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作死【周一求月票】
叛军的使者很快跑来见刘宇烈,传达了孔有德、李九成的意思。
“我家都帅本无反意,奈何徐中丞、谢中丞相逼甚急,欲对我东江处之而后快,故我东将上下心恐难安,不知归处。”
对于使者的说法,刘宇烈并没有怀疑。
因为徐从治和谢琏的上任,本来就是主战派的手段。
而要想完成周延儒的任务,他不得不出手。
“如今山东诸事,皆归本督处置。回去告诉孔有德、李九成,停止兵戈,不可一错再错。招抚一事,本督一力担之。”
刘宇烈敢这么说,只因为他的官衔是山东总督,总览山东一应事务,徐从治和谢琏都不得不听他的。
送走了使者,刘宇烈找来心腹张国臣和屈宜扬。
“叛军见我势大,已生怯意。招抚之功近在眼前,你们跟随我多年,借此时机,多些功绩,本官也好为你们妥帖安排。”
张国臣和屈宜扬大喜,连忙躬身谢过。
他们也清楚,一旦此次招抚成功,他们作为奔走之人,功劳必不可少,加官进爵不是梦想。
“学生二人蒙制宪大人青睐,无以感恩,唯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宇烈大是宽慰,感觉人才可用。
“这样,我予你二人总督手令,你二人立刻赶赴莱州,命徐从治、谢琏展示诚意,免得叛军疑虑,耽搁招抚大事。”
张国臣、屈宜扬领了命令,不日便赶到了莱州。
可听明他们的来意,莱州文武不干了。
“制宪大人何其愚也,叛军狡诈,复降复叛数次矣,岂能信之?为今之计,唯有全力进剿,方能还山东以太平。”
徐从治怒火攻心,态度很是坚决。
杨御蕃也道:“二位使者好好看看,我莱州为抵御叛军,阖城上下可有完人?如此血海深仇,岂能不咎?叛军为祸之巨,倘若轻轻放过,朝廷威严何在?”
只可惜,张国臣和屈宜扬是带着任务来的。
“总督大人也是奉了皇命行事,各位难道要抗命吗?”
莱州文武俱不言语,然神色各异,被张国臣和屈宜扬尽数收在眼底。
回头两人暗暗商议,竟比刘宇烈还要胆大包天。
“我观莱州文武,徐从治和杨御蕃最为坚决。然杨御蕃一介武夫,不足成事。惟可虑者,徐从治也。”
屈宜扬做了十几年的推官了,早就受够了。
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将这次的招抚当成了唯一的机会。凡是阻挠他的人,那就是他的生死大敌。
“这徐从治在朝中时,便是阁老宿敌。为了大局,实在不行,咱们……”
屈宜扬右拳紧握,意义不言自明。
张国臣吓坏了。
“万万不可,一旦闹将开来,你我二人有多大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屈宜扬嘿嘿冷笑。
“当然不能咱们亲自动手。咱们不是领命行招抚之事嘛,明日下官便亲赴叛军大营,言说厉害。你在城中,一边游说谢琏、朱万年等人,一边找找机会。待徐从治上了城头,只需往城外传个信……”
张国臣默默沉吟,反复思量,发觉这样做十分隐秘,根本不怕暴露。
为了荣华富贵……
他一咬牙,恨声道:“便如此办。”
两人经过一番商量,定好了章程后,第二日便各自分头行事。
屈宜扬打着刘宇烈的旗号来到叛军大营,亲自面见了孔有德和耿仲明。
“二位将军悔悟之心,我家制宪大人已然获悉。于国于民,东江镇重归朝廷,乃是众望所归。只是徐中丞尚未相通,还需时日,望两位海涵。”
孔有德和耿仲明对视一眼,不明白屈宜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顺势道:“哎,便是徐中丞对我等仇恨有加,才致我等蹉跎至今。还望制宪大人明鉴,令我等孤魂野鬼能够落叶归根。”
屈宜扬大包大揽。
“二位无需担忧,如今山东大局俱由制宪大人总览,徐中丞强硬如斯,亦不能阻挡大势。制宪派遣下官前来,还有一事,便是核计东江兵员装备,以供抚恤。二位将军,带下官看看吧。”
孔有德使了一个眼色,耿仲明立刻起身。
“屈大人,请。”
莱州城中,张国臣也在四处活动。
首先,他以刘宇烈的名义,让城中的备战停了下来。
其次,他开始游说意志不坚定的官员。
“谢中丞,您与制宪大人曾在辽东共事,当知制宪秉性。如非迫不得已,招抚之议缘何甚嚣尘上?”
谢琏闭目不语,实则内心动摇。
从年初到现在,他就在城中,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
看着无数活生生的人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和认知。
虽然大凌河之战时,他曾担任辽东巡抚。可是却驻留在远离战场的山海关,因此莱州攻防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战争是什么样的。
这不禁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都是大明子民,为何非要你死我活、互相残害到这种程度?
而他身为高官,对朝政的了解,让他更加对这一场战争产生了动摇。
莱州攻防战足足打了三个多月,直到现在,朝廷才拼凑了一支援军过来。
要知道这可是山东啊,京师咽喉之地,朝廷的反应都如此迟钝。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朝廷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似乎真的拿叛军没什么办法了。
为今之计,只有招抚。
思虑良久,谢琏不得不道:“一应决议,本官自会尊奉朝廷所命。”
言外之意,是战是和,朝廷说了算,他不担责。
而有他这句话,张国臣就够了。
回过头来,张国臣又去找了莱州知府朱万年。
“明府亦知,年前大凌河一场惨败,辽东局势危如累卵。朝廷为了恢复辽东,倾尽所有亦难以维持。便是想要救援山东,亦难以成行。制宪大人所帅援军,皆为乌合之众。如今不趁叛军不辩虚实,底定大局,难道坐视时局崩坏,不可收拾吗?”
朱万年傻眼了。
他是坚定的主战派,而且也将莱州城经营的固若金汤。
满心想着守好城池,待朝廷援军一到,将叛军彻底剿灭,则自己功成名就,升官之日便不远了。
结果张国臣告诉他,援军并不可靠。而且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苦战了三个月才等来这么一支援军。真的要是败了,下一波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来?
莱州还能坚持多久?
万一莱州在援军赶来之前被攻破,他必死无疑,哪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朱万年动摇了。
“一切但凭大人吩咐。”
徐从治浑然不知,他的两个战友已经被蛊惑。看似万无一失的莱州城,他正在慢慢变成孤家寡人。
就在张国臣和屈宜扬不停作死的时候,有人驱车直入刘宇烈的大营。
“制宪大人,朝廷委以重任,寄望于大人发天兵、平叛乱,大人为何裹足不前,致山东百姓生死于不顾?”
王道纯来了。
一来就是诘问。
他满意为刘宇烈带着援军过来,立刻会同叛军打的昏天黑地。
谁知刘宇烈驻足沙河镇,遥望莱州城就是不前进一步。
这可不符合他的计划。
于是王道纯摆出急公好义的面孔,出现在了刘宇烈的面前,一张嘴就是催促刘宇烈进军。
“怀鞠,稍安勿躁。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本官已有万全之策,定可保山东万无一失。”
王道纯根本不信。
“现如今还有比全力进剿更好的办法吗?”
被连番挑战权威,刘宇烈怒了。
“本官承蒙陛下信重,委以总督之职。山东诸事,皆已得陛下授意。王巡按莫要自误,僭越权责。”
王道纯气的浑身发抖,可是却无可奈何。
以往他作为山东巡按,负有监察全省文武之责。便是山东巡抚面对他,都得小心翼翼。
可是在刘宇烈面前,王道纯却只能抓瞎。
因为刘宇烈这个总督,还有副衔是右佥都御史,是他实打实的顶头上司。
王道纯百般谋划,第一次产生了无力之感。
然而他却不知道,山东的局势反而在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第388章 左梦庚呢?
对于刘宇烈踌躇不前的行为,王道纯大为光火。但因为职司的关系,他完全处于下风。
无奈之下,他只好给朝廷上了奏疏。
【贼日以求抚愚我,一抚而大城陷,再抚而登郡失,三抚而黄县破,四抚而直逼莱州。塘报不通,岌岌乎殆矣。】
虽然王道纯的这道奏章意在抨击招抚之策,但里面却提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那就是莱州在围困之下,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
以至于莱州城内的文武对于外面发生的情况,根本探听不到。
而这个漏洞,也给后面的悲剧奠定了基础。
尤其是张国臣和屈宜扬两人的所作所为,更是有内鬼之嫌。
屈宜扬还好说,身为推官渴望立功,因此行差踏错。但张国臣身为辽人,如此积极串联,难保其别有用心。
在如此重大的危机之下,各方势力依旧在勾心斗角,机关算尽。
事实证明,最后误的肯定是他们自己的命运和前程。
利用和刘宇烈谈判的机会,叛军悄悄完成了调动。
李九成的儿子李应元亲率叛军骑兵,偷偷绕过了刘宇烈的大军,将援军囤积于海仓的粮草焚烧一空。不但如此,李应元还将胶水上唯一的一座桥给烧毁了,导致援军粮道断绝。
军情传来,刘宇烈当即傻眼。
数万大军,没了粮草供给,危在旦夕。
保定总兵刘国柱想也不想,立刻提议道:“制宪,必须速速撤兵。否则我军将不战自乱,为敌所趁。”
王道纯却持不同意见。
“不可。此时匆忙撤军,必定全军大乱。一旦叛军攻来,万事皆休。须先安排好防御,方才能缓缓退却。”
然而刘宇烈根本就不听他的,忙不迭地道:“快,快,快,命令全军撤过胶水。”
这一下好了,援兵本就散乱无章,得到撤军命令,各部都怕跑的慢了成为垫背的,纷纷抢路。
一时间,数万大军拥作一团,你争我抢,甚至拔刀相向。
即使有心算计的王道纯,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吐血。
“荒唐,实在是荒唐。”
孔有德、耿仲明早就在等待时机,一俟看到援军大乱,立刻挥军压上,衔尾追杀。
援军更加混乱,慌不择路到处乱跑,无数人被推入胶水之中。淹死的,被杀的,数不胜数,一时间,整个河面都被染成了红色。
最后堆叠的尸体竟然阻塞了河道,亡命奔逃的人干脆踩着尸堆逃过了河。
王道纯也被裹挟在了乱军当中。
他是文官,平素养尊处优,出入都乘坐马车。可在这样的乱军之中,马车根本就奔跑不起来。
仆人努力维持,依旧被冲的风雨飘摇。
“快走,快走,莫要停留!”
王道纯也慌了神色,不停催促,奈何不辨东西,根本寻不到路。
正茫然无措间,远处突然阵阵冲天的喊杀声席卷而来。
却是叛军杀到了。
附近的败兵纷纷发出惨嚎,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跑。
马车被夹在中间竟然动弹不得。
须臾,叛军冲到了近前。
王道纯眼见着逃生无望,一咬牙从马车里钻出来,昂扬而立,沉声道:“我乃……”
一枚流星铁箭飞速而至,没入了他的胸膛,让他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了。
“嗬……嗬……嗬……”
王道纯只感到浑身的力气飞速流逝,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暗。将要失去意识的刹那,不禁回溯往生。
辛辛苦苦算计了那么久,倒是成全了谁?
援军被杀的大败溃逃,莱州城内并不知晓。
四月十六,张国臣遵照和屈宜扬的约定,以检查城防为由,邀请徐从治和谢琏登上了莱州城头。
放眼望去,城外已经被叛军挖的沟壑纵横,宛如棋盘。
莱州城就如这棋盘中的棋子,生死由人。
“徐中丞,再打下去,只会徒增糜烂。莱州也好,东江也罢,全是我大明子民。君缘何不念苍生多艰,非要多造杀孽?”
徐从治冷言相向。
“叛军狼子野心,祸乱靡巨。倘不严惩,则效仿者必如过江之鲫。届时天下糜烂,张大人可愿担责?”
张国臣脸色铁青,怒道:“如今招抚之议,上至万岁,下至朝堂,人人称许。徐中丞独力抗辩,又有何益?阻挠大计,不怕制宪大人问罪吗?”
徐从治只能硬抗。
“哼,本官乃陛下钦命的山东巡抚,欲问本官治罪,须得朝堂共议、三司会审,刘制宪即便权柄滔天,也休想令本官退让半步。”
其实他的心底还是很慌的。
只因莱州被围,无法得知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朝中的大佬们究竟如何,他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见他依旧冥顽不灵,张国臣杀心泛起。怒哼一声,重重一掌拍在了城垛上,随后朝远处走去。
谁也不曾注意到,他的掌间有一根红色的布条徐徐落下,正好被城外的叛军看个正着。
眼瞅着张国臣含怒而去,谢琏左右为难,跺足道:“哎,徐中丞,你又何必倔强至斯?”
说罢,他也快步离去,追着去安抚张国臣了。
唯独剩下徐从治一人,独立城头,扶着墙垛,目视远方。似乎想要看透这遮住了天地和人心的迷雾,探寻解决之道。
他没有找到办法,却等来了厄运。
城外一处壕沟中,一门红衣大炮早已架好,弹丸和火药也填充完毕。
待看到城上布条飘落,炮手立刻点燃了导火索。
须臾,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足足数十斤的弹丸脱膛而出,直奔城头。
不到五百米的距离,炮弹呼吸而至,根本不给人以反应时间。
刹那间城头天崩地裂,尘烟甚嚣,无数被崩碎的石块四散飞舞,横扫遇到的一切。
其中一枚石头恰好砸中了徐从治的脑袋,让这位山东巡抚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当场一命呜呼。
事起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待看到徐从治真的死了,满城军民全都恸哭不止。
失败的阴云,也笼罩在了莱州城的上空。
谢琏愕然看着徐从治化作一滩烂泥,最后一点血勇都灰飞烟灭。
此时此刻的他,猛地从心底蹦出一个想法……
也许招抚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徐从治一死,莱州城内的力量对比迅速发生变化。
谢琏转变立场,开始倾向于招抚。
朱万年也有些绝望,觉得朝廷的救援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
与其打下去,阖城死绝,还不如招抚为上。
只有杨御蕃依旧主战,无论张国臣和屈宜扬怎么劝说、恫吓、引诱,都不改其志。
奈何他只是一个武将,这种大事上,他甚至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一时间,莱州文武全都沉寂了下来,耐心等待刘宇烈和叛军的商讨结果。
他们还不知道,刘宇烈已经大败亏输,穷途末路了。
要不是四川总兵邓玘恰好率军赶到,收拢了溃兵,刘宇烈带来的援军只怕会损失的一干二净。
说来也有趣,邓玘的援军其实和杨御蕃、王洪是一波的。
奈何四川太远,邓玘汇拢兵马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山东时,连刘宇烈都战败了。
同样因为邓玘的到来,刘宇烈的失败无法隐瞒。
八百里加急军情火速送入京师,朝堂震动,两方势力的对比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口口声声对朕保证,刘宇烈一到,山东即刻宁静。你看看,刘宇烈都做了什么?”
朝堂上,崇祯咆哮如雷,丝毫不给周延儒面子,当面斥责。
这已经是朝廷的第三波援军了,结果依旧毫无进展,损兵折将。
这让天下人怎么看?
关外的后金、蒙古人怎么看?
四海番夷怎么看?
东门外的驴怎么看?
周延儒瑟瑟发抖,知道自己的仕途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但还是要努力一把,绝对不能束手就擒。
“陛下,刘宇烈实已尽力而为。”
温体仁立刻越众而出,观点截然相反。
“陛下,唯有关宁铁骑方能尽诛叛逆。”
崇祯不听,突然问道:“左梦庚呢?左梦庚在干嘛?”
第389章 最后的家底
“陛下,左梦庚如今尚在沂蒙山中剿匪,已将白莲余孽困于尼山之中,正在筹备一劳永逸之最后一战,实在是分身乏术。”
张振秀站了出来,应付了崇祯的问题。
“哼,区区白莲余孽,打了近两年尚不能剿灭,亏他还被誉为世之名将。”
恼羞成怒的崇祯开始胡乱怪罪别人,连事不关己的左梦庚都不放过。
张振秀满头黑线,实在不知道对这位君王怎么吐槽好了。
“陛下,左部不过一协,兵力有限,莽莽大山围剿不便。为此,左梦庚甚至请了临清协襄助,才有今日之功。”
潜台词就是在告诉崇祯,左梦庚的东昌协不过千百来人,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同时也是在提醒崇祯,甭指望左梦庚去对付叛军。
叛军可是数万之众,之前那么多总督、巡抚、总兵出马都搞不定,现在怎么指望一个参将?
崇祯只是盛怒,理智尚存,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过份了。
“各位爱卿,山东危如累卵,如何解困,可有良策?”
周延儒瑟瑟发抖,不发一言。
刘宇烈的战败,已经让他在此事上失去了主动权。虽有首辅之名,然而却动弹不得。
温体仁却极为活跃,抓住机会极力道:“陛下,方今之计,唯有火速调遣天下精锐之关宁铁骑,方能克复山东,以保太平。”
他的建议,得到了许多朝臣的支持。
不光是他的党羽,连王万象等人也都跳出来极力赞成。
只因为王万象等乃山东人,看到家乡被打的稀巴烂,全都受不了了。
这个王万象,就是因为被姜埰弹劾而怀恨在心,后来在南明朝廷差点逼死姜氏兄弟的家伙。
然而面对群情汹涌,崇祯却沉默了。
崇祯是一个很善于玩弄帝王心术的人,一看到这么多人支持调动关宁军,他反而内心不安。
一是怕背后有什么阴谋,二是怕一旦关宁军调去平叛,辽东局势不稳。
而他下不定决心的样子,立刻被周延儒抓住。
周延儒没敢自己出头,而是朝一个亲信使了眼色。
工科给事中李春旺立刻跳出来转移话题。
“陛下,西协监视太监邓希诏与蓟辽总督曹文衡矛盾日深,彼此攻讦。蓟镇乃京师门户,且为重要,不可不慎。再者,太监僭越,群臣惶恐,不可不察也。臣以为,此实非朝廷之福。为求蓟镇稳固,陛下心安,当免除曹文衡总督之职,亦要追究举荐之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周延儒的身上。
因为举荐曹文衡为蓟辽总督的,就是他。
周延儒为何会指使手下攻击自己呢?
只因为他已经熟稔地把握住了崇祯的脉络。
这是一位多疑的帝王,大臣们越是齐心协力谋求什么,他就越紧张。
方才因为刘宇烈战败一事,周延儒已经一脚踩在了悬崖边上,岌岌可危。但是现在,李春旺再用邓希诏和曹文衡的矛盾攻击他,崇祯立刻就会生起疑心。
他会怀疑,下面的群臣中是否存在某股势力,想要取周延儒以代之,然后左右朝政?
既如此,周延儒反而不能轻动。
“爱卿言之有理,着令,免去曹文衡辽督之职,命傅宗龙接替。”
从始至终,他也没提怎么处置邓希诏。
因为相比起外臣,崇祯更加信任太监。
这一次还好,崇祯十一年,右佥都御史赵光巡抚密云,揭发邓希诏罪名。崇祯召回后,让分守中官孙茂霖核实。
太监当然会维护太监了,孙茂霖蓄意遮掩,反咬一口,结果导致赵光被充军广东。
可以说,崇祯在太监的任用上,比起他的哥哥来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明是讨论吴桥兵变的应对之策,结果弄到最后,无辜的曹文衡被免职了。
至于温体仁、王万象等人提议的调动关宁军平叛,崇祯未给出任何答复。
曹文衡接到消息,并无任何愤怒,哈哈一笑,利索地交接了差事。
他也没有回京师点卯,直接南下山东。
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就在他南下山东的时候,张振秀也走出了广渠门,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两人都接到了左梦庚的通知,心知未来即将有大变化,他们继续留在朝中不免危险,干脆趁着朝政混乱的机会全身而退。
四月十五,朝廷接到刘宇烈兵败的消息,从那以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两方势力依旧在崇祯的犹疑中,就主抚还是主战,争执不休。
两边依次出招,都希望能够主导局势。
先是温体仁指使宁海州、大嵩卫、成山卫的官军进攻登州,希望抄叛军的后路。
奈何叛军早有提防,李九成亲自坐镇登州。
百战精锐的东江镇打这些腐朽不堪的卫所兵,摧枯拉朽一般。
宁海三地的援军不但没有起到和刘宇烈东西对进解除登莱之围的作用,反而把原本就孱弱的防御力量葬送一空。
温体仁一方的第二个动作,就是责令皮岛副将黄龙从海上攻击登州。
黄龙尝试了一番,失败而归。
主战派连续两个动作全都以失败告终,周延儒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
他让刘宇烈稳住局势后,再度同叛军谈判招抚。
刘宇烈此时已经得知徐从治死于叛军炮击,同时也得知莱州城内众官员有心招抚,于是派出张国臣再和孔有德、李九成等人谈判。
之前屈宜扬数次奔走不见成效,张国臣却觉着自己可以。
因为屈宜扬是陕西人,而他是辽东人,和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有同乡之谊。
见到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后,张国臣极力用老乡的关系劝说,希望叛军答应招抚。
殊不知,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最恨的,恰恰是辽人,尤其是辽西人。
不过既然有人愿意来送菜,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孔有德、耿仲明的再次假意答应受抚。
张国臣大喜。
这家伙还愚蠢地想要独占功劳,因此没有返回莱州告知大家,而是独自返回天津,召集了天津水师去登州招抚。
可想而知,当张国臣率领天津水师进入登州水城后,立刻被李九成瓮中捉鳖。
招抚不成,还白白送给了叛军各种船只三百多艘。
徐从治的死讯传回朝中,崇祯任命天津兵备道朱大典为山东巡抚。
相比起前两任山东巡抚,朱大典可是一个狠人,也是一个能臣。
朱大典就任以后,没有去济南,而是直接来到了青州。
在这里他开始进行调度和审查,结果情况十分不乐观。
朱大典在给崇祯的奏章里明确表明,如今山东境内之兵,只余邓玘部尚存建制,然战力堪忧。
欲要平叛,必须调遣精兵前来才行。
前前后后损失了那么多人马,崇祯终于意识到,登莱战事已经不能拖延了。
在毕自严、王万象等官员的哀求和催促下,六月初五,崇祯终于在朝堂上宣布,调遣关宁军开赴山东平叛。
发关外夷汉官丁四千,关内骑兵一千,以金国奇为统帅,高起潜为监军,分领各部兵马。
消息传到辽东,一个年轻人坐不住了,径自跑到金国奇的帅帐,跪地哀求。
“大帅,先前长山之战,家父作战不力,戴罪在身,有负皇恩。可我吴家世代忠心,天地可鉴。恳请大帅给晚辈一个机会,晚辈愿做马前之卒,以赎家父之罪。”
看着魁伟英武的年轻人,金国奇大为赞赏。
“长伯快快起来,你之英勇,辽东谁人不知。有你为将,吾心甚安。然此事非同小可,非叔父一人可以担之啊。”
吴三桂懂了,当晚携带重金去拜会了高起潜。
高起潜看着闪闪的金子,老怀大悦,指点道:“欲赎汝父之罪,全在帝心。你有忠勇之名,当为皇爷知晓才是。”
通过高起潜的手笔,吴三桂的请战书被送到了崇祯的面前。
叛贼嚣张、万马齐喑的时候,竟有人主动求战,崇祯……被感动了。
他亲自做出批复,准许吴三桂随军出征,并钦命吴襄为立功总兵一同出战。
何为立功总兵?
戴罪立功是也。
经过了长达半年多的折腾,损失了无数军队和百姓,半个山东被打烂后,明王朝才终于下定决心,派出最精锐的军队平叛。
而这,已经是崇祯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后家底了。
第390章 汇聚一堂
新军军官学校迎来了一个奇特的人。
奇特之处在于,和其他学院朝气蓬勃的模样相比,此人已经两鬓斑白。
不过看的出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脊梁挺拔,步履稳健,面容中带着威严,有着百死无悔的气势。
这人,自然是张可大。
跟随在左梦庚身边数月,张可大彻底地见识了新军的强大。
不过真正征服他的,却是其他东西。
张可大亲眼所见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老百姓竟然不怕新军的。
不管新军的士兵处于何种状态,是在战时,还是在平素。即使新军士兵走在街上,老百姓见到了也平淡自然,甚至还敢于主动攀谈。
新军的士兵也好,将领也罢,从没有任何欺凌百姓之举。
碰到有困难的百姓,新军还会主动帮忙。
张可大就亲眼看到,一次暴雨过后,老百姓的房屋倒塌,新军士兵二话不说,直接冲进了废墟中救人。
哪怕房屋还有二次倒塌的危险,但那些年轻的小伙子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勇敢,被埋在废墟下的百姓才得以活命。
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百姓家里的财物,一分一毫都没有丢失。全都被士兵们妥善整理,然后交还给了百姓。
这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看着新军所到之处,百姓们踊跃把各种吃的、用的往士兵们的手里塞,生怕他们不要。
而士兵们再三推辞,坚决不收百姓的东西,张可大心底最顽固的地方也被触动了。
遥想当初自己率军征战,凡是碰到的百姓都避如蛇蝎,仿佛朝廷的大军比贼人还要恐怖。
事实上呢,也是如此。
他太清楚官军的德行了。
之前听闻左梦庚准备造反,张可大只觉得他痴心妄想。
大明承德数百年,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兴复中华,乃众望所归。
可是今日再做对比,他不得不服气了。
走在军校当中,远处的操场中正在训练的学员,把嘹亮而澎湃的歌声送到了他的耳中。
【新军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这是一首新军上下人人都会唱的歌,他在左梦庚身边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早已把歌词烂熟于胸。
此时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感受着生机勃勃的新世界,张可大不禁跟着吟唱起来。
此生惟愿,统帅这样的强军,还天下以太平,保百姓以安宁!
张可大被引领到教务处,在外面的走廊上,还有好几个人跟他一样在等待。
“啊,张总戎,您……您也……”
其中一人认出了张可大,颇为吃惊。
而看到此人,张可大的惊讶也不小。
“你是沈迅沈羽兄?你也加入新军了?”
认出他的人,正是沈迅。
看着曾经钦佩仰望的将军,如今穿着新军军服,沈迅感慨万千。
“不单单是我,左仲及、姜如农、姜如须都在此间,只是他们三人未曾从军罢了。”
沈迅转换思绪,好奇地问道:“张总戎也……”
你也来造反了?
张可大老脸稍红,随即退散。
“此间大善,能拯救这个天下的,惟此处尔。”
沈迅明白了,笑道:“张总戎乃世之名将,有您在此,我军更胜往昔。”
张可大却叹道:“如今你我已成袍泽,总戎之称愧不敢当。我痴长几岁,你不嫌弃的话,叫声哥哥好了。”
沈迅也明白,张可大既然来了这里,那么他就不再是朝廷的登莱总兵。
而在军校里,甭管他们之前是什么职务,在这里都只能称为学员。
“张大哥,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张可大笑呵呵地应了,又看向其他几人,结果又认出一位脸熟的。
“这位兄弟不是在莱州城下……”
谷二中哼了一声,冷言道:“没错,我就是那个造反的。想不到你一个堂堂朝廷总兵,也来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混了。”
沈迅郑重道:“谷二中,参座说了,军队就是一个大熔炉。我们大家来此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建设一个全新的世界。你曾经饱受压迫,我们也曾遇到许多不公。这便是我们志同道合之处,所以我们之间不是敌人,而是战友。”
谷二中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显然他懂沈迅说的道理,可人心想要转变,必然没有那么容易。
而和谷二中相比,另一个曾经的反贼就随和的多了。
“张大哥您好,咱们曾经交过手,我是百大胜。”
张可大狐疑地看过去。
“可是慕容财手下头号大将的百大胜?”
百大胜摸摸脑袋,颇为不好意思。
“曾经是。”
张可大唏嘘不已。
“当初我和你几番交手,始终不曾占得便宜,还曾感叹不想白莲教中亦有如此将才。想不到时过境迁,咱们竟成了袍泽。”
百大胜亦是感慨。
“我军强盛仁义,参座更是礼贤下士。小弟又不是顽石,自当明白什么才是王道正途。”
还有一位则主动站了出来。
“我是唐文焕,原是二师二团的副连长,这一次也到军校来学习。”
很显然,这几个人曾经的身份各自不同,但因为军队这个集体,又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就在几人寒暄的时候,教导处内走出一人,对他们道:“都进来吧。”
几人忙收起散漫,排好队列,依次走进室内。
张可大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人,竟然是黄宗羲。
他刚想要开口打招呼,就见沈迅十分严肃认真地行礼。
“报告政委,学员沈迅向您报道。”
“报告政委,学员谷二中向您报道。”
“报告政委,学员百大胜向您报道。”
“报告政委,学员唐文焕向您报道。”
张可大不傻,见此也明白自己怎么做了。
“报告政委,学员张可大向您报道。”
黄宗羲已经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来到张可大的面前。
“张总戎,欢迎啊。参座说你已加入我军,初听消息,我还十分怀疑。心想我们新军这座小庙,怎容得下你这样的名将?”
张可大羞愧不已。
“败军之将,原本想着以死谢罪。还是中……参座点醒,又经多日历练,方才明白大道至理。”
曾经的黄宗羲站在张可大面前,是名人之后,杰出士子,也是张可大眼中的后起之秀。
但今日的黄宗羲虽然依旧年轻,却是张可大的上司。
张可大还稍觉有些别扭,黄宗羲却早已适应了身份。
他带着教诲的语气道:“登州之事,我已获悉详细情报,失败根源本不在你,无须自责。既然来到了新军,那么就从头再来,好好学习,将来带着最强大的军队平定天下,方不负鸿鹄之志。”
张可大也颇觉意外,不知为何,听着黄宗羲的教诲,竟然毫无违和感。
他又哪里知道,经过这些时日的熏陶,他在内心深处已经将自己当成了新军的一员。
因此面对上司的教诲,自然不觉得有何不妥。
闲话聊完,黄宗羲开始进入正文。
“张可大,你虽然刚刚加入我军,然曾为朝廷总兵官,统兵多年,作战经验丰富,因此再从基层做起,不合时宜。经过军部讨论,你可直接进入军校高级班,待学成之日,根据你的成绩为你授予军职。”
对于张可大的安排,左梦庚也是颇费了一番思量。
张可大原本已经做到了武官极品,即便是落魄来投,让他去做大头兵也不合适。
再者新军士兵有年龄限制,四十多岁的张可大去当士兵,违反规定不说,猴年马月才能熬出头?
这么安排不是遵守规定,而是折辱人。
所以左梦庚和黄宗羲等人商讨过后,认为张可大直接进入军校高级班,出来后担任团级军官比较合适。
他本身就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因此初级班的课程即使不学,影响也不是很大。
能够掌握新军高级军官的本领,基本就可以出师了。
而和张可大相反,沈迅等人则属于越级提拔。
“你们几个都是初级学员中的佼佼者,按照规定,原本你们毕业之后要重归部队。但是你们也知道,目前我军正在急速扩张,高级军官非常稀缺。所以经过研究决定,你们几个直接升入高级班,待学成后另有任用。”
第391章 如鱼得水
造反的阵营正在渐渐变大,加入的人也在增多,同时开始适应。
孙元化就不是很适应这里的快节奏。
如今的他,已经出现在了梁山集。
因为他是火炮专家,所以左梦庚安排进入了火炮工厂。
孙元化已经了解过这边的权力架构了,对于自己堂堂巡抚之尊,居然没有进入决策层,他还是有些郁闷的。
不过能够从事自己最喜欢的火器研究,孙元化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他原本的打算是到了之后,好好地露一手,镇住场子,免得被人小瞧了。
可惜,到了之后,他先被镇住了。
和他印象中的工坊完全不同,这边的军工厂占地面积非常辽阔,一眼望不到头。
数不清的大烟囱拔地而起,强劲地向着天空喷吐着各色烟尘。
在这个时代,左梦庚很注意环保,但是也没办法太注意环保。
因此工厂就成为了污染的大户。
陪同孙元化的,是这边的总负责人左代。
“初阳公,目前我新军的所有武器弹药都是从这里产出的。为了满足全军需要,工厂的规模非常大。您要去的火炮工厂,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孙元化有些意外。
“火铳和火炮铸造,不在一处吗?”
左代摇摇头,给他指点。
“您看,那边极远处才是火枪工厂。这边是火炮工厂,再往那边走十余里路,则是火药工厂。”
孙元化想起什么,问道:“东郊公在何处?”
左代笑道:“东郊公目前在火枪实验室,还在为弹簧发愁呢。”
孙元化不知道弹簧是什么,对一个新名词更加关心。
“实验室是何物?”
左代笼统介绍了一下。
“实验室就是研究和试验新东西的地方,火炮工厂这边也有实验室。您今后的工作就是在那里。”
孙元化颇为意外。
“不需要老夫督造火炮吗?”
左代已经领着他来到了一处幽静所在。
“工业生产已经进入轨道,专业的管理人才就能负责。像您这样的专家,当然要投入到火炮的改进上才是。”
孙元化随着左代跨入院落,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如果不是门口就有指示铭牌,一时之间竟会迷路。
左代就站在门口为他介绍。
“这边过去是材料实验室,这边过去呢是弹道实验室,这边是辅助器材实验室,这边是工艺实验室……”
一一介绍下来,竟分成十数种之多。
孙元化晕晕乎乎的,实在想不明白制造火炮,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分类。
他随着左代走入材料实验室,里面却热闹非常。
几十个年轻人全都穿着奇特的白大褂,甚至还戴着口罩,围在一起争论着什么。
“铁绝对不行,根本没法进行打磨”
孙元化随着左代站在旁边静悄悄地听了一会儿,才终于听明白了这些人在争论什么。
原来这些人正在研究改进炮弹的弹头材料,但设想了许多种金属,结果全都有着明显的缺点。
孙元化已经见识过新军的左营炮,知道炮管内部有膛线。
这些人之所以会想着改变弹头的材质,主要是因为目前使用的铁制弹头无论怎么打磨,还是过于粗糙,在炮管内部的旋转推进效果都不理想。
“钢制弹头绝对不行,膛线和炮管也是钢的。如果是钢制弹头,打不了几次就会将膛线磨平了。”
一群人唉声叹气,更有人愁的直揪头发,走上了变强之路。
孙元化在旁边听了半天,心痒难搔,忍不住来了一句。
“为何不用铜呢?”
一群人纷纷转头看来,见到是一个陌生人,不免全都紧张。待看见左代就在一旁,才稍微安心下来。
左代趁机道:“来,各位,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孙元化孙院长,从即日起,他是你们实验室的负责人。”
听到是直系领导,众人纷纷上前问候,同时好奇地打量着。
这里的人全都很年轻,最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冷不丁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孙元化却没有这种落差感,反而这些年轻人积极争论的东西让他很是喜欢。
“你们为何不用铜来制作弹头呢?铜的弹性和韧性都很好,不怕出现你们描述的状况。”
见新领导一来就进入课题探讨,年轻人们的紧张和不适瞬间散去,迅速进入了状态。
“院长,铜固然很好,可铜太少了啊。”
有人提到了铜的局限性。
那就是铜的产量太低,不但是在山东,而是在整个大明。
有限的那么一些铜,绝对无法应付军队的大规模应用。
这个回答弄的孙元化也是一囧,发觉自己过于武断了。
可他有一个这些年轻人绝对没有的优势,那就是经验。
他搞了一辈子的火器,什么样的状况没见过?
“铜料不足,但可以用铜包钢啊。”
只一句话,就令在场众人纷纷愣住。不大一会儿,所有人都变得疯狂起来。
“哎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榆木脑袋了,榆木脑袋了!”
“不愧是院长,一语惊醒梦中人。”
“参座再三嘱咐要重视合金的作用,结果还是被咱们抛之脑后,该死。”
看着这些年轻人又笑又叫的样子,孙元化也不禁一扫颓态,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干劲。
“这个地方好啊。”
左代时刻注意着他的样子,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参座早就有言,说您会喜欢上这里。现在看来,参座果然英明睿智。”
孙元化唏嘘不已。
“那个小猴,惯会勾人痒处。老夫这一辈子都被他拿捏住了啊。”
明明知道怎么回事,可是看着眼前纯真热情的一幕,孙元化还是立刻投入了进去。
他担任火炮实验室院长的第一天,就投入到了具体的工作之中。
带着科研小组,研制镀铜弹头。
弹头镀铜,在后世亦比较常见。但是在明代,则属于首创。
孙元化能够想到,只因在登州铸炮时,为了解决熟铁韧性不足的问题,多采用包铜铸造法。
举一反三,被他联想到了新军的火炮弹头铸造上。
他的想法,着实解决了新军的一大难题。
而相比起全铜弹头,镀铜弹头能够节省大量的铜料。以新军目前的产能,也足以接受。
孙元化也没有想到,自己刚一到火炮实验室就发挥了作用。
在这个地方,人们都很纯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研究上,完全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这种感觉让孙元化十分舒心,愣是忘记了俗务,全身心地带着年轻人,投入到了镀铜弹头的研制当中。
六月初九,朝廷下定决心调遣关宁军平叛的明旨下发。也意味着吴桥兵变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新军这边闻风而动,左梦庚立刻做出部署。
“张延,你们后勤部必须在八月初将相关物资输送到指定位置。别跟我讲困难,我不听,必须做到。”
要协调数万人的后勤,这绝对是一件十分艰巨的工作。
但张延贫农出身,越是困难,性格越是弥坚。
“完不成任务,我引咎辞职。”
交待完了后勤,左梦庚再次下令。在各处整编的部队全部开始归建,回到各师的建制当中。
接下来的作战,将会以师为单位。
而这也是新军成立以来,第一次以师级规模投入战场。
“命令,第一师在沂州集结,整训一个月,等候命令行动。”
“命令,第二师即刻返回临清,同样整训一个月,等候命令行动。”
“命令,第三师停留蒙阴,加紧整训,等候命令。”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数万大军立刻开始了紧张而隐蔽的调动。
登莱战火弥漫,谁也不曾注意到,就在战场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只猛虎在蠢蠢欲动。
第392章 诈降
六月初九,经过初步准备,关宁军从山海关向山东出发。
这一路兵马以金国奇为主帅,高起潜为监军,督粮通判李茂根。麾下还有勒国臣、祖大弼、张韬、杨国柱、陈可立、金良栋、董克勤、王宪、祖宽、吴襄、吴三桂等名将。
虽只有四、五千人,然而却聚集了大明朝野的所有期望。
这一路兵马走的并不快,只因出兵仓促,粮草等并不足够。
虽然高起潜害死了卢象升,遭遇了青史滚滚骂名。但有一说一,这一次赶赴山东平叛,高起潜可谓是兢兢业业。
他和李茂根为了筹备粮草,可谓是费尽了心机,这才保证关宁军的安稳。
关宁军一路缓缓南下,一面汇聚各路援军。到达德州时,兵力已经增长到了七千余。
这时消息也传到了莱州城下。
“要不……咱们撤吧。”
叛军内部,听闻关宁军前来,不少人都有些胆丧。
别看东江镇和关宁军仇视已久,但是对于关宁军的战斗力,东江镇上下还是十分忌惮的。
耿仲明第一个不想打。
孔有德也有些疑虑,但觉着自己如今麾下兵马数万,一仗不打就跑,未免太过于丢人。
而李应元则强力反对。
“二位叔父,如今我军兵强马壮,更有如许之多的火器,就算是关宁军,咱们又何惧之有?”
李应元早就得了父亲李九成的授意,明白此番叛乱的真实目的。
在他想来,闹的越大,将来到了后金那边才越能凭借功劳捞取好处。
而现如今东江镇闹的还不够大。
孔有德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非是我等惧怕关宁军,而是莱州城如芒在背,不可不防。”
莱州前前后后已经打了半年多,可是依旧固若金汤。孔有德就怕和关宁军作战时,莱州的兵马冲出来令东江镇腹背受敌。
李应元咬牙切齿,恶向胆边生。
“左右关宁军还远,咱们不妨略施计谋,看看能否赚开莱州城。”
孔有德和耿仲明等人听了李应元的计划,也觉着这个办法不错。
他们请来了留在这边的屈宜扬,恭恭敬敬奉上首座。
“屈大人,朝廷诚意,我等已经获悉。还请大人即刻回程,向谢中丞传达我等臣服之心。”
听到孔有德等人终于愿意接受招抚了,屈宜扬大喜过望。
此时的他,刚刚接到刘宇烈的传信,得知关宁军要来了。
一旦关宁军赶到战场,主战之事再无逆转,则他们这些主抚派将一败涂地。
为了功劳,也为了利益,屈宜扬不得不铤而走险。
“尔等拳拳之心,本官已尽数获悉。既已下定决心,那便收兵自制,才是自救之道。”
孔有德连声称是,当着屈宜扬的面下令收兵。
屈宜扬见此,更加激动难耐,回到莱州城内,故意隐瞒了援兵将至的消息,只是极力宣扬刘宇烈之令。
此时的莱州城内,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莫说百姓,就连守军都已经三日未曾吃到粮食了。
百姓更是从上个月开始,只能人相食维持活命。再坚持下去,官员也罢,守军也罢,都只能靠吃人肉守城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援军,谢琏和朱万年都有些绝望了。
此时屈宜扬坚持招抚,他们也不得不从善如流。
只有杨御蕃依旧强硬,死活不同意讲抚。
不过这一次,谢琏和朱万年都不再理会他。
当日下午,看到叛军果然撤军,谢琏和朱万年都坚信叛军是真正地准备接受招抚了。
尤其是傍晚时分,叛军当中突然有炮弹朝莱州打来。随即一阵混乱后,在城头的谢琏和朱万年亲眼看到,孔有德亲自押送着一名士卒来到城外,亲手割了此人的耳朵后,跪地向着城头遥拜。
这是在表明,刚才的炮火只是下面的士卒自作主张,因此以示惩戒,同时彰显诚意。
见此,谢琏和朱万年弹冠相庆,均觉大事成矣。
翌日清晨,谢琏和朱万年在大军的护卫下走出城池,来到壕沟之前。
另一边,孔有德、耿仲明等叛军将领也来到壕沟前。
两边隔着壕沟展开了第一轮谈判。
朱万年上来咄咄逼人。
“尔等可愿投降?”
孔有德等人见无机可趁,纷纷匍匐在地,无比恭敬。
“愿降。”
谢琏问道:“有何心愿?”
孔有德趁机漫天要价。
“罪臣等原为辽民,世代安居。自东虏肆虐已降,罪臣等上奉皇恩、下保家园,与鞑虏血战不休。奈何朝中奸逆屡屡迫害,自毛帅以下,东江人人泣血。还请天使禀告万岁,臣等不改初心,始终原为朝廷驱策。只求登州一地以栖身,凡朝廷有召必应,不敢推诿。”
谢琏眉头紧皱,斥道:“昔日命尔等增援辽东,皆迁延懈怠,种种罪责,朝廷已经尽知。登州之事,再也休提。”
登州乃辽东后方,重中之重。谢琏想来,朝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登州割让给叛军。
他又哪里知道,朝廷已经抛弃了招抚的想法,关宁军就在来的路上。
孔有德也不是真的要割让登州,不过是漫天要价罢了。
“还请两位大人怜我辽人艰苦,总使我辽人守岛,则有商贸之便,方才能活。”
他退而求其次,提出了新的方案。
东江镇依旧回去守卫辽东诸岛,但是希望能够得到与内陆的贸易权。
毕竟岛上贫瘠,没有什么产出,如果不通过贸易获取粮食等物资,东江镇上下就会和从前一样饿死。
谢琏和朱万年对视一眼,道:“稍安勿躁,容我等商议之后,给予答复。”
孔有德趁机加码。
“我等所求,不过一命罢了。只要诸位大人能够答允,我等初八便撤至登州,以全情谊。”
这句话令谢琏和朱万年大为震动,对孔有德等人又多信任了几分。
双方第一次谈判到此为止,莱州城内觉得了解了叛军的意图。
回城之后,屈宜扬极力要求莱州文武答应叛军的请求,消弭战火。
杨御蕃再次和屈宜扬、谢琏、朱万年等人大闹了一场,干脆返回军营,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初七,朱万年作为代表,进入叛军军营,开启第二轮谈判。
孔有德率领所有将领,亲自恭迎到营寨外。一见到朱万年,所有叛军兵将全都跪倒在地,声势惊人。
朱万年来的时候恰好是中午,叛军正在生火造饭。他趁机观察,发觉叛军熬煮的锅中稀稀落落的,根本不见多少米粒。
这让他对叛军的诚意彻底笃定。
朱万年代表城内,原则上同意了叛军的请求。而孔有德等人送他离开时,叛军上下已经在收拾行装,似乎真的要返回登州,坐等招抚。
谢琏等人早就在焦急地等待朱万年回来。
“朱大人,孔有德等人可答应了?”
朱万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指着城外正在拆除的叛军营寨,笑道:“恭贺中丞大人,凭借此功,名垂青史。”
谢琏也有些飘了,问道:“东江诸将可有要求?”
朱万年正色道:“孔有德决定明日回转登州,他希望大人能够亲自赐书,以便他回去之后说服李九成。”
谢琏不疑有他,点点头道:“此乃正理。”
第二日,谢琏、朱万年、屈宜扬联袂出城,准备前往叛军军营。
眼见着杨御蕃冷脸站在一旁,屈宜扬内心十分痛快,故意问道:“杨总戎不与我等同去吗?”
杨御蕃眼底充血,喝道:“我只知道为国尽忠,杀贼报国,不知道什么是讲抚。”
三人闹了一个不愉快,不再理会杨御蕃,喝令打开城门,竖起王命旗牌,往叛军军营而去。
在他们的背后,杨御蕃站在城头,不停拍打城垛。
“秉政者昏聩如此,大好江山局面全都毁啦!”
第393章 城墙摧毁青书改
谢琏、朱万年、屈宜扬三人做着招抚成功、加官进爵的美梦,毫无警觉地走入了叛军大营,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异常。
就在他们刚刚踏入大营的刹那,四面八方猛地呼哨迭起,无数兵丁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三人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待看到这些兵卒刀剑出鞘、弓枪泛寒时,不禁全都傻眼了。
“哈哈哈哈哈,三位大人,害的咱们好等啊!”
狂笑声中,孔有德、耿仲明、毛承禄、陈守时等叛军将领走出来,面容中带着奸计得逞的得意。
谢琏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孔将军,你等意欲何为?难道想要出尔反尔吗?”
孔有德哼道:“谢中丞,非是我等执迷不悟,而是朝廷不肯放过我等。你还不知道吧?朝廷已经派了关宁军前来,誓要将我等全部杀光才肯罢休。”
谢琏三人听罢,全都心底一惊。
朝廷竟然派了援军,就在半路上了。
不成想他们却为人诓骗,傻乎乎地以为招抚便是大功。
身陷重围,朱万年脑筋急转,做起了最后的努力。
“你等既已获悉天兵将至,当知雷霆之下,片瓦不存。如今乃最后保全之机,焉可自误?”
毛承禄唾骂道:“闭嘴吧。朝廷何曾宽待我等?表面假惺惺的仁义,举起屠刀时何曾手软?”
孔有德也不想和他们废话,而是命令道:“来呀,请了谢中丞和屈大人去歇息。”
看到叛军士兵扑上来,谢琏惊怒交加,喝骂连连。
“孔有德,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之徒,早晚有一日,必步毛文龙后尘。”
奈何所有的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谢琏和屈宜扬被押送着离去,唯独剩下朱万年还留在当场。
而什么都明白了的朱万年自始至终都冷面相向,一言不发,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孔有德踏前一步,威逼道:“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说的了。烦请朱大人移驾,助我等一臂之力。孔某保证,事成之后,便饶了大人性命。”
朱万年脸色一动,叹道:“你们抓住我又有何用?城中如今主事之人乃杨御蕃,此人强硬,必不会开城投降。不如派出精骑随我至城下,与杨总戎讲和,方为上策。”
孔有德几人不免心动,商议一番后,派出五百骑兵,裹挟着朱万年返回到了莱州城下。
自谢琏等人离去后,杨御蕃就守在城上严加戒备。
突然看到朱万年返回,却只孤身一人,不见谢琏和屈宜扬,反而带着陌生的兵马,这令杨御蕃摸不着头脑。
朱万年带着人一路来到城下,距离不过数十米,已经能够清晰看清杨御蕃的面孔了。
他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十分慎重地弹了弹衣袖,突然朗声开口。
“杨总戎,我乃朱万年。东江叛贼反心不死,我与谢中丞已然被擒。自知今日必死,绝无幸理。叛贼精锐就在我身旁,还请速速发炮,尽诛叛逆!”
杨御蕃脸色煞白,看着昂然挺立的朱万年,眼眶里满是热泪。
尽管十分不满谢琏、朱万年等人执意媾和的行为,但是守城的这些时日,谢琏、朱万年全力奔走、不顾生死的作风,早已折服了他。
如今朱万年让他发炮,他又怎么忍心动手?
挟持着朱万年的叛军将领却吓坏了,拔刀压在了朱万年的脖子上。
“混账,你不怕死吗?”
朱万年完全不理,只是盯着城头,顿足大呼。
“杨御蕃,你莫要糊涂!朝廷援军旦夕将至,叛贼死期不远。你开炮啊!朱某一人身死,何足道哉?”
叛军将领浑身冰冷,牙关一咬,钢刀滑动,切开了朱万年的喉咙。
“朱大人!!!”
杨御蕃在城头看的真切,目呲欲裂,狂暴的愤怒之血冲破了脑际,狂呼道:“开炮!”
看到朱万年被杀,莱州军民早已愤怒到了极点,准备好的火炮纷纷点燃。数十颗炮弹砸去,这伙叛军精锐登时死伤惨重,亡命奔逃。
孔有德等人就在远处观看,见朱万年耍诈,莱州已然不能骗开,登时恼羞成怒。
“攻城!”
早已准备好的叛军立刻对莱州发动了猛攻。
数十门红衣大炮被推出来,朝着城墙狂轰。
炮灰士兵抬着门板、木架顶着城头的炮火狂奔,将一道道壕沟填平。
后续的叛军主力随即跟上,奔到城下后,将一架架云梯竖起,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开始攀爬。
城墙上的防御更加顽强,金汁、石块、巨木不停掷下,砸死了许多叛军。
大小火炮和火铳更是咆哮不休,努力阻隔后续的叛军。
攻城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而在莱州城内一隅,诡异的宁静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奔跑之际,窥到左右没人注意,突然闪身进了院子。
其中的一间屋子里,正有几人在焦急等候。
“司长,谢琏被扣,朱万年被杀,可以动手了。”
那被称作司长的人,正是布时仁,闻言噌地跳起,急急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拍着胸脯道:“我就在城头,清清楚楚地看到朱万年被杀。你们听,叛军如今攻城正猛,再不动手,可就要错过机会了。”
布时仁沉吟片刻,猛地咬牙。
“点火。”
立刻有人掀开旁边一处柜子,后面竟然有一个小洞。而一截导火索就露在外面,火折子一碰,导火索立刻闪耀着火花一路没入了小洞之中。
布时仁等人不敢怠慢,连忙奔出院子,在小巷里转了一转,进入了另一处院落。
进去后搬开一座假山,进入了地道当中。
莱州城头,守军和叛军的战斗已经陷入疯狂。
杨御蕃挥舞着大刀,在墙头来回奔走,带着精锐亲兵,哪里危险就支援哪里。
他有信心,即使谢琏和朱万年不在了,也能够守住莱州,等来朝廷的援军。
或者说,正因为顶头上司都不在了,他成为了最大的官员,反而更加容易指挥了。
眼见着一处城墙被突破,守御的民夫被杀的节节败退,杨御蕃立刻带着亲兵扑了过去。
一番血战,将这伙叛军尽数歼灭于城头。
杨御蕃站定,刚要开口激励一番士气。突然感觉什么东西似乎晃了一晃。
紧接着眼前的世界急速旋转,双耳之外的气流强劲涌入脑中,让他的脑袋里嗡嗡炸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紧接着昏黄的尘烟直冲云霄,夹杂着数不清的砖石瓦砾向着四周狂暴席卷。
所过之处,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高大宏伟的城门楼子都飞上了半空。
所有人,不管是守军也好,叛军也罢,在左近的全都消失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杨御蕃才逐渐清醒过来。尽管浑身血肉模糊,眼前的世界还是恍惚不定,但他还是无意识地挣扎爬起。
借着墙垛,他总算是稳住了身形。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他甚至宁可死去皆休。
就见到莱州城墙的东北角,如今坚固高大的城墙早已不见了踪影,形成了一道二、三十米宽的缺口。
原本在那四周血战的守军和叛军,如今连一块布料都看不见了。
虽然这一炸双方都损失惨重,可对于莱州城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杨御蕃内心一片冰凉,同时更加吐血。
明明叛军攻城以来,已经使过挖掘隧道、埋设炸药的招数了,城内也做了完全的应对,为何城墙依旧被炸塌了?
他不解,城外的孔有德等人同样迷糊。
“谁炸的城?”
无人应答,全都面面相觑。
不过很快地叛军众将都清醒过来,面露狂喜。
甭管是谁炸的城,总之现在城墙洞开,原本固若金汤的莱州城已经对他们不设防了。
孔有德拔剑出鞘,指着豁口的位置狂呼道:“冲进去,攻占莱州城!”
叛军士气大振,无数兵马如同潮水一般涌向豁口,用不着任何攀爬工具,就冲进了城内。
历史发生了改变,原本一直到吴桥兵变结束都安然无恙的莱州城,成为了叛军肆虐的乐园。
第394章 复仇
城墙被炸塌,莱州城失去了最重要的防御手段。
可城内的军民却无暇多做感想。
攻防战打了这么久,双方都死伤惨重,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杨御蕃还未清醒的时候,都司彭有谟已经行动起来。
“跟我来,堵住缺口。”
当彭有谟带人来到缺口时,叛军的先锋已经冲进了城,领兵的人是陈有时。
上次城墙垮塌时,就是两人在缺口处以命相搏。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看着彭有谟身边零零落落的兵力,陈有时露出狰狞。
“给我杀!”
他亲自带着亲兵扑向彭有谟,要亲手干掉这个大仇人。
彭有谟并无任何惧意。
反正城墙已经破了,他无路可逃,只有死战到底。
可彭有谟的兵到底太少,甫一交手,就被叛军打的节节败退。
关键时刻,参将李景赶来增援,勉强维持住了阵线。
然而就在彭有谟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不曾注意到,叛军已经携带虎蹲炮到了缺口处,并且将炮口对准了这边。
十数声霹雳炸响后,彭有谟、李景全都被笼罩在了尘土飞扬中。
陈有时十分毒辣,浑然不顾正和守军搅合在一起的同袍,一顿炮火下去,守军的防线登时土崩瓦解。
叛军士气大振,如同泄闸的洪水一样冲入了莱州的街巷当中。
直到这时,杨御蕃才从城墙上下来。
可城内已经彻底乱了,他根本无法发号施令,也组织不起兵力,只能带着身边的人到处冲杀。
莱州城内的军民也没有放弃抵抗,反正投降也难免一死。
双方开始了最为残酷的巷战。
负责守卫东门(澄清门)的内宦徐得时和莱州府同知寇化率领一千多军民,死死地卡在东莱书院前。
所有人手持长枪,寸步不让,人推着人、人挤着人和叛军互相攒刺。很快地,街道上就堆起了足足一人高的尸墙。
徐得时一个太监,此时却比任何人都勇敢,尖着嗓子呼喝不停。
“咱老少爷们不能退,和狗贼拼了。”
他一个太监都这么英勇,莱州军民备受鼓舞。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就补上。足足坚持了一个多时辰,愣是没让叛军前进一步。
孔有德随后入城,见到这里僵持不下,立刻调来弓箭手,爬上了两侧的房顶,居高临下朝守军放箭。
徐得时正大呼酣战,一支箭当空袭来,贯穿了他的胸口。
守军排的密密麻麻的人墙,让叛军的弓箭手根本不需要瞄准,只需放箭就行。
几波箭雨过后,守军已不足百人。
寇化浑身和刺猬一样,依旧站立在最前面。他已经失血过多,抬一下手臂都做不到了。
叛军冲上来时,他的嘴里还在嗫嚅着喊杀,随即脑袋被叛军削掉,英勇战死。
莱州军民的抵抗十分顽强而惨烈,但不得不说,谢琏和朱万年不在,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譬如朱万年就是南门(景旸门)的驻守官员,他死在了城外,南门这里便群龙无首。
城墙上的军民正在勠力防守城外的敌人,可叛军却从背后杀来。腹背受敌之下,登时乱作一团。
城外的叛军涌上城墙的越来越多,抵抗也就越来越弱。
最终,数里长的城墙上,全是守军的尸体。无论男女老幼,全都遭了叛军的毒手。
杨御蕃驻守的西门(武定门)是距离城墙垮塌最远的,待他从城墙上下来,方才赶到城中的鼓楼时,迎面便和叛军撞在了一起。
杨御蕃身边的亲兵并不多,很快就被包围。
他凛然无惧,奋勇厮杀,足足有数十个叛军死在了他的刀下。
可一个人再如何英勇,力量也有用尽的时候。就在他亡命鏖战的时候,远处蹄声如雷,须臾一匹骏马从他身旁冲过。
马上的骑士挺着一杆铁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他的胸膛。
战马去势不减,带着他一路飞退,最终撞在了鼓楼的墙上。
铁枪的枪头刺入墙里,也将杨御蕃钉在了墙上。
饶是如此,杨御蕃依旧挥舞刀剑,想要搏杀。
毛承禄跑来,看到这一幕,登时狂笑不止。抢过一杆长枪,就站在杨御蕃碰不到的地方,一枪一枪地扎在他的身上。
杨御蕃变成了血葫芦,依旧瞪着虎眼,咒骂不休。
杨御蕃的亲兵拼死来救,可人数终究太少,最终全都被砍杀殆尽。
毛承禄一直戏弄够了,才命令道:“给我放火,烧死这个混蛋。”
叛军兵卒抬来菜油,全都泼在了杨御蕃身上,随后一支火箭射来,一代名将深陷火海,终成冤魂。
北门(定海门)处,内宦翟晟和莱州通判任栋依旧在奋力厮杀,力保城墙不失。
“大人,快看!”
任栋愕然回头,却看到鼓楼已经被熊熊大火包围,漆黑的烟柱好似恶龙冲天而去。
一座城池中,鼓楼必定位于中心。一旦这里遭损,意味着什么也就不须多言了。
翟晟连滚带爬过来,一只手已经断了。
“任大人,咱们咋办?”
任栋抹了一把眼睛,知道事已不可为,吼道:“开城门,突围!”
整个北城墙上数千军民,不再拼死守城。现在的他们,要拼死给自己找一条活路了。
北城门被打开,叛军还未来得及高兴,任栋和翟晟就带着守军冲杀而出。
这伙人势若疯虎,一时竟将叛军冲的七零八落。
待耿仲明赶过来时,他们已经杀到了掖水岸边。
“围杀他们。”
耿仲明一声令下,叛军开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任栋和翟晟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必然要死在这里。
可他俩除了奋力作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大人,过河。”
一个妇人跑过来,对任栋吼道。
任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苦笑道:“过不去啊,咱们今儿都要死在这里啦。”
那妇人抓住他的衣袖,问道:“大人,将来能给俺们莱州父老报仇吗?”
任栋不明白她为何这般说。
可是待看到妇人的动作,任栋彻底僵住了。
就看到被男人们保护在后面的妇人、老人和孩子,全都手挽着手,朝着河水中间走去。
数千人不发一言,脚步无比坚定。
有河为天堑,然人心变坦途。
很快地,滚滚流动的河水被数不清的尸体彻底阻塞,渡河终于能够做到了。
还活着的人们一边抹泪,一边顺着这条人肉通道脱离了叛军的包围,到了掖水对面。
叛军追到河边,也被这一幕镇住了。
耿仲明看着那些至死都紧紧抱在一起的、往常被他视为猪狗的老幼妇孺,不知为何,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际。
任栋最后一个过了河,看着不久前还活生生的那些生命,当场在河边跪倒,带着还活着的人磕头不止。
当他爬起来后,隔着河水,瞪着一双血眼,似乎要将耿仲明的模样牢牢记住。
“耿仲明,你等着,我任栋在此当着所有莱州父老的面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生啖汝肉、尽饮汝血。不报此仇,我任氏满门男为奴、女为娼,永生不得超脱!”
耿仲明被扑面的煞气吓的驻足不稳,一连倒退了十数步依旧惊悸不止。
眼睁睁地看着任栋和翟晟带着还幸存的莱州军民远去了。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莱州城内的战事才渐渐停歇。
丧心病狂的叛军几乎将城里的人都杀光了。
当然了,抵抗到底的莱州军民也给叛军制造了巨大的伤亡。
足足超过万人的伤亡,让叛军也十分疲惫,连发泄愤怒的杀戮都厌倦了。
可不管怎么说,在名震天下的关宁军到来之前攻破莱州,叛军总算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全心准备迎战。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小旗跑到孔有德面前。
“大帅,有几个人想要求见。”
孔有德吞掉嘴里的肉,狞笑道:“到这时候才想着投降,欺我东江刀不利乎?”
那小旗忙道:“那些人说,城墙是他们炸开的。”
“恩?”
孔有德、耿仲明等人颇为意外,便道:“让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几个平民被带到近前,干脆利落地跪倒跟头。
“草民布时仁拜见大帅。”
孔有德打量着对方,见布时仁年纪轻轻,但神情里隐藏着精明。其余几人都作仆人装扮,战战兢兢的模样不值得关注。
“你说是你炸开城墙的?说说,你是咋做的?”
第395章 武器
“大帅容禀,小民几人乃是侍奉弥勒佛祖的。”
此言一出,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便面露不喜。
虽然他们如今也走在了造反的路上,可造反和造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一群邪门歪道,只要是正经人都不会喜欢。
所幸好不容易打下莱州城,孔有德也清楚,既然布时仁等是白莲教的,那肯定不会是朝廷的奸细。
布时仁稍等了一下,见孔有德没有发作,信心大增。
“先父布春才曾得徐鸿儒徐天王之命,潜入袁中丞麾下的登州火器作坊,秘密制造火器、火药,以备起事之需。不成想徐天王败的太快,先父辛辛苦苦准备的东西全没用上。眼见事不可为,先父便将这些火器、火药都封存在了这莱州城中。年前我圣教再次起事,小的奉李孟明护法之命取出火器、火药,打算用来武装义军。不成想李孟明护法和董大成坛主接连败亡,待大帅举义旗、行天道后,小民等人就被困在了这莱州城内。我白莲上下一心推翻暴明,今见大帅英明神武,打的官军落花流水,实乃天命之主。小民几人商议一番,决定投效明主,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布时仁说了前因后果,惹得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不禁唏嘘。
原本他们想着挟持了谢琏、朱万年等人后,便能夺取莱州城。不成想城内的抵抗意志如此强烈,差点让他们功亏一篑。
要不是布时仁等关键时刻动用炸药,把城墙炸塌,这莱州依旧固若金汤。
陈光福仔细问道:“我天兵攻城数月,亦曾挖掘隧道,城内早有提防。你等又是如何做到的?”
这一问,让叛军诸将全都警醒起来。
为了攻破莱州城,叛军可是想尽了办法。挖掘隧道、埋设炸药,更是差点成功。
而城内为了阻挠,肯定做了完全的准备。
陈光福很是奇怪,眼前这几个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布时仁指着身边的人道:“将军有所不知,我这兄弟从前是做暗门生意的。有人需要进出城池,不方便走城门,都由我这兄弟接应,从暗道出入,数十年来一次都没有失手。他挖的地道,便是最厉害的捕快也找不到。”
得知竟有这等奇术,孔有德等人啧啧称奇,倒也信了几分。
布时仁适时道:“大帅,小的等投靠麾下,自知要有所孝敬。当年先父备下的火器和火药,尚有存余。小的想全部献给大帅,以助天兵横扫天下。”
听到城内居然还有一批火器、火药,孔有德等人大为振奋。
“速速取来。”
当布时仁保存的火器、火药呈现在孔有德等人面前时,饶是这些人都是沙场宿将,也被吓的不轻。
足足十五门大将军炮、五十门虎蹲炮,还有各种弹丸八百多枚,火药一万五千斤。
得知关宁军已经前来,孔有德等就在苦恼该如何迎战。尤其是连续数月苦战,他们手里的武器弹药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不曾想,这一下就得到了补充。
孔有德大喜之下,不免对布时仁另眼相看。
“你等虽误入歧途,然今番立下如此大功,本帅不能没有奖赏。从今以后,升你为都司,统管火器,不可有误。”
听得升官,布时仁感激涕零,当场跪倒,愈发用心。
“大帅,先父遗留的这批火器,另有妙用。”
“哦?可有什么不同?”
待布时仁细细讲解了之后,孔有德等人才意识到,这批火器还真的有过人之处。
特别是那批弹丸,竟不全是实心炮弹。
其中的三百多枚乃是开花弹,炮弹落地炸开后,并不会产生多少碎片伤人。但炮弹内部放置了特别配置的毒药,当炮弹爆炸、毒药被引燃后,会顺风弥漫,笼罩数里。
无论是人还是牲畜,一旦嗅到毒烟,立时就会酸软无力、涕泪横流。双眼也会红肿热辣,看不见东西。
孔有德等人立时试验了一番,待看到效果后,全都狂喜莫名。
这等毒辣的武器,实乃取胜的利器。
对于即将到来的关宁军,叛军上下终于多了几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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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栋和翟晟带着突围出来的莱州军民,一路向西狂奔,虽然叛军没有追来,可还是有许多人倒毙。
终于在昌乐,他们碰到了朱大典派出的斥候,告知了莱州失陷的噩耗。
朱大典得知莱州被攻破,浑身冰凉,赶紧给朝廷报讯,同时催促关宁军加快行程。
两日后,莱州失陷的军情送到朝堂上,立刻引起了地动山摇的影响。
崇祯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下了裁决的圣旨。
山东总督刘宇烈革职逮问,孙元化等一应登莱官员待到了京师后直接下狱拷问。同时任命朱大典为新任山东巡抚,谢三宾接替王道纯为山东巡按,总理平叛大小事宜。
主战派彻底占据上风。
八月十日,朱大典和谢三宾终于在潍县等来了关宁军。至此,他的麾下共有关宁军五千余人、川营总兵邓玘部一万余人、各路援军六千余人。
此次平叛,共计兵马两万一千余。
朱大典和高起潜、谢三宾、金国奇等人商议后,决定兵分三路。
中路以总兵金国奇等关宁军为前锋,邓玘随后,共一万两千人,乃平叛主力。
南路以昌平总兵陈洪范、密云镇总兵方登云马步兵六千,从平度出发东进。
北路由参将王之富、王武纬等率三千人,从海庙贴着海边一路东行,掩护大军侧翼。
官军的动作已经被叛军获悉。
孔有德会同耿仲明、陈光福、陈有时、毛承禄等诸将,合计兵马三万九千人,相向而行,在沙河沿岸,与官军迎头撞上。
和原来的历史不同。
原来的历史中,由于莱州始终在朝廷手里,所以牵制了大量的叛军。以至于孔有德迎战援军时,只能率领三千骑兵,结果被祖宽联合勒国臣的前锋军就给打的大败。
叛军怕城内、城外里应外合,不得不放弃围攻莱州,一路退回了登州。
可是现在莱州已破,叛军没有了后顾之忧,因此全部兵力都压到了沙河前线。
同样的地点,数月之前,刘宇烈在此被叛军戏耍的团团转,最终大败亏输。
而相比起刘宇烈,朱大典则要强硬、谨慎的多。
看到叛军在沙河对岸营寨连绵、布局严谨,他也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在河西岸稳住阵脚。
登到高处,看着叛军的声势,朱大典怒火中烧。
“刘宇烈、孙元化、余大成为一己之私,坏事如此。叛军势大,此战怕是难了。”
高起潜就在他的身旁,同样感慨。
“叛逆竟比咱们人多,又有沙河阻拦,此战非旷日持久不可。”
朱大典性情弥坚。
“再难再久也要打。”
高起潜不着痕迹地望了京师一眼,才压低了声音道:“就怕皇爷等不及,催促之下,使我等乱了阵脚。”
朱大典心领神会,诚恳拜托道:“此事有劳公公了。”
高起潜也没说答应,更没说不答应,只是叹道:“倘若咱们的兵马再多一些,何愁叛逆不灭?”
他想到什么,问道:“据闻那天下第一名将左梦庚便在山东,缘何始终不前来助战?”
对于这一点,朱大典还是知道的。
“那左梦庚联合临清协,如今正在沂蒙山中剿灭白莲教。此又一国朝大患,除恶当尽。”
高起潜见识了叛军的声势,心里有些没底,不得不多警示一番朱大典。
“如今山西那边也颇不顺利,贼寇四处出击,弄的官军疲于应付。咱们已经没有后援,这一仗是万万输不起的。”
朱大典又何尝不知。
他们这一路兵马,已经是朝廷目前唯一能够筹措出来的兵力了。
要是他们也输给了叛军,那不但山东彻底糜烂,就是连京师都处在叛军的兵锋之下。
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平叛还是招抚的问题了。
大明国祚能不能延续,都要看叛军脸色。
一时间,朱大典也好,高起潜也罢,全都生出万斤重担压肩的窒息之感。
第396章 关宁铁骑
左梦庚终于动了。
就在朝廷援军和东江叛军相向朝沙河进发的时候,新军也开始了自己的战略部署。
茅元仪和柳一元负责指挥第二师,分批次秘密返回东昌府。
全师共一万三千人,就潜伏在东昌府以北的高唐一带。
茅元仪派遣了大量的侦察兵前出至沙河一线,以便获取第一手的战况情报。
这个时代的通讯技术决定了,左梦庚无法远隔千里指挥第二师的行动。因此第二师什么时候动起来,就需要茅元仪、柳一元按照既定的计划,根据沙河之战的结果来决定。
左梦庚、左永则指挥第一师,同样离开了沂蒙山区。
第一师贴着海岸线东进胶州湾,然后从胶州湾横扫即墨、海阳、乳山、文登、荣成、威海卫、奇山所、宁海州、福山等地。
这些地方的卫所因为之前已经被登州的李九成打败,忙于苟延残喘,在第一师的兵锋下半点抵抗余地都没有。
如今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沙河,没有人察觉到,新军已经完全控制了胶东。
大批行政官员来到胶东,开始了行政改革,将这些地区纳入新军的管辖范围。
第一师则在福山隐藏起来,同样坐等沙河那边的结果。
沙河两岸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
叛军等的起,援军等不起。
即使不用崇祯催促,朱大典、高起潜、金国奇等人也不得不发动进攻。
这次为了平叛,关宁军主力全都被调派到了山东,导致辽东无比空虚。
所有人都担心后金抓住这个机会大举进攻,届时辽东失陷,危害更大。
唯一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尽快解决了东江叛军,让关宁军回返辽东。
八月十七,经过多日的试探,两边都把对手的部署搞清楚了。
叛军并没有将兵力都布置在沙河河边,相反还把河岸附近让了出来。
只因沙河水浅,河面也不宽阔,官军想要渡河,有的是地方可以选择。
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河岸,万一官军包抄过来,很容易被前后夹击。
孔有德乃是宿将,在远离河岸的里许之外才布置了第一道防线。
同时左翼由耿仲明率领,右翼交给毛承禄,更是在后面留了一万七千余的后手。
“诸位将军,谁为先锋?”
朱大典决心进攻,开始点将。
叛军的布置是明显的想要半渡而击,所以前锋凶多吉少。
帐下诸将人人沉默,显然都有顾虑。
唯独吴三桂跳了出来。
“中丞大人,请给末将三千兵马,末将必守住滩头。”
吴襄大急,禁不住喝道:“休要胡闹。”
吴三桂只是不听,更是道:“中丞,我吴家声誉,尽在此举。”
朱大典明白了。
吴三桂前来山东,就是打的为吴襄赎罪的念头。
要想免除吴襄在大凌河临阵脱逃的罪责,唯有奋战争先,多立功劳才行。
吴三桂的做法,令朱大典对这个年轻人十分欣赏。
“好,本官便予你三千精骑。只要你在河对岸站住了脚,掩护大军过河,事后本官亲自为你请功。”
吴三桂悄悄看了一眼高起潜,对方轻轻点头,吴三桂忙磕头谢恩,自去准备了。
有人出头,其他将领免了前锋之责,一时也热闹起来。
朱大典见军心可用,顺势做出部署。
第二日,官军五更便吹号集结。待埋锅造饭后,纷纷开出军营,一路前出至河边。
对岸,孔有德早就注意到了官军的异动,责令第一线的陈永福严加戒备。
辰时,完成准备的官军发动了。
骑在马上,吴三桂没有任何的紧张。他冷静的模样,也让麾下跟着沉稳起来。
待听到中军方向传来的号角声,他立刻下令。
“着甲。”
三千关宁铁骑纷纷在仆从的帮助下,穿戴好盔甲后,踏上了战马。
在他们的前方,无数民夫已经在驱赶下冲向河边。跑到之后,便将背负着的沙袋、石块往河里扔。
官军的火炮开始了咆哮,红衣大炮声震百里。一枚枚数十斤重的炮弹越过高空,砸向叛军的营寨。
栅栏、土堆在这样的轰击下,全都崩摧破碎,化为狼藉。而被碎物砸到的人,全都惨叫连连,血肉模糊。
更有许多人被炸的肢体残缺,当场一命呜呼。
然而总体而言,官军的火炮雷声大、雨点小。
叛军的士卒经验丰富,在官军开炮时,早已找了隐蔽,好好地躲藏了起来。
地上纵横交错的壕沟,就是躲避炮弹的利器。
不过趁着火炮的轰炸,民夫们总算是将河道填平了一段。
吴三桂再不犹豫,长刀所指,率先冲出。
三千余骑跟在他的后面,踏足对岸。
直到这时,叛军的火炮才开始点火。
链弹和散弹宛如蝗群,铺天盖地罩来,登时将许多骑兵打死当场。
幸好骑兵移动迅速,四散开来,才没有被覆盖在滩头。
而趁着吴三桂所部散乱的时机,陈有时带着叛军骑兵兜了上来,打算一鼓作气,将吴三桂赶下河去。
此时的吴三桂血气方刚,还不是后来的那个兵油子,见陈有时杀来,丝毫不慌。
他也不管尚未汇合的骑兵,就带着自己的亲兵迎了上去。
马蹄滚滚,大地如鼓。
两支骑兵越来越近。
尽管身边只有两百多人,但面对叛军骑兵,吴三桂怡然无惧。
从天启年间开始,辽东将门和东江镇之间就不对付。在辽东将门的眼中,东江镇就是一群叫花子。
吴三桂从小耳濡目染,又怎会惧怕脚底下的蝼蚁?
人就是这样,一旦心中无惧,则无所不能。
窥着敌人越来越近,吴三桂眼尖地发现了陈有时的身影。他立刻张弓搭箭,即使在狂奔的马背上依旧稳如磐石。
就在敌骑交错的瞬间,他立刻撒手。铁箭如电,直奔陈有时而去。
陈有时正在呼喝,猛地感觉到一股杀气,来不及多想,当即将身子缩成一团。
就在他低头的刹那,箭头撞在了他的头盔上,远远地跌落。
陈有时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显露身形,任凭亲兵挡在前面。
两边虽然都是骑兵,可关宁军一直在陆上和女真八旗厮杀。尽管胜少败多,但到底是打过硬仗的。
而叛军骑兵窝在海岛上,想要跑马都没地方,天长日久之下,骑战的本领早就衰退了。
两边一个对冲,再分开时,吴三桂这边仅仅损失了十几个人。而叛军骑兵足足倒下了上百,连陈有时的胳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一刀。
吴三桂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肆意叫嚣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儿郎们,跟着我,杀光这些叛逆。”
关宁铁骑再次冲锋,与此同时,散落的骑兵也组成一个个小队,从四面八方朝着叛军骑兵围攻。
一时间竟仿佛是叛军深陷重围一般。
朱大典看的真切,欣喜不已。
“吴长伯真虎将也!命令各部,快快渡河,击破叛逆就在今朝。”
随着他的令下,官军开始强渡沙河。
而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吴襄这个跑步冠军。
没办法呀,如今在河对岸鏖战的是他亲儿子。
为了救儿子,吴襄也是可以勇敢的嘛。
看到官军开始全面进攻,陈有时不敢恋战,和吴三桂错开后,径自带着兵马跑到叛军本阵后面去了。
吴三桂还不过瘾,追杀上前,结果被叛军步兵的箭雨给逼了回来。
至此,吴三桂也冷静了下来,不再呈血勇之气,而是将麾下骑兵分开,游弋于两翼,掩护大军过河。
金国奇很是稳重,在大军渡河时,命令火炮前出至河边,继续利用炮火压制叛军,不让叛军上前半渡而击。
孔有德尝试了一次,结果死伤惨重,便干脆后撤,依托营寨和工事,打算和官军正面交锋了。
第397章 反攻
因为吴三桂的奋勇冲杀,官军终于在河对岸有了一块落脚地。
金国奇对朱大典等人道:“各位大人,末将先渡河了。还请各位大人压住阵脚,一战功成。”
朱大典却踏前一步,对他道:“本官随你一同渡河。”
金国奇吓了一跳,连忙劝阻。
“大人,您乃统帅,理应坐镇中军。”
朱大典并不听从。
“此战不容有失,本官在,将士们方能军心安定。”
朱大典很清楚,这一战事关大明国运。一旦打输了,那对于大明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千斤重担压在身,让他顾不得自身安危。
如果他这个主帅能够身先士卒,哪怕只激励百分之一的士气,他都愿意去做。
最起码听了他的决定后,金国奇这个主将热血澎湃了。
“号令全军,渡河之后奋勇冲杀。告诉儿郎们,中丞大人将陪着我们一起渡河。”
消息很快传出,果然官军上下士气暴涨,渡河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午时后,关宁军全部和川兵邓玘部全都到了沙河东岸。
为了避免被挤压在河岸边,过了河的各部立刻对叛军展开进攻,连午饭都顾不得了。
在官军的迅猛攻势下,叛军前沿的营寨纷纷陷落。
勒国臣一马当先,率部连破了七、八个营寨,身中三十余箭而不退。
吴襄接应了吴三桂,一颗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混账小子,不要命了?”
吴三桂嘿嘿笑道:“父亲,有孩儿的先登之功,您的罪责应该一笔勾销了吧?”
吴襄担忧过后,意气重振。
“咱爷们的本事,朝廷看在眼中,自然倚为长城。”
吴三桂豪气顿生,道:“孩儿再去冲杀一阵。”
吴襄却拉住了他。
“叛贼败而不乱,你的骑兵上去,徒增伤亡。只在外围游弋便好,莫要犯浑。”
这倒不是吴襄贪生怕死,而是战场的形势发生了改变,骑兵已经失去了作用。
究竟能不能击败叛军,全要看金国奇、勒国臣、祖大弼、邓玘等人的步兵。
否则的话,营寨连绵,到处都是阻碍,骑兵也冲不起来,纯粹是活靶子。
金国奇护送朱大典到了东岸,就地建立工事。随即亲率关宁军主力前出,充当箭头。
有了关宁军顶在前面,川兵等其他各路援军也都奋勇起来。
李应元率领的前营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将一座座营寨拱手让人。
不知不觉中,各部追击叛军已离开河岸数里之遥。
而此时官军的重炮正在想办法过河。
谁也不曾注意到,其实叛军的死伤并不严重,败退的也是有条不紊。
与此同时,北面的海边,王之富、王武纬率领的北路军和毛承禄率领的叛军右翼迎面撞上。
王之富和王武纬自忖离着中军不远,只要包抄过去,则定可大获全胜,因此对看起来人数不多的毛承禄部发动猛攻。
毛承禄部不敌,节节败退,不知不觉追到了小幸台附近。
后世这里是小幸台村,可如今这里却是沙河冲击出来的大片沼泽地。
眼见着王之富和王武纬进了圈套,毛承禄终于露出獠牙。
一支始终隐藏的千余骑兵突然从王之富部的南侧冲过,绕到了其背后,截断了退路。
而在正面,叛军的兵力陡然增加到了五千人,几乎是王之富部一倍。不但如此,更加令王之富和王武纬惊恐的是,叛军竟然还有大将军炮。
王之富亡魂大冒,急令结阵,开始后撤。
可是拥挤在一起的军阵在火炮的轰击下,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肉犁沟。
叛军骑兵来回奔驰,一波接一波的箭雨,不停地削弱官军的人数。
王之富和王武纬追出去太远了,返回营地的路途足足有十里之遥。
挨了三轮炮击之后,官军死伤过半,王武纬也被炸成了两截。还活着的人再也承受不住,立时崩溃,如同惊恐的羊群拔足狂奔。
毛承禄大喜过望,率军全力追击,最终回到沙河入海口附近的官军,仅仅只剩下王之富率领的三百多人。
可最让他们绝望的是,叛军的水师横亘于沙河之上,而且还端了他们的营寨。
悲愤绝望的王之富无奈,只好率领残兵一路向南突围。
最终逃出去的只有十几个。
毛承禄击败北路官军,在水师的帮助下,火速度过沙河,开始包抄中路官军的后路。
与此同时,一直败退的中路叛军也开始了反攻。
勒国臣、祖宽、祖大弼等人一路猛攻,终于杀穿了叛军的营寨。可面前的景象,却让他们不得不止步。
原来叛军在营寨的背后,竟然挖掘了宽一丈半、深七尺的壕沟。
人一旦进入其中,没有工具的话,是根本没有办法爬上来的。
叛军事先在壕沟上搭好了木板,一路退过壕沟后,便将木板抽走了。
官军追到这里,一时没有工具,只能望沟兴叹。
如此一来,李应元部便和官军脱离了接触,而孔有德终于拿出了早已准备的手段。
“告诉布时仁,把所有的毒弹都给我打出去。”
叛军的中军背后,早有十几门红衣大炮装好了药,得到命令后,迅速朝着官军猬集的地方开炮。
十几枚炮弹呼啸着砸入营寨当中,吓的官军连忙到处躲避。
及见炮弹落地之后竟然摔成了碎瓣,官军上下欢喜不已,都觉着是叛军的武器保管不良。
可是那些碎开的炮弹中,却渐渐升起了赭黄色的浓烟。
今日恰好是东风,烟借风势,一路朝着官军的方向漫卷。
见叛军放烟,朱大典、金国奇等人一开始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只是吩咐士卒们捂好口鼻,觉着可以抵挡。
然而第一波撞上浓烟的将士,虽然堵住口鼻后没有吸入浓烟,但是眼睛、脸上、手上等等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刺痒难当。
尤其是眼睛更是灼烧撕裂一般的疼痛难忍,不少士卒惨叫着去擦眼睛。结果越擦眼睛却疼,很快地眼前就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叛军一共打了三轮毒弹,制造的毒烟蔓延数里,将所有的官军都笼罩在了其中。即使是朱大典、金国奇也不能幸免。
“撤,速撤!”
朱大典完全失去了从容,目不能视物令他心慌意乱,只想着赶紧逃离这等危险之地。
金国奇当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可问题是,所有人都看不见东西,根本不辩东西南北。就连他们身边的亲兵想要保护他们都做不到,谈何撤退?
上万官军被困在毒烟中哀嚎翻滚,建制已经彻底乱了。
吴襄和吴三桂率领的夷丁突骑恰好和中军不在一起,因此没有被毒药伤到。可是看着中军那边人间地狱一样的惨状,父子俩全都遍体生寒。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过河会如此顺利了。
叛军根本就是有意为之,勾引官军过河之后,使步兵、骑兵和炮兵中间产生空档,然后用这种闻所未闻的歹毒武器进行反攻。
此时官军的火炮全都在沙河西岸,一时难以运送过来。可官军主力已经在毒烟的攻击下,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胜负之数,已然分晓。
吴氏父子正惊骇间,猛地听到叛军大营那边号角连绵。紧接着一队队的叛军陆续开出,开始朝官军推去。
虽然此时浓烟已经飘散远去,可被毒害的士卒仍旧目不能见,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叛军压上去后,只需攒刺砍杀,官军便成片成片地死去。
“快走!这仗打不得了!”
吴襄不亏是经验丰富的跑步将军,窥到叛军的骑兵冲杀过来,忙和吴三桂带着夷丁突骑夺路而逃。
他们顺着沙河一路南下,终于在宋家村一带碰到了南路的陈洪范、方登云部。
此二人正和耿仲明打的难解难分,吴氏父子从背后冲来,协助陈洪范、方登云杀散了叛军。
陈、方二人还不知道中路状况,以为吴氏父子是来助战的。
“吴总戎,中路大获全胜了?”
吴襄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停留,只是招呼道:“速走,速走。中军大败,再不走全都要陷在这里了。”
陈、方二人面面相觑,见吴氏父子跑的不见了踪影,忙派斥候去中路查看情况。
一个时辰后,斥候亡命逃回,也不需要通报了,他们屁股后面铺天盖地的叛军骑兵足以说明一切。
陈、方二人转头就跑,奈何他们都是步卒,哪里跑得过骑兵,被一路追杀。
方登云被乱马踩死,陈洪范被俘,南路官军全军覆没。
第398章 偷家
双目失明,只能听到喊杀震天,这让朱大典心急如焚。
他呼喝连连,希望有人能来帮帮他。
幸好侍卫忠心耿耿,循着声音来到了他的身边。
奈何叛军释放的毒烟十分猛烈,侍卫们也都变成了瞎子。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在战场上跌跌撞撞,也不知跑到了何处。
朱大典只觉着自己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正被狂风巨浪裹挟,随时都可能倾覆。
同时更加恼恨,为何没有多做防备,竟被叛军用奸计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扪心自问,即使他做了完全准备,面对叛军这种闻所未闻的武器,又有什么办法呢?
正焦躁间,脚下一软整个人都急速下坠,哗啦啦的一片乱响,冰凉的河水将他淹没。
原来这群人瞎跑后,竟然来到了沙河边,还跌进了水中。
连喝了好几口水,朱大典才从水里挣扎着爬起来。正欲干呕,猛地发觉眼前的世界一片清明。
他猛地明白了什么,连忙俯身不停用手舀起河水往眼睛上拍打。如是数次之后,眼睛终于不复刺痛,能够稍微看清周遭的情形了。
然而真的看清了,朱大典却宁可没看到,或许会更加好受一些。
只见原本军阵严谨、威势如山的官军,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正在被叛军肆意屠杀。
他发现了用水洗涤,可以去除毒烟的危害,但官军的将士们却不知道啊。
他们依旧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然后被叛军的刀枪杀死。
朱大典亲眼看到,就在前方的一处,勒国臣闭着眼睛挥舞长刀胡乱劈杀,可是却什么也碰不到。
叛军站在他的刀锋以外,残忍地戏弄着这位悍将。
一杆铁枪从背后刺去,扎入了勒国臣的右小腿,让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勒国臣痛叫一声,挥刀向后砍去,敌人早已退开。
随后又是一杆铁枪,扎入了他的左腿,勒国臣变成了双腿跪地,依旧挥舞长刀,嘴里喝骂不休。
一个绳套远远飞来,勒住了他的脖颈,让他的身躯向后弯折,几乎和被钉死的双腿平行。
勒国臣正待用刀去砍断绳索,李应元纵马奔来,锋利的大刀从他两腿之间劈过。
一代猛将,竟然被劈成了两瓣。
金国奇也被团团包围,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清洗了眼睛,但已经陷入了死地。
他身边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他的身上也涂满了狰狞的鲜血。肉眼可见他的刀越来越慢,刀刃已经断裂卷曲,劈砍在敌人身上只能伤人却不致死。
几个叛军士兵骑马冲来,远远地扔出好几根飞爪,刺入了金国奇甲叶的缝隙。并力一拉,金国奇直接掉下马来。
叛军骑兵拖着他胡乱奔驰,金国奇一开始还有声音,可不久后就浑身裹满了泥和血,宛如一滩烂肉。
祖宽被叛军逼到了河边,尽管拼杀不休,但依旧被叛军步步紧逼,让他的双腿都没入了水中。
围攻他的叛军猛地朝两边一闪,一根巨木被合抱着撞来。
祖宽登时喷出一口老血,身体后仰,栽倒在了水中。
叛军直接将巨木砸在他的身上,然后围着他嬉笑怒骂,看他徒劳地挣扎。
祖宽的手一开始还胡乱扑腾,可是很快地,泥水灌入五脏六腑,呼吸断绝,手臂渐渐地倒了下去。
整个战场全是这样的场面,官军即使有人跪地投降,还是被叛军砍杀。
东江镇和辽东将门自始以来的矛盾,让他们恨透了关宁军,根本不要俘虏。
将整个战局尽收眼底,朱大典满心悲凉,怎么也没有想到,朝廷最后的家底竟然在自己的手中损失殆尽。
前来山东以前,他还对余大成、孙元化、谢琏、徐从治等人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人都是无能之辈,方才令局势败坏至此。
没想到这一次他败的更惨。
“朱大人,速速过河,速速过河呀!”
朱大典愕然回头,看到高起潜在西岸焦急地朝他挥手。
官军渡河时,高起潜被留在了西岸。没想到这个决定让他逃过一命,也没有受到毒烟的侵害。
可是看到过河的主力土崩瓦解,高起潜就知道大势已去。
为今之计,能救得一个是一个了。
然而对于高起潜的呼唤,朱大典能够回应的,只有绝望一笑。
仗打到这个份上,崇祯和朝廷必然不能接受。
最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东江叛军再无人能制,甚至连京师都要在叛军兵锋之下瑟瑟发抖。
身为主帅,他罪责难逃,也无颜面对天下人。
绝望笑过,朱大典抽出佩剑,划过了自己的脖子。
朱血横空,点缀了大明愈发阴沉的苍穹。
目视朱大典自刎身亡,高起潜愕然过后,恸哭更甚。
你朱大典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我这个皇帝的家奴可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高起潜都想要学朱大典,自杀算了。
奈何他一怕死、二怕疼,犹豫半晌,也拔不出剑来。
眼瞅着叛军逼近河岸,侍卫们忙护着他亡命飞奔,再不敢稍作停留。
是日,沙河大战,朱明朝廷苦心孤诣拼凑起来的最后家底,并没有换来平叛的成功。
叛军利用毒烟和优势的兵力将官军消灭大半。
只有留在西岸和少数官军逃过一劫,其余一万七千余人全都死在了此战当中。
主将金国奇,总兵勒国臣、祖宽、邓玘、方登云,参将杨国柱、王宪、王之富、王武纬,都司金良栋等全部战死。
总兵陈洪范,都司董克勤被俘虐杀。
只有监军太监高起潜、山东巡按谢三宾、督粮通判李茂根率领残部脱离战场。
祖大弼落入水中,漂浮一夜,最终爬上岸后,化妆平民逃过一命。
至此,明朝的平叛彻底失败。
崇祯和朝廷,再也找不出一兵一卒的援军了。
…………………………………………
沙河之战的结果,第一时间被送到了新军各处。
这个结果,就是一个信号,新军各部迅速行动起来。
茅元仪、柳一元立刻率领第二师全速北上,放高起潜的残兵败将通过后,沿着利津、滨州、武定州、商河、临邑、禹城一线建立防线。
左荣、左永率领第三师沿沂水、诸城、胶州湾一线布置。
至于第一师,率先动手。
初秋的登州城难减炎热,即使是夜间海风徐徐,依旧令人烦躁。
在这烦躁上加了一把火的,是孔有德派人送来的告捷喜讯。
驻守在登州的叛军上下全都疯了,李九成更是在大喜之下放开禁制,允许全军上下摆设酒宴,大肆庆祝。
连名震天下的关宁军都被打败了,朝廷已经没兵了,今后这山东就属于东江镇了。
现在已经不是朝廷想不想打、想不想和的问题了,是战是和,将由东江镇说了算。
即便打进京师去,抢了龙椅坐一坐,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身为叛军统帅,李九成已经做起了美梦,聚拢诸将开怀畅饮,浑然忘了当初叛乱的目的。
时移世易,当初东江镇朝不保夕,叛乱不过是为了求活,自然也就仰人鼻息。
可如今整个山东都要握在手中,朝廷已经无兵可派,又何必看他人脸色?
整个登州陷入了狂欢,叛军上下再无任何警惕。
幽深昏暗的水面很好地隐藏了一切。
连哨兵都没有增派的叛军,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水面上有数不清的竹管正在缓缓移动。靠近了水城的闸口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进去。
水城的闸口,是用来限制船只出入的,宽大的缝隙却拦不住人。
与此同时,城中某处院落,有人打开了卧室内的暗门,一个精壮的大汉从洞里跳出来,正是一团团长卫元峰。
在他身后,新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爬出了地道,慢慢汇聚在了院子里。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
这处院落,乃是情报部在登州的据点。
早在去年夏天,驻守这里的情报人员就在陈雁秋的指点下挖掘隧道。历时一年有余,终于贯通了城内外。
陈雁秋如今和从前的那个如意门三当家完全不同了,一副精干的模样。
“如今城里热闹的紧,早已无人用心防备。咱们有心算无心,夺城必定成功。”
卫元峰拍拍陈雁秋的肩膀,笑道:“这次多亏你们了,回头请你喝酒。”
陈雁秋微微一笑,并没有应承。
进入情报部的时候,左富就告诫过他们,尽量减少人际交往。
一团所有士兵通过暗道进入了城内,卫元峰和政委郭祖新立刻开始部署行动。
“守军没有防备,咱们即刻突袭东门,接应大军进城。”
与此同时,水面上的竹管也终于移动到了水师驻地。水面下,一个个奇奇怪怪的脑袋显露出来,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这些诡异的黑衣人爬上岸后,分成若干小队,奔赴各个指定地点。
夜,更深了!
登州城的热闹更甚,天空中甚至亮起了烟花。
在烟花璀璨的光彩下,武器的锋芒也被掩藏住了。
第399章 风云突变
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登州彻底成为了不设防的城池。
虽然辽东诸岛上还有黄龙、尚可喜等明将虎视眈眈,可他们力量有限,面对叛军大势,自保尚且不足。
叛军上下根本就没有想到,有一个潜伏的恶虎在这个时候发动了。
负责攻占水城的是特种部队,赵三阳亲自带队。
他们从水闸潜入进来后,立刻对守军进行了精准清除。
和城里的热闹一样,这里的守军也在大吃大喝。尤其是各个岗哨,几个士兵凑在一起,摆出烧鸡烧鹅,加上一坛子烈酒。
虽然不能和将军们的山珍海味相提并论,可也自得其乐。
哨兵们喝的醉醺醺的,浑然忘记了职责。
以至于敌人都摸到了身旁,他们还在耍乐。
特种兵们从密封的口袋里拿出零件,现场安装成劲弩。经过分工,每人负责一个哨兵。
数支弩箭几乎同时射出,全部命中咽喉,让这些哨兵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就去见了阎王。
一炷香的功夫,整座水城的岗哨就全都被拔除了。
特种兵打开城门,接应了外面的第二团进来。
至于城内的地图,各部指挥官早已烂熟于胸。
赵三阳带着特种部队直扑中军大帐,季从华率领第一营进攻军营,乔双成带领第二营控制战船,参谋长邱仲商带领第三营拿下四周城墙。
掌管水师的,是叛军将领苏有功。
此人贪生怕死,耽于享受,其他将领鏖战时,他就缩在水城里吃喝玩乐,时不时地还掳来民女享乐。
今日全城庆祝,他也在中军营帐里摆开了酒宴,还强迫抓来的妇人裸身跳舞。
叛军将校喝的酩酊大醉,有放浪形骸的,直接抓过妇人当众宣淫。
特种部队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种荒唐场面。
赵三阳眉头一皱,怒道:“全部解决了。”
此时也有人注意到了冲进来的不速之客,还未喝问,迎面就被弓弩射死了一批。随即,特种部队的士兵们就手持短刃冲了上去。
血腥味翻涌,立时让还活着的叛军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可惜他们喝了太多的酒,浑身麻痹,不良于行。碰到的又是杀人堪称艺术的特种部队,眨眼功夫就死伤殆尽。
苏有功更绝,连抵抗一下的念头都没有,起身就要逃跑。
结果人刚刚跳起,就感到一抹刀光闪过,随即喉咙里冷风猛灌,眼前陷入黑暗。
特种部队解决的快,其他部队也不慢。
第一营冲进军营的时候,终于引发了战斗。
一时间枪声大作、喊杀震天,刚刚拿起刀枪的叛军在新军的火枪排射下,抵抗全都冰消瓦解。
第二团已经不怕惊动敌人了,因为城里的战斗也开始了。
第一团同样在卫元峰、郭祖新的带领下分成三个部分。
第一营夺取东城门,第二营冲击军营,第三营进攻巡抚衙门。
第一营奔到城门附近时,引起了守军的注意。
“什么人?”
卫元峰的警卫员端起火枪,直接扣动扳机。那哨兵“啊”地一声惨叫,从城墙上跌落了下来。
见此,卫元峰火速下令。
“第一连,夺取城门。其余的,跟我上城墙。”
东门这里的热闹荡然无存,守军惊慌失措地想要集合。
第一连冲到城门附近,二话不说,先是一阵排枪打死了要冲过来的敌人,然后手榴弹扔进了城门洞里。
本来守在这里的叛军就不多,很快被第一连肃清。
他们收起千斤闸,推开了城门。
一个士兵跑到城门外,对着远方的黑暗晃动起了火把。左三圈、右三圈,在黑夜里格外的明显。
早已潜伏到了附近的第一师主力立刻行动,朝着城门跑来。
最前面的工程部队纷纷将一辆辆木板车推入护城河,很快连成一片,让天堑变成了坦途。
第一师冲入城内,开始朝着各个既定目标突袭。
而城墙上的战斗也没有什么悬念。
虽然新军是佯攻,但一来守军准备不足,二来火力相差太大。
郭祖新带着人一边往上狂奔,一边命令手榴弹抢先扔到城墙上去。
轰轰轰的连片爆炸声中,叛军刚刚聚集起来的一点兵力被炸的烟消云散。其余的人吓破了胆,纷纷奔跑,根本顾不得守城了。
郭祖新上了城墙,立刻让士兵们沿着城墙推进,争取把守军都赶下去。
城门处的爆炸声惊醒了正在作乐的李九成等人。
“何人闹事?”
一开始李九成并未想到这是敌袭,还以为是有人醉酒之后胡闹,点燃了火药。
待他走到院子里查看时,手底下的人连滚打趴、满身血污地滚了进来。
“大帅快走,官军进城了!”
李九成吓的一个激灵,还有些不解。
“可是黄龙那厮打来了?”
报信的人不知受了什么伤,同时也搞不清状况。
“不知道哪来的官军,兄弟们根本抵挡不住。”
李九成还以为是黄龙前来夜袭,并不畏惧,吼道:“来人,点齐兵马,随我去灭了黄龙那厮。”
不一会儿,李九成纠集了一支千八百人的队伍,冲出了巡抚衙门。
刚刚来到街上,迎面就看到好大一股溃兵涌来。
李九成一挥手,排枪过去,打死了不少,溃兵再一看是他,登时被震慑住了。
“慌什么?跟着我去杀敌!”
李九成很满意自己的御下能力,但下一刻,他自己就被吓破了胆。
但见极远处炒豆子一般的火铳枪声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叛军风吹稻子一般纷纷被打倒。
李九成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密集和激烈的火铳打法。
正错愕间,街道上爆炸四起。
许多房屋被炸塌,许多叛军被炸死,一团团的黑红气团点亮了夜空,也迅速瓦解了叛军的意志。
李九成也是胆战心惊,但是却不能逃。
叛乱以来,他被推举为叛军统帅。但一直在前面打仗的是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他就在登州大后方坐镇。
如今敌人当前,他要是就这么跑了,今后还怎么做统帅?
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也是火铳兵,李九成觉得可以较量一番。
他连忙让士兵们当街列队,排成两排,装药之后,紧紧盯着前方。
冲来的是一师三团。
团长于立春跑在最前面,也是第一个看到叛军阵列的人。
他连忙吹响了哨子。
还在急速奔跑中的士兵们立刻缓下脚步,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列阵。
对面的李九成看到这一幕,心就凉了半截。
他是老行伍了,一辈子也没有见识过排兵布阵速度如此快的军队。
好在本方列阵多时,算是以逸待劳,胜算更大。
李九成提着一颗心,大声指挥道:“都不要慌,连关宁军都不是咱们对手,还怕了谁来?等敌人进到三十步,听我号令才能放铳。”
随后,他的眼睛就紧紧盯着敌人,估算着双方之间的距离。
他想的是,等敌人接近后,双方排队枪毙,和敌人拼一下火力。
可敌人距离他们尚有百步之遥,就纷纷举起了火铳。
看到这一幕,李九成满脑袋问号。
这么远,何用之有?
同时他还有一个疑惑的地方。
敌人的火铳上,为何不见火星?
新军不给他想明白的机会了,随着于立春的命令,新军在百米外就开火了。
数百声宛如一声的火枪排射下,李九成身边的士卒猛地没了一层。
李九成一个哆嗦,只感到裤裆里湿乎乎的一片。耳朵里又听到了一阵绵密爆裂的枪声,他的兵再次没了一层。
这一下叛军所有人都崩溃了。
他们手中的火铳只能打三十步,而对面的火铳百步外就如此厉害,这是单方面的屠杀啊。
还活着的人什么都不想了,也不管临阵脱逃是什么罪过了,纷纷向后狂奔。
李九成?
他跑的比任何人都快。
都没敢返回巡抚衙门,一路从西门逃出了登州城,黑夜里向着莱州的方向狂奔。
新军的武器虽然更加先进,但士兵们奔跑的速度却和叛军是一样的。所以李九成有心要跑,他们也没有办法。
而还留在登州城内的叛军,则全都成为了新军的盘中餐。
黎明时分,登州城内的战斗彻底结束。
新军共击毙、俘虏三千一百多人,叛军仅有数百人逃走。最难得的是,登州水师的所有战船无一受损、无一逃脱,全都落入了新军手中。
叛军根本没有想到,他们在前面大胜官军,却被别人黄雀在后,连最重要的登州都丢了。
第400章 大起大落
莱州。
沙河大胜,让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的狂欢更甚登州。
光是庆祝还不够,孔有德让人将被俘的谢琏和屈宜扬也带了上来。
“谢中丞,朝廷无道,欺压良善,如今损兵折将,实乃自取灭亡。你看看,我东江镇兵强马壮,原可做朝廷干城。奈何陛下为奸人蒙蔽,方有今日之厄。想来经此一役,朝廷当能满足我们兄弟之愿了吧?”
群狼环伺,谢琏怡然无惧,猛地瞪圆了眼睛,对着孔有德喝骂起来。
“无耻逆贼,上欺天恩,下辱黎民,祸乱江山,杀人盈野。如今还想巧言令色,蒙蔽朝廷?你们等着吧,朝廷必然与尔等不死不休。”
这一番舌绽惊雷,当真是令叛军诸将勃然变色。
他们全都想到了大明一直以来的德行。
不称臣、不纳贡、不议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昔年土木堡之变,英宗落入瓦剌之手,朝野上下却死战到底。今日打成这般局面,以大明的刚烈,只怕真如谢琏所言,朝廷后续会以命相搏。
他们如今攻占的,不过是山东一隅之地。
想想大明之大,倘若真的尽起刀兵围剿而来,他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
只有一人桀骜不驯,当场跳了出来,一脚将谢琏踹到。
“麻辣隔壁的,老子们当初为了朱家皇帝血战辽东,连命都不要了。你们却在背后使坏,还伤了义父性命。要说有仇,也是老子找你们报仇。”
不是别人,正是毛文龙的义子毛承禄。
听他提及辽东旧事,谢琏闭嘴不言,然面色倔强,目光里更是仇恨与蔑视交加。
当年的是是非非,如今已经说不清楚了。
可东江镇叛乱,杀的血流成河,更是导致朝廷损失惨重。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再多言语也不过苍白无力。
孔有德走出来,拦住毛承禄,说出了目的。
“事已至此,胜负已分。不管皇帝作何想法,恐怕也没有兵马可派。我们兄弟的意思,是请谢中丞跑一趟,告诉皇帝,倘若从今以后将山东交由我们手中,则我东江上下依然是朝廷之臣。皇帝要是不答应,咱们就亲自去京师城下和他说。”
谢琏偏着头看着这些叛贼,半晌后嘿嘿冷笑不止。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山东乃朝廷咽喉所系,岂容尔等在此猖狂?老夫一时不察,上了你们的当,懊悔终生。休想让老夫为你等所用,劝你们死了这个心吧。”
毛承禄拔出刀来,喝道:“老匹夫,朱大典、金国奇、徐从治我们都杀了,真以为不敢砍了你的脑袋?”
谢琏挣扎着拔起来,昂首挺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要杀要剐,且随你们。我辈忠心为国,血铸青书,岂会在乎尔等暴强凌辱?”
说罢,他突然转头看向闷声无言的屈宜扬,斥骂道:“便是你这等误国殃民的小人,才致今日之祸。不杀你,何以平民愤?”
屈宜扬吓得一个哆嗦,连连摆手。
“下官……下官……实无私心……”
谢琏手中没有东西,摘下帽子朝屈宜扬砸去。这还不算,他还想扑过去打屈宜扬。
脚步刚刚迈动,一柄尖刀从后面透过胸膛。
杀了谢琏,孔有德仿佛杀一只鸡似的。又找上屈宜扬,笑眯眯地道:“屈大人,多谢你来回奔走,让我东江方有今日之局。说起来,屈大人是我东江的大恩人呢。在下明白大人立功扬名之心,今日便回报大人。只需大人回到京师,把我等的意愿告知皇帝,促成和局,相信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屈宜扬枯坐如朽木,木着一张脸,只是喃喃地道:“朝廷必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
孔有德只是不听,当日便将他和几个随从赶出了莱州城。
屈宜扬已经明白,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天下虽大,已无他的容身之所。
此时再回想先前的奔波努力,竟全成了愚蠢的笑料。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名垂青史,全都化为了泡影。
后续朝廷追究之下,只怕满门都难逃一劫。
恍惚间,走到沙河岸边。
空气里的血腥味依旧在浮动,放眼望去,河岸两边尽是数不清的死尸。
每一具倒毙的尸体似乎都要站起来,冲到他的面前,责问他为何听信叛军的话,害死了他们。
屈宜扬面色惊恐,步步后退,一只脚跌进了水里。
回过头来,通过浑浊的水面,能够看到的,只有一个不人不鬼的倒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屈宜扬彻底绝望,不顾随从的呼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了河水当中,最终不见了踪影。
岸上的随从见屈宜扬自尽而死,面面相觑,还得回去传信。
…………………………………………
初秋的皇宫已有零落之颓,宽大的殿宇之间阴风阵阵,不知吹落了多少生机。
“杀啊……冲进去……把里面的杀光……崇祯小儿,今日便送你去见你的祖宗……”
“啊……”
崇祯一声惨叫,从暖榻上猛地坐起,呼哧呼哧的剧喘中,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
帐外的小太监忙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帮他宁心静气。
崇祯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紫禁城被攻破,不知道冲进来了多少人。迷迷糊糊中,似乎有衣衫褴褛的农民、还有缀着金钱鼠尾的女真人,也有打着东江旗号的乱军。
似乎还有什么人,一时也记不清了。
这些人都想要他的脑袋,不知道多少柄刀朝他砍来,似乎要将他剁成肉酱。
好一番折腾,他总算是平静了许多,四处看看,还在自己的寝居当中,内心方才安稳一些。
“几时了?”
“回皇爷,寅时三刻。”
崇祯脑袋晕晕乎乎的,问道:“今日可有朝会。”
“今日并无朝会。”
崇祯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是一个勤勉的皇帝,和他那位几十年不上朝的祖父不一样,从不缺席朝会。
既然今日没有朝会,他便想趁机多睡一会儿。
就在他要重新倒下的时候,寝居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快速迫近。人还未至,声音已经传到。
“皇爷,山东急报!”
崇祯睡意顿消,忙道:“速速呈来。”
如今天下诸事,山东最令他关心。
毕竟那可是大明最后的一点可用之兵了,平叛与否,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安危。
殿门打开,来人裹着冷风进来,愣是让崇祯打了个哆嗦。
可当来人通报了消息后,崇祯的哆嗦就变成了摆子。
“皇爷,山东八百里加急传讯,天军日前与叛逆战于沙河,天军大败。山东巡抚朱大典自戕,统兵官金国奇、祖宽、勒国臣等战死,仅监军高起潜、巡按谢三宾等少数人等逃回……”
使者带着哭腔的报讯中,崇祯身躯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噗………………”
终于一口老血喷出,整个寝帐狼藉一片。
崇祯什么也没说出来,仰面就倒,竟然昏厥了过去。
随侍的太监吓坏了,慌忙扑上来,刺耳的吼叫声更是响彻后宫。
“来人呢,快来人,快去传太医!”
崇祯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塌前围满了人。
周皇后、王承恩、曹化淳三个最亲近的人守护在身前,周延儒、温体仁、吴宗达、郑以伟、梁廷栋、李长庚等部院阁臣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英国公张之极、成国公朱纯臣等勋贵在另一边,全都阴沉不语。
锦衣卫吴孟明、韩川亲自把守着殿门口,目光里满是杀气。
“陛下醒了。”
这一声可不得了,所有人都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纷纷冲到塌前。
崇祯不顾虚弱,颤颤巍巍问道:“山东……山东可属实?”
众人无言,脸色晦暗颓败。可正因为如此,更让崇祯绝望。
崇祯闭目叹息,眼角清泪滑落。
“难道……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明江山吗?”
周皇后看着丈夫虚弱的模样,不由扭头瞪向群臣,希望他们能够想个办法。
周延儒会意,忙踏前一步。
“陛下,此战虽败,然叛逆亦为我天威所慑,遣使求和。山东之局,似可而解。”
崇祯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
“可又是逆贼巧舌之术?”
周延儒咬咬牙,实话实说。
“叛逆有言,请求朝廷割让山东。以臣观之,似为肺腑之言。”
“哈哈哈……哈哈哈……”
崇祯一边笑一边咳嗽,目光里尽是苍凉。
“割让山东?割让山东?山东没了,大明还在吗?”
群臣肃然,无人回应。
时局如此,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而且于他们而言,可战之兵已经损失殆尽,叛军能够求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是不知道病榻上的皇帝,能不能接受这屈辱而苛刻的条件?
第401章 登州水师【周一求月票】
将近午时,登州城内的战斗终于平息。
左梦庚、李邦华、孙元化等人在卫兵的簇拥下,走进了这座大明第十镇。
因为战斗进行的很快,新军的战斗力又太强,所以城内的破坏并不是很严重,陆城和水城的城墙甚至都完好无损。
放眼过去,叛军俘虏全都被看押在校场上,起码有数千人。
对这些人,左梦庚并不会客气。
“全都送到梁山矿场去,能不能活下来,看他们运气了。”
这些都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处以极刑都不会有冤枉的。
奈何如今人力资源短缺,尤其是矿场等危险工作更是急需劳力。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左梦庚才没有明正典刑。
重回故地,孙元化当真是百感交集。
就在去年,他还在这里威风八面、号令八方。仅仅数月过去,他已经成为了这里的过客。
这一次接收登州城,因为孙元化本是登莱巡抚,对这里十分熟悉,所以跟着过来协助接管。
至于这边的行政管理人员,左梦庚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孙元化。
这位就好好地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好了,真的不是行政人才。
登州行政委员会的负责人,经过商议,大家一致推荐了张继孟。
因为临清兵备道的职务在身,所以张继孟一直都在军中挂职。可他还有山东巡按的官职在,严格意义算起来是文官。
张继孟本身对军事也不是很懂,留在军中误人误己。
加上他地位尊崇,不好安排。这一次夺下登州,恰好给了他转变的机会。
李九成匆匆败退,导致登州城的文档资料一应俱全,方便了新军的接收。
“登州原为军镇,本地百姓也多以此为生。耕田有限,大多为山地。今后失去军镇的作用,经济发展是个难题。”
整理好黄册,张继孟做到了心里有数,同时也跟左梦庚诉苦。
按照新军的规划,拿下山东后,登莱将失去原来的边镇职能。而没有了大军在此驻扎,也不需要支援辽东的话,显然各种资源也不会往这边划拨。
这让张继孟颇为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发展本地经济。
他可是有雄心壮志的,并不想在这种地方干一辈子。
现在他还是阵营大佬,地位尊崇,可要是拿不出政绩来,将来即便想要上位,也是困难重重,难以服众。
左梦庚却觉着,张继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登州虽然失去了水师驻扎,但整个登州府却大有可为。别的不说,单单是招远的金矿,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俗话说,中国黄金在山东,山东黄金在烟台。
此地丰富的金矿早在宋代就开始了发掘,如今更是朝廷重要的财源。
现在既然落入了新军手中,左梦庚当然不打算放过。
而除了金矿,左梦庚对登州还有别的规划。
“蓬莱除了靠近辽东,再无其他长处。以此为府治,不利于长久发展。我的想法是,将府治迁移到福山去。利用那边良好的深水港区,发展海洋经济。待将来和海外建立了经济往来后,给你们登州府一个开放口岸。”
福山,就是后世的烟台市区。
以突出海中的芝罘山和东南的烟台山恰好形成了一个辽阔而开放的深水港口。
不管多大排水量的轮船都可以在这里靠岸,而且距离深海更近。
听到他的想法,张继孟才算是满意。
“那成,待这边局势稳定后,我们就开始研究迁址。”
登州这边,最为左梦庚看重的,其实是登州水师。
左梦庚南下松江府后,早就有了发展海军和海运的想法。
奈何麾下在这方面一穷二白,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最重要的,就是没有船。
就是连造船的工匠都没有。
这一次趁着东江叛军没有逃去辽东之前攻占了登州,于是登州水师和那些成熟的造船工匠,就全都落入到了他的手中。
“全凭特种部队,拿下整个水城才会那么顺利,所有的船只一艘都没有逃脱,全都在这里。”
向左梦庚汇报的时候,季从华十分骄傲。
他们二团的任务就是夺取水城和缴获船只,完成的这么好,季从华当然有资格骄傲。
站在水城的城墙上,看着港湾里满满当当的船只,左梦庚仿佛看到了中华神舟铺满大海的雄伟景象。
“有了这些船,咱们就等于打开了天地。从今往后,再不用靠运河与松江府商贸往来了。”
登州一战,新军共缴获福船六十艘、海苍船三十艘、艨艟四十五艘、沙船二十八艘,加上网梭船、鹰船、连环船、火龙船等各种船只,足足有近两百艘之多。
之所以会这么多,只因先前东江叛军俘虏了天津水师。
也就是说,落到新军手中的,乃是两个水师的舰船总和。
其他人看着满满当当的船高兴万分,左梦庚却只是略微喜悦。
“这些船全都不堪大用,拿来运货和训练水兵尚且可以,到了深海之中,完全不是欧罗巴人的对手。还得等咱们的新船造出来,形成了规模后,才能称霸海洋。”
实地看了明代水师的军舰后,左梦庚愈发庆幸先前执意要打造盖伦船了。
登州水师的这些船,即使是最大的福船,都无法布置重炮。即使是大将军炮和佛郎机,每艘船也不过仅能装载四门。
这点火力,在大海上碰到荷兰人、西班牙人的舰队,纯粹就是送菜的。
不过有了这批船只,最起码两件事可以成行了。
一个是组建海军,可以用这些船来训练士兵;还有一个就是在山东和松江府之间来回运输,避开运河上的关卡。
而除了船,最重要的当然是人。
船没了,还可以再造。
要是没有人,自然也就没有海军。
“参座,这些就是工匠。”
造船工匠们很惨,只看他们的样子,就令人不禁满眼辛酸泪。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然而这些工匠中的许多人还穿着破旧的单衣。
和越来越坏的天气相比,登州的局势让工匠们也有些麻木。毕竟短短时间内,城池三易其主,工匠们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
这种情况下,左梦庚请出了额弘略。
他之前就在登州负责造船和造炮,因此和工匠们最熟悉。
有额弘略在,工匠们终于有了活力。
“将军,俺们早就断顿了。叛军要俺们修船,才给了一些粮食。可谁家里都好几口子,那点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家里的娃还小,肚子饿就哭叫,让人心疼呢。”
左梦庚立刻下令,新军将一批物资调运了过来,分发给了这些工匠。
每人都分到了一袋子米面,除此之外,还有油、盐以及一些蔬菜。
看着到手的东西,工匠们全都嚎啕大哭。哭够了,他们全都跪倒在左梦庚面前。
这表示从今以后,他们就把命卖给左梦庚了。
左梦庚接受了这份效忠,让工匠们将粮食先送回家,安顿好了家人。回过头来,才说起对他们的安排。
“额弘略你们都认识,他现在为我造船。今后我这里要造很多很多的船,所以需要大量的工匠。不过造船的地方不在这里,需要你们搬到南面的胶州湾去。如果有人不愿意去的,现在就说出来,我这里也好安排。”
听说要离开故土,工匠们议论纷纷,不少人都面露不舍。
可他们刚接了左梦庚的粮,不知道拒绝的话,这位将军会不会翻脸。
“将军,胶州湾远不远?”
左梦庚愕然,这才发觉工匠们连基本的地理常识都不知道。
“呵呵,不远,就在青州府。从这里南下,三五日便能到了。”
听说胶州湾很近,工匠们多少安心下来。
左梦庚趁势开出条件。
“在我这里干活,吃得饱、穿得暖不说,工钱也从不拖欠。你们当中谁要是手艺好,干的好,还能提升报酬。即使是小工,每月也有八百文的工钱。”
此言一出,工匠们全都惊了。
一个月八百文的工钱……
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即便是孙元化在的时候,给他们开出了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可经过各级官吏和管事的层层剥削,最终到他们手里的,能有三百文就不错了。
就这儿,还是他们给足了孝敬才能到船场来干活呢。
现在到新船厂去,只要肯干活就给八百文工钱,工匠们再傻也知道该如何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