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才智过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宇文珀扔下,独自面对这个欠抽的小皇帝。
摄政王府的马车刚刚在宫门口停下,便来了一个青衣小太监,说是太后宣宇文珀觐见,便只言片语也未留下就屁颠儿屁颠儿跟着去了。
我又能如何?
当然是跟着太监总管大胆地往前走了!
事实上,不仅仅女人喜欢花儿,男人也喜欢,于是小皇帝是在御花园见他的皇婶婶。
皇宫里的花儿跟王府里的比起来,更加娇艳,更加华贵,也更加脆弱。
远远地就看着一个身着湖蓝锦袍的俊俏少年朝这边走了过来,那屁股后头鸡飞狗跳地跟着一队太监宫女。
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地光景,是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头。
“你就是皇叔的正妃?当真是极有趣了!”
小皇帝笑嘻嘻地贴过来,尚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有些沙哑,倒不难听。
我微笑着从座位上起身,后退几步行礼道:“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孤许你不必拘谨!”
小皇帝随意地挥了挥宽大的衣袖,眼睛里闪烁着炙热的光芒,仿佛……仿佛是那猫咪见到了小耗子。
“谢皇上。”柔柔地俯身,我一点都不客气地落了座。
这样凑近看来,这小皇帝跟宇文珀有一双极其相似的眉眼,可是一个不怒自威让人觉得害怕,一个又是朝气蓬勃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某种程度上,他并不像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可爱的弟弟。
“听皇叔说,你才智过人,那孤问你几个问题,你可敢答?”
小皇帝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一副成竹在胸,料定我答不上来的模样。
我越看这小皇帝越看越顺眼,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摄政王妃,这题你要是答不上来,可是会有惩罚的!”
见我如此爽快就答应了,那小皇帝反而有些兴趣缺缺地刻意提醒。
“皇上只管问便是,若我答不上来,丢了王爷的面子,自是理应受罚。”
小皇帝抿了抿唇,坐直了身子。
“那好!孤就问你第一个问题!农夫上集市,白天出发要一个时辰,傍晚回家却要两个半时辰,这是为何?”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半个时辰。”
我还以为什么问题呢,没想到是这中烂大街的脑筋急转弯。
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第二个问题!”小皇帝不禁认真起来,“一头牛,先是向东走十五米,然后向南走十米,再向西走二十米,最后倒退十米,请问牛的尾巴朝哪儿?”
“始终朝地。”这是常识。
“第三个问题!一口老井七米深,蜗牛从井底往上爬,白天往上爬三米,晚上往下掉两米,蜗牛酒精几天能从井里爬出来?”
“五天。”我不假思索,几乎张口就来。
“你是猜的吧?”
小皇帝努力不让表情崩盘,偏偏遇上了天生杠精。
我平静地摇了摇头,半分情绪波动也无,“皇上,这些太简单了,可有再难上一些的?”
“……”
小皇帝心里很是受挫,还以为可以让这摄政王妃闹个没脸,谁成想没脸的倒成了自己。
好胜心极强的小皇帝哪里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他扬了扬下巴,装作大慈大悲的模样,斜着眼看我。
“难题就免了,孤怕你落了皇叔的脸面!”
我要是现在还瞧不出来这小皇帝是故意找我的麻烦,那我就是猪。
“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小皇帝的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手掌当即拍在石桌上,“孤要你随孤一道出宫!”
我蹙了蹙眉,暗叹这小皇帝怕不是个傻子,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能活到现在还真是老天爷关爱弱智。
“皇上,王爷他……”
“你敢抗旨?”
我还未说完,小皇帝就一挥衣袖,恶狠狠地瞪过来,着急忙慌地打断我的话。
无奈,我只能闭嘴。
时值仲夏,走在路上还有些热,哪怕是手上拿着小扇子不停摇着,也是解不了热。
宫里做的衣裳就是好,轻薄又透气,穿在身上跟没穿是一样,还怪好看的。
连小厮的衣服也这么好看。
“未雨,听说这上京有个叫烟雨阁的地方,你可有听过?”
小皇帝装模作样地摇着手里的折扇,俨然有几分纨绔子弟的派头。
对于这厮擅自篡改我名字的行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实地摇头,“未曾。”
“那我们便去哪里瞧瞧!”
小皇帝“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稚嫩的脸颊兴奋得泛着粉色,艳若桃花。
啧,又是一个长成中的妖孽。
“嘿嘿!主人,你当真不知那烟雨阁是什么地方?”
消停没多时的玄九又开始闹腾了,那猥琐的笑声光是听着就想让人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还什么地方,这样骚气的名字,还能能是什么地方?
我没理他,这大街上的,前头还有小皇帝,我要是冷不丁跟玄九聊起来了,那就是个被火烧的下场。
小皇帝此番出宫,为了不让宇文珀反应过来追出宫,所以只带了我和一个贴身侍卫。
当然了,这应该只是明面上的,那个皇帝背后不得有一批不怕死的暗卫啊。
虽说我现在穿了一身小厮的衣服,可气质摆在那里,毕竟是有故事的人,昂藏不露才是高深之人。
哪里像这小皇帝,简直像是出来放风的囚徒,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还吵着嚷着要吃糖葫芦。
“皇上去烟雨阁做什么?”
我跟小皇帝的贴身侍卫冯宇并排行走,鉴于小皇帝精力太过旺盛,跑跳不停,于是我只能跟侍卫聊天。
“回王……”
冯宇下意识就要弯下腰来,却被我不动声色地抬了抬胳膊。
“冯,冯宇也不知道。”他讪笑着,面露难色。
“那里是不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我问得更加直白了些。
“呃……这话也不错。听说京城中的一些贵女也会偷偷溜进去瞧个热闹,文人墨客也最是喜欢切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艺。”
“这样啊……”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点儿意思了,小皇帝的算盘打得响啊,我倒是低估了他的小脑袋瓜。
第七十七章 霜儿姑娘
现下这青天白日的,烟雨阁照样是打开门做生意,人流还是络绎不绝的。
“啧啧,这烟雨阁白天和黑夜倒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热闹!”
小皇帝摇着折扇,感慨一句便大踏步走了进去,期间还不忘回过头来看我。
“未雨,傻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上,要本少爷找轿子抬你吗?”
“来了。”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脚跟上。
这小屁孩儿一点教养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是他的皇婶婶,欠揍!
三人走进了烟雨阁,这建筑的装潢与这条街上其他的青楼不大相同,素白的像是办丧事的灵堂,简直就是败了人的旖旎心思。
可是,厅中矗立的六根粗柱子上却栩栩如生地雕有一簇又一簇明艳绝伦的牡丹花,隐隐反射着耀眼的金光,华贵非常。
如此矛盾的设计,我还真是好奇这烟雨阁之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小皇帝这样招摇地走了进来,也没有什么人前来相迎,着实拽得很。
可是小皇帝也不恼,径直就上了二楼,挑了个视野极佳的包厢就一屁股坐上不走了。
我们前脚进来,一群端着菜肴的婢女便鱼贯而入,放下菜碟之后又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其实打从进到这烟雨阁开始,我心里的疑问就没有停过,此时见到这些怪异的女婢,已经没有什么反应了。
小皇帝只是站在床边,凝神远眺,我哪里管他想什么,总不是掏空心思要算计我呢!
于是,我大喇喇地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便开始吃菜。
冯宇却不敢像我一样吃吃喝喝,而是站在我身旁,离小皇帝有点距离,看样子是得了他的命令,不敢太过靠近。
“皇上在看什么?可是在等人?”
我一边往嘴里塞着各种吃食,一边问木头人一般的冯宇。
“……”
冯宇自然是不可能回答我的,可我也并不是在问冯宇。
“你嘴里吃着饭也不闲着?”
小皇帝抽空侧过头来看我,还鄙视地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较真,无所谓地点点头道:“少爷啊,你若是要找人,何必委屈地等在外头,直接让冯宇抓了来,那岂不简单有效?”
“放肆!霜儿姑娘怎么能受到此等无礼对待?!”
“哦~霜儿姑娘……”我从怀里掏出手绢,轻擦嘴角,“少爷啊,我若是有办法请那霜儿姑娘前来相见,那是不是该有些奖赏才是?”
小皇帝顿时甩袖,转身走到我跟前,那急切的模样……
啧啧!
“你此话当真?”
“那就看少爷的奖赏是否让未雨欢喜了。”我皮笑肉不笑,心里却鄙视这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这么小就知道找女人了,还出宫来找!
简直是丧心病狂!
小皇帝给冯宇使了个眼色,冯宇当即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
“这一万两银票可够?”
我爽快地接过银票,眉开眼笑道:“少爷果然大方!”
“哼!要是事情办砸了,本少爷定要你掉脑袋!”
小皇帝见不得这女子财迷的样子,那盯着银票双眼冒绿光的丑态,实在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真是个坏脾气的小子!
我哪里有闲工夫与他置气,朝冯宇招了招手,凑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小皇帝站在一边想听又不乐意表露,唯独耳朵竖得尖尖的。
“可听清楚了?”
我抽出腰间的扇子敲打冯宇的肩膀,嘴边的还带着高深莫测的笑。
冯宇看了看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小皇帝,又看了看比男子还风流的摄政王妃,点点头便离开了包厢。
不一会儿的功夫,冯宇就回来了。
“王……未雨,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隔壁。”
冯宇站在我面前,虽然没有弯身行礼,但言语间也甚是恭敬。
我撩开衣摆,在小皇帝狐疑的目光中便起身去了隔壁的芷兰间。
芷兰间里坐着一位柔媚多姿的女子,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迷人的成熟韵味。
这位,就是烟雨阁的掌事,秋娘。
“草民见过摄政王妃。”
说着,秋娘不卑不亢地颔首,随着她的动作,隐约有铃铛声响起。
“秋娘不必多礼,我现在只是来烟雨阁找乐子的客,你只管拿钱办事便好。”
秋娘也不推脱,抬起头来,便抬手指了指梳妆台上的紫兰镶金丝芍药花纹绣袍,“夫人让秋娘准备的衣裳在这儿了。”
“嗯,有劳了。”
我走过去摸了摸那绣袍,果然,有钱人穿的衣服就是不一样,尤其是花别人的钱。
“夫人。”秋娘突然出声。
我回头一看,见秋娘竟然还没有走,难免有些不悦,声音便有些淡漠。
“何事?”
秋娘却并不在乎我的情绪变化,依旧是笑着。
“如若夫人是要与霜儿比试,秋娘劝夫人还是放弃的好。”
“这又是何缘故?”
秋娘却笑而不语。
我当然知道秋娘的意思,“你是觉得我一定会输?”
“夫人身份尊贵,又何苦来烟雨阁跟一个苦命的丫头过不去呢?”
她虽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就是笃定我会一败涂地。
谁又知道呢,我的心里也没多少底。
谈话到了这里便进行不下去了,秋娘甚有自知之明,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傍晚,彩霞披挂,烟雨阁庭院外的清池冒出了七柱喷泉,一缕悠扬轻灵的琴音随风而起。
那琴音,起初低迷沉奏,忽而又高昂激烈,铮铮如沙场猎风,入耳即现金戈铁马之场面,直让人心生敬畏。
一曲毕,众人才如梦初醒,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薄汗。
我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喷泉落下后渐渐浮现的白衣女子。
只见那女子一身素白,肌肤如雪,秀发乌黑似青云莲雾,仅用一根白绸松松束起,碎发低垂,掩映在额前。
可脸上的面纱却十分碍眼,只露出一双星辰大海般的璀璨眼眸,撩拨得人心里痒痒。
喷泉才刚刚消失,在阳光的照射下,水面上隐隐有梦幻的彩虹显现,越发衬得那女子仿佛从仙界而来,饮瑶池露水而活,不食人间烟火。
啧,这就是我们传说中的霜儿姑娘啊!果然迷人得紧!
第七十八章 价高者得呀
霜儿姑娘的一曲震惊四座,小皇帝恨不得从窗户爬出去,立马飞到她面前五体投地。
芷兰间的门突地被敲响,仪容得体的秋娘走了进来。
“夫人,花魁比试马上便要开始了。”
她微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我的容颜。
“嗯,我知道了。”
我暗暗握紧了手里的羽扇,抬手戴上了落在肩头的金色面纱,无声地叹了口气。
秋娘却不禁有些惊讶,方才进门时没太在意这摄政王妃的脸,这下一看,她不禁屏住了呼吸,眼神一愣,只觉眼前一阵恍惚。
原以为像霜儿那般的空灵出尘才会让天底下的臭男人念念不忘,再看看眼前这风华绝代的贵气女子,竟依然美得令人窒息,哪怕是未曾露脸。
一楼的圆台上,一枝一枝新摘的桃花团簇地立在边沿,簌簌扑落的粉色花瓣悠悠落下,飘在酒桌上、衣摆上、发髻间……美不胜收,唯美如画。
方才在池中心出现的霜儿已然抱着一把古筝,娴静如水地盘坐在一边,缓缓弹一曲梨花颂。
这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人,随着琴音转合,她的眉目也不自觉颦蹙。
一双美眸似流淌着雪山融水,长长的睫毛微颤,夺人心魄,轻易便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这霜儿姑娘果然是个妙人儿,原本该用琵琶弹的十面埋伏曲,她偏偏却用古琴来,这本该用古琴的梨花颂,她又非用琵琶……
如此不安常理出牌,也怪不得能把小皇帝迷得七荤八素了。
直至霜儿姑娘抱着古筝离去,坐在台下的人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意犹未尽。
有人站起身来,在霜儿姑娘的表演结束之后便要离去。
霎时间,四周的蜡烛尽数熄灭,圆台高处的硕大夜明珠从房梁上落下,莹莹地亮光恰恰在台上打下一道光圈。
只见圆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上了七面大小不一的黑面鼓。
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身着金线绣袍,单就慵懒歪在竹榻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握着羽扇,脸上的金色面纱松松垮垮,好似风一吹就能落下……
冷白的灯光下,那氤氲着迷离水光的眸子眼波流转,三千青丝绾成精致的灵蛇髻,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魅惑气质让人欲罢不能,一眼就沉沦。
有离开座位的人又回来了……
这时,台上的女子轻抬藕臂,紫蓝色的宽袖露出一截玉白的皓腕来,五指翻转,便从袖中飞出一段金色的缎带来,直直地缠上头顶处的房梁。
下一瞬,那柔软的腰肢似杨柳般弓起,整个人如同轻盈的凤尾蝶,在这宽敞的空间里飞舞起来,足尖在鼓面上轻点重踩,激发出别样的韵律来,竟是比方才的十面埋伏去更叫人心情澎湃。
那独有的华贵嗓音亦是和着这鼓点,幕后的乐师们奏出的丝竹之声更添几分迷幻的美……
这样刚柔并济的表演直将台下的男男女女彻底震住了,完全忘记了上一刻,他们还在惊叹于霜儿姑娘的举世无双,鄙夷这女子的自不量力……
舞台正对的包厢里,渐渐有冷气冒出,瓷杯被捏碎的声响在热闹的气氛下,并不明显。
坐在另一个包厢里的小皇帝手握成拳,猛锤在桌上,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冯宇,摄政王妃就是用这样的法子替我找霜儿姑娘的?”
要是被皇叔知道自己竟然打发了他的亲媳妇上台卖艺,如此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屁股还不开花?
母后也一定会狠狠教训自己!
“属下也不知!”
冯宇也是急得脸颊又青又白,他哪里又能料到这摄政王妃会如此惊世骇俗啊!
“哼!回去之后自行领三十法棍!”
小皇帝不再做停留,起身就准备去把台上的疯女人拉下来,带回去。
可是一出房门,就看到台上的女子狐狸般蜷在竹榻上,媚眼如丝。
地上蓦地拉起了一幅巨大的绢布,上头行云流水地描画了烟雨水色,墨迹还未干,分明也未曾见人拿画笔,也从未见那女子有意作画。
这时,有一个身长八尺的英气男子站起身来,看着女子还在滴着墨汁的脚,激动地大声说道:“这位姑娘才情过人,实在令萧某佩服,不知姑娘芳名……”
这男子几乎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台下顿时又是一阵沸腾,都等着聆听佳人名讳。
早就在下面候了半天的秋娘急急走上台来,笑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大家稍安勿躁,这位雨姑娘今儿会在众位之中挑一位恩客共度良宵,就看你们谁,能博得佳人一笑了!”
秋娘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基本上就是废话。
“价高者得呀!”
我晃荡着两条腿,唯恐天下不乱地添了一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那个女人带会来!岂能任由她胡闹下去?!”
小皇帝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抬腿就踹了冯宇一脚。
冯宇忙不迭地小跑着下楼。
“我出五千两!”还是刚才那个男子,迫不及待地大叫起来,生怕晚了一步。
“难得比霜儿姑娘还要贵重的美人儿!在下出八千两博美人一笑!”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笑眯眯地跟着举手,
“一万两!”左拥右抱的肥头大耳男子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甩出怀里的银票。
台下又是一阵竞价之声,甚至免不了动些拳脚,谁与谁互不相让,十分热闹。
这可苦了冯宇了,他是怎么都没办法挤到前头去,还愣生生被人推来搡去,一直在外头徘徊。
没办法,冯宇也有样学样,举手就喊,“三万两!”
见头先喊价的男子又准备开口,冯宇连忙赶在前头,大喊道:“五万两!”
我躺在竹榻上,心里简直是乐翻了,没想到随随便便跳个舞还能挣这么些钱,发财了,发财了!
“一百万两!”
圆台正对的包厢突然走出一位紫衣华服的男人,充斥着寒意的声音令在场的人不禁缩了缩脖子,忽觉危险逼近。
第七十九章 你喜欢什么
我也跟着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就地掩埋了。
宇文珀,你不是在跟太后聊天吗,这样突然跑出来多不礼貌啊!
这一百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再加上宇文珀这家伙的气势迫人,那些喊价喊输了的人也就没再出声,哪怕是心里遗憾得想骂娘。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被打包好送进了宇文珀的包厢。
与我一同被打包好的,还有小皇帝,以及小皇帝心心念念的霜儿姑娘。
被宇文珀那不咸不淡的眼神盯着,小皇帝跟我都低着头,瑟瑟发抖。
就连这霜儿姑娘坐在他旁边,他都无暇去看一眼。
时下,天已擦黑,灰蓝色的天空在辉煌的灯光下倒不觉黯淡了。
我的脖子都酸僵酸僵的了,再怎么怕宇文珀也不得不抬起头来。
“王爷怎么会来烟雨阁?太后那边可是已经料理好了?若是这样不打招呼就出宫来,让太后担心了可怎么是好?”
宇文珀对这我的刻意卖乖讨好却是没有一点表情,仍即使淡淡地看着我。
“本王要是不来这烟雨阁,又怎么会知道堂堂的摄政王妃竟然一舞惊鸿,引得全上京的人竞相争抢?”
“正所谓皇上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也不过是为了达成皇上的心愿罢了。”
我淡淡一笑,当即便毫不犹豫地把小皇帝卖了,毕竟狗命要紧。
小皇帝被我这通敌叛国的行径气得不轻,扬声道:“哼!说什么帮孤达成心愿,还不是为了自己出风头?”
“那皇上是不是见到了霜儿姑娘?”
我扶了扶脸上的面纱,冷笑着斜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霜儿姑娘。
“既是见到了,那皇上就不该否认我的辛苦劳动。”
小皇帝虽然不喜欢我的这番说辞,但也没法否认,只得偏过头去嘟囔了一声。
“又不是你让霜儿来找孤的,还不是沾了皇叔的光!”
宇文珀也不打断我们,只是低头喝茶,那霜儿姑娘更是像个聋哑人,不闻不语。
气氛寂静了下来,大家都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闲不住的小皇帝这下可就光明正大地观察自己的梦中情人了。
这个时候,窗外的夜空突然大亮,五颜六色的烟花灿烂地绽放。
我偏头一看,街上的百姓好像是约好了一般,齐齐往一个方向涌去,一路上还有说有笑,手上似乎也拿着颜色不一的花束。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人声鼎沸,我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兀自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好奇地张望着。
“今晚,所有的年轻男女都会在护城河边放花灯,女子也会将手里的话送予心上人,若是得了花儿的男子亦对女子倾心,便可凭这花儿上门求娶,佳偶天成。”
霜儿姑娘柔声开口,似乎是在替我解惑。
小皇帝愣了愣,还以为是霜儿姑娘对放花灯感兴趣,于是立马站起身来提议道:“我们去看看吧!”
话毕,他盯着宇文珀的脸,希望得到外出游玩的允许。
宇文珀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那小皇帝便殷勤地带着霜儿姑娘出去了。
而我……当然是大着胆子跟上去了,谁要留在这里跟宇文珀大眼瞪小眼!
远远地跟在后面晃悠着,我听着后头不紧不慢跟上来的脚步声,心里不爽。
为了不被人潮冲散,我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前面的小皇帝还在跟霜儿姑娘卖弄着文学,惹得一阵愉悦的笑声。
本来是一条街的距离,这会儿愣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护城河上,有几只雕梁画栋的画舫悠悠漂流,沿着绵长的河岸,早已挤满了前来放花灯的人。
我站在桥上,手里还捧着几束沾着水珠的鲜花。
正洋洋得意呢,再一回头,就见宇文珀手里虽然空空如也,但是周围却有不少女子含羞带怯地看着他,是被那生人勿进的气势吓的。
“王爷,这些花儿,你可有喜欢的?”
我走上前去,捧起怀中的花束,抬起头去宇文珀笑道。
“拿开!”宇文珀的声音冷得让人心颤。
我也不恼,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收回。
“本王不喜这等俗物。”
不喜欢?那好吧。
我手臂一甩,手里的花束远远抛出,呈抛物线落尽河里,没一会儿就漂不见了。
“那王爷喜欢什么?”我仰着头,认真地问道。
喜欢什么?他也想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宇文珀低头看着她蒙着面纱的脸,她还穿着那一身华贵的衣裙,脑海中浮现烟雨阁的一舞,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冒了出来,剪不断,理还乱。
夜风有些凉,迷蒙的月光淡淡晕开,桥上的一男一女眼中只有彼此
这样的旁若无人,令过往的路人也忍不住驻足。
“王爷,雨染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又壮着胆子问了一遍。
“没有。”宇文珀的声音依旧是淡漠平静。
“王爷怎么会没有喜欢的东西?就像猫儿喜欢鱼,羊儿喜欢草,雨染喜欢王爷。”
“呵!”宇文珀一点也不给面子的笑了,那笑容虽然好看,但听来却没来由地令人不舒服。
“做了摄政王妃还不够吗?未雨染,你的心,也太过贪婪了些!”
他的眼睛里,多了一抹对我的厌恶。
我眨了眨眼,别过脸去,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欣赏起周遭的景色来。
小皇帝与那霜儿姑娘打得火热,二人放一起放了花灯,又点燃了孔明灯,一路保护着他们的冯宇却是四处跳着,找不到一处可以站稳脚跟的地方,稍一不留神就要被人潮挤进河里。
恍惚间,我的视线恰好与河中划过的画舫撞了个正着,细看之下,我竟发现了船头那舞动腰肢的美姬,袖中露出了一截染着红漆的箭弩。
而箭尖瞄准的方向,好死不死,是乐不思蜀、丝毫不知危险来临的小皇帝……
我心里一惊,立即望向宇文珀,可宇文珀此时却被一群风尘气的女子缠住了,脸色铁青,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画舫的动静。
该死!
“皇叔!”
小皇帝兴奋地朝我们这边挥手,说着便要和霜儿姑娘一起走上桥来。
画舫已然与小皇帝重合一线,风刺破空气的声音在这样的热闹气氛之下并不明显,直朝着小皇帝的心脏而去——
“小心!”
小皇帝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具香软的身体扑到了。
“噗——!”那下了死手的一箭,直刺穿了我的肩膀,痛得我失去了知觉。
小皇帝被脸上的那一滩温热的血迹惊醒,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皇叔!”
第八十章 成了皇婶婶
皇上遇刺,摄政王妃为护圣驾,以身挡箭,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怎么会,宇文珀怎么会看着我就这样死掉。
那小皇帝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听说送来了不少千年人参、千年灵芝之类的名贵药材。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在熟悉的紫竹轩,房间里点着蜡烛,只有初一一个人侍候在旁。
“小姐……”
初一跪在地上,声音沙哑,眼睛红肿得仿佛一对盘活的核桃,看得人一阵心揪。
“哭什么?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我挣扎着便要起身,奈何左肩处的伤口一扯就痛,还没怎么动,就又摔回了床上。
见状,初一连忙起身扶我,跪得酸僵的膝盖磕在了床沿上也毫不在乎。
“小姐,你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大夫说,要是再晚一些,就算命救回来了,这手也是废了呀!”
初一一边说,一边倒了杯水,送到我嘴边。
听着初一熟悉的唠叨,我抿唇轻笑,顺势凑都杯口将茶水喝了个干净。
初一看着我的脸,眼眶里缓缓蓄满了泪水,随时都有可能溃堤。
我见她这副可怜模样,轻叹了口气。
“初一,我现在身上极不好受,你这一哭,我的心里可就要一道难受起来了。”
初一扁了扁嘴,终是将眼泪憋了回去,眼眶是越发红肿了。
“王爷呢?”
我救了他的侄子,不说一日三餐按时按点来探望吧,总得象征性地瞄两眼吧?
初一吸了吸鼻子,“王爷刚回去,说是明日再来看小姐。”
很好,不算狼心狗肺。
“我昏睡几天了?”
“还有两个时辰就七天了。”初一嘴角一扁,作势又要哭。
“初一,我没事了。”
其实我是想说,没那么容易就被路人甲乙丙弄死。
“小姐,睡了这么久,你肯定饿了,先喝点粥吧,等天亮了,初一再去炖些鸡汤来。”
初一从炉子上捧来一碗熬得稠烂的白粥,小口小口地喂我。
我安然地享受着残废的高级待遇。
“喝什么鸡汤啊,怪腻味的。”
“这次小姐可不能闹脾气,鸡汤能养人,直到小姐伤愈之前,初一就决定每天杀一只老母鸡,给小姐补身子!”
“……行吧。”
初一喂一口白粥,我便吞下一口白粥,丝毫不觉得多余。
果然是饿了七天。
王府主院,寡淡的月色贴着窗棂滑进内室,黑漆漆的屋子里隐约有两道人影。
照旧是一个慵懒地靠坐着,一个恭敬地跪着。
宇文珀手里的狼毫笔“咔嚓”一声被捏断,木屑落在洁白的宣纸上,冷光乍现的眸中略带木然。
这一连七日,他都不曾安然入睡,只要一想到未雨染毫无生气的样子,他便觉得胸中憋闷得难受。
可最让他难受的,还是宫中宋太医的话。
“王爷。”
底下跪着的黑衣人试探性地呼唤着。
宇文珀手一顿松,手里的断笔落在桌上,掉下桌案,咕噜咕噜滚不见了。
“还有事?”
“王妃肚里的孩子……”
“暂且不要轻举妄动,你下去吧!”宇文珀沉下脸来,表情不悦。
未雨染身子受损,重伤未愈,断不能贸然下手。
况且,他真的容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吗?他禁不住问自己。
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可是太后那边……”
“此事休要再提,本王自有定夺!”宇文珀的语气不容置喙。
“……属下遵命!”
翌日,摄政王妃苏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府,甚至还传进了皇宫里,引来了小皇帝。
我很无奈,本来受伤了就很痛苦了,现在还要分神应付小皇帝。
可是看到随小皇帝一同的女子时,我勾唇笑了笑,却不敢太嚣张,而是抬手掩面,装作十分困顿,打呵欠的模样。
跟在小皇帝后头的女子,不正是那日的霜儿姑娘吗?也更是宇文珀身边的高敏呐。
她揭下面纱之后的样子,倒是没那么叫人惊艳了。
“皇上,恭喜抱得美人归。”
我靠着软枕,有气无力地微笑言语。
小皇帝回头看了看高敏,脸上也是遮掩不住的喜色,笑嘻嘻地说道:“那还要多亏了皇婶婶的救命之恩!”
似乎是经过了一次不成功的行刺,这小皇帝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乖巧极了。
我幽幽地忘了高敏一眼,她正好也在看我,圆月般的面庞犹带几分委屈与凄凉。
状似不经意地别过眼去,我轻声问道:“皇上,这刺客可抓到了?”
闻言,小皇帝皱了皱眉头,“等冯宇追上去的时候,那刺客已经咬毒自尽了,什么也没查到。”
“皇婶婶,你的伤可还好?”
小皇帝并没有郁结多久,转而担忧地看向我,眼眸中的紧张确实不像作假。
“皇上送来的药,都足够寻常百姓家开一间药房了,又岂能不好?”我笑着打趣。
“怕只怕啊,待到我伤愈之时,身形变了样子,王爷就要心生嫌弃了!”
“哈哈哈哈!皇婶婶着实有趣得紧,若是皇叔胆敢嫌弃与你,那孤便为你撑腰!”
“你们又在说本王什么坏话呢!”
宇文珀一进到紫竹轩,就听到了小皇帝开心的笑声。
他不太欢喜。
打从宇文珀进了这屋子开始,高敏的目光便一刻也不能离开过他的身,内里的哀怨我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只能是视而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又是功课还未做完就溜出宫来了吧?太后在养心殿等着你呢!”
宇文珀做起了他以往最瞧不起的勾当,威逼利诱来了。
“皇叔,孤来探望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怎么能说是偷溜出宫呢!孤是光明正大!”
小皇帝打肿脸充胖子,可是四处飘忽的眼神却泄露了他不安的心。
宇文珀扫了默不作声的高敏一眼,淡淡道:“霜儿姑娘,还不随皇上回宫!”
高敏不甘地咬了咬唇,终是福了福身,在小皇帝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就见小皇帝歉意地看了我两眼,听话地离开了。
于是,这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宇文珀跟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第八十一章 如何不爱
我窝在床上,抱着锦被,嘴里无声地嗫嚅,盼望着宇文珀赶紧离开。
这时候,初一端着药进来。
我皱了皱眉,捏着鼻子喝下去了,看得宇文珀忍俊不禁。
初一可受不了这样的憋闷气氛,见药碗见了底,忙端着漆盘逃也似地跑出了房间。
看得我眼角直抽。
“药真苦!”
我砸了咂嘴,没话找话。
“良药苦口。”宇文珀酷酷地接话。
“王爷,你之前是不是也是喝了许多这样难喝的药?”
宇文珀一怔。
我继续没心没肺地呵呵笑,状似感慨地轻叹一声,“王爷,你肩上的伤可好全了?”
宇文珀掠过那张苍白的脸,心中有丝丝难言的异样,面上却是冷冷的。
“本王不像你,强逞英雄。”
不服气地噘起嘴,我从枕头后面拿出一小包牛皮纸裹着的蜜饯,塞一颗放嘴里。
“雨染可不是强逞英雄,我都想好了,那刺客的箭矢若是射中了我,那我不仅死不了,还有好名声,但刺中皇上就不同了,只会是死路一条。”
宇文珀眉目一凝,手一伸,径直夺过了我手中的蜜饯,凑到鼻尖闻了闻,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让人看不透。
敢情我刚刚的肺腑之言都喂了狗?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可我哪里知道,宇文珀已经暗暗记下了我的话,只是没有不想我继续嘚瑟下去而已。
“王爷,高敏……是你送到皇上身边的吧。”
我虚弱地望着宇文珀,大着胆子拿回了我的蜜饯,语气肯定。
总觉得高敏看宇文珀的眼神不太对劲,伤心难过且无比哀怨,除了宇文珀,我还真想不到能让高敏心甘情愿做此牺牲的大人物。
宇文珀对这女人时不时的语出惊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置可否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又含住一颗蜜饯,摇头晃脑,说,“是,雨染高兴,不是,雨染更高兴。”
宇文珀微微一愣,只听见那细细的嗓音又是柔柔道来。
“其实我很羡慕,羡慕高敏对王爷有利用价值,而雨染,却是什么都不是。”
“高敏帮了王爷许多,不论是做军师的时候,还是做霜儿姑娘的时候。”我心中不由得泛起酸意。
“如今高敏成了皇上身边的人,我便放心了,因为她再也没有资格站在王爷身边了,我亦决不允许!”
宇文珀很想笑她的狂妄自大,何时自己身边的人竟也要由一个女子决断了?
可是一触到那双隐隐噙着泪光的眸子,他的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无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听初一说,我昏迷的时候,王爷陪了我七日。”
我羞涩地笑了,没有血色的脸颊上浮上了一丝动人的粉色。
“如果只有我受伤的时候,才能得到王爷的怜爱,就是天天躺在床上,雨染也时愿意的。”
“胡闹!”
宇文珀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冥顽不灵的傻子,板着脸叱道,“你若是日日受伤,那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本王?”
我耸了耸肩,无所谓道:“王爷又岂是会在意那些风言风语的人?”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的存在又是怎么回事?
宇文珀……真的是个很难看透的人。
“王爷是什么时候识破高敏女儿身的?”我八卦地支起了耳朵。
“问这做什么?”
宇文珀拿起了我床边摊开的书册,声音淡漠,“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只要是与王爷有关的事,便不分大小,我这做妻子的,都应该关心。”
“收起你那些僭越的心思,且安心做好摄政王妃。”
宇文珀依旧是冷言相向,“不要以为你救了皇上,就可以肖想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别忘了你进王府是怎么答应本王的!”
我心里这个气啊!
睨着面露愠色的宇文珀,我自嘲地笑了一声,继而放下手上的蜜饯,艰难地蹭回被窝里,不再看他。
“雨染多想听王爷的话,只可惜……”
即便未雨染知道你根本不爱她,即便她知道你根本不会爱她,她都傻不愣登地要扑进你这口枯井。
“王爷,不如你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骗别人,也骗自己,把爱变作不爱?”
我无力地阖上眼帘,在问宇文珀,却更是在问未雨染。
“……你累了,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宇文珀沉吟片刻,不愿意再待下去,撩开衣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连几天过去了,宇文珀却没再来过紫竹轩,初一的老母鸡汤却从未缺席。
我在屋子里躺得浑身长毛,好说歹说才央着初一放我出去晒晒太阳。
前几日才下过雨,这天的阳光毛绒绒的,照在人身上舒适温暖,就连流动的风也温柔得不像话。
人躺在外头,昏昏欲睡。
怎料未国公抹着泪儿就跑进了紫竹轩,平日里严肃威武全然不见了,看得我一阵无奈。
不是说骁勇善战的老将吗,这怎么比市井妇人还要夸张?
“阿爹,女儿的伤已经好了,你实在没必要来这一趟的!”
“怎么没必要!我要是不来,集合宇文珀是不是就准备一直瞒着我!
未国公冷眼扫了一眼朴素的紫竹轩,心里的怒气越发浓重了。
初一低着头不说话,心想,小姐瞒着老爷的事情可多着呢,可是小姐偏偏就是不说,她替小姐委屈,更替老爷委屈。
“宇文珀就把你塞到这里了?堂堂摄政王妃就住在这个破木屋子里?”
声如洪钟,震得那些干活儿的下人愣了愣,却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阿爹,这完全是女儿自愿的。”我掩唇轻咳两声,“跟王爷没有关系的!”
未国公是恨铁不成钢啊,却也没办法,直感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会帮宇文珀掩饰。
可是也着实心疼地望着女儿尖瘦的下巴,他皱眉道:“雨儿,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如何让爹放心得下啊!九泉之下,爹又要如何向你娘交代!”
我见未国公真是气得不轻,于是抬手抚上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阿爹,女儿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况且是皇上有难,做臣子的,又岂有不救之礼?”
“你啊!总是有那么多的道理,我也不知道,送你进王府,是对是错了!”
未国公无奈地叹气,他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为何就是铁了心要嫁给宇文珀这等冷酷无情之人。
哎!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第八十二章 御医把脉
“阿爹,你此番前来,应该不只是看望儿女而已吧……”
我落下一颗黑子,不温不火地开口。
闻言,未国公执白子的手一顿,棋子掉在棋盘上,乱了一盘棋局。
“哎……”
他又叹了一声,已无心下棋了。
“阿爹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女儿才能为你分忧啊。”
我低着头,并不在乎未国公的一步错棋,仍旧是若无其事地落下一子。
未国公回过神来,神情严肃。
“我知道雨儿心思细腻,断不像外人说的那样胸无点墨,只是近日朝堂有变,宇文珀又是态度暧昧,我担心,你会受牵连。”
我抬头望见未国公面目正色,也知道事情不简单。
“阿爹大可不必担心女儿,无论王爷做什么,女儿都无条件支持。”
未国公哪里不懂自家女儿的意思,只是他还是不懂,宇文珀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的宝贝女儿牺牲到这样的地步。
越想越气的未国公伸手便搅乱了本就乱得不像话的棋局,倒在椅子上,孩子气地吹胡子瞪眼。
“知道了!谁让我生了你这么个死心眼儿的丫头!这一把老骨头了,都不得安生!”
我摇了摇头,握住未国公的手。
“国公府有一个死心眼儿的就够了,阿爹可不要为了女儿,做违心之事。”
未雨染都知道祸不及家人,我怎么会不懂。
更何况,未国公很早之前便不再踏足沙场,就连上朝也甚少参与国事,都说明他已有归隐之意,我丧心病狂才会将未国公卷进来。
未国公听了这话,也握住了我的手,笑叹道:“为了我的雨儿,阿爹做什么都不觉违心!”
“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的确不便说你什么。可是,你一定要保全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可是你经常劝我的。”
我越发无奈了,也明了未雨染的倔强性子是从何而来了,却还是忍不住嘱咐几句。
“阿爹放心,女儿不会有事的。”
得了保证,未国公放心不少,于是也有心情八卦了。
“那宇文珀一月来几次?”
“什……什么意思?”
这话题转的太快,我一头雾水。
“老爷是问,小姐与王爷同房的次数!”站在旁边的初一忍不住插嘴道。
“……”
脑门儿冒黑线,我也是服了这一老一少俩不知羞的。
不是说古代人含蓄吗?还敢问得更露骨一些吗?
然而未国公见我不说话,便将心思动到了初一身上。
也是,初一可是我的贴身丫鬟,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初一是一点都没有隐瞒,更是没有美化,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什么?宇文珀竟然敢如此冷落我的雨儿?!”
未国公当即一拍桌子,本就稀烂的棋子这下是到处飞蹦,稀里哗啦。
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粉饰太平。
“不行!这哪里是堂堂王妃应得的待遇,我到时要找宇文珀好好掰扯掰扯,这是什么道理!”
我心知未国公十有八九是要闹一闹这摄政王府了,不禁常常叹息一声。
“阿爹,如今朝堂不太平,你还要闹得王爷的后院不太平嘛!王爷左不过是深暗雨露均沾的道理,算不得是冷落。”
“那也不行!我捧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决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说完,也不再给我劝说的机会,气势汹汹地冲出了紫竹轩。
看着我一愣一愣的,待反应过来,我忙对初一挥挥手,“还不快去跟着,不要让阿爹闹得王府鸡飞狗跳了!”
“哦哦!”
初一这才心惊肉跳地跟上去,生怕晚上一步,就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我扶着仍缠着纱布的肩头,一步一步走回了屋子里。
没过多时,初一灰溜溜地回来了,没有追上老当益壮的未国公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李侧妃进来的时候,我就十分疑惑了。
上次带道士来捉鬼的丫鬟红蕊也跟在她身后。
还有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大夫。
这阵仗似乎不太友好。
“王妃养伤数日,可好些了?”李侧妃在丫鬟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谢李侧妃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我皮笑肉不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应付这些人了。
李侧妃也不在意,径直朝一旁的大夫使了个眼色。
“这位是宫里的刘御医,太后特遣了他来,给王妃瞧脉。”
“哦?那便来瞧瞧吧。”
我倚靠在榻上,乖乖地伸出手腕,任由那大夫把脉。
半晌,那大夫才收回了手。
“王妃确实没有大碍了,相信再修养数日,便能康复了。”
初一替我拉下袖子,意味不明地瞧了那李侧妃一眼。
“太后,就没有让御医给我开些什么药吗?”
我只是顺嘴一问,却明显看到那刘御医收拾脉枕的手一僵,紧接着垂头答道:“回王妃的话,太后并没有这样吩咐微臣。”
“哦……”
我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尾音拉得很长,却又飘忽不定。
刘御医重新回到了李侧妃身后,不动声色地看着李侧妃,微微点了点头。
李侧妃如遭雷劈,眼中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捏着丝帕的手更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即便是极力克制,这失了分寸的模样也与她平素的端庄大方有着天壤之别。
我敛下眼眉不去看她。
方才那刘太医给我把脉的时候,我便瞧出了他的心思。
听太后的命令为我瞧脉是真,但瞧的,不是一般的脉,而是喜脉。
换句话说,未雨染的这具身体,怀孕了。
李侧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可是那临走前的怨毒目光,搅动得我心绪不宁。
支开了初一,我看着窗外渐渐西落的夕阳,眯起了眼睛。
“玄九,你做的好事……”
眼前一团跃动的黑气调皮地旋了一个圈,最后在茶杯盖上现身。
“嘿嘿!主人,你不用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看着他脸上得逞的笑意,伸出两根指头捏住他。
“我可没说要怀孕啊!”
这声音,咬牙切齿。
“耶?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吗?”
小家伙做无辜状。
“你,说,呢?”
“主人别,别生气!其实这都是幻像,这孩子,是生不出来的!”
见我是真的生气了,玄九忙不迭解释。
“哦?”我不大相信,手上越发用力了。
“我说真的!只不过是体验比较逼真罢了!”
第八十三章 贪狼星坐命
我一直在想玄九说的话。
“主人若是想抓住宇文珀的心,抓他的胃已经是程度不够了,要是抓他的血脉呢?”
话粗理不粗,虽然他说得混不吝,可也确实点醒了我。
既然他们已经觉得我怀孕了,说不定宇文珀早就知道了,那我只能是将计就计了。
华灯初上,初一撤走了老母鸡汤。
兴许是未国公的一番闹腾起了作用,多日不见的宇文珀竟破天荒地来了我紫竹轩。
还见了鬼地把我迎进了他的院子。
行止院……
听起来就像是某个寺庙的禅房。
月色缠绵,星耀天幕,竹叶沙沙作响,散发清冽的淡香。
与紫竹轩的朴素简明不同,行止院浑身上下都透着孤寂凉漠,扑打在地上的树影斑驳,仿佛是这院子里唯一的动静了。
望着前头走着的宇文珀,我鬼使神差般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顿住了脚步。
“作甚?”宇文珀侧过头来,微微皱眉。
我没有说话,而是走上前去,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整个人依偎进他怀里。
作甚?
当然是怎么想,便怎么做了。
宇文珀没有推开我,却也没有回抱我。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比一旁的竹子还要笔直,我感觉有些挫败。
“李侧妃说,你的伤已经大好了?”
宇文珀木着脸问,那生硬的语气令我哑然失笑。
所以,无所不能的摄政王,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吗?看来我这些时日的努力,也不是全喂了狗。
“嗯,伤口已经结痂了。”
“这几天,你便在这里休养。”
“没想到,阿爹的话如此管用。”我得意地轻笑一声,抱得更紧了些。
宇文珀默不作声,下一瞬便想挣开我。
“王爷,我肩上有伤。”忍住那并不强烈的痛感,我有恃无恐地提醒着。
“要是伤口又裂开了,恐怕王爷就要被雨染多折磨些时日了。”
宇文珀皱眉,对怀中小女子得理不饶人的行径甚是烦躁,却偏偏又无可奈何。
“起风了,进屋吧。”
我从宇文珀的怀抱抽身,目光狡黠地望着他。
宇文珀瞥了我一眼,转身走进了点着灯的书房,还关上了门。
我笑着摇了摇头,抬脚跟上,却是走进了与书房相去甚远的卧房。
这可是宇文珀的房间啊……
我躺在床上喟叹着,瞪着床帏发呆。
“主人,你起来瞧瞧墙上的画像!”
“画像?”我将信将疑地爬起来,从空间里掏出一颗夜明珠。
待到看清玄九说的那画像时,我的心里极不是滋味。
“画上的人是谁?”
“不清楚,应该是宇文珀的心上人,这笔触,可是很有感情呢!”
“……”这还用你说!我好歹也是艺术生好嘛!
一觉睡到大天亮,宇文珀都下早朝回来许久了。
他一回来就钻进了书房,许久都不出来。
王府里的气氛极差。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便要冲进书房去,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管家。
他一脸慌张,步履匆匆,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管家在我之前闯进了书房,没多少功夫,管家便和宇文珀一道出来了。
“随本王进宫!”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宇文珀这一句话惊得彻底闭了嘴,风风火火驱车入了宫。
皇宫勤政殿,小皇帝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重重纱帘后头还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雍容女人。
最扎眼的并不是这两位大头,而是下首跪着的着官服老头,还有曾经强闯过北苑的杂毛老道。
事有蹊跷……
“摄政王,你可知孤宣你来所为何事?”
宇文珀不卑不亢,也不跪。
“臣不知。”
“那摄政王妃知道吗?”小皇帝偏过头来问我。
“不知。”宇文珀不跪,我也懒得跪。
“钦天监,你来告诉摄政王、摄政王妃,到底发生了何事。”
跪在地上的钦天监严肃地回禀,“微臣昨日夜观天象,紫微星势弱,而贪狼星却大亮,有盖压紫微星之势,此为大凶!”
闻言,宇文珀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目光若寒冰,直直射向那帘幕后头。
“钦天监,本王不懂这占星卜算之术,你直管说出你的结论便是。”
“贪狼星数月前一直明暗不定,近一个月却日渐明亮,最近又是衰弱紧半月,昨日才恢复强盛,恰与摄政王妃命数相合。”
钦天监言之凿凿,我十分佩服这种把虚无缥缈的东西说的详实逼真的人,却更佩服这小皇帝翻脸不认人的速度。
“皇上要如何处置我呢?”我无奈地垂下头,心脏都气得抖。
小皇帝扯了扯袖子,也不急着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漫不经心地对那杂毛老道说:“道长,你且来说说化解的法子。”
那杂毛老道一甩拂尘,捻了捻比拂尘还要白的胡须子,故作高深。
“贪狼体属阴水,气属阳木,主祸亦主福,不怕煞星而喜空劫。贫道以为,贪狼犯主,只需断其臂膀腿脚,圈禁囚困,便可保紫微星常亮。”
“……”去你妈的紫微星常亮!老子救个人还救出鬼来了!
我不禁暗叹,这人呐,总是会遇上中山狼之难,龙夫与蛇更不是传说。
圣母白莲花就不能有个好点的结局吗?
“皇上当真听信这些无稽之谈?”
宇文珀抬着头,冷声质问着高台之上的小皇帝。
只是他的眼睛却依旧是射过重重帘幕,落在那未动分毫的太后身上。
小皇帝下意识回头,也看了看帘幕后头的太后,没有说话。
“摄政王,皇上还未曾决定要如何处置王妃,说到底还是等着您这德高望重的皇叔做出最后的定夺。”
一直站在小皇帝身后的高敏此时开了口,气度非凡的模样,在面对这样紧张的气氛依旧不露胆怯,镇定自若。
宇文珀却并不买账,冷哼一声,“本王的妻子被人当做妖女,要本王如何定夺?”
我偷偷地看向宇文珀,神情微怔,他不是不承认我是他的妻子的,还挺嫌弃的,怎么这会儿改了口?还说得如此顺溜……
真是搞不懂这些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摄政王这是要为了美人,弃了江山社稷了?”
纱帘后头传来一声悦耳的轻吟,如泉水泠泠,搔得人耳朵发痒。
“……”
我已经呆住了。
这,这就是太后?
第八十五章 楽林宫走水
跟所有的被囚禁的人不一样,我安分得像个初生的傻子。
高敏都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离宇文珀领兵出征已经三个月有余,临走前,他还特意将初一送进了宫。
太后和小皇帝自然是视而不见,倒不是他们忌惮宇文珀的权利,只是相信一个小丫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给了也就给了,不痛不痒。
说来也怪,在这三个多月里,太后没说来一次这楽林宫,更是不曾召见过我一回。
就像是被遗忘在这宫廷角落一般,我也乐得享受这皇宫里的悠闲养老生活。
只是这身材,越发圆润了……
“未雨染,你可真是没心没肺!”
身着华贵宫装的高敏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瞥一眼正抱着果盘儿吃得不亦乐乎的女子,轻笑。
“乐嫔谬赞,雨染就只剩这一个优点了。”
我头也不抬,只注意着面前的餐点。
虽说这怀孕只不过是只不过是玄九的鬼把戏,可我却真的越来越能吃了,自己都想抽自己两巴掌。
还好未雨染身材本就纤瘦,即便怀孕多时,也不怎么显怀,看起来也不过是胖了些。
而高敏闻见那刺耳的称谓,手边的砚台都被打翻在地,飞溅出来的墨汁污了刚刚停笔的丹青。
一旁的宫女连忙上前上前收拾。
我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吐出一个果核,转过脸去。
这三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小皇帝如愿以偿,把高敏纳入了自己的后宫大军。
我原是想着,依着高敏那铁打钢铸的性子,必定会大闹一通。
只是意料之外,高敏只是与太后同坐,喝了杯茶,回来之后便磕头谢恩了,风风光光地做了宠冠后宫的乐嫔。
其实心里有点难过。
桌案上的狼藉被收拾干净,高敏挥退宫女们,面色不郁地来到我身旁坐下。
“宇文珀生死未卜,从未来过一封书信,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我面前的酒杯被高敏倒上了热茶,酒瓶也被拿到一边去。
“担心有什么用,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哼!说的也是,你自身都难保。”高敏冷哼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眼神闪了闪,我放下手里吃剩一半的梅子,说:“小皇帝今晚可会来?我是不是该回屋睡觉了……”
高敏脸上掠过一丝羞赧,又立马冷然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看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我心中不禁偷笑,微微站起身来,拿过稍远的酒瓶子,重新拿过一个稍大的茶杯倒上满满一杯酒。
“哎呀,我这孤家寡人的,最是见不得人家成双成对,你侬我侬了。”
高敏瞪了我一眼,浅浅抿了口清酒,没有说话。
这女人呐,建立交情的过程是很奇妙的。
有时候是因为拥有同一个敌人,有时候是因为迷恋同一个男人。
而有的时候,则仅仅是因为互相看不对眼,在屡次交手中产生了惺惺相惜的羞耻情感。
高敏不愿承认,我同样也不愿意。
彼此都不愿意做服输的那一个。
咕嘟咕嘟灌下一杯酒,我不由自主地呵呵笑起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高敏嫌弃的眼神。
我打了一个不雅的酒嗝,醉眼迷蒙。
“你说,我这辈子就不是就要老死在这儿了?”
高敏眉目一僵,眼底掠过一丝相似的茫然,端起酒杯仰头饮尽,嘴边的笑容极尽嘲讽。
“……不对,我大概也熬不到老死的时候了。”
我趴在桌沿上,长袖带倒了空酒杯,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初一,你家小姐醉了,扶回房去吧。”
睡到半夜,恍然听到屋外有繁杂的脚步声,还有没命的呼救声。
“不好了!不好了!楽林宫走水了!”
没多时,初一从屋外冲进来,疯狂地摇晃我的身体,惊慌失措地架着迷迷糊糊的我往外跑。
“嗯……哪里烧了?”
初一脸上急出了汗,头也不抬地答道:“乐嫔的主殿!”
我那被酒灌醉的瞌睡虫瞬间飞走,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忙继续问:“她可被救出来了?”
“就出来了,这会儿正在皇上身边。”
“哦。”吊到嗓子眼的石头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我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也不是那么排斥小皇帝,说不定啊,二人能缔结良缘,佳偶天成也说不定啊。
初一扶着我来到了高敏和小皇帝身边。
灼热的气流渐渐远离,木头被焚烧的焦糊味道也被池塘吹来的莲花香气所吹散。
只是那印染在夜幕中的亮丽色彩,跳动的火舌明明灭灭,层次暧昧,却也与流云纠缠。
小皇帝拥着高敏,高敏倚在小皇帝的肩头。
两人都只着中衣,宽大的披风遮住了若隐若现的身材,
果然是惊慌中奔逃而出的,无端引人发笑。
在宫女太监的奔走之下,火势终于被压制了下来,楽林宫的主殿却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我睡的那间屋子倒还好,只是被熏黑了,勉勉强强还是能住的。
“皇婶婶!”
小皇帝侧目,多了些宫外所不能见的威仪,一如那日,他伙同太后污蔑我是贪狼星的时刻。
“见过皇上。”我微微弯腰,身子笨重了许多,人都迟钝了。
“皇婶婶不必多礼。”
小皇帝虚扶我一把。
“楽林宫走水,孤打算给你二人重新挑一座宫殿住下,皇婶婶可有中意的?”
小皇帝先是看了看高敏,最后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的头更低了些,“都好,这皇宫中的每一处殿宇都雕梁画栋,实在难做选择,雨染听凭皇上做主。”
高敏亦是颔首谢恩,只是,她比我直接,大胆。
“皇上,听闻那洛云殿有天然温泉,不如就将那处宫殿赐予我,可好?”
小皇帝错开目光,伸手抬起高敏的下巴,笑着说:“既然霜儿开口了,那孤……”
这时,后头跑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不偏不倚冲着我们这边来了。
小皇帝显然也看到了,戛然收音。
那太监在小皇帝耳边耳语几句之后,小皇帝望向高敏的眼神便隐隐透着为难。
“霜儿,你和皇婶婶便一起住到钟粹宫,与太后作伴吧!”
太后吗?
还以为我与你,永远都不会产生交集呢……
第八十六章 换衣等于换天
原以为,太后是想着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折磨,欺负。
可我还是太嫩了,不曾料想到,只是换了一张冷板凳继续做着。
当然,还是多了些不太友好的调味剂。
高敏与小皇帝耳鬓厮磨,时常在上书房陪王伴架,因而知晓了许多我不可能到死都不会知道的消息。
宇文珀前去平定辽王之叛乱,却是僵持不下,久久不曾拿下。
就在这时,几近退出朝堂的未国公站了出来,主动请缨,前去支援宇文珀。
小皇帝理所当然地答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般。
“哐当!”
突然,手里的瓷杯滑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初一慌忙弯身,替我擦拭着身上的茶水。
她正准备唠叨的时候,我恍然感到面前的亮光被一道渐渐靠近的黑影给挡住了。
一抬头,就看见刚刚从上书房回来的高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有事啊?”我歪着头,仔细地留意着她的表情,一瞬不瞬。
高敏的嘴唇翕合,嚅动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有事发生,只是她不说,我便也不问。
“初一,你且下去吧,我和乐嫔有些私房话要聊聊。”
初一清理了地上的碎瓷片,垂着头退出房外,还不忘带上门。
“坐吧。”我朝她温和笑笑,拍了拍一边的木凳子。
“不了。”高敏依旧是站着,“我只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我又不是明天就死,再说住处也离得不远,有什么好看地?”
带着三分玩笑七分认真,我笑弯了眉眼。
高敏被话里的某个字刺中,一时愣神。
“钟粹宫里的紫薇花开了,很漂亮。”
我指着窗台上的那支细颈花瓶,里面正插着清早摘来的玫红色紫薇花。
“再漂亮的花儿,插在花瓶里就跟脚底泥差不多了。”
高敏的笑里噙着讥诮的弧度,不知道是在说紫薇花,还是在说自己。
“就算是挂在树上,最后不也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呵!说的也没错。”高敏淡淡地说:“太后请了戏班子,想来钟粹宫会热闹不少,你稍作准备吧。”
“知道了。”
我这才明白,高敏这专程来一趟,是替太后通风报信的。
搭台子唱戏,不过是后宫里吃饱了没事干的女人找乐子,消遣时间。
可是看见小皇帝也在其中时,我到觉得有意思了。
雍容华贵的太后坐在一群打扮艳丽的三千嫔妃中,美貌也毫不逊色,一身绛紫色的烟缭纱裙,肌肤赛雪,举手投足间韵味十足,大气尊贵。
我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恰恰是在小皇帝点好戏之后。
台上唱着我看不懂的戏,于是昏昏欲睡,高敏朝这边看了好几次,我都没碰上。
梦中一个惊悸,又是失手打翻了手边的瓷杯。
刹那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就连台上唱戏的伶人也吓得忘了动作,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很尴尬,脑中清醒非常。
“雨染殿前失仪,请皇上、太后恕罪。”
俯身行礼,我暗自骂着自己的愚笨。
“起吧。”
太后抬手,头上的凤舞九霄金步摇轻轻晃着,妩媚的眼妆如玉蝶翩飞不在意地笑笑。
我缓缓起身,垂首盯着脚面,也不说话,任由她随意打量。
小皇帝眼尖地瞧见了我衣裙上的茶叶,轻笑一声打破沉闷气氛道:“母后,让摄政王妃下去换身衣服吧,这样看着也不大好。”
太后点了点头,“今日尚衣局刚好送来了几套衣服,瞧着本宫与摄政王妃的身量也差不多,芍药,你便带着摄政王妃去内殿挑件中意的换上。”
她朝身后看了眼,那静立的红衣婢子便福身朝我这边走来。
“谢太后,皇上隆恩。”
我闷声接受,只好跟着那叫芍药的婢子去往内殿。
倒是初一一脸不放心地望着我,可是没太后和皇上的准许,她也不敢贸然跟上。
芍药领着我走进了太后的屋子,很是讲究华丽的陈设,黄铜炉鼎袅袅升起的白眼,扩散着浓郁的香薰味道。
她从衣柜里拿出了三套做工精细的宫装,绯色,白色,鹅黄色,除却颜色有所区别之外,剪裁设计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我注意到,这三套衣服与太后平素的风格迥异,甚至不曾与宫中的任何一个妃子相似。
我有些纳闷。
“王妃,这三件衣服您挑一件换上,奴婢就在外面等候。”
我望着对方刻板无情绪的脸,点点头,“嗯,有劳了。”
见芍药的身影淡淡地映照在门框上,我叹了口气,解开了腰间的衣带。
反正也就外衫有几片茶叶,我便顺手拿起了床榻上那件绯色的外衫,有气无力地套上了。
刚迈开脚步往门外走,后颈处突然袭来一阵剧痛,我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在意识消弭之前的最后一秒,我狠狠咒骂那条开小差的小黑龙:
玄九,你个杀千刀的!
雨季降临,这些日子的雨水总是向没有关闸的水龙头,淅淅沥沥落下,没完没了。
贩马的商队刚刚到达辽城。
战火未熄的辽城,百姓的营生似乎没有收到多大影响,街道上依旧有不少车马穿行,一派生机。
马贩子们在金门客栈前停下,领头的大胡子从马车里扛出来一个大麻袋,径直上楼去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下是散发着饲料味道的毡布,天空是阴沉的,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雨声。
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房间,想要坐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脑袋也重得厉害。
更令人心惊的是,我的手和脚都捆着一根铁链子,铁链子的另一头则是幕帘低垂的床帏。
我在心里呼喊玄九好几遍,他都像死了一般没有回应。
没办法,我只能一点一点从地上蹭起来,走到窗边想看看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
外面照旧看得我一脸懵比,哪个鬼地方?
“想逃?”
缠在手脚上的铁链突然被人从后恨拽一下,我下意识扶住一旁的窗框才不至于甩摔倒,可肚子还是不可避免撞到了桌角。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流遍四肢百骸,我脸色瞬间煞白,全身都在颤抖,缓缓滑坐在地。
不过我还是看清了害得我如此狼狈的男子的脸。
冤家路窄,竟然是冷寒……
第八十七章 又入狼窝
推开的窗户没有关,凉风登堂入室,市井的交谈声也一并入耳。
我靠坐在床上,闭着眼平复着还未彻底消散的痛楚。
蘸着假胡子的冷轩一身兽皮灰衣,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黑汤药往我面前粗鲁一递,冷不防溅出几滴滚烫的水滴,灼伤了我的手腕。
“喝了!”
那有些腥苦的味道刚一飘入鼻腔,我忙扑在床边“哇”一声地没命呕吐起来。
大抵是什么都还没吃的缘故,什么都没吐出来,却仿佛掏空了内脏。
实在是难受极了。
我也没再想坐起来,而是趴在床边,有气无力地说:“怎么,想毒死我吗?”
“我还没那么丧尽天良,老弱妇孺不杀。”
冷轩似乎不太喜欢被误会,剑眉皱起,依旧不放弃地把手里的药碗递到我面前。
只是这一次,要温柔许多。
“这是店小二买来的安胎药,喝了会好受点。”
“……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我心中一紧,捂着腹部警惕地看着他。
从宫里到宫外,我是出了虎穴又进狼窝,不得不防备着,更何况,我绝不相信他是自己看出来的!
“你不是连我和我哥都分得清吗?既然这么聪明,那就猜猜看啊!”
冷轩挑衅地说着,摆明就是还将那次我戏耍他穿女装之事耿耿于怀。
“还以为你如愿以偿当上了摄政王妃会夹着尾巴好好做人,谁知道,你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人物!”
冷轩轻蔑地看向我,手里的药碗也是随意地放在床头。
“未雨染,你最后又落回到我手里了,是不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做,才能让我放过你们母子啊?”
“你不是已经放过我了吗?”我慢慢爬起来,轻慢地笑着,“不杀老弱妇孺的大侠?”
冷轩脸色一讪,底气不足地别过脸去。“哼!反正忘川阁正穷,杀了你也是拿钱办事!”
“哦~”尾音拖长,我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顺从地闭上眼睛,“好啊,那你便杀吧。”
没想到一见嚣张跋扈的女子,再见狡猾如狐狸的女子,这时的一反常态任人宰割,倒叫冷轩有些呆愣。
“未雨染,你还真是一个心狠的女人。”
下了这么一个结论之后,冷轩冷哼一声,抱臂后退了两步。
我料想他是该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便也没有反驳。
“太后已经容不下你了,是以,你才从重重守卫的皇宫落到了我忘川阁手里。”
说到这里,冷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太后虽然是让我杀了你,可是与虎谋皮,我岂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这可是你给我的教训!”
我了然,他指的是当初未雨染买高敏性命差点被宇文珀端了老窝的旧事。
“现在,我们就站在辽城的土地上,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利用你才好?”
利用?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该说你天真才好,还是说你单纯才好?”
冷轩一怔,“什么意思?”
“你知道太后为什么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吗?”我看他那痴傻的样子,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许多,忽然觉得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太后与宇文珀之间,我才是多余的那一个,消失才好。”
“你怀了宇文珀的骨肉。”冷轩不太明白。
“宇文珀并不只有我肚里的血脉而已,难道你不觉得,当今皇帝和宇文珀眉眼相似吗?年纪也能合上……”
我自言自语,颇为自嘲,但听在冷轩耳朵里却平白多了股萧瑟的凄凉。
“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还不动手?”
“未雨染你是不是有病?”冷轩反问一句,“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女人!”
他竟比我还要气愤,倒是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说什么。
“就算所有人都要你去死,你也要听他们的话乖乖去死吗?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因为你么这些疯子的无聊游戏就要扼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吗?”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暴怒的血色,愤怒又受伤,拳头更是难以抑制地握出了青筋。
我瞧出了端倪,心中也为他幼年时经历过的不幸展现出怜悯。
“我开玩笑的。”我扯着僵硬的嘴角,“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死,可是没有办法,你要杀我,我躲不掉。”
冷轩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一番后,没好气地瞪着我。
“我要杀你还会为你买安胎药吗?”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说过不杀老弱妇孺,又怎么会为你破例!”冷轩略显烦躁,借此掩饰内心真实的情感流露。
我敛下眉眼,轻笑一声仰躺在床上,长叹道:“冷轩,我用所有的钱买我孩子的命,这活儿,你们忘川阁接是不接?”
“我看你病的不轻,赶紧把药喝了!”冷轩上前来扶我,语气十分不耐烦。
“没说让你杀我的孩子,我是让你保护我的孩子,哪里就有病了?”
我听话地端起那碗黑黑的汤药,捏着鼻子痛苦地喝了下去。
“那就要看你给的钱够不够多了。”
“上次你们还的我还留着。”
“……狡猾的女人!”
在断断续续,或直接或间接的套话中,我知道太后是如何搪塞我突然失踪的说辞,一口老血闷在胸腔。
贪狼星回天了……
什么鬼?
怎么不说我变成蝴蝶飞走了?
简直难以相信,这种蠢话也有人相信!
事实就是,这样的瞎话从权利中心嘴里说出来,就是如此富有说服力。
接下来的日子里,冷轩给我请了几个大夫调养身子,虽然不像在皇宫里那样富态,可也是健康成长。
在外人眼里,冷轩有一个体弱的夫人,天天换着不同的大夫,煎着不同的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带着难言的同情。
这就是我趁冷轩不在,偷偷坐在大堂喝茶打探到的消息。
委屈……
我掏出几颗碎银子拍在桌上,对给我上菜的店小二说道:“如今前线战况如何?”
店小二高兴地把银子都搂进荷包里,喜笑颜开地殷勤道:“最近都高举免战牌,很太平。”
他仰着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继续说,“不过听刚刚离开的军爷聊起,未国公准备与辽王谈判,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第九十章 与妖女交易
宇文珀睁眼,营帐里留下淡淡的血腥味儿,昨夜垂泪的女子已经不在了。
“来人。”
他扬声换来门口的小兵,“昨儿来送汤的厨娘呢?”
“回禀王爷,雨娘天命前就离开了。”
“去哪儿了?”宇文珀皱眉。
“属下不知!”
宇文珀摆了摆手,示意小兵退下,又忽觉眉心有些刺痛,摸了摸,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凸起。
他翻身下床,全然没了昨日的无力疲软,走到水盆前一看,发现自己眉心竟然有一颗血痣……
宇文珀心头一紧,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法磨灭心中早已升腾的愧疚感。
未雨染,是你吗?
也只能是你了……
或许是时候做出了结了,不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你,都要有一个新的结局。
正想着,营帐外传来了小兵的声音。
“王爷,厨娘送饭来了!”
宇文珀有些疑惑,现在不早不晚,并不是伙头营开灶的时辰。
从未见过的灰衣妇人抱着一个陶罐走了进来,还未靠近,宇文珀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罐子里的是什么?”
“回王爷,这是……药膳粥!”那妇人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拍板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这是你做的?”
闻言,那妇人颇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我们这些粗笨农妇哪里懂得这么些,还不是雨娘教会村妇的,说是王爷喝了,一定会大败辽王!”
宇文珀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陶罐,他总归是伤了她的心。
即便是如此,她也仍旧关心记挂他到如此地步……
宇文珀不由得苦笑,打开盖子,问道那清新微苦的味道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他才恍然觉得自己的确是饥肠辘辘。
官道上马匹嘶鸣,激起尘烟滚滚,一辆普通的马车在辽王府门前停下。
“主人,到了。”
赶车的小丫鬟揭开车帘,从里面走出一位麻衣粗布的女子,并不违和,自然也就没能引起多大的关注。
玄九现下便是初一的模样,若是不大注意那放大的瞳孔,倒是会觉得,这就是个活人。
他抬手便想一掌拍开朱门。
“敲门。”身后的低咛十分无奈。
也算不清是多少次了,这条蠢龙就知道简单粗暴,偏偏就是个养了这么个小宠物。
玄九微微收敛,扣响门环三次,还是免不了将铜铸的捏变了形。
“姑娘,我家王爷不在,还请改日再来。”
沉厚的大门开了一道缝,留着两撇胡子的老者伸出头来告知,说完便要重新关上门,却被玄九的一根手指轻轻卡住了。
“民妇便是应了你家王爷的约定,特来拜访,还请老伯通传一声。”
“夫人是?”
“未雨染。”
闻言,那老伯眉心皱了皱,也没有说话,只是将门缝开得更大了些,示意我们进去。
三人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座很是安静的院落。
“夫人一人进便可。”
那老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恰恰将玄九拦再外头。
玄九不爽,但也没说什么,乖乖退开几步。
反正他不进去也能知晓院内发生之事,还怕这些区区凡人做什么不轨小动作?
这院子并没有什么人,准确来说,连根毛都没看到。
“王爷,客栈一别,还不出来一见吗?”
我撩开衣袍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下,定定说道。
身后果然传来了一声木门吱呀的动静,脚步不疾不徐,浑厚而放肆的笑声随之而来。
“哈哈哈,未雨染,本王着实佩服你!”
“我也佩服你,穷得叮当响的大侠。”我淡淡瞥了一眼冷寒,“明人不说暗话,我阿爹呢?”
冷寒勾唇笑笑,“未国公前来何谈,本王自然是奉其为座上宾,不敢怠慢。”
“下牢狱就是辽王的礼遇了?”我没好气地瞪着他。
“本王也不想啊,奈何……未国公一门忠烈,愿意以性命相抵,求本王替宇文珀解除摄魂咒,本王心有不忍,这才出此下策。”
“摄魂周已解,还望辽王高抬贵手,放过我阿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摄魂咒已解?”冷寒心神一震,语气是那样不可置信。
“嗯。”
“你就没有考虑你腹中的孩子吗?”冷寒望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顿,深邃的黑眸集聚怒意。
解摄魂咒有三法,施咒者可解,药王水符可解,血脉相渡亦可解。
冷寒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狠毒的女人会为了宇文珀,不惜牺牲未出世孩子的性命!
“这是我和宇文珀之间的事,辽王如此激动作甚?你现在应该担心宇文珀的摄魂咒已解,如何赢得此战。”
是啊,这与他何干?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不相干的废话!
冷寒平静下来,说:“本王手上手摄政王妃和未国公两个筹码,还愁宇文珀不乖乖就范吗?”
“王爷这话,恐怕自己都不大相信吧?”
冷寒蹙眉,“宇文珀到底有什么好,何以让你如此?”
“脑子好,长得好。”
“……”冷寒此时并没有心情领会这玩笑,“未雨染,你的心,真狠。”
“说的不错!”我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微笑道。
冷寒拳头攥紧。
“冷寒,我想买太后的命。”
冷寒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就当是听了什么笑话般,勾了勾唇。
“冷寒,你说过,会保我孩子的命。”
我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缓缓放在桌上,“大侠,这是我全部家当了。”
冷寒皱眉,看也不看那些银票,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不解与矛盾。
“你这女人还会在乎孩子吗?”
“一直都很在乎。”
“那妖女有宇文珀保护,本王又怎么要她的命?”冷寒笑得薄凉,似在嘲讽我的天真。
妖女?这个形容很恰当。
“大侠当然不可以,但辽王可以。”我看着他,“先皇驾崩前夜,曾诏老辽王入宫,给了些什么,又得了些什么,自是不必我说吧?”
“你……”冷寒目露警惕。
我笑得和蔼可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等他做出决定。
“未国公告诉你的?”
“辽王。”我摇头,眼帘低垂,不答反问,“你可知太后叫我什么?”
“贪狼星。”冷寒眉心皱紧。
“那便是了,我未雨染,才是妖女,不折不扣的妖女……”我收起笑容。
冷寒神色复杂,“当真铁了心与太后为敌?”
“你死我活。”
“为了他?”
“或许不。”我怜爱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
“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
第九十一章 赢
冷寒将未国公放出了大牢。
这些日子,我便和未国公在辽王府里养老。
至于冷寒,他白天在王府了遛鸟练剑,入夜便会冲到军营,与军营里的冷轩商量作战计划。
在背后出谋划策的,自然就是未国公,还有我。
当年先帝驾崩,留下一纸诏书,便是要宇文珀登基称帝,可是这消息却被当是还是婉妃的太后听了去。
太后欺骗宇文珀,声称怀了他的孩子,哭求着宇文珀扶持她肚里的孩子为帝,
不仅如此,太后还使计暗害当是保护密诏的老辽王和辽王妃,致使当时的冷寒冷轩两兄弟遭逢巨变。
只不过,世人并不知,先皇明面上是过继给老辽王一子,实则是双胞胎,唯有冷寒被人所知而已。
而作为老辽王好友的未国公却看不过眼,一直暗中保护冷寒冷轩两兄弟,并且也是从那以后,开始渐渐远离朝堂,称老不上战场。
与其说辽王谋反,不如说是推翻太后的统治而已。
这一日,冷寒是披着薄薄的雨幕而出,我与未国公还坐在书房里,不曾离开。
刚刚对目前的战局做过淋漓的分析,桌上的纸屑和沙盘里的道道沟壑是激烈讨论后的痕迹。
这一役,很辛苦。
宇文珀似乎也没有十足的认真,只是被动地接受冷寒冷轩两兄弟的挑衅与偷袭,像是逗弄调皮的孩童。
“苦,真苦。”
同样是一身粗布衣衫的未国公,低头看着杯中的浓茶皱眉道。
我哪里不懂他话中的喻示,但也只能装作听不懂。
“阿爹,让初一给你换杯糖水就不苦了,要是还苦,那就让初一把糖罐拿来,这样,总不会再苦了吧?”
未国公嗔怪地瞪了我一眼,“你这丫头,就糊弄你阿爹吧!”
“哪有?”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未国公却脸色一变,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沉沉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早知道是今日这番结果,当初就是看你吊死在国公府,也绝不会送你进摄政王府!”
我看着杯子里打着旋儿的茶叶,唇边掠起一缕淡淡的笑意,似乎泛着苦涩。
哪里有这么多早知道?
也许未国公当初狠心一点,未雨染能痛苦一时快乐一生也说不定。
也许未雨染当时真的会吊死在国公府,毕竟那样的死心眼五百年才出这么一个。
“女儿,我们未家的子女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就算是为了我那未出世的外孙,你也不能轻易丢了命去!”
这短短的一句话,未国公说得极其用力,带着身为人父的恳求,哀痛至无以复加。
天明,枝头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没完,初一飞出一根筷子,插成串烧,点上火撒点紫然就可以烤了。
我打开门,就看到冷寒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我的面前,吓得我忘记了反应。
“赢了!我们赢了!”
他灼烫的眼神像是激烈的大火,燃烧着不加掩饰的兴奋与激动,结实的双臂都不由自主地抖着,真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得了帕金森。
“哦。”我淡定地点头,算是回应了。
冷寒一怔,以为对方是因为宇文珀输了而不高兴,于是收敛了些情绪。
“本王去找未国公,然后咱们商量一下如何扳倒李婉那妖女!”说着,他又换上了一脸愤慨的表情,转身就要走。
“不用找阿爹了。”我喊住他。
冷寒有些不解地回头。
“阿爹不知道我的打算,你且就这样瞒着他吧。”我迈步走出屋子,在玄九新装的秋千上坐下。
冷寒闻言,打胜仗的喜悦已经没有那么浓烈了,步履沉重地站到秋千旁边。
“你要孤身涉险?”
“谈不上是孤身,我们母子上阵,自然敌得过千军万马。”我轻声说道。
冷寒一直盯着秋千上的女子,想要从她脸上瞧出一点惧意与犹豫来,可是,他失败了。
“宇文珀不爱你。”
“我爱他,爱极。”我惨然笑道。
“即便你除掉了太后,宇文珀也不见得会爱你,你何苦要以命相搏?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不是更好吗?”
“错了。”我眯着眼,缓缓摇荡着秋千。
“哪里错了?”
“我并非是让他爱我,我也知道他不会爱我,除掉太后,是因为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宇文珀。”
冷寒心下一阵恍惚,不明白一个人的爱怎会深沉到如此地步。
他找不出劝告的理由,只能尽力助她,了无遗憾才好。
本以为我会是先离开辽王府的那一个,却被未国公抢了先。
他留下书信说,宇文珀此番落败,定会再率大军前来围剿,到时候的战局就不会是这么轻松了。
于是,他要亲自去寻当年旧部,也包括老辽王的旧部。
我则是在冷寒的护送下晃晃悠悠往上京赶路,冷寒自然是留在辽王府做明面上的辽王。
我依旧吃着冷寒买的安胎药,眼看着都快六个月了,肚子也还是微微隆起,比起那些标准孕妇来看,实在是不够看的。
冷寒为此找了不少大夫为我把脉,自然是瞧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人怀孕就是这样。
在路上浪费了好多时间,冷寒的绕路技术越来越纯熟了,一段只需半月路程的距离,硬生生经过了三个月才到。
马车里堆起来的各类安胎药、养胎偏房已经可以攒起来开药店了。
三月初三,马车缓缓使进皇城。
春寒料峭,城中的百姓还穿着薄薄的棉袄,说话能见白雾。
冷寒找了个环境清幽的客栈下榻,坐在大堂里,还是能听到稀稀拉拉的八卦声音。
“哎,国公府一门忠烈,现下却是门可罗雀,人丁凋零,可悲,可叹!”
“摄政王妃也算是不枉此生,太后视其为眼中钉,摄政王却铭刻于心,就算她失踪这么许久,就算她背负贪狼星的污名……哎,说来也是传奇了。”
“听说摄政王妃曾解决了漳江水患,事后还送了许多银两给流离失所的村名,还都是以摄政王府的名义,这样的女子让摄政王留恋自是无可厚非!”
“可是未国公过几日就要被押上断头台,还是摄政王监斩,若是摄政王妃还活着,想必会十分难过吧?”
“哈?要是王妃还在,摄政王一定不会监斩自己的老岳父!”
“说来也是国公府得罪了太后,不然未国公又怎么会被定罪是谋朝篡位?……不聊这些了,来,我们喝酒!”
第九十二章 春日问斩
午时三刻,天色犹暗,翻腾的乌云让人恍惚觉得黑夜不离,阳光未临。
今日是未国公被问斩的日子。
高高的刑台垒砌得十分宏伟,使得前来观刑的百姓能够看得十分清楚。
亏了冷寒找了一个视野极佳的客栈,我坐在房间里,也能将刑台处的风景尽收眼底。
冷寒已经提着刀出去了,说是要发动忘川阁的势力劫法场。
房间里便只剩下我和玄九了。
“玄九,你说说看,他真的会动手吗?”我下意识地摸着隆起的腹部,淡淡说道。
“说不准。如果宇文珀真的像这些凡人们传说的,那样惦念着主人,也许不会,但是人心难测,保不齐这又是李婉和宇文珀的计谋,为的就是逼主人现身。”
“玄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我抬手揉了揉玄九的头发,甚是欣慰。
“哼!跟好人学好人,谁让我的主人老奸巨猾呢!”
他傲娇地说着,却微微放低了身子,以便让我摸得更加舒服。
只是主人再老奸巨猾,也不能面面俱到,他再神通广大,亦是不能什么都算到。
跪在刑台上的未国公低垂着头,脏乱的头发上还插着几根稻草,精神萎靡,看不清脸,发黑的囚衣映衬着一道道流脓的伤口。
意气风发的未国公如今成了阶下囚,实在是令人感慨。
人群中安静极了,大概是忌惮于将刑台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
瞧他们的打扮,玄袍银甲,是京中禁卫军。
冷寒伏在暗处,手中的剑柄都快要捏断了,拥挤的人群也无法撼动他的身影分毫。
一袭暗红色祥云官袍的宇文珀缓缓走上高台,挺拔修长的身姿俊如松柏,隽逸倨傲的面庞如下笔精湛的工笔画,长眉张扬,双目冷峻,刀削的鼻梁下似笑非笑的薄唇令人无法探测其心中所想。
惟沉迷而已。
看起来,他过得很好,并不像外面传得那么……辛苦。
冷寒剑眉紧锁,实在是没有发现这个宇文珀除了面容俊美些,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未雨染飞蛾扑火。
只见宇文珀落座之后,依旧是面目沉静,一如深潭死水,直到那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念完罪状与判词,才提醒他扔下斩字令牌。
朱红令牌落地,膀大腰圆的刽子手高举大刀,眼看着就要斩下那低垂的人头……
“啊——!”
拥挤的人群中蓦地响起一声刺破空气的尖叫,身着平常百姓衣衫的人皆是提着刀往刑台上冲,目标就是那一动不动的未国公。
这些都是隐于众人的忘川阁杀手,冷寒做好的准备在这一刻完全暴露。
一时间,百姓穿着的杀手与金刀铠甲的禁卫军缠作一团,混乱的场面早已被那些四处逃窜的百姓推上了顶峰。
冷寒更是如离弦之箭一般掠向跪坐在刑台中央的未国公,手中的长剑凌空一挥,生生割断了刽子手的喉咙,也挑断了缚住未国公的麻绳铁索。
那大腹便便的官员惊慌地躲到了守卫身后,还尖着嗓子大喊道:“来人!抓刺客!抓刺客啊!”
宇文珀的视线始终不曾落在这场闹剧上,他扫视着台下那些奔逃的百姓,仿佛是要在这其中找寻着什么。
他果然是使计找未雨染!
冷寒胸中不由得升腾起满腔的怒气,那狠心的女人夜晚每一次压抑喊叫都让他讨厌,讨厌这个同样无情无义的宇文珀。
杀了他!
就杀了他!
不,自己下不了手。在来的路上,自己已经否定了这样的可能。
愚蠢的又何止未雨染一个?
他一手提起未国公的肩膀,飞身踢开围上来的士兵与禁卫军,踩踏着人群的肩膀,纵身跃下高台。
“拦下他们。”
宇文珀终于抬起深邃的墨色眼瞳,冷冷地下令。
霎时间,围绕着刑台的瓦檐屋顶上窜起无数玄铁卫,抛射出的铁索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冷寒和未国公困在了刑台之上。
宛如石像般的宇文珀也活了过来,他的手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根绳索,状似不经意地一扔,却十分准确地锁住了未国公的脖颈。
只要轻轻一拉,想必这位忠君爱国的忠烈之士便会血染上京,成为真真正正的烈士。
冷寒凝眸回瞪把着绳索那头的人,凛冽的杀意落在对方眼里,却激不起一丝波澜。
“放手!”冷寒杀气腾腾,压低的嗓音只有宇文珀能听清。
“凭什么?”
宇文珀手里的绳索收得更紧了些,冷寒依稀能听到未国公呼吸困难的喘息声。
冷寒永远也不会料到,宇文珀竟然真的,当着他的面,活生生拧断了未国公的脖子。
“通敌叛国在者,该死。”宇文珀的声音淡漠,却叫人背脊生寒。
未国公一死,宇文珀并没有让玄铁卫继续绞杀劫法场的忘川阁一行,而是转身离开了刑台。
刑台下的百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却有一位体态匀称的女子始终站立着,她挽着妇人发髻,脸上平静得可怕。
即便泪水已经扑簌滴落,那样单薄的身量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分明已经走下刑台的宇文珀缓缓侧过身,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一览无遗。
他的脚步停留在那里,也是一动不动,与刑台下的女子遥遥相望。
只是他在看她,似乎又是在看别的东西。
而她没有看他,根本不愿,从来不敢。
半晌,宇文珀才收回失神的目光,转身离去。
从今往后,想来是不会再有互相理解的一天了,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恨。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太后有令,把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抓起来,关进地牢!”
躲在暗处观察许久的胖官员一声令下,禁卫军们一拥而上,想要抓住刑台上的冷寒和早已断气的未国公,自然也不会放过台下伤心欲绝的我。
李婉,终究是没有放过我。
“未雨染,我护着你杀出去,你趁机赶紧跑!”冷寒背起未国公飞到我面前,护着我不断后退。
“不用了。”我的声音,很轻,一不留神便会被风吹散,听不清,抓不住。
冷寒从一个倒下的禁卫军身上抽出长剑,还未停歇便又扫开一片闪着寒光的剑刃。
“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
我淡淡地笑着,手上一用力,将冷寒推出老远,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寂静中炸响,刺鼻的烟雾迅速模糊视线。
冷寒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要冲进那烟雾,冷不防被忘川阁的其他弟兄不由分说架他上马,猛抽马鞭,飞速离去。
一切像是演练好的一般,完全不给他反应的余地。
未雨染,果然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第九十四章 弥留
这具身体所受的痛楚我感同身受。
死亡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可是我并不想死,一点也不想。
熟悉的幽暗,入眼的一些都带着妖异的血色。
翻腾的河流散发着腥臭,无边无际,弥漫着死亡气息。
浑浊的水下似乎可以看见一双一双绝望的手,一张一张惊恐的面皮,挣扎着想要将我拉下去……
真没想到,我竟又回到了忘川河,还是以凡人的身份。
突然,远处忽然惊现一个庞然大物,正快速地朝我地方向游过来。
那层层黑发下显出的枯骨,不是地狱里的小美又是谁?
我摸着身下的木板子坐起来,肩膀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
“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我猛一回头,又什么都没看到,暗骂一声无聊,再回头的时候就看到秦广王噙着笑意站在小美身上。
“我死了吗?”不然怎么会在地府出现。
秦广王俯视着我,“尚未,不过也快了。”
“那我现在是……”
“弥留。”秦广王皮笑肉不笑,脚下的小美幽幽地晃着黑色的触须,有些诡异。
“……”也就是快要死了,还是要死。
“你叫什么名字?”
“尹锡,或者是未雨染。”我眼珠子转了转,打了个太极。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道你问的什么。”
“可惜,我还打算一个名字换一个条件……”秦广王摇着头。
“换!换!”
我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奈何脚下的水波一阵荡漾,一时没站稳,眼看着就要一头栽进忘川河里。
“你的名字。”
秦广王伸手稳住我的肩膀,语气玩味儿,完全就是一场笃定的预言。
“先说我的条件,如果你能办到,我便告诉你,我的名字!”
秦广王皱眉。
“一个叫未雨染的女鬼还没有投胎吧?”
照理说,未雨染的怨念足够强,才会有我的到来,那么,她便不会如此轻易地转入轮回。
“嗯,正在十四层枉死地狱服刑。”
秦广王闭目掐指,落在我眼里就是一阵残影,完全看不明白。
不过我还是知道的,自杀的笨蛋才会在枉死地狱,哪怕未雨染不是真的想死,可她还是在事实上把自己作死了。
“现在可以投胎?”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行得通的。
秦广王叹了口气,“可以。”
“那就让她投胎做宇文珀的女儿吧!”
我一把拉住秦广王的衣袖,他却如碰烙铁般将我拂开,“她命中本就有此劫数,注定会成为宇文珀的女儿。”
“未雨染……她是个可怜人。”
她爱宇文珀,即便魂魄离体,也深深地影响着我。
秦广王依旧保持着该有的理智,她在说,他没听。
“你的名字。”他再一次重复道。
“龙惊羽。”我无所谓地耸肩,告诉他也无所谓,他不见得每一次都能刚好找到我。
“很轻慢的名字。”
“谢谢夸奖啊。”
“实话实说。”
不过这名字的确贴切,很适合她。
“噬阴骨符和你很契合。”
“当然,那这可是我血与汗的报酬!”我拍了拍胸口,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广王看着女子灵动而富有生气的表情,笑了,“回吧。”
“你送我吗?”我得寸进尺,主要是没有感应到玄九的存在,我现在就是一个弱鸡。
“本王日理万机。”言下之意便是没空。
“那我……”
“让小美送你吧,他很是想念你。”
“……”嘴角不自觉抽动,我怎么不觉得这家伙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低头看着小美那浑身包裹着毛发的粗犷外观,我有些头疼。
也罢也罢,谁送不是送。
“丫头。”
“嗯?”我抬头,这厮是改主意了不成?
秦广王身体前倾,双脚却不曾离开小美的身体,“本王再送你一物,保你出入地府无忧。”
“……你是在咒我吗?”我声音闷闷的,他那话地意思分明就是说我会成为地府的常客,未免也太不吉利了。
“是人就会有来此的一天。”
我无语翻了个白眼,摊开手,“那好啊,拿来吧,反正我技多不压身。”
秦广王嗤笑出声,宽袖一挥,我的手上便多了一个字——孽。
什么鬼?
这就是他要送我的宝物?这么不走心的吗?
“秦广王,我不想要了,你收回吧。”
“本王送出的东西断不会有收回的道理。”
“……行吧行吧,赶紧送我回去!”
再拖下去,宇文珀就得把我给烧了。
眼前红光一闪,转瞬间,我已经被小美的毛发裹住了,像是春蚕吐茧,连眼睛也遮掩得严丝合缝……
皇宫御医在摄政王府圈禁七日,皇城内外更是张榜求神医,落款处依旧是摄政王府。
宇文珀坐在床前,面色憔悴,下巴处落满的胡茬,一动不动似是石雕。
冷寒抱着剑站在门外,他不喜欢屋子里刺鼻的药材味,不喜欢里头的沉沉死气,更不喜欢床上脸色惨白的人。
御医们都说,毒素侵入心肺,还身负摄魂咒,已经是回天乏术,必死无疑。
他不想问,她体内的那些毒是从何而来,总之都是那个疯女人自愿的。
这时,初一带着一位灰衣和尚进了紫竹轩。
冷寒没有阻拦。
这些招摇撞骗的神棍已经来了不止一拨了,都被宇文珀残忍斩杀,只是没想到,还有来送死的。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将希冀的目光投射在那和尚身上。
只见那和尚进了屋子,不向宇文珀行礼,也不切脉,而是捏着胸前的佛珠,念着人听不懂的经文。
良久,宇文珀沙哑出声,“冷寒。”
冷寒闻声拔剑,这是他们之间最无语的默契了,那些神棍大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想来这一个,也该如此了。
“王妃还有一息尚存。”
那和尚终于开口,不经意挥起的袈裟打歪了刺向他喉咙的剑尖。
宇文珀终于转动了僵硬的脑袋。
那和尚脸上挂着慈悲的笑,继续说,“保大,还是保小?”
宇文珀漠然地回过头去,“滚出去。”
“王妃时间不多了。”那和尚不怕死。
“冷寒,杀了他。”宇文珀咬牙。
忽然间,床上的女子开始七窍流血,那不断溢出的浓稠液体泛着紫黑。
宇文珀手忙脚乱地去擦,可是怎么都差不干净,越来越多。
“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初一的眼珠子动了动,垂下了头,
冷寒也顾不得那个和尚了,几步走到床前,那一片狼藉实在让人心惊。
没一会儿,那些御医瑟缩着被一群黑衣人赶鸭子上架,全部涌进这间屋子,本就不大地空间拥挤异常。
没有人上前诊脉,他们都知道,王妃已经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