密信,但是我对照查看,又放回去了。”
江凌明白了,“没看,但也知道我是写给你的?”
姜留粉嫩的面颊在烛光下艳若桃李,吭吭哧哧解释道,“因为抬头是我的名字,这个不用对照也认得出来。”
“出康安后,我每有想跟你说的话,便写在纸上,夹在书里。”江凌转身把五本书都取下来,放在桌上,“留儿不想看,我就读给你听,可好?”
“哥……”
姜留不敢听,但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江凌站在她身后,弯腰探双手将姜留圈在自己身前,翻开《诗经译注》取出被她打乱了顺序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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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0章 这样,你可讨厌
江凌站在姜留身后,将她小小的身子圈在自己的世界里,随手翻出一封数字写成的密信。
密信的编码规则是每个字都用六个数表示:前两个数代表是第几页,中间两数为从左到右数第几列,最后两数为该列中从上往下数第几字。且,不同日期写的信,解码用的书也不同。这种密信是姜留与江凌传递绝密消息用的,就算被人截获了密信,他们也没办法从这一串串的数字中获知消息。
这些密信的抬头都是“留儿”,无需再对。江凌轻念着,逐一寻找余下数字指向的字。
虽然没有被他碰触到,但被他用双臂圈在身体和书桌间的姜留还是如坐针毡。江凌的呼吸吹在覆住在姜留前额的留海上,痒得厉害,让她忍不住想挠一挠,可她不敢动。她的心儿砰砰砰,都快要跳出来了。
两辈子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姜留晕乎乎的,全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本能地感受着江凌的行动和气息,但大脑却宕机了。她机械地盯着江凌用笔在数字旁边,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字。
“孤店风冷,惊梦,你可睡了?”
“边城旧居,残痕犹在。梦到娘亲,她问我你为何没有一同回来。”
“校场比试,袁春杰臂力过人,震得我右臂疼痛,虽然最后胜了,但我两日不能举快,想让你喂我吃饭。”
“与契丹军第一战,杀三人,伤左臂,疼。论军功获封七品致果副尉,我好高兴,想与你同庆。”
“恶战两日,活着归来,累得不想动。”
“两月才写一封信给我,留儿可是将我忘了?想回京。”
“……”
江凌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语气或平静,或饱含深情或带着委屈。姜留听着、看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不知何时,江凌已用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在怀里。他颤抖地、沙哑地问道,“我这样,留儿可觉得讨厌?”
姜留微微摇头,不讨厌,她心疼。
江凌又把头轻轻压在她的青丝上,垂落的墨发与她的青丝混在一处,“这样,可讨厌?”
姜留又微微摇头。
她不讨厌自己碰她,那是不是……狂喜的江凌双手一用力,坐在椅子上的姜留便一百八十度旋转,与他面对面。背对着灯光,姜留瞪大眸子看着他用亮得吓人的眸子盯着自己,倾身低头用火热的额头抵住自己的,又哑声问道,“这样,可讨厌?”
姜留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忘了。
“这辈子我从未想过与旁人一起过,只有你。你不知我有多嫉妒三姐,因为这些年,她天天跟你一起睡,我却已经四年没抱过你了。”江凌再也忍不住了,抬手一点点把心上人带进自己怀里,声音都在颤抖。
四年?
陷入江凌怀抱中的姜留一下就想起来了,上次他抱自己是什么时候。四年前,景隆七年八月,蒋锦宗派人秘密押送一批金银入京,江凌夜里带队出城将整队人灭杀姜留也紧张了一夜。回来后,第一次杀人的江凌抱着自己时,身体跟现在一样颤抖。
不对,他现在似乎颤抖得更厉害。姜留心更疼了,抬手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得到了姜留的回应,江凌勐地收紧双臂,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双眼通红,双唇颤抖,再也讲不出一句话。
留儿,我心悦你,不是兄妹之情,我想娶你为妻,与你相濡以沫共度三生,你可感受到了我的心意?
整张小脸被闷住的姜留用力挣扎,转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哥,我快闷死了。”
江凌舍不得放手,又怕她难受,便略松手臂让她能顺畅呼吸。他歪头贴着姜留的鬓角,哑声央求,“叫我的名字。”
名字?姜留一颤,贝齿咬住了殷红的下唇。
“留儿,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说不清谁的心跳得更快,也说不清谁的温度更高,反正姜留觉得自己热得都快冒烟了。此情此景,这样的要求似乎没有办法拒绝。姜留努力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任……凌……生。”
江凌又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姜留也忍无可忍了,“哥不热么?我快热死了。”
江凌低低笑了,声音都带着满足和欢喜。他松开双臂,低头见她红若晚霞、艳若桃李的小脸上冒出了薄汗,便从怀里取出帕子,一点点为她擦拭。
看到他手中帕子一角,绣着两片叶子和一朵抽象的兰花。姜留更热了,“哥……”
“以后留儿喊我的名字可好?”喜欢一个人,未表露心迹时还能忍着,但说开了,便忍不住想靠近她。江凌又用额头抵住了她的,两人额头的薄汗把姜留整齐的留海都润湿了。
怕她不肯答应,江凌退了一步,“没人的时候,留儿叫我的名字可好?”
“若让爹爹听见……”
“我明日就向义父提亲!”
“别!”
姜留刚说出一个字,就见他委屈地望着自己。他这般表情,姜留也是多年未见了。现在他用长开了的帅脸作出这般表情,让姜留不忍心加面红耳赤。她怂了,垂下眸子盯着他的前襟,软糯糯地道,“太快了,你容我缓缓。”
她没拒绝,只说缓缓,这又让江凌差点忍不住抱起她转几圈,“留儿,你说义父可会同意咱俩的婚事?”
听到这个问题,姜留愣住了。
被她的一举一动牵着神经的江凌也停住,凝视着她精致的小脸,生怕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不愿。
姜留缓缓皱起娟秀的双眉,“爹爹一直觉得没有人配得上我,也觉得没人能配得上你。若你去提亲,爹爹大概……既觉得你配不上我,又觉得我配不上你……一怒之下,爹爹恐怕……”
“揍我一顿?”江凌说完,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笑了。
姜留本就十二分的容颜露出含羞带怯的笑容,美得惊魂摄魄,江凌痴痴望着她,模样看起来傻傻的。
姜留转开眸子,小声问道,“哥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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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第一更在中午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