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二章 决战(二十)
“卫辉不下,我们就难以全力迅速开赴山西。目前,由蒲州先期北上牵制满清的部队虽然只有黄鼎凤副军长所率的红二十三军八十九师及红一方面军之林绍章一部,可他们已经在平阳府(临汾)吸引住大批的满清兵马,如果此时我们能疾速两路齐发,左路以轻兵出乌岭山,抄袭平阳的后路,吃掉满清在平阳的这一大坨兵马。右路则由眼下已被红二十三军控制的潞安经沁阳直接突袭兵力空虚,又毫无防备的太原。先不说太原能不能一战即下,只要太原一打起来,北京城的满清朝廷就会立即震动。这对我们声援韦总和红三方面军作战,以及配合行营总部的‘黑虎计划’都大为有利。”
石祥桢的话音刚落,白晖怀就指着地图急着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所以,我觉得咱们应该放弃困死卫辉的计划,强攻卫辉城。”
“强攻也有问题,”叶芸来看着地图,沉吟了一会儿,“会前你也说了,卫辉城中张树声等人的战斗力是不容小视的,攻取辉县你们军就损失不小。此番行营总部叫咱们进入山西,恐怕意义绝不是简单的平定山西。石总刚才也介绍过了,根据平阳方面传来的消息看,尽管满清由正定方面增派了三万兵马入晋,但山西境内满清能够纠集起来的力量并不多。再加上咱们经过一连气的胜利,在装备上更是大大优于他们,四个军打山西,呵呵,无论如何都是太过奢侈了。我感觉行营很有可能是预备叫咱们进入蒙古。所以,按照白兄适才所说的想法,山西的作战只需要我们军出平阳之后,另外,同时再以一军人马取太原。卫辉可以困,有两个军留在这里,足以把他们困的死死。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困卫辉的同时,也正是修整和补充的大好机会。白兄不是为了缺少一个师心里难受吗,呵呵,我那里能补充的兵员可是大大地,怎么样,移交给你愿意不愿意要哦?”
“要,只要你肯给,我还能不要。”白晖怀高兴得嘴咧的像个瓢。
谭体元这个时候看到身边的张宗禹脸上正露着一种诡秘的笑,就使劲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我说老弟,你又在憋什么把戏?”
石祥桢也看到了张宗禹的那副神态,咳了一声,“宗禹啊,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啊?”
“啊……有……有啊,”张宗禹嘿嘿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递给石祥桢。
石祥桢展开那张纸,刚看了第一眼,脸上禁不住就绽放出了一片的光彩,“好,太好了,真是想睡觉了,马上就来了个枕头……”
原来这是一封吴长庆由卫辉发出来的密信。
“哈哈,看来还是挨骂好啊,这一下你老弟是手气兴旺,真是连连抬头见喜啊。”白晖怀笑着朝张宗禹挤鼓挤鼓眼,“唉……我咋就这么背呢,不管走到哪,一碰上的就准都是骨头。”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再拿人家宗禹老弟开心了。”石祥桢撇了白晖怀一眼,转身拍拍张宗禹的肩膀,“宗禹,好样的。我就说嘛,在咱们红军里,捻子出身的那一个个都应该是上佳的人物。还有这个……这个……嗯,就是前番总部对你的处分嘛……”
石祥桢说到这儿,瞅瞅一边乐呵呵的张乐行,朝着张宗禹一挥手,“我看就得了,一笔勾销了。另外,我还得送给你一份奖励。”
“不用……总指挥……够了……这就足够了……”张宗禹红着脸,赶紧连连摇手。
“别忙着推辞嘛,”石祥桢笑着一指白晖怀和谭体元,“你们不是嚷嚷着每人拿出一百五十匹战马还都是小意思吗,好啊,那就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每人回去立即给我精心挑选如数的好马,限你们明天之前送到宗禹老弟那里。”
“怎么样,再加上你赶到这里的这里那几十匹战马,回去组建一个骑兵营应该不成问题了吧?”石祥桢双手交抱在胸前,看着张宗禹。
“没问题……没问题……”张宗禹低下头,轻声地答应着。
“呵呵,我知道,你那些当年的捻子兄弟们习惯了马背上的驰骋,当初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把兄弟们从马背上赶下来。”石祥桢轻轻拍打着张宗禹的肩背,“以后就好了,回去告诉兄弟们,越跟着咱天朝红军的大旗走下去,好马就越多,包准叫他们挑花眼。不久的将来,咱们方面军的建制里,至少还要拥有两个天下纵横的骑兵军。好好争取啊,呵呵,不过你的竞争对手似乎不多,他们几个都害怕骑马会变丑,将来讨不到老婆呢。”
石祥桢指着叶芸来、白晖怀等人,畅快地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顿时引发出屋子里的一阵哄堂大笑……
在卫辉城里,那些自以为只有是他们才握有整座城池生死存亡命运的张树声、杜翰之流,可是笑声罕见。
这才被围困了几天啊,城内已经是人心惶惶,而且这种气氛不单单是传播在下面的忠义救**军兵里,还在向着上层有加速蔓延的趋势。这还行?闹得张树声恨不能一天召集上八次会,来给将领们加油打气。杜翰更是忙得几乎连个囫囵觉都不敢睡,带着他那一帮子秀才、举人及歌舞妓们组成的劳军团,在城内到处跑,那首《大清欢迎你》的小调几乎昼夜不停地飘荡在卫辉的上空,与城外热火朝天忙着挖掘堑壕的天朝红军将士们那不时响起的“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的雄壮歌声对抗。
入夜,城外天朝红军的阵地上,早已没有了白天的热火场面,现在是一片的安静。
而在城东门内吴长庆的防地上,却在上演着劳军团的闹剧。
济南那一趟真是不白去,从太平红军“玩弄的那些小把戏”里,杜翰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武人打仗,不能打仗的文人在后面总不能等着看热闹,也该都发挥发挥自己的长处,给舍命拼杀的将士们带去些快乐。所以,虽然阅操大典没搞成,杜翰犹如一根鱼骨头卡在了嗓子眼儿,甭提多不舒服了,可他对“宣传鼓动”还是乐此不疲。
在杜翰的忙乎下,他所创作的那首《大清欢迎你》,几天之中就覆盖了卫辉的每一个角落,如今已成了卫辉城内官兵的流行小曲儿。是个人都能随口哼哼上一句“抱过之后就有了默契”,而且哼着的时候,一准儿还都是眼珠子叽哩咕噜四处乱转,一副贼兮兮的样子。这显然还不够,太平天国那里有什么能人,居然都能随意胡编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小戏出来,咱这翰林出身的大才子难道要输给他们不成?
正如他自己在歌子里说的那样,有梦想那才都了不起,有梦才会有现实,杜翰一夜之间就编了一出取名为“明天更好”的小戏,一天多的时间之内,就令劳军团的才男才女们赶练了出来。
下午,在西城张树声军队中,劳军团的第一波演出大获成功,不仅把官兵们看得一个个那叫兴奋,还博得了张树声的连声赞誉。晚饭后,满心欢喜的杜翰又带着劳军团先在南城演出了一把,直到快半夜了,劳军团为了明天的事业照样不顾疲惫,接着又转悠到了东城的吴长庆这里。
没有舞台,没有大幕,劳军团那些画得油头粉面的男男女女们,就这么出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围坐起来的忠义救**士兵们中间。
杜翰在戏中讲的就是卫辉被困。先是十几个男女跳出来,表现一段城外的太平红军如何烧杀抢掠,如何共产共妻。接着是讲为了卫辉城的安危,军民如何上下一心,人们为了支援守城作战的将士,如何捐献家资,甚至还有劳军团的女子们,没有钱财相助,不惜“舍身取义”。在广大军民的同心协力下,最终等来了强悍的俄国盟友,太平红军大败,匪首就擒。
戏到最后,当耀武扬威的“俄国盟友”出场的时候,“城内的获救军民”那叫一个感激涕零。男子们鞠躬打千,恨不能立即给“俄国盟友”跪下来,女子们则尖声怪叫,扑向一个个“俄国盟友”,抱起来就是一阵狂啃。这还不过瘾,几面大鼓被感激之情难以言表的壮汉们抬了出来,一面使劲地捶打,一面扯着嗓子狂吼,“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喊声惊天动地。
劳军团刚刚开唱《大清欢迎你》的时候,吴长庆就吃了辛辣的辣椒似的,咧着嘴走开了。这不仅是因为后面的那出戏,下午他就被杜翰死拉活扯地弄到张树声那里去看过。眼下他根本没兴趣,也更没心思去看,他有他自己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呢。
他拉着唐定奎悄悄离开了闹哄哄的演出地,回头看看那个翘着胡子,还在那里兴致勃勃、指手画脚的杜翰,他心里暗暗一笑。杜翰那个将近一个时辰的戏,在吴长庆看来,简直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不仅是又臭又长,还令他不住地反胃。他可是真的对这位号称是一肚子大学问的杜翰有点儿看不懂了。他甚至怀疑,杜翰这个家伙,不是小时候脑袋被门挤过,就是大了以后曾不小心被驴子踢到过。你真以为官兵们坐在那里咧着一张张大嘴笑,扯着脖子喊好,就证明你的戏好啊?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真正能引起官兵们兴趣的,不过就是那些个在场中故意搔首弄姿,极尽挑逗之能事的娼妓而已。还***明天更好呢,明天真要是你杜翰整的这样,老子还不如今天就找个地方一头磕死好了呢。
真是世风如下啊,可这世风是啥时候开始下来的呢?吴长庆长吁短叹地先查看了一番城门处的守备情况,然后,走上了城头。
凡是感觉着跟自己不一条心的将士们,都已经被吴长庆轰去看戏了,眼下的城上城下,一色的全换上了他的心腹。
站在城头,身后锣鼓喧天的还在闹着,前面,却是一点儿的动静都没有,吴长庆简直怀疑是不是外面的太平红军突然间又变卦了。吴长庆摸出怀表,借着护卫手里的灯笼一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差半个小时呢。
“老弟,我可是总有些想不明白,是他们砍下了你大哥的首级,你怎么还能窜弄着我做这种事呢?”吴长庆趴伏在跺墙上,扭头看看唐定奎。
“因为……”唐定奎轻轻地长叹一声,“因为大哥他在即将面临一死最后关头,也曾想到过要这样。可大哥他……他害怕过去的帐被清算,一旦选择了这样,搞不好会把他和我性命一起丢掉了。大哥的自杀是无奈之举,完全是为了我,他需要我继续活下去。”
“是啊,活着好啊。”吴长庆也是一声长叹,“可活着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活着?”
“至少不应该像他们那样,”唐定奎冲着喧闹的演出场那边儿努了努嘴,“一天到晚活在睡梦里。什么***有梦才好,我看他们做的就是一个春秋大梦。”
“是啊,是该醒醒了。”吴长庆说着,扭头压低声音吩咐着身边的下属,“差不多了,去把准备好的灯笼都挂起来。”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他留在下面负责把守城门的侍卫营营长急火火跑了上来,“大人,张树声已经到了城下。”
第四四三章 决战(二十一)
“他怎么来了?”唐定奎瞅着吴长庆,一脸的狐疑,“莫不是他……”
听到张树声这个时候来了,吴长庆的心里其实也是一惊。他从跺墙上直起身,看了看身后,又望着唐定奎笑了笑,“哪里有那么巧。放心,没什么事,俊侯,你和弟兄们做好准备,就在这里静候,我下去迎接咱们的张镇统。”
“哈哈……都是好兄弟,还迎接个什么啊。”随着粗声大嗓的一阵笑,张树声咚咚地走了上来。
“呵呵,我就猜嘛,这个时候俊侯也一定会在这里。”张树声冲着一旁赶着见礼的唐定奎抱拳一笑,转脸又看着吴长庆一伸大拇指,“筱轩不愧是个将才,难怪咱们李大人那么的夸奖你,果然不同凡响。”
张树声一见面就是这么的一通夸,夸得吴长庆自己都搞蒙了,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到底又做了什么好事?
张树声没那么多心思去注意吴长庆脸上的表情变化,他走到刚才吴长庆爬伏的跺口前,双手按着跺墙,探头瞭望了瞭望城外那黑漆漆阔野中隐约可见的几道太平红军战壕。外面平静依旧,他轻哼了一声,使劲抽动鼻子,呼吸了几下迎面扑来的清新空气,“呵呵,官兵们看戏找乐子,你这个协领大人却在这里亲自上阵出哨,嗯,好啊。越是这种大家舒散的时候,就越是要提高警觉,这才是真正的为将之道。”
“哈哈……”原来如此,吴长庆恍然大悟,禁不住笑了起来,“老兄啊,说实在的,我是实在是懒得再看杜老夫子鼓捣的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了,所以才跑到这里来找个清静。”
张树声扭头看了看吴长庆,也是大嘴一咧,“杜老夫子的那点儿东西,也是够污七八糟的了。不过,杜翰的这个法子还是不错的,城内总不能一直死气沉沉的,时间久了,这样的气氛那是会消磨掉一个人本有的气势的。再说,演戏嘛,本来就是骗骗那些傻家伙们,逗穷开心玩的。咱们都是聪明人,当然就不必去当真了。”
“振轩兄说的是,我这个人啊,就是太喜欢较死理了。”
“较死理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还是要分什么时候。”张树声离开垛口,舒展了几下筋骨,“这外面平静了几天了,你们说怪不,一听到枪炮声,我是使不完的一身劲,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感到难受。可是这突然一安静下来了,我倒不习惯了,闹得我这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唉……警觉点儿好啊,我这大半夜的到处乱跑,还不就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振轩兄大可放心,”一直一边看着张树声,一边时不时瞄瞄城外的唐定奎走到张树声的身后,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张树声有可能再扫向外面的目光,“有吴大哥在这里,城东就是万无一失。再说了,小弟我也和张大哥一样,热切盼望着那些不知死活的赤匪早点攻城,小弟也好尽早有为我大哥复仇的机会。”
“嗯,好,好,好,就该有这种与赤匪不共戴天的气势。不过,也不能太疲惫了自己,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是上佳之论。卫辉是要长期守住的,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要做好这样的准备。你们不要和我比,李大人不是总爱说吗,我张树声天生就是为了铲除赤匪而来的,只要是打他们,就能医治我的百病。好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还得到处跑跑去。”
张树声说完,甩着两手哈哈地笑着走了,身后,还传来了他哼唱着“吾家之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抱过之后就有了默契,你总会爱上这里”的小调儿的五音不全的怪声。
“好险!”唐定奎看着下面的张树声跨上坐骑,直到那一小队人马呼啦啦地绝尘而去,这才一手抹着额边的冷汗,另只手一把拉起吴长庆,冲着城外努了努嘴。
城下,由黑暗中的天朝红军阵地上,闪现出了数队的人马,正静悄悄地向着城门靠近。
“真是天意啊!”吴长庆在心里一阵收紧的同时,不免又暗暗地叫了声侥幸。他低头看看一直掐在手里的那块俄国造的怀表,正好是后夜一时,与事先约定的时间一刻不差。恰恰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的大鼓声。
“嗡……”吴长庆的脑袋顿时一晕,几乎与唐定奎同时猛地回头一望。如果不是紧跟着又传来了那一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的鬼嚎之声,他们还真误以为是张树声打来的炮弹。
成为的队伍也被这鼓声震得停顿了那么短暂的一刻,跟着,又加速地逼近城门。
“换旗,开城!”吴长庆一咬牙,使劲一挥手。
随着嘎吱吱吊桥的下落,以及城门的大开声,城楼上的大清黄龙旗被丢下城去。一队队天朝红军将士涌进城内,迅速接管城门守卫,冲上城头。
“吴将军,这里都交给我们了,你们立即按计划撤出城去,我们张宗禹副军长就在外面等待着你们呢。”一位红军军官把手里提着的六轮短枪向腰带上一插,冲着吴长庆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
“好,好,我们马上就走。”
吴长庆带着他的部下们与源源不断扑进城来的天朝红军将士,在城门处擦肩而过。过了吊桥,吴长庆和唐定奎停下了脚步,按照红军联络官的提示,指挥着部下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快速朝着指定地域集中。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跑过吊桥,骤然间,雄壮威武的军号声刺破夜空,“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响彻云霄。
吴长庆被这军号和呐喊声震得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颤。
“唉……人家在喊什么,咱们在喊什么,差距啊,这样的对垒,哪有咱们不输的道理……”唐定奎叹息着。
望着火光闪烁的卫辉城,吴长庆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怪怪的滋味儿。振轩兄,小弟对不住你了……
在手榴弹的炸响中,被刚才热热闹闹的大戏整得头晕眼花,对猛然间惊天动地的冲锋号角和呐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的忠义救**官兵们,血肉横飞。那几面曾经被擂得山响的大鼓,连同那些呼唤着俄国盟友来尽早拯救卫辉而喊哑了嗓子的秀才、举人们,不是胳膊腿乱飞,就是自己一鹤冲天。
犹如打炸的马蜂窝,鬼哭狼嚎的忠义救**官兵开始你挤我踩狼奔狗突,混乱不堪中,还夹杂着折腾够了的歌舞妓们的尖厉哭嚎……
刚刚离开北门,正打算返回自己司令部的张树声,一看到和听到东门所发生的突然变故,只稍微一个震惊,马上就明白了这到底怎么是一回事。这个时候的他,才回想起刚才在东门见到吴长庆和唐定奎之际,这两人曾经总是有些怪异的目光和神态。
他顿足捶胸,指着天破口大骂,“吴长庆,你这个忘恩负义、人面兽心的混蛋,我×你十八代的祖宗……”
第四四四章 决战(二十二)
枪声、爆炸声,很快遍布了卫辉全城。
在人山人海的演出场地即将突遭袭击前,杜翰恰巧内急。他急火火地挤出了人群,就近找了个漆黑的几角旮旯,正在解开裤带想好好舒坦舒坦的当口,突然,轰隆隆的一阵炸雷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惊得双手提着裤腰的他全身猛地一抖。
“太平军进城了……”
随着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胡乱叫喊声传来,杜翰脑袋嗡地变成了柳斗大。他可是知道太平红军那帮子亡命徒的厉害,哪怕只要迟走半步,那就等于你自己是要抢着跟阎王爷去拥抱。杜翰抖过之后,第一个闪念是得拔脚就跑。哪知道撩起袍襟刚大步“一迈”,扑通就是一个狗吃屎。他太着急了,根本忘记了官袍里面那已经放松裤带的裤子,早就在他抖着的时候就势滑倒了脚面上。
有的时候,坚强的意志可以叫人暂时忘记一切。如果搁在平素,这一个跟头下去,没十天半个月杜翰根本甭想再从炕上爬起来,可现在不然。杜翰此时忘记了疼痛,极其敏捷地呼啦就由打地上兔子似的蹦了起来,双手提起裤子,飞步就跑,甚至连为什么好好的裤子一下子竟变得如此之凉,官靴里怎么也好像是水汪汪的,都没时间去琢磨。
身背后,街筒子内溃乱的忠义救**士兵们的叫喊和噼里啪啦的杂乱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眨眼间,杜翰就被裹在了溃兵当中。这样不行,跟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太危险了。杜翰聪明的脑袋马上一转,斜刺里突然一个猛冲,冲出溃兵群,一头扎向邻近的一家院子。
可怜的杜翰,偏偏就又忘记了裤带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的这档子事,更没有想到的是,其实这个世界上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才算得上是聪明。扎到民房院子门口的杜翰,双手用足全力,“哐当”推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紧跟着,就一个轱辘载进了院子。这次很不幸,还没容他来个再次的兔子跳,他那原本就不是十分坚硬的脊背上,就不知道被踏上了多少只乱纷纷的大脚。
“我是……”杜翰强挣着也只蚊子似的“喊”出了这两个字。一心只顾逃命的败兵们,亲娘老子都不认,哪还有人管你是谁。杜翰怀揣着他那些美丽的梦,一命归西……
张树声也许是被吴长庆和唐定奎的背叛惹恼了,他没有直接返回司令部,而是选择了一个极不明智的做法。他吩咐手下赶紧传令其它各门加强防备,随后就近调来一个营的人马,亲自带上直奔东门方向,增援和阻击天朝红军的涌入。大概他的心里还有着另外的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亲手清算吴长庆、唐殿魁的罪恶。
还没见到东门,张树声的人马先是被溃兵一阵冲撞,阵脚未稳,接着就与洪春元带领的正杀气腾腾追的带劲的红三十一军突击部队遭遇。洪春元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对面队伍中那杆被高高举着的大旗上,有个斗大的“张”字,洪春元禁不住心头一喜。
“前面就是张树声,杀!”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他的一声大吼,前面的红军将士不容分说,呼啦啦劈头盖脸先是丢给对手们一阵手榴弹,随后,将士们端起手中那一支支与忠义救**一样上有刺刀的俄国造火枪,旋风般扑进忠义救**的群中。
一个照面,在天朝红军将士无坚不摧的强硬气势下,张树声的人马就被打得稀里哗啦,阻击变成了泡影儿,他自己也成了对方死死追逐的猎物。
在张宗禹首破东门的巨大声势下,白晖怀的红二十二军及谭体元的红二十五军全线突破卫辉的城防。卫辉城内,一支支天朝的红军部队在纵横驰骋,张树声再也没有重新返回他的指挥部的可能。
困兽犹斗的张树声,带着一群残兵败将无处可走,最后躲进了一所独门独户的大宅院。
这所深宅大院,刚巧是卫辉练首黄乃人的老巢。里面,早已乱哄哄聚集了数百号没头苍蝇似的练勇。一见到满头大汗跑进来的张树声,麻了爪儿的黄乃人犹如见到了大救星。
“张大人啊,你可来了,唉呀……这城咋说破,一下子就破了呢?你来了就好了,刚才我还在担心我这诺大的家财还能不能保得住哟……”
“老黄,你***可真行,外面打翻了天,你们不去和赤匪拼,却在这里闹腾你的家财。”张树声恶声恶气地瞪着黄乃人,“你的家财谁也保不住,要保全靠你们自己。叫你的这些混蛋们赶紧去跟着我的人守住院子。”
“怎么,他们也来了?”黄乃人有点儿不相信地看看张树声。原来,他误以为张树声是念及与自己的私下交情,危急关头特意来保护自己的。
“轰……”一声巨响过后,被几个忠义救**士兵用顶门杠死死顶着的那两扇院门,伴随着浓烟中的几声哀嚎,霎那间变为碎木。明白过来的黄乃人被吓得刚一捂上耳朵,却又看到顺着院墙又飘进来一个个黑乎乎的家伙,黄乃人对太平红军惯用的“手炮”可不陌生。又是骇人的轰鸣和冲天的浓烟。
“杀……”通过破碎的大门,翻越高大的院墙,天朝红军将士眨眼间杀进了院子。
浑身发软的黄乃人,此时见识到了什么叫无畏。
他看到此时的张树声没有丝毫的畏缩,更没有避让半步,而是一声怪叫,轮动手里的大刀就扑向了冲进来的对手。接着,他还看到至少有四五把尖利的刺刀,一错眼珠之间,几乎不差先后地狠狠扎进了张树声的身子。在张树声浑身抖动和痛苦的惨呼中,一股股的血液喷溅而起。这位被卫辉百姓们暗地里称呼为“黄死人”,平日里也是号称杀人不眨眼的练首黄乃人,在眼睁睁看着那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刺刀又奔向自己的时候,就“哦”的一声,抢先一步被吓死了过去……
吴如孝没有能参加上卫辉这场痛快淋漓的大战,此时,他还坐在方面军总部,接受着石祥桢的劝慰。经过卫辉一战后,豫北的满清大股力量都将不复存在,大军就要继续远征,而且会越走越远。自己呢,却过了黄河在北面转了这么一圈,又要回到南面去了,以后能有的战事,也只是跟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折腾了,这无论如何都叫他这个二十刚出头,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的年轻将军感到不舒服。
“如孝啊,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跟在林主任身边那么久,那些该明白的道理,你懂得比我还要多才对。”
石祥桢的屋子里,侍卫们在里里外外收拾忙乎着东西,除去炕上的简单被褥,其它的东西大都已经收拾一空,很显然,这里将是他留住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我明白,可我就是……”吴如孝瞅瞅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好,那就好。”石祥桢点头笑着,“河南是个好地方啊,只是被满清压榨的太苦了,再加上连年的灾害不断,要想把它恢复为天下粮仓,老百姓们安居乐业,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搞得来的。之所以选中了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金田团营之前,你老弟有过经商的经验,这一点,对配合地方政府做好以后的河南建设,多少是有帮助的。另外,这次河南总督的委任,天京方面也是煞费苦心,最后委派了赖文光。别看他也年纪轻轻,你也知道,他可是在天京的好几大部门里见识过大场面,很有一套经验。还有一个江苏调来的郝立宿,虽然他是个降官,但在江苏干的很好,积累了一定的新法阅历。你们几个捏到了一起,我相信,河南的事务一定能搞好。”
看着吴如孝还是眉头不展的样子,石祥桢又是呵呵一笑,“眼下,虽然西北、东北和蒙古、西藏的军事行动还要继续进行一阵子,但已经都无大仗可打,天朝将要进入一段稳定的和平建设期。要在短短的数年内,将天朝的农桑工商搞起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投桃报李,告慰那些为了天朝大业含笑九泉的兄弟们,还有一直无怨无悔地支持和帮助我们的百姓们。当然,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一支更强大的军事力量。我今天先给你透露个消息……”
说着,石祥桢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吴如孝正用期待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向吴如孝倾了倾身子,同时压低了声音说到,“林主任说了,不出十年,我们就会遇到前所未有的一场大战,而且,战争的残酷和宏大都是难以想象的。呵呵,那才是咱们这些人一展身手的大好的时机。好好表现吧,千万别过惯了有家有业的和平好日子,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哭着喊着不愿意上前线就行了。”
“嘿嘿……呵呵……哈哈……”吴如孝终于舒展了眉头,脸上又重新焕发了光彩,“总指挥,你就这么小看咱啊?”
第四四五章 黑虎计划(一)
“……当我们方面军还在这里围歼鲁北的整个沙俄集团的时候,我们天朝的红海军全线出击,不仅在天津海面上打垮了沙俄的舰队,还一举摧毁塘沽、大沽两座炮台,打开了天津的门户,三千红军将士顺利登陆塘沽,进军天津。这是北方行营‘黑虎计划’的第一步。”
陈玉成是不久前才由武定府赶到德州的。当初一手制定了整个鲁北战役的计划之后,红三方面军的总部就一分为二,李侍贤指挥林启荣和曹伟人集团围东昌袭德州,而陈玉成自己则亲出武定府。在他的运筹下,麾下的谭绍光、陈廷香这两个集团,不仅在武定府歼灭及破降了诺巴夫斯基的武定军团,还全歼沙俄精锐瓦西里耶夫的骑兵军团。
除此之外,陈玉成在沾化还做了一件更为隐秘的事情。他亲率方面军警通团一部,在先期已由刘明远教导旅清除并派驻了镇守人马的大沽口,迎接到了由上海出发,又经由威海卫辗转到这里的那支神秘的运输船队。在那里,他见到了随船抵达的林海丰,还见到了那种令他惊愕万分的场面。
跟在林海峰主任身边多时,关于“飞机”是什么,他早已不陌生。照林主任的话讲,那就是一种会飞的机器,它可以带着陆地上的人们,安全地自由翱翔在蓝天。他甚至还在教导旅旅长的任上,就在林主任的带领下,见识过被内务部严密保护在天京“新城”里的那架真实的飞机。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林主任安排给他在大沽口的特殊任务,就是从运输船上接下了这架珍贵的飞机。而且,林主任还要亲自带队驾驶这架飞机执行“黑虎计划”的最后一步。
尽管林主任给他做了足够的解释,可当陈玉成亲眼看到胸有成竹的林主任和随从们钻进那架“铁鸟”的肚子里,在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沙走石,猛然拔地而起的时候,他的心里却说不出是一种担忧,还是怅然。
如今,在分而又合的红三方面军总部里,面对过去的那巨大战果,陈玉成指着墙上的地图,脸上却很少欢快,更多的竟然是一种忧郁,“现在该轮到我们了。‘黑虎计划’的第二步,是行营要求我们方面军,必须要以最快的步伐逼近北京城,彻底震撼满清朝廷。按照行营的要求,谭绍光的红一军在盐山战役结束后,已经北取了沧州,先主力一步开始迅速的北进。他们将由青县、静海直趋廊坊,配合攻打天津的登陆部队在廊坊一线消灭西逃的沙俄残余,直接威胁北京。来这里之前,东线的陈廷香、韦正也已经尾随红一军的线路陆续开始北进。”
“但这里不行!”随着话音,陈玉成的手突然握成了拳头,在已属直隶的阜城位置上重重地一砸,目光毫不客气地直视李侍贤,“行营交给方面军西线部队的任务是献县、霸州、文安北上。这个指令,至少前天就已经下达到了,可教导旅作为西线唯一的快速先头部队,怎么可以纠缠在一个小小的阜城城下没有作为?按照这种打法,你们要打到哪年哪月才能到达北京城?刘明远这个混蛋,脑袋是不是长到屁股上了?要是做不了先锋,就叫他立即给我滚回来,另换高明。”
发泄到这里,陈玉成依然余怒未消,又一指会议室里在座的林启荣、曹伟人、潘起亮、曾天诰、李增龄等几个军长,“还有你们,行动过于缓慢。一说攻城,你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唯恐落后一步没了肉吃,可怎么一说走,一个个倒像是裹了小脚的老太太了?曾天养副总指挥早已经受命接管山东地方的军务,些许残存的蟊贼、后方的勤务,曾老督军自会料理,你们的任务就是向前跑。对陈廷香他们我就说过,凡是途经的坚城,前军都不要去碰,吓唬和监视住就足以,全部留给后面的军队一一迭次地去加以解决,不要贪多嚼不烂。也不要怕后面的给养跟不上,这都不是你们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即便几天吃不上饭,那也饿不死人。就是一句话,八月二十三日,各路的前锋人马必须出现在行营和方面军给你们的指定位置。不管七八百里的路也好、**百里的路也罢,我要求你们,就是跑吐了血,也务必要在这三天之内把路都给我跑完。否则,谁的脑袋都不保。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看你们还吃什么香?”
“在这一点上,玉成说的对,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想的有些太多了。各军之所以还滞留各地做长途行进的准备,原因主要在我。”李侍贤看着脸色铁青的陈玉成,表情诚挚地认着错。
“陈总放心,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红五军军长曹伟人嘿嘿地冲着陈玉成一笑,“会前,按照李总的指令,我们军的两个主力师在吴定彩副军长的带领下,已经开赴阜城去接替教导旅了。”
“少跟我嬉皮笑脸,我告诉你,即使你们去了那里也是一样。能打则打,消耗战不干,看住他们就行,主力照行不误。等到后面上来的人马一来,立即再移交给他们。这样,后面跟进的部队休息前进两不耽搁。”陈玉成话是这么说,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他又扫视了一遍李侍贤等人,语气变得沉重,“我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诸位,林主任亲自去执行‘黑虎计划’的最后一步了,目的地是哪里?我想即便我不再说下去,诸位也会心里有数。说白了吧,林主任的生死存亡,可就完全取决于咱们跑的够不够快了……”
一听到这里,正脸上发烧的林启荣呼地站起身来,拿起面前桌上的军帽一把扣在脑袋上,“陈总放心,就是爬,我们也会按时到达目的地。”
曹伟人、潘起亮、曾天诰、李增龄也紧跟着站立,“誓死完成行营交付的任务!”
“好!”陈玉成用力一点头,“行营总部,还有方面军总部都跟随红五军前进,红二十七军随后,红九军、红二十八军做两翼。立即开进。”
第四四六章 黑虎计划(二)
南北绵亘两百余里,“山南有长岭,岭上东西有通道”的乌岭山,既是翼城、浮山与沁水界山,又是古来河东与上党之间的一道巍然屏障。乌岭主峰佛爷山,迤南呈“人”字形将整座山脉分为了东西二岭,西者称西乌岭,东者称东乌岭,二岭之间的河谷即为浍河的源头。由于这二岭一谷的高程反差,天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陉口,陉口左旋右盘,上下回环,形势极其险峻,成为东西交通的锁钥及军事上的重隘。这就是“乌岭关”。
《左传》文公十七年(公元前六百一十年)记载有“晋侯菟于黄父”,宣公七年(公元前六百零二年)还记载有晋侯与诸侯“盟于黑壤”,其中所说的“黄父”和“黑壤”,指的就是这座乌岭关。只是由于后来的北朝宇文周讳“黑”字,这才易称为了“乌岭”。
如今,这座铁壁雄关,却仅仅是在风尘仆仆、轻装匆匆而来的天朝红军一个小憩的工夫里,就迅速易手。大队的红军将士迈动轻快的脚步,穿过还弥散着硝烟气息的险要关隘,扑向浮山。
“好山色!”与杨宜清并肩走来的红四军军长叶芸来,当看到正在路边迎候着他们的红十四师师长石玉的时候,没有对这位一拳就捣开了这座雄关的前卫师师长说上一句夸奖的话,却是在迎面扑来的那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爽人凉风中,环顾四下,发自肺腑的一声赞叹。
石祥桢带着红二方面军总部跟随红二十二军主力抵达了潞安的府城长治城下。出城迎接他的,不仅有红二十四军九十六师的副师长唐日荣、还有那个在平陆起义的曾传理。
“禀报石总,一接到方面军总部的指令,我们就迅速以留守的一团习秉勋部为主力,又集中了潞安一切能够动员的力量,出襄垣向北夺取了沁州,作为大军北进的前哨阵地。”唐日荣说着,又一把拉过来曾传理,“曾指挥不仅是在这次的行动中,就是在安定潞安府各地的行动中,也都是功不可没。每到一地,曾指挥总是对那些摇摆不定的满清各地官员现身说法,争取了不少满清的官员及地方练首。”
“好啊,好啊!”石祥桢亲热地拥着曾传理一起向城里走,“曾兄的功勋我早就听得灌满了耳朵,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呵呵,我记得咱们行营的曾参议,为了曾兄可还特意寄信给我,叫我不能亏待了曾兄,其实意思很明白,就是叫我好好封赏曾兄一个官职。曾参议虽然是一片善意,但还是呆板了那么一点儿。官职不是依靠谁的恩赐得来的,而是要凭借自己的真实本事,正所谓能者多劳嘛。哈哈……你看看,依照曾兄你的战功,以及对天朝所表现出来的忠诚,那还用别人来提携吗?”
“呵呵,石总,曾指挥这心里一直可还有那么一些不满呢。”
“哦?”石祥桢扭头看看身后紧随的唐日荣,依然笑着的脸上,眉头微微皱了皱,又转向曾传理,“这是谁这么不长眼,竟敢招惹咱们的大功臣生气呀?说说看,我来替你出气。”
“没有,没有……唐师长是在取笑我哩。”曾传理看着石祥桢的那个认真劲儿,心里顿时一阵的火热,赶紧连连地摇着手。随后,又吭哧了半天,可到了也没有说出什么。
石祥桢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瞅了瞅曾传理,又回头用探问的目光看了看一直在后面偷偷地捂着嘴,吃吃发笑唐日荣。
“石总啊,曾指挥是不满意他的‘义军’称呼哩,”唐日荣哈哈地笑出了声,“他说啊,都跟随咱们天朝红军跑了二十多天了,这咋还叫义军呢?没准儿还得担心将来有人会‘卸磨杀驴’哩。”
“原来是这样啊……”石祥桢禁不住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抬手拍了拍曾传理的肩膀,“义军也是红军嘛,都是一家人,哪有彼此。既然曾兄不喜欢这个叫法,那还不简单,改改就是了。嗯……这样,咱们红军的一个团,就相当于你们过去的一个标,曾兄的义军从即日起就更名为团,直接归方面军总部统属。不过……这个团怎么称呼才好呢?”
“这是一支独特的部队,又不受各军师管辖,单独而立。我倒是有了个主意,干脆就叫独立团吧,怎么样啊,石总?”大步流星急急赶来的白晖怀,顺口接上了茬儿。
“总部独立团……嗯,这个称呼不错,”石祥桢上下看看曾传理,用力点点头,“就这么定了,回头马上安排人制作你们独立团的团旗。另外,我再从其它团里抽调些骨干力量,帮助你好好充实一下部队。怎么样,这回应该满意了吧?”
“嘿嘿……嘿嘿……谢谢石总指挥的关爱……”曾传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睛闪烁的那种显然还是不尽兴的目光,却是自己的身上游动着。
他的这个神态,闹得石祥桢又是片刻的疑惑,不过,很快他就恍然大悟似的笑了起来。他摘下自己头上的军帽,正了正帽子中央那颗阳光下泛着绚丽光芒的红星,然后,端端正正地戴在了曾传理**着的,后面还垂着一根大辫子的头上。
“曾兄啊,眼下后方供应一时难以全部跟上,你们团里兄弟们的服装也就无法马上更换下来。其实,穿什么无所谓,关键是要在心里时时刻刻地装着咱们的天朝。不过嘛,曾兄既然是如此的热爱咱们天朝红军的服装……呵呵……我看咱俩的身材还是差不多的,这样吧,回头我就叫人把我行囊里那套换洗的衣服给你送去,只是稍微旧了些,曾兄不要嫌弃就好。”
“谢谢总指挥,传理……”曾传理这次的眼睛里闪现的是无比的满足。他本来还想当着石总指挥的面,好好地表示一下自己的决心,可转念一想,还有什么能够比在以后实际中的行动表现更来得真诚呢?他不想再说什么,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石祥桢又重重地拍了拍曾传理的肩头,随后把目光转向白晖怀。
“石总,前锋部队已经直接赶赴沁阳,其他各部稍作休息后也即刻陆续开进。另外还有,谭体元、张宗禹两部传来消息,他们的前卫也已分别抵达长子和韩店……”
“好!”听完白晖怀的禀报,石祥桢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一指白晖怀,笑到,“本来是不想叨扰唐、曾两位兄弟的,可如今一看,不叨扰还真是不行了呢。走,咱们就去他们那里,好好喂喂咱们这缺少油水的干瘪肚子。”
石祥桢其实只是一个说笑,在唐日荣和曾传理这两个“地主”那里,他们简单地用了一顿比较起行进途中来,那绝对可以说是“极其丰盛”的午餐,即离开了长治,当然,他还带走了曾传理。
不过,在他们的东北方向,此时的韦俊和赖裕新两军却是甩开腮帮子,在忙乎着“大吃特吃”。
安阳、邯郸战役结束后,仅仅经过几天的短暂的修整,韦俊麾下的红二十三军就自邯郸、广平、武安出师,继拿下沙河之后,迅速北指,闪电般包围了顺德府城邢台。
自从金田投身太平天国大业那一天起,韦俊久经战阵,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即便如此,攻城的战斗刚一开始进入炮火准备阶段,连他自己都还是为这次天朝红军展现在邢台城下的那种气势所震惊。强大的天朝红军炮兵阵地上,新缴获的俄国造火炮一排排、一片片,欢畅的、震耳欲聋的怒吼震天动地。一眼望去,仿佛整个的邢台城完全都被湮灭在了硝烟之中。
“打,给我狠狠地打,一直打到他们寒了为止,看看他们谁还敢在老子面前瘦驴拉硬屎!”呼啦啦迎风招展的军旗下,韦俊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子,神采飞扬。
摄于天朝红军的巨大威力,同时也想借此难得的机会利用太平红军这把锋利的钢刀,来替自己排除那个把自己看成是眼中钉和肉中刺的“李家军”,放弃了安阳、邯郸,率军一路退缩到邢台,不久前还在为自己当初的决断是多么的明智和及时而暗暗庆幸的瑞麟,怎么也想不到,天朝红军的步子居然迈的是如此之大。
在他看来,要想清剿掉鲁北的五万沙俄军团,以及在豫北除净大清的“忠实门神”李家军,那岂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纵然太平红军一个个都是钢牙铁骨,这两场恶仗打下来,即便就是不能把太平红军搞得伤痕累累,那总也得要崩掉他们的几颗牙齿吧?
所以,瑞麟不是搞什么积极地备战,而是悠闲地坐在邢台,抱着坐山观虎斗和幸灾乐祸的心思,一面扫听着东西两大战场上的态势,一面颇为耐心地等候着京城那边的调动令。其实,要是说瑞麟此时一点儿的备战心态都没有,那还真是有些冤枉了他。他也在时刻准备着,只不过这种准备,并不是针对着南边,而是身背后的正定。作为议政王奕忻和载垣的老朋友,他看上去悠闲地闭起一只眼睛对待南面的同时,却还在大睁着另外的一只眼睛,密切注视着正定方向的一举一动,他是绝对不允许那个墙头草似的惠亲王绵愉,作出丁点儿不利于议政王的事情来。
然而,残酷的现实还是又摆在了瑞麟的面前,这一次,他再度成为了太平红军手中的包子馅。他现在明白了,在太平红军的眼中,那些武装到牙齿、可以横行大清而无敌的沙俄兵们,就犹如粪土,发誓要誓死效忠大清王朝,与太平天国不共戴天的李家军,更是草芥。那么,轮到自己呢?前番被困,走投无路之际,那时还有胜保来规劝自己,老老实实投降,以换取自己的顺利北归,总算有个台阶下。可如今呢?
第四四七章 黑虎计划(三)
不说当邢台在暴风骤雨般的密集炮火轰击下,一座座的城门开始向着无畏的天朝红军将士,敞开它们的胸怀之际,瑞麟最终选择了自己说服自己,甘心情愿地又一次做了红军的俘虏。就在韦俊大军抵达邢台外围之时,赖裕新的红二十四军已经扫荡东部早已人心惶惶的鸡泽、南和、平乡、任县、巨鹿数县,并随后超越韦俊部,连下邢台北部之唐山(非京东的唐山)和隆平。
在隆平城外,一个西北通往高邑,东北指向宁晋的三岔路口上,炎炎的骄阳下,尘土飞扬,一股由南向北的庞大红军铁流,在此分成两枝,滚滚奔腾向前。
“老兄,只要邢台一战顺利,咱们不日就可会师正定城下了。”两匹恢恢鸣叫着的战马上,赖裕新和他的副军长陈坤书抱拳、敬礼,相互道别。红二十四军自此要分成两部,一路经高邑、元氏,取赵县、栾城威胁正定。另外一路却要走宁晋,下束鹿、晋州、无极,夺新乐。
“放心吧军长,有石镇伦他们在右翼折腾冀州和衡水、深州各地,我的对手不会给我鼓捣出多大的麻烦的,只不过就是要多跑些路而已。”陈坤书爽朗地笑着,一带坐骑,融入了潮水般前涌的队伍之中。
陈坤书说的没错,石镇伦的红二十六军此时轻取南宫之后,主力已经云集冀州。
“老石,你就在这里看着,一个时辰之内我***一把拿下冀州。”在为破城冲锋而响起的轰隆隆的清扫炮火声中,副军长朱衣点一把扯歪头上戴着的军帽,在撸胳膊、挽袖子。
当看到正用望远镜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城上情况的石镇伦刚一点头,朱衣点呼地抽出腰里插着的短枪,冲着一队早已排列整齐的号兵们一挥,“使劲给我吹,一直吹到我进城为止!”
几十把军号同时奏响的滴滴哒哒之声,直冲云霄。
“为了天朝,前进!”呼喊声中,如同一阵飞速滚动的烟云,朱衣点这支由他和十几个侍卫组成的马队,顷刻间就到了攻城突击队的身后。
“为了天朝,前进!”突击队的勇士们炸雷似的呐喊着,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畏缩,扑向已被炮火轰塌的城墙……
与西边打得热火朝天、惊天动地的场面正相反,几百里外的河间,却出现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
河间府城下,临时构筑起来的阵地上,红军将士们在抓紧时间休息。城头上,面色惊慌的绿营兵和团练们提心吊胆,三五成群挤拥在一起。虽然各个都在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却与下面的红军将士们一样,鸦雀无声。他们既不知道,当然也不盼望着下面的人马何时就会开始攻城。而令他们更不明白的是,远处的田野里、官道上,为什么那些既看不到头,也瞅不见尾的大队人马,耀武扬威地轰隆隆地一直向前滚动开进,却好像看都懒得看他们这里一眼?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吓唬人玩啊?”一个一脸大胡子,看上去有些憨憨的兵勇被这场面弄得眼睛发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手里的那把长矛也伸出了垛口,嘴里傻乎乎地在念叨着。
“你***要是不挨打是不是就皮子发紧啊?”或许是兵勇刚才的自言自语声音太大,此刻也在“偷摸”顺着垛口向外面张望的军官,居然被他惊得浑身一机灵,气恼地抬腿朝着那个大胡子兵勇的屁股上就是狠狠的一脚,“给我闭上你的臭嘴,把你那破矛收起来行不行,你***这个样子要是被下面看到了,他们不冲上来揍你个灰孙子才怪。”
大胡子兵勇冷不防的挨了这一记猛踢,吓得浑身一抖,那杆长矛也就势脱手而出。
铁矛直落城下,随即传来的是触地的碰撞声。“当啷……”,这一声响,在此时竟然显得是格外地脆楞,格外地响亮。
随着声响,距离城门不过百步的城外阵地上,那看似平静无人的壕沟里,忽然一下子冒出成排的人头来。“找死啊,再不老老实实地呆着瞎折腾,老子上去扭断你们的脖子。”一个粗声大嗓的红军士兵非常生气地一把扯下头上的军帽,重重地在沟沿上一砸,朝着城上敞开喉咙训斥着。
城头上,那位被吓得一身冷汗,脸色煞白,心里正为自己刚才那不合时宜的一脚懊悔不迭的军官,一听到下面传来的只是这种恶声训斥,不禁揉揉心口窝,再抹抹满头满脸的汗水,长吐一口气,冲着外面赔上了一副怪兮兮的笑。好玄啊!他可是明白,城外的那些大爷们是惹不起的。昨天早上,也是由南往北急火火地开上来了一溜子他们的马队,大队人马旁若无人掠城而过的气势,惹恼了城里的那位知府大人。不识相的知府大人居然要求城中的绿营兵、团练们开城偷袭人家。哪知道,那些好不容易才被鼓起一阵子勇气冲杀出去的兵勇及练勇们,顷刻间就被一侧身猛杀过来的太平马队打得只恨爷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又哭爹喊娘地逃了回来。
随后,很讲局气的太平红军首领发给了城内一封信,“……天军只为借路北行,望城中军兵好自为之,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信中的言辞虽然并不激烈,对城内的官兵来说,却是震撼不已。为此,城中驻守的最高军事长官苟副将,几拳头下去,就把那位窜弄自己损兵折将的知府大人打得顿时卧床不起。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瞎折腾你才舒服吗?”自然,苟副将的这个“不折腾”,也就变成了河间官兵心目中的至理名言。
“玉成啊,你的这个行军策略确实高明啊。其实,摄于我天军一口就可以吃掉五万沙俄精锐的威力,直隶各地的满清这些兵马不过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或者说是受了惊的兔子而已,根本不会形成很大的战斗力。可他们龟缩城中,如果我军硬要取下这一座座城池的话,那麻烦反倒就大了许多。”
看看远处安安静静的河间府城,左宗棠由衷地发着感慨。
炙热的阳光下,左宗棠与陈玉成并肩徒步行进在北进洪流中,汗流浃背。陈玉成的肩上,扛着一支马枪,左宗棠虽然手里还是拿着一把习惯了的扇子,却一直懒的去扇动。在他们的身后,陈玉成的那匹白龙驹的马背上,坐的是一个脚部扭伤了红军士兵。而左宗棠的大黑马,则驮载数个弹药箱。
“不错啊,与他们相比,我们目前不仅占有了极大的战略主动权,更拥有实力和声势上的巨大优势。这种优势,我们必须要把它发挥的淋漓尽致。”陈玉成把扛着的马枪换了个肩。
“呵呵,其实一开始听到你的这种安排法,我还是很有些担心哩。”左宗棠笑着瞅瞅陈玉成,“我真怕你过于意气用事,只图个快字,疏忽了更多的东西。”
“呵呵……”陈玉成也笑了,“其实一开始,我就是为了图快。围绕着这一个快字,我是绞尽了脑汁,当然,也还受到了谭绍光、陈廷香他们的不少启发。”
“不过,这么连续的行进下去,越往后,将士们所遇到的困难自然也就会越大。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必须保持住将士们眼下的这种旺盛气势,不然的话,即使靠近了北京,咱们也会成了难经一战的疲惫之师。”
“是英雄、是好汉,甩开脚板比比看。咱红军各个都是钢铁汉,不怕苦来不畏难,定江南、扫江北,笑傲中原入河北,翻江倒海我第一,红军美名天下传……”
接下左宗棠话茬的,是前面突然传来的一阵阵清脆嘹亮的鼓动号子。
“我的天,她们这是什么时候又跑到了咱们的前面?”左宗棠停下脚步翘首一望,不由得脸上闪现出一片的惊诧。
前面,尘土飞扬的道路边,行营文工团的男女团员们五六个一群地散列开去,敲打着手里的小鼓,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给匆匆而过的将士们说唱着他们自己编写的号子。而最靠近左宗棠和陈玉成他们这里的那几个人中,为首之人居然还是柳湘荷。
“唉,一定是在我们停下来小憩的时候,他们却又没有停脚。”陈玉成掂了掂肩头上的马枪,加快了脚步。
“真是天造地就的一对好夫妻啊!”左宗棠紧赶了两步,追上陈玉成。
“呵呵,左参谋长、玉成,你们辛苦了!”一到柳湘荷他们的身边,陈玉成和左宗棠赶紧走出队列,还没容前面的陈玉成来得及张口说话,柳湘荷就神采飞扬地抢先和他们打着招呼。
“我说嫂子,您可不能这么干啊!这人毕竟不是铁,总要吃饭和休息,可您这么不管不顾的,万一要是把您累坏了,我们可怎么向殿下交代?”望着眼前装的很轻松样子的柳湘荷,陈玉成摇摇头,不安地劝说着柳湘荷。
“瞎说,我又不是泥做的,大家都能做的事,咋我一做就能累坏?”柳湘荷说着故意一板脸儿,气哼哼地一点陈玉成,朝着左宗棠小声叫到,“左参谋长,您可得替我作证,这个坏蛋陈玉成,明摆着是在变着法儿的骂人家是做样子摆放的花瓶,经不起风吹雨淋。看到了北京的时候,我怎么在殿下面前好好地告上你一状的。”
“哈哈,呵呵,哎呀夫人啊,左某这个证可是做不得的呀。”左宗棠边笑边连连摇着手,“再说了,夫人你不遵守行营的行进作息,那可是违规在先,似乎还有不把我这个行营的参谋长放在眼里的嫌疑哦。”
“算了算了,这可真是了,秀才遇到兵,再有理你也说不清。你们还是赶紧走你们的路吧,不要影响了我们的事情,咱们天军的兄弟们可是还等着听我们的说唱呢。再说了,一旦你们打仗的时候,我们还不是一直在休息?”柳湘荷嘟起小嘴儿,装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连连挥手驱赶着左宗棠和陈玉成。
陈玉成无奈地望望左宗棠,长叹一声之后,抬手给柳湘荷敬了一个军礼,“嫂子,千万保重,路还远着呐。”
“放心吧,你们也要保重啊!”柳湘荷开心地笑着。
就在陈玉成、左宗棠一转身加入到那滚滚的洪流中之际,路边,响起了柳湘荷甜美、清脆的歌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激昂雄壮的天朝红军战歌响彻原野,“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不畏惧,决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太平天国的旗帜高高飘扬……”
“我们的军队,是拖不垮,打不烂的!”
左宗棠从歌声中,从紧绷着嘴角一言不发,只顾甩开大步疾走的陈玉成脸上,从那成千上万双迈动的更坚实、更大、更快的隆隆脚步声中,找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第四四八章 黑虎计划(四)
与西面需要顶着恶毒的日头在进行着拼杀和急进的各部相反,已经远远甩下青州城红八军,却是冒着黄豆大倾盆而下的雨点儿,在泥泞中艰苦地前行。
长长的队伍中,不时会有人跌倒。起初,当看到他们摔出的那些各式各样跌法的时候,总会引来身边的同伴们一阵阵的哄笑,笑声中,将士们似乎也忘记了脚下的艰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的笑声也渐渐地少了。
走着的将士,神色凝重,沉闷,脸上流淌的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而摔倒的,从泥水里爬吃着坐起来的第一件事,则是气恼地仰头看看黑沉沉的天,先是使劲喘上几口粗气,嘴里面恨恨地咒骂上几句什么,然后,一只手不管脏不脏地用力在脸上抹上两把,把自己弄成个大花脸。再活动活动两只早已走得酸麻的脚腕,嘿嘿,完好无损。于是,也顾不上身上的哪里还会有疼痛,继续追赶自己的队伍。
随着不停地向前涌动的洪流,陈廷香带着红八军指挥部的人马,渐渐追上了前面的那一支比较独特的队伍。
说它独特,一是这支仅有百多人的队伍中,骡马众多,不知道内情的,会误以为这才应该是指挥首脑所在的行列。不过,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它的真正特别之处。
在这支行列里,更多的人都是长得体格高大粗壮,装扮也是与前后滚动的人流不太相同。除去每个人头上的斗笠下都有一顶红星军帽,还有脚蹬的高筒马靴之外,在他们之中,多数人穿着的却是引人注目的红色上衣。另外,就是他们的鼻子大的出奇。
队列的最前面,一个魁梧的显得笨重的身躯,在雨水和泥泞中左右晃动,艰难地拔动着两只沉重的马靴。“噗哧……”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伴随着他的一声惊呼,胖大的身体顿时仰翻在地。
“哎呀……我亲爱的诺巴夫斯基朋友,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呢,你怎么先躺下来了?”正赶上来的陈廷香紧走两步,一边费力地向起搀扶着被摔得腰酸背痛的诺巴诺夫斯基,一边嘿嘿地打着趣儿。
“唉……将军大人,我倒真是期盼着马上就找个地方好好地躺下来,睡它个十天十夜的才舒服呢。”诺巴诺夫斯基看到扶起自己的居然是军长大人,愁眉苦脸地摇摇头,冲着不开眼的老天狠吐了一口。
“好,只要一进天津,本军长就马上大开恩赦,放你们三天大假,足吃足睡。怎么样,大家满意不?”陈廷香笑着看看旁边诺巴诺夫斯基的部下们。
“哈拉少……哈拉少……”陈大将军的话通过通译刚一转出来,顿时博得了一阵的欢呼声。
“将军,天津既然已经被咱们天朝的红海军舰队所占据,那么,周围就不会再有更危险的敌人。即便穆拉维约夫将军能够想起,或者肯从辽东抽调人马来反扑天津,那也不会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我们似乎没有必要这么一刻不停地赶路?”诺巴诺夫斯基一手捂着腰,边吃力地向前继续挪动着笨重的脚步,边看看身边扶着自己的陈廷香。
“再说,就算他们能来,可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要想从辽东,哪怕就是距离最近的山海关出发,没有个十天也是走不到天津去的。”
“事情不能这么去想啊。”陈廷香看着诺巴诺夫斯基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在发青,就停下脚步,一面解下自己的披着的棕衣,搭在诺巴诺夫斯基的身上,一面微笑着说到,“我们林主任有句名言,在战略上是应该要藐视敌人的,但是在战术上,必须高度重视我们的对手。他们如果到时候真的不来,那是他们的事情。可如果他们来了,咱们却没到,那就是咱们的大问题了。另外还有一点我们必须要想到,穆拉维约夫倘若抽调关外的人马入关,那么,他们的行期就在先,如果咱们不抓紧时间猛赶,岂不是要起个大早,却赶上了个晚集?”
“可是……”诺巴诺夫斯基没有拒绝陈廷香的好意,因为他现在的确感到自己的身上在发冷。他扭头朝着来路望去,眼睛里有些迷惘,“可是咱们的后面已经丢下了青州。刚才听到传下来的命令,前面还要继续丢下静海。假如真的要在天津有场大战,这……”作为参加过多次战争的“老将”,诺巴诺夫斯基的担心显然不多余。这次由武定各地匆忙出发的各路军马,每个人可是就仅仅来得及携带了准备五天食用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对于食量的人来说,也就凑乎着够三天的。
“我的朋友,放心吧。”陈廷香笑了,“咱们丢下不管的地方,会有人去替咱们打扫的,在咱们的身后,可还有韦正将军的红十军跟着哩。其实啊,咱们眼下所走的路,就是日后咱们的大军出关的重要军需物资供应道路。”
“要是这样话……”诺巴诺夫斯基的嘴唇微微抖动着,笑了笑,“将军大人,那咱们就赶紧走啊,你看看,我的兄弟们都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呵呵……走。”陈廷香挽起诺巴诺夫斯基的一只胳膊,一边走,一边笑着问诺巴诺夫斯基,“我说老朋友啊,出发前不是已经给你的小队配齐了骡马吗,可怎么……”
“报告将军大人,上校的马给了前面过去的野战医院了。”不等陈廷香的话问完,也不管诺巴诺夫斯基正回首冲他直摇头的示意,跟在他后面的侍卫抢先回答。
“嘿嘿,将军大人,医院的姑娘们更辛苦,这种天气,理应首先照顾好她们才是,我们毕竟男子汉。要不然的话,一旦我住进了医院,却缺少姑娘们的照顾,那简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说到这儿,诺巴诺夫斯基开心地笑了起来。
“是啊,我的朋友,您说的太好了!”陈廷香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有啊,我早听说了,您将军大人出发前都已经把自己的爱骑让了出去,我这不过就是想和您比比,到底谁能坚持到最后而已。”诺巴诺夫斯基孩子似的朝着陈廷香挤了挤眼。
“哈哈……我的朋友啊,这您跟我可是没法比。”陈廷香大笑起来,“一呢,我小时候可是光着脚板满山疯跑惯了的,走路就是家常便饭,这点您不如我。这二呢,您看看您这脚上的家伙,太笨重了。当然,要是骑在马上,或是转悠在城镇的街巷里,那还是蛮漂亮和气派的。不瞒你说,我的行囊里还真的藏着这么一双靴子呢。不过啊,要是一论起长途奔走来,那就不行喽,可比不上我脚底下的这双鞋。”
说着,陈廷香一抬腿,亮起自己脚上的布鞋。
诺巴诺夫斯基开始真是仿佛因为比不过这位将军大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随着他的目光一投放在将军大人那只翘起的脚上,不由得先是一愣,跟着哈哈一阵欢快的笑,冲着后面的通译和侍卫们一招手,“哎呀,开饭的点儿好像过去了啊,可你们看看,将军大人一定是忘了吃,现在已经饿急了……”
第四四九章 黑虎计划(五)
被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陈廷香低头朝脚上一看,忍不住自己也哈哈地笑了起来。原来他那只早被泥水浸泡得透透的布鞋,居然大张着一张嘴儿,本该是白白净净的袜头,如今像是个黑泥蛋子似的从里面拱了出来。
“娘的,真是不给老子争气!”陈廷香一边骂着,一边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卷白布绷带。抬头看看还在开心地笑着的诺巴诺夫斯基,心疼的咧了咧嘴,随后撕下一条,弯腰绑起了开口的鞋子。
刚刚临近正午的北京城,上空突然被阴云笼罩,一声声的炸雷骤响,一道道的闪电凌空之下,随即,大雨滂沱。
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对紫禁城里的弈忻来讲,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他亲眼看到,在这汹涌而来的暴雨之中,紫禁城四周的那些围城者们猝不及防,东躲西藏,眨眼间就变成了只会寻找窝身之处的一只只落汤鸡。妈的,本王终于可以舒坦上一时半刻的了!
而俄国公使馆内,普提雅廷、伊戈纳季耶夫、穆拉维约夫,还有那个刚刚在普提雅廷“借给”她的临时卧室内,香甜地梦游了一阵的慈禧,却被这场大雨下的是目瞪口呆。
因为,随着的大雨来临,那催命般的急报也似乎是如约而至。太平红军继消灭普留申科军团之后已经开始北进的消息,普提雅廷等人早已知晓,只是都在瞒着那位大清的太后。一来,尽管他们一个是比一个的脸皮厚,但如果把这种有损颜面的消息说给这位太后听,他们无论如何都还是实在有些张不开口。二来,在他们看来,太平红军的北进,至少暂时还处于虚张声势的阶段。刚刚经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之后的军队,哪里可能说走呼啦啦地就一股脑都走来了?再说了,就算是沿途的大清那些兵马都是摆设,可你总得还是要一个个地啃下来才行吧?有这段的缓冲时间,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先来梳理好这个大清眼下混乱的秩序,建好京城这个巨大的堡垒。然后再稳稳当当地选择去向。
然而,事情的发展又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什么什么……山东过来的赤匪居然已经到了廊坊?”
一心就等着晚上一下子彻底抹掉那个叫她恨得咬牙切齿的紫禁城,再跑回奉天重新垂下一条帘子,叫世人好好看看她将来是如何中兴大清基业的慈禧,差点儿就被普提雅廷说给她的最新消息震死过去。她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扬起来的两只带着尖长假指甲的玉手发疯似的抓挠了一阵,随即僵在了半空,身子也在不住地摇晃。
一见主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小太监安德海赶紧上前一把搀扶住主子那颤抖抖的香躯,尖细的声音里带着十分的凄婉,“老佛爷……老佛爷……您保重啊,千万不要……”
“滚……滚……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慈禧犹如梦中苏醒,猛地抖开安德海的手,“啪!”反手就给了他一个清脆的大嘴巴。别看慈禧柔弱,疯起来时候的那份气力可是不容小觑,这一个嘴巴,直抽得安德海陀螺似的原地连转了好几个圈儿。
安德海被打傻了,他捂着肿起老高的半张脸,用一双包含晶莹泪珠儿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的主子。安德海真是委屈啊,想当年,他曾经跟那个时候还是刚刚入宫的眼下这位太后老佛爷亲昵地姐弟相称。如果不是他这个被兰儿常在娇媚地誉为“美男子”的小弟弟的倾心点拨,兰儿这个仅仅十六岁的俗气的“村妞儿”,一辈子也休想在咸丰爷的面前有出头之日。曾经有多少次没人的时候,即便是已经有了更高身份兰儿,也会亲热地拉着他的手,用那种被他慧眼发掘出来的奇妙莺声发着“姐姐能有今天,是两个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改变了姐姐的命运。一个是皇上,另外一个,就是弟弟你……”的感慨。
这还不算,为了给主子的二次垂帘制造舆论,年纪不大,心眼却贼般多的安德海挖空心思,在幽禁“姐姐”的长春园里想出了一条的妙策。他亲自出马找能人觅巧匠,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按照慈禧的相貌,偷偷地在园子里建造了一座“观音像”。
那天,安德海用专门为“姐姐”准备好的观音衣服,将慈禧武装了起来,他自己则扮作了护法神韦驮,不仅双手合十,还横杵于腕上,紧紧跟在“姐姐”的身边。当他们两个款款走进佛堂的时候,早已聚集在这里的太监宫女们呼啦跪倒一片,引吭高颂“恭迎老佛爷驾到!”满心欢喜的慈禧故作不解地扫扫面前的这些太监宫女们,“你们迎接的是哪位老佛爷呀?”随着安德海的一声咳嗽,佛堂内众口一词地欢呼到,“就是迎接太后您老佛爷呀!您就是当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如今先皇晏驾,新皇尚幼,议政王等人卖国求荣国。没有老佛爷您垂帘料理朝政,庶民将永陷于水火之中啊!”
眼下,“姐姐”竟然会下此狠手抽打自己的“小弟弟”,可见慈禧已经被气成了什么样子。
“太后陛下不要惊慌,突然出现在廊坊一带的叛军,不过就是由山东长途赶来的一支骑兵军马。再说,廊坊一线还有天津撤下来的数千沙皇的精锐,他们暂时奈何不了我们。我们……”
“我惊慌?我惊慌个屁呀!”紫禁城中被教养了好几年的慈禧,又耍出了骨子里固有的泼妇那一面,“我看你们应该惊慌才是。你们总是一口一个的沙皇的精锐,可看看你们的精锐都干了什么?没有你们的时候,乱匪还能压制在江南,有了你们,乱匪倒是越做越大了。眼下,一个小小的皇宫你们都把你们难成了那个熊样儿,瞪着俩眼整治不下来……为了收拾掉弈忻他们,我能从千里之外召回了李鸿章。你们呢?天津出了事,你们不仅不赶紧从辽东调兵解除困局,反而还掖着藏着。如今好了,我看你们……”
“住嘴……不允许你这个肮脏的女人侮辱我们沙皇的军人!”穆拉维约夫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砰地一拍桌案,斗鸡似的瞪着还在发飙的慈禧,“是你们的那些只会捞取钱财的混蛋出卖了我们。是你们无休止的内斗,拖垮了整个的战局。辽东调兵?我***就是不调,有多少兵也塞不满你们这个……”
“好了好了,我的将军,不要再说了。”伊戈纳季耶夫赶紧上来阻止住穆拉维约夫下面那些一定会刺耳的话,“同舟共济,同舟共济,越是困难的时候嘛,大家更要精诚团结。”
“是啊,是啊,”普提雅廷也赶紧过去挽住慈禧,“亲爱的太后陛下,穆拉维约夫爵士的话您不要太放在心里,他也是一番好意。要知道,为了您的大清,爵士和他的军队已经尽了全力。”
“这个我清楚。”尽管通译并没有把穆拉维约夫的脏话讲给她听,但慈禧不会看不出来穆拉维约夫的意思,不过,她还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因此冷静了许多,“唉……现在看来,弈忻和载垣这几个奴才真是私通了赤匪。依我看,赤匪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助皇宫内的这些叛逆奴才的,他们不会像你们所说的那样,继续逗留廊坊,很有可能要兵临京城。”
“这样吧……”伊戈纳季耶夫沉吟了一下,然后看看穆拉维约夫和普提雅廷,“太后陛下的顾忌不能忽视,时间紧迫,原有的计划要改变。对皇宫的攻击由普提雅廷阁下协调,全部交给李鸿章、柏葰他们,雨势一住,就立即强行攻进去。穆拉维约夫爵士,您负责安排柯西尼上校的军队,把崇文门和朝阳门一带的叛军扫清,然后布防通州。”
说完,他看着慈禧,“尊敬的太后陛下,为了您的安全,我将安排一支军队,保护您和您的随从首先撤出京城。您可以抓紧时间安排一下,然后先向关外走一步。等到京城弈忻他们的事情一料理完,我们也将随后撤离。”
“我不先走,”慈禧倔强地一甩头,“我要亲眼看着弈忻、载垣这几个叛逆的奴才是怎么死的!”
“亲爱的陛下,不要意气用事,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普提雅廷轻轻摇摇慈禧的胳膊,“至于弈忻他们,我会帮您看到的。”
“不,就不!”慈禧小嘴儿一嘟,“你们不是都没走吗,我怕什么?”
第四五○章 黑虎计划(六)
外面的暴雨还在下着,打得半开的窗棂噼啪作响。
武英殿内,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僧格林沁又开始劝着弈忻,“恭王啊,不能再犹豫了,还是痛下决心,赶紧趁此大好的机会,冲出皇宫去吧。”
困在紫禁城中的这些人,已经完全得不到外面的消息,现在,他们所感受到的只是皇宫外的兵马在加紧调动,尤其是当坚守在景山的范文瑞传来地安门方向沙俄军主力在东移的情况时,僧格林沁更是坚定了向北突围的信念。
“沙俄鬼这一动,显然是想集中力量清除掉朝阳门我的那些残余兵马,还有,就是要收拾很有可能已经被阻在了崇文门的绵洵。要是等到这两个方面完全一平静,只怕咱们想走也来不及了。”
“是啊,老六,看眼下的情形,再这样坚持下去,恐怕难有结果,不如就按照僧王的主意,暂时委屈一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帐早晚有机会能跟他们算。”一开始还不同意突围的端华,此时也站在了僧格林沁的一边。这不单单是因为僧格林沁选择的突围方向,也就是地安门那里开始撤走了沙俄兵,剩下的都是奕譞的人马。还有一点端华是最担心的,那就是从圆明园跑出来的慈禧。当初为了巩固她自己垂帘的权力,慈禧没少在京城的官员们中间刁买人心。眼下,不仅局势形成了僵持,而且被动的还是己方被困在了皇宫里。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本来了打击就要找机会报复自己这些人的家伙们,哪里会甘心坐等收益。还有那些三心二意的墙头草们,时间拖的越长,他们变脸儿的也机会就越多。
“本王不走,本王要与这紫禁城共存亡。”弈忻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决。说过这话,他又看看僧格林沁,“不过,能走的话,你们就都走吧。留得青山在,总是不怕没柴烧啊!”
“恭王,你这是什么话?”僧格林沁的脸色开始涨红,“我说走,也是为了能保住你恭王这座青山,你既然不走,我僧格林沁情愿留下来奉陪到底。”
“这又何必呢?”弈忻轻轻摇摇头,“谁不走都行,唯有你僧王没有留下来的道理。杀出去,你有你的大草原,还可以自由驰骋。可我们……呵呵……我们都已经成了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了。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恭王,你怎么可以这样讲。我早就说过,有我僧格林沁,就有你恭王,科尔沁草原就是你恭王的家……”
“呵呵……我也相信你僧王,可是……”弈忻微笑着摆摆手打断僧格林沁的话。他走到敞开的大门口,手扶门框,仰首望望雾气蒙蒙的黑沉沉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也认真回味过僧王和怡王前些日子说过的那些话。的确啊,自建州先祖雄起以来,有过统一各部、满洲建国的种种辉煌,也有降伏蒙古,强占中原的赫赫声势。只是……只是这一切看似轰轰烈烈,为众人不住地歌颂的所谓大业和盛世,不过就是先祖们提前享受了这以后多少代人本来应该有的安逸生活而已。大清造就了虱子一般依赖在先祖,靠着吸血才能生存身上的八旗子弟,却同时毁灭了无数蒙古和汉人的基业。在大清的昌盛下,蒙古变成了不毛之地,中原的汉人们则被扭曲成了不伦不类,整天浑浑噩噩的异类。也许我不该这样说,可这欠债总是要还的。科尔沁草原也许真的博大的能够容纳我,但我哪有那个脸面去啊……满洲真的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天理轮回,这也许就是报应。”载垣虽然手里还是举着长杆的大烟袋锅子,但已经很少再抽,那是因为他的嘴上布满了火泡,“上天不仅安排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女人慈禧,来做咱们的掘墓人,还唤醒了大批的债主,这二百多年的债,可得怎么还啊!”
“照你们这种说法,看来我们早就都该死了。”
“怎么,难道你还会以为不是这样吗?”弈忻转回头,看了看神情萎靡,却又颇有些不甘心的端华,“大清在这里做了多少恶,别人可以装糊涂,你我却不应该不清楚。当年太祖爷七大恨告天起兵,与明朝势不两立,其中的第一条是什么?不就是说咱们并没有惹到明朝人,明朝人却把咱们的父祖都杀掉了吗?郑王啊,这种理由现在想想该有多么的荒唐和无赖。明朝误杀咱们父祖,这事儿可是发生在太祖爷发布告天七大恨起兵讨伐明朝的三十年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廷当年该给的补偿和道歉早就都做了,也正是在这三十多年里,太祖爷才得到了当时镇守辽东前后近三十年的明朝大将李成梁极深的纵容和支持,也使得太祖爷才有可能从最初的一二十个贴心兄弟,发展到最后成了那么大的气候。”
弈忻的这番话出口,一下子叫包括僧格林沁在内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可弈忻还没说完呢,“什么事都怕反过头去想啊。当时是咱们的势力大,为了日后能够霸占中原,可以随心所欲地拉扯上几个起兵的理由。可眼下已经变了,汉人们已经拥有了傲视天下的足够力量,倘若他们也记得太祖爷的告天七大恨的话,你说会是个什么样子?”
端华被弈忻说的心怦怦直跳,嘴里无话以答。是啊,人家误杀了咱的父祖,尽管还补偿和道了歉,咱都照样不依不饶。再想想大清入关以来,那些喊冤致死的数不胜数的中原冤魂呢,他们该怎么来收拾你呢?
武英殿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外面噼啪的雨声还在肆虐。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许久,依旧扶着门框外望的弈忻,声音轻松地问到。
“大概是……是七……七月二十三了(农历七月二十三,正是太平天国的天历八月二十三日)吧?”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弈忻身后的僧格林沁想了想,回答到。
“哦……今天应该是处暑的节气了。我记得《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是说,‘处,去也,署气至此而止矣’,唉,可看看现在,照样是闷热难挡。这个鬼天气啊!”弈忻叹息着。
“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在这个节气里,正是雄鹰大量捕猎鸟类的大好时机,天地间万物开始凋零,而黍、稷、稻、粱类的农作物也是到了应该收获的日子。”弈忻回过身来,神色无奈地看着僧格林沁,又是一声叹息,“可惜,这收获的人里面,我想是不会有咱们的了。”
第四五一章 摊牌
如同天漏了一般的暴雨,在持续了近一个多时辰之后,突然就戛然而止。锅底一样的天空上,被憋闷得寂寞难耐的太阳,三下五除二扒拉开遮盖在自己面前那大片厚重的黑云,又得意洋洋地把头伸了出来。
“好,打得好,就是要给我狠狠地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忘恩负义的混帐狗奴才!”在十几个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站在俄国公使馆顶层晒台上高瞻远瞩的慈禧,望望霎那间就被一阵密集的炮火所覆盖的崇文门,再看看同样湮灭在冲腾的炮火硝烟中的朝阳门,解气地玉牙紧挫,小嘴儿紧绷。
可是没多久,慈禧忽然又发觉了一个问题,她瞅瞅经过雨水洗涤后更加显得红艳的紫禁城的高屋大顶,扭头再看看身边儿面露得意的普提雅廷,“咦……为什么皇宫那边儿还没动静?”
“不急,我亲爱的太后陛下,那里马上就会有一场好戏看的。”普提雅廷诡秘地笑着,一低头,拉起慈禧一只纤细的玉手,香甜地吻了一口。
“讨厌,你们是不是又在捣什么鬼啊?”慈禧使劲把手往回一抽,小脸儿顿时一板,娇哼了一声。不过,她这心里可是却被普提雅廷的这一吻,给吻得燥热难耐,整个身子禁不住一阵酥软,在手抽回来的同时,还给普提雅廷的,却是一个完整的身体。
普提雅廷怀拥这个美人儿,此时,他的忽然脑海里翻腾出了一出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古老传说来。只不过,他们玩的那些把戏,可不单单就是为了博取怀中美人儿的一笑,而是另有所谋。
慈禧的确眼尖,她的俄国朋友们还真是又在背着她捣鬼。
经过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和穆拉维约夫等人的一阵密谋,耆英被作为说客,给派进了皇宫。俄国人这次开出的条件很简单明了,都是曾经合作的很愉快的老朋友,干嘛非要相互间打得头破血流呢?他们提出,只要奕忻等人放弃这种无谓的抵抗,肯老老实实把小皇上交给他们来保护,俄国方面将绝对保证紫禁城内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并派出专门的军队,保护紫禁城中的奕忻等人平安地离开京城,暂时到热河或是奉天之类的什么地方去政治避难。同时他们还承诺,在奕忻他们政治避难之间,俄国方面将会不遗余力地继续说服慈禧,不仅不会触动他们遗留在京城的财产及家人,还绝对既往不咎。
在伊戈纳季耶夫等人看来,对于皇宫内已经形同困兽的奕忻等人来说,他们所开出的条件不可能不算宽厚了。当然,香甜的馅饼不是白给的,伊戈纳季耶夫们有他们的盘算。他们很清楚,眼下越来越危急的局势,已经不允许他们更多地纠缠于这里,提出这样的条件来,一是要尽快地平息大清国这种内部的混乱,一边集中精力应对步步逼近的太平天**队。另外,就是他们在为撤出京城做着不可告人的准备。没有人不知道,紫禁城内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他们必须要为临走前能把这些旷世的珍宝抓紧时间弄到手里而付出些什么。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在这种时刻耆英的到来,无异于是给已经感到毫无指望的奕忻等人上了一锅子劲头十足的大烟。
“这群狗娘养的洋毛子!卑鄙肮脏的贼!”当听耆英说到闹了半天俄国人是惦记上了皇宫内的大批珍宝的时候,奕忻不由得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他真是有些后怕,倘若不是耆英的耳朵尖,提前摸清了俄国人猛然间又变得竟如此友善的内情,他说不定还真的就会接受这些条件,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前番他拒绝僧格林沁突围的建议,那是因为他不能不认真考虑到突围以后的事情。僧格林沁说的简单,真要是突出去了,哪里还会那么简单?那叫另立朝廷,慈禧不肯善罢甘休,俄国人也不会坐视他们不管。现在只要交出小皇上他们就可以走,他当然愿意。没了小皇上,充其量丢失了荣华富贵,可在皇宫内被围困的这些时间里,他看明白了一点,无官一身轻,与其这么你死我活地斗来斗去,倒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与世无争来得更好。
“恭王,何必动此大气。”僧格林沁似乎没有奕忻的那么多烦恼。在他看来,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应该想办法生存下去,至于什么珍宝不珍宝的,那不过都是身外之物,谁的拳头硬,就暂时归谁。再说了,不用说宫内的这些奇珍异宝,就是这座大大的紫禁城,又有哪一件不是你们大清当初凭借着拳头硬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呢。
“我看啊,咱们不妨就接受他们的条件。”僧格林沁瞅瞅被他说得目露惊诧的奕忻,不紧不慢地说到,“即便咱们不走,这里也守不上几时。皇宫一被攻破,其结果还不是一样?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平安地撤出这里,至少还有个卧薪尝胆的机会。另外,在咱们出去之后,俄国人即便想那么干,本来就贪得无厌的慈禧也不会完全接受。当然,她要是愿意给,那就另当别论了。”
“老六啊,我……我倒是也觉得如此……如此做不失为是一条路。”端华吭吭唧唧地也表示着赞同,不过,他有他的高招,“我知道,你是怕背上有辱先祖的骂名。我们完全可以向洋毛子提,皇宫和皇上交出来可以,但绝对不交给他们,要交到慈禧的手里。这以后的事嘛……”
“就跟你我无关了,是吧?”奕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我倒想问问你们,这样做之后,你们晚上睡觉就不怕做噩梦?”
“老六,你也太死心眼儿了!”端华的脾气一下子也冒了出来,“僧王说的对,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今天你拿,明天他玩,到了后天,谁敢保证又不会再轮回到咱们的手里?你要是真的想对得起列祖列宗,那就好好找个没人的地方闷上他几年,练得膀大腰圆了,再***像成吉思汗那样,到他们的家门口去抢啊。现在叫这个劲有什么用,难道咱们守得住这个活棺材?”
“守不住也要守!”奕忻第一次扯着嗓门儿大吼了起来。他扬起右手,颤抖着四下一指,脚在地上狠狠地一跺,“一旦皇宫不保,本王就是一把火全烧了他,也不给那些洋毛子留下片瓦。”
“恭王,不要冲动。”僧格林沁上前搀扶住浑身抖个不停的奕忻,眼角儿的余光又赶紧扫扫一声不吭的载垣,嘴里劝慰着,“毁不得……毁不得……丢了总还可以找回来,毁了就不会再重生了。其实,恭王你还没有真正明白我的意思。耆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吗,太平红军不仅前些天拿下了天津,还已经打到了廊坊。根据耆大人得到的消息,廊坊一带出现的太平红军根本不是大沽上岸的那支人马,很明显,那是由山东方向杀过来的。这个消息,也恰恰解释了我以前心头上的疑惑。我一直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孤军深入天津?现在我明白了,不出数日,京城就将会被他们包围。这也是洋毛子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来,急于要求我们让出皇宫的主要原因。在豫北和鲁北有那么多的精兵尚且阻拦不住他们的脚步,如今闹得已经是鸡飞狗跳墙,哪里还能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咱们走,后面自会有债主追讨上他们的门的。”
说完,他又狠狠地瞪了载垣几眼。
载垣明白僧格林沁想叫他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但是,他的话却是出乎僧格林沁的意料。
“不能走!”载垣瞅瞅僧格林沁,看看端华,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奕忻的身上,声音不高,却是不容置疑,“我赞成恭王的意见,绝对不走,而且还要必须坚守住皇宫,老祖宗的基业不能就这么地毁在咱们的手里。”
“我说怡王啊,你这话说的倒是轻松,守,怎么守?真是迂腐之见。”僧格林沁气恼地一指城内炮声隆隆、枪声也是不绝于耳密集传来的方向,两道大粗眉一立,“听到了吗,他们在最后的解决绵洵,不久就会全力地攻打这里。如果按照你的意思,咱们就得进行最后的拼死一战。我僧格林沁不怕一战,大丈夫马革裹尸又何足惜。但是,你想过没有,穷凶极恶的洋毛子及李鸿章等人一旦发起疯来,这皇宫哪里还能完整地保留下来?”
“都不要说了!”奕忻又是一声大吼,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僧格林沁,扑到悬挂着一口宝刀的那面墙边,仓啷啷刀出鞘。他低头珍爱地用马蹄袖口擦拭了一下耀眼夺目的宝刀,这是祖上留下来的一口叱咤过关外,又曾经耀武中原的宝刀,封刀多年,却锋利依旧。
猛地,他一转身,目光逼视着屋子里的所有人,“怕死的,可以马上跟着耆英大人去回复那些混帐王八蛋的洋毛子,想要皇宫里的珍宝,先来看看我的这口刀同意不同意!”
说完,一头冲出武英殿,叫上隔壁的几十个大内侍卫,簇拥起呜哇啼哭的小皇上,急步如飞地直奔**而去。
“唉……简直是迂腐到家了!”僧格林沁摇着头,一声长叹,一把抽出肋下的佩刀,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
“耆大人,就这么回复洋毛子吧。”载垣说着,瞅瞅还在发愣的端华,哈哈一笑,“怎么,你郑王不会是个怕死的吧?”
端华先是摇摇头,跟着眼睛一横,“真***,有这么多人陪着,死就死一回吧,反正老子从小到大还***一次没死过呢。”
第四五二章 摊牌(二)
看到弈忻出现在**的城楼上,城下正挥舞着手中的洋枪,调兵遣将,就等着里面一旦不接受俄国朋友们提出的条件,立即就会猛扑上去,一显身手的李鸿章眼睛突然一亮。
“恭王,是不是我马上派人去把公使和总顾问大人们请来,也好尽快安排您的行程啊?”
望着下面李鸿章的那副丑态,弈忻不禁一阵的恶心。他刚想张口痛骂一番这条跟在慈禧及洋毛子屁股后面的哈巴狗,却被身边的一个人拉扯了一下,抢先冲着下面大声发了话。
“李鸿章,李大人,老朽曾经叹服过你的聪颖。虽然你那句大清中兴第一人的自诩太过夸张,总还是有点子少年的壮怀激烈。可老朽就不明白了,你李大人吃着我大清的粮食,拿着我大清的俸禄,却甘愿做那个出卖大清,出卖自己的肮脏女人的狗,做无视我大清利益,搜刮我大清钱财,污染我大清国土的洋鬼子的应声虫。”
耆英一手扒着城墙,一手指着李鸿章,“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看清楚恭王爷怀中抱着的是谁?这是我大清的真龙天子万岁爷。你不仅不跪倒参拜,还公然在圣上面前舞刀弄枪,恣意咆哮。我倒想问问你,你李大人还是不是我大清的朝廷命官?难道你宁肯不顾灭门九族的滔天大罪,要兴兵作乱不成?”
弈忻一见耆英居然也没有离开这里,不禁心头感慨万千。他小声地埋怨着耆英,“介春老大人啊,你怎么也留下来了呢。不应该,不应该啊。我们毕竟是势成骑虎,而你出去回复纯属正常,能少在这里搭上一个,总是好的。”
“恭王,老臣乃是行将朽木之人,绝不吝啬是否能够再多活上个一年半载的。”耆英惨然一笑,“今天看到恭王誓与皇宫共存亡的气势,老臣这心里是实感羞愧。当年奕经在浙江与洋人战败,老臣作为钦差大人署理杭州将军,同伊里布一起赴浙江向英军屈膝求和。之后英人闯入金陵下关的江面,又是老臣耆英同伊里布赶奔金陵,跟那个该死的璞鼎查签订了第一个有辱我大清的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后来,老臣又迫于璞鼎查的要挟,极力诬陷在台湾领军抗英的台湾道台姚莹、总兵达洪阿等‘冒功欺罔’,致使姚、达二人被革职逮问。随后的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和《虎门条约》,与美国签订的《望厦条约》,与法国签订的《黄埔条约》,与瑞典签署的《中瑞广州条约》等等,无不是昧心出卖祖宗的利益。说起来,老臣早就是死有余辜了。今天能陪着恭王您充回英雄,也总算可以慰籍一下了。如果苍天有眼,恭王您能逃脱此难,老臣还烦请恭王务必要给老臣正个名。老臣的所作所为,的确也有自己的利欲熏心,可很多的事情,如果没有背后更高人物的授意,老臣岂敢妄为?”
“不要说了,”听完耆英的一番肺腑之言,弈忻的脸上也在泛红。他仰天一声叹息,愧疚地说到,“本王也是一样啊!没有本王当初与那个慈禧异想天开地引狼入室,何至于有今天啊!”
“李鸿章,你到底跪是不跪?”耆英扭头一看下面的李鸿章还在木呆呆发愣,不由得怒气勃发,“你要是不跪圣上,就等于承认了你不是我大清的朝廷命官,而是犯上作乱的恶贼!”
这个时候的李鸿章,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跪下去?可跪完之后还怎么办?不跪?自己平日里满嘴里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难道说给别人听的,这不是等于是自己抽自己的大嘴巴吗?
“大人,不能跪!”
李鸿章想到最后,没有理会身后程学启的小声提示,两腿还是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随着他的举动,原本气宇轩昂的官兵们呼啦啦跪倒一片。
在一阵“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叩首之后,李鸿章跪在地上,运足中气向着城上喊到,“圣上啊,我李鸿章并非胆大妄为,而是受命于观音转世的太后老佛爷,来此清君侧,救援圣驾。”
喊完,李鸿章霍地站起身,低头看看那一身的肮脏泥水,冷笑着一指城上的奕忻,“恭王,不要以圣上的龙体做挡箭牌。你们挟持圣上,暗通赤匪,干尽了出卖我大清利益的烂事。我劝恭王你还是听从公使大人他们的提议,赶紧放弃抵抗,否则,圣上一旦有个一差二错,你们就将落下千古的骂名。”
“哈哈……”弈忻瞅着下面气急败坏的李鸿章,一阵的大笑之后,低头轻轻拍拍居然在这么乱的世道里还能安然入睡的小皇上,然后冲着李鸿章笑到,“李鸿章啊,我可是清楚得很,你们这些人啊,忙活了半天,还不就是希望建立上几个大功,混个荣华富贵吗?好啊,现在有皇上在此,御宝在此,城楼上诸位王爷和大人们作证,只要你掉转枪口,为我大清除去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洋毛子,杀掉一心惦记着要得到大内所有珍宝的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穆拉维约夫这几个恶棍,你对我大清就立下了不世之功。想要荣华富贵,简单的很呐,就封你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合肥王,你手下的官兵一律官升三级,兵加重赏。怎么样,这可比你那个在心里一直拿你们汉人当狗耍的老佛爷要大方多了吧?”
奕忻这一席话,顿时说得城下的官兵们交头接耳,嗡嗡一片。就连李鸿章在听到那个“铁帽子合肥王”的一霎那,情不自禁地也是心中一颤。那可是个亲王啊,对汉官来说,任你立下天大的功劳,要想在大清的手里捞上个亲王的帽子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过,李鸿章到底是李鸿章,升官发财那是他的毕生追求,但是,他还有他的“信仰”。更何况,他还很明白,站在他身后的荣禄,那才是他的老佛爷的忠实的狗。只要他敢三心二意,不用老佛爷发话,荣禄就会打他的黑枪。
“哈哈哈……”在愣了片刻之后,李鸿章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手点城头大嘴一撇,“我说鬼子六(奕忻人精,鬼点子多,官员们在背后就送他了这么一个绰号)啊,少在我面前抖机灵吧。铁帽子王,哈哈,你还以为我是吴三桂了?”
“好,好,看来你对大清可并不是像你自己到处招摇的那样,是那么的真诚啊。”奕忻揪住了李鸿章的小辫子不放,“好好想想,我大清有哪一处对不起你了?如果不是前几年肃顺肃大人极力地在先皇面前主张重用汉官,哪里有你们的发家之路?不赏你们高官厚禄,你们背地里恨爹骂娘,赏了你吧,居然倒又反咬一口,说我大清要像对待吴三桂那样,早晚会清除你们这些异己。李鸿章啊,你真是太高看你自己了,你可比不上吴三桂。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天下之人怎么看,没有吴三桂,就没有入主中国的大清朝。远的就不多说了,经过二百多年的融合,尽管先祖爷设下了这样或者那样的戒律,可中国、满洲从敌对的两国,已经走到了难分彼此的一步,至少我们在说一样的话,写一样的字,吃一样的粮食。可你呢?你追随慈禧,卖国求荣,甘愿去做俄国鬼子的急先锋。弟兄们,你们都有脑袋,都该好好想想,难道你们真的情愿把自己的美好家园,变成叽哩咕噜遍地鸟语的洋天下?”
城外的官兵此时鸦雀无声。李鸿章明白,这种沉寂,远远比刚才的杂乱更有危险性。
“鬼子六,你少***在这里蛊惑军心。”素以文雅扬名天下的李鸿章,也忍耐不住地指着城上开始破口大骂,“正是有了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才纵容得赤匪日益猖獗,以至于如今横乱天下。你还有脸在这里***胡说八道,如果没有俄国朋友的无私帮助,我大清早就亡国了,还谈什么最后清除匪患,中兴天下!”
“李鸿章,你的眼睛不会是长在了脚底板上了吧?”耆英说着,愤怒地扬手一指李鸿章,“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们虔诚地请来的这些俄国朋友,到底都帮了我们些什么?在后方,他们无视我大清的王法,到处奸淫掳掠、私设公堂,俨然就是一个太上皇,闹得民怨沸腾。而在前线,他们……”
就在这时,突然“砰”的一声枪响,耆英的话也随即戛然而止。耆英大瞪着眼睛直视前方,手僵在了半空,脑门的正中,顺着一个指头大小的洞,正流淌出一股股殷红的血。
“弟兄们,不要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当今圣上尚未加冕,还做不了大清朝的主。而真正主宰大清朝的,只有咱们的太后老佛爷。”荣禄手里挥动着一只枪口还在冒着烟儿的长枪,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太后老佛爷懿旨,只要拿下皇宫,收拾干净这些卖主求荣的叛贼,救出皇上,宫内的珍宝就任由你拿!”
“王八蛋!”奕忻将一只手搂着的耆英尸身轻轻交给身边的侍卫,双手紧紧将小皇上的襁褓搂在胸前,冲着荣禄咬牙切齿地吼到,“荣禄,你这个该死的叛贼,有胆量你就连本王和皇上一起打!”
一见奕忻那副生死不怕的劲头,僧格林沁、载垣和端华等人赶紧拥上前来。载垣一拉奕忻,叫到,“老六,千万不要冲动,赶紧带着皇上撤下去,李鸿章和荣禄这两条疯狗,可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的。”
“不要拉我,本王今天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豁出一条命来,亲眼看看这些疯狗是怎么打死本王的!”奕忻一面挣扎,一面伸着脑袋冲下面吼,“荣禄、李鸿章,你们这些狗杂种,开枪啊,打炮啊……”
**外,攻城的兵将在骚动,有前涌的,有后挤的,而更多的人手里的枪口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对准上面。那上面可是有大清朝的真龙天子,一旦枪子儿不长眼……
“大帅,赶紧下令攻上去吧,时间一长,军心有变!”程学启望着还在犹豫的李鸿章,连连跺着脚。
妈的,横竖都是一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鸿章的牙齿紧咬,瞳仁也在充血。他高高地举起右手,大嘴刚刚张开一半,炮击的命令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忽然,他觉得耳边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嗡嗡声。
蚊子!这是李鸿章的第一个反应。他下意识地把举着的手在耳边呼扇了几下。可是,声音依旧,而且越来越清晰。他诧异地转头顺着声音找去,这一下子,他那一双本来不大的眼睛顿时就鼓了起来,眼珠子差点儿就夺眶而出。
第四五二章 天朝雄鹰(一)
这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自称满腹经纶的李鸿章,见过天上飞的鸟儿,利用失眠的时候也许还翻烂了《西游记》、《聊斋志异》,或者是偶尔坐在茶楼里,听上过那么几段的《武王伐纣评话》,再不就是有可能睡梦中约会过月宫里那个能够在五彩云霄中翩翩起舞的嫦娥,可他就唯独没见到过眼前的这幕景象。
天空中有个奇怪的东西,正嗷嗷地吼叫着,从东方疾速地在向他们这里靠近。起初他还以为是不是这几天自己这火上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被满眼角儿的眼屎昏花了眼睛。可无论他怎么再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残酷的现实却令他不能不接受,因为,飞来的这东西叫唤的太狠了,震得他脚下的大地都在发颤。
“这……这是……这是……什么怪……怪……”
和那些地面上都开始停止了喧嚣,也忘记了自己是该干什么,只是大张着嘴,傻呆呆地仰着脖子,一双双眼睛里充满惊恐和迷茫目光的所有人一样,刚才还凶猛不可一世的荣禄,现在却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空,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一句整话也说不清。
就在荣禄、李鸿章之类还没闹清,也永远不可能闹清这到底是发生了哪一门子事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绿色怪物,就飞临在了他们的头顶上。它一面轰轰地怒吼着,开始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一面呼唤起漫天的风尘,打得裸露在**前的长安街和千步廊上的他和他的那些兵将们,睁不开眼,站不稳脚。
龙行风,虎行雨,天啊,这一定是什么神仙显圣了!**的城楼上下正敌对的双方,所有的人此时脑子里闪过的,一定都是这同一个念头。
“老天爷发怒了……”
长安街和千步廊上,那些早已被天上骤然出现的巨怪惊得魂不附体的满清兵将们,在目瞪口呆中摇摇晃晃,你挨我撞了片刻之后,此刻又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爆发出的这声撕心裂肺的狂嚎所惊摄,左右挨着两侧廊房近的,开始你争我抢一窝蜂地奔着每一个房门里拼命地狂挤,哭嚎和叫骂声随即迭起。
而那些无处可藏的官兵们,则只能捂耳朵、蒙眼睛,弓腰撅腚原地转磨,乱作一团,恨不能就地找个地缝子立马一头钻进去才好。可能是小时候听多了爷爷奶奶们讲过的妖魔鬼怪故事,天神大仙传说的缘故,在轰乱了那么短暂的一瞬之后,他们不得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在狂风中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虔诚的叩头如捣蒜,哼哼唧唧的诸如“大仙息怒”“神仙万福”之类的祷告和叫喊声也是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下面的所有人都听清楚,马上放下你们各自手里的武器,就地列队集合整齐,否则,天地共怒,只有死路一条。”
巨怪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力量,那本来就吓煞人的巨大轰鸣声未停,居然又开口突然说起了千步廊上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懂的震耳欲聋的汉话。而随着这第一遍的命令过后,同样是浑身颤抖、跪爬在地上的李鸿章一晃眼间,竟然又发现了一个更稀罕的事情。那轰鸣在头顶上的巨怪不仅会说话,还会下蛋。巨怪把呼啦啦一连串的“蛋”下在了千步廊的最南端,也就是下在了大清门下他摆放着十几门大炮的那个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令李鸿章更是难以想象。这巨怪下的蛋,显然他猜测一定是不能吃,但她们却都会叫,一叫起来还就是惊天动地,激起漫天云烟。弥漫的烟尘中,是被掀翻的沙俄造铁炮,飞舞着炮手们的残肢断臂。
“我再重复最后一遍,下面的所有人都听清楚,马上放下你们各自手里的武器,就地列队集合整齐,否则,天地共怒,只有死路一条。”一个盘旋又翻回来的巨怪,就悬停在李鸿章脑瓜顶上,威严而不容置疑地做着这最后的一次警告。随后,巨怪一声怒吼,身子一抖,又来到了**城楼的上空。
“奕忻阁下……奕忻阁下,命令你的军队……命令你的军队,马上开城……马上开城,把这些混蛋都押进宫去……押进宫去。有胆敢抗拒者,杀无赦!杀无赦!”
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傻了的奕忻,满脸惊愕地抬头仰望着天上这个居然能够叫出自己来的巨怪,完全闹不懂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更不要说去执行它所发给自己的指令了。
一开始不知道这“天神显圣”究竟是为何而来,生怕也会有一连串会响的“蛋”落在自己这些人头上,直吓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的载垣,在明白了原来是己方感动了苍天,老天爷特遣神仙显圣来拯救自己这些人的时候,惊喜之余,忽然又有了一种奇怪的发现,这神圣的声音怎么听着好熟悉啊?
“僧王啊,僧王,你快仔细听听,我说什么来的,是他,这天上显圣的武圣原来就是他啊!”载垣猛然醒悟,激动得一把抱住身边发着愣的僧格林沁,真是悲喜交加。
“谁?你说是谁?”
看着僧格林沁还是一副傻呼呼的样子,载垣扬起胳膊,重重地在他的肩窝捣了一拳,“就数你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你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声音来?林主任,北方行营的林大帅啊!他说过,危急的时候不会放弃咱们。你看看,他真的就来了!苍天啊,大地呀,你可给我们派来了大救星了……”载垣放开僧格林沁,兴奋地冲着天上手舞足蹈,嘴里说着、喊着,到了最后,竟然还情不自禁地呜咽了起来。
“啪!”这个时候,僧格林沁才似乎被载垣的这通折腾闹得恍然大悟。他使劲在自己的脸上抽了一巴掌,随后双膝跪倒在地,极其虔诚向着天上大礼参拜,“法力无边的佛祖啊,感谢您仁慈的庇佑!”紧跟着,他翻身而起,根本顾不得收拾沾满下身的泥水,捡起地上的大刀,冲着城楼上的官兵们挥舞着,一声大吼,“开城,都跟我出去杀贼!”
公使馆内的伊戈纳季耶夫、穆拉维约夫,还有已经从晒台上舒服够了的普提雅廷,现在还不知道皇宫那边发生的这一切,因为,他们还正在为着刚刚收到的来自朝阳门、崇文门的最新战报,而欢欣鼓舞。
英勇的沙皇雄鹰柯西尼上校所率领的军队,已经清除干净了朝阳门一带的清军残余,而崇文门那里,绵洵的人马经过一番艰苦的逐房抗争之后,在凶悍的沙皇士兵沉重打击下,渐渐丧失了信心,除去少数兵将还在进行着微不足道的抵抗之外,其残余的主力开始放弃崇文门,正在向外城败退。
“亲爱的司令官阁下,”伊戈纳季耶夫倒背着手,满脸轻松地看着穆拉维约夫,“应该到了告诫您英勇的柯西尼上校适可而止的时候了。要抓紧时间,崇文门被完全控制住只是时间的问题,叫他不要恋战,赶紧派出一部军队向东安门集结。一旦奕忻他们拒绝我们的善意相劝,就轰开东安门,帮助李鸿章尽快安定皇宫。”
“亲爱的公使阁下,这似乎不应该是我的事情,”穆拉维约夫耸耸肩膀,“那个李鸿章、柏葰,还有那个醇亲王早已把他们的皇宫围得水泄不通了。按照计划,我已经告知柯西尼上校,崇文门一定,立即赶赴通州。至于皇宫……哈哈,我就等着他们一打开之后,带上我在这里养精蓄锐的卫队,去监管他们装运那些令人乍舌的珍宝了。”
“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了。”普提雅廷笑着朝穆拉维约夫眨眨眼,“如果不是那位尊敬的太后陛下提醒,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别忘了,他们的皇帝可在奕忻的手里,一旦奕忻破罐破摔,李鸿章、醇亲王这些人未必就真的敢下死手。不要小看了那么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在这里,皇帝即便就是一个废物,那也是他们的父母。为了激励李鸿章等人,那位太后陛下已经吩咐下去,谁打进了皇宫,珍宝奇玩可劲拿。虽然这只是那位太后随口的一说,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必就会真正兑现,可乱兵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所以啊,我们不能不做准备。您必须派出一支可靠的力量,弹压随时可能出现的抢劫现象。借着护送那位太后的名义,要一件不能少地将所有珍宝连夜押运至奉天,然后火速转运旅顺。至于通州那边,派些人马装装样子就可以了,尽快地离开这里,才是我们的头等大事。我们付出的已经太多了,没有报偿还行?”
“你们放心,这件事情我亲自去办。哪个混蛋猪猡要是敢动皇宫珍宝的一个手指头,我马上拧断他的脖子。”听到普提雅廷这么一说,穆拉维约夫顿时精神气十足,蹭地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嘴里恶狠狠地叫骂着,手上迅速扣着上衣的扣子,遮挡住毛茸茸的大肚皮,一边回头瞅瞅伊戈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俩人,一边大踏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大人……不好了……怪……怪物……”
恰在此时,原本在晒台上的一个卫兵嘴里惊恐地大声呼喊着,一头撞进门来,正好跟门口刚刚回过头来的穆拉维约夫撞了个满怀。
倒霉的穆拉维约夫脸上那只高大挺拔的鼻子被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猛撞,撞得鲜血迸流不说,还酸得他眼泪横淌……
望望疼得蒙着面孔霎时弯下腰去的穆拉维约夫,再看看张着大嘴傻站在门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那个一头大汗,帽子都跑丢了的卫兵,伊戈纳季耶夫刚想张口要问,却猛地感到脚下漂亮的木质地板连同整个楼宇都是强烈的一颤,紧跟着,骇人的爆炸声和清脆的枪声就充斥了他的耳膜。
第四五三章 天朝雄鹰(二)
陌生的东西,未必就一定会给所有人带去恐惧。没准儿,它还是个乐子。
站在俄国朋友独具匠心鼓捣出来的大晒台上,听着那令人又解气又兴奋的隆隆枪炮声,望着乌云压顶一样被浓厚的硝烟所笼罩的崇文门方向,听着周围十几个随身宫女太监叽叽喳喳的喊好声,再加上又刚刚跟自己的心上人耳鬓厮磨地亲昵了那么一阵子,慈禧不仅脸上发光,心情更是舒畅。
“老佛爷,您快看呀,好奇怪的一只鸟啊。”腮帮子上的红肿还没消的安德海,第一个发现了天上有一只大鸟,正嗡嗡地一边叫着,一边径直朝西面飞去。
慈禧转身顺着安德海的指向望去,“嗳哟哟……真的耶……好大的一只鸟儿呀……呀……就是这叫的声音咋这么难听……”一看之下,慈禧禁不住就被这平生从未见过的“大鸟”给吸引住了,“咯咯……真有意思……有点儿像蜻蜓,咋没翅膀……还有点像……哟哟……你们看看,它飞得好快哟……”
“奴才给老佛爷道喜啦,这是天现吉物,预示着咱大清风调雨顺,老佛爷永世垂帘!”脑袋长包的安德海,满口胡诌着就扑通跪了下去。他这一跪,其他的太监宫女呼啦啦跪倒一片,“奴才们给老佛爷道喜!”
慈禧顾不得安德海他们的奉承,满脸喜气的她此时又有了新的发现。“快看,它不飞了,有意思,又绕上圈子玩了。哟……那不是李鸿章、荣禄那两个奴才驻兵的地方吗,小安子,去,快叫人去告诉那两个奴才,一定要好好地把这祥瑞给我弄到手。”
安德海赶紧从地下利索地爬起来,一边迈步,一边冲着慈禧媚笑,“等好吧,老佛爷,奴才这就去……”话还没说完,他却突然望着“大鸟”的方向僵住了。
干安德海这一行的,那可各个都是眼尖、耳朵尖、手脚麻利的人物,要不然得哪辈子才能博得到主子的宠幸呢。皇宫前的千步廊虽然距离这里并不远,除了“大鸟”嗡嗡的叫声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声音传来,处在新奇、兴奋中的慈禧没注意,晒台上的七八个沙俄兵也没看出那个什么“大鸟”能比眼前这些个大大小小的漂亮美人儿,会更能让他们五迷三道,值得品头论足。唯有安德海可是听得仔细。
“大鸟”好玩儿,但既会下“蛋”,又能开口讲话的“大鸟”一准儿就不好玩了。
“小安子,你这个该死的奴才,怎么敢……”慈禧狠狠地剜楞着木头人似的安德海,紧跟着又连忙抬手一悟自己的鼻子。她发现安德海袍子下面的地上突然间多了一滩水,聪明的她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尿液。
极度的恐惧带给人的是什么?一定是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腿脚不好使,舌头根子也发僵。正所谓跑,跑不动,喊,喊不出声,大小便失禁也是常有的事情。安德海现在就是这样。
当很快地就发现那只“祥瑞的大鸟”并不吉祥之后的慈禧,以及那些太监宫女们,还有不得不需要把目光从勾人心魄的美人儿身上再次聚焦到“大鸟”上去的沙俄兵们,无一例外,都得是这样。
林海丰潇洒地将直升机在**城楼上做了最后一个漂亮的盘旋之后,一掉头,仅以比地面高出二三十米的高度,直接扑向了东江米巷内与那座与东正教教堂相毗邻的,唯一一座三层的典型沙俄建筑——沙俄驻满清的公使馆。
“准备突击!”直升机的舱门此时大开着,舱门口,突击队队长吴鼎禾怀里紧抱着一大捆的手榴弹,目光盯视着飞快掠过的地面。在他的身后机舱内,早已做好了突击前的一切准备的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天朝红军士兵,迅速地再次检查完各自胸前挂着的冲锋枪,“一切准备完毕!”
只是一闪眼间,直升机就已经带着巨大的轰鸣扑到了沙俄公使馆的上空,“尤金,喊话!”随着林海丰的这句命令一下,手拿话筒的尤金还没张口,舱门口的吴鼎禾早就一拉导火索,狠狠地把怀里的整抱手榴弹朝着公使馆前院宽阔的小广场上抢先丢了下去。
“我们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所有人必须放下武器,不得抵抗……”在尤金的这阵喊话声中,威风凛凛的直升机稳稳地落在了公使馆顶部那个足够几十个人狂欢的大晒台之上。
“冲!”吴鼎禾一声大吼,,第一个跳出舱门。“啪啪……”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双手各持一把六轮短枪左右开弓,前面的几个还在双手紧握着晒台汉白玉围栏傻站着的沙俄卫兵顷刻间都打到。随后,踏着脚下男男女女成片的躯体,熟门熟路地冲向晒台上那扇通往楼内的包金红木大门。
紧跟着队长扑下直升机的红军士兵,一组尾随着吴鼎禾朝楼内冲,另外一组则飞快地扑到晒台的围栏边,向着下面院子里集结着的数百沙俄兵凶猛地投去一排手榴弹,跟着,端起怀里的冲锋枪就是泼水般地扫射。而此时的空中,还在回荡着尤金威严的声音,“我们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所有人必须放下武器,不得抵抗……”
直到这时,终于完全放松下来的林海丰,才发觉自己的全身上下,早都被汗水所浸透了。
“你留下继续喊话。”林海丰拍拍副驾驶位置上的尤金,从驾驶座上站起来,走到后舱。在那里,他脱去身上的湿衣服,接过与尤金一起从红一军调来的联络官保尔查克递来的杏黄色的王袍换上,又戴上那顶已经少了“真命太平天国安王”招牌字样的旧王帽。然后,舒展舒展双臂,倒背起手,冲着保尔查克一摆头,“走,去见见那些俄国大人们去。”
一走出舱门,林海丰自己都禁不住被由他闹出的眼前这幕凄惨的景象,给惊得一愣。
根据事先得到的沙俄公使馆建筑细图,来此之前,他就选定了突击队的最后着陆点,公使馆顶层的这个大晒台。可当飞临这里的时候,晒台上却花花绿绿的不少人,而且,面对着即将降临头顶的他的直升机,这些人一个个竟都像泥塑木雕似的,仰面朝天,动也不动一下。林海丰也只能强行降落。
现在,直升机的肚皮地下是人,周围东倒西歪的也是人,不少人由于被巨大的风浪卷起,被抛向晒台的墙壁再反弹回来,最终头破血流、骨断筋折。白花花的脑浆,殷红的血流,铺满一地。哀嚎、呻吟声更是不绝于耳。晒台上留下的六个士兵,不得不抽出一个来专门处理这些伤者。
“唉……”林海丰无奈地摇了摇头。
“救救我……呜呜呜……救救我……”一个微弱的女子的哭吟声,从直升机的机腹下面,断断续续地传来。
已经走近那扇包金红木大门的林海丰停住了脚步,重新回到直升机旁,俯身细看。机腹下面,横躺竖卧的人里面,一个蠕动着强撑起头来,满脸都被血迹糊满的女子的哀求目光,恰好与他的目光相碰。
“报告殿下,顶层的敌人已经全部肃清,我们从几个重要房间里活捉了十三个沙俄鬼,吴队长请殿下即刻前去。”
“知道了,”林海丰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跟着命令到,“保尔,你即刻前去帮助吴队长审问辨认,查出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和穆拉维约夫,尤其是穆拉维约夫,决不能漏网。”
说着,他一猫腰,钻进机腹下面,将这个刚刚还能挺起头,此时忽然却又一垂手躺了下去的受伤女子,慢慢地从几具尸首之中拖了出来。
第四五四章 天朝雄鹰(三)
受伤的女子紧闭双眼,也不再嘤嘤地哀戚,似乎已经进入昏迷了的样子。可当林海丰蹲在地上揽起她的上身,试试她的呼吸尽管微弱,却还算通顺,于是开始寻找她所受伤之处的时候,她的两只手却又突然死死地抓住林海丰的一只胳膊不放,那景象,分明是生怕对方会立即丢掉自己似的。
这个女子,岁数看着不大,劲头可是好大!林海丰被她的两只几乎要抠进自己肉里的手抓得禁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女子的伤势不轻,显然是在直升机机腹的猛然重击了前额,瞬间摔倒之后,又被坚硬的花岗岩地面狠狠地磕撞了后脑。她额头和后脑上的两处伤口,都还在不住地向外涌流着热乎乎的血,一股股地浸在他刚刚换上、被夫人浆洗的干干净净的杏黄袍上。
“放心,我们会尽力救护你们的。”林海丰掏出身上预备的救急包,一边熟练地进行着包扎,一边劝慰着受伤女子。
“殿下……”一阵咚咚的飞快脚步声中,吴鼎禾喜气洋洋又冲回了晒台。看到一个满头都几乎被白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子,正半躺半靠地依偎在殿下的怀里,他愣了一下,马上又裂开嘴喜笑颜开地禀报,“殿下,在预定的时间内,沙俄公使馆全部占领,包括前后院集结的那些沙俄鬼,除去击伤击毙,其余全部俘获。您点名要的那三个大家伙,一个不少,都被生擒。所有俘虏都已经被集中关押在楼内,就等着殿下您去欣赏呢。”
“好,干得好!”林海丰笑着点点头,冲着吴鼎禾一摆头,“叫上几个兄弟,把这里受伤的人都尽快送进楼内,问一下公使馆的战俘里有没有医生或者是懂医的,命令他们跟我们负责救护的兄弟一起,赶紧对这些伤者加以优先救治,他们毕竟不是军人。”
“是!留下四个做好警戒,其余的迅速救送伤者。”吴鼎禾冲着晒台上的兄弟们一招手,随后赶紧将手里的双枪插进腰间,一躬身伸手去接林海丰怀里的受伤女子,“殿下,您赶紧进去吧,这个我来送。”
本来经过林海丰的细致包扎后,伤口的血虽然没有完全止住,总归不会再像最初那样的有如泉涌,或许还由于别的什么感觉,一直冲着林海丰的受伤女子两只眼睛已经不再紧闭,开始有些半张半合,在偷偷地探究搂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的同时,惨白的脸上竟然还泛起了一丝难得的红晕。
可如今,一听说吴鼎禾要替换掉自己依偎着的这个极其富有爱心的男人,受伤女子顿时双眼再一次紧闭,把头使劲地朝着林海丰怀里拱的同时,那一直就死抓着林海丰胳膊不放的手,也更加用力,嘴里还发出一声娇娇的,又带有极度恐慌的呻吟,“不……”
林海丰笑着朝吴鼎禾摇摇头,一使劲,托抱着这个倔强的受伤女子站了起来,“呵呵,看来你是太令人恐怖了。算了,还是我顺手送进去吧。”
被实实在在地晒了一把的吴鼎禾,看看自己伸着的双手,想不明白地摇了摇头,又冲着殿下的背影一撇嘴,小声嘀咕着,“不会吧,咱走到哪里人家都说咱活脱脱地就像一个风流倜傥的帅帅公子,人见人喜欢,这咋到了这里却变成了凶神恶煞了呢?”
林海丰在装饰得漂亮、华贵的会客厅内中央,沉稳而有节奏地慢慢踱着步子,居高临下的目光在聚于房间一隅内的三个人身上逐个地来回转悠了一阵,这才停下来微笑着一抱拳,“不好意思,不经邀请就冒然来访,呵呵,本帅就是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员会北方行营主任,林海丰。”。
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还有那个穆拉维约夫爵士加将军,终于见到了他们的真正的对头。只不过,相见的地点似乎不对,方式方法更不对,而且与对方相比起来,形象还颇差了些。
灰头土脸的伊戈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各自虽然都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坐姿却是难看至极。每人的那两条一直痉挛的腿大岔着,头在腿间埋得极深,各自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插在自己的卷毛发里,使劲大把大把揪扯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开憋屈在心里的谜团。
体格庞大的穆拉维约夫更不雅。他双手捂在肚子上,全身几乎卷缩成了一团,半躺半坐在在一张并不大的红木雕花座椅上,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不时地顺着囊囊的鼻息里发出一阵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
“哎呀,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联军总司令,还是什么什么阿穆尔斯基伯爵的穆拉维约夫将军阁下吧,”林海丰好像是刚刚才注意到穆拉维约夫的呻吟声似的,大惊小怪地一瞅身后的吴鼎禾,“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吗?你看看,咱们不是有随行的专门医生吗,咋不叫来给看看呢?”
“我冲进来的时候,这个家伙还打算要跑,正好被我堵在门口。呵呵,大概是踢在他心口窝上的那一脚太狠了,起初死过去了,现在好了,赖在那里一直哼哼唧唧的装死狗。”吴鼎禾笑着看看林海丰,又一指那一副痛苦架势的穆拉维约夫,“早说你就是穆拉司令官啊,至少我还可以脚下留点儿情。”
一听这话,林海丰笑了,“是啊是啊,将军阁下实在是太那个那个……太那个匆忙了,咱们可是战场上的死对头,我既然来了,你哪能不打个照面就走呢?”
伊戈纳季耶夫有些承受不住这不速之客的奚落了,他抬起头,两只手停住了抓挠,本来想挺身而起,却没有站起来,只能以极大的愤慨小声地抗议着,“你们……这里是沙皇俄国的公使馆,你们这样无理的行为……将……将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后果?什么后果?”林海丰呼啦一下拉下了脸,“公使馆?亏你还敢口口声声说这里是公使馆,你们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沙俄侵略军的大本营。后果?我看你们倒是真的应该替你们的那位亚历山大二世沙皇去好好地想想,想想由此而带来的一切后果。”
话一说完,林海丰猛地把手向后面的门口一伸,“来人,拿枪来!”
门口的红军士兵急忙摘下胸前挂着的冲锋枪,递到雷霆大怒的林主任的手里。
林海丰愤怒地盯着伊戈纳季耶夫,“哗啦”使劲一搂枪机。
“不……”脸上苍白的早已没了血色的伊戈纳季耶夫,下意识地猛然举起双手,身体向椅子后背一阵紧靠的同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哒哒哒……”林海丰嘲讽地撇了伊戈纳季耶夫一眼,掉转枪口,冲着壁炉边立着的一个落地的鎏金烛台,扣动扳机就是一阵猛扫。抖动的枪口下,烛台上三根粗大的红蜡烛顷刻间被打得稀烂。
“先生们,你们应该清醒清醒了。”林海丰把枪丢给后面弟兄,目光严厉地扫视着伊戈纳季耶夫三人,“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太平天国的雄鹰,无敌的天朝红军,不是满清伪朝廷的八旗子弟。到了今天这一步,你们自己应当看得很清楚,不要说你们放在前线的那些污七八糟的军队在我们眼里如同草芥,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你们,我们只要想捉,照样不是随时就可以信手拈来。在我们英勇的天朝红军面前,就没有任何做不成的事情。”
“不服气是不?那是不行的!想不通?那你也得硬想!黄河天险你们守不住,大沽、塘沽、天津你们也没守住,廊坊的那些早已形同乌合之众的残兵败将更是不堪一击。很快你们就会看到,北京城外到处都是我们天朝的大军。”
林海丰瞅瞅脑袋几乎又要扎进裤裆里的伊戈纳季耶夫,“明告诉你,本帅从济南出发算起,直到在这里捉拿住你们,前后仅仅就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先生们,我想你们不会算不明白,按照这个速度,我要从这里去你们的圣彼得堡,那需要用多少时间足以?”
接下来,林海丰开始开导伊戈纳季耶夫三人。在强大的天朝红军面前,任何无谓的抵抗显然都是没有用的。只要他高兴,或者谁把他惹得上火了,不用一天的时间,他就可以带着他的这些突击队员,直接飞临圣彼得堡的上空,不仅要把圣彼得堡的宫殿炸成一片瓦砾,还要揪着他们的亚历山大二世的头发,关进笼子,然后拉回来叫全天朝的人民观赏。至于他们那些目前还尚在中华大地上蹦达的洋毛鬼子,他林海丰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对他来说,那不过就是一些个苍蝇和臭虫而已,踩死碾死都不费劲,只是落个恶心等等。
“这就是你所说的后果!”林海丰的一番话,直把伊戈纳季耶夫三人说得是胆战心惊,吓得连号称是贼大胆的穆拉维约夫都忘记了痛苦的哼哼。
在一番充分的威胁和恐吓之后,林海丰突然语气一转,开始颂扬起伟大的太平天国的仁慈之心,赞颂着堂堂中华民族从来都是愿意与一切喜欢和平的国家和民族平等相待、和平共处的优良传统美德,宣传起天朝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外交政策。
“济南的和谈,就是我们为追求和平解决一切问题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愿意看到一个完整的中国,硬是要捣蛋。好啊,结果证明,捣蛋是不行的,想阻挠我们天朝红军光复全国的坚定意愿,是根本行不通的。眼下,你们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必须首先马上命令你们在北京城的所有军队,停止一切与我天朝红军及忠于弈忻之满清军队的敌对行为,就地全部集结,老老实实地等候向奕忻的军队缴械。为了顾及诸位先生们的面子,东北方面的问题如何解决,咱们可以暂缓一步,等到恢复了北京的秩序,而且有了奕忻他们的代表参与之后,咱们三方再坐下来好好地谈。”
林海丰说到最后,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伊戈纳季耶夫,“你自己不提我还忘了,你是职业外交官,按照你们在我中华大地上的行为,你说说看,倘若你们不接受我的条件,我要是下令我们的红军部队,就此一直打到圣彼得堡去,席卷整个的俄国,这应该完全合乎一报还一报的逻辑吧?”
第四五五章 和平变奏曲
对于喜欢愚弄百姓、蒙起眼睛看世界的满清来说,朦朦胧胧的神仙鬼怪,远比犀利的枪炮更有威慑力,否则,也就不会有人一次又一次地画符点水,硬去尝试“刀枪不入”的**之身与枪炮之间的孰优孰劣了。
而对于那些一贯崇尚拳头的力量,总以为扛上几百条枪,再拖上数十门火炮,就可以在这个古老土地上为所欲为的人面禽兽们来讲,要想镇服他们,就得拿出比他们更大的力量,叫他们看到更多的做梦想起来都要害怕的东西。
林海丰如今所做的,不仅仅是要驱逐一切侵略者,光复大好的河山,他还要经此一战,为祖国获取至少十年的稳定。所以,林海丰从坐镇济南,直到亲自操刀上阵,为沙俄及那些大睁着双眼、伸长了耳朵注视着这场翻天覆地变化的洋人们,准备了几道丰盛的宴席。
不过,这几道丰盛菜肴做的到底有多么难,又多么的危险,那可是就只有林海丰、郑南两人自己才会心知肚明了。
早在半年前,初一听到林海丰拟定的那个亲自驾机进北京的那个所谓“黑虎掏心计划”的时候,郑南差点儿就没昏过去。那家宝贵的直升飞机一直就在军械局他的严密掌控之下,维护的良好,随时能够重返蓝天。虽然如此,可他清楚飞机的状况,如果林海丰单单就是犯了驾机的瘾,想从天京转悠到上海去带上老婆浪漫一趟,那他绝对不会阻拦。而去北京?那不就是说梦话吗。按照直升机内尚存的燃料计算,根本就不足以支持林海丰的想法。
不管郑南怎么变着法儿的拿出各式各样的说法,相出种种的主意,甚至偷偷请来杨秀清、石达开连威胁带吓唬,最后连煽情、动容都使尽了,林海丰依旧是王八吃秤砣,铁下心来就认准了这一条道。
无奈之下,郑南只好妥协。在林海丰的授意下,郑南不得不加紧主持天京科学院早已动手的炼油工作,协助林海丰精心挑选飞机的起降地点。按照郑南的意思,林海丰驾机的起飞点应该是选择在沧州以西的海岸,直升机在此之前由天京提前秘密运抵上海,再由上海向北船运。而且,不赞成林海丰驾机参加渤海的海战。这样,直升机飞行的距离可以缩短,科学院实验室内炼制出来的低品质燃油,可以少量地添加进原有的优质燃料里。同时,郑南还提出,自己也要参加“黑虎计划”,以确保林海丰的绝对飞行安全。
林海丰我行我素,鉴于战场上发生的一系列实际的情况,对于郑南的那些合理建议,是一否再否。最后,他还是成行了。但是,不要说郑南在天京一直内心忐忑,就是林海丰自己,也是紧提着一颗心。
“我这个人啊,就是命好!”多少年后,有一次,在家里的餐桌上,当着已经上了小学的儿子的面,林海丰曾经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有个好学的儿子,有个聪明、心灵手巧的音乐家女儿,还有个擅长美味佳肴的好夫人,其乐融融,日乐融融啊,呵呵,儿子啊,你可不知道,你妈妈平时不是老吹嘘学问比我高吗?还来不来地就揭我老写错字、使不好毛笔的疮疤等等等等,还战场上号称救过某家一命。你可不知道,那时候我跟你妈妈才碰上没多久啊,就把你妈妈就给我迷得晕头晕脑,哭着喊着要嫁给我。这事儿,你姐姐最清楚。”说着,他赶紧冲着身边儿的金梅挤挤眼。
“德行样儿!”柳湘荷吃吃地笑着,用筷子头“狠狠地”戳了夫君的脑门子一下,“不害羞,净跟儿子面前吹大话。还金梅最清楚,你就不怕女儿掀了你的老底儿?”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林海丰故作惊讶状,又望望身边儿咯咯笑的直捂嘴儿金梅“好像的确就是这样的啊,好女儿,你可得为爹爹作证啊。要不,我这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我……”金梅一笑,赶紧低头吃饭。
“别听你爸爸的。”柳湘荷翻了装傻充愣的夫君一眼,赶紧笑着又看着儿子,“你爸爸那个时候可赖皮呢,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你不是还说呢吗,就是现在他的毛笔字也没有你写得好看不是。”
“本来就是,”儿子乐了,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嘟囔着,“爸爸就给我的学期鉴定表上写过一次东西,结果我们老师还问我,这上面的字是谁的呀,我说当然是我爸爸的啊。老师当时笑了,哎呀,真没想到,你爸爸是不是小时候不好好学习呀,字写得这么不好看。”
“胡说,我的字咋不好看了?”林海丰一瞪眼,“哪天再去你们学校的时候,我一定找她好好理论理论。”
“算了吧,爹爹,”金梅忽然抬头嘿嘿地笑着,“您不是总跟我们说,人不能相信什么命吗,可您呢?天天还说自己命好呢。”说完,她一瞅正毫无惧色地看着爹爹发笑的弟弟,“弟弟回头告诉你们老师,爹爹在家净讲迷信,等爹爹下次去你们学校的时候,叫老师好好批评批评爹爹。”
林海丰看看儿子,瞧瞧女儿,愣了下,随后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哪里说过命好了?不要硬栽赃嘛。我其实……我其实就是说的是运气好些而已。”
“看看,看看,看清了吧,爸爸这个人,就是这么赖皮。乖儿子,咱可别学你爸爸的这个样啊。”柳湘荷抱着儿子愉快地笑着。
“哈哈哈……”林海丰惬意地笑着。其实,家人们都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又像以前一样,想到了那次危险的飞行。那是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永远都挥之不去的记忆。
在渤海的海面上,塘沽的沙俄舰队有幸见识到了自世界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的海空立体战。
虽然沙俄水兵们早就被威海卫第三舰队的覆灭在太平天国红海军手里给惊骇的心里发毛,但在声势浩大的红海军打到眼皮子底下之际,已经无路可退的他们还是硬壮起胆子,大大小小几十艘舰船一起出动,企盼着侥幸能够在此创造出一个奇迹。
辽阔蔚蓝的海面上,敌对的双方正在以各自井然有序的临战舰列,渐渐地接近。每一艘舰船上,双方的水兵们神经都在高度地绷紧,一场轰轰烈烈的海上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万里无云的晴空中,一个黑点儿,带着轻微的嗡嗡声,由南向北快速而来。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一个奇异的巨大飞行物直临沙俄舰队的上空。由武定府沾化大沽口起飞的林海丰,驾机赶来参战。
直升机几乎以伸手可及下面的战舰桅杆的低空,在沙俄舰队上空一个盘旋之后,第一个目标就锁定了那艘高高地悬挂着指挥旗的沙俄旗舰。
几个巨大的炸药包带着蓝色的火焰,稳稳地被投放在了“灰熊号”的甲板上,随着林海丰“嗡”的一声向上一提座驾,下面,轰隆隆就是几声巨响,可怜的“灰熊号”还没有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被炸得桅杆飞舞,船舷破裂,甲板上被炸出了好几个大洞。凶猛的海水,趁势哗哗地涌入,眨眼间,就将庞大的“灰熊号”吞噬进了腹中。
不用林海丰再去如影附形地寻找第二个目标,惊慌万状的沙俄舰队早已成了一盘散沙。因为,没有人愿意成为“灰熊号”第二,更没有人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葬身鱼腹。
“上帝啊,神奇,太神奇了,简直是太神奇了……这么大的一艘战舰,居然转瞬间就被击沉,而且还是毫无还手之力,面对这样神奇又威力无比的残酷打击,俄国人接下去还用再为了战争做些什么吗?在这场原本期望中的一次大型海战里,如今我相信所有人都和我一样,目光都聚集在了天上的那个神秘东西,除去它,已经是没有什么别的可看的了。许宗阳的红海军基本上没有再怎么发炮,只是一路追赶着将混乱不堪的俄国舰队逼回到港口,最后全部再全部悬挂起白旗……我们这些被邀请来观战的各**事观察团,完全变成了一群只是乘坐他们红海军的战舰,去天津做长途旅行观光的游人了。”
从法兰西军事观察团团长,海军少将鲁约里的描述里,很自然地就看出,渤海海面上的那场海战,到不说是一种红海军单方面的表演。也就难怪北京城里的伊戈纳季耶夫、穆拉维约夫们会对此讳忌寞深了。当然,当鲁约里将军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会不会由于自己曾经一再地给帝国海军殖民部上书,要求严惩忘恩负义的越南而感到悔恨呢?越南可恨,越南人该死,可他们如今毕竟已经自然而然地由大清朝转成了如今的太平天国的附属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再说,一旦真的像自己所上书的那样,帝国不顾一切地去收拾越南,太平天国只要出手干预,咱惹得起吗?
林海丰精心导演的这一出一石多鸟的好戏,可绝不会就此匆忙地谢幕。包括鲁约里将军在内的所有外**事观察团成员,都亲眼目睹了这之后的红海军从天上和海上,直到地面,三位一体一起打击大沽、塘沽两个炮台的震人心魄的经典战役。那个时候,他们尤其惊讶的是,红海军新组建的陆战队里,居然出现了“杀人的机器”。
“他们的红海军陆战队,指挥官是他们太平天国的安王,也就是如今北方行营主任林海丰的妻弟,一个年轻的、却是英勇善的战前红海军鱼雷艇编队的指挥官,曾经就读于他们的红军大学海军学院。而他们的成员,则据说都是各个野战军队中的精锐。这支陆战队虽然组建不足两个月,但从其指挥官的委任及军士们的选调,还有清一色的先进装备上,就足以看出太平天国政府对这支军队的高度重视……”
以上是大英帝国外交官阿礼国,经过一番的认真打探和搜刮之后,在写给帝国政府的报告中,对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红海军的第一支陆战队所作的一些叙述。
红海军陆战队首战即身手不凡。在敌我双方都是无比惊愕的目光中,在来自空中、海上的炮火的威慑和打击下,在那挺哒哒哒一直吼叫个不停,刮风似的子弹直压得炮台上的沙俄兵们头都抬不起来的重型机枪,及数十门掷弹筒的掩护下,柳喜河率领的陆战队官兵先后轻松拿下大沽和塘沽炮台。继而收复天津。
这一切,伊戈纳季耶夫和穆拉维约夫、普提雅廷们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却各个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当自己莫名其妙间也成了太平红军的战俘,亲眼看到没用几分钟时间整座公使馆大楼内外,就都成了太平红军领地的时候,面对林海丰提出来的条件,他们根本就没有、也不可能再会有第二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