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二十年前
阳春三月,暖风轻送,好似江南在欢迎着人来。
明媚的阳光里,众人不愿困在舱中,纷纷走出来,眺望天地之间的景色。
过了安山湖,天地之间的气息格外明显,连王思仪都感受到了不同。
“怎么到处都死气沉沉的?”
左梦庚指着两岸天地里破衣褴褛的蹒跚身影,意味深长地道:“人是天地之间最伟大的生灵,连人都感受不到生的快乐,这天地自然也就失去了活力。”
安山湖以北,是新军的地盘,早已实行了新政。
这里的人们生活安定、衣食富足,自然生命力十足。可其他的地方,人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求生已经成为了他们最大的奢望。
要不是天地之间多了几抹绿色,只怕景象会更加的荒凉。
左梦庚拉着徐若琳的手走到船头,轻声道:“徐若琳小姐,此一去,你便要成为左夫人了。怎么样,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新奇的称呼,令徐若琳不由品味。
可说起婚姻生活,徐若琳还是难免吐露了心声。
“以前姐姐出嫁的时候,家里忙碌不堪。我还小,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不知道嫁人的心情。现在,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慌慌的。”
左梦庚当然懂得她的心情。
“人从熟悉的环境来到陌生的环境生活,总是会有一定的恐慌。这个阶段,需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不过你放心,你的身边有我,我会让你成为天下间最幸福的女人。”
徐若琳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情话?
哪怕生长于基督徒家庭,这个时代的人也不会开放至此。
可女人到底是为爱情而生的,听着这样直白的示爱,徐若琳尽管心慌意乱,可是却颇为陶醉。
她抬头,看着左梦庚棱角分明的面庞,不由得问道:“这是你的誓言吗?”
左梦庚举起手来。
“天地可鉴。”
徐若琳却没有满足,想了想,给左梦庚出难题道:“那你便作一首诗来,证明你的诚意。”
左梦庚不由大囧。
急切之间,哪想到什么适合的诗来?
不过良辰美景,佳人期许,可不能让人家失望。
幸好他很机灵,让徐若琳站在了船头,面向前方。
“你张开双臂,试试看,有没有一种迎风飞翔的感觉?”
徐若琳从未这么做过,好奇之下,不禁尝试了起来。
当双臂张开,脚下的河水飞速后退、迎面的微风吹动了发梢、裙裾时,真的生出了飘飘欲飞的奇妙感觉。
就在她陶醉其中时,感受到左梦庚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
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亲密的举动,着实让徐若琳慌乱不已。刚要有所动作,耳边却响起了左梦庚呢喃一般的歌声。
Everynightinmydreams
Iseeyou,Ifeelyou
ThatishowIknowyougoon
Faracrossthedistance
Aweenus……
听不懂的语言,第一次听到的曲风,不知为何,比这春风还要醉人心神。
徐若琳只感到自己被舒适的温暖所包围,从身到心都彻底放松,宁愿一辈子都不从这种萦绕中走出来。
一直到左梦庚唱完了一首歌,她都久久不愿醒来。
“这是什么曲子?为何我听不懂?”
徐若琳自忖会的语言已经很多了,但是对左梦庚的吟唱,却完全陌生。
“这是英吉利语。”
环抱着徐若琳,在船头自成一方世界,让左梦庚也极度贪恋。
“你唱的是什么?”
“Myheartwillgoon……”
见徐若琳目露迷茫,左梦庚又用汉语解释了一遍。
“我心……永恒!”
徐若琳的手猛地一紧,主动和左梦庚牵在了一起。
我心永恒吗?
我也是呢。
“中恒,到徐州啦。哎哟,非礼勿视……”
黄宗羲的声音猛地从背后响起,随即慌乱避开。
你侬我侬的两人齐齐一慌,赶忙分开。徐若琳更是来不及说什么,低着头碎步跑回了船舱里。
左梦庚着实气坏了。谷
“黄太冲,你没事做就去睡觉,跑来捣什么乱?”
黄宗羲才气呢。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左右不过月余便成婚了,何必那么着急?”
左梦庚鄙视道:“你懂什么叫情调?”
黄宗羲还待说什么,刘宗周等人说说笑笑地也走了过来。
“中恒,你看,这便是徐州了。”
刘宗周来到近前,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徐州城,感慨万千。
“东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自古以来,得徐州者得天下。根基要地,莫过于此。”
南行这段时日,陈子龙等人一直跟在刘宗周身边请教。
这些饱读史书的士子,说起这个,更是头头是道。
夏允彝摇头晃脑地道:“守江必守淮,而守淮必守徐。可以说,谁掌握了徐州,谁就掌握了两淮。则东南必为囊中之物,随时可取。”
陈子龙也道:“朝廷久不在徐州部署重兵,一旦两淮有事,则江南动荡,不可不虑也。”
左梦庚听了,不仅发笑。
“各位,徐州没那么重要。”
这一下大家可不乐意了,就连刘宗周都觉得他在胡说。
“古往今来,徐州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要地。左将军贵为天下名将,焉能不知?”
宋徵舆的话不免有挑衅之意。
他们在临清并没有受到什么优待,因此心里颇有不爽。今日得到机会,找回些场子罢了。
左梦庚对这些纸上谈兵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
“既然两淮之地如此重要,曹操南下时为何走的赤壁?元攻南宋时,为何选择的是襄阳?他们为何不一路南下,直扑扬州,饮马长江?”
连续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接让众士子沉默了。
左梦庚说的,可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战例。
既然守江必守淮,为何北方政权南下时,不争夺两淮,而选择从其他的地方着手呢?
众士子很不想服输,因此全都默默思量,想要找出可以反驳左梦庚的道理来。
奈何他们真的就只是键盘侠,一旦涉及到真正的军事知识,立刻就抓瞎了。
左梦庚不去管他们,看着遥遥在望的徐州城,再看看一旁的黄宗羲,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
他让傅豫孙递上来纸笔,很快写了一段话。
“太冲,你是浙江人吧?”
黄宗羲莫名其妙。
“你不是知道嘛。”
“你会说浙江话吗?”
“废话。”
左梦庚忙将手里的纸递过去。
“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徐州,你就用家乡话把这段文字读上一读,以解我之夙愿,感激不尽。”
黄宗羲一喜,问道:“你又有大作了?”
左梦庚偶尔流露出来的诗句,让大家都赞叹激赏。但央求他拿出全作,他又总是推搪。
众人皆知他颇有文采,奈何不能一窥全豹。
想不到今日左梦庚竟然主动显露。
可黄宗羲接过来一看,脸色不免有点绿。
只见纸上写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谈论着项羽被困垓下?仿佛这中原古战场,对于我们注定了凶多吉少。二十年前,我从徐州踏上征途,开始了第二次北伐,中华秋海棠叶遂归于一统。本党本军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短短二十年后,这里竟至于一变而为我的葬身之地了吗?】
“什么玩意儿?”
黄宗羲觉得自己被消遣了,一把将纸扔了回来。
“诶诶诶,你不知道,这可是经典。来来来,就读一读嘛。”
左梦庚不罢休,缠着不放。
“不干,坚决不干。”
见两人闹起来,刘宗周颇为关心,拿过了纸。看了之后,也是莫名其妙。
“中恒,这段文字有何玄机?为何看来颇不吉利?”
左梦庚挤眉弄眼的。
“老师有所不知,此乃人间最大喜剧。”
黄宗羲本能地觉着左梦庚不怀好意,根本就不上当。气咻咻地指着他,控诉不已。
“这左中恒官越大,人越促狭,浑没有人样子。”
第268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黄宗羲到底也没有读那段文字,令左梦庚颇为遗憾。
回头瞅瞅,刘宗周似乎也是浙江人。
要不……
想想可能被打死,左梦庚还是惋惜放弃。
“参座,前方码头上有官军,不知何事?”
傅豫孙过来通报。
左梦庚手搭凉棚,仔细打量后,哈哈大笑。
“公宝玉来啦。”
只见前方的徐州水路码头岸上,此时一个昂扬大汉带着几个士兵,正在眺望过来。
看到左梦庚的身影,便不停挥手。
左梦庚和黄宗羲等人更是高兴,赶忙吩咐座船靠了过去。
那大汉跳上船来,不是别人,正是公恒。
“各位何其慢也,令公某等的心焦似火。”
黄宗羲和他把臂言欢,调侃道:“又不是你做新郎,心焦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
左梦庚把公恒介绍给陈子龙等人。
得知这武夫居然是公鼐之子,还是堂堂的徐州副将,陈子龙等人无不大惊。
公恒也对江南名士仰慕已久,着实攀谈了一番。
当天,左梦庚一行人就在徐州歇宿了下来。
左梦庚和公恒,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舍弟来信,说你们还没有拿下蒙阴?这事儿必须抓紧了。沂蒙在手,则山东尽有。”
左梦庚知他好意,道:“事情出了一些变化,不得不耽搁了下来。再者,白莲教乱贼也太不能打了,我们怕剿贼太快,反而不美。”
养寇自重这是一个技术活,很考验微操的。
公恒虽然远在徐州,但是家乡的情况还是知道的。
“家里来信说,近日沂蒙附近的乱贼明显增多,已经颇成气候,估摸着是被你们赶过去的。蒙阴县令至今尚未到位,只怕县城有失。”
左梦庚和黄宗羲莞尔一笑,由黄宗羲解释道:“蒙阴县令党还醇如今还在临清,也是咱们自己人。只因道路不通,所以无法到任。”
左梦庚想了想,对公恒道:“贵府那边,还要做好打算,我军一时片刻是过不去的。实在不行,撤出县城,结寨自保。我派一支小部队先过去,帮着你们自卫,当不虞为白莲妖孽骚扰。”
新军肯定是不会太快去打沂蒙山的。
这是计划的最后部分,起码要等左梦庚从江南回来后,才会实施。
公恒也不想因为自家安危,就影响到大局,便答应了下来。
左梦庚更关心他这里。
“如今徐州官军,可在掌握之中?”
公恒自信一笑,给左梦庚持了定心丸。
“这里武事荒废多年,早已不堪。除了我这个副总兵外,再无其他将领。官府那边,连个兵备都没有,无人钳制。如今诸军尽已换上我的亲信,如臂使指,无人不从。”
这下左梦庚就放心了。
“最多一两年内,你这里便有大用。还要做好准备,以免措手不及。”
公恒听到自己要派上用场了,颇为惊喜,但也把困难说了。
“徐州武备废弛,朝廷许久不给拨钱,就算想要厉兵秣马,也困难重重。这个得你们想些办法,否则的话,一群饿将疲兵,恐怕派不上大用场。”
关于这个,左梦庚还是很大方的。
“回头我让临清那边,每月给你送一万两白银过来,够用吗?”
公恒大喜过望。
“完全足够了。如今的世道,只要让士卒们吃饱饭,他们就肯卖命。”
对于公恒掌握的军队,左梦庚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要不拉跨,那么后续的计划就万无一失。
第二日,船队启程,继续南下。
陈子龙等人联袂找来,显然是有什么不解难题。
“左将军,昨日你说两淮非兵家必争之地,可否为学生等解惑?”
见几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左梦庚便以实地为例,给他们讲解起来。
“两淮究竟是不是战略要地,其实都看这条河。”谷
众人放眼看去,只见西北方面一条滚滚黄龙冲击而来,正是夺淮入海的黄河。
“这是为何?”
夏允彝很好学,代表众人问道。
左梦庚看着浩浩汤汤的黄河水道,感慨万千。
“凡是黄河南向入海之时,两淮便失其作用。凡是黄河北向入海之时,则两淮必为兵家要地。”
他知道众人不懂,开始指点起来。
“黄河从这里入海,带来的后果就是,大量的水源注入,让两淮之地河网纵横,交通不畅。而且如江南一般,土地被河网切割,几乎找不到几块大面积的平坦地域。这样一来,无疑增加了作战难度。”
陈子龙还是不解。
“如有水道的话,粮草、军资、兵马输送不是更为便利嘛,为何会不利于作战呢?”
果然和后世许多人的想法差不多。
左梦庚指着眼前不远处出现的一块河流三角洲,问道:“你看,假如到处都是这样的地形,大军可以通过河道输送,可作战的时候如何展开?尤其北方多骑兵,在这里根本无法奔跑,又怎么打仗?而不把两淮之地的城池打下来,又怎么进逼江南?”
众人怔怔的看着两岸破碎的地块,若有所悟,终于明白以往想的浅了。
左梦庚以赤壁之战为例,说的更加详细了一些。
“三国时,黄河虽然北向入海,但不过百年,两淮之地尚存有大量湖泊、水系,因此与现如今一般无二。曹魏南下,便只能攻略荆襄,方能窥觑江南。当时河南乃膏腴之地,天下精华所在,曹魏可以从河南汇聚物资,沿汉水而下,远比攻略两淮要方便的多。”
都是聪明人,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懂了。
李雯击掌叹道:“怪不得蒙元非要强攻襄阳,而没有选择此路渡江呢。”
看着眼前十分陌生的黄河,左梦庚却想的更加深远。
“黄河夺淮入海,其实并非好事。隔绝中枢和地方不说,对于北方的用水也产生了极大影响。如有可能,还是要令其北向更好。”
因为降水量的关系,北方十分缺水。
本来有黄河在,华北地区能够得到一定的水资源补充。但黄河南向后,华北的缺水情况日益严重。
即使从明朝的国防角度来考虑,缺水的北方也极大地增加了国防成本。
如果令黄河回归故道,那么将能够从很大程度上解决华北的缺水问题。
到底该如何做,左梦庚暗暗记在心底。等日后时机合适了,必然要找水利专家论证。
这个时代的运河,运力非常发达,水域之宽阔,远非后世能比。
众人一路南下,却也见到了沿河百姓的艰苦。
目光所及,看到最多的,就是衣衫褴褛的漕工。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分布于运河两岸。每每被人驱使,如同蚂蚁一样活跃在沿河各处。
即使如此,这一路南行,众人也因为河运堵塞而导致多次驻足。徐州到扬州这一段,竟足足走了十一天。
“国朝命脉,不可不查。中恒,切记,此河关系到天下民生。”
刘宗周看着运河繁忙景象,借机提点左梦庚。
可左梦庚却不这么看。
“此河虽好,然远不如海运。无论是运力还是速度,都相去甚远。”
见左梦庚居然瞧不起漕运,刘宗周很是不解。
“国朝以来,提及海运之人不计其数,然最终都回归漕运,必有其道理。海上凶险,一着不慎,损失巨大。哪如漕运稳妥,还能养活这般多的人口?”
左梦庚当然清楚漕运和海运的优劣。
“老师,海运四通八达,不但有速度快、运力大的优点,还可以联系海内外,开拓世人眼界。便说养活人口,漕运也没办法和海运相比。漕运投入之成本,已让朝廷难堪重负。相反海运则没有什么成本,两相比较,海运的风险反而可以忽略不计。”
刘宗周本意是教导左梦庚,没想到反被教育了。
可左梦庚的说辞,他又无法论证对错。
幸好他是浙江人,自幼见识过海贸,因此并不迂腐。决定回去之后,好好钻研一下海运和漕运的本质,再来和左梦庚讨论。
说话间,船头突然传来喊声。
“扬州到啦!”
左梦庚和刘宗周醒过来,抬头看去,只见原本狭窄的运河陡地一宽,仿佛天地豁然开朗。
烟波浩渺的水面上,行船如织,此来彼往,铺陈江面,络绎不绝。
岸边亭台楼榭起伏波澜,一眼望不到尽头。唯有若有若无的丝竹之音,夹杂在市井叫卖之中,别有一番烟火。
这便是江南的门户————扬州。
数千年的江南风华仿佛在此汇聚一处,一股脑地呈现在了游客的面前。
欲醉江南,当属苏杭;欲识江南,不枉扬州。
第269章 徐家
船到扬州,一个人立刻活泼起来。
“久闻扬州乃天下繁盛之所,今日到此,不可不游。中恒,万万不可错过哦。”
看着张好古摇折扇、装风流的德行,左梦庚都懒得拆穿他。
你来扬州是为了看风景吗?
“正事要紧,直接出发吧。”
听到居然不在扬州驻留,张好古大急,仿佛损失了一个亿。
“左二,岂不明兄弟心意乎?”
左梦庚阴恻恻地道:“我是怕你失联。”
张好古不懂这个梗,莫名其妙,顿足哀嚎。
“左二啊左二,枉我视你为知己,你却如此不解风情。你可马上就是有妇之夫了,错过了今日,是要懊悔终生滴。”
左梦庚懒得理他,只是观察着附近的地形,对黄宗羲道:“这里很是紧要,只要占了,摆上一个师的兵力,不管是南京还是松江府、苏州府,全都睡不着觉。”
黄宗羲和他心思一致。
“这里大有可为。”
船队行到凤凰坝,河道分为左右。船队驶入东侧河道,彻底远离扬州城,最终进入长江。
廖家沟河道本已十分宽阔,但是当进入长江时,那种海天一阔的壮观,还是令船上的北方人为之一振。
王思仪站在船头,恰好看到了这种变化。
“哇……呕……”
看着吐的死去活来的王思仪,众人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本来在船上好端端的她,居然在进入长江后晕船了呢。
从中也不难看出,长江果然和其他的河流不同。
“神兵到来谁敢阻,饮马长江浒。怪不得东吴能以一隅之地,对抗中原数十年而不倒。赵宋更是国祚延续百年,还耗死了金国。守着这条天险,只要自身不犯错,谁能跨越天堑一步?”
听着许远度的赞叹,左梦庚也观察着长江河道。
“日后攻略江南,必要攻略长江。”
黄宗羲也是感慨连连。
“此江水绵延不知所长,远可接连滇蜀之地,近可连通大海,以此为生的百姓不知凡几。这哪是什么河流啊?这流淌的分明就是黄金。”
左梦庚在实地看过之后才发觉,古人进攻江南,少有从南京以东地带渡江的原因,或许还不是因为两淮的防御。
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区段的长江太宽阔了,极大地增加了渡江的难度。
如果是新军来打的话,又该怎么做呢?
船队顺流而下的一路上,左梦庚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两日后,船队拐入黄浦江,终于到松江府了。
这时的徐若琳,明显状态不对劲。
“怎么了?怕面对泰山、泰水大人?”
徐若琳白眼媚生。
“谁能像你一样厚脸皮?本是去京师陪伴雅雅的,结果就谈婚论嫁了,也不知道父亲、母亲作何想法?”
左梦庚怕她失措,故意开解道:“难道我不够优秀吗?放心吧,肯定会让泰山、泰水大人满意的。”
徐若琳幽幽一叹,觉得左梦庚过于乐观了。
她和许甘第私下里交谈时,早已知道了徐骥夫妇的心意。
其实对于徐光启安排的婚事,徐骥夫妇是不大认同的。
徐家作为基督徒家庭,子女的婚事必须要考虑信仰问题。即使亲家不是信徒,起码也要知根知底。
除了徐若琳之外,其他人的婚姻基本上都是和本地至交联姻。
再一个,徐氏诗礼传家,虽然只有徐光启一人为官,但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对于武人,他们并不觉得是良配。
虽然徐光启在信里将左梦庚夸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可徐骥夫妇还是担心女儿未来的幸福。
尤其是徐尔觉回来后的牢骚,更是让他们忧心忡忡。
幸好第二次回来的徐尔爵对左梦庚评价不错,否则的话,徐骥夫妇肯定会反对这门亲事。
饶是如此,左梦庚这一次登门,要接受的考验估计也少不了。
船队进入黄浦江,两岸风光熟悉起来,徐若琳多少冲淡了紧张。不停地给左梦庚介绍景致,竟如数家珍。
“你看,那便是潘家园,人称奇秀甲江南呢。”
众人不禁看去,就见到黄浦江西岸里许不到的地方,好大一片精雅毓秀的园林,在一片低矮的屋瓦中鹤立鸡群。
听着徐若琳如数家珍,左梦庚颇为好奇。
“你怎知晓的这般清楚?”
徐尔爵在一旁道:“还能为何?四妹已经和潘充庵公之子定了婚约,乃徐氏姻亲。”
左梦庚恍然,对那处园林稍微上了些心。
他又哪里知道,所谓的潘家园,其实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豫园。
这个园子是潘允端为了孝敬安享晚年的父亲而修建的,一直保存到了后世,成为了闻名遐迩的名胜古迹,更是江南名园之一。
潘允端过世已经三十多年,如今这处园子住着的,是其后人。
潘允端之孙潘晓纳,不久前才和徐若琳的四妹马尔蒂纳(徐若欣)定亲。
徐光启是虔诚的教徒,遵从上帝的旨意,虽然只有徐骥一个儿子,却没有纳妾。
本来还担心徐骥体弱多病,难以养活,孰料徐骥竟然生了五子、四女。
既然看到了豫园,徐家其实也就到了。
当船队靠近码头时,岸上已经有人在呼唤了。
“三姐,这便是姐夫吗?”
左梦庚看去,才发现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童真无邪地喊着。
看到小男孩,徐若琳很是欢喜。
“幼弟,有没有想我?”
左梦庚这才知道,这是徐家最小的徐尓路。(前面徐家兄弟的排序有误,最小的是徐尓路,1625年才出生,顺治十三年曾考中进士。)
徐尓路的身旁,还跟着一对中年夫妻。
徐尔爵代为介绍。
“中恒,这便是大姐和姐夫。”
左梦庚不敢怠慢,知道这是徐若兰、艾庭槐夫妇。
艾庭槐的祖父是南京通政使艾可久。
“见过大姐、见过姐夫。”
徐若兰仔细打量着左梦庚,只觉着颇有压迫感。尤其是左梦庚的背后,数十个士兵蜂拥上岸,左右戒备的样子,更是令人心悸。
“这个妹夫,好大的威势!”
当然了,这是徐若兰内心的想法。表面上,丝毫令人感受不出失礼。
“既是一家人,中恒无须多礼。一路辛劳,可曾习惯?”
左梦庚呵呵一笑,道:“江南三月春暖怡人,实乃人间天堂,小弟算是赶了个好时候。”
艾庭槐不禁哈哈大笑。
“中恒果然是行家。都说江南好,可是一到夏日哟,那叫一个酷暑难耐。还是此时舒适,做甚么都痛快。”
因为徐尔觉、徐尔爵是伴随左梦庚、徐若琳一起回来的,所以徐若兰和艾庭槐代表徐家前来迎接。
可是待刘宗周、李邦华下船后,徐若兰才知道徐家失礼了,忙令人回去传信。
不多时,一对五旬左右的夫妇联袂赶来,竟走的上气不接下气。
没办法,刘宗周和李邦华这等大物登门,是万万不能失礼的。
倘若徐光启在家,都要亲自迎接。
好一阵寒暄后,徐骥才对徐尔觉兄弟不满道:“为何不早早传信回来?害我徐府上下怠慢念台公、孟暗先生,愧煞老夫。”
徐尔觉无比委屈。
“一路南来,船行甚疾,并不曾停歇。孩儿便是想传信回来,也无计可施啊。”
刘宗周安抚道:“中恒与令爱喜结连理,老夫等不过逢迎喜事尔。子图不必操持,自行其是便可。”
李邦华也道:“念台公是中恒老师,老夫是中恒长辈,今日俱是亲家罢了。”
徐骥惊疑不定,没想到刘宗周、李邦华这样名满天下的大人物,居然会前来为左梦庚张目。
他朝左梦庚看去。
只见这个未来的女婿好生高大,脸庞上五官坚毅分明,棱角锋锐。尤其是目光,十分霸道。
和他对视一眼,竟被刺的心生惊悸。
再看他身边左右若即若离的军人扈从,竟显得比刘宗周、李邦华更加贵重。
一时之间,徐骥竟搞不懂,这是个什么说法。
他本来想的好好的,见着左梦庚后,要好好地给个下马威。
以免武夫跋扈,慢待了自己的女儿。
可此时看来,这武夫何止跋扈。
威风凛凛、起居八座的样子,俨然人主之姿。
其余的陈子龙等人,哪个不是江南翘楚。如今和左梦庚一比,竟全无气场,黯然无光。
直到这一刻,徐骥才隐约明白,徐光启为何对左梦庚如此推崇了。
第270章 天下繁华之所在
徐骥想过无数次见女婿的场景。
他的女婿已经很多了,也算是经验丰富。
唯独没想到,左梦庚给他的压迫感会那么大。
和另外三个文秀儒雅的女婿比起来,这位的气场如山如岳,竟令他难以立足。
正不堪时,幸好左梦庚警醒。
“小婿拜见泰山、泰水大人,一直忙于军务,未能前来尽孝,还请二老见谅。”
徐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抚须镇定,淡然道:“老夫远在江南,也听闻你之功绩。公忠为国,老夫甚是欣慰。”
和徐骥比起来,徐骥的夫人顾氏则和蔼的多。
“中恒远来辛劳,且回了家中,安歇了再说。”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原本顾氏很担心左梦庚一介武夫,配不上自己明珠一般的女儿。
可现在实地见到后才发现,左梦庚除了有武夫的纠纠之气,另有文雅之风。
而且身为刘宗周的弟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特别是看到左梦庚被众星捧月的样子,更是令她欣喜。
连刘宗周、李邦华这样的大人物都隐隐以左梦庚为中心,可见这个新女婿的能力。
徐骥才反应过来,忙道:“念台公、孟暗先生,快请。”
陈子龙、宋徵舆等人和徐家是相熟的,在码头上寒暄了一番,说好回头拜访,便各回各家了。
有刘宗周在此,他们怎会舍弃这么好的求教机会?
一路迤逦而行,左梦庚就发现,这里比临清繁华更胜十倍。
临清百万人口大城,有明一代始终重要非凡。本来他觉着天下间再无出其右处,但今日看了才发觉,原来繁华与繁华尚有不同。
松江府的繁华,明显感觉的出来商业气息非常浓郁。
仅仅从码头到徐府这一小段路上,街道两旁的商肆就络绎不绝。
各色车辆全都拉载着堆积如山的货物,要么驶往码头、要么从码头离开,根本看不见空车。
左梦庚甚至看到有小二端着木盘子从一家酒楼里飞速跑出,上面摆放着各色吃食远远去了,而路上的人全都司空见惯。
这里居然已经有外卖了。
徐尔爵注意到他的神色,自得不已。
“怎么样,中恒,松江府之繁盛,比之临清,是不是更有不同?”
其他人耳朵纷纷竖起,想要听听他怎么说。
徐骥更是关心,将这当成了是对左梦庚的考察。
只可惜,在眼界面前,这个时代的人怎么和左梦庚相比?
左梦庚指着渐行渐远的黄浦江,惋惜道:“松江府滨海而建,又有此江穿城而过,简直是天然的避风良港。倘若海贸开通,天下各处商贾云集,则松江府立成天下第一繁盛之所。”
后世上海什么样的,他的记忆里可是有的。
众人满以为他会对此地赞叹一番,孰料他竟然扯到了海贸上去。
可结合了当地地理的说辞,又让众人不得不信服。
海贸赚钱,这对江南人来说并不陌生。只可惜大明实行海禁政策,近些年虽然宽松了些,但也不是什么人都玩的起的。
而海贸可行与否,一个良好的港口必然是先决条件。
以这个时代的海船来说,黄浦江的存在,绝对让松江府充满了竞争力。
这个时代最大的海船也吨位有限,是能够驶入黄浦江的。
这样一来,避风避浪的效果,远远比其他的港口要好的多。
后世洋山深水港建成之前,上海最大的货运码头就在外高桥,那是长江的入海口。
这个时代的船,要想好好停泊、卸货,无疑驶入临近的江中更好。
左梦庚看着眼前的繁华,真是惋惜不已。
如果海贸开放,以此为基地,能够创造出多少财富啊!
徐府很快就到了。
后世的徐光启故居,仅仅剩下了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在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映衬下,显得十分破旧。
可如今的徐府,占地却颇为广阔,足足有几十亩之大。
没办法,徐府人口众多。就算再崇尚简朴,为了容纳这么多人,也不得不大肆建造。
进了府内,徐家的人基本都到齐了。
徐骥请了刘宗周、李邦华客座奉茶,然后和顾氏坐在主位。
徐家上下分站两旁,纷纷嬉笑着迎接徐若琳和新任女婿左梦庚。
徐若琳被那么多的目光看的难耐,可拜见高堂的礼节却不敢疏忽。谷
“女儿远行归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出门一趟,居然就成了别人的,徐骥难免又有些心疼。
可是再想到若不是左梦庚舍命相救,徐若琳就要没于京畿的民乱中,又觉着如此甚好。
顾氏却眼圈一红,险些落泪。一把将女儿拉过来,迭声道:“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若琳和母亲抱在一处,好生劝慰,才没有让顾氏失态。
徐骥看向左梦庚,道:“老爷子日前来信,说了你们的事。既如此,婚事便在近日办了,如何?”
既然是徐光启下的命令,徐骥也只得遵守。
左梦庚自然没有意见。
“一切但凭泰山大人做主。”
不过他也有要明确的事项。
“敢问泰山大人,徐府俱为信徒,不知这婚礼,是以中式为主,还是以西式为主?”
徐府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时代西方的婚礼,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说道的地方。
西方来的传教士,也不敢在中国推行西方的风俗。
“此乃中土,自当以中式婚礼为好。”
徐骥还没有说什么,刘宗周却断言道。
此老虽然对西教没什么偏见,但也不想中华礼仪落后于西方。
对于婚礼的形式,徐家人还真的没有太多要求。
“中恒有心了。不过我等皆华夏子民,自当遵从祖宗礼节。”
徐尔爵和左梦庚关系好,不禁问道:“中恒也懂得西式婚礼吗?”
左梦庚心说,我还真懂。
他看向徐若琳,笑道:“本来想着遵从徐氏信仰,小弟做了万全的准备。听闻教徒结婚时,都会穿着婚纱。因此小弟特意制备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徐若琳惊诧不已,顾不得害羞,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左梦庚莞尔一笑。
“给你的惊喜嘛,太早被你知道了,还算什么惊喜?”
此言一出,徐家的女人们纷纷升起醋意,看向自家的男人,眼里冒火。
什么时候,她们的丈夫也能这么有情趣啊?
徐尔爵等人瞬间压力山大,发觉自己掉进坑里了。
徐尔觉的妻子俞氏禁不住问道:“却不知这婚纱是何等模样?”
这个时代的西方人结婚,穿的也不能算是婚纱,而是应该叫做礼服。
婚纱是从礼服慢慢演化而来的,如今连雏形都没有。
左梦庚也是准备婚礼的时候,想到后世婚纱的美丽,于是画了后,交给王秀芹等人制作出来的。
当然,考虑时代因素,婚纱的样式比较保守。可当制作出来后,明显看到,王秀芹等服装厂里的女人们全都眼红了。
女人,天生就对美丽的事物没有免疫力。
而婚纱,显然是其中的王者。
整件婚纱均以真丝制成,是左梦庚迄今为止弄出来的最奢侈的东西。
只为了给徐若琳一个终生难忘的婚礼,难得任性一回。
为了这件婚纱,左梦庚还特意带了一位女官过来。
他让人去捧了盒子过来,交予女官,带着徐若琳去后堂试穿。
好家伙,徐家的女人全都跟去了。
一直到女人们走光了,在场的徐家男人才长出一口气。
许远度更是夸张,一边抹汗,一边发牢骚。
“中恒,日后再有这等事,可千万要和我等通通气。否则的话,家宅不宁矣。”
徐尔斗更是腹黑。
“只希望中恒那婚纱不好看了。”
唯独徐骥呵呵笑着,对左梦庚这个新任女婿,增添了几分好感。
不管怎么说,能这么讨好徐若琳,最起码说明女儿在此人的心目中地位很重要。
既如此,便不用担心婚后的生活了。
想到这些,徐骥不禁有些佩服父亲的眼光了。
第271章 妇女之友
徐府后宅,徐若琳已经被围攻了。
“来来来,徐三小姐,快给我们讲讲,英雄救美女的经过。”
徐若兰浑没有成熟妇人的样子,第一个拿妹妹开涮。
“对对对,乱军从中、生死之际,如果有一个这样的人出手相救,我也会以身相许的。”
徐若欣西子捧心,脑子里不知道在幻想什么。
徐尔爵的妻子乔氏立刻取笑起来。
“四妹这般模样,也不知道潘家公子会不会拈酸吃醋?”
徐若欣闹了个大红脸,顿足不依,和二嫂闹成一团。
徐尔斗之妻王氏娴静,很是关心,问道:“三妹,那左家乃将门武夫,又远在山东,你嫁过去,不会受气吧?”
她这么一说,徐家女人全都严肃起来。
事关终生,徐若琳也不敢怠慢,耐心解释道:“嫂嫂有所不知,左家人口单薄。公公远在外地领兵,常年不归。婆婆老实本份,便是连持家也有所不足。除了他之外,内外便只有一个妹妹,也是个善良的。”
听到左家人丁竟然这般稀少,徐家女人们一下子热闹起来。
“哎哟,那岂不是说,三妹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了?”
徐若兰竟羡慕起来。
艾家乃松江府大族,人丁兴旺,里里外外长辈无数。她这个媳妇做的,可不是那么如意。
徐尔默妻子黄氏也道:“左家这般模样,倒是便宜了三妹。”
黄氏的爷爷黄体仁乃是徐光启的授业恩师,他和徐光启之间还有一段佳话。
黄体仁直到六十岁时,才和徐光启一起考中进士。
当时黄体仁得到了进入翰林院供职的机会,想到自己年事已高,便推荐了徐光启代替自己。
因为这个,徐光启得到了考试机会,顺利成为了翰林院庶吉士,仕途才开始顺畅起来。
许甘第在临清住了许久,知道的更多。
“当家做主算什么?咱们三妹啊,如今可了不得呢。不但管着三妹夫内外的财政大权,还是学堂校长呢。”
听到徐若琳居然没有困守香闺,徐家女人们更加热闹了。
“三妹,中恒许你出来做事?”
女子涉外,在徐家这种教徒家庭都不多。因此得知徐若琳居然如此自由,大家更加羡慕了。
俞氏的祖父俞汝为乃隆庆五年进士,曾任兵部郎中、山东佥事。父亲俞廷锷虽只是举人,但却和名士陈继儒一起编撰了《松江府志》。
出身于这样的书香门第,俞氏自然才华不浅。然而嫁人之后,除了操持家务,礼拜祷告之外,平素也无所事事。
谁又愿意困守一方天地,不憧憬自由自在呢?
徐若琳呵呵一笑,拉过来百无聊赖的王思仪。
“我做的那点事算的了什么,清水关一战时,思仪妹妹可是亲自上阵杀敌呢。”
众人大惊,这才发觉怠慢了王思仪。
本来王思仪穿着朴素,众人还以为是她是左梦庚配给徐若琳的丫鬟呢。得知竟是女将,一时慌乱不已。
再听徐若琳介绍,王思仪不但是高官之女,还是左梦庚麾下骑兵将领,徐家的女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着偶像一般。
这个时代,女人出一次门都很不容易了。可这个女孩,竟然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人都说四川的秦将军乃当世女中豪杰,只恨不能相见。王妹妹快说说,你怎这般厉害?”
徐若欣年纪最小,人也最活泼,对王思仪的经历更是憧憬。
王思仪还第一次被人崇敬,不免有些飘飘然。
“也没啥,就是上了战场,用斧头砸人就行了。”
徐若欣眼冒金星。
“这就般简单?”
王思仪才不懂她为何失望呢。
“不都是这样嘛?”
徐若琳看不下去了,连忙给妹妹解惑。
“小妹莫要听信。思仪乃天生神力,而且骑射无双。我听说,全军上下,没有一人是她的对手。”
听到这个,徐家女人们更加惊诧了。
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孩,竟然打遍全军无敌手,那岂不是将无数须眉都踩在脚下了?
乔氏促狭地问道:“那王妹妹和中恒比起来,谁的武艺更高?应该是中恒吧?他可是天下名将呢。”
乔氏乃礼部主事乔炜之女,婚前和徐若琳便是闺中密友,因此调侃起来毫无负担。
王思仪是个耿直的,有啥说啥。谷
“切,就他那两下子,我让他一只手滴。”
徐若琳这个郁闷,手捂额头,倍感丢人。
听到连左梦庚都不是对手,众位妇人总算是对王思仪的厉害有所了解。
正热闹间,女官走了过来。
“徐校长,婚纱整理好了,要试试吗?”
徐若琳还未如何,其他人更激动。
“快快快,快去穿上,让我们看看婚纱是什么样的?”
“三妹,我来帮你。”
最终,许甘第和乔氏簇拥着徐若琳去了里间。
一进去,三个女人的眼睛就直了。
只见迎面搭好的架子上,此时正挂着一件通体雪白的薄纱长裙。薄若蝉翼的上身和蓬松如云的裙摆,仿佛跃跃欲飞。
乔氏两眼闪着星光,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以往只在经书中听闻天使之说,或许,天使便是这般模样吧。”
徐若琳也失了神,不自觉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婚纱的面料,感受着滑腻舒适的手感,幻想着自己穿上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弯起。
那个家伙,明明看起来是大老粗,为何这么能琢磨女孩家的心思?
这一生啊,岂不是要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女官走上来,道:“徐校长,还请褪去衣物,我来帮你穿戴。”
室内都是女子,徐若琳也不羞涩,利落地褪去了衣裙。
然而女官还不满意,又道:“内衣也脱下来吧,否则不好搭配。”
“啊……”
再脱可就什么都没有啦。
长这么大,徐若琳除了在侍女面前,还从未这么做过。
乔氏和许甘第却忍不得,干脆帮她动手。
“哎呀,咱们姐妹面前,你还怕什么?”
然而当徐若琳真的完整呈现在她们面前时,乔氏和许甘第又不禁嫉妒了。
徐家的女人虽然都很漂亮,但要说最脱俗出尘的,肯定是徐若琳。
徐若琳不但明艳清朗,而且个子也高。足足一米七四的身高,搭配上通体匀称婉约的身材,凝脂韵白的肌肤,时刻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光晕。
谁说女人看到漂亮的同性会嗤之以鼻的?
明明比男人还贪婪好嘛。
幸好徐若琳羞涩不耐,催促问道:“快……快帮我穿吧。”
女官最先清醒过来,拿来了两件很小又精致的衣物。
“先把这两件穿在里面。”
徐若琳拿过其中一件,见左右各一条纤细的带子,中间是两个鼓鼓的半圆形罩子,居然一下子明白了用途。
“这……这是谁弄的?”
女官帮她穿戴,说道:“是参座设计的,说日常佩戴这个,对身体有好处。”
一想到穿在女人家私密处的贴身衣物,居然是一个大男人设计的,徐家三女全都不禁素颜辣热。
徐若琳不禁嗔怪。
“偏……偏他多事。”
可是等胸罩、内裤穿好,她明显感觉到,这样的衣物比原来的亵衣、肚兜要舒服多了。
“现在可以穿那个婚纱了吗?”
女官却又拿来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拿出来的却是两条长长的又很有弹性、又有些通明的布料,弄的三人完全搞不清楚用途。
女官蹲下来,拿起徐若琳一只脚,将那东西套在了脚上。很快地,一整条布料顺着脚、小腿一路紧贴到了大腿根处。
虽然徐若琳的双腿很美,可是当蒙上了这么一层泛着光泽又若隐若现的布料后,连许甘第和乔氏竟然都不争气地怦然心动。
“这……这是何物?”
女官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帮徐若琳穿戴另一条的时候,顺口解释道:“这也是参座设计的,他说这东西叫丝袜,穿上了会很漂亮。”
许甘第和乔氏强忍着悸动,暗自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发疯。
这东西连女人见了都差点着魔,要是被男人见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们就产生了将丝袜据为己有的冲动。
第272章 丝袜高跟鞋
丝袜早在十三世纪就有了,男人用的。
如今的丝袜虽然不能和后世的黑丝、肉丝相比,但是白丝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为了织出丝袜,左梦庚求教了邓玉函和罗雅谷,没想到他们还真懂。
在两位传教士的帮助下,王秀芹带人钻研了两个多月,终于制作出了和后世相似的丝袜。
如今穿在徐若琳的腿上,惊艳了每一位女子的心。
就连徐若琳都惊喜莫名,突然想到,如果被某人看到的话……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浮现过一句诗词。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穿好了丝袜,女官才拿过来婚纱。
“徐校长,这个婚纱穿起来非常麻烦,请您跟着我的指示来做。”
考虑到当下的风气,左梦庚设计的婚纱非常保守。不但严密保护住了脖子以下的部位,还有袖子。
不过穿戴的步骤和后世差不多,都需要在后面系扣。
后世的婚纱多以女性完美的身体曲线来增加婚纱的美感,现在不能这么做,那么就需要在婚纱的面料上做些文章。
比如这件婚纱的正面部分,利用金丝绣了金凤呈祥的图案出来。
纯白的婚纱,金色的刺绣,随着动作更显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婚纱的后背部分,因为做不出拉链,因此用同样颜色的细带穿过双排的孔,最终系好,完成了穿戴。
当徐若琳穿好婚纱的那一刻,本来古朴典雅的室内陡然一亮,仿佛一道圣光降临人间。
徐若琳回眸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还……还可以吗?”
殊不知,这一回眸,所有人的心跳都慢了两拍。
“我的老天爷啊,怎这样美!”
徐若兰以为自己信奉天主,一生求善,应该无欲无求了。可就在这一刻,竟生出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念头。
乔氏更是哀叹不已。
“为何当初我成婚时,没有这样的一件婚纱?”
徐若兰细心地帮着妹妹整理仪容,发出了来自内心的感慨。
“原以为你远嫁山东,此生必定颇多坎坷。如今看来,有夫如此,还有何求?”
她们都是嫁人了的,何曾见过有男人可以为女人做到这个程度的?
可穿好了婚纱,还不是结束。
女官又拿出来一个很大很精美的首饰盒,打开之后,先是一串全部由拇指大小的珍珠串成的项链。
“参座说,婚纱要配这样的项链才完美。”
还是因为保守的婚纱,多少显得有些单调。多了一串名贵的项链,很好地调和了效果。
最好的当然是钻石项链。
可这个时代,左梦庚哪儿弄钻石去?
除了珍珠项链外,还有左梦庚令人特别制作的宝石耳坠。
当徐若兰和乔氏帮徐若兰盘好头发后,两枚红宝石项链戴上,立刻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徐若琳人如暖玉,婚纱纯白圣洁,珍珠项链也是白光氤氲。此时多了两抹鲜明的红艳,立刻让绝世的美人多了三分清艳。
如同雨过天晴时的彩虹,带着心旷神怡的美。
可令徐若兰和乔氏更加发狂的东西出现了。
女官再次捧出一个木盒,等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双她们从未见过的鞋子。
这双鞋一时看不出如何制作的,但通体雪白,从脚跟到脚尖婉约一体,尤其是后面还有细细的高跟。
鞋尖处镶了珍珠,只拿在手中,就已经让人感慨其精美。
女官拿起徐若琳的纤足,小心地套在鞋中。两只都穿好后,才扶着她道:“可以站起来了。”
这是左梦庚设计的高跟鞋。
王蔚然提供了那么多的牛皮,成为了最好的原材料。而皮鞋的制作方法又不难,制漆在他的指点下也能够做到。
当徐若琳还坐着的时候,徐若兰和乔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觉得这双从未见过的鞋子很漂亮,很适合女人。
可是当徐若琳一站起来,搭配上婚纱,两人立刻忘记了呼吸。
肉眼可见的,徐若琳似乎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
她本就身材高挑,可是现在看来,整个身体的线条都呈现夸张的完美。
不知为何,看到徐若琳此时的样子,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家中那尊最名贵的瓷瓶。
徐若琳呈现出来的弧线美,比那瓷瓶更甚。
女官还在兢兢业业地教导。
“穿这种鞋走路,要注意重心。步幅不宜过大。要注意抬头、沉肩、收腹。走路时,要前脚掌着地,膝盖挺直着走。”
徐若琳第一次穿高跟鞋,光是站稳就耗费了许久。当她尝试着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整个人的心都是悬着的。
遵照女官的指点,前脚掌缓缓着地,随后尖细的后跟触碰到了地面。过于狭小的接触面积让她不禁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可等到走了十几步后,适应了高跟鞋的特性,徐若琳立刻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因为高跟鞋带来的视角提升,令她只感到眼前的世界似乎都不同了。
尤其是当女官拉来落地镜,让她自己查看时,徐若琳便晕晕乎乎的。
估计她是世界上第一个被自己的美丽吓到的人。
可旁边还有两个醋坛子,眼珠子一刻不舍地盯着徐若琳的高跟鞋,恨不得抢了过来。
婚纱虽然也很漂亮,她们已经成婚了,没有理由再次穿上。
高跟鞋呢?
真的好想拥有一双啊!
女官也很满意自己的手笔,提议道:“参座就在外面,不如穿出去,让他看看可好?”
徐若琳羞成了玫瑰花。
“会不会不好看?”
徐若兰和乔氏大吐酸水。
“你要是不好看,我们都成老帮菜喽。走走走,让大家伙看看不一样的新娘子。”
徐若琳拗不过她们,愣是被拉到了前面。
此时徐府的正堂里很是热闹。
左梦庚正在将礼物一件件奉上,而每一样东西,都颇得徐府上下欢心。
“素闻泰山大人深谙兵戈之道,小婿恭为武将,无以为敬,特献上拙作,还请泰山大人斧正。”
左梦庚把自己的《战争论》作为礼物,送给了徐骥。
徐骥一生没有出仕,但是在历法、农政和兵法上,都颇有造诣。
既然徐府崇尚节俭,不好奢华,左梦庚在礼物方面就费了一番心思。
手捧《战争论》,虽然还未研读,但是徐骥十分高兴,终于看左梦庚顺眼了。
“中恒乃世之名将,如今不但杀敌有功,更注书传世,自成一家,来日必定名留青史。”
如果左梦庚说他著述了什么儒学典籍,估计徐家人会嗤之以鼻,并不认为他有那个学问。
可作为唯一击败了后金的名将,他的兵书那绝对是值得信赖的。
而左梦庚将自己的心血赠与徐骥,这份心意自然是无价的。
因为事先做过调查,所以左梦庚的每一件礼物都投其所好,深得人心。一时间,徐府上下对这位新女婿的印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徐若琳几人出来时,恰好最后一件礼物呈上。
这件礼物很大,需要徐府正堂中门打开,七八个人共同抬着才送进来。
好吧,这是一架钢琴。
新鲜出炉的世界上第二架钢琴。
第一架放在了临清,成为了邓玉函和罗雅谷的禁脔。
当钢琴被制作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征服了所有人。
那卓越的音效和旋律表达能力,远超任何乐器,一下子博得了所有人的喜欢。
想着要来徐府成婚,左梦庚决定带上一架钢琴,作为最出彩的礼物。
看着如此大的物件,徐府众人都晕乎了。
好在见多识广,居然认的出来。
“这似乎是哈普西科德,但又有所不同。”
原来耶稣会在松江的教堂里,就有一架羽管键琴。平素教堂们唱诗时,作为伴奏乐器。
但很显然,羽管键琴无论是音效上,还是外型上,都远不如钢琴精美。
可无论多美的乐器,在徐若琳走出来时,都彻底黯然失色,沦落为了配角。
“新娘子出来喽!”
乔氏当先引路,往旁边一闪,引出了最动人心魄的光!
刹那间,左梦庚便失去了思考能力,仿佛陷入了永恒。
明明是自己制造的美丽,结果还是不争气地沦陷了。
紊乱而迷醉的心,已经失去了控制力,带着他不由迈动脚步,向着娉娉婷婷的伊人迎去。
第273章 致朱丽叶【国殇勿忘,吾辈自强】
左梦庚不知道历史上第一件婚纱出现时,是什么效果。
但是现在,穿着婚纱的徐若琳,夺走了他所有的思想。
一直走到近前,从头到脚打量着天使一般的佳人,左梦庚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迷醉。
在场的男人们全都瞠目结舌,视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不过许多人的心底,都产生了一种真切的想法。
许远度痛苦捂额,呻吟道:“危矣!”
徐尔觉脸色煞白。
“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家都是男人,同病相怜。
徐若琳的亮相假如普通,那还好说。如今惊艳到如此程度,大家都明白,家里的女人肯定会不依的。
而女人们一旦闹起来,遭罪的还不是他们?
一时间,徐家的男人们竟然都对左梦庚产生了怨言。
你说你就办个婚事,好好地走个流程不就完了嘛。
搞这么多妖蛾子干什么?
徐若欣的身边多了一位俊秀的公子,此时正被她抓着唠叨些什么,而那位公子热汗蒸腾,抖如筛糠。
正是徐若欣的未婚夫,潘家的潘晓纳。
虽然两人还未完婚,但因为潘徐两家是基督徒,所以在男女之防上倒是不严。徐家这边有事,身为亲家,潘云龙便跑了过来。
结果看到徐若琳身着婚纱这一幕,潘晓纳就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
待自己成婚那一日,要是没给徐若欣准备这些,只怕这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
莫说年轻人,便是长辈们都被新娘子的美打动了。
“这婚纱倒是和西人的礼服颇有相似之处。”
顾氏看着眼热,甚至还察觉了婚纱的出处。
松江府是明末基督徒的大本营,这里足足有信徒超过十万人。徐家人没少出席西洋人的婚礼,因此见过西洋的礼服样式。
虽不如婚纱这般绚烂唯美,但样式上却有许多共通之处。
徐骥也是服气了。
“枉我等挚诚信奉天主,却不如中恒开放通达啊。”
刘宗周和李邦华也在议论。
“从前只觉着西人粗蛮,礼教不彰。今日看来,西人文明,亦有可取之处。”
李邦华深以为然。
“中恒每每说须开眼看世界,我等却不以为然。今日看来,确实不能故步自封,因循守旧。”
左梦庚可不知道,就因为一件婚纱,引得阵营里的两位大佬思想上出现了转变。
“美丽的天使,感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毫不避讳的情话,惹得徐若琳身边的几个女人纷纷羞红了脸,随后又羞恼地看向各自的男人。
这些榆木疙瘩,一辈子也不会对她们说这些。
徐家男人们纷纷遭重,不明白又出了什么状况。
徐若琳也受不得这样的称赞。
“我……我也不知好不好?”
左梦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改编了一首古诗。
“徐氏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徐氏众女纷纷捧心,被狗粮刺激的神魂颠倒。
这世上居然有男人可以把情话说的这么落落大方,为何不是她们的男人?
徐若琳却醒了过来,心底甜丝丝的,嘴上似嗔实喜。
“哪有你说的那般……那般好?”
左梦庚引着她来到徐骥夫妇面前,让长辈过目。
“泰山、泰水大人,这是小婿为若琳准备的婚纱,参考了西人之礼服,不知可否?”
顾氏早就看的眼睛直了,要不是顾及身份,早已和其他女人一样,上前检查细节了。
不过看到左梦庚的模样,不禁道:“这婚纱自然是极好的,女人家一生至重时刻,有此相伴,妇复何求?不过中恒这般打扮,似乎有些不伦不类。”
左梦庚穿着的,是普通的儒衫。混迹于大明市井之间,浑然一体。但是和身着婚纱的徐若琳站在一起,就显得处处别扭。
他岂能不知?
“小婿也准备了搭配的礼服。”
顾氏忙催促道:“那还等什么?速速换来,让我们开开眼。”
徐尔爵、许远度、徐尔斗、潘晓纳几人忙跑上来。
“我们去帮忙。”
四人推着左梦庚去了后堂,待避开了耳目,纷纷发难。
“好你个左梦庚,枉我们真心待你,却这般坑害我等。”
徐尔爵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动武。
许远度也是如此。
“中恒啊,你弄了这么厉害的东西出来,能不能知会我们一声啊?哎,从今以后,家宅不宁啊!”
徐尔斗是第一次见左梦庚,但丝毫不客气。
“三妹夫,快快想些办法,不然的话,休怪哥哥不客气。”
潘晓纳更是当场埋怨。
“三姐夫,你弄的这么好,小弟过后怎么办?若欣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
左梦庚莞尔,没想到一个新事物居然令徐家的男人们这般紧张。
不过他从来不打吴准备的仗。
“各位安心,婚纱只有婚事时方能穿戴,因此暂且不提。小弟还给嫂嫂、姐姐们准备了称心的礼物,保证令她们满意。”
他又看向潘晓纳。
“妹夫放心,你们成亲之日,若欣的婚纱包在我的头上了。”
潘晓纳阴云尽去,立刻觉着左梦庚是大大的好人了。
“三姐夫,全看你的了。”
徐尔爵忧虑稍去,反而生起了好奇心。
“别耽搁了,中恒,快让我们看看,能和婚纱匹配的礼服是什么样的?”
左梦庚准备的,自然就是燕尾服了。
当挺拔修长的燕尾服搭配上他高大魁梧的身材,洁白的衬衫与蝴蝶结丰富了燕尾服的素雅之美。
新式的皮鞋更是令几个人爱不释手,徐尔斗更是试穿了一下,吵着要弄一双来。
坦白说,这套燕尾服并不算多好。
因为料子是纯棉的,而非毛料。
这个时代的中国,毛纺技术主要掌握在北方的游牧民族手中,而且非常的原始。想要以现在的毛纺技术做出燕尾服和西服,是不可能实现的。
纯棉的燕尾服,保质期非常短,用来出席活动用还行。日常穿着的话,成本就太高了。
男式皮鞋反而和后世没有什么区别,已经可以进入实用阶段。
看到徐家男人们对皮鞋爱不释手的样子,左梦庚觉得,这或许会是一条不错的商业道路。
在左梦庚的指点下,徐尔爵将他的长发打开打散,然后全部梳理到脑后再结成一条长辫。
如此一来,整个人都变得干净利索起来。
“这套服饰颇为清简,浑不似中土衣物拖沓,而且穿戴方便,有不少可以借鉴之处。”
因为有西洋人进出中国,所以对于这种略显西化的服装,徐家人并不是很抵触。而且目前西洋人的服装也做不到如此先进,反而让他们觉着,这种服饰可能是融合了东西之长。
左梦庚出来后,又博得了大家的称赞。
尤其是当他和徐若琳站在一起时,当真是珠联璧合,相映成辉。
“我想送你一首曲子,一首专属于你的曲子。”
左梦庚彻底放开,无视周围的目光,拉着徐若琳来到钢琴前,仿佛穿越了时空,一如后世那般直白地表达爱意。
钢琴放在大堂里,光彩熠熠,夺人眼球。
大家早就在好奇,这么大的乐器,究竟该如何演奏,音效如何了。
但除了左梦庚,无人会弹,只好置之不理。
此时见左梦庚要弹琴,众人不由一静,颇为期待。
左梦庚目光温润,浓浓的爱意传达给徐若琳,令女孩为之一羞,好似静夜里的百合花,带着幽幽的绝美。
随后他沉静下来,手指搭在了琴键上。
清灵婉约舒缓的旋律溢出,漂浮于空气中,轻柔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朵,立时让耳膜为之愉悦起来。
仿佛午夜的深闺中,爱人的呢喃和倾诉在耳畔萦绕。款款心意宛如溪水,潺潺清澈,涤荡灵魂。
在座诸人均是饱读诗书之辈,一辈子欣赏过的丝竹之音不计其数。然而在这样卓越的旋律中,还是得到了升华。
徐若琳轻轻扶着钢琴,低首凝视着专注弹琴的男人。
尽管她聆听钢琴演奏的时候不多,可神奇地听懂了旋律中的心意。
一个愿意为她做到这种程度的男人,怎不是……一生所爱!
第274章 学以何用?【求月票】
成婚之际,以一首情意绵绵的曲子送给爱人,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
徐若琳感动满满的时候,也是徐家其他男人受罪的时候。
家里婆娘逼迫的目光,让他们无地自容。
不过这一次却是学到了很多东西,日后免不了活学活用。
长辈们没有那么多的想法,聆听了一首从未听过又无比精妙的乐曲,全都大开眼界。
刘宗周看着钢琴,啧啧称奇。
“此物之音,远别于中土诸乐。然韵律之美,尤为出众。不曾想西人于曲乐之道,竟也这般厉害。”
左梦庚知道刘宗周有浓厚的华夏情节,忙道:“老师,此琴乃学生借鉴西人之乐器改进而来,并非西人创造。真要算起来,还是我华夏之物。”
黄宗羲和他心意相通,跟着道:“千百年来,西夷传入华夏之物数不胜数,历经沧桑,皆已为我华夏风采。此琴亦是如此,尤比西人之琴更甚。说明我华夏海纳百川、推陈出新的能力,才是当世仅有。”
此言一出,在座诸人无不欣然认同。
看来民族情结,任何时候都刻印在中国人的骨子里。
徐若欣可没有那么多深奥的想法,她已经被曲子征服了,急急问道:“三姐夫,可有曲名?”
左梦庚朗声一笑,看向幸福满满的徐若琳。
“致朱丽叶……”
厅堂里,瞬间被满满的酸味填满。
所有的女人,不论大小,即使是顾氏这个亲娘,看向徐若琳的时候都满是嫉妒。
这么好听的曲子,必将流芳百世。而不管过去多久,人们都会提及曲子的主人公徐若琳。
那岂不是说,她也会被永世铭记?
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吗?
其实《致朱丽叶》就是最闻名遐迩的钢琴曲《致爱丽丝》,是左梦庚会的为数不多的曲子之一。
此情此景,拿来献给爱人,显然再好不过了。
反正此曲本名也不是《致爱丽丝》,而是叫《致特蕾莎》,那么他给改成《致朱丽叶》有何不可?
朱丽叶,就是徐若琳的教名。
徐若兰的教名是福礼济大,许甘第是甘第大,而徐若欣是马尔蒂纳。如果后世人听来,难免古怪。
唯独徐若琳的朱丽叶,算是很正常的教名。
左梦庚是新女婿上门,刘宗周、李邦华、黄宗羲、王思仪更是贵客,徐府不敢怠慢,准备了丰盛的午宴。
“中恒是北地人,不晓得习不习惯江南菜式?”
左梦庚发现,徐骥这个老丈人一旦接受了他,就变得很随和,并没有什么高高端起的长辈架子。
这让他很舒服,忙道:“小婿走南闯北,各地风味都有所涉猎。尤其沙场之上,危急之时,便是连一口馒头都吃不得。或许……这天下间还没有不合小婿胃口的饮食。”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打开,觥筹交错之下,和乐融融。
徐家信奉了天主教后,也没有断绝传统学问的研习。徐骥和徐尔觉兄弟几个,全都是有功名的。虽未出仕,然学问扎实。
席间每每向刘宗周、李邦华求教,可谓是获益良多。
刘宗周原本对于这些信奉外邦神灵的人,是多少有些蔑视的。此次实地接触之后,才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也终于放下了偏见。
席间,他说起在临清时,与邓玉函、罗雅谷等传教士的来往,以及对西方宗教的了解和看法,竟然令徐家父子都学到了东西。
午后,徐府陡然热闹起来。
松江府本地士人、名流、学子纷沓而至,几乎踏破了徐府的门槛。
陈子龙、李雯、宋徵舆等人主要是来送贺礼的,而其他人则是来拜访刘宗周。
天下文宗难得来一次松江府,儒家学子岂能放过这个请教的好机会。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闹哄哄的不是办法,潘晓纳之父潘云龙提议道:“念台公,在下于江边有一处幽静之所,不如请念台公登台开讲,教化我松江士人,如何?”
众人无不大喜,哄然称是。
好在刘宗周当年北上时,每到一处都曾讲学,对这场面并不陌生。
“诸位贤达不以鄙人老朽昏聩,盛情以待,此老朽莫大荣幸。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教诲愧不敢当,当与诸位贤达切磋砥砺,以有教我,可否?”
见闻名天下的刘宗周竟这般谦逊,一些稍微学有所成便洋洋得意之辈,立时警醒起来。对于孔夫子的“吾日三省吾身”之意,更有所体会。
众星捧月之下,出了徐府,一路来到黄浦江边。谷
此时的黄浦江两岸,虽然多处都有繁华码头商铺,但远不能和后世相比。加上土地私有,江边好地多已被大户占据,因此风景清幽之所,比比皆是。
就在潘家的宅邸东面,便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中间虽未人为修葺,然土地平整开阔,江风穿林而过,三月暖阳之下,舒适怡人,宛如仙处。
刘宗周被请上中间一块石台,其上早有清茶、书案布好。
随行诸人纷纷在四周席地而坐,将偌大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左梦庚侍立在一侧,放眼看去,只见慕名而来者,竟男女老幼、士农工商皆有。
东南向学之心,果然远胜各地。
只可惜,乱世之下,这等学问再如何精深,也不能拯救天下。
刘宗周和他想法一致,看着数不清的向学之辈,唯有叹息。
如果是从前,他只有满心欢喜,并且竭力把自己的所学讲述出来,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沐浴圣人教化。
但是现在,刘宗周有些迷茫,竟不知从何开口。
想了想,他决定换一种方式。
“老夫自幼蒙学,邀天之幸,外祖父、恩师俱为大儒,于学问之道,入巷颇速。”
他的生平,在座的人几乎都知道,同时也很羡慕。
名师的作用,古往今来别无二致。
也只有章颖、许孚远这样的名士,才能够教导出刘宗周这样的大学问家。
刘宗周还在讲述自己的治学经历。
“老夫以程朱入门,后涉阳明。心、理兼顾后,略有所得。承蒙世人厚爱,薄有幸名。老夫原以为学已有成,当可修身、齐家、治天下,辅佐君主、匡扶社稷,挽救大明江山颓唐。相信诸位,与老夫心意相同者,必不在少数。”
众人大笑,连绵不绝。
书中自有黄金屋,学的文武艺,当然要卖与帝王家。
这也是读书人考取功名如过江之鲫的原因。
几乎大部分无心仕途的读书人,基本上都是自知功名无望罢了。
刘宗周把铺垫做好了,徐徐进入主题。
“在座诸位,与老夫一般,仕途蹉跎者不在少数。试问各位,是我等报国之心不够坚贞吗?”
下面一片嘈杂的议论声,许多人都悲愤摇头。
当然没有人会说自己无心报国。
仕途蹉跎,大多数的原因,不是苦心劝谏为君王所不喜,要么为奸人所害。
即使担责受罚,可又有多少是不愿同流合污,面对着时局无可奈何呢?
“老夫观之,今日诸君,为官做宰者寡,江湖乡野者众。试问诸君,虽不能为官,然可有救世救民之心?”
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今天跑来听刘宗周讲学的,身负功名的人十不足一。其余多数,更是平民百姓。
只因江南富庶,便是平民,就学之人也不知凡几。
刘宗周这个问题,可谓是切中要害。
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天下,那么作为平明百姓,或者是处江湖之远的士绅,究竟有没有秉承这个教条呢?
须臾平静之后,在场众人突然心有灵犀,齐声唱和。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当年东林书院之宗旨,今日已深入民心。
看到这个盛况,刘宗周当真是热泪盈眶。
“不知诸君远离朝堂,身无微权,何以畅用所学?”
场面刹那间肃静下来,所有人都陷入思考。显然都是在思索,自己可曾在平日里用上信奉之所学。
可大多数人都面露迷茫,竟找不到一点学以致用的地方。
这种感觉,一下子令许多人惶恐起来。
难道游历于市井之间,俗气沾身,已经令他们忘却了圣人之道吗?
第275章 挖坑
这里是江南,而非山东。
因此刘宗周决定登台讲学时,特意保守了一些。
如果按照他在山东的学术研究内容来讲,怕是立刻会掀起轩然大波,天下震动。
饶是如此,他的提问还是引发了极大的冲击。
刘宗周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儒学除了可以帮助做官外,还有什么用处?
远离官场的读书人,普普通通的百姓,学习了儒家之道后,究竟有没有应用到这些学问?
说穿了,刘宗周就是在质疑儒学缺乏实用性。
陈子龙年轻气盛,忍不住跳出来。
“阳明先生曾言,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功夫本不可离。我辈士人,早已铭记于心,且用之以察。”
这是在反驳刘宗周的论断。
你说儒学缺少实用性,可先辈大儒早已告诫我等,要知行合一,学以致用。
可惜,陈子龙的道行太浅了,焉能和刘宗周这等融会贯通、天地通达的大宗师相比?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人中作何解?”
刘宗周直接拿出了孔夫子的原话来。
你说当今的士人都在贯彻知行合一、学以致用,那好,真的把学问用到对处了吗?
连孔夫子都说了,即使将诗词吟诵的再好,去从政也不可能成功。出使四方,也没有相应的能力。如此一来,读诗再多,又有何用?
这就是在说,当今的学问,即使学的再多,但是脱离实际,也是毫无用处的。
有了陈子龙的铺垫,刘宗周深入展开。
“以这位先生为例……”
他随手指了一个朴素的汉子,惹得那人受宠若惊,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刘宗周拱手相询。
“不知先生作何称呼,从事何业?”
那人根本就没有想过,名满天下的大儒会来和自己说话,回答的磕磕绊绊。
“小的……小的叫陈三谢,是……是作坊里的管事。”
刘宗周再问。
“可曾读书?”
陈三谢无比真诚。
“小的愚钝,虽慕圣贤,然一知半解,不敢称懂。”
左梦庚在一旁听的神采连连,没想到江南之地普普通通一个工人,居然都有如此文采。
刘宗周呵呵笑道:“既读过书,平日里生活、做工,可曾奉行圣贤之道?可把圣贤之道,化入技艺之中?”
陈三谢讷讷无言,面露愧色。
“小的蠢笨,做不到知行合一,玷污圣学。”
刘宗周却摇头叹道:“非也,非也。非是你不悟圣道,而是圣道无以教汝。”
满场哄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圣道煌煌,岂能连一个区区工人都教导不了?
然而刘宗周接下来的话,彻底摧垮了不少人的信念。
“只因圣人亦不曾懂得织造之术、亦不懂缫丝之法,何以教汝?”
儒家先贤再厉害,谁懂得织布缫丝?
相信即使是再狂热的儒教信徒,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念台公此言谬矣!”
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喝声,随即人群两分,引得无数人探首翘望。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直斥刘宗周这样的宗师?
却见走进来的人,身着云雁补子官服,前呼后拥,气场不凡。
在座人等纷纷行礼。
“拜见父母大人!”
那官员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回礼。
“各位皆我儒林贤达,今日乃是文会,不可擅分尊卑。”
黄宗羲嘴里迸发出一丝嗤笑。
嘴上说着是文会,大家地位平等,结果却穿着官服而来,虚伪透顶。
刘宗周也看出了来人心思,并不起身迎接,而是怡然自顾。
“想必是方太守大驾了。”
那人正是松江知府方岳贡。
方才出言先声夺人,此时当面,又持礼甚恭。
“后学末进方岳贡,拜见念台公。一时激动,出言不逊,还望海涵。”
刘宗周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理不辨不清,儒学一道更是关切天下人心,不可不慎。方太守如有教我,尽可直言,以使我辈受教。”
刘宗周刚到松江的时候,方岳贡就知道了。
这让他很是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来拜见。
方岳贡并非东林中人,对东林党没有什么好印象。当然了,他也非阉党余孽。
就是最传统的那种读书人,既愤怒阉党乱国,同时对于东林党的标新立异也格外不满。
本来对于刘宗周莅临松江这件事,方岳贡打算视而不见的。
可随后下人回报,说刘宗周竟然在江边开坛讲学,而听者万余。
一想到东林大儒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宣扬离经叛道之言,方岳贡便坐不住了。
这等事,他没办法动用职权打压,否则的话立刻成为天下公敌。
唯一的办法,就是出面和刘宗周辩驳一番,以正人心。
老实说,面对刘宗周这等大宗师,方岳贡的内心还是十分慌乱的。
可他心性弥坚,百折不挠,而且立身方正,为官清廉,自忖一生正气,无所畏惧。
他走到刘宗周对面,学着刘宗周的样子,在石台上盘膝而坐。
“织造也好,缫丝也好,亦或是其余百工百业,不过是撮尔小道,微末之技也。我圣学大道,见心明性,扬善除恶。人心固则天下固,天下固则万民安也。”
毫无新意的论调。
如果是从前,刘宗周或许还会赞许一番。但是在如今的他看来,这种陈词滥调全是破绽。
刘宗周没有正面回答,又是一指陈三谢,问道:“陈先生,你以织造为生。试问,不读书如何?不做工又如何?”
陈三谢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成为了风暴之眼。
可对比了刘宗周和方岳贡的言论,不知为何,总感觉刘宗周的言语十分亲切,全都说进了他的骨子里。
这让他鼓起勇气,说了自身的情况。
“小的家贫,尚有妻女、子孙需要养活。读书少一些,尚不觉如何。然一日停工,则全家挨饿。”
看似只是在说自己的事儿,但是却把方岳贡的逼问给回答了。
对于百姓来说,圣贤书读不读,并不紧要。首先考虑的问题,显然是要活下去。
周围大多数人和陈三谢差不多,都是普通百姓。对他的话,自然是感同身受,附和连连。
这让方岳贡十分不满,哼道:“读书可以明理,明理方能为人,否则与禽兽何异?”
左梦庚知道这个时候刘宗周不好出面,于是接替了过来,笑道:“方太守岂不知……只有活着,才能算人。否则的话,不过土中枯骨,一切成空,明不明事理又有何用?”
只一句话,就说的方岳贡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下面的人更是哄笑一片,甚至还有拍手叫好的。但仔细品味,却发现左梦庚这话真的是话糙理不糙。
而在粗俗之后,左梦庚又来一句高雅的。
“管仲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物质基础是实现文明升华的客观条件,儒家既然有知行合一、学以致用之教诲,却不知有何良法,可以令天下百姓脱贫致富、追求文明呢?”
这一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可谓是妙到毫巅,观点其实也不稀奇,但就是一下子打死了方岳贡。
许多大儒、士人一味地强调见心明性的重要性,以此来拔升儒学的高度,巩固儒学的统治地位。
但儒学最致命的缺陷就是,其所提倡的学以致用乃是一句空话。
因为历代大儒讲述的所谓学以致用,就只有“学以致用”这四个字。
至于到底该如何去学以致用……
对不起,你翻遍所有儒家典籍,也找不到一条明确的指点。
就好比儒家论政时一样,张嘴就是什么轻徭薄赋啊、仁政爱民啊,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可问题是,他们从来不告诉当政者该如何轻徭薄赋,又该如何仁政爱民。
因为说和做是两回事。
说只是空泛的文字而已,谁都能说。但做的方法才最重要,然而却没有任何实际的事例可以参考。
如果说在政治上,儒学的学以致用或许还能有一些用武之地的话,那么放到民间的民生经济问题上,那就真的是完全找不到契合之处。
这个问题,随着刘宗周的提出,一下子进入了无数人的心坎,也等于是给儒学挖了个大坑。
第276章 心有灵犀
明代儒学的发展,本来在明末时,应该进入一个大高潮。
如同西方的文艺复兴那样,经历过复古风潮之后,完成彻底的蜕变。
奈何历史和中国开了一个玩笑,更野蛮、更暴力的少数民族政权改变了华夏的思想走向。
从野蛮走向封建的满清政权,能够很好地学习旧有的制度,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不能指望他们一下子超越时代,成为引领华夏前行的领头羊。
这个任务,还得交给当下的学者们来做。
南下的路上,针对江南的儒学现状,左梦庚、刘宗周、李邦华、黄宗羲等人没少进行交流。
纵观有明一朝,思想潮流的前端,始终都是在江南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江南发达的商业社会,给了思想腾飞的平台。
这里本就不是依靠土地来生存和发展的社会,因此旧有的封建思想一直在这里比较薄弱。
当深受商业经济影响的东南学者们发现问题后,必然会去探索和研究,从而发出新声。
刘宗周之前和之后,都还有无数的学者崭露头角,以激进的思想启发着世人。
如果没有满清入关,相信再过数十年,华夏大地上一定会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何在江南传播思想,进而影响全国,无论是左梦庚还是刘宗周,对此都十分重视。
他们的阵营现在还不到发出属于自己声音的时候,那么就需要一点技巧。
身为大宗师,刘宗周巧妙地找到了儒学的弱点。
那就是行动力不足,并且脱离基层。
不管儒家的学者们如何吹捧知行合一、学以致用,但根本的问题是,该如何知行合一、学以致用,自始至终都没有切实的办法。
儒家的学说除了能够塑造伦理、道德之外,对于实事的帮助微乎其微。
刘宗周从此入手,左梦庚跟着补刀,一下子就击溃了旧有思想体系的维护者方岳贡。
接下来,就是刘宗周的个人表演时间。
洋洋洒洒三个时辰的讲学,听的所有人如痴如醉。
最重要的是,刘宗周讲学的内容,并非是空洞无物的理论,而是结合了实际。
这些原本也是刘宗周的弱点,但是在临清的这段时间,深受左梦庚影响后,刘宗周深入各处,用理论结合实际来不断磨砺自己的思想,已经渐趋圆满。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然义与利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万民福祉、百姓生息,此非利耶?此利重乎?”
众人深思,并且深以为然。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数生灵往返奔波,不就是为了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吗?
可这样的利重要吗?
当然重要,而且最为重要。
否则的话,当百姓们生存不下去,揭竿而起推翻王朝暴政,此乃必然的结果。
一如西北的农民起义。
“百姓安康,国家安定,皆为利也,亦为大利。大利既大义,君子当明之而求之,方不负所学也。”
运用左梦庚教授的辩证分析法,刘宗周将古人严格区分对立的义与利结合到了一起,偏偏理论上又无懈可击。
无数儒家子弟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天下,以何为准?
当然是物阜民丰、天下太平了。
为何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始终为人所津津乐道?
不就是此般情景嘛。
“民富则国强,国强则安宁。谁能以所学助力民众富强,则必为千古圣人。诸君,还望摒弃空谈阔论,脚踏实地,不求闻达于天下,哪怕繁荣一方之水土,也是我辈士人治天下之责。”
刘宗周终于把大坑挖好了。
他号召广大士人、官绅、百姓把儒学和日常的生产生活联系起来,用儒学来促进生产。
问题是儒学这玩意儿能做到吗?
必然是做不到的。
而一旦有人这么做了,又发现做不到,那么肯定会反过头来质疑儒学,从而进行思考。
既然儒学改进不了生产工具,既然儒学提升不了生产效率,那么也就意味着儒学并不实用。
以此推断,儒学便不算实学,又与往圣先贤“知行合一、学以致用”的倡导相违。
时下诸人,没有一个察觉到刘宗周的阴险,相反全都对他的理论信服不已。
读书做官的毕竟是少数人,绝大多数仅仅用来明事理罢了。
可明事理带不来财富,解决不了生活困苦的问题。
追求财富的过程中,学到的圣贤之道又没有多少可以用上,人们必然会自行去选择新的方向。
松江府众人满意而去,不出意外,短短几日后,刘宗周的讲学内容必然会传遍江南诸府。
唯独方岳贡脚步蹒跚,心绪紊乱,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
他对刘宗周了解甚深,求学时没少拜读过刘宗周的著作。
可今日刘宗周的言论,已经和过去迥然有别。
方岳贡一时片刻不明白刘宗周的言论有何危险,但是鼓动百姓追求财富,与传统儒家的安民、无为之道必然是相冲突的。
一直回到府衙,方岳贡都没能从冲击中走出来。
想了想,他仔细地写了一封书信,然后命管家进来。
“速将此信送去京师,交予薛宾廷(薛国观)公。”
管家领命去了,方岳贡才稍微安心。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京师里的大佬们,能够察觉到危险,将其消灭于危险之中。
否则的话,这繁花似锦的江南,指不定何时便会成为烫人的火炉啊。
一场成功的讲学,在江南百姓的心底埋下了种子。相信只要合适的时机,这些思想就会生根发芽,最终顶破老旧的壁层,迎来新的曙光。
因为刘宗周是徐家的客人,这一次也令徐家声望大涨。
原本在松江府,徐家并不能算顶级大族。
因为徐家没有什么底蕴,加上信奉天主教,若有若无地被传统士人所排斥。
别的不说,单单是陈子龙、宋徵舆这些士林后起之秀,也只是和徐家相识,但往来不多。
要不是徐光启官运亨通,如今更是贵为阁臣,徐家的处境还会有些艰难。
可从此以后就不同了。
有刘宗周这位鸿儒的招牌,徐家算是在江南士林站住了脚跟。
晚间,徐府内部更有一番热闹。
卧房里,徐若兰满心欢喜地打开礼盒,从中拿出礼物来,细细摩挲。
这是左梦庚送给徐府妇人们的礼物,人手一双高跟鞋。
和徐若琳穿的白色高跟鞋不同,这一双是红色的。虽然没有镶嵌珠宝,但是却用金线做了孔雀开屏图,另有一种神韵。
徐若兰年过三十,正风韵成熟时,配上这样的鞋子,可谓是相得益彰。
她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上了高跟鞋,歪歪扭扭地适应起来。
来回走了几次,终于掌握了窍门。
这等丰腴圆润的妇人穿着高跟鞋扭动起来,腰肢轻款、臀浪摇曳,最是致命。
门口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竟是艾庭槐失态了。
如果是往日,看到丈夫这般,徐若兰难免不喜。可今日见丈夫沉迷于自己的魅力,令她不禁嫣然一笑,暗室生辉。
“你下去吧。”
“三妹夫做这种鞋子,世间仅有,偏偏又美丽无双,令我等妇人趋之若鹜。倘若可以售卖,必是一笔丰厚的财源。”
艾家在艾可久之后,再无人为官,更专注于经商。
对于高跟鞋的魅力,艾庭槐是认可的。不但如此,他也有看法。
“何止这种女式高跟鞋,便是中恒所穿的那种男式皮鞋,也十分舒适美观。不如明日寻中恒商量一番,这笔生意值得一做。”
见丈夫支持自己的想法,徐若兰欢喜不已,主动腻乎了上来,令艾庭槐又享受又惊惧。可一想到前景光明的生意,又不禁期待。
第二日一早,徐若兰不耐等待,径自去找了徐若琳。
这种事,与其找左梦庚,还不如她们姐妹私下来说更好。
结果走进徐若琳闺房,却看到许甘第、俞氏、乔氏、王氏、黄氏,就连徐若欣都来了。
姐妹妯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齐声欢笑。
不愧是一家人,就是这般心有灵犀。
第277章 徐家的选择
徐家的女人们聚在一起商议怎么赚钱时,徐家的男人们也凑在一起,话题则要沉重的多。
“老大、老二此去山东,可曾问过中恒心意?”
徐尔觉和徐尔爵面面相觑,最终由徐尔觉道:“父亲见谅,孩儿未曾说起。”
徐骥皱眉,有些不悦。
“事关若琳终身,你们为何如此疏忽?”
徐尔爵还算讲义气,没有让大哥独自承担。
“父亲有所不知,中恒那边,只怕是不能离开军中。”
徐骥语气不免重了几分。
“沙场征战,生死难料。一旦遭遇不测,若琳岂不是要终身守寡?去和中恒好好说说,以我徐家之能,即使换条途径,也能博得功名利禄。”
原来对于左梦庚的武人身份,徐骥始终存在顾虑。
虽然不是瞧不起武人,但总是怕左梦庚殒命沙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徐骥对女儿是真的好,为此不惜出手,只求左梦庚远离征战。
徐尔觉苦笑不已。
“父亲,中恒如今乃世之名将。即使他从善如流,可朝廷也未必会让他如愿。大明江山危如累卵,正需要武人保驾护航呢。”
徐骥叹息连连。
“正是如此,我才怕影响了若琳幸福。你们看看,这些年折在沙场上的武将还少吗?”
眼见着徐骥固执己见,徐尔爵犹豫片刻,一咬牙,问道:“父亲,您真觉着中恒只是武将?”
徐骥狐疑地看过来,显得莫名其妙。其他几人也是如此,不知道徐尔爵发什么疯。
徐尔爵却十分谨慎,起身走到门口,仔仔细细看了看周围,确保无人偷听,才又返回。
“孩儿和中恒交好,因此他许多事都不瞒着孩儿。父亲有所不知,中恒麾下兵马,猫腻重重。”
徐骥大惊,忍不住喝道:“哎呀,为官为臣,首重谨慎。中恒怕是年少得志,一旦行差踏错……”
他误会了。
他以为徐尔爵所说的误会,是左梦庚贪婪无度、压榨士卒,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的方面。
徐尔爵干脆说的直白了一些。
“中恒虽为参将,然其麾下,怕是有数万之众……”
厅堂里刹那间安静下来,过堂风幽幽穿梭,吹的徐家父子心惊胆战。
虽然徐骥等人都不曾做过官,可一个参将手底下能有多少兵,他们还是知道的。
徐尔爵透露左梦庚麾下兵马数万……
总兵都没有资格统帅这么多兵马。
徐尔斗还不信。
“怕不是中恒吹嘘的?”
徐尔爵很是严肃,一字一句地道:“中恒麾下诸军,自成编制,一团则有兵员千余。而临清一地,便有五个团之多。除此之外,东昌府那边驻有一团,济南府驻有一团,安山湖一带更是有三个团之多。”
这么简单的数字,徐家父子自然能够演算出来。
徐尔默惊道:“这便是万余之数了。”
徐尔爵继续道:“临清协参将茅元仪也是中恒的人,临清协麾下众将,均由中恒军中调去。两协兵马相当,另有一警备旅三千余、一骑兵团一千余。听命于中恒之兵马,将近三万之数。”
徐家父子着实被吓的不轻,久久无法回神。
一个武将,暗中控制这么多兵马,意欲何为?
不知为何,他们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个历史人物。
董卓……安禄山……
徐尔爵还没说完呢。
“除了这些正兵,中恒控制的临清、东昌府、安山湖一带,均有不少百姓日常操练。怕是紧要关头,立刻便能充塞军中。朝夕之间,中恒拼凑五万大军不在话下。”
徐尔觉老脸通红,禁不住道:“为何这些事我不知道?”
徐尔爵不由调侃道:“大兄每次与中恒相见,必定天雷勾动地火,互不服气。于中恒诸事,何曾关心?”
徐尔觉闷闷不乐,气道:“我要是知晓他这般胆大妄为,必不会将三妹嫁与他。”
徐尔斗忍不住提醒道:“三妹的婚事,乃是祖父之命,大兄焉敢违背?”
徐骥猛地抓住了什么,问道:“老爷子可知晓中恒所作所为?”
这个徐尔爵还是有把握的。谷
“祖父远在京师,并不知晓。”
孰料徐骥听到这个,居然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那这婚事便还有商榷余地。”
徐尔爵大惊,赶紧劝阻道:“父亲,不可。”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透露实情,居然要搅黄了左梦庚和徐若琳的婚事。这要是被徐若琳知晓,只怕要恨他一辈子。
徐骥怒气冲天,斥道:“你知不知道那小子在做什么?一旦事发,便是万劫不复、灭顶之灾。难道你想拉着我徐氏满门给他陪葬吗?”
徐尔爵被喷了狗血淋头,但寸步不让。
“父亲,中恒麾下可是有数万大军的,是打赢了东虏的强军。”
他刻意在“东虏”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让原本对左梦庚抱怨的徐氏父子不禁安静了下来。
大明江山风雨飘摇,一片末日景象,稍有见识的人都感受的到。
要说明人心目中的罪魁祸首,怕是十人中有八人会说是后金。
实在是后金给大明造成的创伤太严重了,而努尔哈赤起家的经历,也颇具传奇色彩。
时至今日,在许多明人的心目中,后金就是不可战胜的。
大明那么多名臣勇将,都被后金砍瓜切菜一样收拾了。
以至于说起后金,让大明上下都不由得生起无力之感。
然而就在这万马齐喑的时候,左梦庚成为了唯一战胜后金的人。
不说这份功绩有多大,经过徐尔爵的提醒,最简单的对比徐氏父子还是会做的。
大明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后金,可后金却惨败于左梦庚之手,那么岂不是说……
徐尔爵再补一刀。
“清水关一战时,中恒麾下不过两千余兵马,东虏近六千之数,却依旧战而胜之。天下强军,谁能相比?”
徐氏父子都忘记了恐惧,纷纷发出惊叹。
萨尔浒战时,大明兵马远超后金;己巳之变时,大明十面围堵。
结果呢,只有损失惨重,大败亏输。
左梦庚却以少胜多,全歼后金,斩杀了那么多的后金悍将。
这个对比之下,让徐氏父子对左梦庚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徐尔爵的话音里带着危险的蛊惑。
“中恒以两千之数便可大胜东虏,而朝廷数十万军马却无可奈何。如今中恒麾下数万强兵,猛将如云,朝廷兵马与之相抗,只怕……”
不需要他说的太过于透彻,在座的人都想的明白。
军事实力的对比,从来不是简单的人数堆积。比如西北农民军和官军的对抗,往往官军只需千百来人,就能撵得数万农民军遍地跑。
而左梦庚这数万人马,可都是正规军,还是能打赢后金的正规军。
那么也就是说,其实此刻的朝廷,已经奈何不得他了。
不但如此,徐尔默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中恒所在之临清,乃漕运要地。要是中恒发狠……”
徐氏父子齐齐一惊,终于明白徐尔爵为何对左梦庚那么有信心了。
好家伙,原来左梦庚的手里,掐着朝廷的命门呢。
三年前冯纶劫囚,将临清钞关炸毁,结果导致京师大乱,险些动摇国本。
如果左梦庚真要是这么做,则大明南北断绝,京师北有后金、蒙古强敌,西有乱民破坏,又无法得到南方的支持,灭亡竟近在咫尺。
一旦看清形势,徐家父子的心态又不一样了。
他们竟然开始为左梦庚考虑起来。
“中恒太也莽撞,问鼎天下又岂止兵强马壮便可?民心、经营、方略,缺一不可。哎,就怕他一着不慎,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焉!”
徐尔爵察觉到了大家的态度变化,心底轻松的同时,哈哈笑道:“父亲,您可小瞧了中恒啊。”
接着,他将山东那边的情况,凡是自己知道的,全都洋洋洒洒地说了出来。
徐氏父子原本以为左梦庚不过是打算行武夫乱国之举,获悉刘宗周、李邦华、侯恂等诸多名士都已汇聚其麾下,更是奠定了偌大基业后,全都惊叹不已。
徐骥闭目沉思,良久方道:“有地盘、有人才、有强军、擅谋略、懂民心,有人望……看不出,中恒竟有英主之姿。”
徐尔觉仿佛听了一个神话故事,久久无法回神。更加怀疑的是,自己在临清这段时间,究竟都看了些啥?
“这么说,三妹未来可能成为皇后?”
他不说还好,这一下子,徐家众人全都心底一热,隐隐生出冲动之感。
第278章 松江危局
徐若琳带着徐氏妇人联袂找到左梦庚,说了皮鞋之事。
这令左梦庚颇为欣喜,没想到江南人的商业头脑居然如此敏锐。
他当然知道皮鞋肯定会有市场。
毕竟在后世,皮鞋的受众很广。即使在现下,皮鞋不能成为主流,但凭借其精美和舒适的优点,一定会博得许多人喜欢。
“既然是你们姐妹商议的,那便你们商议着做好了。”
左梦庚当了甩手掌柜,把这件事交给了徐氏妇人自己弄。
徐若兰没想到他这般大方,不过也钦佩他的爽利。
“中恒信得过我等,自然是因为咱们都是实在亲戚。我辈妇人,没什么见识,操持这些杂务,也能勉力维持。只是有些章程,还需请教中恒。”
凡是商业领域的事,左梦庚都乐见其成。
“大姐但有所问,小弟知无不言。”
徐若兰说了一个难处。
“方才我等商议之时,若琳坚持皮鞋作坊放在山东。可是大家伙都觉着,江南繁盛,生意好做,还是放在江南更好。不知中恒何意?”
左梦庚看向徐若琳,想要知道她坚持的意图。
徐若琳却自顾自喝茶,仿佛事不关己。
可她的小动作还是让左梦庚明白,这媳妇是怕产业离得远了不好管控。万一给别人做了嫁衣,就不美了。
虽然徐若兰等人是她的亲姐妹,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徐若琳今后无论如何都要为左家考虑。
明白这份心意,左梦庚岂能不感动?
不过他觉着,徐氏妇人们的想法有些太简单了。
“从市场来看,作坊置于江南当为上选……”
徐若兰等人面露喜色,但随即被左梦庚后面的话打击的够呛。
“不过小弟有一点不明,还请大姐解惑。江南可有足够的皮货货源?”
好吧,徐若兰等人无计可施了。
如今的大明,棉纺、丝纺、麻纺等工艺都非常精湛发达,唯独毛纺和制革不行。
究其原因,就在于原材料上的限制。
大明禁止宰杀耕牛,而且本身牛马羊等大型牲畜就少,形成不了足够规模的产业。
江南之地就更不要说了,找块皮子都难。
这样的情况下,把皮鞋作坊放在江南,就成了无源之水。
俞氏不解,问道:“中恒,放在山东,便有货源了吗?”
左梦庚没有避讳,道:“福耀集团的股东中,有山西商人。他们勾连塞外,可以提供充足的皮货货源。走黄河运到山东,成本不高,十分方便生产。”
王氏问道:“为何不将皮货直接输送江南呢?”
这一下都不用左梦庚,徐若琳便给了解释。
“嫂嫂有所不知,运河关卡众多,搜检频繁。这么多的皮货运送,很容易引起麻烦。”
谁都知道大明境内不产皮货,因此一旦发现大宗皮货,肯定会掀起风波。
山西商人通过黄河哪怕是陆路送到山东不难,但是要想送到江南,除非手眼通天,中途还不出现变故。
明白了这些,徐氏妇人们也就不再争执了。
“作坊远在山东,我等鞭长莫及,只怕照看不过来。”
乔氏颇为遗憾,显然觉得错过了一桩大生意。
左梦庚岂会放弃拉拢盟友的机会?
“嫂嫂不必忧虑,即便作坊在山东,各位也可以北上经营管理。另外作坊所产,大部必然销往江南。还需各位打理,方能妥帖。”
听到北上山东,徐家的妇人们面面相觑。
“我等妇道人家,远行出门,实在有所不便。”
这是怕引起闲言碎语,畏惧礼教。
左梦庚反问道:“各位信奉天主,而非儒学之徒,为何顾虑这些?想必泰山、泰水大人,也不会在此事上多加拦阻吧?”
他又加了一句。
“倘若担忧旅途险阻,小弟这里可以派遣精干力量随同保护。”
皮鞋生意能够赚多少钱不知道,但绝对会是一门不错的生意。为了利益,左梦庚不介意给大客户们提供良好的保护。
有新军的武装力量在,不信哪个不开眼的敢乱来。
见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徐氏的妇人们纷纷心动。
“容我等与家里商议一番,再给你们答复,可好?”
徐若琳笑的从容。
“大姐说的什么话?这生意要么不做,要做的话,便是咱们姐妹的,外人甭想插足。你们要是不做,小妹宁可搁置,也不愿形单影只,孤苦伶仃的。”
这话太窝心了,弄的徐氏的妇人们感动不已,围着徐若琳好一番热闹。
等送走了徐若兰等人,徐若琳立刻恢复了冷静。
“看大姐他们的意思,这笔生意一旦做成,只怕大有可为。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先自己做起来好了。”
左梦庚哈哈大笑,忍不住刮了下她粉嫩的鼻头。
“刚才是谁信誓旦旦、姐妹情深的?怎么回过头来,就成了护食的老虎?”
徐若琳娇嗔不已。
“我这般做,还不是为了你?知道你用钱的地方多,哪怕令姐妹们伤心,也没办法了。”
左梦庚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无需如此。”
在徐若琳看来时,左梦庚传授道:“钱财固然重要,但对咱们而言,格局才是王道。通过这样、那样的生意,把越来越多的人拉到我们的身边,成为我们的盟友。如此,我们才能处于不败之地。与之相比,区区钱财,反而是次要的。”
徐氏的妇人们,不论是出嫁的闺女,还是嫁进来的媳妇,其背后都站着松江府等地根深蒂固的大家族。
这些大家族一个两个的或许只是寻常,但是叠加在一起,那能量可就太大了。
说句不客气的,没有这些家族支持,松江知府都甭想坐稳。
左梦庚始终牢记那句名言。
“把朋友弄的多多的,把敌人弄的少少的。”
如此一来,胜负之势必然逆转。
尤其是想要在明末发展新阶级,以此来对抗顽固守旧的地主阶级,利益的培植相当重要。
当新阶层获取到足够的利益,来到了和旧有势力对抗的最前沿时,不用左梦庚怎么去苦心孤诣地拉拢,这些新阶级自然而然就会推动着他去改造世界。
松江府这边想要和左梦庚谈生意的,除了徐氏妇人之外,还有更加急切的。
徐氏的姻亲和松江本地的商人们联袂登门,全都是来找左梦庚的。
徐尔觉的岳父俞廷锷、徐尔爵的岳父乔炜、徐尔斗的大舅子孙和鼎、徐尔默的岳父黄真,艾庭槐、许远度、潘晓纳的父亲潘云龙。
为何徐尔斗的妻子姓王,可大舅子却姓孙呢?
因为王氏是孙元化的养女。
没错,孙和鼎是孙元化的长子。
孙元化共有三子,如今全都在家读书。
除了徐家的这些亲戚之外,还有当地的大商人。
“这位是张淇张望水公,行商天下,走南闯北,见识无数。”
“这位是青龙镇李万才公。”
“这位是沙冈镇秦止问公。”
“这位是乌泥泾蔡长山公。”
“这位是枫泾镇柏思叙公。”
“这位是朱泾镇陈眉公。”
“这位是钱门塘康西林公。”
“这位是珠街阁沈有田公。”
“这位是娄塘镇瞿叶瞿漫松。”
“这位是南桥镇房师贡公。”
听到徐骥一一介绍,左梦庚才发现,自己对古代的上海认知有些偏差。
他一直以为,上海的崛起是在鸦片战争后,通过开埠造成的。
原来在明末时,上海的城市格局基本上就已经形成了。
“估客往来多满载,至今人号小临清。老夫这个朱泾镇人,见到左将军实打实的临清人,实在是倍感亲切。”
陈眉公就是陈继儒,赫赫有名的大画家。
此老是朱泾镇人,今日来此,却不是来研讨学问和画作的。
潘云龙代表大家问道:“中恒,据闻山东匪乱俱由你专责平定,却不知何时方休?”
左梦庚有些奇怪。
山东的战事,为何这些松江府的人那么关心?
“敢问叔父,其中有何关窍?”
潘云龙顿足,满面愁容。
“你是自己人,也不需瞒你。因山东之乱,我松江府已无棉花可用,大小工坊、各家各户再无进项,怕是要饿死人啦。”
第279章 松江棉纺
自黄道婆从海南带回纺织技术后,松江就从荒芜之地,一跃成为天下富甲。
整个松江府百万人口,全靠一个产业支撑。
那就是棉纺。
棉布寸土皆有,织机十室必有。
这就是松江府的现状。
在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即使不是本人,家里的亲戚也都和棉纺有关。
过度繁荣的棉纺业,也深刻地影响了松江当地的农业。
徐光启就曾在《农政全书》中说过,“官民军灶垦田凡二百万亩,大半植棉,当不止百万亩。”
即便如此,本地所产棉花也无法供应生产所需。因此收购外地棉花,就成为了松江棉纺业的必要手段。
而山东,就是松江棉纺业重要的原料来源。
或者说,整个大明的棉花供应,都要靠山东。
因为山东一省六府,尤其是西三府,也就是济南府、东昌府和兖州府的棉花产量,就占了全国一半。
去年白莲教起事,将整个山东打烂,造成的最严重后果就是松江府的棉纺业失去了原料来源。
潘云龙的祖父潘恩曾经做过工部尚书,借此便利,潘家成为了松江府最大的棉花采购商和供应商,和山东各地联系非常紧密。
“自去年山东乱起,棉花供应便始终不畅。老夫曾多次派人商洽,然往日之朋友竟遍寻不见,如之奈何?”
松江府的棉纺业已经高度专业化,就以潘家的采购为例,甚至是提前给山东棉商下了定金的。
这样一来,待棉花收获后,便可直接运往松江府。
结果去年山东大乱,给潘家供应棉花的山东商人,全都失去了音讯。
潘云龙曾派人去山东联络,结果许多地方人去屋空、村寨损毁。显然,许多商人都死在了战乱当中。
就连潘云龙派去的人,都几次遭遇白莲教乱贼,险死还生。
面对这种局面,潘云龙欲哭无泪,又无法可想。
这是战争造成的,属于不可抗力因素,都找不到负责的人。
那些和潘家签订了供应协议的作坊,也没办法归罪于潘家。如今摆在大家面前最困难的,就是无工可开。
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松江府上下的生计,如果再持续下去,肯定会引发经济危机,社会动乱。
得知情况,左梦庚不免慎重了一些。
他发觉自己以往的想法着实简单了些。
当初研发出水力驱动之后,他想的是,在山东就地开展棉纺业,依靠山东更加便宜的成本来抢占市场。
但是和松江府的众人请教后,他才明白,这件事几乎不具备成功的可能。
首先棉纺的工序环节很多,光是一个清棉,就分为开棉、清棉、混棉、成卷四道工序。
后面还有梳棉、条卷、精梳、粗纱、细纱、络筒、捻线、摇纱、成包、整经、浆纱、穿经、织造等数十道工序。
而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大量的成熟工匠才能完成。
松江府能有如今的产业规模,也是靠三百多年的积累才做到的。
也就是说,要想在山东建立起新的棉纺中心,起码需要数十年之功。
这非常不划算。
左梦庚虽然对经济领域没有什么高深的造诣,但后世上海的发达他是知道的。反正日后也是自己的地盘,没必要摧毁松江府现成的产业基础,再去另起炉灶。
相反,松江府上下的困境,让他看到了天赐良机。
那就是借机将整个松江府都裹挟到自己战车上的机会。
棉纺是松江府的根基,而最重要的原料则掌握在他的手中。
电光火石之间,左梦庚立刻做出决断。
“经过我军鏖战,如今白莲教乱贼已经不成气候。起码济南府、东昌府、兖州府的乱贼已经剿灭。各位前辈敬请放心,晚辈立刻传令,让他们输送棉花过来。”
松江府众人大喜过望,连连感谢,就差将左梦庚当成菩萨供起来了。
徐骥看着这一幕,心生感慨。
这个女婿居然已经到了一言决百万人生死的地步了吗?
他还有所担心,问道:“山东棉产,素来自有规矩。怕是收购不利,再增蹉跎。”
他想的是,能做棉花生意的,都是背景深厚之辈,只怕不会给左梦庚面子。
当着众人的面,左梦庚稍微展露些许獠牙。
“岳父有所不知,经白莲教作乱,山东民生尽毁。如今千里无人烟,到处是荒田。大多棉田,都在小婿手中。满足各位前辈所需,还是不成问题的。”谷
战争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造成财产的再分配。
原本控制着土地的大地主、大商人,因为背景雄厚,左梦庚也只能干看着。
可是在白莲教的摧残之下,许多地方毁于一旦,土地的原主都不在了。
这种情况下,左梦庚还客气什么?
当然是尽量搜罗土地,全都置于自己名下。些许尚有主的,能买则买,不能买……那就让它变成无主的。
左梦庚的行动,得到了临清、东昌各大家族的鼎力支持。
资本的扩张性第一次为左梦庚提供了助力。
蔬菜公司和农垦集团的丰厚收益,让各大家族都渴望扩大生产。再多的土地,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同样的,收益更高的棉田更是不能放过。
得知山东情况,松江府众人立时不一样了。
他们原本没指望左梦庚能帮到什么,只是想要打听一下山东的情况,好做到心里有数。
没想到棉花供应不但能够很快恢复,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还垄断了山东棉花产出。
也就是说,日后松江府上下都要仰仗他的鼻息了。
这个年轻人只要咳嗽一声,松江府都得抖三抖。
不过松江诸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解燃眉之急重于一切。
可对于左梦庚大包大揽,徐骥却很担心。等送走了客人,他关心道:“鲁地藩王、孔家俱是通天之辈,其余大族亦是不凡。没有他们支持,你的承诺能否兑现?”
山东的土地,大部分都在几个藩王和孔家手里,棉田同样如此。
徐骥很担心,左梦庚在这里答应好好的,回过头来却提供不了货源,失信于人。
左梦庚却信心满满。
“岳父安心,只要运河在小婿手中,小婿说什么就是什么。”
徐骥难免惊悸,第一次发觉这个女婿竟然可以狠绝至此。
不过左梦庚说的也没错。
他如今数万大军在手,只要把运河一卡,什么船能过、什么船不能过,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山东的神仙们再多,不通过他,那是一朵棉花也甭想运出去。
更别说如今山东乱糟糟的,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已经到了最弱的程度。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已经荒芜,成为无主之地。
左梦庚趁机把这些土地拿到手中,安排劳动力好好经营,等到明年,光是他的地盘里棉花产量都会很惊人。
徐骥以为左梦庚做的够狠了,殊不知在左梦庚的心目中,早已给那些藩王和孔家,全都判了死刑。
只是时机未到,且容他们嚣张一段时日罢了。
就因为左梦庚的一句保证,松江市面肉眼可见地重现繁华。
如今松江府上下,对这位徐府新婿,再不敢有任何小觑。
一时间,各家的贺礼纷沓而至,堆积如山,哪怕徐骥屡次强调徐府崇尚简朴都不行。
潘晓纳更是秉承潘云龙的指点,以连襟的名义邀请左梦庚出游,借此拉近关系。
刘宗周、黄宗羲已经回浙江了,李邦华也回江西了,婚礼尚需一些时日,左梦庚无所事事。
想着趁机多了解一下松江府的状况,便欣然应约。
当他提出想要看看松江府棉纺状况后,潘晓纳立刻做了安排。
“中恒,你看,这便是我潘家棉布集散之地,也是松江府最大的棉布产地。瞿漫松家为此地翘楚,做事公道,人人敬仰。”
潘晓纳带着左梦庚来到了娄塘镇,为他解说此地之重要。
伫立船头,左梦庚四处观察,已经发现娄塘镇的厉害之处了。
相比起松江府各地,这里东连松江,西接苏州,货物集运非常方便。
横沥河穿镇而过,一路向着东北,最终汇入长江入海口。
除此之外,另有两条支流与横沥河相连。
一条支流从镇中穿过去,在西北面连通了浏河。通过浏河,可以直达阳澄湖,深入南直隶腹地。
另一条支流则在西南方向连接盐铁塘、蕰藻浜,最终连上吴淞江,进入运河。
这么发达的水运便利条件,造就了娄塘镇松江棉纺第一镇的威名。
左梦庚很期待,在这里能够见识到多少松江棉纺的厉害。
远远地,看到一个青年从镇中跑出,直奔码头而来,正是瞿叶。
第280章 技术掌控
对于瞿叶,在左梦庚看来,不过是一个比较务实的年轻人。
不像其他的士子,专注空谈,不通俗物。
瞿叶虽然年纪不大,但目前瞿家的产业已经由他负责了。
左梦庚并不知道的是,瞿叶是原本历史上徐若琳的丈夫。
瞿叶不知道自己的媳妇被人抢了,不然的话……
他一个文弱书生,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潘兄,左兄,你们看,整个娄塘按照工序不同,分成四个坊。这一片是清棉坊,那边是梳棉坊,条卷和精梳等各道工序,镇子上都有人家手艺精熟。全镇通力,才让娄塘镇的棉布闻名天下。”
站在镇子中心,左梦庚放眼四顾。
只见目光所及的所有人家宅院,全都大门四开,不禁出入。甚至可以看到各家院子里往来繁忙,劳作不休。
进进出出搬运货物的人络绎不绝,说是百姓人家,其实更像是一个个家庭作坊。
“俗话说,教化嘉定,食娄塘,武举出在徐家行。今日中恒贵客远来,小弟自当盛情款待一番。”
得知了左梦庚的来意,瞿叶十分高兴。
都是聪明人,知道日后棉花的事儿,要看左梦庚的脸色了。
正愁没办法交好呢,左梦庚亲自登门。如此良机不抓住了,怕是要懊悔三生。
“漫松兄贵为地主,今日我等都是客随主便。”
距离饭食尚远,瞿叶便带着左梦庚、潘晓纳游览起娄塘来。
娄塘的历史并不远,洪武二年,由里人王璿创建。
不过此地的地理位置和交通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可谓是得天独厚。
全镇十九条街全都依河而建,因此有“娄塘街、条条歪”的说法。
【坐贾行商处处通,市声遥隔水声中】
就是最贴切的诗句描写。
在这里,只要你坐船,就可以到达任何一家店铺门口。这样一来,极大地降低了运输成本,增加了货物运输量。
行不太远,就见到一处朴素的小院,十分寂静地伫立在街旁,与别处的热闹完全不同,似乎格格不入。
商业气氛如此浓郁的娄塘,居然有这样的地方,显得十分奇怪。
没用左梦庚问起,瞿叶主动介绍起来。
“此乃皇后娘娘凤居故里,如今已经妥善封存,保佑乡土兴旺。”
左梦庚明白了,原来这里是周皇后的老家。
当地出了一位皇后,本地人自然是与有荣焉。便是官府也不敢怠慢,肯定会好好地供起来。
不过他对崇祯都没什么好印象,至于周皇后那就更加别提了。
他更关心松江的棉纺业。
这一次游历娄塘镇,在瞿叶的讲解下,左梦庚还真的大有收获。
松江的棉纺业规模大到何种程度呢?
光是在籍的匠户就有3336丁,仅仅一个松江府织染局里上工的人,就有110名。
除此之外,织户占到了松江府人口的百分之五十。其余的还要缫丝、印染等各个环节的民户。
也就是说,整个松江府真正靠着种地为生的人,都不到百分之二。
而且松江府的棉纺因为种类不同,已经有了初步的分工。
比如乌泥泾的主打产品就是番布。
为何叫番布呢?
因为黄道婆就是乌泥泾人。
这里生产的布,就是黄道婆从海南带回来的原始品种,因此称之为番布。
青龙镇的药斑布、沙冈镇的三梭布、钱门塘的丁村布、松宅的细纱,全都各具特色。
不但棉布的种类各有分工不同,因为棉纺业的发达,也促进了相关行业的发展。
比如织布所用的锭子,一般都是由金泽、朱泾等地所产,而纺车则是来自于吕巷、七宝等地。
再比如奉贤的南桥镇很多人家都从事缝纫加工,多以打造成品为主。
至于朱泾、珠街阁(朱家角)、娄塘,更多的是作为商品和原料的集散地。因此汇聚了四方商贾,日益繁盛。
“天气日渐炎热,令人难耐。小弟无以为敬,这暑袜还请中恒兄笑纳。”
娄塘镇居然有成品鞋袜店,当左梦庚好奇走进去后,瞿叶特意挑选了一些精美的袜子送给他。
左梦庚拿起来一看,发现这种袜子非常轻薄,柔软舒适,正适合夏季炎热时穿着。
问过了才知道,这种袜子是用一种叫做“尤墩布”的布料织成,因为轻薄透气,所以为人们所喜爱,用来在夏季穿着。
尤墩布其实不是棉布,而是云绸。因为细腻轻薄,所以用来做成夏天穿的袜子清爽舒适,很受欢迎。
暑袜远销外地,因为口音的关系,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就比如在成都,尤墩布又被叫做油灯布。至今在成都还有暑袜街,就是源于此。
不过看到暑袜,却让左梦庚生出自信心来。
他让傅豫孙拿出丝袜来,交予潘晓纳、瞿叶观赏。
“二位看看,这是我山东织造出来的丝袜,比之暑袜,如何?”
潘晓纳、瞿叶看到丝袜的第一时间,人就懵了。
都是行家,根本不用左梦庚详细讲解,他们就知道,松江人赖以自豪的暑袜,完全和丝袜没法比。
“天下间竟有这般巧夺天工之物?”
“薄如纱、透如雾、轻如云,这等工艺,实难想象。”
暑袜店的掌柜也凑上来看,当场就忍不住了。
“这位公子,不知这等巧物产自何处?有多少,本商号要多少。”
看到潘晓纳脱鞋,想要把丝袜套在脚上,左梦庚连忙拦住。
“哎哟,这袜子不是给男人穿的。你那大脚丫子,穿了也不好看啊。”
潘晓纳愣住。
“袜子也分男女之物吗?”
你还挺有欧洲男人风范的。
左梦庚解释道:“此物是我根据欧巴罗那边的男式筒袜改进而来,不过若论妙处,还是女子穿戴为佳。”
掌柜的倒也果决,立刻对伙计吩咐道:“去后院把小翠叫来。”
不多时,一个年轻清秀的丫鬟被叫到了前院。
“老爷,您找我?”
掌柜的把丝袜递过去,吩咐道:“穿在脚上。”
丫鬟吓坏了。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一群男人的面露出脚丫来,这如何使得?
见丫鬟花容失色,瞿叶连忙安抚道:“莫要慌乱,此物乃新品,我等只是看看其效。”
到底是江南的女子,不似他处,明白怎么回事后,那丫鬟竟也不扭捏。
不大一会儿,一只丝袜便被她套在了脚上。
当看到女子纤细婉约的足腕在丝袜的勾勒下,显现出令人窒息的美感时,在场诸人全都呼吸难继。
他们很确信,此物一出,只怕天下间女子必定趋之若鹜。
不对,只怕男人也会为之着魔。
女为悦己者容,买这东西还不是为了男人?
可不管怎么说,丝袜会大受欢迎,在场众人是完全可以确定的。
瞿叶完全失去了风度,一把抓住左梦庚胳膊。
“中恒兄,不知此物产出如何?中恒兄如有困难,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潘晓纳急了,连称呼都改了。
“姐夫,我潘家有织机四百余。如果将此物交予我潘家织造,行销天下为时不远。”
掌柜的知道自己没那实力与潘、瞿两家竞争,但另辟蹊径道:“小的经营暑袜数十年,于江南各处都有店铺。倘若此物成行,小的愿意代为售卖。”
面对着三双火辣辣的眼神,左梦庚好笑不已。
“我说各位,就算是我想将此物交予你等,你们有织造的技术吗?”
此言一出,几人全都冷静了下来。
潘晓纳和瞿叶凑在一起,好像刚刚潜入过学姐寝室一样,拿着丝袜里里外外目不转睛,甚至还凑到鼻端嗅了又嗅。
最后,全都露出失望之色。
“我潘家做不了。”
“整个松江府,都没人能做。”
这个发现,让两人备受打击。
一直以来,都以为松江府的棉纺天下无双。结果如今却发现,这天下间竟有松江府织造不了的布料。
同时,这个发现也让两人心头生起警惕。
看来松江府独占鳌头太久,上上下下都生出了懈怠之心,不思进取了啊。
当然了,这种警惕只是一闪而过。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左梦庚。
当务之急,还是要在丝袜里分一杯羹才行啊。
第281章 产业推动
松江府棉纺业的高度发达,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该行业严重内卷。
反正松江府到处都是棉布,凭什么只买你家的?
完全可以买别家的嘛。
谁家的质量好、谁家的棉布便宜,自然谁就更有市场。
在这样的情况下,松江府的棉纺行业根本停不下来脚步,不得不时时刻刻想着进步。
因此当看到丝袜的那一刻,潘晓纳、瞿叶等人就意识到,一种颇具竞争力的新产品出现了。
虽然左梦庚始终没有松口,但他们是锲而不舍的。
第二天,潘家的家主潘云龙和瞿叶的父亲瞿寅不约而同登门,目的只为了丝袜。
“二位可是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都是多年的老友了,徐骥见面就是调侃。
作为儿女亲家,潘云龙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还不是中恒干的好事?亲家,没说的。这生意,我们潘家做了。要钱给钱、要地给地。”
“好你个潘际中,你是打算吃独食吗?”
瞿寅不乐意了,连忙插进来。
“咱们徐瞿两家来往几十年了,这等盛事,徐家可不能撇下瞿家。”
徐骥看看两人,颇觉新奇。
以往这两位可是心高气傲的紧,而且各家的产业都有秘诀,着实赚取了不少财富。
和他们相比,徐家只能算是初级的布料供应商,没少看他们的脸色。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居然也会求告上门。
这一切,都是左梦庚带来的。
“二位,这丝袜乃是中恒所制,该是什么章程,你们也得问问他的想法啊。”
潘云龙和瞿寅这才反应过来,竟不顾长辈之姿,围住了左梦庚。反反复复就一个意思,这生意必须带上他们两家。
殊不知,对于两人的热切,左梦庚高兴还来不及呢。
昨日回来后,左梦庚就预料到会这样,因此苦思谋划了一夜,早就准备好了大坑,要把潘家和瞿家带进来。
“二位叔父,这个丝袜的做法,以目前松江府的技艺,无人可行。”
他这么一说,潘云龙和瞿寅全都不服气了。
“贤侄莫要小瞧我松江府匠人之技艺,说到棉纺之术,普天之下,非我松江府莫属。”
瞿寅没说话,但不停点头,显然在这点上和潘云龙的态度是一样的。
左梦庚耐心道:“叔父误会了。松江府匠人做不了这个丝袜,非是手艺问题,而是工艺问题。”
这个时代对于技术的划分,还没有那么细致。
潘云龙和瞿寅一时想不通手艺和工艺的区别,只好等他解释。
“这种丝袜,是用一种特殊的钩针牵扯丝线编制而成。这种钩针,需要利用特殊的手段才能铸造。目前除了小侄之临清,别处都不可能做的出来。”
丝袜细密轻薄,因此丝线就必须极度纤细才成。
虽然达不到后世尼龙那种程度,但也远比现如今最细的丝线更细。
这里面就涉及到两个问题。
一个是如何将天鹅绒丝线分割成更细、更多,一个是如何用这种比头发丝还细的丝线编织。
虽然明代最厉害的工匠可以将许多丝线分成一百等分,但绝对没办法将天鹅绒细化。
不是手艺的问题,而是人眼的辨识度跟不上。
左庄是利用显微镜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在显微镜下,天鹅绒丝线被放大数倍,整体结构变得清晰无比,因此便好进行细化了。
通过这种方式,一根普通的天鹅绒丝线,可以细分成三十五条更细的丝线。
工匠们说,其实还可以更加细化。不过目前的工具还无法做到更小,限制了工艺的进一步提升。
同样的,因为丝线过于纤细,编织也就成为了大问题。
普通的针是没办法使用的,太过于粗大。
还是利用显微镜,左庄的工匠们制造出了孔径二十微米的极细钩针,针尖甚至达到了惊人的三微米。
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丝袜的编织需要。
这样的工艺,目前只有临清能够做到。
就算是把显微镜给松江府这边最好的工匠,他们也制作不出达到要求的钩针来。
因为钩针所用的材质,是合金钢。
是的,目前临清那边,已经开始在试验合金材料了。
钩针因为太过于细小,如果材质不够硬的话,很容易就会出现断裂。
左梦庚在纸上把钩针的样式一画出来,徐骥、潘云龙、瞿寅三人就剩下无奈的苦笑了。
他们知道,左梦庚说的没错,这样的工艺松江府做不出来。
可是一想到丝袜这么好的产品,松江府这边不能生产,错过了赚钱的大好时机,实在是令人惋惜。
左梦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这样,才有他插手的余地。
“这几日小侄见识了松江府棉纺的厉害,深知要想做成规模,只能在此地布局。如果两位叔父不弃的话,咱们合股经营,如何?”
潘云龙大吃一惊。
“贤侄愿意提供这等技艺?”
他是真的被镇住了。
这个世道,谁要是有什么独门的手艺,藏着掖着都来不及。
什么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之类的,更是许多家族的祖训。
丝袜的制造工艺能够带来多少财富,大家都一清二楚。毫不客气地说,因此而造出一个豪贵家族来,都不是问题。
他们又哪里知道,左梦庚看重的是什么。
“咱们既然合股经营,那么这些技艺就是咱们大家的了。小侄不拿出来,自身又没有经营能力,岂不是束之高阁,白白浪费了嘛。”
饶是如此,潘云龙也不禁惊叹。
“世间胸怀博大如贤侄者,实乃老夫生平仅见。”
瞿寅却怕夜长梦多,只想快点敲定此事。
“贤侄所说的合股,有何章程?”
他的迫切反而帮了左梦庚的忙。
“小侄的意思是,咱们几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地出地,合伙在这松江府,建造一个织造工厂。日后所得,各家按股权分配。”
徐骥沉思片刻,道:“这丝袜所用之天鹅绒,并非松江府所产。倘若没有货源,只怕事有不谐。”
明代天鹅绒的产地只有一个,那就是福建漳州。要到清代时,才传入江宁织造府。
可他的这个担忧,在左梦庚这里完全不成问题。
“岳父有所不知,黄幼玄便是漳州人,如今任东昌知府,与小婿志同道合。小婿已和漳州那边的丝商定好了,每年的天鹅绒会敞开了供应我等。”
见左梦庚连原料问题都解决了,几人再无顾虑。
“如此便好,算我潘家一份。”
瞿寅也利索。
“工匠和织工一事,便交给我瞿家了。”
瞿家作为娄塘镇最大的布商,拥有一百多名织工。
可这个数量,在左梦庚这里,实在是不够看。
“小侄欲设之工厂,织工当以千人计。还请岳父和两位叔父延揽人才,共襄盛举。”
听到那什么织造工厂居然要有上千名织工,徐骥等人全都惊疑不定。
松江府这边是有织造工坊的,可最大的几家,织工数量也不过一两百人。
说穿了,就还是原始的手工作坊。
可左梦庚要打造的,是工业化的大工厂,要的就是靠更高的生产效率、更低的生产成本、更大的产量来碾压这个时代的手工业。
丝袜不过是一个开头罢了。
等工厂站稳了脚跟,他是肯定会进军传统的棉纺行业的。
到时候,强大的工业化机器一定会让传统原始的手工纺织业告别历史舞台。
左梦庚的梦想,就是要提前四百年,让全世界感受一下中华工业倾销的威力。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徐骥、潘云龙、瞿寅这些传统的老人,明白一下什么是工厂。
他没有自己解释,而是给徐尔爵使了眼色。
作为福耀集团、蔬菜公司、农垦集团和军工厂生产的实地见证者,相信徐尔爵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传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