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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鹤城风月     明左txt下载     明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6章 炮灰

    “忠臣不事二主,节妇不侍二夫。回去告诉黄台吉,莫要痴心妄想了。”

    张春神情坚毅,可明显老了许多。

    不知不觉,他已经被俘一年多了。

    时光如白驹,留在他的心底的只有绝望。

    他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杜度拢着手,走过来,和他并肩而立。

    “这两根参呢,你是一定要选的。一根留下,一根离开。不知道你会选哪根呢?”

    张春侧目过来。

    “哼,大丈夫死则死矣,不受羞辱。尔等这般伎俩,徒增笑柄罢了。”

    杜度哈哈大笑,环视周围,方圆百步之内都没有人。

    “难道张大人就甘心困在这三官庙内,了此残生?”

    张春反问道:“难道黄台吉打算与天朝议和?”

    自从被俘后,张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几次与黄台吉对话,他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游说黄台吉和明朝议和,消弭战事。

    不是他怕了。

    经过大凌河一战,张春敏锐地意识到,短期内消灭后金已经不可能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住和后金的战事,然后调动力量先将国内的民乱平定。

    待内部安稳之后,才是集合全国之力攻略后金的好时机。

    攘外必先安内这一套,古往今来,一点都不稀奇。

    只可惜,张春面对的,是雄才大略的黄台吉。

    黄台吉焉能不知西北的民乱是削弱大明的好机会?

    他屡次派兵攻略九边,入侵大明,而每次的时机都是农民起义遭遇低谷的时候,不难猜测他的用心。

    因此对于张春的劝和,黄台吉置若罔闻,只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为后金所用,要么就关着吧。

    张春气节为先,想出的办法无效,便一直被羁押在这三官庙内。

    不过后金方面对他看管的并不算很严密,也不单单是他,所有被俘、被抓的明朝官员,不管愿不愿意投降的,后金方面的看押都很宽松。

    就比如说张春,只要不走出这个院子就行。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后金方面信心十足,料定他们跑不出沈阳。

    杜度把装人参的盒子打开,呈递给张春看。

    “黄台吉英明神武,你的心思骗不过他的。还是选选人参吧,选好了,说不定不一样呢。”

    张春的眼睛当即眯了起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一样。

    杜度没有称呼大汗,而是直呼其名。

    这意味着什么?

    看他似乎品味出来了,杜度将装人参的盒子塞到他的手里,临走前说了一句话。

    “我是褚英之子,还是长子。”

    ………………………………

    “有杜度这样的强援,我们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冷僧机很雀跃,见识了吴将的手段后,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

    “杜度乃是名将,有他投靠过来,足够黄台吉喝一壶的了。”

    吴将随手翻书,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

    “杜度?不过是弃子罢了。”

    冷僧机顿住,百思不得其解。

    “杜度位高权重,何况已经表露心迹,为何会是弃子?”

    吴将的脸上波澜不惊。

    “杜度只是对自己的处境不满意,觉得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可他到底是重臣,和莽古尔泰这种濒死之人不同。这样的人,你可以拿更具诱惑力的东西勾引他,但是你没办法让他和你共辛苦。”

    冷僧机似懂非懂。

    夜晚的沈阳城冷风刺骨,无事的人早已归家,守着火炉,吃口热食,便赶紧钻了被窝。

    地载门(小北门)来了两个人,披着一身雪花。

    守门的小旗官忙迎上去。

    “游击大人,天寒地冻的,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正蓝旗游击德克西克,乃是和硕贝勒德格类的长子,该管城门守御。

    此时黄台吉还未改制,因此甲喇章京、梅勒章京之类的称号还未出现,八旗官爵依旧沿用的明制称呼。

    身为和硕贝勒的长子,德克西克自然不会对一个小旗官有什么好脸色,而是拉出身旁的人,喝道:“从今日起,恭阿便是你们的统领。该处一应事体,都要听从他的吩咐。”

    看着被德克西克介绍的人,所有人都脸色怪异,但又不敢多嘴多舌。

    恭阿穿了一身破旧的军服,冻的鼻涕都出来了,可依旧很是激动。

    “兄弟,多谢了。”

    德克西克一声长叹,拍拍他的肩膀,惆怅道:“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好好干,有机会举荐你上马杀敌,迟早能把功劳赚回来。”

    恭阿重重点头,摩拳擦掌,仿佛全身充满了干劲。

    德克西克只以为这个兄弟燃起了生活的希望,没有多想,交待完后,便转身回去避寒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恭阿躲闪的眼神里,藏着一抹厉芒。

    他叫恭阿,爱新觉罗·恭阿。

    拥有这个姓氏,本应该拥有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才对。

    只可惜,他的父亲叫爱新觉罗·阿敏。

    一个贪生怕死却最终死于清水关下的笑柄,还被黄台吉堆积了无数的罪名。

    恭阿也因为此事,一下子从人人恭敬的贝子爷,变成了一文不名的庶人,甚至连吃饭生活都成了问题。

    实在没办法了,他硬着头皮去找了德克西克,这个曾经最好的兄弟,死皮赖脸地谋了一份差事。

    看守地载门。

    这里的人都认识他,因此对于来了这么一位上司,大家的心情都怪怪的。

    尽管只是看门的,可谁不愿意跟前途光明的上司干,却要跟这么一个罪臣之后混呢?

    恭阿却不管,待德克西克走后,他的气势就变了。

    “老子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你们给老子听清楚了。无论如何,现如今老子是你们的上官。谁要是不好好做,老子行使军法必不容情。”

    众人心神一凛,这才想起来,现官不如现管,全都恭敬应是,再无任何不恭。

    恭阿很满足令人惊惧的感觉,回过头来,对自己的仆人道:“把东西交给他们收拾好,你跟我去巡城。”

    见恭阿上任就不顾严寒去巡视,众人啧啧称奇,对这位上官的看法多少改观了一些。

    高处愈发寒冷的城墙上,恭阿和那仆人却没有任何喜悦之相,而是在认真查看城防。

    “黑将军,你胆子很大嘛,居然敢潜伏回来?”

    那仆人身量十分壮硕,凝视着城内城外,不见任何惧色。

    “老子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何惧?要是能折腾点浪花出来,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

    说完,他嘿嘿一笑。

    “反正老子的子孙已经得到妥善安置,不怕被那狗朝廷算计,当然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恭阿不想听这些,只是问道:“一共十五个人,你能解决掉吗?”

    那仆人自信满满。

    “我看了,全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根本不够我杀的。再说了,我这儿可是有好东西,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赚开城门。”

第447章 野心

    “女真人在崛起,但不是每个女真人都在这种崛起中获益。有成功者,必然就有失败者。而看着成功者的炫耀,失败者又怎能甘心?只要被他们找到机会,那是必然要用更暴力的手段来抹平这种心理的落差。”

    走出沈阳城的队伍中,吴将似乎在述说着什么久远的事。

    快新年了,他们必须得回去。

    冷僧机不是很高兴。

    他被莽古尔泰抽了一顿鞭子,白白净净的面皮上多了几条血痕,也不知道能不能消除。

    他就是靠着姣好的面容和机灵乖巧的能力,在敖汉部得到了许多蒙古贵人喜欢的。

    如今破了相,日后还能不能有这种机遇难以预知。

    可这顿鞭子必须得挨,不然的话,后续的手段无法展开。

    “你有事情瞒着我?”

    冷僧机很聪明,否则也不敢做这样的大事。

    就是吴将神神秘秘的,让他很是不爽。

    “对呀。”

    他的质问,换来的却是吴将轻飘飘的回应。

    冷僧机火冒三丈。

    “你瞒着我,就是瞒着主子。”

    吴将笑了。

    “你不会以为我和你们是一伙的吧?我们只是合作者。只因为我们有黄台吉这个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才能够合作。”

    冷僧机怒哼连连,可不知道为什么,对吴将的坦白又爱又恨。

    在他们的背后,高高的城墙上,恭阿也在凝视着这支北去的队伍。

    恭阿的身边,那个身材魁梧的仆人全身都裹的严严的。即使脸上也扣着面罩,似乎在抵御风寒,也似乎在阻挡着什么。

    孤零零的小院里,张春难得活动起来。

    他虽然是文官出身,可毕竟多次领军作战,也精通了一些拳脚。

    天寒地冻的,活动活动身手,能让身子热乎一些。

    吴将和冷僧机的队伍出了沈阳,一路北上,要返回敖汉部的驻地。

    敖汉部如今在开原。

    沿路早已冰雪封山,道路难行,各地之间的联络也因为恶劣的天气中断。

    唯独吴将这个南人,很享受这冰天雪地的环境。一路走着,一路观赏着满地琼玉的奇观。

    间或深山老林了不期然闪过的红色,让他的笑意更浓。

    “三贝勒最近早出晚归,每日都出城打猎,收获颇丰。”

    这个情况,让黄台吉凝眉不止。

    “那药为何没用?”

    阴影里的人忙跪倒。

    “奴才不知。或许……或许每次用的量少了,三贝勒身子强健,才……”

    黄台吉摆手,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缠。

    “他出城都见了谁?去了什么地方?”

    “三贝勒谁也没见,身边只跟了屯布禄和爱巴礼,随从不过二、三十人,就在东北面的老林子里打转。奴才们看的真真的,就只是打猎。”

    对手底下的能力,黄台吉还是信得过的。可正因为如此,他也有点迷糊了。

    “我这个五哥,难道真的自暴自弃了?”

    可是随即想起之前在大凌河前线莽古尔泰拔刀相向的事,黄台吉的心思再次转冷。

    “仔细盯紧了,出了差池,便砍了你们脑袋。”

    手下人忙连连应承,随后退了出去。

    黄台吉还是不放心。

    处于政治家的敏锐嗅觉,他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叫了豪格来。”

    豪格很快来了。

    关键时刻,黄台吉最信任的,只能是自己的儿子。

    “把你旗下的兵马都召回来,驻扎于城外,一旦有变,即刻入城。”

    豪格显然知道许多。

    “父汗,儿臣请命。”

    黄台吉却摇摇头。

    “你去查一查,莫要动手。我要好好看看,到底都有谁。”

    豪格无奈,领命去了。

    出了皇宫,来到自己的坐骑前,踩着地上奴仆的背上了马,便吩咐道:“狗奴才,去盯紧了莽古尔泰。”

    范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眼神立刻亮了。

    “喳。”

    杜度躲在阴暗处,脸上的肌肉不停抽动。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知道,既然自己出手了,那么就一定要赢。

    因为一旦输了,他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回不了头,那为何不搏一个大的呢?

    就像他对张春说的那样,他是褚英之子,还是长子。

    褚英又是努尔哈赤的长子。

    如今爱新觉罗家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才对。

    可如今的他,却跟一个局外人似的。

    最令他不满的是,明明他都已经效忠了,而且鞍前马后,不落于人。

    他立的功劳还少吗?

    可是他得到了什么?

    战功卓著却备受冷落,仅仅犯了一丁点小错误就要加罪。

    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褚英之子。

    看着黄台吉高高在上、众臣匍匐的景象,杜度不知道多少次都在幻想着,那个位子要是换成自己多好啊。

    原本他只能意气消沉,觉得了此残生算了。

    直到那个人找到自己,还带来了莽古尔泰和阿敏家族的消息。

    原来,女真内部对黄台吉不满的人,已经这么多了。

    一旦这些人联合起来,骤起发难……

    想起莽古尔泰、恭阿等人提出的条件,杜度的心思就不禁火热起来。

    不过他也清楚,外人未必信得过。无论如何,都要做完全的准备才行。

    他想了想,外人再亲,也没有自己的亲人更亲。于是将弟弟尼堪邀请了过来,告知了详情。

    “一旦事成,咱们一系就能取而代之。届时我为大汗,你为亲王。待我死后,汗位便传与你。”

    杜度用眼神逼退神情不满的诸子,只等尼堪回应。

    褚英一系,共有三子。

    老大杜度,老二国欢,老三尼堪。

    国欢早死,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

    只是杜度的边缘冷遇不同,尼堪混的颇为如鱼得水,也颇受黄台吉信重。

    对于哥哥的境遇,尼堪很是同情,然后……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各大贝勒家族内部,其实亲人之间的关系都十分的有意思。几乎每一家都有混的好的,也有混的十分不如意的。

    就比如代善家,当初努尔哈赤死后,争夺汗位时,他的两个儿子岳托和萨哈璘就全都支持黄台吉,而不支持他这个亲爹。

    得知杜度打算干掉黄台吉,尼堪傻了。

    你说我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废物,要去干这么冒险的事儿,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他的态度很坚决。

    “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第448章 动手

    杜度憋屈了一辈子。

    爹死了……认了。

    努力干活没回报……认了。

    有点失误就被罚……也认了。

    可再老实的人也是有限度的,尤其是看到翻盘机会的时候,就会一下子从理智变得疯狂。

    他不单单想要反抗黄台吉,拿回褚英一系该有的东西。

    他还想要做君临天下的大汗。

    当然,他知道,那个五叔莽古尔泰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因此需要帮手。

    于是他找上了三弟尼堪。

    为了让尼堪答应,甚至不惜拿出汗位继承权来引诱。

    他疯了,尼堪没疯。

    尼堪小日子过的美美的,而且和妻子十分恩爱,并不想有所改变。

    哪怕两口子鼓捣了许久都没有鼓捣出孩子,后来不得不抱了仆人的孩子冒充呢。

    而且他知道黄台吉大势已成,没有希望的。

    当着杜度的面,他答应的好好地。一回头,就把自己的亲大哥给卖了。

    得知情况,黄台吉不由得后怕。

    这要是没有尼堪告密,杜度和莽古尔泰真的联合起来,万一被他们找到机会,说不定他这个大汗真的要没命了。

    可黄台吉知道,如今究竟多少人联合起来要谋反尚不确切,如果贸然而动的话,不但会有漏网之鱼,说不定还会留有后患。

    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借口。

    “后日便是小年,传令各位贝勒、固山额真。这一年来,大家南征北战,着实辛苦,也都为大金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本汗设宴,咱们好好热闹一番。”

    莽古尔泰接到传令,本来并没有当回事。可当天晚上,一张纸条就传到了他的手中。

    上面仅仅只有一个字:走。

    莽古尔泰脑子不聪明归不聪明,但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知道该听谁的。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儿子和仆人离开了府邸,驱马城外,扬言打猎去。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黄台吉并没有收紧城防,结果直到小年当日,他才知晓莽古尔泰去了城外。

    看着只有杜度来了,黄台吉头皮发麻,一边令岳托率兵悄悄包围正蓝旗驻地,一边派人去城外寻找莽古尔泰。

    结果很容易找到了。

    黄台吉的人刚刚走到城门,就看到莽古尔泰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虽然身边不见了额必伦、迈达礼、光衮等人,可侍卫们并不在意。

    说一千道一万,莽古尔泰才是重中之重。

    其余的,不过是池鱼罢了。

    “贝勒爷,今日大汗宴请诸位王公,您迟迟不至,故大汗命我等来寻。”

    莽古尔泰脸色颇不好看,骂骂咧咧的。

    “平日里也没见想着兄弟,这等时候又来演戏。”

    侍卫们不敢吭声,只是悄悄分散。

    黄台吉可是吩咐了,一旦寻到莽古尔泰,他不来的话,可以当场拿下。

    不过莽古尔泰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马上的猎物扔给了仆从。

    “拿回去收拾了。”

    仆从们可不敢惹莽古尔泰,拿了猎物后,走的飞快。

    侍卫们自然知道莽古尔泰暴虐的名声,不疑有他,簇拥着他启程前往皇宫。

    莽古尔泰慢悠悠地走着,看到路边有卖山货的,甚至还会凑上去问询一番。

    侍卫们也不管,只要莽古尔泰不跑就行。

    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些莽古尔泰的仆人拿了猎物后,并没有返回贝勒府。

    街巷里转了一个弯,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将身上的袄子反转过来后,随手将猎物抛了,又原路跑回地载门。

    此时天色已晚,出城的人却不少。

    守城的小旗官颇不耐烦。

    “都干什么的?这个时候出城,也不怕冻死在外面?”

    恭阿却走过来,抬手就将他推到了一边。

    “勘印可有问题?没有呱噪什么?”

    勘印当然没有问题,小旗官见没有了勒索的机会,颇为郁闷,只好让到一边。

    那些莽古尔泰的“仆人”走在前面,先行出了城。

    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一辆拉煤的车。

    女真人起家的地方,就有煤。

    女真人很早就会用煤生火取暖了,努尔哈赤锻造铠甲兵器,也是用的煤。

    因此看到煤车出城,卫兵们只以为是哪个贵人的庄园用来取暖。

    恭阿亲自守在门口,看着前后两帮人出了城,走的不见了踪影,装作随意地道:“屋子里备了酒水,都去喝一口暖暖身子。可不敢多喝,被发现了救不得你们。”

    卫兵们在城门处站了一天,早就冻坏了。

    听说有酒,又见恭阿亲自守在门边,立刻兴高采烈地进了屋子。

    好大一壶酒,几个人分了吃。

    热辣的酒水进肚,浑身都活泛了起来。热气蔓延,五脏六腑、咽喉眼嘴,就连鼻孔也热的出了血。

    卫兵们摇摇晃晃的,努力想要站稳。外面却冲进来一个黑大汉,一刀一个,全都杀了干净。

    做完这些,黑大汉出来,与恭阿合力将城门关闭上锁,然后联袂上了城墙。

    这里早已准备好了绳索,两人攀绳下墙,又有早已备好的马匹等着了。

    望着内外隔绝的沈阳城,不论是恭阿,还是那黑大汉,全都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随即打马冲向了远方。

    运煤的车悠悠出了城,沿着官道走了一会儿,避开了城墙的视野后,黑乎乎的煤堆里陡然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紧接着,从中跳出一个裹着毛毯的人来。

    尽管已经用毛毯裹的很严实了,但依旧弄的满头满脸都是煤渣。

    不是别人,正是张春。

    回想起出逃的经过,张春依旧如在梦中。

    为了看守他,后金可是在三官庙内外布置了许多精锐高手的。

    可是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高手,在短短数息内,被眼前这些其貌不扬的人一一干掉,什么也没有惊动。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出城的经过居然如此顺利。

    此时不是思考的机会,早有人从密林里牵了精骑来,对张春道:“大人,速速上马,咱们要开始逃命了。”

    能够逃出贼窝,张春已经很满意了。

    “去哪儿?”

    “开原。”

    说话间,后面马蹄声嘚嘚。张春脸色大变,以为是追兵来了。

    结果其他人全都很淡定,对于到来的两骑似乎早有准备。

    张春就看到一个蒙面的黑汉子冲到自己面前,一把扯掉了面巾,激动的热泪盈眶。

    “张大人,可还认得俺?”

    张春一阵恍惚。

    “这位兄台是……”

    那汉子嚎啕大哭。

    “俺是黑云龙啊!”

第449章 一路向北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

    永定门之战时,黑云龙跟随满桂出战,坠马被俘。

    黄台吉出于笼络人才的目的,并没有对他加害,而是加以招抚。

    黑云龙不答应,可也没有反抗。

    明朝方面却以为他投降了,所以将他的家属十五人全都羁押。崇祯又派人秘密和他接触,劝他逃回。

    显然,如果黑云龙不答应,那么他的家人全都死定了。

    大凌河之战时,黑云龙被带着跟随黄台吉去了前线。于九月二十七日大雨滂沱之夜,趁乱杀了看守,竟逃了出来。

    不过事情到这里出现了变故。

    原来的历史上黑云龙身负重伤,但终于回到了明朝,又被崇祯启用。

    可这一次,他逃出来后的半路上,却被情报部劫了。

    情报部一直都在攻略辽东,苦心孤诣地部署情报网络,发展可用之人。

    像张春、黑云龙这些拒不投降的明臣,自然也在情报部的关注之下。

    就在情报部打算接触黑云龙的时候,敏锐地发现了还有另一伙人似乎在策划着什么。

    以情报部的专业,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情况汇报到左富这里,左富立刻觉得,这是原本计划的一个有益补充,因此决定黄雀在后。

    不但在半路上截了黑云龙,还派遣精干力量将黑云龙的家人都给解救了出来,护送到了山东。

    黑云岭伤好后,得知情况,欲哭无泪,知道朝廷那边是回不去了。

    好在听了情报部的计划,知道也是要对付女真人的,便加入了进来。

    经过情报部的运作,将他乔装后送到了恭阿的身边,这才有了控制地载门,护送张春出城的成功。

    张春和黑云龙曾经共事过,如今又境况相同,当真是抱团哭泣,情难自已。

    “二位,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咱们的时间有限,鞑子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快走吧,停留不得。”

    张春和黑云龙也知道兹事体大,连忙收起了心绪,上了马,一行人飞奔而去。

    可走着走着,张春发觉了不对。

    “为何一路向北?大明不是在南边吗?”

    情报部的特工笑了。

    “张大人,南边鞑子关隘重重,以咱们的本事,那是万难过去的。只能往北走,走的越远越好。”

    张春头皮发麻。

    “北面俱是蛮荒之地,焉有活路?”

    那特工笑声更大了。

    “就因为是蛮荒之地,咱们才有活路。黄台吉尽管来追,天高海阔,累也累死了他。”

    张春和黑云龙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可也无法。

    能够逃出沈阳,重获自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现如今前途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沈阳的皇宫里,灯火通明,美酒佳肴之下,很是热闹。

    莽古尔泰到了。

    看着殿外的侍卫,他主动把佩刀扔了过去。

    这一幕,惹得侍卫们纷纷侧目。

    什么时候,这位桀骜的三贝勒如此好说话了?

    难道想就此向大汗示好,彻底服软吗?

    可不管怎么说,莽古尔泰的举动让侍卫们送了一口气。

    让开路,放他进殿了。

    大殿里,随着通传,热闹陡然消失,所有人都目光都盯了过来。

    莽古尔泰和黄台吉的冲突,人人皆知。满以为莽古尔泰被废弃了,今日这样的盛会他不会来的。

    黄台吉也沉默着,其实心底在犯嘀咕。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所有事都让他觉得很诡异。

    尤其是传召莽古尔泰一事,似乎顺利的过头了。

    正琢磨呢,陡然听到阿巴泰一声爆喝。

    “你是谁?”

    黄台吉愕然,抬头去看,就见到莽古尔泰已经进来了,此时正站在大殿中央,离着他大约三十来步。

    不对,这不是莽古尔泰。

    尽管一打眼看去和莽古尔泰一模一样,可到底是几十年的老兄弟,黄台吉立刻发现了不对。

    面前这人,身高、面相甚至就连胡须都和莽古尔泰一模一样,但就是缺少了莽古尔泰那种恶虎一般的气势。

    此时此刻,不但是他和阿巴泰,代善、阿拜、塔拜、多尔衮这些努尔哈赤的子孙,全都发现了蹊跷。

    “侍卫!”

    岳托机警,立刻吼道。

    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无数大内侍卫冲进来,前前后后围了许多圈,将那个“莽古尔泰”围在了中间。

    黄台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表面上依旧沉静。

    “你到底是谁?为何冒充莽古尔泰?”

    眼见事已至此,假莽古尔泰也不装了,咧嘴一笑,无比得意。

    “还能为何?当然是掩护三贝勒出走。你要杀他,他怎会甘心束手就擒?”

    满殿哗然,许多蒙在鼓里的人面露惊惧,纷纷后退,根本不想卷入其中。

    黄台吉面皮一紧,斥道:“一派胡言,莽古尔泰是我的哥哥,我为何要杀他?”

    假莽古尔泰仰天大笑。

    “哈哈哈,黄台吉你假仁假义,能骗得了谁?这些年来,你杀的人还少吗?”

    见他似乎还要说话,黄台吉受不了了,生怕他把自己做过的事都当众宣扬出来。

    “将他押下去,严刑拷问。”

    假莽古尔泰却一点都不慌乱。

    “黄台吉,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黄台吉愕然,察觉到这个假莽古尔泰似乎不怀好意。

    对方也不用他问,径自道:“黄台吉,你可记得阿敦?你害死了他,可曾心怀愧疚?”

    黄台吉脚底板升起一股凉意,代善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倒是年轻一代许多人面露迷茫,不知道有什么故事。

    其实阿敦乃是努尔哈赤的族中兄弟,在他低谷时便追随在身边的。

    万历二十三年,朝鲜使者出使建州,写给国王的奏章里,记载了建州女真大力发展农业,建立了农幕(奴隶主庄园)。

    奏章里提到的农幕共有六处,其中一处就是阿敦的。

    可以想见,当时的阿敦地位之高、权力之大。

    “勇而多智,超出诸将之右。”

    这便是努尔哈赤给阿敦的评价,同时也对阿敦十分的信任。

    创建八旗时,努尔哈赤自领两黄旗,其中的正黄旗固山额真就是阿敦。

    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称汗建元,接受诸贝勒、大臣朝拜,敬献贺表。其时阿敦便以侍卫的身份和额尔德尼分居左右,代表努尔哈赤接受贺表。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位重臣,不久之后却死了。

    至于怎么死的,黄台吉当然一清二楚。

第450章 匹夫一怒

    占领辽沈后,努尔哈赤已经六十多岁,自感精力大不如前,需要准备后事。

    接班人问题,开始困扰着他。

    努尔哈赤就此向阿敦询问。

    阿敦精明过人,怎敢掺和其中?

    “最了解儿子的只有父亲本人,谁敢说三道四呢?”

    奈何努尔哈赤追问不休,阿敦没有办法,只好模棱两可地道:“我看还是智勇双全,大家都称赞的人好。”

    那么能是谁呢?

    自然只有黄台吉了。

    也就是说,阿敦是支持黄台吉的。

    可讽刺的是,阿敦却被黄台吉害死了。

    “黄台吉,你和代善争夺汗位,胜负亦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父亲不过恻隐之心,不忍代善枉死。结果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竟害了我父亲。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不少人都恨不得捂住耳朵,就怕将来黄台吉秋后算账。

    代善更是哆嗦不休,满脸绝望。

    不管此事结果如何,他和黄台吉的旧事怕是没完没了。

    他很清楚,以黄台吉的性格,只怕想要放过他也不可能了。

    黄台吉自不需说,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危机,当即喝道:“我倒是谁,原来是阿敦的逆子。当初你父亲挑拨离间,分离我们兄弟的关系,自然死有余辜。”

    代善:“对对对,你父亲实属该死。”

    尽管面前刀枪如林,悍将无数,可假莽古尔泰凛然无惧。

    他叫赫尔达,是阿敦的幼子。

    阿敦出事的时候,他不在沈阳,而是在赫图阿拉。

    阿敦的仆人星夜赶回,带着还懵懂的他连夜逃离,从此以后就在长白山的荒野里隐藏了起来。

    辽东广阔,人烟稀少,真要想躲藏,万难找到。

    阿敦死后,并没有人对他的幼子上心。

    结果赫尔达就无人问津地长大了,而抚养他长大的仆人,自然告知了他父亲的事。

    赫尔达一直都记着仇恨,想要找机会报仇。

    阿敦本就是努尔哈赤的兄弟,两人十分肖似。

    努尔哈赤为何让阿敦做贴身侍卫?

    未尝没有替身的意思在其中。

    赫尔达遗传了阿敦的基因,而且身板异常魁梧高大,竟又和堂兄莽古尔泰酷似。

    莽古济有一次进山打猎,发现了他。看到他的相貌,觉得有趣,便捉回了敖汉部。

    恰好此时情报部开始运作,看到赫尔达的样子,立刻引起了重视。

    赫尔达一心要寻黄台吉报仇,情报部要策划莽古尔泰出逃,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

    莽古尔泰收到情报部的示警,出城后,就和赫尔达完成了身份替换。

    随后,为了避免黄台吉过早警觉,赫尔达冒充莽古尔泰回到了沈阳。

    莽古尔泰本已出逃两日,赫尔达回城的时候又慢悠悠的,光是从城门走到皇宫就用了几乎一个时辰,更是给恭阿和黑云龙、张春三人也争取了时间。

    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复仇。

    赫尔达踏上一步,声如霹雳。

    “黄台吉,今日我出现在了你的面前,就是要带你去地府,去向我父亲忏悔。”

    岳托情知事情闹大了,爆吼道:“拿下。”

    对于解决赫尔达,他并不担心。

    如今大殿内护卫云集,赫尔达赤手空拳,又有能什么作为?

    就算赫尔达在身上藏了什么暗器,可是他和黄台吉隔着二、三十步,无论如何也伤不到的。

    这也不怪女真高层疏忽,而是见识的问题。

    他们了解的行刺,都是武功高强的刺客用弓弩偷袭,或者是用淬毒的匕首近身。

    他们并不知道,时代变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们一定会好好地搜赫尔达的身。

    但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赫尔达一声咆哮,撕开了身前的衣服,露出了一排排的纸筒。

    这些纸筒每个都有一尺左右、手腕粗细,并排捆扎,绑在了他的胸前。

    其中一个纸筒里伸出了一根引线,连接着他的右手,那里有一个小木盒本来藏在他的袖子里。

    “黄台吉,纳命来!”

    赫尔达本就不想活了,高呼过后,无视眼前的刀枪,直奔黄台吉冲去。

    与此同时,他按动了小木盒上的按钮。

    木盒中早已卷好的发条猛地弹起,推动着一节撞针顶在了雷管上。爆燃的火花瞬间通过引线冲入了纸筒。

    轰……………………

    平地起惊雷,血雨满天飞。

    原本权贵云集的大殿内,刹那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残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爆裂又数不清的碎片疯狂地席卷了数十米内的一切。

    这些纸筒里装的可不是黑火药,而是高爆的火棉。

    在赫尔达要冲过来的时候,黄台吉本已躲在了侍卫的身后,料想不会有何危险。

    但身前重重的侍卫到底是血肉之躯,能够挡住刀枪、挡住弓弩,却挡不住火药爆炸的冲击波。

    黄台吉来不及任何反应,就感到身躯被什么东西撞了,整个人瞬间失去意识,倒着就飞了出去。

    不过也幸好身前有那么多的侍卫,帮他消减了绝大部分的冲击波和爆炸碎片,让他避开了灭顶之灾。

    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毕竟谁都看的出来,赫尔达是要准备行刺的。

    这种时候,除了黄台吉,什么都不重要。

    因此绝大多数的保卫力量都在往黄台吉身边靠,其他人都被忽略了。

    最惨的就是阿巴泰。

    这是继莽古尔泰后,老奴最勇猛的儿子。

    看到赫尔达要行刺,他直接跳了出来,想要擒下赫尔达,在黄台吉面前挣一个护驾的功劳。

    结果因为距离太近,爆炸的冲击波直接将他撕成了碎片。

    除了阿巴泰,代善四子瓦克达、刑部承政索海、户部承政彻尔格、镶白旗武拜等数十位八旗文武全被炸死。

    多尔衮满脸鲜血,头晕目眩,挣扎不起,情况不知。

    岳托肚子上汩汩流血,却根本顾不得,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现场的惨状,直接扑到了黄台吉身边。

    “大汗……大汗……”

    “噗……”

    黄台吉被摇醒,当场吐了一口鲜血,神情颇为萎靡,而且听不到岳托在喊什么。

    但这不影响他下令。

    “去……去追……”

    虽然没说完,但岳托懂了。重重点头后,拖着受伤的身躯冲出了大殿。

    豪格也在旁边,耳朵上好大一个缺口,估摸着这辈子都要破相了。

    他有点被吓傻了。

    一生之中都没有见识到这么恐怖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黄台吉却情知耽搁不得,拽了他一把,然后一指呆若木鸡的杜度,只说了一个字。

    “查。”

    豪格警醒过来,眼珠子当场就红了。点了几个侍卫就奔杜度而去,当面之后,二话不说就是一脚。

    杜度如同破麻袋一样飞出去,满嘴的牙都掉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毫无生息。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被人耍了。

    什么干掉黄台吉、拥立他为大汗?

    不过是忽悠他的谎言罢了。

    现在莽古尔泰成功出逃,他却被卖在了这里。

    等待他的……

    必然是最恐怖的惩处。

第451章 杀【求求月票收藏】

    当夜,沈阳全城宵禁。

    任何人不许出门,不许出城,不得令而出城者,杀无赦。

    岳托疯了。

    拿下杜度交给刑部审问后,带兵直扑正蓝旗驻地,第一时间攻破了莽古尔泰府邸。

    结果莽古尔泰的家眷全在,包括他的福晋。

    唯独莽古尔泰所有的儿子,全都不见了踪影。

    看到这一幕,岳托浑身冰凉。

    这说明莽古尔泰预谋已久,以至于早就做好了抛弃家眷的打算。

    失魂落魄的岳托只好下令将正蓝旗全部看管起来,然后返回复命。

    他没见着黄台吉。

    因为黄台吉又昏过去了,皇宫里的御医正在全力救治。

    黄台吉昏倒前,命济尔哈朗统管一应事体。

    这个任命,饱含深意。

    济尔哈朗和黄台吉关系甚笃,属于亲信中的亲信。但济尔哈朗乃是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弟弟,所以即使他大权在握,也不可能谋权篡位。

    至于代善,黄台吉没有交代一言。

    但代善径自返回了府邸,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显然,这是在自证清白。

    与此同时,多尔衮、多铎全都留在了皇宫里。

    名义上是护卫黄台吉,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囚禁。

    如果黄台吉转危为安,则多尔衮兄弟也能平安。否则的话,这两兄弟不可能再走出皇宫了。

    整个沈阳的城防,交由豪格一人专责。

    如果事有不谐,豪格立时便可隔绝内外,继承大统。

    黄台吉不亏是一代英杰,仓促时间内都把一切安排妥当。

    济尔哈朗迎住了岳托,没有说太多,但字字致命。

    “大汗说的什么,你怎敢忘记?”

    岳托大吃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犯错误了。二话不说,返身出宫,点齐正红旗人马,径自出了沈阳,追索莽古尔泰去了。

    能不能抓到莽古尔泰已经不重要了。此事此刻,他不能留在城里。

    留下来,就是取死之道。

    从沈阳到开原,只有一条官道。因为大雪封路,十分难走。

    莽古尔泰不认为,他们一行人可以顺利抵达开原,去和莽古济汇合。

    可自从沈阳出发后,这一路上,让他频频侧目。

    沈阳以北,后金还有两个卫所,分别是铁岭卫和辽海卫,分别驻扎有千余人马。

    之所以这么少,只因统一女真后,后金不认为北面还有什么威胁。

    区区野人女真的蛮人,最多过来劫掠一番,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相反,那些野人女真还要担心后金过去抓捕他们。

    而除了铁岭卫和辽海卫之外,这一路上还有各种城堡十几个。虽然驻守的兵马很少,可卡在要道上,要通过也是很大的麻烦。

    可令莽古尔泰惊奇的是,引路的人似乎生就了通天眼,每次要接近各个城堡时,总是能找到人迹罕至的小路,带着他们绕过去。

    不但如此,每走出五十余里,必有人准备好了热***饲料等候。以至于他们这些人马一路行来,辛苦是很辛苦,但并不算很疲惫。

    “狗奴才……”

    话音未落,领头的汉人危险的眼神就过来了。

    莽古尔泰一辈子征战沙场,杀人无算,愣是被这个眼神看的浑身发抖。

    “三贝勒,记住了。咱们是合作关系,你要是失去了分寸,一切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可怜的莽古尔泰,面对黄台吉都敢争吵,此时此刻却只能把怒火憋下去。

    看看四周的荒凉他就知道,不说能不能打得过这伙汉人,他……

    已经回不去了。

    “梁……梁先生,为何不去投奔南朝,却去找我姐姐?敖汉部落很小,根本挡不住黄台吉的征讨,还会害死我姐姐。”

    接应他们的这伙汉人,自然是情报部所属,领头的自报姓名叫梁发。

    至于是不是真名,除了他自己,即使是同伴也不清楚。

    梁发倒是很好地解释了这一点。

    “三贝勒,你和黄台吉的冲突,属于你们家族的内部事务。黄台吉是大汗,所以应该还是有不少人同情你的。可一旦你去投奔了南朝,那就意味着你背叛了族人。届时即便再同情你的人,也会对你恨之入骨。无论如何,你都得不到族人的认同。可你北上,却只属于逃亡,是为了躲避黄台吉的迫害。那么在女真人眼里,你就还是他们的族人。有朝一日一旦你得势了,才能一呼百应。”

    莽古尔泰有些懵,这么复杂的弯弯绕绕,显然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他还是担心眼下的处境。

    “索诺木就是个胆小鬼,他根本不敢反抗黄台吉。咱们这样过去,他万一将咱们抓起来,还不是死路一条?”

    梁发哈哈大笑。

    “索诺木?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莽古尔泰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逃命要紧,也来不及问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裹了一身风雪,两日后,开原终于近在眼前了。

    就在一行人抵达城下时,城门洞开。

    只见到莽古济打头,冷僧机和吴将分别陪在左右,竟然出来主动迎接了。

    没看到索诺木,莽古尔泰十分紧张。

    “姐夫呢?”

    莽古济的脸色很不好看。

    “死啦。”

    莽古尔泰吃惊不已。

    “他是怎么死的?”

    吴将和梁发交换了眼神,如实相告。

    “索诺木准备向黄台吉告发咱们,自然不能留了。”

    别看敖汉部落归顺后金比较晚,可索诺木对黄台吉是无比忠诚的。

    原来的历史上,揪出莽古济等人谋反一事,除了冷僧机告密外,索诺木也早对黄台吉暗示过。

    两天前,冷僧机和吴将从沈阳回来,受到了敖汉部上下的格外重视。

    “大汗收下了我们的贡献,夸赞我们敖汉部是大金的好朋友。不但如此,大汗还赐下了丰厚的礼物,让我们交给各位台吉。我看,不如摆出酒宴,庆贺此事。”

    敖汉部上下自索诺木起,全都高兴异常。

    当晚,盛大的酒宴在敖包里举行,敖汉部的王公贵族悉数到场。

    吴将从箱子里拿出精美异常的瓷瓶,道:“大汗知我敖汉部忠心,特意赐下美酒。今日便畅饮此酒,拜谢大汗恩德。”

    清澈如玉的酒水倒进一只只酒杯,惹得敖汉王公们全都忍不住吞咽起口水来。

    己巳之变时,他们跟随后金进入大明肆意劫掠,着实抢到了很多好东西,美酒更是无数。

    可是根本没法跟眼前的琼浆玉液相比,也让众王公相信,黄台吉是真的信重他们。

    索诺木端起酒杯。

    “从今以后,我敖汉追随天可汗,自当富贵永存。”

    众王公齐声附和。

    “富贵永存。”

    说罢,众人一刻也忍耐不得,将美酒灌入了咽喉。

    吴将没喝,冷僧机见他没喝,便也没喝。

    不但没喝,还抬手阻止了莽古济,惹得莽古济不明地怒视。

    不过很快地,看着全都抱着肚子满地翻滚的众王公,莽古济抖如筛糠,不由得庆幸逃过一劫。

    吴将没动,拍拍手,帐外冲进来了一群汉人。

    锋利的刀刃一一切过,浓厚的血腥气迅速压制住了美酒的鲜香。

第452章 兵强马壮

    丈夫又死了。

    莽古济又疯了。

    难道这辈子克夫?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莽古济动也不敢动,除了咆哮。

    只因吴将带来的那些汉人杀人的手法太利索了,片刻之间,大帐内的敖汉王公就死绝了。

    索诺木瘫在血泊里,一双牛眼睁得大大的,直直看向莽古济。

    似乎在责问莽古济,为何要杀自己?

    莽古济却有苦说不出,因为今日之事,她根本就不知道。

    吴将脸色平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了莽古济。

    “公主,看看吧,你的丈夫,正打算出卖你呢。”

    莽古济接过来一看,浑身冰凉。

    那是一封信,索诺木写给黄台吉的信。信中说莽古济正在策划,似乎要对大汗不利,恳请黄台吉多加防备。

    那字迹莽古济绝对不会认错,就是索诺木的。

    真是想不到,人心隔肚皮,一个被窝里的夫妻,竟然在背后偷偷地要害自己。

    因为这件事,莽古济的怒火多少消散了。

    “你杀了这么多人,敖汉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黄台吉知道了,也会派遣大军前来征讨。”

    吴将已经起身,向外走去,话音随着寒风送到近前。

    “公主殿下,现在敖汉部是你的了。你的敖汉部,应该不会对我们如何。黄台吉来攻?我们为何要在这里等着他来攻打?走吧,随我去迎接三贝勒,他们应该到了。”

    莽古尔泰和梁发到达开原的时候,城里已经变成了血色地狱。

    所有忠于索诺木和敖汉王公的人都没有逃掉清算,全都被屠杀干净。

    最终,完全效命于莽古济的,还剩下一千一百多人,基本上全是青壮。

    “这么点人手,打不过黄台吉?开原也守不住。”

    了解了情况,莽古尔泰愁容满面。

    吴将拿出地图,在桌子上铺开,惹得莽古尔泰和莽古济全都露出贪婪之色。

    “往北走,去更北面。只要我们过了萨哈连乌拉(黑龙江),黄台吉就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吴将说出了最终计划。

    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的是带着莽古尔泰和莽古济姐弟北逃。

    可这个计划,彻底惹怒了莽古尔泰。

    “混账,北面俱是蛮荒之地,缺衣少食,我们全都会冻死、饿死在那边。”

    莽古济也脸色冰冷。

    开原虽然也很酷寒,但到底有房屋御冷。这种酷寒的天气里北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梁发却指着地图道:“北面不是有许多部落吗?”

    这张地图上标记的很清楚,一路北上,各种大大小小的部落数不胜数。

    莽古尔泰觉得自己掉进坑里了。

    “都是一些穷鬼,说来何用?再说,这些都是黄台吉的狗,咬也咬死我们了。”

    吴将笑了,嘿嘿嘿的,非常阴冷。

    “三贝勒,这些部落强吗?”

    莽古尔泰脱口而出。

    “强个屁。”

    到辽海卫以北的清阳堡、镇北堡,就是原来明朝在辽东的边界,现如今其实也是后金的边界。

    虽然北面依旧是后金的领土,但绝大多数人口都已经被迁移到了辽沈附近,因此那边愈发的荒凉。

    原来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的地盘上,就只剩下了一些零星的小部落艰难求生。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去更北面捕捉野人女真,回来充实到后金的军队里。

    吴将智珠在握。

    “他们既然不强,那实在太好不过了。正好化为咱们的补给站,帮着咱们北上。”

    计划已经很明显了。

    吴将、梁发要带着莽古尔泰、莽古济一路北逃,逃过黑龙江,去到野人女真的地盘上去立足。

    黄台吉愿意来追,那便来好了。

    黑龙江以北地域辽阔,人烟稀少,足够带着后金大军躲猫猫。

    后金还面临着与明朝的战争,真要敢派出大军千里迢迢跑到奴儿干都司来追捕莽古尔泰,一旦有变,回援都来不及。

    虽然北上之路十分艰辛,但这是莽古尔泰求活的唯一选择。

    “你活着,黄台吉就如芒在背,名不正、言不顺,背负残杀兄弟、排除异己的恶名。你死了,那就万事皆休。”

    吴将对莽古尔泰阐述清楚了其中的关窍。

    “你选吧。”

    莽古尔泰沉默了。

    死,他当然不愿意。

    可就此北上,一想到这恐怖的天气,还有手头的这点实力,他就头皮发麻。

    “人太少了,打几仗人都死光了,最终还不是要被黄台吉弄死。”

    吴将幽幽地看过来。

    “假如我们能帮你增强实力呢?”

    众人来到帐外,却看到数十辆大车已经被带到了近前。所有的车上都铺盖着乱草,用途不明。

    吴将走到头车那里,拨开乱草,里面露出一只长木箱子。

    当箱子被撬开后,闪烁着光芒的火铳一下子就勾引了莽古尔泰的心魂。

    “哎哟,这……”

    莽古尔泰三人齐齐大惊,扑了过去,将箱子里的火铳拿出来,目光如痴如醉。

    全都是识货的,只看材质就知道这火铳远比明军、金军用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莽古尔泰摆弄了一下,发现了蹊跷。

    “何处安放火绳?”

    吴将接过火铳,拿过药壶,当场演示起来。

    他先是拿出一枚纸壳装药,直接全部倒进了枪管,然后将圆球铅弹塞入进去。再从枪管下拿出通条,将火药和弹丸全都送入枪管底部。

    待端起火铳后,枪身右侧的小盖被打开,他又将药壶里的药面倒入其中,然后盖好盖子。

    正当莽古尔泰三人疑惑他怎么安放火绳时,他已经举枪瞄准了三十步外的一块小石头。

    “砰……”

    碎裂的石头深深地冲击了莽古尔泰三人的神经。

    尤其是沙场宿将莽古尔泰,眼前这支火铳的表现,太让他明白其中的价值了。

    他从吴将手里抢过火铳,温柔地抚摸着滚烫的枪管,如同抚摸着绝世美人的肌肤。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这是天下间最厉害的神兵啊!”

    吴将嗤之以鼻,但是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指着那一长溜的大车。

    “五百支火铳,一万五千斤火药,一万枚弹丸,够不够我们打过萨哈连乌拉?”

第453章 北上

    “有这些东西,老子能横扫了那些野人。”

    莽古尔泰又觉着自己行了。

    实在是吴将、梁发提供的武器太过于奢侈了。

    五百支燧发火铳,足量的火药和弹丸不说,另外还有三百套锁子甲以及上千的各式精锻冷兵器。

    这些东西,拿到辽东、中原去,或许算不上什么。可用来对付北面的野人女真小部落,那真的是摧枯拉朽,无人能敌。

    “你们到底是谁?这等火铳,南人可没有。”

    兴奋过后,莽古尔泰忍不住了。

    他又不是没有和明军打过仗,明军用的火器,并不比后金好到哪里去。

    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明军绝对没有这么好的火铳。

    事到如今,吴将也不瞒他了。

    “知道阿敏怎么死的吗?”

    听他提及阿敏,莽古尔泰脸色变了。

    “你们是那个山东左梦庚的人?”

    吴将抿嘴一笑。

    “没想到你们女真人的情报蛮厉害的。”

    莽古尔泰的神色很不好。

    因为诸位兄弟中,他和阿敏的关系最好。

    阿敏死于清水关下时,他是最愤怒的一个,当时就想提兵为阿敏报仇的。

    可惜,时过境迁,他现在自身难保,甚至还要靠杀了阿敏的仇人帮忙。

    “哼,黄台吉一直在谋算你们,当心了。”

    梁发自信满满。

    “可惜我们的动作更快。”

    莽古尔泰无话可说,也终于对这伙人重视起来。

    “你们倒是挺神通广大的,这么多的东西居然能够运送过来。”

    自从蒙古投靠后金,长城以外俱是后金的控制范围。而吴将等人能将这么多东西运进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

    吴将哼道:“你知道嘛,四年时,你和黄台吉在大凌河发生争执,我们就开始策划此事了。”

    此言一出,莽古尔泰三人遍体生寒,最后一丝对吴将等人的恶意都消失了。

    莽古尔泰原本心里琢磨着,等到了极北之地,找个机会把这些不将他放在眼中的南蛮子干掉,便可以唯我独尊了。

    待听得为了今日之事,这些南蛮子居然筹划了一年半有余,全程都波澜不惊,无人察觉。

    这等手段,宛如神仙。

    吴将透露这些,目的就是打消莽古尔泰等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再次回到地图上,吴将道:“明日张春、黑云龙和恭阿会赶过来,咱们立刻出发。只要过了镇北堡,天高海阔,最起码这个冬天黄台吉甭想追上咱们。”

    莽古尔泰大吃一惊。

    “张春也被劫出来了?黑云龙不是跑掉了吗?”

    梁发笑道:“咱们到了北边,也不是流亡了事。总要建立地盘、构建势力,才能和黄台吉分庭抗礼。建元行政,咱们都不懂。有张春和黑云龙在,无论是建衙门还是建军,都不成问题。”

    莽古尔泰再次沉默。

    让他打仗,他无所畏惧,也不认为会输给谁。

    可脱离了后金如今的政权体系,要自立门户,千头万绪的事情凭他简单的头脑,那绝对运作不来。

    这也是情报部为何要将张春弄出来的原因。

    张春既然被俘后宁死不降,说明了他对明朝和崇祯的忠心十分顽固。

    情报部也不认为能够促使其投靠过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张春辅佐莽古尔泰好了。

    相信任何能够给后金制造麻烦的事,张春都会愿意去做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春、黑云龙、恭阿联袂到了。

    和莽古尔泰一样,他们这一路上也是懵的。

    什么时候,后金的大本营所在,居然警备如此松懈了?

    其实并非如今的后金大不如前,主要一是大雪封山,野外行动不便;二来是情报部前前后后侦察了一年多,所有的路径是早就规划好的。

    别的不说,沿途的物资补给,就不是仓促能够做到的。

    张春坐在莽古尔泰的对面,心情很是复杂。

    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女真人的大贝勒并肩作战。

    可吴将说的很清楚,莽古尔泰如今是叛逃出来的。

    既然他是黄台吉的敌人,那么就可以成为大明的朋友。

    “要走,便不可耽搁,须得立刻出发。否则被黄台吉咬上来,前途再有阻碍,怕是要全军覆没。”

    大家意见一致,当天便摧毁了营地,开始向北移动。

    一行人马没有惊动近在咫尺的辽海卫,从辽海卫和靖安堡中间的小清河河面上穿过,直奔镇北堡。

    当天夜间,走到威远堡外。

    冷僧机带人装作辽海卫来人,顺利进入城中,与莽古尔泰、张春、吴将等人里应外合,攻破了威远堡。

    等将堡里的人杀光,一应抢夺的物资装车后,吴将下令。

    “放火。”

    莽古尔泰忙阻拦道:“不可。镇北堡不远,此时放火,便是提醒了那边。”

    吴将笑的神秘莫测。

    “贝勒稍安勿躁,静待便可。”

    说话间,威远堡到处火苗窜起,很快,熊熊大火便映透了半边天。

    一行人背着大火,赶赴镇北堡。

    镇北堡果然被威远堡的火势惊动了。

    “额真,威远堡出事了。估摸着又是北边的野人来偷袭,咱们应当速速增援。”

    下边人积极请战,镇北堡的牛录额真却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动也不动。

    下边人愕然。

    “额真?”

    刀光闪过,此人的脖子被划开。附近的人大惊,待要动作,全都被额真的亲信砍杀殆尽。

    牛录额真看着远远走来的人,喃喃自语。

    “我等这把火,等很久了。”

    “你……你是浑塔?”

    镇北堡的牛录额真,莽古尔泰居然认识。

    浑塔嘿嘿冷笑。

    “贝勒爷,没想到吧,扈尔汉的子孙会被发配到这里来?”

    莽古尔泰面色古怪地看向吴将,终于明白为何火烧威远堡的时候,吴将那么自信了。

    原来这些南蛮子早已收买了镇北堡的守将浑塔。

    对于浑塔会谋反,莽古尔泰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浑塔是后金开国五大臣扈尔汉的长子。

    五大臣是努尔哈赤的忠实密友,各个都飞黄腾达。不光是他们,他们的子孙也都遍布于后金的权贵高层,把持朝政,左右局势,风光无俩。

    唯独扈尔汉。

    因为汗位继承之争,扈尔汉被贬斥,逐出了五大臣的序列。

    阿敦也在此时被杀。

    浑塔原为三等总兵,因此被连累,最终竟被驱逐到边远荒僻的镇北堡,镇守边关来了。

    曾经荣耀满身,如今虎落平阳,浑塔焉能不怀恨在心。

    情报部开始运作辽东的时候,对后金高层人物进行了十分细致的研究和整理,最终找到了浑塔身上。

    浑塔早就不甘心如今的境遇,立刻答应下来。

    有他作为内应,被莽古尔泰视为天险难关的镇北堡,一下子成为了坦途。

    “烧毁镇北堡,继续前行。”

    吴将和梁发将运来的燧发火铳分发下去。

    从这里再向北,已经没有了八旗,沿途的零星部落,都是他们的补给。

    西北方的天空愈发阴沉,鹅毛雪花渐渐浓密。大队人马走过后的痕迹,很快就被掩埋。

    仿佛这一片天空下,谁也不曾来过。

第454章 机会

    数九寒冬北上,这让莽古尔泰很是惊惧。

    从开原出发后,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吴将、梁发这些汉人的一系列举动,只能让他一次次被震惊。

    甭管是怎样的荒山野岭,甭管如何大雪封山,他们总是能够找到前进的路,而且方向从不会错。

    即便是女真最强大的战士,在这样的时候做不到他们那样厉害。

    就看到吴将手里拿着地图,梁发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十分精巧的物件,两相对照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这地方就是磨盘山,顺着这边山脚的路一直往这个方向走,很快就到兀也吾卫了。”

    莽古尔泰大吃一惊。暗道:“好快。”

    他当然知道兀也吾卫。

    永乐四年,女真首领例罗率二十一人进京朝贡,明廷以其居住地设置卫所,便是如今的兀也吾卫。

    这里在后世是吉林市,如今却只有兀也吾卫的千百口人。

    饶是如此,兀也吾卫已经是附近的大族了。

    天命年间,莽古尔泰跟随努尔哈赤征讨海西女真,曾经来到过兀也吾卫。

    可时过境迁,对于附近的地形他早已没有了记忆。仅仅知道,这里距离开原很远很远。

    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种艰苦的天气里,他们仅仅用了十一天就走了这么远。

    张春的目光却盯上了梁发的手腕。

    “这是何物?”

    梁发大大方方给他们看。

    “这个东西叫手表,乃是我山东所制。既可以查看时辰,又可以通过这个指针查看方向。”

    梁发佩戴的手表,是海鸥厂特别制作的,目前只得军用。

    表盘里的指针,除了时间指针外,还有指南针。

    因为携带和使用方便,得到了一致好评。

    有了这个东西,配合上从锦衣卫弄出来的大明地图,才能够让他们北上之后如鱼得水。

    尤其是奴儿干都司一带的地图,如今只明廷才有。就连占领了这片土地的女真人都模棱两可,许多时候都要靠经验和向导寻路。

    明确了兀也吾卫的方向,大队人马直奔而去。

    当天傍晚时,最后一抹斜阳即将落山之际,莽古尔泰、冷僧机、张春、黑云龙分别率领一部人马,从四个方向杀入了兀也吾卫。

    这样的糟糕天气,兀也吾卫根本想不到会遭遇袭击,毫无防备,直接就被杀穿了。

    所有男丁全部杀光,所有女人全都被带走。

    最重要的是,在兀也吾卫得到了各种粮食一千多斤、牲畜四百多头,还有战马两百多匹。

    其余的毛皮、山参、东珠等贵重物品,更是晃瞎了人眼。

    张春亲自负责统计财务,看着那些东西啧啧称奇。

    “都是好东西啊,弄到关内千金难求。可惜,卖不出手啊。”

    吴将在旁边帮忙,呵呵笑道:“留着,日后肯定能卖出去。”

    制定计划后,情报部传来消息,告知他们到了北方后,后续会得到支援。

    吴将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离中原那么远,如何得到援助。

    但既然是部长亲自传达的消息,他自然深信不疑。

    莽古尔泰的出逃十分顺利,沈阳城却沦落为了地狱。

    经过一夜血与火的厮杀,再次天亮的沈阳城空气里都凝结着血腥味。

    正蓝旗烟消云灭,还尚存的不足两千人。

    其中肯定有不少是冤枉的。

    可这种时候,豪格发了狠,那真是宁杀错、不放过。

    擒获的俘虏挨个严刑拷问,只可惜,根本问不出什么。

    这一次莽古尔泰做的十分隐秘,连自己的福晋都没有告诉,更遑论关系不深的族人了。

    得不到任何讯息,这让豪格暴跳如雷,只得祭起杀人大法。

    问一个,敢说不知道就直接砍头。

    奈何那些人是真的不知道,他杀的再凶也没用。

    正在无能狂怒的时候,范纪兴匆匆地跑来。

    “主子,找着了。”

    豪格当场跳起。

    “快说。”

    他不催范纪也要邀功呢。

    “奴才对杜度用了刑,他承受不住,把知道的都说了。”

    豪格气坏了,登即一鞭子抽了过来。

    “狗奴才,说有用的。”

    范纪被抽的龇牙咧嘴,不敢表现出来,赶紧呈报。

    “给杜度递信的人,是城东大成店的伙计。”

    豪格顿住了。

    大成店他当然知道,满沈阳城的人都知道。

    因为这家店总是能够弄到南边的好东西,沈阳城里的贵人都光顾过。

    不但如此,他还知道大成店的背后是谁。

    豪格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觉着,这是一个机会。

    “来人,抄了大成店,不要叫一个人走脱。”

    范纪急匆匆跑来,当然是来邀功的。可豪格却对他没有任何表示,直接去抓人了。

    豪格带着人马冲进了城东,将大成店团团包围。

    一队队的士兵冲进去,不大一会儿,就押着一大群人出来。其中有店主郑二宝,也有许多伙计。

    郑二宝气急败坏。

    “好胆,俺们可是岳托贝勒的奴才。”

    豪格纵马上前,俯身看着郑二宝,笑的十分残忍。

    “狗奴才,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范纪来。

    “听人说,你们汉人最会对付汉人了。这个奸贼交给你了,撬开他的嘴。你知道本贝勒要什么。”

    范纪浑然忘记了刚才的冷落,又浑身充满了干劲。

    “主子,您就瞧好吧。奴才保证让这个混账后悔来到人世间,走这一遭。”

    豪格仰天长笑,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笑完之后,才想起来没有去关心黄台吉的状况。

    看着天地之间的冰雪,他嘴里嘀咕了一声。

    “岳托,这次看你如何?”

    豪格不喜欢岳托。

    虽然岳托是他父亲的得力亲信,可惜不是他的。

    岳托总是疏远他,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这让豪格觉得岳托是在怠慢自己。

    他可是要继承汗位的。

    岳托不想做他的臣子,那是想要干什么?

    豪格一直都在寻找机会,能弄死岳托也好,能教训岳托一顿也好,总之要做些什么,才能树立他的威信。

    只可惜,岳托行事素来谨慎,始终令他寻不到机会。

    更气人的是,在黄台吉的心目中,更信重岳托反而超过了他。

    这让豪格不时怀疑,究竟谁才是黄台吉的儿子?

    再想想家族内部那混乱的伦理关系,豪格不能不多一个心眼。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要是不大肆做做文章,那真的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第455章 辽二

    开原。

    看着被焚毁一旦的城池,岳托心情跌落谷底。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大殿之乱时,他只以为自己受的是轻伤,因此没有在意。可出城后,连续奔波,肚子那里的伤口竟然开始发脓、溃烂。

    如今的岳托,只能躺在四个骑兵拉起的布兜中间,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依旧觉着冰冷刺骨。

    第四参副将完颜·博尔晋过来,满脸愁容。

    “贝勒,咱们还追吗?”

    岳托只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但仍牢记局势。

    “追。”

    镶红旗至此开始分兵。

    完颜·博尔晋率第四参奔向西方的古城堡,觉尔察·呼尔呼立率领第五参奔赴清阳堡,傅察·萨穆哈率领第三参搜查靖安堡一带。

    岳托亲率第一参、第二参前往威远堡、镇北堡。

    洪鄂·五十八和完颜·叶臣担忧岳托的伤势,让他在后面缓缓跟随,先行领兵前出。

    可一路过去,情况始终令人忧心。

    威远堡被烧了,镇北堡也被烧了。

    眼瞅着大地茫茫,莽古尔泰的踪迹早已消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追索。

    两个副将商议了一番后,决定派出五个牛录再往北搜索十日。

    不管能不能找到痕迹,都到此为止。

    三日后,到达了镇北堡的岳托已经不省人事。

    “咋办?”

    五个副将凑在一起,全都犯了难。

    完颜·叶臣思索再三,终于下定决心。

    “必须回去了,否则的话贝勒性命不保,咱们都要担责。”

    旗主出事的罪责,他们可承担不起。

    经过一番商讨,呼尔呼立率领第五参驻留在镇北堡,等北出的牛录回来,其余四参星夜返回沈阳。

    如今这个时候,什么也没有岳托的伤势重要了。

    在这期间,沈阳城内又有了新的变化。

    经过了数个昼夜的救治,黄台吉终于醒了过来。

    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下不得床,但好歹能够理事了。

    黄台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豪格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因为豪格竟然抓了岳托的家人,甚至还想要搜查岳托府邸。

    尽管豪格不停叫屈,说找到了岳托里通外敌的证据,可黄台吉就是不信。

    黄台吉当然不信。

    他很清楚,哪怕豪格会背叛自己,岳托都不会。

    “定是岳托受了蒙蔽,不知详情,此事怪不到他的头上。”

    大成店被查抄,审讯的结果部分递交到了黄台吉的面前,这也是豪格敢动手的原因之一。

    因为大成店的伙计供出了杜度的仆人,也终于弄明白了张春是怎么被救出去的。

    而大成店谁都知道,是岳托的。

    见这都不能成为除掉岳托的罪证,豪格心里真是苦啊。

    这一次不能除掉岳托,岂不是等同于树立了一个强敌?

    “这是南蛮子的奸细混进了岳托的府邸,利用了岳托。去好好查查这家店的店主,本汗要更详细的罪证。”

    豪格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将要转身退去的时候,侍卫进来。

    “大汗,岳托贝勒回来了。他的状况……不大好。”

    黄台吉大惊,挣扎着要起来,赶紧被济尔哈朗等人劝住了。

    黄台吉很是急切,下了死命令。

    “派最好的大夫过去,无论如何都要救好岳托。救不好,就让他们陪葬。”

    豪格满腹辛酸泪,总觉得自己的地位似乎岌岌可危。

    黄台吉昏迷的日子,豪格大开杀戒,被他处死的人足足有数千。

    许多人原本以为,黄台吉醒来后,肯定会做的更加过份。

    然而情况出乎意料。

    黄台吉不但没有大动干戈,反而释放了许多无辜的人。

    这些死里逃生的人,出来后不约而同地跑到皇宫门口,向黄台吉叩拜谢恩,感激涕零的样子,似乎比以往更加忠心了。

    “大汗,德克西克也要放过吗?”

    宁完我忧心忡忡,总觉得黄台吉大方宽容的过份了。

    德克西克安排恭阿看守地载门的事儿当然很容易就查出来了。

    要是没有恭阿,张春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出城去。

    按理说,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更不要说,德克西克还是德格类的儿子。而德格类,则是莽古尔泰的亲兄弟。

    黄台吉的模样比从前虚弱了很多,但并不影响他的睿智。

    “宁先生,不可再杀了。满洲人不多,每一个都是财富。这一次的变故,损害远超往昔历次征战。再杀下去,就伤了满洲的元气。”

    宁完我长叹一声,其实他知道黄台吉的话没错。

    后金自努尔哈赤起兵至今,大小征战数千次,凶险之局数不胜数。

    然而真的要说对后金伤害最大的,肯定是这一次。

    这一次为了肃清叛逆和不稳定因素,不但杀了成千上万人,最重要的是,大殿上赫尔达那博浪一击。

    光是这一次,后金高层就损失了多达三十多位,还有将近二十多人重伤致残,今后也不能大用了。

    可以说,后金元气大伤,没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根本就缓和不过来。

    “本汗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安排的这样手笔。天下间有这等对手,不可不防。”

    奈何这次的事件干脆利落,线索实在太少。

    只有大成店,成为了最后的抓手。

    阴森恐怖的大牢里,当空吊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躯,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赤着的双脚聚拢了汩汩留下的鲜血,然后连成一线,早已浸湿了大地。

    “还不说吗?你真的不怕死?”

    范纪脸色潮红,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手里握着一柄小刀,围着血肉模糊的躯体来回打转。

    “郑二宝,嘴硬是没有用的。你的手下可全都招了,你再不说,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郑二宝只是咧嘴一笑,带着无穷无尽的嘲讽。

    范纪受不得这个,哇哇乱叫,拿着小刀在郑二宝的身上胡乱滑动。一时间血液崩散,着实溅了范纪一身。

    郑二宝身躯不停颤抖,显然痛到了极处,可就是咬紧了牙关。

    范纪好好发泄了一通,凑到了郑二宝的面前,又是那副亢奋的德行。

    “郑二宝,你的顽抗没有用的。嘿嘿嘿,你就是我手中的老鼠。你以为你不说万事大吉了?”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终于说出了令郑二宝变色的话来。

    “辽二,想死……想活?”

第456章 为有牺牲多壮志

    自从被抓到这里,经受了无数的酷刑。

    郑二宝从来没有变色过。

    这是唯一一次。

    不过很快地,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嘲讽地看着洋洋得意的范纪。

    “哈哈哈,做狗真是卖力呢。那又如何?你知道的,到此为止了。”

    范纪脸皮不停抽动,进入了癫狂状态。

    “你才是狗,你看看你的德行,正像一条狗被吊在这里。我想扒你的皮就扒你的皮,我想抽你的筋就抽你的筋。”

    郑二宝眼底的蔑视更深。

    “老子是堂堂正正的汉人,五千年浩瀚文明塑就的汉人,死都是堂堂正正的。不像你这条卑躬屈膝、奴颜媚色的臭狗,帮着异族残害同胞,死后也回不了故土、入不了宗祠、享受不了祭祀。你知道你多可怜吗?你就是孤魂野鬼,还要被唾骂千年万年、永生永世!”

    “闭嘴!混账,我叫你闭嘴!”

    范纪疯了。

    心底的伤疤被揭开,让他表面上的光彩全都成为了笑话。

    他挥刀划在了郑二宝的脚后跟上,导致郑二宝的腿筋当即断了。这还不算,他悍然伸手进去胡乱拉扯,仿佛真的要将郑二宝的筋给抽出来。

    难以言表的剧痛令郑二宝抖如筛糠,可是他却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范纪累了。

    气喘吁吁的模样,更像一条狗了。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似乎很快就要断气的郑二宝,心底升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挫败感。

    “把他抬下去,好好诊治,千万不要让他死了。爷爷要好好炮制他,定要让他跪在爷爷面前当狗。”

    郑二宝被摘下来,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被送回监牢后,由大夫胡乱地止了血、上了药,扔在了脏乱的杂草上。

    冰冷肮脏的监牢里,仿佛让他和全世界隔离了。

    郑二宝不能动了,他的力气不多。

    唯一还活跃的,只有他的脑海了。

    肌肤越冷,神识越暖。

    仿佛那是一个夏天,故乡的荷花盛开了。

    碧波潺潺,荷叶连天,粉嫩的荷花上,似乎每一朵都驻留了一只蜻蜓。

    木船经过,蜻蜓惊起,从眼前飞过时,对面的姑娘却比荷花还要娇艳。

    他要回家乡了。

    回到他的灵魂安处。

    神识越来越模糊,嘴里喃喃的话语一如那年夏天荷塘里的微风。

    “我们的事业必然是光明的……我们必然会拯救这个世界……我们能够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我们不会再做奴隶……我们的子孙后代都可以活的有尊严……”

    他努力让两只手凑到了一起,左手的掌心里有一枚小小的石子。

    石子的一角很尖锐,也不知道他磨的,还是本来如此。

    他的左手摸到了右手的手腕,那里有一条轻微跳动不止的血管。

    学过的知识告诉他,这里能够感受到心跳,同时也是血液流通的动脉。

    他将石子的尖角按上去,用平生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划了下去。

    无人无津的监牢里,郑二宝一直静静地卧着,他身下的血渐渐变成了红色的汪洋,似乎要吞噬掉四周的黑暗。

    另一处监牢里,同样狼狈的杜度疯了。

    “黄台吉,你个狗杂种!你害死了我爹,你还抢了我家的汗位。我要杀了你,汗位是我的。哈哈哈哈……看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奴才,还不给我跪下?哈哈哈哈,我绝不会宽恕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全家。”

    萨哈璘站在栏杆外面,看着杜度的模样,知道多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他指了指里面,立时有两个侍卫抽刀进入了里面。

    须臾,监牢里面安静了。

    萨哈璘长出一口气,透过监牢里小小的口子向外看去。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乌沉沉的天空,一如现在的大金。

    他返身走出监牢,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一个蹒跚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待走到了门口,突然又哭又笑,宛如另一个杜度。

    不同的是,杜度去了阴间,他重回阳间。

    萨哈璘转身看他。

    “大汗知道你是无辜的,你要记得这份恩情。”

    那人正是尼堪。

    身为褚英的儿子、杜度的三弟,显然不能置深度外。

    在监牢里,尼堪遭受了酷刑,本来觉着死定了。

    可黄台吉明察秋毫,更且他还有告密之举,因此在醒来后,便下令将他释放。

    险死还生,尼堪曾经冲天的志气全都没了。

    “为什么啊?这都是为什么啊?咱好好的大金,为何这样了?”

    萨哈璘心头的郁气更甚,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睿智如他,敏锐地察觉到,经过这件事,国内的气氛似乎古怪了起来。

    ……………………………………

    左富找到左梦庚的时候,他正陪着徐若琳踏雪。

    冬季的齐鲁,不是黄的就是白的,格外单调。

    要不是天空飘落了一点雪花,鞭炮声送来了人间的烟火气,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戴上帽子吧,免得着凉。”

    徐若琳提议道,她很注意左梦庚的健康。或者说,所有人都注意这个。

    左梦庚却也有话说。

    看着徐若琳头发上的点点斑白,他温柔地道:“戴上帽子,就看不到日后我们白头偕老的样子了。”

    徐若琳一诧,随即双眼里满是星星。

    这个有些刚硬的丈夫,说起情话来,又是那么的动人心魂。

    她也情动,主动伸手,拉住了左梦庚宽厚的手掌。

    那海洋一般宽大的手掌,让她很有安全感,仿佛也看到了将来白头偕老的样子。

    她根本不知道,左梦庚的心里满是歉疚。

    “咱们成婚尚不足一年,可是陪在你身边的日子却连一个月都不到。对不起,都怪这江山太壮丽了,给不了你太多的爱。”

    徐若琳抿着嘴,双唇之间满满的都是甜蜜。

    她也是会说情话的。

    “我便在这江山中,你爱这江山,便是在爱我。”

    这回轮到左梦庚惊诧了。

    看向妻子温柔如水的眸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放浪形骸了一回,探臂箍住了徐若琳的香肩,浑然不顾四周侍从们的目光。

    侍从们别的不行,机警是肯定机警的,忙纷纷转头向四周,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片刻的闲适都是奢侈的。

    左富从远处奔来,素来沉闷寡言的人,第一次眼里饱含泪光。

    徐若琳连忙挣开,自顾自地带人远去了。

    不该干涉的事情,绝对不去碰。

    左梦庚接过报告,只看了一眼,心里也绞痛不已。

    再抬头,看向北方时,雪花愈发大了。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他们的牺牲默默无闻,但是咱们绝对不能忘了。”

    左富依旧沉默,只是重重点头。

    他更加知道,今后这样心痛的时候,怕是会越来越多。

    还能如何呢?

    谁叫这江山真的壮丽迷人,不管付出多大的牺牲,怎可拱手让其沉沦?

第457章 一眼万年

    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左梦庚会“作诗”。

    不但会作,每一开口,就是令人惊才绝艳的佳作。

    可惜左梦庚志不在此,鲜少展露。

    这一次脱口而出,左富便知道,辽二的牺牲,让左梦庚很难过。

    是的,每一个同志的牺牲都是如此。

    可为了大业,这样的牺牲又是在所难免的。

    最难受的,即便是同志付出了这样的牺牲,却连一个好好的追悼会都不能为他们举行。

    他们活在黑暗之下,却心向光明。

    “好好照顾他的家人,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左富默默点头,即便左梦庚不吩咐,他也会做的。

    怕左梦庚沉浸在悲伤中,他忙拿出另一份东西。

    “这是辽东先遣支队提交回来的东西,很有参考价值。”

    左梦庚拿到的,正是侦察兵们汇总的材料。可以说,满满的都是问题。

    可现实就是如此,发现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嘛。

    左梦庚也没有了闲情逸致,转身便走。

    徐若琳等他到了身边,就猜到他又有事情做了。

    “你去忙吧,我径自回去便好。”

    左梦庚问道:“我要去雅姿公司找小妹,一同去?”

    徐若琳却问道:“公事?”

    待左梦庚点头后,她便道:“你自去好了。”

    既然是公事,她就不好掺和。

    左梦庚没有再劝,两人分开,各忙各的去了。

    雅姿公司如今的规模已经相当可观了。

    东昌府一带的闲散劳动力几乎都被吸引到了这里来。

    徐若欣也没有了从前天真烂漫的样子,左梦庚到的时候,她正带着几个管理层穿梭于工厂内,检查皮鞋的质量。

    “姐夫缺鞋子穿了,直接打声招呼便可,缘何亲自寻来了?难道是姐姐不给你零花钱?”

    俏小姨不拿姐夫开涮才是意外呢。

    左梦庚呵呵一笑,内含阴险。

    “来寻你,是重要的公事,而且必须做到。”

    徐若欣颇为紧张。

    “我可不是你的兵,你不要强人所难。”

    左梦庚不容置疑。

    “军令之下,任何人都得服从,你也不能例外。”

    徐若欣扁起嘴巴,叫苦在前。

    “姐夫就会欺负人。”

    徐家的女人各个都太精明了,怪不得徐若琳不来呢。

    左梦庚头疼归头疼,也只好硬来了。

    将雅姿公司的管理层、匠师们聚集到一起,左梦庚开始画图。

    “你们看,这种鞋子,保留里面的绒毛,鞋底也要加厚,靴帮也要能够包住小腿一半,能做到吗?”

    一个匠师呲牙。

    “参座,这种靴子不合用的。”

    左梦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不是在这里用,而是辽东。”

    众人恍然。

    山东的冬天尽管很冷,但只要鞋子大差不差,都能够御寒。

    也只有辽东,才需要鞋子在厚厚的皮层下还要有毛毡。

    左梦庚也不瞒他们。

    “新军先遣支队反应,他们的棉鞋在辽东根本穿不住,很多战士都被冻坏了。我就想着,皮靴的防护效果肯定会更好一些。你们雅姿公司是专门做这个的,这个任务就只好交给你了。”

    雅姿公司的经理犯起了嘀咕。

    “参座,按照您的设计,这靴子的成本可不低。目前我们公司全力生产,保证供应市场都很困难,就怕没有多余的材料来供应军方啊。”

    山东不是毛皮产地,雅姿公司需要的毛皮,绝大多数都是从各地搜购来的。

    货源有限,良莠不齐,因此产能一直比较受限。

    左梦庚却很强硬。

    “天大地大没有军队大,其他的生产先停了,集中力量,一个月内,我要五千双军靴,而且要保质保量。出了差池,我可是会要你们脑袋的。”

    杀气腾腾的话,惹得雅姿公司上下毛骨悚然。

    徐若欣还是第一次见到左梦庚霸道的一面,更是吓的六神无主。

    雅姿公司成立,各式皮鞋已经打开了初步销路,着实盈利不少。满以为可以把生意红红火火地做下去,浑没有想到,左梦庚会来这么一手。

    左梦庚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需要什么,交待完事,便去忙别的了。

    可徐若欣却过不去心头的坎,一想到要亏钱了,就觉得憋屈的慌。

    想了又想,一咬牙,去找徐若琳了。

    来到左府,徐若琳刚好在家。

    听到她的诉苦,徐若琳当场就发作了。

    “你也是个糊涂的。你也不想想,雅姿厂能不能赚钱,靠的是什么?还不是军方在背后给你们撑腰。没有你姐夫,你能把厂子开起来?你能把鞋子买到大江南北?你能打开销路?吃水都不忘挖井人呢,你连生意怎么来的都拎不清。”

    一顿痛骂,喷的徐若欣狗血淋头,好在真的将她骂清醒了。

    “嘿嘿,姐姐,人家知道错啦。就是看着要亏钱,心里不是慌了嘛。你说的对,只要有姐夫在,只要有军方在,今后还愁生意?”

    徐若琳这才转嗔为喜,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

    “即便是做生意,也要有大格局。瞧瞧你那小家子气的德行,丢人。”

    徐若欣拿出上海囡囡的娇蛮本事,搂着徐若琳一个劲撒娇。

    “人家知道错了嘛,这不是在给你赔不是嘛。”

    徐若琳气早就消了。

    “哎呀,都是大姑娘了,马上就要嫁人了,还不注意?”

    与此同时,左府的门外来了一位绝丽佳人。手中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宛如并蒂双珠,无双无对。

    惹得守门的卫兵频频侧目,同时心底发寒。

    难道参座的事发了?

    那女子却不知道卫兵的惊恐,施施然走上来。

    “劳驾通传一声,南直隶李贞丽携女求见左将军。”

    卫兵很急。

    这事儿要是闹大了该怎么办?

    参座的名声毁了哪行?

    要不要杀人灭口,替参座消弭祸患?

    一想到可能要立大功,卫兵的心思渐渐坚定了。

    可就在他要有所动作的时候,远处两个男孩子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一个是侯方域,另一个自然是张令锡。

    他们来找左羡梅探讨数学问题。

    如今的他们,身量早已拔高,而且强健了不少,浑身上下都是勃勃英气。

    一路走来,他们自然注意到了门口的情况。

    侯方域不经意地打眼,刚刚扫过那绝丽的女子,目光突然定格。

    那女子牵着的小女孩,此时正懵懂而好奇的看过来。黑宝石一般的眼眸里似乎拥有着某种魔力,将侯方域的七魂六魄都吸了个干干净净。

    心跳停止的那一刻,仿佛时光穿梭了一万年。

第458章 临清大不同

    “李小姐缘何来了山东?真乃稀客啊。”

    李贞丽顺利地进入了左府,徐若琳接待了她。

    不过对于这位江南名妓的到来,徐若琳很是疑惑。

    “奴家曾与贤伉俪一面之缘,原本以为萍水之逢罢了。不曾想左将军情深义重,赠赐珍品,奴家感激不尽。现如今江南乌烟瘴气,非良善之地,又感念左将军馈赠,遂携小女前来,当面致谢。”

    她这么一说,徐氏姐妹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天织丝袜和雅姿皮鞋面世后,如何打广告,左梦庚曾做了指点。

    山东这边,左梦庚还拉着徐若琳,亲自充当了模特。

    至于更加繁华的江南,左梦庚提议利用名人、名妓的影响力。

    李贞丽如今贵为江南顶流名妓,自然也是天织和雅姿的攻关对象。

    南京论战,李贞丽颇受挫折,许久都没有走出来。

    不过对于左梦庚的风采,也是颇为心折。

    但左梦庚远在山东,隔绝千里,李贞丽并不觉着还能有什么缘分。

    其后她闭门不出,修炼愈发刻苦,只想着用真本事恢复名声。

    这期间,刘宗周、黄宗羲与张溥、张采等人的论战愈演愈烈,其间的火药味也日渐浓郁。

    复社诸人游荡于秦楼楚馆,欢场酒宴之际,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显然,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方式传播思想,完成对刘宗周、黄宗羲的打压。

    奈何在正式的论战中屡战屡败,即便文人名妓圈子里再折腾,也是有限度的。

    尤其是江南的名妓,虽为妓女,可也是有见识的。

    更加难得的是,这些名妓基本都是苦出身,对于刘宗周、黄宗羲等人的文章见解,更是感同身受,颇为认同。

    就如李贞丽,一开始还对张溥、张采等人十分敬佩。

    可两边的文章看的多了,好坏自分,愈发觉着复社诸人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开始生出厌恶之心。

    这样的心境下,李贞丽愈发少出现在应酬场合。

    像她这样的名妓,其实还是蛮自由的。她不想出来,也没人敢管。

    奈何屡次被人登门骚扰,李贞丽受不了了。

    恰好此时天织和雅姿的赠品送到,精美绝伦的品质,一下子打入了李贞丽的内心,令她欢喜非常。

    待得知是左梦庚的意思,令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

    和江南这些酒囊饭袋、矫情弱骨比起来,那个少年将军的勃勃之气,当真是气吞山河。

    李贞丽打定了主意,穿着天织的丝袜和雅姿的皮鞋出入了几次应酬,引发了轰动后,便收拾收拾行装,带着女儿李香君北上,寻到了山东来。

    她也不是什么真的对左梦庚以身相许之类的,就是看了那么多刘宗周、黄宗羲的文章,对山东的情况产生了好奇,顺便出来散散心。

    那日在大校场,亲眼见识了左梦庚审案,那一幕幕都对她产生了难以名状的冲击。

    这天下间竟然真有奇男子,敢为她们弱女子说话,也敢于挑战如今的礼教森严,真的懂得她们女儿家的痛。

    尽管最后左梦庚判了田小娥徒刑,但李贞丽依旧觉得,倘若世间的当权者都如左梦庚一般,那天下间的妇人恐怕做梦都会笑醒了。

    她当即下定了决心,才有了今日的登门拜访之举。

    虽然没有见着左梦庚,但徐若琳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一经聊起诸事,倒是颇为投缘。

    谁也不曾注意到,一旁陪坐的侯方域总是痴痴的,一双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瞄向李贞丽旁边的李香君。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侯方域长年累月跟着左羡梅学习、研讨数学,左羡梅也是天下间少有的大美女,可侯方域并没有任何心动之感。

    偏偏今日初次见了李香君,立刻便丢了魂。

    李香君偎依在妈妈身旁,感受到了侯方域目光里的炽烈。

    那种环境长大的女孩子,自然是早熟的,也明白这目光的含义。不由得又羞又怯,还有一丝恼怒。

    “哼,登徒子!”

    “奴家来此已有数日,多有游历,实在是大开眼界。”

    李贞丽也是一个很有心机的女人。

    到了临清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来拜访左梦庚,而是偷偷地四处游荡了一圈。

    因此刚刚从码头下了船,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这里似乎和大明的别处完全不同。

    直到完整走了一圈,她才确定,到底哪里不同。

    首先,临清没有城墙。

    这个发现实在是令她久久无法回神。

    一座城,一座百万人口的大城,没有城墙,岂不是等同于女人没有衣服?

    为此,李贞丽曾偷偷地找当地的百姓打听过。

    可本地百姓的自信永远地铭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呵,有咱们新军在,需要啥城墙?”

    李贞丽走了一圈,从所有本地人的脸上看到的,尽是自信从容的模样。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没有城墙这件事提出异议和担忧。

    第二个发现同样令她很是震惊。

    这样的一座大城,竟然没有一个乞丐。

    甚至于别说乞丐了,就连闲散混混都看不到。

    放眼看到的所有人,尽管有穷有富,可全都安详平和,不见愁容。

    第三个发现是关于新军的。

    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三三俩俩的士卒出现在街道上,旁边的百姓们居然不害怕。

    他们不但和那些士卒有说有笑,即便是妇人都是如此,甚至那些士卒还主动给百姓让路。

    买东西时,士卒也如数付钱,从不贪占抢夺,规矩的很。

    第四个发现就是临清的街道上,女人好多。不管是结伴而行的,还是独行的,全都坦然的很。

    不但不戴面巾、面纱,进出店铺也是毫不胆怯,与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嗓门还很高,即便是和陌生男子对骂也无所畏惧。

    当时她只觉着这里的女人好野蛮,竟然不受妇德。

    及至那天看了左梦庚的审判,她才明白,妇人在这里的地位是不同的。不但能够得到尊重,而且是和男人平起平坐的。

    她十分疑惑,为何这里与满天下都不同?

    当地的官府、夫子们都不管的吗?

    直到昨日,她看到了临清本地的“官府”后,才发现了一个震撼的事实。

    那个少年将军,居然要造反。

    否则的话,为何这里的官府叫临清市市政府,而不是府衙?

    一个尊重妇人的人,他造反坐了天下的话,那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妇人都可以像这里一般,挺胸抬头的生活了?

    想想一生以来的辛酸,李贞丽再也忍耐不住冲动,登门来求见左梦庚了。

    没想到左梦庚居然不在,却和徐若琳坐在了一起。

    徐氏姐妹打量着李贞丽,看到了她脚上的雅姿精制牛皮皮鞋,心里偷乐。

    显然,这是一个已经被新风气影响了的女人,恐怕已经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第459章 文艺工作者

    “李姑娘有所不知,雅姿鞋亦是拙夫手笔,算是开风气之先河。李姑娘乃是大家,能得你喜欢,足见雅姿鞋之前景。拙夫小小心意,希望李姑娘能够在江南多多襄助。”

    说起雅姿鞋,徐若琳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明意图。

    李贞丽对这种直来直去的谈话方式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奴家……”

    刚一开口,却被徐若欣打断了。

    “李姑娘,好叫你知晓。如今山东这边已有规定,女子不可自称奴家。男女平等,怎可为奴为婢?”

    李贞丽惊的浑然忘记了原有说辞。

    虽然早已知道这边对妇人很是尊重,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男女平等”这四个字,那种打破牢笼、天高海阔的畅快感,还是令人欢欣悦然。

    她调理了一番思绪,感慨道:“左将军实乃世间奇男子,奴……小女子从未见过如他一般对我们妇孺尊重之人。”

    不让自称奴家,李贞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干脆用了“小女子”的谦称。

    这个山东倒是没有禁止,徐氏姐妹也没有强求。

    而说起左梦庚对男女平等的态度,徐若琳当真是甜到了心窝处,分外自豪。

    “拙夫曾言,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能顶半边天。我曾经也不解其意,可如今山东各处,女子俱都抛头露面,所作所为一点都不比男人差。李姑娘有所不知,便是这雅姿厂里,大部分工人亦是妇人。她们凭借自己的辛勤养家糊口,全都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说话自然也硬气了起来,更加被人尊重了。”

    李贞丽听的目露炫彩,愈发觉着山东乃神仙之地了。

    更加想要见一面左梦庚,当面向他表达敬意。

    “上次在南京,小女子献丑于驾前,却冲撞了左将军。回去之后,小女子苦心磨炼,技艺略有小成。就想着能够荣邀左将军品鉴一二,以尝夙愿。”

    徐若琳和徐若欣不由得莞尔,浑然没有想到,李贞丽对南京的事竟然如耿耿于怀。

    不过说起李贞丽的曲艺本事,徐若琳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惊喜神色。

    “哎哟,却是忘了,李姑娘乃曲乐大家。恰好这边有些难事,不知可否请教?”

    李贞丽以为是左府要举行酒宴,想要请自己出场。

    “夫人有命,不敢推辞。”

    见她答允,徐若琳高兴坏了,但说出来的事,和李贞丽所想大相径庭。

    “目前我新军上下正在平息东江叛乱,前线将士鏖战十分辛苦。拙夫便想着,组建一支文工团去前线慰问演出。他弄了一支曲子,可这边却无人懂得制曲,不知可否请李姑娘帮忙?”

    一大串的话,李贞丽有些听的稀里糊涂的。实在是其中的许多名词,她都是首次听闻。

    好在“制曲”二字还是懂的,恰好是她的强项。

    “可否请小女子看看曲子?”

    同时她还很疑惑。

    既然说了是曲子,怎又会有制曲的问题?

    而且那位熊罴一样的少年将军,竟然精通音律?

    徐若琳却笑道:“如今曲子便在文工团那边,咱们过去瞧瞧?”

    客随主便,李贞丽无所事事,跟随徐氏姐妹出了左府,一路到了城外,最终来到了左庄附近的军营。

    这里如今已经不是新军的主基地了,而是成为了政治部的办公场所。

    文艺在宣传和鼓舞士气方面的作用,左梦庚自然深知。随着新军的建设日渐稳定后,各种职能部门开始添加其中。

    文工团被左梦庚安排在了政治部辖下,归黄宗羲管。

    不过这东西是第一次搞,左梦庚提出了想法后,因为事情太多,一直在登莱那边顾不上。所以文工团草创,一切都粗糙。

    目前整个团里就十来个人,大多数都是敲大鼓的、唱快书的。

    还有一个戏子,才是唱昆曲的。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大字不识,会唱会演的,都是学来的玩意儿,根本不符合新军宣传的需要。

    没办法,左梦庚百忙之中还得弄作品出来。

    可问题是,他弄的曲子都是后世的。

    他可以将唱法交给文工团,但他也不懂旋律啊,谱不出曲子来。

    没有曲子,光靠人口口相传,鬼知道将来会歪到什么地方去。

    寻找懂得谱曲的人,就成为了文工团的头等大事。

    直到今日,李贞丽登门拜访,徐若琳才想起来,她可是江南一等一的音律大家。

    这是李贞丽第一次走入军营,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以往碰到军卒,她都是能避则避,生怕惹来麻烦。

    即使见过的那些将军,也全都粗鲁不堪,令人作呕。

    她们一行,全都是漂亮非常的女子,就这么径自进了军营,真的可以吗?

    然而到了门口,她就感受到了不一样。

    两个卫兵一左一右,始终站的笔直,宛如雕塑。

    后面的岗哨上,持枪的卫兵始终虎视眈眈,令人心悸,不敢乱来。

    即使来人是徐若琳,卫兵依旧仔细地查验了一种叫做“证件”的东西,甚至还跑进去请示了之后,才对她们放行。

    徐若欣在李贞丽旁边嘀咕,语气里明显带着怨气。

    “姐夫也真是的,明明都是他的兵,居然连我们也这般对待。”

    徐若琳听到了,边走边教导。

    “你姐夫说过,军中自有规矩,与外界截然不同。你和我本就不是军中之人,自当不可乱来。否则规矩失去了威信,军纪败坏,和大明的那些豺狼之辈又有什么区别?”

    李贞丽听了,不由得暗暗咋舌。

    没想到左梦庚的规矩这般大,居然连自己的夫人都不得随意进出军营。

    而等走进了里面后,李贞丽更是发现,这里异常的整洁。

    不管什么东西,都带着一种秩序井然的感觉。不但是人,也不但是房舍、道路,似乎就连路边的树木都得遵守某种规则。

    她细细看着,自忖即便是自己精心整理的住处,仿佛都远远不及这里。

    正惊异间,隔壁的操场上就看到一队队的士兵正在奔跑。队列亦是那种令人挑不出瑕疵的整齐,但随着风声而来的男儿豪爽歌声,一下子令她站住了脚步。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扑面而来的狂暴豪放之气,令李贞丽竟立足不住,摇摇欲坠。

    更难得的是,这段曲子的词实在是太好了。

    明明乍听起来十分朴实,可就是激的人热血沸腾、豪兴冲天。

    这曲子十分古怪,是李贞丽从未听过的,却又是那么的惊艳。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后世音乐技术集大成时代的作品。

    “这等曲子……这等曲子……”

    恍惚间,她竟有些迷茫,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徐若琳驻足,凝视着那些钢铁一般雄壮的士兵,为丈夫有这样的麾下而自豪。

    “这便是拙夫所作的曲子之一,他称之为精忠报国,定为我新军军歌。”

    李贞丽再次被震撼。

    听得左梦庚懂得作曲时,她已经很意外了。

    如今实地听到,这扣人心弦又说不出好在哪里的曲子,仿佛给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460章 价值的体现

    “左将军所作之曲,似有诡谲之处。”

    李贞丽不亏是音律大家,站在路边听了一会儿《精忠报国》便发现了不对劲。

    幸好徐若琳在音律方面也颇有造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拙夫曾言,他作这些曲子时,参考了欧罗巴的乐理知识,与咱们中土的宫商角徵羽五声音调不同,而是分为do、re、mi、fa、sol、la、xi七个音符。”

    虽然是两个体系,但李贞丽一下子就辨别出来,相较于中土传统的音调分法,这种欧罗巴音律多了fa和si两个音。

    “怪不得初听词曲,韵律如此多变。看来欧罗巴亦非蛮夷,颇有高明之处。”

    徐氏姐妹抿嘴轻笑,同时也暗暗心惊。

    明明她们才是更早接触欧巴罗文化的人,可相较于左梦庚,她们在认知方面居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便是参座送过来的曲子,还请李大家出手指点。”

    到了文工团所在地,李贞丽见到了那首让大家为难的曲子。

    只有词,没有谱。

    内容和《精忠报国》差不多,透着一股子的朴实。

    可不是不知道为何,光是读词就让李贞丽有一种吟唱的冲动。

    问题是没有谱子,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唱。

    敬小怜站在她身边,红光满面,抖若筛糠。

    不是吓的,是激动的。

    初中小姑娘见到了天皇巨星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敬小怜是临清本地岳家班的小旦,唱的就是昆曲,《牡丹亭》十分拿手。

    当然了,这个拿手,那是相对于本地同行而言。

    到了李贞丽面前,那就相当于音乐兴趣班的碰到了中央音乐学院教授一般。

    敬小怜虽然是岳家班的头名花旦,可是却心高气傲,并不甘心只做一名戏子。

    新军招兵的时候,他屡次三番都去报名,居然想要成为一名战士。

    可征兵处的人看看他那细腻白皙的肌肤、娇柔软嫩的身段还有细声媚气的腔嗓,明智地将他劝退了。

    敬小怜气苦,可是无可奈何。

    后来新军成立文工团,有人想到了他,问他愿不愿意。

    虽然不能真的上阵杀敌,可好歹是加入了新军。

    敬小怜二话不说,收拾收拾高高兴兴地来了。

    虽然岳家班失去了当家花旦,可班主敢说个“不”字吗?

    并不敢。

    到了文工团,面对敲大鼓的、打快书的,敬小怜毫无疑问,那是坐头把交椅的。

    可惜,即便是他,面对左梦庚拿出来的稀奇古怪的曲子,也是懵圈。

    跨时代了,超出这个时代曲艺人的理解范畴。

    今日李贞丽到来,见识到了只遥遥耳闻过的偶像,敬小怜立刻鞍前马后伺候,就指望着能够从李贞丽这里学到个一星半点的。

    “这没有谱子,却不知道从何唱起?”

    敬小怜忙道:“这唱法嘛,参座倒是教了的。他还说,有一种叫什么五线谱的,很是好用。奈何咱们兄弟才疏学浅,无人懂得。”

    敲大鼓的、打快书的纷纷侧目,谁跟你是兄弟?

    听到有唱法,李贞丽不由急切。

    “可否演示一番?”

    要在偶像面前唱歌?

    敬小怜激动的差点晕过去,只觉得人生十数年,最幸福的莫过于今日了。

    他感激拿出全部的精神,兰花指一捏……

    “一(yi、yí、yǐ)……条(aō、aǒ)……大(ā、ā、ā)……”

    “多谢。”

    李贞丽迅速而决断地制止了敬小怜继续唱下去。

    虽然她才刚刚看到词,但是联想到之前看到的新军战士们热血沸腾的军歌,她也知道,这敬小怜跑偏了。

    完全就是将昆腔的唱法给挪用了过来,听的人头皮发麻。

    敬小怜很委屈,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小怜……小怜,你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一幕恰好被进来的人看到,立时掀起波澜。

    来人径自冲到敬小怜身前,似乎还想伸手抱住他,好好怜惜一番。

    幸好看到周边人多,这才勉强止住。

    可对于惹得敬小怜委屈的罪魁祸首,来人可不准备放过。

    “你是何人,缘何欺负我的小怜?哎哟……你是南京那娘们?”

    李贞丽一张错愕的桃花脸,瞬间开成了染色坊,五颜六色的,也不知道该作何情绪。

    旁边的徐氏姐妹全都气的不打一处来,尤其是徐若琳,几乎都想要动手了。

    “张大公子,你很好呢。”

    临清第一浪荡子、打遍七十二家花楼无敌手的张好古张大公子,此时完全没有了嚣张气焰。

    看着咬紧银牙的徐若琳,只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对翅膀来,赶紧飞到九霄云外。

    “呵呵……那个……呵呵……本公子……本公子是来督促他们勤学苦练,莫要辜负了中恒一片苦心的。”

    徐若琳白眼狂翻,对这货也是无可奈何。

    “许久未曾见过张伯父了,看来稍晚时候要去多多请益才是。”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莫要害我啊!”

    张好古宛如一只大马猴,急赤白脸地冲到徐若琳面前,又是作揖、又是求饶,吓的满脸冷汗。

    徐若欣好奇地指着敬小怜。

    “你和他……咿……”

    张好古和敬小怜好似受了精……不是……受了惊的兔子。

    “你怎可污人清白?”

    “人家不活啦。”

    “缘何这般热闹?”

    乱七八糟中,左梦庚走了进来。

    他忙完了事,回府时才得知李贞丽前来拜访,便寻了过来。

    看到无地自容的张好古,他也是头疼的很。

    “你说你就不能干点正事?”

    张好古微微侧着身子,只漏出半张脸,目光深邃,仿佛绝世而独立。

    “只怪这天地间太多流俗,无人识得本公子莲心一片。噫吁嚱……奈若何?”

    懒得理他,左梦庚对迎起来的李贞丽笑道:“如今这世道乱糟糟的,不想李姑娘如此豪气,孤身千里北上,可敬可佩。”

    李贞丽一扬手中的纸,笑道:“能聆左将军这等绝世之作,即使筚路蓝缕、万里之行,又岂在话下?”

    左梦庚拍掌大笑,延请众人坐下。

    李贞丽看来也是一个女文青,见到了好作品便有些疯魔。

    “左将军,此曲缘何只有词、没有谱?”

    左梦庚两手一摊,实话实说。

    “敝人于音律之道,实属外行,便是想要谱曲也做不到。恰好今日李大家在此,还请能者多劳。”

    李贞丽有心在左梦庚面前卖弄,当仁不让地道:“请教将军,此曲怎个唱法?”

    左梦庚不懂得作曲,但后世的音乐那是绝对会唱的。

    他也不怯场,更不在乎自己唱的好不好,只把歌曲的原意唱出来便可。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他已经尽量在模仿郭老师的唱腔了,但显然相去甚远。唯一欣慰的是,最起码没有跑调,也把曲子里的精神唱了出来。

    尤其是他作为真正的军人,唱到高潮处,那词曲里饱含着的浓烈的家国情愫,一下子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李贞丽已经听的痴了。

    她十三岁就登台唱曲,十五岁便名满江南。

    满以为天下戏曲,尽在心中。

    可今时今日才知道,天下间竟还有这般动人心弦的曲子和唱法。

    一扇新奇而深远的大门,渐渐开始向她敞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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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左介绍:
老旧的王朝摇摇欲坠,新生的思想方兴未艾。
北方的草民奋戈一击,南方的烟柳歌舞升平。
异族的铁蹄肆虐中原,西洋的阴影步步逼近。
手握着二十万大军,饮马长江边,却可耻地做了民族的叛徒。
如今重来一次,不想华夏重复同样的悲剧。
唯有奋起,用铁与血为中华民族开拓出不一样的未来。
这是混乱的时代,也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
我叫左梦庚。
我爹是左良玉。
再回首,
我要让这历史……
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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