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横财
下面……
当然没有了。
“晚辈日夜思虑,所得只有这么多。余下的部分,只怕要假以时日方可。”
刘宗周很不满意,拍打着书稿,十分郑重。
“天下万般事,学问第一等。什么都可以耽搁,唯独这个要只争朝夕。单凭此文,你就足以名垂青史。放下其他杂念,速速完成此文。”
刘宗周这么说,一是见猎心喜,难以等待;二来也是有些私心,希望将左梦庚拉回正途。
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话里话外对皇权毫无敬畏。
现如今天下到处大乱,他真的怕这个年轻人被蛊惑走上歧途。
如果能用学问之道拴住左梦庚,实在是善莫大焉。
他又哪里知道,左梦庚的心又岂是学问能拴住的?
而这学问,其实是左梦庚用来钓他这条大鱼的。
“念台公,夜深了。不如歇了吧?”
刘宗周却意犹未尽。
“我年岁大了,难以入睡。你要是累了,自去歇息。”
左梦庚哪敢走。
“晚辈先伺候了您洗漱?”
刘宗周却不耐烦赶人了。
“老夫又没到腿脚不便的时候,快走。”
左梦庚到底被赶走了。
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四下安静,他就坐在黑暗里沉思。
侯恂和刘宗周的出现,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意外。
可这两个人的表现,让他看到不一样的可能。
刘宗周学问精深,对当下社会有着独到的见解。
最主要的是,刘宗周虽然声望卓著,但是却仕途不顺。
明明身怀锦绣却不能一展所长,毫无疑问,刘宗周的心里一定会有很多遗憾。
这便是机会。
左梦庚拿出了《国富论》,为刘宗周打开一扇窗。
接下来,耐心等待就好。
等到刘宗周对这个大明王朝彻底死心之时,就是他收纳人才的开端。
至于侯恂,左梦庚接触的不多。
不过从史料中此人的记载来看,侯恂绝对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侯恂后来因罪下狱,一关数年。
当明王朝被李自成打的风雨飘摇时,为了促使左良玉尽心竭力,崇祯才将他放出来。
可侯恂并没有因此而感恩戴德,更没有逼迫左良玉去开封和李自成硬拼。
因为他知道,彼时的李自成已经成了气候。
左良玉虽然是明军中最精锐一部,但已经不是李自成的对手了。
他没有逼着左良玉去送死,使得左良玉保存了实力,更加对他感恩至深。
史书有言,左良玉帅军三次路过归德而不入,更不允许麾下将兵劫掠。他更是亲自登门拜访,给侯恂老爹磕头请安。
后来侯方域的《桃花扇》里关于左良玉的篇幅很多,而且颇多赞誉之词,缘由也在这里。
既然侯恂是个务实的人,那么争取起来更加容易。
至于过几日到达的钱谦益……
此君在历史上的名气更大,但多不是好名声。
一树梨花压海棠,水太冷、头皮凉,槽点一大堆。
对于这些逸闻,左梦庚不会尽信。可钱谦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要到时再看。
他是希望吸纳东林党为自己所用,但也不是什么糟粕都要。
队伍的纯洁性有多重要,左梦庚再了解不过了。
胡思乱想中,左梦庚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他是被左贵叫醒的。
左贵鬼鬼祟祟的,刻意压低了声音。
“少爷,你猜我在庄子那边看到了什么?”
昨日左贵得了左梦庚的命令,送了一批粮食给庄户们。
没有这批粮食,庄户们熬不过这个冬天。
从来只有主家拼命剥削的,第一次见到主家给庄户们送粮的。
庄户们嚎啕大哭,冲着州城方向磕头不止。
左贵把粮食送到后,天色就晚了。一看回不来,就在庄子上住下。
“俺睡到半夜,庄子里的狗乱叫。俺不放心,就爬了起来,生怕是盗匪进村。可出来一看,狗都是朝着远处叫的。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清,俺便走了过去。这一走,就走到了旁边冯员外的庄子上。”
冯员外是镇守太监冯纶的侄子,单从政治立场来说,那是左家的敌人。
左梦庚不由打起了精神,凝听左贵细说。
“那冯员外的庄子上却不安宁,后边还点起了火把,好多人在忙活。俺怕被发现,不敢靠的太近。结果看到那冯员外,正带着人把一个个木箱子埋进土里。”
小冰河时期虽然冬季酷寒,但临清这地方还未到真正冬月。河水还没有冻冰,土地自然也就没有冻实。
“好好的,他偷摸埋箱子干啥?”
“俺也奇怪呢,就盯紧了。后来他们有人毛躁,抬箱子的时候竟然翻了。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洒落在了地上。少爷,你猜,里面装的啥?”
也不等左梦庚问,左贵的眼里满是精光。
“银子,全都是银子。大晚上的都闪着光,多的吓人。”
左梦庚也惊了。
左贵虽然没说箱子多大,可需要两个人抬着,必然不小。
这要是装的都是银子……
“有多少箱子?”
左贵果然仔细。
“俺去的晚了,不知道他们埋了多久。不过后来的俺数了,足足十三个箱子。”
左梦庚怦然心动。
就算只有十三个箱子,只怕也得有十几万两。
这是一笔惹人垂涎的财富。
左梦庚没那么肤浅,他想的很多。
冯员外为何要在大晚上将银子埋在河边?
他叔叔是镇守太监,谁敢惹他?
不对……
左梦庚马上想到,冯纶是李朝钦的干儿子,是阉党中人。
崇祯处理了魏忠贤、李朝钦等大太监,他这个镇守太监只怕兔子尾巴————长不了。
再说了,冯员外再能弄钱,也绝不可能积累这么多财富。
很可能这笔钱是冯纶的。
那位镇守太监恐怕是在为后路做准备。
兹事体大,左梦庚不能不小心。
“你去准备一番,过了晌午,咱们去庄子。”
左贵领命,自去了。
府中还有两位贵客,左梦庚收拾收拾,赶紧过去了。
结果到了刘宗周那边,刘宗周的老仆已然好了些,回来伺候了。
据老仆说,刘宗周天明方睡,上午肯定是不起了。
侯恂倒是已经起来,可慕名而来的访客更多。别说左梦庚了,左良玉都凑不上去。
左梦庚乐的轻松,回去见了徐若琳。
随着侯恂、刘宗周的到来,徐若琳便不是贵客了。窝在后院,无奈应付着左羡梅,格外无聊。
左梦庚道:“念台公来了,昨夜还说起你呢。”
徐若琳脸色一喜。
“啊,刘爷爷来了吗?那我可要速去拜访,免得他见了雅雅,说我不敬。”
左梦庚忙拉住她。
“念台公很晚才睡下,一时不会起来,别那么着急。”
徐若琳想到了什么。
“日前左叔叔说的贵客,便是刘爷爷吗?”
“还有侯若谷公。”
徐若琳点点头,显然挺熟的。
“两位老大人必是回京复职的,如此一来,届时我跟随回京,就万无一失了。”
左梦庚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聪慧。”
左羡梅却双手捧心,眼睛里满是星星。
“念台公天下文魁,道德文章士人仰望。要是能够拜见,得其指点一二,便是立刻死了也值。”
左梦庚和徐若琳一起摇头,对这个中毒日深的丫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左梦庚更是下定了决心,找个机会将妹妹带回正途。
吃过了午饭,刘宗周醒了,徐若琳高高兴兴去拜访。
左梦庚则带着左贵出了家门,直奔庄子。
庄子这边,庄户们全都欢天喜地的。
毕竟有了粮食,捱过冬天就容易了。
看到左梦庚到来,老秦头和张延迎上,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警醒些,不要对人说我们来过。”
自从收了粮食,庄户们对左家的忠心不须多说。左梦庚一吩咐,两人就将整个庄子经管的风雨不透。
左梦庚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到了晚上,天全黑透后,他和左贵悄悄出了庄子,往河边摸去。
第32章 群贤毕至
冬日的夜晚,除了寒风呼啸,天地之间什么也没有。
左梦庚随着左贵,静悄悄地走在旷野里。
行了一段,左梦庚随手捡起了一根带着枝杈的木棍。
左贵不知道他要干啥,好奇地看过来。
左梦庚没有解释,示意他继续带路。
从左家的庄子到冯员外的庄子,不需要上了土路绕过去。
两家的田是挨在一起的,只是中间被冯员外恶意地挖了大沟。
这样的沟壑断了左家庄子从河里取水的念想,但难不住左梦庚和左贵两个身手敏捷的人。
爬过了沟,贴着田边走到了河边,前方一片芦苇荡。
“埋箱子的地方,就在另一边。”
两人钻进了芦苇荡,前行了一会儿,到了另一边。
就在左贵要出去时,左梦庚一把拉住了他。
“少……”
左梦庚的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安静。
左贵只好蹲下,一动不敢动,不明白左梦庚为何这么做。
这一停,就是一个多时辰。弄的左贵浑身冰凉,双脚都要被冻麻了。
再去看左梦庚,依旧好整似暇,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左贵有点遭不住,将要开口的时候,远处的大树后突然转出一个黑影来。
那黑影一边向远处走,一边骂骂咧咧。
“该死的陈老六,说好了来替换,又他娘的偷懒。”
左贵冷汗不止,这才知道自己差点打草惊蛇。只是很好奇,左梦庚是如何知道会有人的?
道理非常简单,埋藏十几万两银子的地方,能没人把守吗?
一直到那黑影走的远了,左梦庚猛地起身,快步跑了过去。
埋箱子的地方很好找,根本没做什么隐藏。地上的土都是新翻的,一看就和其他的地方不同。
左梦庚用手中的木棍插入土中,本来想要试试箱子埋了多深。
结果让他颇为意外,木棍仅仅插下去了一节手指都不到,就碰到了硬物。
左梦庚示意左贵警戒,用木棍横着将浮土一点一点地扫掉,木箱子就露了出来。
他将左贵拉到自己身后,两人一起蹲到了木箱子开口的反面,才轻轻地掀开了箱子。
没有什么意外,箱子里并没有什么机关。
不过随即左梦庚的眼睛就直了。
左贵和他说箱子里都是银子,所以他估算着约莫有十几万两。
可眼前这个箱子打开,里面竟然不是银子,而是一根根金条。满满当当的,价值何止银子的数倍。
该死的冯纶,到底贪了多少?
饶是以左梦庚的心态,都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衡。
幸得还能稳住,重新盖好箱子后,他又用木棍将浮土一点点复原,看上去和原来一模一样。
左贵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
少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了?
确定了这里真的埋了大量财宝后,左梦庚一时也做不了什么。
这么多箱子,只凭他和左贵两人也弄不走。
再说时机未到,还得好好谋划。
于是他带着左贵原路返回,让左贵走在前面,他落在后面。
他是倒退着走的,一边走,一边用木棍划拉,清除了两人来过的痕迹。
左贵看着左梦庚谨小慎微、面面俱到的样子,一边懊恼自己的粗陋,一边又学到了许多东西。
等两人回到住处,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直到这时,左贵才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
“少爷,那冯员外将财宝埋在河边干啥?”
回来的路上,左梦庚早已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这些财宝不是冯员外的,是那个镇守太监冯纶的。”
就算冯员外靠着冯纶的关系巧取豪夺,又能弄到多少财富?
这么一大笔钱财,只能是冯纶的手段。
左贵就更迷糊了。
“冯纶可是镇守太监,土皇帝一样,谁敢惹他?何至于将财宝埋在河边?”
联想到浅薄的土层,左梦庚的思路十分明确。
“冯纶不是要窝藏钱财,而是在为潜逃做准备。”
左贵获知消息的渠道有限。
“他为何要跑?”
“哼,他是李朝钦的干儿子。魏忠贤、李朝钦都让皇帝拿下了,迟早会轮到他。冯纶不甘心伏法,带着这些年搜刮的钱财跑路不是很正常嘛。”
他原本也以为冯员外是掩埋财富,但是到了地方看过后就知道不是。
如果是藏宝,那么藏宝地点的掩饰必须做好,不能让人轻易看出痕迹。而且也不会埋的那么浅,一挖就能挖出来。
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么埋方便将财宝再挖出来。
正好冯员外埋宝的地方就在河边,于是左梦庚就想到,这是冯纶在准备后路。
那条小河能够直通卫河,随便弄条船装了财宝,一天的功夫就能跑出百里之外,方便的很。
财帛动人心,左贵也不例外。
“少爷,咱们把那些钱财劫了吧?反正悄悄的,没人知道。”
左梦庚嗤之以鼻。
“是你傻,还是冯纶傻?”
在左贵悻悻的神色中,左梦庚细细分析。
“那冯员外的庄子旁边,就咱们一家。要是财宝丢了,你说冯纶会怎么寻找?还有,你别忘了,冯纶现今还是镇守太监,可是能调动官府和驻军的。这个时候把财宝偷了,藏得住吗?”
那可不是一箱子钱财,而是十几个箱子,甚至可能超过二十个。
除了冯纶这等在本地只手遮天的人物,其他人根本掩藏不住的。
“那……那咋办?就看着那么多钱财被冯纶弄走?”
左梦庚却不急。
“此事颇有蹊跷,冯纶为何这么做,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只要冯纶在一日,这些财宝就不会动。我们还有机会。”
这些财宝是属于冯纶的,左梦庚并不怕冯员外见财起意,丢下冯纶带着钱跑了。
没有了冯纶,冯员外什么也不是,根本保不住这些财富。
所以只要盯紧了冯纶,就不虞这些财货会不翼而飞。
两人来回奔波,又吹了一夜冷风,着实疲惫,倒下后结结实实睡了一大觉。
第二天左梦庚回到府中时,都已经将近中午了。
刚刚步入正堂,却发现好生热闹。
刘宗周、侯恂、曹文衡、张振秀等人都在,还多了两个不认识的人。
奇怪的是,左良玉这个主人却不在。
左梦庚一想就明白了。
这里都是文人聚会,谈论的东西不是朝政就是诗文。左良玉大字不认识几个,凑在这里就是遭罪。
把几个大佬伺候舒服了,还是忙自己的比较好。
刘宗周看到了左梦庚,赶紧招手,同时嘴里恨恨的。
“投石惊鸟的小贼来了。”
左梦庚走过去,一一问候。听到刘宗周如此说,不禁莞尔。
“敢问念台公,这鸟又是谁呀?”
一群人抚掌大笑,就连刘宗周都笑骂连连。
“尖酸刻薄的小子,回头让令尊好好教训你。”
侯恂让左梦庚来到身边,给他介绍那两个陌生人。
“这两位是公氏双杰,乃文介公之后。”
两人中年岁稍长、身材魁伟、满脸大胡子的道:“公恒见过左贤弟。”
另一个文秀俊雅的道:“公端见过左贤弟。”
左梦庚不敢怠慢,恭敬还礼。
“久闻蒙阴公氏贤德无双,诗书学问冠甲齐鲁,日后还请两位兄长赐教。”
公恒和公端的父亲乃是公鼐,万历年间山左三大家之一。
有明一朝,蒙阴公氏乃是赫赫有名的馆阁世家,一门五进士,父子双翰林。
文风之盛,天下少有。
不过公氏虽崛起于山东,公鼐的诗作更是主张齐风,却不是齐党。
公鼐是名副其实的东林党,公恒和公端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左梦庚问过才知道,原来公鼐已于三年前离世。
天启年间,公鼐深受阉党排挤,辞官归乡。
此番阉党覆灭,公鼐也属于犒赏之人。
他虽然过世了,但是他的两个儿子全都被荫授官职。
公恒和柳一元差不多,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可更善于武事,此番要去徐州担任参将一职。
公端倒是走的文官路子,任光禄寺署丞。
兄弟俩早早得了刘宗周、侯恂的书信,恰好在临清汇合,这才有了左梦庚见到的群贤毕至景象。
第33章 志同道合者众
“贤弟快来,为吾等解惑。”
公端却是个自来熟和急性子,拉着左梦庚来到了中间。
左梦庚这才看到,众人中间摆着的,赫然是《国富论》。
这不由得让他满头黑线。
明人的保密意识,实在是令人无力吐槽。
这等著作,能随意示人的?
这要是在座的人里,有一个顽固守旧的,把此事往出一捅,他左梦庚不是立刻变成钦犯了?
侯恂看出了他的异样,笑道:“贤侄勿忧,此处皆我辈中人。”
左梦庚大是意外。
“若谷公不觉晚辈之作离经叛道?”
侯恂拿起手稿,如同捧着绝世珍宝。
“笑话,这怎么能是离经叛道?治国大道,尽在其中矣。”
左梦庚可不敢放松,小心翼翼地道:“晚辈做此文时,可没有想着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就是看着人们日常劳作,虽兢兢业业,但颇有可改观之处罢了。”
曹文衡抚须长叹。
“贤侄也不要将治国看的多难,说来说去,无非钱、粮二字。钱粮充足,则国泰民安;钱粮匮乏,则国危民艰。吾辈做官秉政,孜孜以求者,无非就是这二字罢了。然殚精竭虑、冥思苦想,却不能增之分毫。贤侄所言,当为吾师矣。”
这左梦庚可不敢,连忙站起,不停逊谢。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继承的东西非常偏颇,多于军事一道。
至于怎么做官、治国,他依旧是小白一枚。
并不觉得看到了今后数百年的风景,就比这些政坛大佬们强到哪里去。
最起码这个时代的朝廷是如何运行的,他就两眼一抹黑。
真要进了官场,只怕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公恒也道:“贤弟有所不知,公氏所在之蒙阴,山多地少,民众困顿。何以求生,始终不得寸解。诚如贤弟所言,开创百工,容纳万民,则土地压力为之一轻,实乃良法也。”
刘宗周颔首道:“江南之地便是如此。倘若没有百工兴盛,则百姓顿时失去收入,破家灭门者只怕无数。”
公端是真心求教的。
“贤弟所言别开生面,可愚兄却有一事不解,还请赐教。”
左梦庚稍微放下心来。
“小弟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端欣喜不已。
“贤弟文中言,开百工以容万民,这样虽然可以为百姓提供生业。但天下间田地有数,所产粮食自然也为定数。太多的百姓离开土地,却没有粮食果腹,此天大之难题也。”
原来是这个,还真难不住左梦庚。
“天下间田地有限,可产出无限也。现如今田亩所产,最高不过一石、两石。可假如产量提升到三石、四石呢?”
众人惊呼,“怎么可能?”
左梦庚怡然自在。
“为何不能?先秦之时,人们耕作多以石器、青铜器为工具,土地开垦数量有限,产出也不足现今之一半。自铁器兴起之后,方才有如今产出。为何不能在田亩耕作上更多投入和研究,增加亩产呢?”
一群人面面相觑。
都是士大夫,虽然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农事具体如何操作,显然他们是不懂的。
左梦庚慨然一叹,发觉面对这些不接地气的人,需要解释的太多了。
“以育苗为例,有没有进取之处呢?晚辈觉得,其实是有的。一片农田,哪怕农民尽心伺候,事无巨细,可长出的庄稼必然有的好、有的不好;遭遇灾害过后,有的倒伏,有的依旧挺拔。这其中的差别在哪里?”
曹文衡抓抓胡子,尝试着道:“或许只是巧合?”
不怪他这么想,这个时代的农业就是靠天吃饭,根本没有什么太过于专业的研究。
各种农书著作,里面讲的内容也更多偏重于农业设施的建设,以及最基础的育种方法。
但育种和育种之间的区别,在没有生物学、基因学支持下,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懂得里面的奥秘。
左梦庚要说的,就是这个。
“并非巧合,庄稼和人一样,有的强壮,有的孱弱。人中强壮者,生病、受伤的几率就小,康复的也更快。孱弱者则相反。既然如此,晚辈就想着,在育种时,为何不选长势良好、经历灾害依旧完好的种子来培育呢?这样培育出来的种子,长出来的庄稼是不是比一般的种子要好?”
大家听的入了神,却也没有反驳。
虽然他们不懂其中的道理,但听着似乎真的像那么回事。
侯恂是个干实事的,道:“不知此法可行否,待到了京师,老夫亲自与司农寺分说。倘若可行,推广天下,乃万民之福啊。”
众人纷纷颔首,均觉大善。
唯独左梦庚失笑,知道根本做不到。
侯恂眼尖,看的分明,却不愿放过他。
“贤侄,但有所言,为何不说?吾等所求,不过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此法如有何疏漏之处,正可由你查遗补缺。”
被找上门来了,左梦庚避无可避。
一咬牙,只得下重药了。
“依晚辈之间,此法不管成与不成,都不可能推广天下。”
众人大奇,不知他为何有此论断。
刘宗周更急,道:“说说你的道理。”
左梦庚环视左右,甚至还看了看周围,发觉下人仆役都离着很远,才开了口。
“当今天下,土地大多集中于皇家、勋贵、地主之手。这些人兼并田地以肥私。只靠如今之产出和剥削,已经可以满足奢靡享受。便是不足,继续兼并便是。哪有什么动力提升田亩产出?”
一席话如同秋风扫落叶,瞬间冷了气氛。
依旧没有人反驳左梦庚,因为大家都知道,他道出的是真相,而且很残酷。
之所以说地主阶级在这个时代是阻扰进步的障碍,并不是指地主兼并土地有多么大的危害。
中国历史历朝历代的问题,一提及,土地兼并就是重点。
事实上,在左梦庚看来,土地兼并能够成为大问题,是有前提条件的。
最先决的条件就是,广大的百姓被锁在土地上,必须依靠土地来生存。也就是说,土地是广大百姓的唯一生产资料。
当土地被抢夺后,百姓必然面临生存的压力。
其次,就是土地的兼并并没有带来农业的发展。
经历过后世农业机械化和规模化的人都知道,这样做才是提升农业生产效率和产量的正确出路。
但问题是,地主阶级兼并土地的目的只是为了抢夺财富,并不会在农业生产上进行任何的投入。
反正靠着抢夺来的土地就可以过着富足奢华的生活,地主阶级怎么会有意愿在农业生产当中投入成本呢?
当天灾出现,农业减产时,地主阶级的做法并不是想办法提升农作物对抗灾害的能力,而是继续扩大土地兼并,依靠数量的优势来弥补产量的不足。
最后的一点小问题就是,落后的封建社会没办法满足更多的人口在脱离农业之后的生存。
农业社会的生产比较单一,行业种类不多,需要的劳动力数量十分有限。
大量的农民失去了土地之后,并不能从其他的地方获得生存所需,最终只能走上流亡的道路。
这就是这个时代残酷的现状。
即使有给农业增产增收的办法,但掌握着土地的地主阶级并不会去做。
这也是地主阶级和资本主义时代大农场主的最大不同。
后世大农场主虽然从事的也是农业,但他们其实更像是工厂主。
土地是他们的生产资料,粮食是他们的商品。
他们将产出的粮食拿到市场上去贩卖,换回来的收益,要么是扩大再生产,要么是化为自身的财富。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大农场主自然愿意在农业的增产增收上下功夫、搞研究。
可地主阶级不同。
地主阶级的财富是土地。
至于粮食,则是土地产出的果实。
地主阶级拥有越多的土地就拥有越多的财富,至于土地上的产出,只是附带的而已。
这也取决于封建社会,财富的种类单一。
粮食生产出来后,转化不了多种类型的财富,自然也就无法刺激地主的积极性。
结果农业的产量无法提升,满足不了更多的人口需要,农民的土地又被抢夺,加上天灾乱政,一场庞大而猛烈的社会危机也就到来了。
左梦庚没有说的太多,只是提了一嘴农业增产增收的问题,就已经让刘宗周等人感受到了棘手。
地主是什么德行,这些人当然清楚。
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本身也是地主。
只是和传统的地主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财富里并不单单只有土地,商业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
这些农商结合的社会精英,对于整个社会的问题看待的也就更加全面。
自然也就知道左梦庚提及的增产增收问题,是多么的困难。
至于殖民扩张的办法,左梦庚压根没提。
和徐若琳说起来不需顾忌,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但面对这些人,谨慎一些没有坏处。
中华民族自赵宋以后,对外扩张的兴趣就不是很大。
此时他无权无势,提出来只会招惹麻烦。
待这些人回到朝廷后,面对那个貔貅一样的帝王还有日渐恶化的局势时,他们才会明白正确的道路在哪里。
到时不用左梦庚折节下交、礼贤下士,只需要他做出一定的程度,这些人就会转换阵营,成为他的助力。
第34章 码头
钱谦益来了。
临清举城轰动,万人空巷。
随着长辈们来到码头,看到人山人海的盛况,左梦庚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场景。
粉丝接机。
是的,钱谦益就是这个时代的顶流明星。
如果说刘宗周是老牌影帝、侯恂是学院大佬的话,那么钱谦益就是流量巨星。
本地人得到风声,为了一睹钱牧斋的风采,纷纷聚拢到了码头。
看到这一幕,左梦庚突然明白,为何后来钱谦益被骂的那么惨了。
甭管水太凉、头皮痒真假与否,一个身负巨大民望的人在面对外族侵略时,不但不反抗还选择了躺平,民众当然接受不了。
不过这种盛况和热闹,有人满意,有人就很不满意。
左梦庚如今地位不一样,可以跟在侯恂、刘宗周、曹文衡、张振秀等人身后,亲临码头一线。
跟着来看热闹的张好古、徐若琳等人就不行了。
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徐若琳苦恼地撅起了嘴巴。
“吾在江南,便久闻钱牧斋盛名。人都说江南才气十分,钱牧斋独占半壁。不成想今日欲见一面而不可得,可叹可气。”
张好古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思的。
他一个纨绔子弟,钱谦益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
可老爹严令他必须来,哪怕钱谦益未必能见到他,但也必须来。
可此时听到徐若琳的叹息,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道:“如果咱有办法让你见到钱牧斋,你待如何?”
徐若琳早就知道张好古什么德行了,闻言只是翻白眼。
“吹牛。”
张好古不能忍了。
“别瞧不起人,我真的有办法。”
见他说的这么认真,徐若琳不免心动。
“真的?”
张好古昂首挺胸,得意的不得了。
“你就说,如果咱做到了,你会如何吧。”
徐若琳就跟后世追星的小姑娘的一样,为了见到偶像那真是舍得。
“你说吧,只要本姑娘能做到的,便依你好了。”
张好古还真的有所求。
“那好,我的条件就是……日后你和左二成亲,这家伙对不住我时,你得好好规劝……哎呀!”
张好古抱着脚丫子,跳的三尺高,活像猴子。
徐若琳素颜艳透,姹紫嫣红。
“再敢胡说八道,便撕烂你的嘴。”
张好古无比冤屈。
“你还不认?就你那看左二的眼神,明明是春心泛滥……”
好吧,他另一只脚丫子也遭殃了。
好一番闹腾,徐若琳才平复下来。
“快说,如何才能见着钱牧斋?”
张好古半点好处都没捞着,悻悻地带着徐若琳走远了。
不多时,两人出现在了一艘船上,徐徐朝着码头而去。
“世人皆蠢,只知道在码头硬等。咱们却不需如此,坐了船,必定捷足先登。”
看着眼前水波荡漾,一览无余,毫无阻碍,徐若琳终于开心。
“想不到你这家伙,还有些急智。”
码头那边,左梦庚可不知道张好古带着徐若琳玩妖蛾子去了。他的视野,注意到了一个地方。
“若谷公,您看,是冯纶。”
就在码头的对面,钞关衙门的门口,一面照壁之下,冯纶正默默地端坐在那里。
河对面的沸反盈天似乎和他处于两个世界。
冯纶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在这寒冷的冬日显得十分奇怪。
临清钞关,原本归户部直辖,设有主事等官员。但万历以后,皇帝派了税监,总揽税收大权。
户部失去了对钞关的控制,干脆也不派人来受气了。
可以说,钞关码头就是冯纶的老巢。
今时今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也是来慕名看钱谦益的?
这是不可能的。
他一个阉党中人,恨不得将东林党杀光,岂会来此捧场?
他一个镇守太监,也断没有蹲墙根晒太阳的道理啊。
再说了,如今局面,冯纶不是应该想着怎么活命才对吗?
他哪来的闲情逸致?
“莫去管他,秋后蚂蚱,垂死挣扎罢了。”
侯恂却很随意,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在乎了。
左梦庚却静不下心来,隐隐间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但他对冯纶了解有限,实在想不出哪里蹊跷。
身为一个军人的本能,让他观察四周,只看到今日之码头和往常一样,岸上行人如织,水里舟船穿梭,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来了!”
不知道谁高呼了一声,令左梦庚回过神来,翘首看去,只见南面关口驶来一艘客船。
船头站着个中年文士,身姿挺拔,容貌俊雅,一身苏绣儒士衣冠随风轻摆,端是突出一个飘逸若仙。
左梦庚见了,也不禁暗赞。
好一个帅大叔!
钱谦益的出现,瞬间引爆了气氛,人人都往前涌,想要沾沾这位盛名之士的文气。
水面上,张好古和徐若琳乘坐的小船也悄悄地从侧面接近了客船。
这个距离,看钱谦益不要太清楚。
“怎么样,我说能让你见着,就一定能见着。”
徐若琳早已忽略了周边,一双眼睛闪着星星,看着的人只有钱谦益。
河对面,冯纶也豁然站起。
他的目光却没有看钱谦益,而是看向北面从会通河驶来的船。
这船很大,上挂锦衣官旗,威风凛凛。
船上四周舷处,一排排的锦衣卫持刀警戒,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此时也被码头的热闹吸引,正指指点点地看过来。
到底还是钱谦益的船更快,先一步到了码头。
停靠稳当,跳板搭好,钱谦益走到船边,看着眼前盛况,欣然之情溢于言表。
“牧斋何德何能,得此殊遇。久闻临清文华鼎盛,贤达辈出,此予问道解惑之良时也。”
文人别的本事没有,互相吹捧最拿手。
临清本地摆下了如此盛大的阵仗,钱谦益也就不吝称赞,当真是宾主尽欢,人人满意。
张振秀延请道:“牧斋公,还请下船,让我临清末学后进请益受教。”
眼瞅着钱谦益要下船,左梦庚促狭的心思升起,越众而出,冲上了跳板,扶住了钱谦益的手臂。
“牧斋公,小心些,水太凉。”
钱谦益一愣,心说冬季水凉我知道啊,难道我还能去水里游上一游?
仔细看去,发现当面少年魁梧的身躯下,面庞神情里满是古怪,一时却不解其意。
见钱谦益被弄懵了,左梦庚分外满足,当先转身,准备护着钱谦益下船。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一股子莫名的惊悸突然在心底升起,仿佛有什么极大的恐怖袭来。
左梦庚来不及多想,猛地一推,随着钱谦益一同向水里摔去。
“小心!!!!!”
轰……………………
刚刚没入水中,还来不及感受冰水刺骨,左梦庚就感到一股四面八方而来的狂暴之力卷着他和水流肆意翻滚。
无数的莫名东西纷纷撞在他的身上,让他疼痛难忍。
要不是第一时间就紧闭了呼吸,只怕翻卷的水流要冲入他的呼吸腔道了。
浪潮滚滚,非人力所能抗衡,他也无法,只能努力控制着身子,渐渐适应情况。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稳了。
左梦庚二话不说,双腿一蹬,冲出了水面。
刚刚抹去脸上的水渍,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呆住了。
只见原本繁华热闹的码头彻底不见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伴随着硝烟滚滚。
平整宽阔的码头也塌了半边,无数的死尸横在砖石之间,更有不少被抛入了水中。
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里,和血腥味构成了令他熟悉的环境。
水面上目所能及看到的船只全都被摧毁,一艘艘断折的木船充塞河道,数不清的货物散落在水中,已经成为了无主之物。
左梦庚吓坏了,四处看去,终于发现了侯恂、左良玉等人的身影。
一众大佬此时正被左良玉带着家丁死死护着,边战边退。
他们的周围,有数不清的匪人横冲直撞。见人就杀,兼带放火,制造了更大的混乱。
河对面,钞关门口,冯纶早已失去了从容和斯文。手里挥舞着一柄宝剑,隐隐在叫嚣着什么。
顺着看去,才发现有一艘锦衣卫的官船被炸成了两截,杵在河道中央。
无数的匪人驾驶着小船,朝着锦衣卫的官船蜂拥而去。
上面的锦衣卫惊惶喊叫,努力抵抗,可是涌上去的匪人越来越多。
钞关码头,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第35章 关键
变故来的是如此突然,也是如此巨大。
以至于左梦庚这样的人都懵了。
幸好身边咕噜噜的水声让他惊醒,看去时才发现是钱谦益。
左梦庚赶忙扶住,问道:“牧斋公,要不要紧?”
钱谦益脸色煞白,不过应该是被冻的。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水是真的凉。
“老夫少年时,也有浪里白条之技,焉能有事?别管老夫,快去救那姑娘。哎哟,花一样的娇滴滴,可莫要香消玉殒了。”
这老不修,自己命都要没了,还惦记着漂亮姑娘。
不过顺着钱谦益的指点看去,左梦庚亡魂大冒。
只见水面上一双素手正来回扑腾,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渐渐的快要看不见了。
不是别人,正是徐若琳。
左梦庚来不及想徐若琳为何到了水里,舍了钱谦益,飞速游去。
此时水里乱糟糟的,各种船只破损之后,零碎落的到处都是。其中就有一根粗大的桅杆插在水里,上面趴着一只猴儿。
不对,是一个人。
“唉呀妈呀,谁来救救我啊?”
“本公子天降奇才,本应匡扶社稷,名垂青史。料不到今日亡命于此,呜呼哀哉,痛哭流涕。”
能叫喊的这么有腔调,肯定是张好古张大少爷了。
四周乱成一团,船也沉了。
他抓着桅杆死活不敢撒手,可并没有好过太多。
贼人开始放箭了。
乱箭横飞,嗖嗖地从身边不停飞过,吓的张好古都尿裤子了。
蓦地一根羽箭钉在了他两腿之间,差点让他晕过去。
恰好看到左梦庚飞速游来,张好古登时活了过来。
“左二,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好兄弟,一辈子。从今以后,你的花销兄弟我都包了。诶……你去哪儿?左二,我在这儿……”
左梦庚听到了也装没听到。
不管怎么说,张好古还有一根桅杆抱着。徐若琳那边却不能耽搁了,救人救急。
左梦庚游到徐若琳旁边,特意绕到了她的背后。
这丫头估计没少喝水,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
左梦庚怕被拖住,否则的话,救人不成,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从背后控住徐若琳,转头向岸边游去。
距离虽然不近,但对左梦庚而言,根本没什么难度。
幸好到处都在乱战,也没有人看这边,让左梦庚顺利地将徐若琳拖上了岸。
只是这丫头动也不动,显然被水堵住了呼吸。
救人要紧,左梦庚顾不得其他。一顿急救操作,加上人口呼吸,明显感到徐若琳的心跳重新恢复了。
“你……你干嘛?”
“我在救你。”
徐若琳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看到左梦庚在啃自己。
这个状况令她慌了,想叫嚷,可是身躯在冰冷的水里泡过之后,感受到男性强烈的阳刚气息,真的好温暖。
他说是在救自己,那……那就当真好了。
“哦。”
有人却不这么看。
“少爷,光天化日的,咱家的名声要紧啊!”
“也不是做这事的时候啊!”
一回头,才看到是左华和左代跑了过来。
左梦庚懒得和两个筒子解释,将徐若琳交给他们,吩咐道:“带着徐小姐离开这儿。”
码头上的乱局又有了新变化。
平民百姓该跑的都跑了,没跑的已经将性命留在了这儿。
现在码头上分成了三块。
侯恂、左良玉等人这边是一块,正在被贼人围攻。
左良玉带着左府的家丁陷入了苦战,公恒也已经加入帮忙。
这些都是东林党人,冯纶肯定恨透了他们,当然要杀之而后快。
另一块是水中的锦衣卫官船。
那里应该是冯纶的主要目标,也不知道船上有什么。
冯纶已经上了一艘船,在爪牙的护卫下亲自登上了锦衣卫官船。
还有一处,是城里来码头的路口。
此时那里出现了官军的身影,正在向里进攻。
码头闹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当地驻军不可能不知道。
可路口的对面是一幢高大的牌楼,贼人在上面安排了弓箭手。居高临下,将整个路口都封锁住了。
官军冲了两次,死伤了好几个,便不敢冲了。
左梦庚着重观察了一番,发现了破局点。
表面上看,左良玉那边最危险,毕竟在和贼人短兵相接。
可左梦庚发现他们状似危机,但因为退到了角落里,背后无忧,左府家丁又战力强悍,那些贼人一时片刻根本攻不进去。
锦衣卫官船那边看不到里面,不知道状况如何。但冯纶既然如此着紧,估计上去的都是贼人精锐。
左梦庚单枪匹马,没有必要可不敢去冒险。
那么破局的点,就在路口的官军那里。
只要官军攻进来,那么贼人必定难挡,覆灭是早晚的事。
想清楚了之后,左梦庚起身就要行动。
袖子被拉住,回头对上的却是徐若琳娇羞红晕的眼神。
“左梦庚……小心。”
左梦庚微微一笑,柔声道:“注意安全。”
拿了左华的弯刀,快速去了。
一直看左梦庚远了,徐若琳都没有回过神来。目光中,满是那道宽厚安全的背影。
左华看看左代,左代看看左华,虽然都看出了什么,但都不想说。
“徐小姐,咱们快走。贼子凶猛,可不能伤了你。”
徐若琳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忙随着左华、左代往人少的地方避去了。
“左二,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快来救我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张好古的嗓门不错,一声还比一声高。
这一次贼人的箭没射偏,扎他屁股上了,好像给他增加了一条尾巴。
要不是不会水,哪怕是狗刨张好古都游上岸了。
左梦庚却没空管他。
将将摸到路口附近,他就看到了一道蹒跚的身影,正一步一挪地拉着辆车,往路口而去。
那身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破烂裤子只剩下一点能遮住大腿根,乌黑的血顺着大腿经过脚丫子,流的满地都是。
可那人似乎毫无知觉,就那么走着,距离路口越来越近。
“你……你是黄二?”
左梦庚认出来了。
那人抬头,一张脸都要瘦脱相了。
乱蓬蓬的头发沾满了黑灰,脸上也黑漆漆的分不出五官。眼神凝聚了好久,才对上左梦庚。
告别的时候,黄二是干净利落的。捧着他给的二十两银子,应该开始了新生活才对。
没想到再见时,却变的人不人、鬼不鬼了。
“左……左少爷?”
黄二不敢认,话里带着哭腔。
左梦庚不由走过去。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看到他要过来,黄二一下子急了,几乎是拼了命地喊道:“左少爷,快跑!”
左梦庚愣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黄二更急,努力挣扎,却只带动一阵哗啦啦的乱响。
左梦庚这才看到,不知道谁干的,竟然将黄二的身体用细铁链和车子捆绑在了一起。
黄二见他越来越近,绝望地咆哮着。
“要……炸……啦!”
左梦庚猛然想到了什么,几步冲过去,一把掀开了车上的盖布。看到的东西,却让他浑身冰冷。
只见车上堆着一个又一个木桶,虽然封闭的严严实实,但黑火药的气味无比浓烈。
木桶之间,也看不见在何处,滋啦啦火绳燃烧的声音仿佛地狱的催命魔音。
黄二嚎啕大哭。
“左少爷,快走,快啊!”
左梦庚转身跑了两步,再回头,看着黄二心满意足的笑容,当真是热血爆裂。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转身回去,双手握刀,奋力高扬。
“嘿……呀啊啊啊……”
爆喝声中,左梦庚鼓起平生余勇,刀锋带着无匹的气势,咔喇喇声中,竟将车辕直接斩成两截。
车辕一断,铁链就失去了作用,左梦庚一顿划拉,将黄二弄了出来。二话不说,拽着他的膀子就跑。
堪堪跑了五十步不到,背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夹着无可匹敌的冲击波推着两人如同柳絮一样飞了出去。
遮天蔽日的烟尘翻涌中,无数的瓦砾碎物变成了恐怖的凶器。所到之处,收割着数不清的生命。
第36章 血战
左梦庚摇摇晃晃站起来,只觉着天旋地转。
脑袋里嗡嗡乱响,眼睛里一片血红,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他知道,这是爆炸后遗症。
有经验的他,连忙拍打了脸颊几下,总算是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再看周围……
算了,已经不能看了。
爆炸的地方非常歹毒,和外面进码头的路口就隔着一排房子,路口那边的官军却看不见。
这边一炸,冲击波席卷,成片的房屋化为了乌有不说,也将另一边的官军扫了一大片。
肉眼可见,就有数不清的官军栽倒在地上,显然是死透透了。
更有无数的官军嚎叫着往后跑,显然是被吓破了胆。
这可不是左梦庚愿意看到的。
这个码头里,冯纶的人最多,也十分的凶悍。多耽搁一分,就容易多一分伤亡。
尤其是刘宗周、侯恂、钱谦益等人都在其中,这要是被弄死,事大了啊。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官军溃逃,必须组织起来继续强攻。
想到这里,左梦庚准备过去。一回头,旁边还有一个懵逼。
不是别人,正是黄二。
可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他了。
“你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乱跑。”
黄二猛摇头。
“俺的命是少爷救的,俺就跟着你。”
左梦庚气坏了。
“老子是要去打仗。”
黄二却很倔。
“那俺也跟着,俺不怕死。”
算了,情况紧急,左梦庚没空和他掰扯。
身子一转,冲进了旁边的断壁之间。
因为房子都被炸塌了,让他去到官军那边很容易。
刚一穿过去,就看到乌泱泱的官军正在败退下来。
左梦庚当街一站,气吞万里如虎。
“临阵脱逃,杀无赦!”
一群官兵面面相觑,纷纷停住脚步,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看到只有左梦庚一个人,甚至不少人跃跃欲试。
“咦,这不是左少爷嘛。”
官军中,一个小旗走出来,仔细打量着左梦庚。
左梦庚也记得他。
“啊,你是那个守门的军爷。”
那小旗放松下来,问道:“左少爷,为何拦阻我等?”
左梦庚喝问道:“贼人正在码头里肆虐,你等不思灭贼,跑什么?”
官军乱哄哄的,说什么都有。
“贼人动用了火药,俺们攻不进去。”
“洛参将都被炸死了,此时不跑,俺们也得死在这儿。”
左梦庚听着,眼前阵阵发黑。
“你们参将死了?”
临清虽然是重地,但驻军只有一协,设参将一名。
结果刚才的爆炸中,竟然把参将给炸死了。
那小旗苦笑道:“左少爷,不是我等不想打。可主将都死了,没人指挥了啊。”
左梦庚依旧不让路。
开玩笑,这可是目前临清唯一能够拿出来的军事力量了。
他面色严肃,连唬带诈。
“现在码头里,兵部侍郎、顺天府尹、太仆少卿、东昌知府均在。倘若他们被贼人所害,朝廷降雷霆之怒,你等还有活路吗?不但你们,你们的家人都要死。”
官军傻了,还真不知道这个情况。
不过没人觉着左梦庚在说谎,这几日临清来了许多大官,大家都是听到风声的。
再说了,不是为了对付大官,用得着玩这么大的阵仗?
这些官军怕了。
那么多大官要是死在这儿,他们只怕真的要陪葬。
那小旗都要哭出来了。
“左少爷,俺们真打不进去啊。贼子在牌楼上放了弓箭手,谁冲出去就射死谁呀。”
左梦庚问道:“你们不是有盾牌吗?就算没有盾牌,弄了门板也行啊。”
一个把总哼道:“贼人手里有劲弩,盾牌和门板挡不住。”
内地明军的盾牌,大多数都是藤牌。防防弓箭还成,碰到劲弩,就跟纸糊的一样。
左梦庚急了,穿过官军,跑到前头去观察。
那些官军尽管丧胆,但也不敢跑了,跟在他的屁股后头。
左梦庚摸到路口这里,从隐蔽处探头出去观察。
发觉这地方还真的险要,官军要想冲进码头,就只能走这里。
可贼人在对面数十步外的牌楼上布了弓箭劲弩,将整个路口都封住了。
该怎么办呢?
正彷徨无计的时候,左梦庚看到一物。
“你们有虎蹲炮,为何不轰他娘的?”
把总气急败坏。
“你会不会打仗?你看看这地形,虎蹲炮架的出去吗?”
原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和路口有个小转弯,所以才能藏在这里,不被贼人的弓箭手射到。
可要是架虎蹲炮的话,必须得出去,立刻就成了靶子。
明明有利器却用不上,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儿?
左梦庚焦急地四处打量,待看到周围地形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大决战》中解放天津战役里经典的一幕。
这让振奋莫名,立刻喊道:“快,去找梯子。”
几个军官不明所以。
“干啥?”
左梦庚一指马路对面的茶楼。
“路口这里没有遮掩,架不了炮。那上面还架不了吗?贼人肯定注意不到,咱们把虎蹲炮架在上面,不就能打了嘛。”
几个军官看看茶楼的楼顶,再看看对面的牌楼,纷纷懊恼地拍打着脑门。
“哎呀,咋就没想到呢。”
找到了办法,这些官军的勇气也回来了。很快,梯子被找来,悄悄地架在了茶楼的背后。
那小旗一马当先,背着虎蹲炮上了楼顶。其余的兵丁背火药、背弹丸,跟着上了。
过不多时,一声接着一声的轰鸣响起。
再看对面的牌楼时,早已腾起漫天的烟尘,夹杂着贼人凄厉的惨叫。
阻碍终于被干掉了。
左梦庚一举弯刀,喝道:“冲。”
他一马当先,带着数百官军涌进了码头。
他也不认得谁,只得抓到谁就是谁,开始分派任务。
“你带人去那边,解救诸位大人;你带人去攻占钞关衙门,务必保护好里面的文书档案;你们控制这个路口,不让贼人从此跑掉,也不许有人再进来。”
官军加入了战场,形势立刻逆转。
左梦庚反倒是闲了下来,放眼四顾,发现贼人的败相已成。
唯独水面上的那艘锦衣卫官船,依旧在酣战不休。
那上面究竟有什么?
值得冯纶摆下这样的惊世阵仗?
左梦庚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扑通跳下水,悄悄地朝着锦衣卫官船游去。
这一次黄二没法跟了,他不会水,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左梦庚去了。
左梦庚游到了近前,躲在水里悄悄地听了下。发现甲板上没有什么动静了,反而是船舱里喊杀声大作。
他想了想,摸到了官船断裂处,寻了个口子,摸了进去。
里面倒也不算黑透,断裂处光线进来,依稀能够看着一些。
左梦庚如同幽灵一样往喊杀声处摸去。
三拐两拐,前面一个缺口,正堵着一个人。
穿着锦衣百户的官袍,浑身浴血,情况不大好。
左臂已经断了,脚下血液凝成了池水,只握着一柄绣春刀,背靠着舱壁,正在做困兽之斗。
冯纶野兽一样的喊叫声充斥船舱。
“老祖宗!干爹!你们在哪儿?孩儿来救你们了。你们快出来,咱们打回京师去,弄死崇祯小儿,换个皇帝,继续威风!”
那锦衣百户哈哈狂笑,声音里带着绝望。
“冯纶,枉你机关算尽。你以为魏忠贤、李朝钦在这官船上?哈哈哈哈,皇爷神机妙算,猜到有你这等不轨之臣,早就从别的路,把魏忠贤、李朝钦送走啦。哈哈哈哈哈……”
左梦庚精神大震,这才明白,冯纶布下这样的杀阵,竟然是为了营救魏忠贤、李朝钦。
明史记载,崇祯元年十一月,上谕魏忠贤、李朝钦发配凤阳守陵。
如今可不就是十一月嘛。
第37章 劫财
冯纶疯狂一击,竟为劫囚。
不过想想也合理。
他乃阉党下面的蚂蚱,魏忠贤、李朝钦完蛋了,天下之大,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可就算真的劫囚成功了,冯纶又哪里来的把握翻盘呢?
左梦庚迷惑中,冯纶已经逼近了那个锦衣卫百户。
“狗贼,死到临头还敢欺瞒?咱家早就得了准信,焉有失手之理?”
那锦衣百户竟是条汉子,临死不惧。
“阉贼,你可知为了押送魏阉和李阉,我锦衣卫布下了多少疑阵?谁不知道临清乃水路要冲,又怎么会走这条路?”
前面稍微寂静了一下,随即冯纶的声音就彻底疯狂了。
“你说谎!狗贼,老祖宗和干爹必在船上。上,给我将他乱刀砍死,救出老祖宗和干爹!”
前舱脚步声登时纷杂起来,数人挥舞着刀剑冲向了那锦衣百户。
情况紧急,左梦庚来不及多想,单刀前送,顺着那锦衣百户的侧面就卷了上去。
谁也没有想到船舱里竟然潜伏着别人,被左梦庚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冯纶身边的护卫当然都是高手,可面对上左梦庚这种吸收了后世搏杀技术的战斗机器,当真是扬汤沸雪,无人能挡。
一片血雨当中,惨叫声连绵不绝,左梦庚竟杀透了贼人,寒锋直指冯纶。
冯纶惊丧失魂,嗷唠一嗓子,转身就跑。
船舱里狭窄,左梦庚满身武艺也快不起来,只能在后面追。
唯独那锦衣百户错愕当场,愣愣地看着满地死尸,再看看手中的刀,赫然发觉,自己似乎不用死了。
冯纶前脚跑出了船舱,左梦庚后脚就追了出来。
不过他出来了之后才看到,冯纶跑不掉了。
就在另一边,周游、柳一元还有左荣几个,已然上了船。
原来官军加入战团,贼人开始溃败,左良玉那边的情势得到了缓解。
左荣等人最在乎的,当然是左梦庚的安危。看到他往锦衣卫官船上游去,左荣等人便跑来帮忙。
周游一听说冯纶在船上,哪里还顾得其他,跑的最快。
如今仇人当面,周游须发皆张,宛如怒狮。
“阉贼,你害我家破人亡,血海深仇,今日一并和你算了。”
看着明晃晃的刀子步步逼近,冯纶满脸死色,两腿战战想要转身逃跑。
可一回头,左梦庚追出来了。
这下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左梦庚杀意盈盈,喝道:“冯纶,看看你干的恶事。多少无辜因你而惨死,下去和他们赔罪吧。”
周游踏上一步,道:“贤弟,此獠交给我处置如何?”
这是应有之意,左梦庚当然不会反对。
周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步步紧逼冯纶,气势越来越盛。
“阉贼,到了地府,阎王当面,好好忏悔你的罪孽去吧!”
说罢,长刀扬起,光华刺眼。
冯纶一声绝望的惨叫,好大的头颅直飞而起。
周游一把抓住,走到船边,朝着整个码头大喝。
“冯纶伏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声浪远远地散开,还在负隅顽抗的贼人纷纷看来。
待看到冯纶果然被杀,这些人的斗志立刻冰消瓦解,夺路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贼人这一乱,官军立刻勇气倍增,开始大肆追杀。
一场乱局,眼看着是定了下来。
周游做完这一切,随手将冯纶的脑袋扔到甲板上,跪地大哭。
“爹!娘!大哥!姐姐!我终于给你们报仇啦!”
周家之惨,在场的人全都有所耳闻。对于周游的发泄,只会更加同情。
不过看着冯纶的脑袋,左梦庚猛地想到了什么,连忙对左荣等人道:“快回府牵了马来这儿。”
左荣还不明白,左贵已经哎呦一声,当先跑了。
左梦庚急慌慌地下船,临走被柳一元抓住了。
这位柳大公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左梦庚,先前左梦庚的种种动作,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那日左梦庚说起在畿辅拼杀情景,他未亲见,总觉得左梦庚是在吹嘘。
可今日,就在面前,他亲眼看到了左梦庚如何力挽狂澜的。
这个同辈之悍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和你同去。”
“你?”
左梦庚游移不定,将要做的事,必须隐秘才成。
柳一元神情一肃。
“说好了的,从今以后唯你马首是瞻。怎么,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左梦庚认真地看着他,爽朗大笑。
“那……走吧。”
柳一元开心不已,跟上了左梦庚的脚步。
左梦庚先是上了岸,奔到左良玉等人那边。
此时交战已经结束了,一群人正默默地休憩。
左梦庚打眼看去,左良玉、公恒全都多处负伤,左府的家丁也战死了七、八个。
侯恂、曹文衡不愧是史书中记载的猛人,面色如常,竟然开始指挥官军了。
刘宗周、耿章光、王蔚然等纯粹文人,却瑟瑟发抖,躲在最里面,不忍看这人间惨剧。
左梦庚只找侯恂,这位是能做事的。
“若谷公,临清知州。”
之前的临清官员,被曹文衡统统抓了送去京师问罪。也不知道为何,新任临清官员始终没到位。
现在却让左梦庚看到了机会。
侯恂只是一愣,随即便通透了。
“我省得了。”
左梦庚野心勃勃,并没有刻意隐瞒,侯恂等人都看的出来。
如果是从前,当然是擒拿了问罪了事。
可侯恂这些人多年来宦海沉浮,经历、见识的太多,早已不同以往。《国富论》和左梦庚近日来的论调,也让他们的思想产生了些许的变化。
现在就跟着左梦庚造反,那是不可能的。但阴戳戳的搞点事,多一种选择,侯恂还是乐意的。
这一点上达成了默契,左梦庚终于放下心来。
恰好左荣带了马来,左梦庚也不耽搁,带着柳一元上马,十个人飞速出城,直奔庄子。
一路冲进冯员外的庄子,目标只有河边。
远远的,就看到那冯员外正指挥着人手,往岸边的船上搬运箱子。
快马奔驰的声音藏不住,眼瞅着来的不是自己人,冯员外惊恐大叫,转身就往船上跑。
还有几个人抓了武器迎过来,想要阻拦。
都不用左梦庚下令,左荣等人拿出弓箭,一箭一个,将那些人纷纷射死。
柳一元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这是要做什么?”
左梦庚的目光里,只有水中的船。
“抢钱。”
左梦庚等人来的太快,那些财宝还没有全部搬到船上。甚至因为这个速度,船想要驶离都做不到了。
冯员外急的亲自去摘缆绳,可船舱里突然跑出个衣裳褴褛的小孩,虽然双手被绑在身后,却十分决绝地撞在了冯员外身上。
冯员外不防,一屁股坐倒。
待看清后,恶向胆边生,拿起旁边的刀就向孩子砍去。
左梦庚看的目呲欲裂,爆喝道:“左永。”
左永就在旁边,二话不说,弯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
冯员外的刀还没有落下,就被铁箭贯穿了喉咙,带落到了水中。
这边冯员外刚被射死,左梦庚已经到了。
连续两刀,砍死最后两个贼人,他踏上木船。
那小孩就跌坐在甲板上,愣愣地看着左梦庚,小脸上全是惊魂未定。
左梦庚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了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左梦庚却没有管他,而是先冲入了船舱,生怕还有敌人。
船舱里堆得满满的都是木箱子,一眼看不清全部。不过角落里窸窸窣窣的,有些动静。
“谁?出来!”
角落里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出一张惊恐难安的小脸。
竟又是一个小孩,还是个小女孩。
不等左梦庚说什么,腿肚子上一痛。低头去看,那被他忽略的小男孩竟扑了上来,张嘴咬他。
“不要杀我妹妹……”
小男孩宛如幼狮,带着满脸的决绝,竟不顾自身安危。
左梦庚明白了,拍拍他的脑袋,温声道:“你们安全啦。”
说罢,挥刀割断了小男孩身上的绳索。
小男孩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赶紧跪好,砰砰砰给左梦庚磕头。
完了之后,又跑进船舱,将小女孩拉了出来,又为她解绳子。
柳一元也上了船来,看着两个小孩不明所以,也就不管了。
恰好身边有个木箱子,便随手打开。
刺眼的金光迎面扑来,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这……”
第38章 陆氏兄妹
“这些钱……”
柳一元心脏砰砰地乱跳,以他家的富有,都没有见识过。
“我的。”
左梦庚的眼神很危险,让柳一元“见面分一半”的念头瞬间化为乌有。
“你不怕惹麻烦?”
左梦庚盯着他。
“如果有麻烦,就是你带来的。”
柳一元看看左右,明白了。
这里除了他,都是左府的人,左梦庚还真的不怕泄密。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左府原本在临清够不上档次,要不是有侯恂赏识,左良玉都没资格与张氏、柳氏、耿氏等大族站在一起。
可现在不同了。
这么大一笔银钱落袋,左家的实力提升了不知多少。
柳一元却小看了左梦庚。
“兄弟,我问你,现如今你柳家如何?”
柳一元一愣,心说怎么说到我家头上了?
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
“你不是知道嘛,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其实是非常不好。
柳家最风光是在柳一元老爹柳佐活着时。
柳佐可是工部尚书,这是一个肥缺。即使他很清廉,柳家的财富也在柳佐时迅速膨胀,豪横乡里。
柳佐一死,柳家就没有了主心骨。
柳一元年幼,还没有功名,在本地还能混得开。但想要重现柳家辉煌,绝无可能。
他还有一个叔叔,叫柳佶。可年龄比他还小,如今正在读书。
虽然平常柳一元任性桀骜,但也深知,柳家岌岌可危。
尤其是这一次侯恂、刘宗周、钱谦益三位大佬到来时,倘若柳佐尚在,必定和这些大佬谈笑风生,平起平坐。
而他一个小辈,虽然代表了柳氏门户,却只能跟一帮后代混迹,连大佬们的身边都进不去。
柳一元表面不说,实则暗里忧心忡忡。
左梦庚就是知道柳一元不甘心,所以才拉拢他的。
“柳尚书天下仰望,方有柳氏赫赫威名。可我等后辈,岂能只会仰仗先人蒙荫?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左梦庚指着那些箱子,又道:“这笔银子,我想拿来做大事。兄弟,可愿帮我?”
做大事?
做何大事?
柳一元头皮发麻,可左梦庚的话真真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别人一提他,必说是柳尚书之子。
他很想告诉别人,他叫柳一元。
可他没有这个底气,就因为他没有什么功业。
本能告诉他,左梦庚似乎要做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
可观如今天下,纷仍动荡。
都说乱世出英雄……
柳一元抱拳施礼,无比郑重。
“左兄豪情壮志,令人敬佩。今后柳某便附翼其后,还望照拂。”
收获一个人才,左梦庚很开心。拍拍柳一元的肩膀,仔细吩咐道:“今后对那蒲州王蔚然,还要虚以为蛇,不可付之真心。”
柳一元一愣,没想到左梦庚说起的居然是这个。
“这是为何?王蔚然乃名门之后……”
左梦庚往北一指。
“这些晋商见钱眼开,什么都敢做呢。”
柳一元立刻明白了。
倘若是这样,还真的需要加以小心。
左荣几人很快回来了,全都拖着好几具尸体。
冯员外和他的手下,一个跑掉的都没有,全都被灭口了。
左梦庚对左贵吩咐道:“你去庄子上,让老秦头、张延组织些可靠的人手,将这些钱财都拉回去,妥善保管。”
左贵领命去了。
左华还不过瘾,道:“少爷,那冯员外在庄子上有宅子,可能里面还有好东西,不如咱们去抄了吧。”
左梦庚似笑非笑,问道:“你去把冯员外的地方给抄了,等锦衣卫来了一看什么都没有,你说他们会找谁呀?”
左华目瞪口呆,挠挠头,知道自己蠢了。
左梦庚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也不在意,让左荣等人将尸体都处理了。
老秦头、张延来的很快,带了二十来个青壮。
“箱子里的东西很重要,你们要小心些。如果出了意外,别怪本少爷心狠手辣。”
财帛动人心,左梦庚不得不狠一些。
那些庄户刚刚收了他送的粮,吃了几天饱饭,对这个少爷正感激的时候,很是听话。
果然没人擅自打开箱子偷看,老老实实地运了回去,让左贵、左代安排,稳妥地藏了起来。
剩下的,就是两个突然多出来的孩子了。
从始至终,那小男孩始终护着小女孩,牢牢地保护在身后,胆怯地看着人来人往。
左华是个没善心的。
“少爷,要不……”
他开始抽刀,抽到一半被左荣踹了个跟头。
“滚蛋。”
很好,不用左梦庚动手了。
“孩子,你们叫啥,家在哪儿?”
两个孩子挺麻烦的,必须要妥善处理。
小男孩在左华抽刀的时候,紧张到了极点。待左华被踹跑了,才稍稍平复了下来。
“恩人,俺叫陆娃子,她是俺妹子,叫陆小妹。”
得,穷苦人家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这名。
“你们爹娘呢?”
陆娃子眼角闪过泪花。
“爹和娘做豆腐的,那天去码头送豆腐,就没再回来。俺做好了饭,等到了晚上,就带着小妹去找。没找到爹娘,那些人就把俺俩关了起来。”
左梦庚和柳一元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谁,居然对做豆腐的贫苦人家下手。
陆娃子说了,见左梦庚和柳一元不吱声,还以为他俩不满意。害怕之下,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那地方有好多孩子,有位没有胡子的老爷爷。来一次,孩子就没几个。”
左梦庚和柳一元大惊,没想到其中还涉及到了拐卖。
“没胡子的爷爷?”
陆娃子八、九岁,已经记事了。
“那个冯老爷,管没胡子爷爷叫叔父。”
冯纶和冯员外居然还拐卖儿童?
可听了陆娃子后面的话,他们才知道此事更加残忍。
“孩子少了后,那老爷说什么……祝叔父长命百岁。有个蒙着脸的漂亮姐姐,却说没胡子爷爷比鬼还可怕。”
左梦庚和柳一元热血冲天,几欲咬碎了牙齿。
本来砍了冯纶的脑袋,左梦庚还觉得有些过份。
现在得知这老太监居然用童男童女做药引,奢望长生,真是把他碎尸万段都不解恨。
“老阉贼,何以称人?”
柳一元随手一刀劈在了船舷上,如果冯纶出现在他的眼前,肯定会被他砍成肉酱。
左梦庚趁机灌输。
“怎不想想,又是谁给了这等阉竖肆意妄为的权力?”
柳一元阴着脸不说话,当然知道左梦庚话里的含义。
可左梦庚说错了吗?
万历至今,皇帝派出来的太监做了多少恶事!
别的地方不说,单单临清这里,万历年间太监马堂在此担任税监,短短数年内就导致缎店关门二十一家、布店关门四十五家,杂货店关门四十一家。
本地百姓忍无可忍,发起暴动,这才有了王朝佐义士名垂千古的故事。
阉宦之害,已经到了祸乱天下的程度。
倒是左梦庚冷静的快,发觉了陆娃子话里的玄机。
“蒙着面的姐姐?”
他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陆娃子只是个小孩,说话也没有什么逻辑性。
可陆娃子却给了他一个特大的惊喜。
“没胡子的爷爷管那个姐姐叫什么圣女,背后的时候又说她是啥魔教妖女。”
好似一道闪电凭空而降,劈开了左梦庚心里的谜团,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徐雅晴本来在畿辅蛊惑人心,制造大乱,为何好端端地来到了临清?
据赵四透露,她来临清见了了不得的人物,却不知是谁。
冯纶在钞关码头设下杀阵,想要劫持魏忠贤、李朝钦,情报从哪儿来的?
如何确认锦衣卫行程?
如意门里碰到的运送火药队伍,还有那个领头之人身上刺鼻子的香料味。
除了太监,哪有男人往自己身上洒香粉的?
左梦庚可以确定的是,钞关之变是原来历史上没有的。
毕竟这么大的事,一旦发生了,史书也好、地方志也好,不可能不记载。
既然没有,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本来的时空里冯纶没有动手。
为何如此,他很快也想到了根源。
一切居然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
闻香教和冯纶合作,帮冯纶劫囚。
冯纶在临清经营日久,魏忠贤爪牙遍布天下,闻香教在山东根深蒂固。
倘若三方联合起来,加上畿辅之乱吸引了北直隶大量的官军,他们趁势作乱,山东危矣。
本来一切设计的好好的,一旦发动必成雷霆之势。
可闻香教的人在城门口看到了左梦庚,导致计划出现了变故。
第39章 博弈
左梦庚在背刺乱匪的时候露了相,被混在其中的闻香教徒看到了。
他出城时露了踪迹,于是徐雅晴就得知了消息。
徐雅晴并不知道他是临清人,出现在这里其实是回家,还误以为他是衔尾追索而来。
闻香教乃朝廷通缉重犯,徐雅晴怎么可能允许危险存在,干脆先下手为强。
如果那次围杀被徐雅晴成功了,那么钞关之战必不可能发生。
因为有闻香教的情报,冯纶知道魏忠贤、李朝钦没有走临清,也就没有了发动的理由。
可左良玉适时出现,导致徐雅晴功败垂成。
徐雅晴不敢继续留在临清,逃之夭夭,冯纶因此得不到想要的情报。
生死存亡之际,这个狗太监决定赌一把,结果把钞关码头给炸了。
这一战,影响之大,只怕不亚于两年前的王恭厂大爆炸。
朝廷如何应对,此中文章颇多。
奈何京师太远,左梦庚也管不到。
不过陆娃子的机灵劲,却让他颇为喜欢。
“张延,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去,好好养着。”
左梦庚给了十两银子,将两个孩子交给了张延,养在庄子上。
张延也不废话,收了银子,带着两个劫后余生的孩子去了。
柳一元还在回味他的话,问道:“你打算从何处着手?”
左梦庚摇摇头,没有十足把握。
“看后续,朝堂那边的博弈如何。”
…………………………
深夜中的紫禁城如同趴伏在大地上的巨兽,随时能够吞噬人间的一切。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渺小的人类总会情不自禁生出敬畏。
然而却有人顾不得皇城威严,在紫禁城里健步如飞,一路直冲,最终闯进了养心殿。
“皇爷,临清八百里急报。”
养心殿里屋的炕上,一个清瘦的青年正在专注地看着奏折。
此人身着明黄色道袍,披散着头发,随意又不失威严,正是当今大明天下的主人,崇祯皇帝朱由检。
八百里急报,说明事态紧急,让崇祯的脸色闪过一抹忧色。
“呈上来。”
小太监膝行两步,将急报举到崇祯面前。
崇祯拿起,方看了两眼,登时勃然大怒,直接摔了桌子,咆哮声响彻大殿。
“狗贱奴,焉敢如此?”
屋里、屋外的内侍们全都噤若寒蝉,生怕殃及池鱼。
黑影里走出一个老太监,仔细安抚起来。
“皇爷万金贵体,身系国本,损伤不得,还请息怒。”
看到此人,崇祯的怒火总算是消散了一些,但如旧和愤怒的狮子一样。
“大伴,魏忠贤死而不僵,惹出祸事来了。”
那老太监,正是崇祯在信王府时的老人王承恩。
他不知道急报上写了什么,也不去看,只顾着伺候崇祯。
“天大的祸事,有皇爷执掌乾坤,须臾可平。”
这份忠心令崇祯颇为感动,终于冷静下来,也把事情说了。
“临清镇守太监冯纶,悍然用火药炸毁了钞关码头,造成百姓死伤无数,妄图劫持魏忠贤、李朝钦,行大逆不道之举。”
王承恩讶然。
“奴婢记着,魏忠贤、李朝钦可没有走运河啊。”
崇祯的脸上闪过自得。
“朕早已料到魏阉的孝子贤孙必不甘心,焉能没有筹谋准备?此番冯纶丧心病狂,却功亏一篑。”
王承恩小小地奉承了一下。
“皇爷明见万里,洞若烛火。魏忠贤都束手就擒,区区冯纶不过是如来佛祖手掌心里的孙猴子罢了。”
崇祯冷哼。
“他算甚子孙悟空?还没用朕出手,就被人斩杀当场了。”
王承恩露出笑意。
“看来临清当地官员还是忠勇任事的。”
崇祯脸色古怪。
“一个兵部侍郎、一个顺天府尹、一个太仆少卿、一个东昌知府,外加一个前任辽东都司,还有临清本地驻军,要是还不能绞杀冯纶这个畜生,才是奇哉怪也。”
王承恩弓着腰,嘴里说着好话,实则内心焦急。
阉党被干掉后,内廷出现了大量空缺。
他是崇祯最信重的太监之一,被委任为秉笔太监。奈何上任时短,很多头绪还没有缕清呢。
见崇祯震怒不已,却不明白此事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第二日的朝会上,乌云压顶的气氛才让王承恩知晓不对。
崇祯昨夜接到了临清之变的消息,众位大臣天明时分也收到了。
镇守太监动用火药和匪徒,炸毁钞关码头,悍然劫囚,消息一出,举世震惊。
之前崇祯手起刀落,迅速利落地收拾了魏忠贤和一众阉党大佬,让所有人都误以为阉党不堪一击。
可是临清发生的事,重重地打了崇祯和朝廷的脸。
区区一个镇守太监,就差点酿出滔天大祸。
不少人都联想到,倘若真的让冯纶将魏忠贤劫走了,那些残存的阉党分子只怕会纷纷响应,祸乱天下。
一时间,许多官员都面带杀气看向朝堂里仅剩的一些阉党官员。
刚刚回到京师的韩爌越众而出,身为首辅,他必须表态。
而身份东林大佬,诛除阉党更是他的任务。
“陛下,阉党余孽贼心不死,倘若除恶不尽,臣惟恐江山板荡,社稷不稳呢。”
钱龙锡也出来了。
虽然韩爌的回归让他很不满,但是在对付阉党这件事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今日区区一冯纶,便敢效博浪之举。内廷、外朝尚不知还有多少阉党死忠,臣唯恐陛下安危,不得不慎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阉党官员全都吓坏了。
这是要扩大打击面啊!
可该死的冯纶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来,又让他们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不管是东林官员,还是阉党官员,竟然都恨透了冯纶。
有两位大佬带头,众位官员纷纷出声,众志成城,似乎不将阉党所有人都干掉,是不会罢休的。
崇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沸反盈天的喊打喊杀声,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如果没有了阉党,满朝都是东林……
强压内心的焦躁,崇祯的目光在群臣当中搜寻,突然道:“温卿,你意下如何?”
被他寄予厚望的人,是温体仁。
崇祯虽然年轻,但帝王之术学的不错。
登基初始,清除阉党后,发现朝堂大片空缺都被东林占据,本能地察觉到不对,于是开始提拔非东林派系官员。
浙党后起之秀温体仁由此进入他的视野,以礼部右侍郎的身份领本部,俨然尚书。
左侍郎徐光启被彻底压制,根本没有多少话语权。
当满朝都是喊打喊杀时,温体仁就知道,皇帝是不想的。
尤其是那些残存的阉党官员,崇祯并不想处理掉。否则的话,就没人攻击刘鸿训了。
如今刘鸿训被攻击的焦头烂额,心力憔悴,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温体仁早就收到崇祯的暗示,准备培养他入阁。
既然如此,就要为老板解忧。
“陛下,臣以为,万般缘由,皆因魏忠贤而起。只要把握住了这一点,则冯纶之事必不会再有。”
温体仁找到了破局点。
阉党余孽之所以敢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举动,就是因为魏忠贤还活着,那些人便觉着还有翻盘的机会。
温体仁提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只要魏忠贤死了,剩下的阉党成员没有了指望。
不想被东林党围攻的话,就只能对皇帝俯首帖耳,皇帝还可收获一批忠实走狗。
崇祯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玄机,不由得对温体仁大为赞赏。
他早就想弄死魏忠贤了。
只是碍于魏忠贤乃先帝临终的托孤之臣,刚一登基就痛下杀手,担心世人说他薄情寡义。
可现在冯纶做出的恶事,成为了最好的借口。
崇祯从谏如流,立刻道:“如此……着锦衣卫去办了吧。”
想了想,他也怕东林官员不满意,又加了妥协的条件。
“另传旨意下去,召回各地镇守、税监、矿监,还政于地方。”
韩爌、钱龙锡面面相觑,发觉那个龙椅上的小皇帝,似乎有些陌生。
只一个举动,朝堂里的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
不少官员都心底思量,琢磨皇帝此举是何种信号。
温体仁说完了自己的主张,就回到了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
东林诸臣怅然若失,却又无力再战。
你们说要惩治阉党……
行,皇帝亲自下令除掉魏忠贤,甚至连在各地无法无天的镇守、税监、矿监都招回来了。
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追究其他人吗?
第40章 朝堂变动
阉党闯出偌大祸事,理应重惩,以谢天下。
然而一番权衡、博弈后,落得个草草收场,意犹未尽。
这无疑给了东林诸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怔怔看去,龙椅上的那位新君,竟然陌生起来。
朝堂情势之变,往往就是这么突然,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一样。
殿外传来通报。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求见。”
锦衣卫虽然是皇帝爪牙,指挥使更是皇帝亲信,但没有整日伴驾君前的道理。
骆养性当了这指挥使,目前头等大事,就是甄别奸逆,帮崇祯维持朝纲。
能让他此时赶来求见,必是大事。
众臣瞩目之下,骆养性快步入殿。
“陛下,臣刚得了探子密奏,附有临清之变详情。”
崇祯精神一震,霍然坐起。
“速速道来。”
他昨夜得到的是军情,虽然快速,但是语焉不详,具体情形并不知晓。
众臣得到的消息,也是真假难辨。
直到此时,锦衣卫才带着确实的消息来了。
“两日前,镇守太监冯纶于钞关码头埋设千斤火药,又纠集数百凶徒,趁我锦衣卫官船入关之际,悍然发动。恰逢礼部侍郎钱谦益途径临清,本地乡老倾城相迎,码头前人山人海。火药爆炸之下,死伤无数。”
大殿里惊呼不绝,才知道事态竟如此严重。
骆养性顿了顿,又道:“冯纶误以为魏忠贤、李朝钦在我锦衣卫官船中,发动突袭,意欲劫囚。同时大开杀戒,惨死者众多。码头被炸塌,过往船只毁坏严重,阻塞河道。幸得原辽东都司左良玉在场,指挥若定,扭转乾坤,最终擒杀冯纶。”
诉说了事情经过,骆养性知道,接下来的东西,才是重点。
“此役临清参将洛选华战死,当地驻军损失过半。本地百姓伤亡难以统计,初步估计,应有千百之多。临河房屋、仓储毁于一旦,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
朝堂上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真的知晓发生了什么,大家才发觉,似乎对阉党的处理着实轻了一些。
崇祯也是血气冲头,怒不可遏。
奈何怎么处理阉党,事关朝局稳定。而且他已经金口玉言定下来了,焉能反悔?
幸好又有新情况传到。
“陛下,兵部侍郎侯恂、顺天府尹刘宗周、太仆少卿张振秀、东昌知府联名奏报。冯阉为祸甚巨,最重者当属运河阻塞,南北断绝。奈何临清官员空缺,诸般事项调配不利。几位大人临时管控,却名不正言不顺,恳请朝廷为安危计,任命临清官属,以解纡困。”
这份奏疏可谓是将朝廷上下统统打脸。
这里君臣还在做权力之争,却忘记了临清那边的困境。
别的不说,运河阻塞,货运不通,这后果没人能承担的起。
君臣这惭愧间,锦衣卫都督同知吴孟明也来求见,并且带来了一个人人色变的状况。
“陛下,临清之变传遍京师,市面惶恐,已成乱局。粮价暴涨三倍,布价暴涨五倍,盐、油、茶等货物被蜂拥抢购。再不处置,恐酿灾祸。”
任何变故,商业的反馈永远是最迅速的。
临清之变的消息今日传到京师,物价立刻开始紊乱起来。
谁都知道,京师百万之众全赖运河供养,临清则是运河重镇。
现在运河在临清段堵塞了,南方货物运不过来,京师只怕要遭难了。
这一下崇祯坐不住了,连忙问道:“诸位爱卿,该当如何?”
大理寺丞杨一鹏越众而出,似乎早有准备。
“当务之急,应部署临清官属,即刻赴任,疏通运河,恢复民生。”
崇祯慌了神,忙问道:“杨卿可有主意?”
杨一鹏还真有。
“陛下,原永丰知县瞿式耜履任地方,政绩卓著,此番起复,本拟任户科给事中。臣以为,当用其经验,改为临清知州,恰得其所。”
瞿式耜的名头,崇祯是听过的,立刻道:“传旨,命瞿式耜转任临清知州,无须赴京师接印,即走马上任。着吏部另拟临清附从官员,不得耽搁。”
吏部尚书王永光领命,面色犹豫,可他素无急智,一时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朝臣中又有人出列。
“陛下,山东道巡按御史张继孟即将赴任。此人素知山东事,可为临清兵备道,整饬军伍,以备不测。”
崇祯已经慌了,没有想太多,当场点头。
又有官员道:“陛下,如今临清参将洛选华战死,诸军无人统领,恐生祸乱。原辽东都司左良玉平乱有功,可起复重用,坐镇临清。”
王永光额头冷汗淋漓,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瞿式耜是钱谦益的学生,张继孟属性不明,左良玉既然去迎接钱谦益,必定和东林党关系匪浅。
这要是被任命下来,临清重地岂非落入东林手中?
咽喉要地,被一党所把控,旦夕生变,朝廷必然无力应对。
想到这里,他赶紧跳了出来。
“陛下,不可。左良玉乃本地人,不可在家乡任职。”
崇祯都准备点头了,闻言恍然,暗暗心惊,从善如流。
“王卿所言在理,依你之见,何人可为临清参将?”
王永光只是不想让东林党得逞,他又认得几个武将?
焦急之间,突然想到之前看过的战报,忙道:“南皮游击刘源清于畿辅剿灭贼乱有功,杀敌无数,乃沙场宿将。吏部本拟提拔,臣以为可升任临清参将。”
崇祯可不知道刘源清是谁,但只要不是东林党就行。
“可。”
群臣当中,东林当人喟然一叹,知道功败垂成了。
不过他们很不甘心,依旧抓着不放。
“陛下,左良玉此番诛杀冯纶,平息祸乱,功劳有目共睹。倘不酬赏,有违朝规。”
崇祯想了想,也知道这是应有之意,便道:“那么就让左良玉官复原职,去保定担任都司吧。”
也只能这样了。
但临清的困难却没有完事。
钱龙锡再次出来,说的话令崇祯很不高兴。
“陛下,临清河道阻塞,钞关损毁,疏通修整必定耗费人力物力。臣恳请发内库银,以供当地运作。”
崇祯阴着一张脸,对钱龙锡意见很大。
该死的家伙,总是惦记朕的银子。
“朕素闻临清富足,乃膏腴之地。修缮码头、疏通河道,可令官员筹挪两便,无须通禀。”
只要不让朕掏银子,怎么都成。
请崇祯发内库银被否了,钱龙锡并不气馁,趁势道:“陛下,临清钞关本为户部所辖,后由内廷遣人署理。如今冯纶伏诛,钞关群龙无首,主事人究竟出于户部,还是内廷,还请陛下独断。”
此言一出,堂下无数双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那可是临清钞关啊!
天下五大钞关之一,素有天下第一仓的美誉。
临清钞关的油水有多大呢……
万历年间,临清钞关所收税银,占全国关税的四分之一,是山东省全年税收的十倍。
正因为如此肥沃,天启年间,阉党派遣了税监,将此地占据。
现如今阉党完蛋了,临清钞关是回归户部名下,还是内廷继续派人占着,一下子成为了焦点。
钱龙锡选的节点非常好。
他刚刚要求崇祯发内库银,帮临清疏通河道,却被崇祯否了。
那好,让你掏钱你不干,天下第一肥缺的临清钞关你放不放手?
有那么一瞬间,崇祯的心里都在滴血。再看向钱龙锡时,当真是目光如刀。
奈何他中了套,无计可施。
他登基初始,靠着清算阉党搏得了明君美誉,天下仰望,因此而巩固了君权。
假如此时再派出内宦把持关税,岂不是和先帝一样了?
更别说才刚刚下旨,召回各处镇守、税监、矿监。
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呢。
努力营造的圣君形象一旦崩塌,后果不敢想象。
两相比较,崇祯只能无奈接受现实。
“着户部挑选得力官员,重整钞关,不得耽搁税银征收。”
户部尚书毕自严当真是老泪纵横,喜极而泣。
“臣遵旨。”
第41章 锦衣百户
谁说数钱不累的?
如果左梦庚听到,非要给他两个嘴巴子。
昨夜他连同柳一元和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几人,点检了一夜,才终于搞清楚这次劫了多少钱。
黄金、白银、珠宝连同珍玩字画,加在一起足足有三十多万两。
这笔财富到手,左梦庚多少增强了信心。
“少爷,那个陆娃子……”
清晨,张延找来,欲言又止。
“有何问题?”
左梦庚不得不小心一些。
张延一脸痛惜。
“陆娃子下面的家伙事没了。”
看到张延比划两腿之间,左梦庚才明白怎么回事。
“那岂不是说,他这一辈都毁了?”
张延唏嘘不已。
“日后他长大了,晓得人事,可怎么办呢?”
左梦庚的错愕很快过去,倒不像张延那么纠结。
“男子汉大丈夫行走世间,最重要的是心胸。放心吧,过些时日,我亲自教导他。天下这么大,总有他的用处。”
看到天明,留下左贵、左永守着财宝,左梦庚方回了城。
尽管疲惫不堪,他还是去探望了徐若琳。
这丫头昨天落了水,险死还生,又冻的够呛。所幸没有染病,就是虚弱了许多。
“好端端地,怎么跑到水里去了?”
徐若琳喝着姜汤,郁闷道:“我就是想见见钱牧斋,谁知碰到了这档子事。”
左梦庚好笑不已。
“没想到你还是个追星族。”
待他解释了“追星族”是什么意思后,徐若琳也笑了。
“你不知道钱牧斋在江南的名声有多大,据说去他府上请教的人,沿街三里,昼夜不绝。”
左梦庚却不在乎。
“很了不起吗?他就不懂葡萄牙语,也不知道几何。”
徐若琳忍不住媚眼剜他。
“这些都是小道,怎么和钱牧斋精熟的道德文章相比?”
左梦庚哼道:“那些道德文章于国于民何用?面对鞑虏,还不是要用葡萄牙人造的火炮?”
徐若琳哪儿懂得那么多。
“我也问过雅雅,可是每次他都欲言又止。天下间的读书人都奉儒学为尊,言必称孔孟,文必颂程朱,看着文章锦绣,富丽堂皇。可是这天下似乎越来越乱了,那些大才之士也找不出什么解决之道。”
左梦庚可就尖酸刻薄多了。
“自汉以降,尽皆儒士治国。然则王朝更替、兴衰轮回始终不止,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明明是做人的道理,非要用来治国。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徐若琳小心地看了左梦庚一眼,低声道:“雅雅说,那些治国之臣都是表面上尊崇儒学,实际上秉政皆用法家之学。所谓外儒内法,不过套了个壳子罢了。”
左梦庚无比严肃。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明知儒学之国,错谬百出却不改正,这便是不肯低头认错。他们以为是借了儒学的壳子,殊不知思想凝结人心,宣扬什么,更内里的东西便会是什么。”
后世许多人在讨论古代政治的时候,都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做科普。
什么别看儒学是正统啊,执政的人都知道儒学治国不行,实际上执行的都是法家的理念啊之类的,以此来给封建士大夫洗白。
殊不知,儒家伦理遍布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了根深蒂固的思想后,又怎么会让法家的治国理念成功。
否则的话,大礼仪之争,杨廷和为何会输?
还不是天地君亲师那一套绑在脖子上,让治国者喘不过气来。
徐若琳饱受冲击,但思维的界限也在这样的冲击下不断开放,愈发觉得左梦庚不俗。
“左梦庚,你说这大明真的要亡了吗?”
左梦庚反问道:“你觉着还有救吗?”
徐若琳却问了一个突然的问题。
“如果大明亡了,你我这等小民,该会如何?”
左梦庚宽慰道:“亡的是他朱家江山,又不是天下。天下人该怎么活还会怎么活,换个皇帝罢了。”
徐若琳细细品味,发觉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觉着,将来谁能成为新皇帝?”
“我。”
徐若琳猛然抬头,看着无比认真的左梦庚,哑然失笑。
“吹牛。”
左梦庚不服气了。
“为何说我吹牛?”
徐若琳羞他。
“你凭什么坐江山、当皇帝?”
左梦庚理所当然反击。
“我为什么就不能坐江山、当皇帝?”
这个反问把徐若琳弄楞了。
是啊,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为何那么笃定左梦庚就不行呢?
她给自己找着理由。
“凡开国之君,必定是绝世英豪,拥有天人之姿,大异于常人呢。”
左梦庚双手抱怀,笑的更为欢畅。
“我就不能是大豪杰、大英雄吗?”
“你……”
徐若琳本能地想要嘲笑他,可脑海里浮现出左梦庚那些搏杀的画面。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大英雄诚哉如是。
这个认知让徐若琳慌了,讷讷说不出话来。
左梦庚坐了好一会儿,才从徐若琳的屋里出来,迎面碰上了来找他的左富。
“少爷,那个锦衣卫的百户醒了,他想见你。”
锦衣卫官船上的那个百户,本来身受重伤,难逃一死。左梦庚的突然杀出,让他逃过一劫。
后来清理船舱时,被人救了出来,如今养在左府。
对那个锦衣百户,左梦庚也很好奇,便寻了过去。
三十出头的汉子,个子很高,干瘦的身躯上尽是坚实的肌肉。
这是一具很有爆发力的身体,应该武艺不凡。否则的话,也不能坚持到最后。
不过此时的样子不大好。
浑身上下被伤数十处,右臂还断了,神情萎靡,面无血色。
见到左梦庚时,却双目熠熠,似乎希望看透眼前的少年。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左梦庚摆摆手,并不居功。
“机缘巧合罢了。”
那百户点点头,自我介绍。
“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韩川。”
“在下左梦庚。”
韩川显然已经打听过左梦庚了。
“令尊鏖战辽东,战功卓著。不成想左公子亦是勇武无双,猛将本色。”
那天左梦庚在船上动武的画面,始终都留在韩川的脑海里。
每次回想,都令他惊叹震撼。
锦衣卫里高手如云,可韩川敢断言,没有一个人能在左梦庚的手下走上十招。
实在是左梦庚的那些招式太过于诡谲、狠辣,每每出人意料,偏偏威力无穷。
真不知道这个少年是如何练的。
左梦庚无意谈论这些,相反这个锦衣卫百户让他看到一种可能。
“韩百户此次是被人坑了?”
韩川本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只剩下苦涩。
“左公子洞若烛火,不知如何看出来的?”
左梦庚说的很清楚,也是为了折服韩川。
“押送魏忠贤、李朝钦去凤阳,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凶险,这也是不走运河的缘由。九死一生的事情,韩百户既然被派来,上司显然是没安好心啊。”
韩川仰头长叹,眼神里满是愤恨。
“在下原本在京营厮混,萨尔浒之后京营改制,被调入锦衣卫。就因为不是锦衣出身,结果被处处针对。许显纯在时,在下就苦不堪言。本以为如今换了新指挥使,能重有一番天地。孰料那位骆指挥使排除异己更烈,要不是左公子相救,死后连份抚恤都没有。”
左梦庚细细听着,对韩川的情况并不意外。
“如今为官,要么用钱,要么有人。那个骆养性乃锦衣世家,骤升指挥使,必然要团结老锦衣来巩固权势。如韩百户这等外来户,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韩川苦笑不已,一脸绝望。
“在下一没人,二没钱,这一次运气不错,留得一命。可被锦衣卫指挥使惦记上,哪里还有活路?”
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百户,这就是机会。
左梦庚盯着对方,智珠在握。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韩百户,要想改变处境,未必没有机会。”
第42章 裂痕
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摆在了韩川面前。
左梦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看着银子,韩川情不自禁狂吞口水。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左梦庚的话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皇帝用骆养性掌控锦衣卫,取其锦衣世家,业务通透之长。可帝王是不会随便相信一个臣子的,尤其是锦衣卫这样的要害部门,皇帝必定要有所平衡。”
“都督同知吴孟明乃吴兑之孙,和韩百户一样,都是外来户。要想抗衡骆养性,吴兑肯定需要信得过的人手。”
“这就是韩百户的机会,做的好了,大好前程近在眼前。”
韩川眉头紧锁,十分小心。
“左公子救命之恩,在下已然难报。为何还如此帮我?”
左梦庚开诚布公。
“锦衣卫乃皇帝爪牙,皇帝有什么举动,锦衣卫必定先于他人获悉。韩百户应当也知,锦衣卫内充当耳目者比比皆是。”
他说的很清楚,需要在锦衣卫内部的眼线。
作为皇帝的爪牙,侦缉、刑讯于一身的锦衣卫,原本非常恐怖。
可什么东西都一样,时间长了就会令人的敬畏消退不少。尤其是明代中后期,政坛的乱局也影响到了锦衣卫的地位。
各方势力开始往锦衣卫里掺沙子,多的是各方耳目。
韩川当然知道这个状况,可是看看左梦庚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远在临清一个少年,居然也想掺和锦衣卫的事。
可很快地,他就笑不出来了。
想想自己的状况,出了这样的事,能不能挺过去都不知道呢。
一个将死之人,谈何瞧不起别人。
“吴都督位高权重,谨小慎微,我这等小喽啰,岂能入他的法眼?”
左梦庚敏锐察觉到,韩川心动了。
他一指那千两白银。
“空口白牙的,吴大都督自然崖高岸远。不过白花花的银子拿出来,真佛也会念念经的。”
左梦庚的办法很简单,很粗暴。
拿钱开路。
吴孟明可不是什么清廉之辈,话说明末的官场也没有多少清廉如水的官员。
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家里不缺钱。否则的话,贪才是官场惯例。
一千两白银,足够令一个锦衣都督另眼相看了。
千万不要觉着千两白银不多,真正懂得汇率的都知道,这笔银子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
现在,轮到韩川纠结了。
堂堂锦衣卫,本应威风赫赫,难道现如今要沦为他人走狗吗?
再看看那笔闪闪发光的白银,韩川觉得心理负担不是那么大了。
“左公子心胸不凡,来日必成大器。在下居京师、大不易,还望多多照拂。”
人一旦缴械,躺平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韩川这个百户,其实在官场里只是小人物。如何挣扎求生,远大于什么道义、忠心。
再说了,塌方式腐败的环境里,他一个人坚持毫无意义。
说的很清楚了,只要左梦庚给钱,韩川就可以卖命。
左梦庚差钱吗?
另有五百两纹银摆在韩川的面前。
“韩百户身负重伤,调理不易。在下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五百两、一千两掏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韩川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爽快的人啊?
屈服于钞能力,不丢人!
“从今往后,韩某这一百多斤,就卖给恩公了。”
临清之变四日后,大批锦衣缇骑冲进了城。如同过街老虎一样,将冯纶、冯员外的宅邸、田地、店铺查抄一空。
搜刮出了多少财富,没人知道。但左梦庚可以肯定,决定没有自己劫的多。
金银财宝、文物字画等物携带方便,宅邸、田地却没法移动。
于是锦衣卫带着查抄的财物回京,冯纶和冯员外剩下的宅邸、田地、商铺等,都交给临清州自行处理。
回京的锦衣卫队伍里,左梦庚看到了韩川的身影。
这家伙已经平静下来,除了少一条胳膊外,和往日并没有不同。
尽管身旁同僚视他如死人,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的前程一片光明。
就在锦衣卫回程的时候,临清的南、北城门各有步履匆匆的行人进入。
“恩师,听闻您为阉贼所害落水,却不知贵体无恙否?”
看着向钱谦益嘘寒问暖的人,左梦庚脑子都不够用了。
瞿式耜居然来临清做知州了!
他当然知道瞿式耜。
这位可是明末少有的猛人和忠义之辈。
传闻他就义时,桂林雷电交加、风雪大作。
桂林远在天南,二十年不曾下雪,民间纷传这是上天感念他的忠义。
不过左梦庚的记忆里,瞿式耜从未担任过临清知州啊。
这说明什么?
历史发生了改变。
就在他震惊的时候,旁边一个笑意吟吟的中年人找上了他。
“你便是左梦庚?”
这也是来临清任职的官员,左梦庚不敢怠慢。
“乡野小子,不敢劳大人垂询。”
那人很和蔼,轻轻一番话,给出的信息非常多。
“本官山东道御史兼临清兵备道张继孟,来此之前,若谷公谆谆嘱咐,务必要和左公子多多来往。”
原来是自己人啊!
左梦庚回忆了一下,片刻之间找不到关于张继孟的资料。
看来此人在历史中没什么作为,或者作为不多。但既然是自己人,那就不一样了。
“若谷公厚爱,晚辈也是受宠若惊。”
张继孟拍拍他的肩膀,毫不吝啬欣赏。
“本官受命整饬临清军伍,日后少不得借重之处。左公子文武双全,如有大任委托,勿要推辞。”
左梦庚有点懵。
什么意思?
这是邀请自己做官?
他这么年轻,能行吗?
朝廷会允许?
不过场合乱糟糟的,也不容他多问。
瞿式耜之后,张继孟也上前,和几位大佬相见。
接到朝廷任命时,瞿式耜正在北上,堪堪到了徐州。
他原本担任江西永丰知县,后来丁忧在家。刚刚复出,恰好赶上新皇登基,因此得到重用。
本要去京师出任户部给事中的,半路上收到最新任命,赶来临清倒也便捷。
张继孟比他更快。
张继孟是从京师来山东的,走到德州的时候,朝廷的信使追上,告知他加了临清兵备道的差事。
于是张继孟不再去济南,转而来了临清。
他到来的同时,带来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刘阁老被革职查办了。”
在座诸人全都变色,万万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
刘鸿训官拜大学士不过数月,如今竟锒铛入狱。
“韩阁老、钱阁老可有应对?”
侯恂忧心忡忡,急忙相问。
张继孟默默摇头,令大家更是心凉。
钱谦益这老小子落了一次水,竟然什么事都没有。此时摸着胡子,心思活泛起来。
“刘阁老必是为奸人所害,待我等入朝,定不让朝纲沦落,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这话反而让气氛更加凝重,刘宗周、侯恂、曹文衡更是叹息出声。
谁都不是傻子,岂能不明白钱谦益是盯上了刘鸿训空出来的大学士之位。
身为东林宿老,刘鸿训惨遭构陷迫害,同为东林党人的钱谦益不思挽救,眼睛里只有官位,真是令人心寒。
更让大家无力的是,有此想法的,并不仅仅钱谦益一个。
韩爌、钱龙锡默不作声,心思却也不难猜测。
昔日同志,今日却视若仇寇。
当真权势迷了眼,往日初心染了尘。
左梦庚冷眼旁观,对东林党的认知也更加清晰。
要想为他所用,看来必须要仔细甄别,找出尽心任事之辈才成。
那边,钱谦益还在言辞煌煌,喋喋不休。
“现下最要紧的,便是朝权不能旁落。阉党虽败,百死不僵。齐、楚、浙党贼心不死,卷土重来未必不能。即使我东林内,别有用心之辈在所多有。念台公、若谷公,你们可要分得清,谁是敌、谁是友啊!”
第43章 以工代赈
刘鸿训的倒台,在明末波澜壮阔的政坛中连浪花都算不上,后世研究史学更是提都不提。
可这件事在如今的朝堂,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可是第一个倒台的东林党高官。
这件事的发生,预示着刚刚登基的崇祯皇帝,对东林党的信任,仅仅维持了五个月都不到。
原本在阉党覆灭、东林党霸占朝堂的局面下,其他各路势力只能伏低做小、退避三舍,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发觉新皇对东林党也不是那么的信任后,他们的胆子和步子,不可避免都会大起来。
显而易见,朝政纷争,旦夕而起。
有识之士,如刘宗周、侯恂、曹文衡等,全都忧虑难安。
掉进了权力漩涡的,如钱谦益,却一心只想着谋私,罔顾大局。
刘宗周、侯恂特意在临清驻留多日,就是为了等候钱谦益,希望能够弥合他和周延儒的矛盾,团结东林力量,把控朝局。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破产了。
户部派遣的钞关主事来的很快。
张继孟是在钞关之变四日后到的临清,这位主事第五日就风尘仆仆地到了。
此人名叫吴道昌,天启二年三甲进士。
原为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此番被派来担任临清钞关主事。
这绝对是大好事。
毕竟一个是户部小官,一个是天下第一钞关的主事,头顶上还没有婆婆。
吴道昌兴致勃勃赶来,跑到钞关码头一看,瞬间心凉了半截。
河道里的沉船数不胜数,码头还塌了半边,当地官府组织人手捞死尸都还没有结束。
“各位大人,下官前来之时,陛下和上官催促紧迫,京师百万之众更是嗷嗷待哺,实在是耽搁不得啊。”
吴道昌团团作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上午到的临清,下午京里的催促就到了。
没别的意思,就是责令他必须尽快疏通运河,保证京师供应。
可吴道昌一看了实地情形就知道,此事只凭钞关自己,是绝对无能为力的。
刘宗周问道:“京里的钱粮何时拨付?”
其实对于钞关码头的情况,在座的都已经做过评估。要想疏通、重建,必然是个大工程,没有上千人出动,是绝对做不到的。
可要想驱使上千人劳役,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钱粮,否则的话,民夫非得造反不可。
吴道昌脸色更加难看。
“下官临出京时,陛下有言,临清本地膏腴,当为朝廷分忧。”
众人脸色难看至极。
这就是要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瞿式耜当场就炸了。
“本官刚刚接任临清知州,府衙账册都还没有清理完毕。府库里一分存银都没有,空的都能跑马。哪里还有钱粮支应?”
前任临清知州、同知等既然是阉党中人,那贪腐就可想而知。
瞿式耜接的不是肥差,而是一个大窟窿。
吴道昌急的嘴角起泡。
“无论如何,京师安危我等都担待不起。稍有差错,陛下和朝廷怪罪下来,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说的情况,谁又不知道呢?
侯恂、刘宗周对视一眼,更加对前景悲观起来。
事关京师安危的大事,做皇帝的居然不舍得掏钱,还要让下面快速完成,天下间哪有这般的道理?
张继孟想了想,朝曹文衡建议道:“明府,不知可否向巡抚、布政使司求助?”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及这个,曹文衡就拍了桌子。
“码头之变天下哗然,时至今日,省里可有分说?”
大家伙明白了。
山东巡抚、布政使司那边是在装聋作哑,当做不知道呢。
这么大的麻烦,谁愿意掺和?
反正临清乃要害之地,有点风吹草动京师就会直接干涉,山东巡抚、布政使干嘛要跳进这个火坑?
老老实实躲在济南,不舒服吗?
现在,情况清楚了。
皇帝和朝廷那边不给钱,却要求运河早日疏通。
临清本地官府没钱,钞关力有未逮,却必须要把事情做好。
山东巡抚、布政使知道也当不知道,甭想会有什么支援。
在座的临清大小官员,全都坐困愁城,束手无策。
左梦庚是小辈,本来这样的场合没有开口的资格。他能来参与,也是被刘宗周带来的。
这几日刘宗周一有闲暇,就在钻研《国富论》,有不懂的地方就抓着左梦庚咨询。
渐渐地,这位大佬对左梦庚的态度不一样了,甚至还会督促他读书。
这种改变,让左梦庚的地位直线上升。
此时见到一众大佬被难住了,左梦庚觉着,这是自己的机会。
他如今最大的麻烦,就是年龄太小,地位太低。
要想做出一番事业,就必须要取得认同。
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出成绩来,让这些大佬们知道他的能力。
“依晚辈之见,此事未尝没有解决之道。”
当所有人都被困在黑暗中时,哪怕一丁点火星都会成为希望。
登时,所有人都盯住了左梦庚。
吴道昌最是激动,忙问道:“小友可有教我?”
左梦庚没说话,而是看向其他人。
吴道昌只是小虾米,对他帮助不大。他要获取的,是侯恂、刘宗周、曹文衡、瞿式耜、张继孟这些人的认可。
毕竟这些人就是罩在他头上的天。
今后他这只小猴子能怎么折腾,全看这些天在上面掩护的如何。
侯恂并不觉着左梦庚能有什么办法,只认为是少年人哗众取宠。
可反正大家伙也没有主意,不妨听听,也不碍着什么。
“你有什么主意,尽说便是。”
左梦庚等的就是这个。
“要想疏通河道、重修码头,两样东西最重要。一是钱粮,二是人手……”
众人不禁失望,心说谁不知道呢?
左梦庚却在继续。
“各位大人可能觉着,人手好办。其实不然。临清虽然百姓众多,可各司其业,日夜奔波。贸然找来劳作,只怕各行各业都要受到影响。”
重修码头的劳动力何来?
百姓徭役罢了。
虽然如今是初冬,百姓农闲,似乎找来服徭役没什么不妥。
然而临清此地,靠种地而活的人仅仅只是少数。
作为一个人口百万的大城,又是商贸中心,许多百姓都是围绕着商贸生活的。
一旦让这些人来服役,则许多行业立时停摆,损失绝对不小。
在座的这些官员,除了张振秀和张宗孟外,其余的都是外地来的,时日尚短,对临清的情况并不了解。
一听他的分析,纷纷变色,才发现差点又酿成大祸。
百万人口的大城要是停摆,只怕又是一个京师之乱。
到时候运河没有疏通,临清又纷乱四起,他们真的就是罪责难逃了。
“不过如今却有个机会。城外聚集的流民怕有万余之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日冻毙、饥饿而死者,不知凡几。倘若好好利用的话,可以两权其便。”
听到左梦庚的主意是利用流民,不少人都默默点头,觉着这个办法好。
流民本来就衣食无着,无所事事,组织起来干活,既能减少本地负担,也能避免生乱,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瞿式耜却不这么认为。
“就算是召集流民劳作,可也得给他们吃饭。说到底,还要着落到钱粮上来。此事不解决,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众人点头称是。
不管做什么,钱粮是基础。
没有这个,就招不到人、开不得工。
左梦庚却不认为这个有多难,就看在座的人胆识如何了。
“其实,要想筹措到钱粮也不难。就是不知各位大人可敢开先河、立新规?还有,朝廷反应如何?”
见左梦庚面对诸多大佬侃侃而谈,毫不怯场,最欣慰者莫过于刘宗周。
他原本以为这个少年只是长于文思,今日却又见识到了他善于做事的一面。
“你有什么谋划,速速道来。如果可行,记你一功。”
左梦庚得到吩咐,也不藏着掖着了。
“临清乃富饶之地,此话没错。本地之财富,用来疏通运河、修缮码头,绰绰有余。最为难处,就是如何将这些财富挖掘出来,用之以道。”
别人还未如何,张振秀先急了。
张家乃是临清大族,要是往外掏钱的话,张家首当其冲。
他看向左梦庚的眼神很是不满,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呢?
“无缘无故,便令士绅、乡老掏钱,此乃取祸之道也。”
他却误会左梦庚了。
“张叔叔莫急,小侄还未说完。”
他干脆站起来,边走边说。这样一来,大家不想看他都不成了。
真正地成为了场中焦点。
“无缘无故让乡亲们掏钱,这没道理,也会被人戳脊梁骨。可如果这不是白白掏钱,而是一笔投资呢?”
第44章 开工
“疏通河道,修缮码头,只为钞关运行,京师供给。既如此,为何不以钞关税收为股,吸纳四方财源?如此,疏通河道之钱粮指日可待。”
左梦庚把办法拿出来了,惊的众人失魂落魄。
谁也不曾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要以钞关税银为筹码,吸引本地士绅掏钱。
如果这么做,本地士绅会掏钱吗?
想都不用想,只要此事获得朝廷许可,本地士绅的银子能把钞关埋了。
临清钞关可是天下第一大关,每年税银比山东省的税收还要多十倍。
那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而且还不像其他的生意,这玩意儿旱涝保收,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对于临清钞关的丰厚收益,眼红者不知凡几。
奈何这是朝廷的衙门,大家只能干看着,无可奈何。
倘若有机会参与其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胡闹。钞关乃朝廷课税重地,焉能行商贾交易之事?”
刘宗周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他的想法很朴素。
钞关是朝廷的,每年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税银。朝廷必不可能同意这个办法,说不定还会追究在座各位的责任。
侯恂也是摇头。
“小辈儿异想天开,无须再提。”
然而和他俩不同,张振秀大为振奋。
“此法甚妙,既可解运河之困,又可收编流民,还能活跃本地财富,一举三得啊。”
此时他再看左梦庚,不但没有不满,反而全是赞许。
看吧,这就是见着好处了。
曹文衡觉着张振秀痴心妄想。
“少卿,此事在朝廷必不能得允啊。”
张振秀冷哼一声,也不客气。
“那便让朝廷拿出银子来,否则疏通运河、修缮码头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
这就是时代的差异。
在左梦庚想来,用钞关的税收作为股本,吸引本地商人出钱,就和建设高速公路,然后设卡收费,再给各路股东分红一样,后世在所多有。
然而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首先想到的是朝廷威严。
这个比天还大,什么事都得靠后。
张振秀之所以会同意,除了事关自身利益之外,还跟他的眼界有关。
“本地建有砖窑,所产砖石供应京师需求。砖窑乃官府开办,却交由商贾经营。多年来一直稳妥,官民两便。砖窑可以,钞关为何不行?”
是的,临清本地有直隶最大的砖窑。
这个砖窑是官府开设的,产出的砖石因为质量好,甚至连皇宫都会采购。
但这些砖窑官府并不亲自经营,而是交给了当地的商贾。临清本地第一大族路家,就是经营的此等生意。
正是因为有砖窑这个公办私营的先例在,听到左梦庚希望钞关引进民间资本时,张振秀才会拍案叫绝。
奈何除了他之外,其余人等虽然见识不错,但也没到这等大跨越的程度,根本不敢应承。
可实际问题摆在那里。
朝廷催逼疏通运河日急,完不成这个任务,惩罚降下来谁也承担不起。
朝廷又不给拨钱,需要地方自己想办法。
可本地士绅就算再有钱,没有好处的事儿谁干?
临清又是百万人口大城,不给足钱粮就逼着老百姓服徭役,只怕立时就会乱起来。
届时又是一场灾祸。
种种难题如同连环套索,弄的在座诸人抑郁至极。
到底侯恂是官油子,很快想到了对策。
他对吴道昌说道:“吴主事,此间困厄,不如呈报朝廷,恭请圣裁好了。”
这就是踢皮球了。
你们上面让我们干活,又不给钱,现在我们自己想到了筹钱方法,但是要动钞关的收益。
行不行,老板你拿主意吧。
你要是不同意,你就掏钱。
反正我们是没招了,实在不行,你就换人来。
吴道昌做事未必有什么才能,但做官的本事不差。一听就明白了,登即露出喜色。
“多谢若谷公指点。”
这货喜滋滋回去,写了奏折,快马扬鞭送入京师。
毕自严接到后,一看,也有点懵。
兹事体大,他可不敢擅作主张,赶紧递到了崇祯面前。
吴道昌的奏折经过了左梦庚的指点,内容颇为考究。
首先一上来,就将钞关的情况说的透彻。只要一透彻,难度就显摆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要钱。
一看到要钱,崇祯就怒了。
就惦记朕的小金库,朕存点体己银子容易吗?
强忍着怒气再看下去,吴道昌说了:陛下,其实你不掏银子也行,臣想了个办法。
听到要掏银子的时候,崇祯怒不可遏。再一看有不掏银子的方法,这心情就得到了抚慰。
再一看内容,虽然要分润钞关税银,似乎过份了点。
可再过份能超过让自己掏银子吗?
钞关的税银可是要递解户部,进入国库的。
和他的内库有什么关系?
如今钞关已经交还给户部了,钞关的税银也到不了他这个皇帝的手中。
既然没有损失,京师的危局又必须尽快解除,崇祯做出选择的速度快的令人发指。
三日后,当临清众位官员收到崇祯准许的旨意时,所有人都懵了。
这居然可以?
来不及多想了,机会难得,临清本地士绅之踊跃,惊爆了官员们的眼球。
张家一万两,柳家提供粮食,耿家提供工具,路家提供建材,还有各路商人的捐献,钞关竟收到钱粮共计十五万两。
疏通河道、修缮码头的资本,有了。
因为此事是左梦庚的主意,众人将他请了出来,主持参股事宜。
这是左梦庚第一次站到了世人面前,表现是那么的惊艳。
经过他的筹划,各路士绅、商人和钞关达成了参股协议。
各路士绅、商人以银子、粮食为资本,投资钞关运营。钞关则以税银收入为股本,每年向各位股东分红。
按照协议,钞关背后的朝廷为最大股东,拥有钞关的控股权和经营权。各路商人参与分红,但拥有监督、查账等权力。
朝廷和士绅、商人的占股比例,为6:4。
朝廷为6,士绅、商人为4。
士绅、商人又在细分,按照各家出资比例拥有股权。
钱粮到位,开工也就没有阻碍了。
在左梦庚的建议下,瞿式耜跑到城外的流民中大肆招工,凡是青壮劳力全都要。
流民给官府干活,官府管中午、晚上两顿饭,每天还有十五文的工钱。
坦白来讲,这个报酬堪称剥削了。
可对于流民来讲,他们还能要求什么呢?
有饭吃,还有钱赚,总比困在城外的风雪里饿死强吧?
一时间,流民蜂拥报名,差点酿成踩踏事故。
最终,瞿式耜从流民中招收了三千多名青壮劳力,成为了疏通运河的生力军。
这份工程,好处颇多,左梦庚也为自己人谋了利。
他带着买来的衣服、锅灶等物品去了庄子,集合了全体庄户后,说出了他的想法。
“钞关那边马上就要开工,三千多人吃喝拉撒,每日都是不小的开销。最主要的是,给这三千多人做饭,官府也是给报酬的。我和明府商量了,把这个做饭的活计要了过来,交给你们。能不能做好?”
因为左梦庚带来的衣服,庄子里再没有光屁股的人了。
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听到有钱赚,一个个高兴坏了。
老秦头笑的眉眼都看不见了。
“大少爷真是菩萨啊,免了俺们租子不说,还给俺们找了活路。没说的,老少爷们,都要拿出本事来。到时候谁要是丢了大少爷的脸,俺第一个饶不了他。”
庄户们纷纷呼应,打定了主意,一定好好干。
张延谨慎一些,问道:“少爷,这给劳工们做饭,有啥讲究吗?”
左梦庚笑了。
“都是和你们一样的穷苦人,能有啥讲究?不过你们记着,这些劳工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大冷的天还要下水,吃不好是要闹出人命的。”
他环视着所有人,严肃地道:“我的要求不多,但你们必须要做到。做饭的粮食不缺,所以你们要给够。可以做的不好吃,但不能缺了。盐也不缺,不准克扣。”
他杀气凛然,令人不敢直视。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在明府面前打了包票的。到时候你们哪个要是给我拉了胯,可得用脑袋补上。”
众人悚然,最后一点懈怠都没有了。
哄然称是后,整个庄子都动了起来。
大家伙收拾收拾,推着独轮小车,带着家伙,直奔码头。
因为一场血战,码头如今无比荒凉,到处都是空地。
老秦头、张延带了人,随便找个地方,就支起了做饭的棚子,开始忙碌起来。
粮食、盐,都是本地大户提供的,数量十分充足。
不一会儿,饭菜的香气就开始弥漫在码头的上空。
那些埋头苦干的流民们,干劲更加足了。
第45章 帮手
钱粮充沛,劳力充足,运河的疏通速度肉眼可见的快。
“老夫以往曾多次组织劳役,可工程进展之缓慢,着实令人发指。今日这工地却欣欣向荣,令人心旷神怡。所差何处,令人深思啊!”
侯恂站在岸上,看着喧闹的工地,感慨颇多。
别说是他,曹文衡、瞿式耜这些做过地方官的,全都有同样的感触。
左梦庚陪在他们的身边,也是唯一能够解释的人。
“百姓们的要求其实并不多,无非果腹、生存而已。往昔之徭役,朝廷劳民而不补偿,百姓弃家舍业,辛苦劳作却无所得,敢怒不敢言,又怎么会用心劳动?”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会小瞧左梦庚了。
实打实的成绩,就是他的资本。
最起码一众大佬成名多年,却没有一个人想到用钞关税银来筹集钱粮,并且还真的做到了。
瞿式耜如同学生一般请教道:“徭役乃国政大事,诸多工程不驱使民夫的话,便不能完成。倘若每次徭役,国家都出钱粮的话,国库只怕不堪重负。”
这是封建朝廷的弊端,左梦庚也没有解题的心思。
“这便是难处,不能解决的话,则百姓日艰。如西北之乱,难以避免。”
不动用百姓服徭役,重大工程无法建设;用百姓服徭役又不给钱粮的话,百姓必定破产。
给钱粮的话,朝廷财政必然崩溃。
难难难!
几位大佬凝眉沉思,全都想不出该如何解决。
幸好眼前热火朝天的劳动现场,多少缓解了大家的郁闷。
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来到了工地,径自走到了刘宗周面前。二话不说,直接跪下行礼。
“这不是太冲嘛,快快起来。”
刘宗周很是激动,亲自搀扶,看着年轻人满心喜欢。
年轻人满脸泪痕,神情却颇为倔强。
“念台公,先考沉冤得雪了。”
众人全都欣慰不已。
“白安公不畏权阉,仗义死节,英烈天下敬仰。贤侄当继承遗志,莫要弱了白安公英名。不日起复,当记得忠于王事、报效朝廷,不可懈怠。”
刘宗周的宽慰,却让那个年轻人怒火冲天。
“这劳什子朝廷,有何可效忠的?”
此言一出,人人变色。
侯恂生怕他惹祸,赶紧遮掩。
“贤侄怕不是心情激荡,欢喜过甚了。”
孰料那年轻人却不领情,声音之激昂,带着无尽的悲愤。
“若谷公可知小侄在京师见了什么?”
也不等大家相问,他就把事情说了。
“新君登基,清算阉党。小侄人在浙江,听闻之后喜不自胜。匆匆北上,就希望能够亲眼见到阉贼伏诛,大仇得报。”
他顿了一下,再说时,话音里满是惊怒。
“那日小侄赶赴刑部,本拟刑法威严之下,许显纯、崔应元等恶贼必丧胆认罪。可谁知此二贼狡辩雌黄,拒不认罪。如此也就罢了,堂上审讯官员却也百般包庇,意图糊弄了事。小侄气不过,愤而出手,打的崔应元满面鲜血,那许显纯也被小侄扎了几锥,才让此二贼招供。”
众人哄然,没想到他如此生猛。
左梦庚则是恍然,细细看去,没想到这个干瘦的青年,居然是黄宗羲。
此时的黄宗羲显然已经了却京中事务,南下返回家乡。听得刘宗周就在临清,于是前来拜见。
他悲愤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更加明晰,人人都听的清楚。
“朝廷虽然判了许显纯、崔应元斩刑,然昔日迫害忠良之辈,又岂止这二人?小侄不服,多番上书,可是却泥牛入海,了无音信。再去各衙门问询,竟连大门都不得入。敢问诸位叔叔,新君到底意欲何为?”
这话实在是大不敬。
可问这话的人是黄宗羲,那就不令人意外了。
明末的思想家中,黄宗羲属于最激进的一个。
虽然他现在还年轻,思想没有铸成。但这一次的京师之行,所见所闻所经历的,还是给了他极大的刺激。
奈何他的控诉,没有人能够回答的了。
谁都知道,崇祯除恶不尽,留着阉党余孽,就是为了制衡东林党。
从权谋之道来看,这帝王之术可谓是炉火纯青,高明至极。
奈何江山风雨飘摇之际,身为帝王却醉心权术,不思涤荡风气,振作一新,于国于民实为大害也。
一个不能和过去彻底割裂的帝王,必然也会让国家继续承受过去的余毒。
谁都明白,谁敢说?
黄宗羲好好发泄了一番,抹掉眼角的泪水,总算是平复了一些。
“先考临终有言,时文无益,徒祸国殃民。今日之读书人,当从史学明证。又有言,请求学于念台公门下。还请不弃,小侄尊师如父,日后必孝行于膝前。”
面对明末的乱局,生命终结之际,黄尊素做了深刻的反思。
他得出的结论就是,道德文章于治国安民毫无用处,必须要重新寻找治国之道。
黄尊素看不到未来,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历史的故纸堆中寻找答案。
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太长了,以至于什么典故、范例都有。
以史为鉴,可以明兴替。
这绝不是一句夸大之言。
甭说明末了,即使四百年后,在世界各地发生的事,都可以从中国的历史上找到相似的例证。
同为浙江人,黄尊素和刘宗周私交甚笃。因此临终之际,嘱咐黄宗羲去寻刘宗周学习。
今日既然碰到了,黄宗羲干脆拜师。
故人之子,又是忠义之后,无论如何刘宗周都不会拒绝。
“汝自幼聪敏好学,能教导于你,足慰白安在天之灵。”
这就是答应了。
黄宗羲大喜过望,终于不负先父遗愿。
其他人也为黄宗羲高兴,以刘宗周的学问,悉心教导的话,黄宗羲将来必成大器。
刘宗周答应是答应了,却有为难事。
“老夫不日将北上为官,太冲可愿随行?”
黄宗羲一愣,随即脸色阴郁。
“这腐败的朝廷,官儿有什么好做的?”
看来明王朝是彻底让这个年轻人失望了。
他还不是意气用事,理由充分。
“刘阁老之后,王永光、温体仁等辈士气大振,处处针对我东林。那个皇帝稳坐钓鱼台,心思不言而喻。老师,您去了京师,不会有用武之地的。”
这个论断就得到左梦庚支持了。
“黄兄的分析深入腠理,今后这朝中,我东林想要做事,只怕是越来越难。”
见有人竟支持自己,黄宗羲高兴不已。
“这位贤弟是……”
左梦庚拱拱手,对这位大思想家还是很崇敬的。
“小弟左梦庚,久慕白安公伟烈。今日一见,虎父无犬子,黄兄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自从在京师见了朝廷的腐朽后,黄宗羲就没少高谈阔论。
按理说,他这些话很危险。
可是因为黄尊素之子的身份,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黄宗羲最郁闷的就是,明明他说的都是警世之言,奈何却无人应和。
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料不到在这里,竟然找到了志同道合之辈。
左梦庚为何旗帜鲜明地支持黄宗羲?
因为黄宗羲乃是明末“非君”的第一人。
这个“非君”并不是说黄宗羲有什么超越时代的进步思想,而是在黄宗羲的观念中,君主没那么重要。
既然君主的地位不如百姓,那么当君主昏庸的时候,推翻君主就有了理论依据。
千万千万不要小瞧这个理念,事实上这个理念一旦推广开来,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
有一句深入人心的话,叫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为何秀才造反不行?
因为封建文人的理念核心是忠君。
让秉承忠君的人造君主的反,心里的那道坎就很难过得去。
这也是为什么在古代,文人辅佐明君很多,却没有文人做君主的。
难道秀才就真不能造反吗?
非也。
关键就在于,秀才造反有没有理论依据。
图书管理员就不是秀才了?
丰功伟业,寰宇谁能相比?
农民造反,只是因为生存不下去了。
这是本能做法,所以盲目。
这也是农民起义那么容易被绞杀、最终无法成功的原因。
可是一旦文人有了造反的依据,那就太恐怖了。
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知道怎么去建立合理的政权,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社会资源,更加能够激发广大民众的能量。
左梦庚一心想要造反,但一直都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路。
他的出身决定了,他是没法彻底走底层路线的。
那么就只能从社会上层想办法。
要想激发社会上层来反对如今腐朽的旧王朝,除了从经济角度、政治角度着手之外,理论基础也是不可或缺的。
左梦庚一直犹豫,该如何筹谋。
现在好了,帮手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