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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鹤城风月     明左txt下载     明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2章 天下第一大恶【月初求月票】

    牢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孔家的人为何要杀自己?

    即将陷入黑暗的刹那,他看到的是,跟着一起过来的差役,全都被一一抹了脖子,步了自己的后尘。

    这些小角色的死,并不能化解左富的愤怒。

    他冲进监内,跪在左华面前,看着完全不成模样的二哥,泣不成声。

    “二哥,二哥,我来救你啦!二哥,能听见我的话吗?”

    地上的血人蠕动了两下,无声开合的嘴唇,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李青山在外面紧张地道:“部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要快些。”

    左富抹掉眼泪,俯身背起左华,同时嘴里下令。

    “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放过。”

    李青山、马应试领命,鬼魅一般地潜了出去。

    当他们一行人离开时,整座大牢从里到位躺满了差役的尸体。

    情报司一般不崇尚杀戮,可一旦他们要做,那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干脆利落的杀手。

    跟着看了一路的李青山、马应试等人心惊肉跳,原本还有一点的桀骜全都消散了。

    他们明白,自己的那点本事,和这些魔鬼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一行人护着左华奔到东城墙,在这里,早有人接应。

    “在下魏元均,见过左三爷。”

    左富只想快点送左华出城治疗,无心多说,随手掏出三百两纹银拍在魏元均的手中。

    “今日大恩,左某记下了,来日必有厚报。”

    魏元均将银子收了,转身引着众人走上城墙。

    “凭天王、马大哥的关系,本不该收三爷的银子。可下面的弟兄不少,要让他们承三爷的情才是。”

    要想辟出一段安全的城墙送左富等人出城,需要避开的耳目太多。这种时候,银子最有效。

    左富知他深意,默默点头,算是把这号人物记住了。

    城墙上此刻空无一人,内外都黑黝黝的,不虞被人发现。

    情报司的人快速在城墙上安好了抓钩,同时先下去几人接应,随后其他人顺着绳索一一滑下。

    深夜的第四团营地里,左梦庚等人还没有休息。

    他们再争论一件事。

    那就是针对孔家的跋扈,究竟要不要上奏折弹劾。

    刘宗周、鹿善继等人坚持这么做,但左梦庚、黄宗羲却认为于事无补。

    “孔家跋扈又不只是今日,谁曾管过?再者,孔家跋扈的凭仗是什么?是他孔圣后裔的名头。就算上了奏疏弹劾,朝廷不痛不痒地斥责几句,焉能让孔家伤筋动骨?”

    刘宗周来到临清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反骨越来越硬了,这让他很忧虑。

    “那毕竟是孔圣后裔,有些特权也是应该。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束缚其少做恶事。对孔家过狠,天下士林必然兔死狐悲。”

    虽然是自己的老师,但黄宗羲毫不客气。

    “哼,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士大夫的特权罢了。这等高高在上的特权不消灭了,这天下就永远不会太平。”

    刘宗周、鹿善继、孙奇逢三位大儒集体哑火,一时竟无言以对。

    别看他们学问精深,拥趸无数,可是碰上黄宗羲这种揭穿表象、直指本质的言辞,那真的是毫无对抗的余地。

    鹿善继无奈地道:“圣人之言,教化之义,本没有错。方今天下之症结,不过是权贵借此胡作非为。倘若能够约束权贵,与民休息,重现太平未尝不可。”

    黄宗羲嘿嘿冷笑。

    “最胡作非为的权贵在紫禁城里,几位前辈,不知要如何约束啊?”

    刘宗周三人再次哑口无言。

    儒家讲究为尊者讳,即使面对天下板荡的局面,也尽量不将过错安到皇帝的头上。

    然而到了激进的黄宗羲这里,直指皇帝之非。

    双方的争论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一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自缚手脚;而另一边则倚天屠龙,大开大合,无所畏惧,排山倒海。

    面对着黄宗羲浩气冲天的锋锐,三个大儒竟然节节败退。

    这是他们治学以来从所未有的局面。

    难道真的长江后浪推前浪?

    三老正唏嘘间,帐外一阵喧哗,紧接着左富就背负着左华,在李青山等人的护送下冲了进来。

    “参座,给二哥报仇!”

    左富疯了一样,奋声咆哮,几欲择人而噬。

    看着不成模样的左华,左梦庚瞬间浑身冰凉。

    他有想过左华会吃些苦头,就是没有想到,人心会险恶到这个程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左华面前的。

    曾经那个桀骜不驯、冲动霸道的左华,如今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只一会儿的功夫,血污就浸透了下面的土地。

    他的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外翻,有的甚至深及见骨。一只左眼变成了黑洞,嘴角也咧成了大口子。

    左梦庚只觉得心底有一座火山爆发了。

    “全团集合!”

    李邦华一惊,忙上前来,阻止道:“中恒,不可。”

    左梦庚豁然转头,眼神里满是杀气。

    “谁敢阻拦,杀无赦!”

    李邦华顿足,寸步不让。

    “那你便杀了老夫罢了。”

    左梦庚顺手就要抽刀,左富和黄宗羲赶紧按住。

    “中恒,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冲动。”

    左梦庚不知道这个时候,非是动武的好时机吗?

    他当然知道。

    可是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他就是压抑不住愤怒。

    他就是想要杀人,不杀尽仇人难消心头恶气。

    其他人同样愤怒,可理智尚存。

    “孔家为恶至斯,自然不可饶恕。可那毕竟是孔家,多少读书人精神所系。只要你动了手,立刻便会成为天下公敌。届时我等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谈何拯救万民于水火!”

    李邦华字字泣血,也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这就是孔家的无敌之处。

    哪怕知道了孔家为恶、为祸甚巨,可只因为他们是孔圣后裔,那便不能对之杀戮。

    因为这个天下是儒家的天下,是读书人的天下。

    莫说左梦庚,便是异族来了,也只能拉拢孔家,给予优待,却不敢痛下杀手。

    左梦庚简直要疯了,头脑里冷静和疯狂的意念不停争斗,让他也越来越狰狞。

    大家伙都知道,此时的他,已经到了重要关头。

    随着他的选择,要么这世间将多了一个横冲直撞的魔头,要么将多了一位救世主。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中,突然有人破帐而入,成功转移了大家的视线。

    冲进来的人,是被左梦庚派去董家庄的那个。

    “参座,卑职日间赶到董家庄。可……可董家庄八十七口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吊死在了村口。”

    一股凉意席卷大帐,所有人都怀疑这是幻听。

    刘宗周再无冷静儒雅,急急问道:“他们为何要自寻短见?”

    那人缓缓摇头,说出的话更加残忍。

    “那些人不是自杀的,而是被人捏断了喉骨,挂在绳索上冒充自杀的。”

    董家村阖村被杀,这一事的冲击太大了。

    鹿善继、孙奇逢瞠目结舌,李邦华跌倒在地,黄宗羲等人更是怒发冲冠。

    唯独刘宗周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怎知是被杀的?你可知说谎的代价?”

    那人也生气了,吼道:“卑职等全都学过人体学,是吊死还是被杀,莫说卑职等,便是经年仵作都可以验证。”

    刘宗周傻了。

    “为何会这样?为何这般恶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知董家村全体村民被杀,左梦庚反而活了过来,仰天长笑,笑中带泪,毫不客气地指着刘宗周、鹿善继、孙奇逢、李邦华等人。

    “这便是你们奉了千年的道统?哈哈哈哈……好一个仁义道德!天下第一世家?这便是天下第一大恶!”

    辛辣的讽刺透骨而入,令刘宗周连连咳出三口浓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帐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要走进黑暗。

    或许在黑暗中,能够寻找到什么!

第253章 大宗师

    刘宗周未带仆人,一个人浑浑噩噩走出了军营。

    四下里寒风呼号,彻夜如墨,黑压压的看不见一点光明,赫然如他现在的状态。

    他自幼师从外祖章颖,后又师从许孚远。治学经年,思想已成。

    然认识左梦庚以来,一直备受冲击。

    左梦庚的唯物主义观点,和他的唯心主义有着极大的区别和矛盾。

    可正如历史潮流那样,唯心主义在唯物主义面前,当真是不堪一击。

    以刘宗周儒学大家的修为,也只能不断提升自身,希望找到解决之道。

    信仰了一辈子的东西,自然不可能被人三言两语所左右。

    刘宗周始终不觉得自己的学问有什么问题,也一直试图能够说服左梦庚、黄宗羲这两个年纪最小却最叛逆的学生。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今天亲眼见识了孔家的所作所为后崩塌了。

    黑夜里不辨东西,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

    因为刘宗周找不到思想前进的路。

    道路崎岖,走几步,猛地脚下一滑,令他摔了个跟头。

    浑身各处骨头发出刺痛,却比不过心的空洞。

    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走,不知多远,又摔了一跤。

    再爬起来,却没有力气了。

    恰好旁边摸到一块石头,刘宗周便扶着慢慢坐下,头脑里各种思绪纷杂而至,如潮如涌,澎湃激荡。

    他一生所学,可分为三个阶段。

    因就学于许孚远,许告诫他“存天理、遏人欲。”

    刘宗周始终不敢或忘,始终入道莫如敬、以整齐严肃人。每有私意起,必痛加省克。

    后踏入仕途为官,许孚远又勉励他“为学不在虚知,要归实践。”

    这对刘宗周的思想养成,起到了极大的影响。

    刘宗周“早年不喜象山、阳明之学”,认为陆、王心学“皆直信本心以证圣,不喜言克己功夫,则更不用学问思辨之事矣”,容易导致禅学化。

    所以他曾说:“王守仁之学良知也,无善无恶,其弊也,必为佛老顽钝而无耻。”

    但是到了中年,尤其是天启年间罢官后,他闭门读书,若有所悟,对学问有了新的认知,开始转向陆王心学。

    也是在这时,刘宗周确立了自己“慎独”“诚意”的立世之观。

    从此出发,他还对朱熹、陆九渊、王阳明等人都提出了批评,而且得到了世人的推崇。

    “朱子惑于禅而辟禅,故其失也支;陆子入于禅而避禅,故其失也粗;文成似禅而非禅,故不妨用禅,其失也玄。”

    虽每日三省吾身,戒骄戒躁,但刘宗周对于自己学问上的精进,还是很欢喜的。

    认为儒学至深,莫过于此。以此教化世人,则天下大治不远矣。

    可今日孔家的表现,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记重锤。

    本最应该奉行孔孟之道的圣人后裔,却以贪婪、恶毒的嘴脸残害世人,又用孔圣之道维系家门,屹立不倒,威福自得。

    这样的儒学,为何连圣人后裔都教化不了?

    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始终都在回荡着左梦庚那极尽嘲讽的画面。

    “这便是你们奉了千年的道吗?”

    这是他追寻的道吗?

    这是天下士人努力维系的道吗?

    既然不是,为何孔圣后裔残民以逞?

    既然不是,为何王朝兴替、万民哀嚎?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究竟是圣人的教诲错了,还是道统崩塌?

    方今之世,儒学何去何从?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要穿越这千年的沧海桑田,去亲自问一问圣人,你传播的道到底该是什么样的?

    刘宗周的思维不禁发散开来。

    千年以前,孔圣人又是如何做的呢?

    身为儒学大家,孔子的事迹他并不需要翻阅典籍,全都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神奇的是,以往如数家珍的圣人事迹,如今再去看时,竟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原来千年以前,圣人传播思想的路程是那么的不顺,帝王将相们对他的学问并不感兴趣。

    在那个混乱的时代,圣人和他的学问也并没有为天下带来任何改变。

    一旦这个想法产生,就好似魔鬼一般在脑海里疯长。

    刘宗周惊惧非常,努力翻阅着脑海,想要找到可用的凭据来消灭这些邪念。

    只可惜,他找不到。

    孔子的学说不但没能结束春秋、战国乱世,便是他为官之后,以自己的学问治理国家,也没有什么卓越的成就。

    真正结束了乱世的,是崇尚法家的西秦。

    虽然后人多语,秦因酷法二世而亡,借此批判法家学说。但不可否认,让天下重归于一统,凝聚中华之魂的,就是法家。

    为何后来儒家成为了显学,并且主导了千年以来华夏的思想呢?

    对于刘宗周这等大能来说,很容易就能想的明白。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为何汉武帝会支持董仲舒,为何儒家得到了汉朝皇帝的青睐?

    刘宗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明白关窍在何处。

    大一统、天人感应和三纲五常……

    这三个董仲舒提出的理论,全都不是儒学所原有的。也就是说,独尊儒术前后的儒学,思想和内容迥然有别。

    既然后人篡改了儒学教义,那么天下崩塌、道德沦丧是不是就是必然的呢?

    千年儒家经义脑中过,刘宗周渐渐平稳下来,不复从前的迷茫和绝望。

    攸然一瞬,光亮唤醒了他的双眼。

    他轻轻抬头,才赫然发现,东方的天亮了。

    “念台公,你可让我们好找!”

    远处,鹿善继、李邦华、孙奇逢、黄宗羲等人疾奔而来。

    刘宗周失魂落魄而去,他们都吓坏了,足足找了一夜,总算是找到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在这冰冷刺骨的冬夜里很容易出事的。

    见到他们,刘宗周微微一笑,长身而起,竟无任何疲态。

    “各位,劳烦挂念。”

    众人到了眼前,看到他的状态,一时不禁错愕。

    谁也想不明白,为何他在野外一宿,竟没有被冻坏?

    刘宗周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而是问道:“中恒如何了?可曾出兵?”

    李邦华喟然摇头。

    “没有出兵。他还在大帐里,守了左华一夜。”

    刘宗周仰天长笑,随即又朝大家作揖。

    “恭喜各位,天下……有救了!”

    鹿善继、孙奇逢几个迷惑不已,唯独李邦华错愕之余,若有所悟,作揖回礼。

    “同喜。”

    鹿善继还以为他失心疯了,痛惜之下,想着法地劝慰。

    “孔家妄为圣人之后,背弃圣人教诲,我等定要寻个公道。”

    “公道?”

    刘宗周挺拔如岳。

    “谁能给我们公道?谁能给世人公道?”

    孙奇逢尽量委婉道:“我等秉持圣人大道,自当匡正人心……”

    刘宗周微微一笑,打断道:“道便是道,道存于天地之间、化于万物之理。道,不以百家销毁,也不以孔孟增辉。孔孟创儒教、兴显学,所作所为,不过教化、传播天道。既然如此,我辈何必舍近而求远,直尊天道岂不更好?”

    一股激流刹那间冲醒众人,再向刘宗周看去时,发觉这位竟隐隐有些陌生了。

    这还是那个动辄人心、言必经义的慎独大师吗?

    他之所言,竟突破了儒学的藩篱,连孔夫子都平等视之了吗?

    此时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将昭红如血的光芒洒遍大地。

    刘宗周凝视着一片光明的大地,缓缓吟诵。

    “百家罢黜逢君意,程朱显圣败人心。秦王一统儒家灭,乱世何须说仲尼。”

    在场的都是饱学之士,瞬间便懂了诗中深意。

    可正因为懂了,所有人都被撬开了凝固的躯壳,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刘宗周俯身摘了一根衰败的杂草,放在手中凝视片刻,方回头目视众人。拈草一笑,朗声道:“春秋乱世,儒学不彰;方今乱世,儒学何用?诸君,惟天道即儒道,方能救人、救己。”

    璀璨的阳光从东方照来,为刘宗周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众目睽睽之下,他手中的杂草竟然盈盈挺拔,绿意昂然,重现生机!

    众人心神涤荡,心境再无桎梏。齐齐对刘宗周致敬,诚心诚意。

    “拜见大宗师!!!”

第254章 仁者无敌

    刘宗周再见到左梦庚时,依旧是在大帐里。

    左华已经得到了救治和清理,静静地躺在床上。

    左梦庚枯坐在一旁陪着他,形如雕塑。

    刘宗周仪态洒脱,径自拿过一张凳子,坐在了他的身旁。

    “勿怒而兴师,勿愠而攻战。你能做到这一点,则大事可期矣。”

    左梦庚没去看他,而是问道:“老师不去维护您的三纲五常了吗?”

    刘宗周抚须微笑。

    “三纲五常既是儒,亦非儒。”

    左梦庚这才抬头,疑惑看去。

    他也注意到,刘宗周似乎和往昔不同了。

    之前的刘宗周,虽然肃正,但格外古板。尤其是老态龙钟,情绪萧索。

    但此时的刘宗周,从里到外都在散发着勃勃生机,时刻弥漫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刘宗周语气澎湃,自带醍醐之效。

    “天下之道既为儒,诸子之言亦非儒。何为儒?天下之道便是儒。”

    这是很深的课题,如果是以往,左梦庚定然稀里糊涂。可经过了此次变故,他也在飞速进步中。

    “法、道、墨、释、纵横亦为道。”

    刘宗周毫不客气地道:“那便是儒。”

    左梦庚沉默,消化良久,起身对刘宗周致意。

    “贺喜老师,超凡入圣。”

    刘宗周却摇摇头,叹道:“倘若当真超凡入圣,便不可留于人间,留人间便是一大害。”

    左梦庚努力思量。

    “老师是在说孔圣人吗?”

    刘宗周毫无凝滞。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看这红日,每日里东升西落,无论盛世还是乱世,可曾变过?天道有常,而人行无常也。孔圣开创儒家,儒家却无穷无尽也。只奉圣人,则道有损也。”

    左梦庚倍受震撼。

    完全没有想到,刘宗周居然将孔子从儒家不可动摇的权威宝座上摘了下来。

    他的做法,对不对呢?

    虽然孔子是儒家的开创者,是至圣先师。

    可刘宗周却表达的很清楚,儒家发展至今,已经添加了太多太多的思想和观点在其中,早已不再局限于孔子的言行。

    既然如此,该如何重新定义儒家呢?

    与时俱进,因地制宜。

    跟随时代的发展,不停诠释儒家经义和思想,使之符合当下,才是儒家真正的立身之本。

    亦或者说,在原来的儒释道三教一体之后,更加广纳博蓄,超脱藩篱,顺应潮流。

    左梦庚这才明白,刘宗周为何有此变化。

    这是一个人的思想境界趋于大圆满时才有的表现。

    他深知,这是一个自己求教和解惑的最好良机。

    “学生非常想要为左华报仇雪恨,可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学生,不能这么做。但究竟是为什么,学生不得而知。老师可有教我?”

    刘宗周来此,也是这个目的。

    “你可曾听过仁者无敌?”

    左梦庚知道的不多,道:“这不是腐儒迂阔之言吗?”

    刘宗周摇头,再问道:“你等行此艰险之事,不惧生死,为何?”

    左梦庚肃容道:“拯救黎民于水火,重塑华夏之精神,使我中华重现生机,繁荣富强。”

    刘宗周郑重地道:“这便是仁。所谓大仁,无非一念救苍生。”

    左梦庚身形摇晃,只觉得四肢百骸全都打通,隐隐有什么东西正在灌注其中。

    刘宗周悠悠的声音便是来源。

    “你等要拯救苍生,首要为何?自是要让苍生信你。知你能救之,方能助你。如何取信之?仁也。”

    左梦庚脑海里思想激涌,正在努力消化刘宗周的观点。

    “天下苍生绝不会相信一个残忍好杀之人,能够拯救自己于水火。今日杀一人,明日杀一家,无穷无尽也。擅杀者,唯以杀止杀,何行仁也?既无仁,则民心尽失也。昔者曹公孟德,何曾不心怀天下,然不过一乱世枭雄尔,何故?”

    曹操的例子一拿出来,左梦庚瞬间通透,许多桎梏的地方全然想通。

    因为通过曹操的对比,让他想到了后世的新中国。

    为何那些人能够将地狱一般的中国拯救出来,并且蒸蒸日上,雄立于世界之林?

    曾经暴虐于中华大地的东瀛侵略者他们没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曾经的反动旧势力他们也没有彻底肉身毁灭。

    功德林里,无数桀骜不驯、血债累累的人都经过改造,获得了新生,这是为何?

    左梦庚陡然想到了一句话。

    无产阶级只有拯救了全世界,才能够拯救自己。

    虽然当今天下,没有无产阶级,时代、格局亦诸多不同。

    但大仁大义的思想,却是一以贯之的。

    既然要救天下,那么便不能靠杀戮来征服。

    思想之改造,才是造福天下之根本。

    以仁义行攻伐,则无往不利!

    可以说,努力了这么久,今日之左梦庚,方才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他诚心诚意地向刘宗周道:“多谢老师教诲,弟子铭记。”

    刘宗周回礼。

    “与君共勉。”

    他问道:“老师意欲何为?”

    刘宗周坚定道:“我要去寻找一下,当今天下需要之儒家,该是什么样的。现今之儒家,问题根源所在。为何孔圣深入人心,却改良不了这个天下?”

    刘宗周走了。

    去寻找他的道了。

    左梦庚不知道刘宗周会从什么途径去寻找,但只觉得,这条路如果没有指引,刘宗周未必走得通。

    翻阅故纸堆,是没可能寻找到办法的。

    或许,他山之石,才可以攻玉。

    如是想着,左梦庚要来纸笔,就在左华的床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写起了论述。

    在这篇文章里,左梦庚着重介绍了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中蕴含的人文主义思想,并将其与当下大明文坛发生的复古思潮进行了对比。

    更重要的部分,则是介绍了欧洲的宗教改革运动,马丁·路德、茨温利、约翰·加尔文等人的事迹也被他写了出来。

    因为左梦庚发现,西方的宗教和东方的儒教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但又有所不同。

    而这不同之处,或许就是儒教顽固不化的主要原因。

    还是刘宗周的那句话给了他灵感。

    “既然超凡入圣,那么便不可在人间,在人间便是祸。”

    西方宗教的主神,是虚无缥缈的,凡人不得见。因此主神传达的思想,究竟是不是主神的,也就没法判定。

    正因为主神的虚无缥缈,所以给了意图突破和改革的人们机会。

    你可以解释神,自然我也可以解释神。

    可东方的儒教却不行。

    孔夫子是活生生的存在,孔夫子的后代更是无数儒生的精神寄托。

    孔夫子的话也都铭记于典籍之中,代代相传。尽管千年以来有无数的巨儒做了增减删改,可孔夫子的后代作为既得利益者,必然要坚决维护正统。

    如果孔夫子可以脱离凡俗,由具体的圣人衍变为虚无的圣灵呢?

    这一点佛教就做的很好。

    释迦摩尼作为佛教创始人,是一个鲜活的人。但佛教为释迦摩尼增设了一个虚构的法号————如来,实实在在地远离了世俗,便也让佛教可以进行诸多解释,适应更多的环境和国家。

    左梦庚觉得,如果要改造儒教,第一要务,就是要切割孔圣人和世俗的联系。

    他将这篇文稿拿给刘宗周、鹿善继、孙奇逢、李邦华、侯恂等人看,迅速在内部形成了一场风暴。

    对于他的观点,大家认同不认同不说,但全都掀起了学习的热潮。

    刘宗周等人迅速返回临清,去寻了邓玉函,详细了解西方宗教改革以及文艺复兴的内情。

    看到这种变化,左梦庚乐在心里。

    再看这天下江山时,格局已然不同。

    集团内部到了修炼内功的时候,征战便暂时停了下来。

    左梦庚也返回了临清,准备迎接终身大事。

第255章 东西交流

    孔胤株满心欢喜等待着孔安的好消息,等了一夜。

    最终等来的,是王孙蕃的惊恐和孔安的尸首。

    看到孔安的死状,孔胤株浑身冰凉,内心深处的恐惧直袭头脑。

    “那个丘八死了没?”

    王孙蕃怒极,顿足道:“都这样了,能死吗?当然是被救走了。”

    孔胤株立刻跳起,骂道:“你们济宁官府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被人摸进了大牢,还杀了我的人?”

    王孙蕃头昏脑涨。

    “何止你的人?整个大牢的差役全都被杀,无一活口。”

    孔胤株疯了一样转圈,嘴里喋喋不休。

    “是了,一定是那左梦庚做的。走,去他大营,一定能找到那个丘八,到时候就可以制他的罪了。走,快些……”

    王孙蕃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去哪儿?咱们现在连城都出不了。”

    孔胤株愣住。

    “这是为何?”

    王孙蕃发觉自己做了蠢事,当初就不该畏惧孔家的权势,帮孔胤株做事。

    “那左梦庚把四周城门全给堵了,不许进,不许出。”

    孔胤株暴跳如雷,喝骂连连。

    “他是想要造反吗?”

    王孙蕃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太好,也豁出去了,对孔胤株再无尊敬。

    “他说白莲教妖魔肆虐,为保济宁安危,不宜外出。此乃战时,他……说了算!”

    孔胤株踉踉跄跄后退,跌坐在了椅子里。

    王孙蕃说的没错,左梦庚的理由十分充分。

    兖州府如今本来就是战区,作为负责剿灭白莲教的军事主官,左梦庚还真能用这么的办法令他们寸步难行。

    至于杀官劫囚,说是左梦庚做的,证据呢?

    这就和孔胤株杀了董家村八十七口一样,谁都明白怎么回事,但没有证据,自然不可能治罪。

    王孙蕃比孔胤株更加明白的一点是,如今朝廷无兵可派,要想剿灭白莲教,只能指望左梦庚。

    形势如此,朝廷再洞察秋毫,也不会为此而降罪于左梦庚。

    至于孔家……

    那位崇祯上台后,对孔家可不算怎么好。

    孔家家主孔胤植如今就在京师,官位不显,连朝祀都轮不到主持,还得主动申报孔家田产。

    如果这里的事闹到京师,孔胤株恐怕在劫难逃。

    王孙蕃把利害关系一说,孔胤株也傻眼了。

    “难道……难道便这般算了?”

    王孙蕃心灰意冷,已经有心请辞,便道:“事到如今,只能看那左梦庚嚣张。不过他区区一介武夫,日后再寻他麻烦便是。”

    孔胤株不说话,只是呼哧呼哧喘气,怒不可遏之余,也是无可奈何。

    左梦庚得了刘宗周一番教会,整个人精神状态升华,怎会在乎几个鬼魅魍魉?

    战事告一段落,他启程返回。

    留下第四团控制安山湖南侧一线,又调第二师第一团过来控制安山湖北侧一线,使其和东昌府连成一线,全都变成了新军控制的地盘。

    左梦庚先到安山湖,视察了渔业公司的准备情况。

    今年又是难得的暖冬,所以并不影响渔业公司的筹备。不但安山湖和大清河的水道完全畅通,安山湖和安山镇的水道也完成了清淤工作,使得安山湖有了两条进出的水道。

    同时水泊里也进行了细致的规划,又组织了沿岸的渔民百姓开始编织渔网、栅栏等物。

    只等开春之后,就要往水里投入鱼苗。

    左梦庚放心下来,北上东昌府。

    这里更加热闹。

    蔬菜公司和东昌府各家合股的暖棚已经投入生产,再有半个月就能收获第一批反季节蔬菜。

    王象晋居然也在这里,窝在暖棚里流连忘返。

    “以往老夫闷头农事,自诩天下一等。今日见了这等神迹,方知坐井观天了。”

    这老头对农事是真心喜欢,到了临清,参观了当地的农业状况后大受震撼,十分好学。

    正好赶上东昌府要兴建暖棚,他也跟着过来,从头参与,就为了掌握第一手的技术。

    “中恒,日后是不是世人都能吃上这等新鲜果蔬?”

    左梦庚当然知道后世农业发达的状况,笑道:“农事一道,无穷无尽。只要你们用心研究,积极探索,如是传承下去,未来天下百姓必不会受饥饿困扰。”

    “天下人再无饥饿之苦,那该是何等盛世啊!”

    王象晋被他说的憧憬不已,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左梦庚惯会画大饼。

    “光让天下人吃饱饭算什么?还要让百姓们能天天吃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才算稍有成就。”

    王象晋没想到这年轻人好大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左梦庚这么说,就是那么令人信服。

    任怀茂、邓之荣几人找来,商讨生意。

    “中恒,暖棚马上就要产出了。我们估算了一下,以产量来论,不但可以满足东昌一地所需,还可外销。因此我们打算卖到济南去,不知可否?”

    左梦庚高兴不已。

    “诸位有进取心,这当然是好的。谁还嫌弃赚钱少嘛?”

    众人哈哈大笑,发觉跟着左梦庚做事,是真的爽快。

    以往大家受到礼教束缚,羞于谈利,便是想要做什么营生,都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

    不像现在,一说扩展生意,居然得到了左梦庚的全力支持。

    任怀茂对左梦庚算是彻底服气了,拉过来一个少年,道:“此乃犬子,自幼读书,还算有些长进。听闻临清那边,各位大儒俱在。烦请中恒代为引荐,能让他学到真本事。”

    拜师是假,彻底投效为真。

    那少年看着左梦庚,满脸崇敬。

    “任克溥见过参座大人。”

    好家伙,又一个名臣。

    左梦庚不禁看向任怀茂,真不知这等粗老帽到底是怎么生出文曲星儿子的。

    他又哪里知道,旁边邓之荣的孙子,是未来康熙六十年的状元郎邓钟岳呢。

    对任怀茂的表态,左梦庚自然高兴。

    这代表着东昌府各家开始效忠,让他的势力范围,终于走出了临清一地。

    左梦庚答应下来,带着任克溥回了临清。

    “参座,夫人的娘家来人了。”

    傅豫孙通报了情况。

    他和徐若琳虽然还未成婚,但内部都已经改了称呼。

    听说徐家来人了,左梦庚不敢怠慢。问了后,一路寻去。

    徐家的来人,居然在邓玉函处,而且刘宗周、李邦华、鹿善继、孙奇逢等大儒也在。

    还未走进室内,左梦庚便听到很是熟悉的金属乐器声音,奏响着悦耳的旋律,还伴随着精美的女高音。

    探头一看,就见场地中央,徐若琳和一个年岁稍大、眉眼和她颇为相似的女子正在吟诵赞歌。

    那女子不似徐若琳明艳典雅,更有风韵和慈祥。而对于耶稣教赞歌的唱诵本领,却比徐若琳高超的多。

    左梦庚竟从其中听出了意大利歌剧的味道。

    在座诸人中,还有徐尔觉、徐尔爵。

    另有一位儒雅士人,手中牵着个三、四岁的俊秀小孩,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表演。

    远处,邓玉函拉奏着小提琴、罗雅谷弹奏着一架类似于钢琴的乐器,在为两个女人的吟唱伴奏。

    这一屋子,竟东西方汇聚,颇为和谐。

    看着刘宗周等大半辈子都沉浸于天理、人欲的大儒,此时在欣赏西方宗教音乐和文化,左梦庚真想寻一个画师过来,把这一幕记下。

    估计数百年后,绝对会成为研究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物证。

    不过随着他的到来,一场好好的音乐演奏会不得不结束了。

    徐若琳拉着那个妇人过来。

    “这是家姊。”

    那女子行了一个西式的礼节,语气温柔。

    “甘弟大,见过左将军。”

    左梦庚便知道,这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许甘弟大了。

    明末清初,中国有三位对基督教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女性。

    一位是杨廷筠的女儿阿格奈斯,一位是佟国器的妻子阿加斯。而贡献最大的一位,就是眼前的这位许甘弟大。

    不像徐若琳,这位可是最虔诚的教徒,而且毕生都献给了宗教。

    著名的邱家湾天主教堂,就是她出资修建的。

第256章 乐器

    “左梦庚见过二姐。”

    他的称呼,惹得徐若琳娇嗔不已。

    “瞎说什么?”

    左梦庚坦然受之,脸皮厚。

    许甘弟大的本名叫徐若芷,不过受洗为教徒后,始终自称甘地大,因此亲近的人也都以许(徐)甘第称之。

    “这是拙夫。”

    那个带着小孩的文士,就是许甘第的丈夫,松江府大族许远度。

    而那个小孩,就是他们的孩子许瓒曾。将来做官后,没少帮助许甘第传教。

    看着雄壮威武的左梦庚,许甘第一家都感受到了压迫感。

    他们素来生活在江南,见多了江南人士的雅致风华,还真的少见这等北地雄风。

    “中恒清水关一战名满天下,壮我汉人雄威,江南亦多有传颂。大家都说,倘若武将皆如中恒,则何愁东虏不灭。”

    江南的文人没别的,最喜欢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作为大明面对后金近些年来唯一的大胜,左梦庚也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都是孙阁老、若谷公运筹帷幄,小弟不过是邀天之幸罢了。”

    左梦庚谦虚了一下,令他们印象大好。

    自从知道了徐若琳和左梦庚的婚事,作为亲人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徐若琳嫁给武夫,会不会因为丈夫粗鲁而受苦。

    现在看来,左梦庚只是外表粗豪了一些,但内有锦绣,称得上文武双全。

    尤其左梦庚为刘宗周弟子,更是令人羡慕。

    徐尔觉走过来,很不高兴。

    “你和舍妹还未完婚,就让舍妹跑到这里来,成何体统?”

    面对徐尔觉,左梦庚从不落下风。

    “不知大兄所言之体统,是主的体统还是圣人的体统?”

    “你……”

    众人面色古怪中,徐尔觉几欲吐血。

    徐尔爵在一旁憋着笑,终于明白了为啥大哥那么不愿意来临清。

    不过仔细思量左梦庚的话,还真的没错。

    他们一个基督徒家庭,张口闭口圣人体统,似乎很是违和。

    可祖父在朝为官,通过科举入仕,走的又是孔孟之道。

    奇哉怪也,这该怎么算?

    左梦庚不去管徐家人陷入沉思,而是迎上了罗雅谷。

    “罗教士,您怎么也来了?”

    罗雅谷哈哈大笑。

    “我把人送到登州,无所事事。发现这里很好,便过来交流。左,谢谢你的工匠。如果没有他们,我将无法得到这件乐器。”

    罗雅谷抚摸着那架类似于钢琴的东西,神情颇为激动。

    走到近前,左梦庚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架羽管键琴,起源于意大利。

    而罗雅谷正是意大利人。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架羽管键琴居然是左庄的工匠们制作的。

    不过左庄的工匠如今能够制作钟表,制作羽管键琴在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是左梦庚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羽管键琴,仔细观察之下,发现和钢琴非常的相似。

    当下,他向罗雅谷请教了羽管键琴的弹奏方式。

    他继承的记忆,居然是一位钢琴高手。在使馆做武官参赞时,参加文化交流活动还登台表演过。

    羽管键琴和钢琴一样,都是一种键盘弹奏乐器。

    不同的是,羽管键琴是拨奏方式,而钢琴是敲奏方式。

    本来忙于军务,左梦庚对这些东西都忽略了。今日看到羽管键琴,让他想到,如今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钢琴呢。

    既然如此……

    “罗教士,看到这件乐器,我想到了一些改动,或许可以创造出更加美妙的乐器来。”

    左梦庚在纸上画出了钢琴的结构图。

    邓玉函、罗雅谷等人凑过来研究,发觉可行性非常高,但也有疑问。

    “左,你设计的这种琴和哈普西科德有何不同吗?”

    左梦庚指着结构图道:“这种发音方式,要比哈普西科德的音效强弱对比好,而且键盘的触感也更棒,同时音量更加浑厚有力。”

    他还用了一件实物来做对比。

    “你们应该见识过大明寺庙里的座钟,那就是敲击方式的音效。”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就都明白了,也对这件新式乐器充满了期待。

    “左,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实物了。”

    左梦庚正有此意。

    “那么此事就拜托罗教士了。”

    罗雅谷欣然领命,愈发喜欢上这里了。

    邓玉函面对左梦庚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左,你和这些大儒都说了些什么?这些天他们一直缠着我,询问了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你知道吗?这些事在我们教会内部十分的忌讳。”

    左梦庚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之前在济宁,左梦庚给刘宗周等人看了自己的文章,让他们了解到了西方文艺复兴和目前大明的思想复古之间的异曲同工之妙。

    尤其是着重介绍了西方的宗教改革,以及后续影响。

    刘宗周等人对这方面非常感兴趣,因为从中可以借鉴到当下的儒学改革。

    作为西洋传教士,邓玉函就成为了这些人了解相关方面知识的唯一窗口。

    可作为罗马教廷的传教士,邓玉函即使再对教义不感兴趣,可对新教也没有什么好感,更是视之为歪理邪说。

    但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还是把欧洲宗教改革的起源、过程以及现状,都告诉给了刘宗周等人。

    邓玉函最担心的就是,一旦他说的这些被耶稣会中国分会得知后,会不会受到处罚。

    左梦庚这个时候必须出面,让他安心。

    “邓先生,你如今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请你记住,你是受我保护的。就像萨克森选侯保护马丁·路德一样,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向你保证,如果耶稣会对你不利,那么其在中国将不会有生存空间。”

    邓玉函无奈苦笑,没想到左梦庚连这样的典故都知道。

    不过左梦庚这个保证可是太有利了,为了他甚至不惜对耶稣会中国分会动武。

    而有了这个保证,邓玉函陡然发现,自己的面前似乎海阔天空,任意遨游。

    晚间,在左家,黄氏亲自安排了宴席,款待徐家一行。

    别看徐尔觉见到左梦庚就呛嘴,但是面对黄氏,就温文尔雅的多,也说明了此行来意。

    “家祖日前入阁,大展宏图,言及小妹与中恒的婚事,殷殷嘱托,切不可拖延。家严尊奉教诲,让我兄妹前来,特与伯母商讨此事。”

    徐光启和魏文魁的历法之争早已结束,徐光启大获全胜。

    因此事,徐光启正式登阁拜相,为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位极人臣。

    此于徐家而言,当为大喜。

    徐光启便想着双喜临门,希望左梦庚和徐若琳能尽早成婚。

    徐骥在松江府得到父亲吩咐,便派了徐尔觉和徐尔爵前来临清商议婚事。

    恰好许甘第回家省亲,又很久没见过妹妹了,于是阖家陪同前来。

    说起婚事,黄氏也是个着急的。

    “我家老爷日前来信,特意嘱咐,婚事上万万不可怠慢贵府。不知贵府有何心愿,我左氏必竭尽全力。”

    迎娶内阁次辅的孙女入府,这对于左家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喜事。

    左良玉虽然回不来,但郑重吩咐了,左家必须拿出全部的力量操办。

    他却想的差了。

    徐尔爵道:“我徐氏信奉主神,不得奢靡,不可享受。家祖的意思,婚事合礼便可。”

    徐光启是大官,但徐家很简朴,都是虔诚的信徒,所以并不打算铺张浪费。

    “这……”

    黄氏有点纠结。

    一边是老爷的吩咐,一边是徐家的意思,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拿捏了。

    这种时候,还得左梦庚自己负责。

    “大兄,二兄,无论如何,婚姻大事,事关若琳一生幸福。即使不大操大办,可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不如这样,三月天暖之后,我陪同若琳南下,亲奉六礼上门,如何?”

    徐尔觉和徐尔爵商量一番,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如此正好,也让家严看看中恒的风采仪表,免得始终惦念。”

    这桩婚事里,要说最郁闷的就是徐骥和夫人了。

    明明是自己女儿的婚事,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见过左梦庚的模样。只是尊奉徐光启的意思,一直在操办着。

    现在左梦庚主动要求上门,必然可以宽慰徐骥夫妇的郁闷。

第257章 战争论

    徐家这次前来,除了商议婚事外,还给左梦庚送来了一份大礼。

    十万斤铁、二十五万斤煤,甚至还有三万斤铜。

    “江西那边山民、客家人造反,打成了一锅粥,交通断阻,导致这些矿产无法运往广东。我得知后,想着你应该需要,就都买了下来。”

    临清这边如今对煤、铁的需求已经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

    从前只是为了满足军需,但是现在其他行业领域也开始大量需要煤铁。因此徐家这次送来的数量,可谓是雪中送炭。

    得知是徐尔爵的主意,左梦庚感激不尽。

    不过想着江西那边的民乱,他不禁问道:“领头的可是姓赵?”

    徐尔爵摇摇头。

    “不甚了解,应该不是。”

    左梦庚啧啧有声。

    “可惜。”

    徐尔爵不明白他为何对千里之外的乱贼那么关心,但也有自己好奇的。

    “跟我说说,清水关那一仗,你们是如何打的?”

    听他问起这个,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就连徐若琳都是如此。

    她只是知道左梦庚打了大胜仗,还因此升官了。但想着自己妇道人家,不可干涉过多,见到左梦庚平安归来,便没有询问。

    现在徐尔爵问起,她听听总没问题了吧?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左梦庚也没有什么保密的,因此捡了一些说了。

    “那阿敏竟不是你斩杀的?”

    又是一个评书、演义的受害者,令左梦庚无力吐槽。

    “二兄,打仗和演义里描述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要让徐家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下午我要给军中将官讲课,二兄如果有意,可来听听。”

    “给将官讲课?”

    大家都莫名其妙,不明白一群丘八武夫有什么好学的?

    又不是考状元。

    左梦庚呵呵笑道:“想听的都可以来。”

    新军武官学校已经开课了。

    军校主要分成两个部分,初级班和高级班。

    初级班主要教授基本的战术、训练、常识等,学员为新军的连级军官。

    而高级班教授的,则是军事战略、军队组织、思想教育等大略方面的东西,学员需要是团级以上的军官才行。

    这其实也是一个信号。

    如果连级军官想要提升,那么必须进入军校深造,出来后才有可能从基层军官向中级军官过渡。

    而中级军官想要晋升为高级将领,那么也必须进入军校高级班学习。

    听到左梦庚要给武夫授课,徐尔觉、许甘第等人都很好奇。

    别说他们了,就连刘宗周、李邦华等人都跑来了,将学堂挤得满满当当。

    这里是高级班的学堂。

    值得一提的是,只有高级班的学堂才会对军队以外的人开放。反而初级班的教授内容,更需要保密。

    因为高级班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谋略级别的。没有坚实的军队实力做基础,被外人学去也没用。

    相反初级班的如何构建军队基层,凝聚成战斗力的方法,才是不传之秘。

    众目睽睽之下,左梦庚走上讲台。

    班长白小七立刻道:“起立,敬礼!”

    所有军官齐刷刷的动作,引得众人侧目,都在犹豫着要不要跟着学。

    结果就这么一犹豫,军官们已经坐下了。

    刘宗周等人这段日子见惯了新军令行禁止的威风,早已习惯。徐家人看到这一幕,则久久无法从震撼中走出来。

    这个女婿,练兵这般厉害吗?

    他们都不禁想到了一个人。

    戚继光!

    左梦庚不知道他们想什么,按照流程开始讲课。

    他把教案打开,看向大家,问道:“教材大家都收到了吧?”

    底下全是翻动书页的声音。

    徐家人也拿到了教材,可是看起来很吃力,因为上面的文字是横向书写的。

    不过因为有标点符号,所以对于意思还是能清晰明了。

    许甘第低声向妹妹求教,反而比徐尔觉、徐尔爵兄弟俩理解的更快一些。

    左梦庚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今天,我来给大家上的课,叫战争论。什么是战争?”

    明代的人是没有战争这个词汇概念的,这个时期形容战争,用的基本上是争、战、征、伐、兵等等。

    因此对于“战争”一词,大家颇为新奇,也着实消化了一会儿,才不得不认同,这个词汇的高度概括效果。

    “首先,我给战争做一个最简洁最概括的定义。战争,就是矛盾斗争表现的最高形式和最暴力体现。”

    见众人一时不解,左梦庚举了一个例子。

    “就用大明的君臣之争来说好了,君权和臣权的斗争,就属于矛盾斗争。随着矛盾激化,斗争的表现也会越来越激烈。以左顺门为例,嘉靖皇帝一顿板子,彻底奠定了自己的权力……”

    徐家人全都吓坏了,没想到左梦庚这么敢说。

    可再看看那些军官,还有刘宗周等人的表现,居然十分淡然和平静。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许甘第惊惶地看向妹妹,结果发现徐若琳和王思仪聚精会神,根本不当一回事。

    上面左梦庚的话依旧在继续。

    “左顺门的一顿板子,君臣之争结束,皇帝大获全胜。谁能告诉我,如果君臣之间的矛盾在此没有达到平衡和妥协,那么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在座的人纷纷陷入沉思。

    左梦庚问题的角度,是谁都没有想过的。

    但顺着这个问题想下去,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显然,一旦臣子们面对皇帝的威权没有妥协,那么接下来的斗争将会愈发的激烈。

    最终,必须要有一方彻底被消灭才能完结。

    而能消灭对方的手段……

    战争。

    只有战争!

    左梦庚又道:“就在此时的欧罗巴,有一个岛国名曰英吉利。其国国王和臣子的掌权机构议会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我预测,不出十年,双方之间一定会爆发战争。”

    众人侧目,没想到他敢下这样的决断。

    虽然欧罗巴远在万里之外,可在大明活动的欧罗巴人可不少。他们随便了解一下,就能知道真假。

    那么也就是说,真的在欧罗巴有一个国家,臣子们要造君主的反?

    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众人,只要一想想那个画面……

    还挺刺激的。

    左梦庚道:“这便是矛盾斗争在无可调和之后的表现形式,也就是战争。”

    至此,大家对他的理论有了初步的认识,也明白了战争的概念。

    所有人都很新奇,觉得这种课程很有意思。尤其是利用这种理论来看待古往今来的许多事情时,赫然发现,竟然豁然明朗。

    再看向讲台上那个年轻人时,均都不由想到。

    不愧是当世名将。

    左梦庚则开始深入课题。

    “接下来,我们再说说战争的要素。这个更简单,大家也都深有体会。那就是搏斗。”

    众人满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深精彩的东西来,浑没有想到,他的定义居然是这么的浅显。

    可听了左梦庚接下来的话,大家又不得不再一次折服。

    “大家想象一下两个人搏斗的情形,是不是每一方都力图用自己的体力或者武力来迫使对方服从自己的意志;其直接目的就是打败对方,使对方丧失任何抵抗能力?由两个人的搏斗衍生到军队与军队的对抗、国家与国家的对抗,是不是也是如此?因此可以说,战争是迫使对方服从我方意志的一种暴力行为。”

    “什么是暴力?暴力是一种手段,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对方才是目的。为了保证有把握地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使对方丧失抵抗能力。所以从概念上讲,使对方丧失抵抗能力是战争行为真正的直接目标。”

    讲堂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十分投入地听讲。

    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为何国家和人类总是打仗?

    而了解了这一点,大家赫然发现,对于许多现实里的问题都可以进行更加透彻的分析了。

第258章 狙击枪

    一旦涉及到军事领域,左梦庚立刻就如鱼得水。

    不像之前的政治和思想问题,着实折磨的他死去活来。经历了那么多,才有一点点的进步。

    而在军事领域,他就是这个时代的大宗师。

    在决定亲自给军官学员们上课时,他第一时间就选定了《战争论》。

    这是他擅长的领域,整本著作里连标点符号都不会记错。

    一堂关于战争的本质教学下来,别说军官学员们,就连刘宗周等人和徐家人都豁然开朗,对于战争有了本质的认知。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个说法很好,也很精妙。以往我辈文人说起征战,不过就是好战必亡之类的言辞。如今看来,战争在许多时候,未必是坏事。”

    课后,鹿善继侃侃而谈,抒发着感想。

    左梦庚笑道:“战争只要打的好,何止不是坏事,还能赚取到想象不到的利益呢。汉武帝就是没有想明白这一点,结果征伐匈奴时,把几辈子的积蓄和家底都给耗光了。”

    孙奇逢见他拿汉武帝做例子,便问道:“中恒,依你之见,征伐草原有何利益可言?”

    左梦庚如数家珍。

    “首先,获胜之后可以抓获许多的俘虏。这些都是免费的劳动力,几乎没有成本而言。我们可以利用这些俘虏,修路搭桥。尤其是危险地域的交通,几乎都是要靠人命堆出来的。倘若利用这些俘虏,则可以减免我汉人百姓的劳役,这是不是利民之举?”

    众人听了,脸色精彩。

    徭役始终是封建社会平民百姓过不去的坎,很多时候会成为社会动荡的根源。

    利用外族战俘减免本族百姓的徭役,相信百姓们也会高兴的。

    李邦华感慨不已。

    “只此一点,怕是天下百姓都会支持朝廷征战。”

    大家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

    这便是利益相关,人心所向。

    左梦庚又道:“除了战俘之外,塞北那么大面积的草原,我们也完全可以拿来发展畜牧业。中原人口众多,但可以享用的肉食却很稀少。利用草原蓄养牛羊,卖肉食于中原,这无疑是一大笔的收入。不但能够丰富国家财政,还能改善百姓膳食,又是一项善举。”

    徐尔觉认为他是在痴心妄想。

    “如今饥荒遍地,饿殍无数,你居然还想着人人吃肉?”

    左梦庚反问道:“肉类就不是粮食了吗?中原耕地有限,能产多少粮食早有定数。即使不断提升耕作水平,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消耗。既然如此,以域外之粮弥补中原之不足,不是应该的吗?”

    徐尔觉无话可说,即使再看左梦庚不顺眼,也知道他说的没错。

    侯恂负手长叹。

    “古今多少豪杰,却从未有人想过这些。如此看来,开疆拓土,方是我华夏长治久安的良策啊。”

    行了,让这些人认识到开疆拓土的重要性,左梦庚这堂课就没有白讲。

    白小七在课后找到了他。

    “参座,赵三阳弄了一个新奇的玩意儿,您帮我们看看,有没有用?”

    左梦庚随他去了初级班,找到了赵三阳。

    赵三阳背着左梦庚,偷偷地加入了新军。清水关一战,他宁死不退,以身作则,保住了炮兵阵地,成功挡住了后金的进攻。

    战后论功,加上新军扩充,赵三阳成为了一名连长。

    军校成立后,他得到了进修的机会。

    不过这小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到了军校因为时间更多了,竟被他琢磨出了新东西出来。

    “那天俺们举行射击比赛,俺拿着望远镜给他们报靶。发现肉眼根本看不清的靶子,用望远镜看的清清楚楚。俺就想了,既然如此,那利用望远镜帮助瞄准,是不是也行?”

    左梦庚从赵三阳的手里接过火帽枪,一看之下,哭笑不得。

    原来赵三阳是将单筒望远镜用绳子捆在了枪身上,然后还在镜头上用笔画了十字准星。

    就你叫顺溜啊?

    可不得不说,赵三阳这个想法,是被历史证明了十分有用的。

    什么?

    火帽枪怎么做狙击枪?

    拜托,火帽枪的射程可是有九百米的,而且有膛线,怎么就不能做狙击枪?

    虽然精准度没办法和后世的枪械相比,但用来狙杀三、四百米外的目标,还是可以做到的。

    当然了,像赵三阳这么弄肯定是不行。

    “你试过没有?命中率如何?”

    赵三阳挠头。

    “两百米内还成,误差不大,十发子弹能命中七发。超过两百米,十发能打中三发就不错了。”

    左梦庚追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三阳当然不知道,求知若渴地看过来。

    左梦庚用这把粗糙的狙击枪给大家讲解。

    “首先,你这固定的镜子方式不成,根本没有经过精确计算配套。也就是说,你通过镜子瞄准的目标,和枪管对准的目标,其实未必一致。”

    赵三阳急赤白脸的。

    “那咋整?”

    左梦庚给他们指点明路。

    “去火枪工厂那边找工匠,让他们给打造专门的安装镜子的部件。必须要保证镜子牢固可靠,而且可以和火枪的瞄准相配套。”

    他又道:“你们还得去找望远镜工厂的人,问问他们能不能制作出专门的瞄准镜。”

    在左梦庚看来,这个应该不难。

    单筒望远镜和倍数瞄准镜其实差不多,区别在于瞄准镜的镜片上,要有准星和刻度。但工匠们的手艺,做出这个还是没问题的。

    “再一个,这支火枪不行。枪管太短了,工艺也不够精湛,打远距离的目标子弹误差才会那么大。要想做专门的狙击枪,必须要让工匠们精益求精来制作。”

    最后,左梦庚又提到了狙击的要领。

    “远距离射击,风速和重力也是需要考虑的因素。你们必须学会计算风速、风向以及重力影响下的弹道。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远距离命中目标。”

    一听说要计算,几个军官全都变成了苦瓜脸。

    “那……那还是算了吧,不做也行。”

    “瞧瞧你们的德行,一有点困难就退缩,还有没有军人的精神?”

    左梦庚责骂了一通,给他们介绍狙击的优点。

    “你们都上过战场,知道干掉一名敌方的将领多难。许多时候,根本就靠近不了。如果可以通过狙击技术,干掉敌方将领,是不是很有用?”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瞬间变脸。

    “诶,是啊!”

    “这要是打仗的时候,突然一枪把敌将给干掉了,那岂不是直接就赢了?”

    左梦庚再次提点道:“还不止如此,狙击还能用于刺杀。一、两杀手,携带狙击枪潜入敌方城池,于隐秘处设伏,可以轻易狙杀掉敌方重要人物,价值更大。”

    白小七、赵三阳听的心痒难搔,再也不觉着有什么难了,立刻行动起来。

    给火帽枪加装瞄准镜和给瞄准镜添加准星、刻度,果然不难。

    工匠们听了之后,都表示很容易做出来。

    可是在火枪工艺方面,却遇到了难题。

    毕懋康、左代、蒋巍、杨贵等人都是一个观点。

    “火枪远了打不准,除了不好瞄准之外,枪管的工艺不过关也是一个问题。哪怕将枪管做长了也不行。”

    “问题出在哪里?”

    左梦庚得知后,亲自过问了这件事。

    毕懋康道:“熟铁打制的枪管,光滑度不够,严重阻碍了子弹的出膛速度和精度。”

    左梦庚不懂,问道:“枪管内膛不是打磨过吗?”

    左代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武器专家了,苦笑道:“参座,你有所不知,熟铁的特性注定了怎么打磨也做不到足够的光滑。我们试验的时候,甚至给内膛抹了油,还是效果很差。”

    一听说工艺不过关,众人全都郁闷,一时竟找不到办法。

    然而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

    “为啥不用钢制枪管?我知道一个办法,能让枪管变得光滑。”

    众人惊讶不已,转头看去,才发现趴在门口说话的人,竟然是陈双金。

第259章 无意识的工艺进步【求月票】

    “用硫酸可以给钢铁的表面做光滑处理。”

    陈双金被拉进会议室,只用了一句话,就镇住了左梦庚。

    好家伙,酸洗都出来了。

    可毕懋康等人却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

    陈双金急了。

    “俺最近在研究那个新奇的气,发现把钢铁扔进硫酸、硝酸中,再拿出来时,钢铁比以前会光滑许多。”

    “他说的没错,硫酸、硝酸确实可以起到这个作用。”

    左梦庚当然知道何为酸洗。

    就是用酸溶液,去除掉钢铁表面的氧化皮,起到清洁金属表面的作用。

    尤其是铸造成枪管、炮管的钢铁,更加容易产生氧化皮,也是令工匠们颇为头疼的东西。

    因为枪管、炮管制造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高温。

    炮管里的氧化皮,工匠们还能处理。

    而枪管里的氧化皮,一旦枪管为钢制,则无能为力。

    这是为什么呢?

    工业制造中,大和小,都是颇有难度的范畴。

    想要制造出很大的东西来,很难。比如万吨巨轮、超大型起重机、大型运输机等等,都很考验工业实力。

    而同样的,小也是工业制造里难题。

    像什么纳米级、微米级的工业器件,后世的人都知道其中的难度。

    放在这个时代,枪管的小就成为了工匠们不太好逾越的鸿沟。

    炮管因为足够的大,即使里面有氧化皮,但可以利用工具物理去除。

    但枪管的口径和炮管一比,无疑太小了,也就没有合适的工具塞进去做清理工作。

    陈双金提到的酸洗,无疑是一个好办法。

    毕懋康等人得知竟然有这等妙法,一刻也等待不得。火速打造了一根钢制枪管后,便拿到硫酸池试验。

    结果很喜人。

    内壁的粗糙杂质全都不见了,光滑程度远超熟铁枪管。

    有了全新的枪管,狙击枪的制造也就没有了障碍。

    这根钢制枪管的长度足足有一点五米,内部的膛线也更加精细,增加了弹丸的旋转速度。

    十天后,全新制造出来的瞄准镜和全新制造出来的狙击枪组装到了一起,也就到了试射的时候。

    在这段时间,左梦庚还让人完成了一些新工具的制造。

    一个是相风乌,用来测量风向的;一个是风力计,用来测算风速的。

    相风乌古已有之,并不稀奇。

    工匠们要做的,就是将其小型化。

    小到什么程度呢?

    仅仅只有巴掌大小。

    装在一个带着盖子的小木盒里,用的时候打开盖子,竖起相风乌。因为底下带着表盘,所以很容易就能够看出风向。

    至于风力计,则是达芬奇的发明。非常简单,只需要几块木头就能做成。

    做一个三面搭建、一面空余的木架子,在其中放上一个弧度为一百二十度的圆弧刻盘,上面标示风力。

    顶端的木架前头挂上一块可以被风吹动的小木板,当木板被吹向内侧是,底端指向哪里,那么风力就是几级。

    这个风力的等级,当然和后世不同,但同样有助于狙击手进行测算。

    看着风力计,毕懋康、李邦华等人啧啧称奇。得知是一位西方大能发明,全都上了心。

    不用说,回去之后,他们肯定会去了解更多关于达芬奇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帮儒学大家,会不会因此变成科技大家?

    还有几个人被请了来。

    那就是左羡梅和她的两个小跟班,侯方域,张令锡。

    他们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进行统筹测算,得出风向、风力和射击距离之间的数值关系,然后制作成射击诸元。

    这个的好处就是,只要得出具体的数值,那么今后狙击手只需要测出风向、风速、距离后,就可以直接调试瞄准镜的幂位,大大节省射击时间,不用亲自去演算了。

    本来这个工作左梦庚是想请徐若琳帮忙的,但徐若琳最近忙于翻译能够找到的达芬奇手稿。

    因为徐若琳在这些手稿中发现,达芬奇对于弹簧的制造,有着深入的研究。

    毕懋康的弹簧制造一直停滞不前,急的老先生胡子都白了。得知欧罗巴先贤早有办法,便催着徐若琳快点翻译出来。

    徐若琳没空,便把左羡梅派来了。

    左羡梅的数学水准虽然远不如徐若琳,但用来算算狙击诸元,还是问题不大的。

    一众大佬注视下,赵三阳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瞩目的焦点。

    带着副手进入射击位,装药、装弹,瞄准靶子。

    第一个射击的靶子在一百米处,基本上没有什么难度,主要是用来测试这支狙击枪精度的。

    一百米的距离,在八倍瞄准镜里真的是纤毫毕现,赵三阳的瞄准毫无难度。

    枪响靶动,查验过来,发现居然正好是十环,正中靶心。

    这一下所有人都轰动了。

    新军用的火帽枪,工艺最好的也做不到这一点。

    这说明经过酸洗的钢制枪管,比熟铁枪管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除了左梦庚,大家都忽略了这支狙击枪比普通火枪的枪管长不少呢。

    第二枪是两百米靶,赵三阳瞄准的是十环,但是打出来后,就只有九点八环。

    因为是趴在地上卧射,可以不用考虑人的呼吸导致枪管浮动的问题,便可以轻易测算出风向、风力对子弹的影响了。

    其实主要是铅弹过轻,导致两百米靶便出现了误差。

    如果是后世的狙击步枪,两百米的距离,除非是极大的风力,否则的话基本上不会影响精度。

    左羡梅带着侯方域、张令锡,用得到的风向、风力、距离、靶上偏差等数据,很容易就得出了该风力条件下的射击诸元。

    接下来,就是三百米、四百米、五百米等同样风力条件下的误差计算,然后一一添加到表格上。

    这个工作非常的枯燥,而且还很漫长。

    因为今日的风速不等于明日的风速,所以要想得出足够多的诸元,就必须日复一日的试验、计算。

    看着左羡梅、侯方域、张令锡三人乐此不疲地计算着,左梦庚也不禁佩服。

    最起码让他干这么枯燥的事情,他是会疯掉的。

    这一次测试,整体效果令大家非常满意。

    狙击枪的有效射程足足达到了910米。

    虽然看起来似乎还不如后来英、法等国装备的米涅步枪,但是要考虑到,这款枪的口径要比米涅步枪小的多,而且用药也少,枪管长度更是持平。

    最最重要的是,这款狙击枪的精准射击距离高达650米,远远高于米涅步枪的550米。

    再配上瞄准镜,已经做到了在两百年前就完成技术碾压。

    “从全军选拔优秀射手,转为专业的狙击手。相关的狙击课程,我会尽快整理出来,由我亲自教授。”

    见狙击枪的效果这么好,左梦庚立刻做出决定,要在新军中增加狙击手这个职业。

    指不定什么时候,狙击手就能够左右战争、战斗的胜负。

    可对于毕懋康、李邦华等人,狙击枪的厉害只是让他们惊叹于一时。

    他们居然同时关注上了酸洗技术。

    这个被陈双金研究氢气时无意发现的技术,拥有着莫大的潜力。

    他们很清楚一旦掌握酸洗技术,那么今后的金属加工领域将能无限扩展。

    酸溶液,终于脱离了单一的雷酸汞生产制造环节,进入了大佬们的视野。

    相信在他们的关注和应用下,未来酸溶液会在工业生产中大放异彩。

    正月临近。

    经过近两个月的栽培,临清的反季节蔬菜再一次上市,依旧得到了疯抢。

    作为大股东,左梦庚自然不用发愁吃不到。

    可在这个酷寒的冬日里吃到了新鲜的菜蔬,徐家人全都要疯了。

    “便是在江南,冬日里想要吃一口绿菜,也是千难万难。中恒之才,实在是震古烁今,匹敌圣贤也。”

    许远度夹着绿油油的青菜,心思一下子热切起来。

第260章 《儒学考据》

    许家是松江府大族,有钱有势。

    越是这样的人家,越是明白反季节蔬菜的厉害。

    大户人家不缺钱。

    能够在万物凋零的冬季吃到一口新鲜绿色的蔬菜,他们很愿意多掏钱的。

    江南别的不多,唯独有钱人多。又崇尚奢靡,乐于享受。

    许远度想做这门生意。

    江南虽然相较于山东,气候温润,炎热日期长,可冬季依旧无法让绿色蔬菜成长。

    尤其是如今的小冰河时期,连海南都会下雪,江南的冷更甚。

    所以反季节蔬菜一定会有销路,而且会大受欢迎。

    “姐夫有心,小弟自然没有不成全的道理。百分之十的股份,小弟派人过去协助筹建。”

    许远度满以为这么紧俏热门的生意,左梦庚会敝帚自珍。却没想到,居然痛快的一塌糊涂。

    “中恒高义,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左梦庚哈哈一笑,多说了一嘴。

    “如今大明人口众多,耕地兼并严重。只靠传统的耕作,很难保障民众的衣食。唯有商业,才是利国利民的善举。”

    一边说着,他一边观察许远度的神色。

    许远度却一拍大腿,附和连连。

    “谁说不是?江南便是商贸发达,才成为天下富庶之地。奈何朝廷重农抑商,商贾更是备受欺凌,江南早已人怨沸腾。”

    在大明,别看表面上轻视、压制商业,但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商业赚钱。

    因此赚钱的行当,基本上都把持在权贵阶级手里。

    他们不亲自出面,而是使用旁系亲属、仆人杂役来经商。

    表面上对商人嘲笑鄙视,可私下里的生意却做的一个比一个大。

    这些权贵赚到钱之后,并不会投入扩大生产,反而会去投资土地,走的依旧是传统地主的路线。

    江南的商贸发达,和真正的商业繁荣,其实是两回事。

    纯粹的商贾,反而备受欺凌和压榨,并不能从这种繁荣中赚取到足够的利益。

    许家虽然是官宦世家,但多年已经没有出过什么高官了,反而更专注于商贸,因此立场是站在真正商人这一边的。

    左梦庚和许远度深入聊了一下,对江南的情况算是做了一次摸底。

    至于许远度想要涉足反季节蔬菜生意,左梦庚大开绿灯,索要的回报也并不是很多。

    这玩意儿的技术含量并不高,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破解。毕竟如今玻璃卖的到处都是,搭建暖棚那是一看就会的玩意儿。

    有鉴于此,左梦庚给许远度的建议是,这门生意不要单独做,而是联系一下亲朋好友、人脉关系一起做大做强。

    反季节蔬菜可以算是传统农业在商业中扩展,只要让参与的人看到了收益,那么自然而然会持续投入,也能让许多人从传统地主过渡为半地主半资本家。

    和这门生意本身创造的收益相比,左梦庚最愁的是志同道合的盟友不够多。

    倘若资本家遍地都是,他想要推翻腐朽没落的明王朝,将会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哪会像现在这般,一个孔家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不就是孔家信徒众多,遍布天下嘛。

    如果资本和商业同样遍布天下的话,觉得孔家是障碍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在社会现状无法彻底改变之前,学者们已经在思想领域走在了前端。

    “各位,这是我新作的文章。学着用了白话文,不足之处,还望海涵。”

    又是一次思想交流会上,刘宗周拿出了自己最近的研究成果。

    每个人分到一份文稿,全都热切地拜读起来。

    刘宗周说是当今天下文宗,那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他的学术,谁不渴望学习?

    这篇新作,刘宗周命名为《儒学考据》。

    既然是考据,毫无疑问,是一篇研究论文。

    最让左梦庚欣喜的是,刘宗周的转变非常大。竟然舍弃了最擅长的文言文书写方式,而是学着大家的样子,改成了白话文。

    虽然其中的语句、符号运用有不少错误之处,但通篇文章读下来,却酣畅淋漓,一目了然。

    这篇文章里没有什么高深的论点,也没有阐述刘宗周的什么思想。

    这更像是一篇考古文。

    在文中,刘宗周着重叙述了儒家和儒学的起源、兴起、发展和现状等。

    尤其是儒学的起源,刘宗周花费了大量的篇幅。

    最引人侧目的是,在这个开篇中,刘宗周详细地介绍了春秋战国时代,整体的格局趋势。各国之间的政治、战争、外交,甚至还包括了生产力的发展状况。

    通过这些,引申出了儒学出现的原因。

    在文中,刘宗周明确提出,儒学之所以会成为显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经过长久的分裂和战争,民心思定。

    也就是说,先秦时代的儒学,既是显学,也是底层之学。

    而在各国的统治上层,对儒学是不感冒的。

    究其原因,各国都专注于争霸和统一,需要为政治、战争、吞并寻找合法性。

    儒学作为思定的学说,不利于各个诸侯国的扩张。

    由此而言,当今天下大乱,虽然民心思定,然为了防止天下沦丧,更需自强不息,寻求富强之道。

    虽然没有说的太直白,但如何寻求富强之道呢?

    熟读史书的人自然清楚。

    先秦诸侯为了争霸,无不变法改革。

    革的是什么?

    当然是思想。

    刘宗周不愧是大宗师,通篇没有一句批判儒学的,但却把儒学的根给刨了。

    相信这片文章一旦流落出去,保证会让许多顽固腐儒跳脚。

    但在这里,众人看了,无不欣喜。

    有大宗师执笔,这就等于对儒学动手时有了令人信服的法理依据。

    届时无论是灭儒还是革儒,都有利于本阵营塑造正统性。

    “将老师这篇文章刊印,内部发行,要求新军连以上军官、左庄管事以上、各工厂部门负责人以上,必须人人通读。”

    左梦庚这是打算统一思想,明确阵营奋斗方向了。

    如今整个阵营已经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预计不久之后将会迎来蜕变。

    倘若思想建设不跟上,则很容易迅速垮塌。

    对他的举措,众人无不认同。

    “我建议,中恒的那篇文章也要一并发行。未来我们的路该如何走,不能只有我们这些人坐在这里闭门造车。凡是我们阵营的人,都应该参与其中,提出他们的设想。”

    黄宗羲的想法更加大胆。

    真要论思想建设的促进作用,其实左梦庚的那篇对比西方文艺复兴和华夏儒学复古的文章,要比刘宗周的文章更加深刻。

    虽然文笔和功力上,左梦庚远不如刘宗周。但左梦庚是站在全球的角度上,又有未来的思想成果佐助,自然格局更大。

    “这样的话,会不会变得更加混乱?”

    柳一元有些保守。

    单单只是他们这些人内部的讨论,他和黄宗羲的观点就南辕北辙。如果把更多的人都拉入进来,万一造成了分裂,可就麻烦了。

    对此,左梦庚倒是信心十足。

    “怕什么嘛?真理越辩越明。而只有弄明白了,我们前进的时候才不会犹豫和胆怯,也不会瞻前顾后,这样才能走的更稳。”

    看着他挥斥方遒的样子,众人不禁心折。

    这个年轻人,在气魄上愈发的彰显王道之气了。

    古往今来那些圣君明主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没有见过。可是和大明近些年的几位皇帝一对比,直如白云比照泥土。

    “那好,就这么办。我们现在有实力了,也不用那么怕嘛。即使真的摊开来,我们也不是毫无抵抗之力。”

    张继孟敢说这话,新军的实力就是底气。

    如今第二师即将组建完成,届时新军兵力突破三万。

    有这三万强军,其实明朝廷已经无可奈何。

    只要搬掉儒学这座大山,也就是此阵营一飞冲天之时。

    这个时机……

    应该很快就要来了吧?

    左梦庚陷入沉思,默默地想着要如何谋划,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第261章 矿产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随即火光和黑烟腾空而起,还将房屋掀翻。

    络绎不绝的惨叫声中,一大群人狼奔豕突。

    “快救人!快灭火!”

    又是好一顿折腾,最终尘埃落定。

    三人被炸伤、三人被烧伤,房屋毁坏一间。

    还剩下的人,一个个的惊魂未定,更带着无尽的遗憾。

    连左梦庚都不好过,一边的眉毛都给烧没了。

    可他旁边的年轻人,看着狼藉一片的现场,竟然哭了出来。

    “可恶,还是不行吗?”

    左梦庚还能笑的出来,毕竟事故之下没有死人,就是最大的幸事。

    “不要急,慢慢来。只要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能够做出来。”

    这里是蒸汽机实验室。

    自从左梦庚在学堂上讲了蒸汽机的原理后,一些年轻的学生在感兴趣之下,组成了科研小组。

    领头的人就是老秦头的孙子秦洛。

    经过左梦庚的特批,他们可以从左享那里领到经费,便开始了从无到有的研究。

    左梦庚也给了他们尽可能的理念支持。

    可是对于蒸汽机,左梦庚知道的也不太多。

    而除了理论之外,蒸汽机的困难始终在工艺上。

    秦洛等人前前后后做了七、八个气缸,结果毫无例外,全都在工作一段时间后发生了炸裂。

    今天的事故,就是如此。

    收拾好了现场,左梦庚把大家集中起来,问道:“目前遇到的难题都有什么?”

    秦洛代表大家做了回答。

    “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气缸的硬度不够,承受不住蒸汽的能量;还有一个就是气密性不行,总是漏气。”

    这个小组里居然还有一个女孩,是栗香筑的小女儿栗美芝。

    栗香筑牺牲后,为了表彰他的功绩,他的家人都得到了超高的待遇。

    栗美芝更是以父亲为榜样,在学堂里非常用功。在蒸汽机方面,她的知识储备比秦洛还要扎实。

    “我们用了许多方法和材料来做密封,可是在蒸汽的高温下都不管用。”

    左梦庚不知道瓦特是如何制作出蒸汽机的,但想法却和瓦特异曲同工。

    “如果说气缸的压力过大,肯定不能和火炮相比。火炮的炮膛在那么大的压力下都能安然无恙,自然也能承受住蒸汽的压力。不如这样,回头你们去火炮工厂那边问问,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们?”

    秦洛等人连忙记下,同时神情开朗起来。

    “那密封问题怎么办?”

    没有橡胶啊!

    左梦庚挠头不已。

    其实他并不知道,蒸汽机的密封从来不是靠橡胶的。

    这方面他也是个二把刀,多是从穿越文里了解到的,就只知道橡胶能够密封。

    实际上橡胶不耐高温,如果用来给蒸汽机做密封,甚至还不如现有的密封材料呢。

    在没有橡胶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左梦庚去找了杨贵、郑二柏等人。

    “现在蒸汽机实验室需要密封材料,一般的布料和麻料肯定不行。我想着,铜比钢铁软,能不能拿来做密封?”

    左梦庚想到的办法,就是用质地稍软的金属来通过挤压的方式达到密封的目的。

    可对于蒸汽机实验室,杨贵、郑二柏全都颇有微词。

    “参座,枪炮工厂那边的人都快指着俺们鼻子骂了,不能再给那啥子实验室提供铜铁煤啦。”

    左梦庚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回事?”

    郑二柏郁闷地道:“咱们的煤铁铜料来源不多,就那么一点量,肯定要优先满足枪炮工厂。除此之外,各大工厂打造工件也需要大量的金属材料。实在没办法给那帮娃娃们糟蹋啦。”

    左梦庚这才明白,旗下各个部门之间发生了资源争夺的状况。

    但是他很清楚蒸汽机意味着什么,不容置疑地道:“必须保证蒸汽机实验室的供给。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那边得不到材料,我饶不了你们。”

    杨贵、郑二柏等人唉声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回过头来,其实左梦庚也对这个问题颇为头疼。

    还是占有的地盘不够大,因此弄不到足够的矿产资源。可现如今又不是扩张的好时候,总不能为了矿产乱来吧?

    “参座,俺们发现了铁矿。”

    柳大才从安山湖回来了,还汇报了一个及时雨般的好消息。

    左梦庚严重怀疑柳大才知道他的难题,所以要拍他的马屁。

    “你可不要谎报军情?”

    柳大才莫名其妙。

    “这有啥谎报军情的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呢。俺们就是想着铁矿很重要,才赶紧回来汇报的。”

    左梦庚的心一下子热乎起来。

    “你说的铁矿在哪儿?”

    柳大才趴在地图上,给他指了出来。

    “在这儿。”

    左梦庚一看,真是凑巧,居然正好在新军的控制范围呢。

    柳大才指出的地方在东平县和汶上县中间,就在安山湖东岸,仅仅五十多里的路程。

    天予不取,难辞其咎啊!

    他根本不知道,这里就是后世山东重要的铁矿——鹏集铁矿所在地。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柳大才兴致勃勃地道:“俺们遵照您的指示,扫荡安山湖周边。打到鹏集的时候,发现小镇子上居然有人在打铁。一问才知道,这里的人能找到铁料。俺们到了地方一看,居然还不小。”

    鹏集铁矿的储量大约有六亿吨,而且开采非常容易,因此让当地人可以冶铁。

    左梦庚猛然想到一个问题。

    “铁矿所在的土地是谁的?”

    天下虽大,却没有无主的土地,这个必须要考虑到。

    柳大才早就打听清楚了。

    “那片地的主人姓黄,据说妹子嫁给了孔府的管事,跟着鸡犬升天,也做了地主。”

    又是孔家!

    左华的仇可还没有报呢。

    动孔家顾虑重重,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左梦庚岂会在乎?

    “知道你们在安山湖的任务是什么吗?”

    柳大才眨眨眼睛,猛然明白。

    “这家人勾结白莲教乱贼,图谋不轨,我部会彻底将其消灭的。”

    左梦庚表面严肃,嘱咐道:“白莲教乱贼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凶狠毒辣,作战时一定要除恶务尽,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

    柳大才领命而去。

    左梦庚却激动地原地转起了圈圈。

    原本以为钢铁的问题,近期只能靠外面购买。虽然有点不够用,但也只能将就。

    没想到,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居然就有铁矿。

    从今以后,可就不怕被人卡脖子了。

    至于铁矿一旦开采,被人知道了会如何?

    左梦庚手握三万大军,谁敢染指就来试试。

    他正琢磨呢,柳大才居然去而复返。不但如此,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第四团政委蔡家川。

    “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们速速剿贼吗?”

    “参座,俺们发现了一座煤矿!”

    蔡家川激动的声音弄的左梦庚晕乎乎的。

    难道自己真是天命之子?

    需要什么,立刻就能得到什么?

    第四团发现的煤矿位置,比铁矿位置甚至更好。就在梁山县和汶上县中间的安山湖畔。

    这里早已是新军的势力范围,控制的非常严密。

    事实上,煤和铁是伴生的关系。基本上发现了其中的一个,旁边必然会有另一个。

    最典型的,就是鞍山、抚顺、本溪的煤铁矿脉群,成为了后世新中国工业腾飞的基石。

    好吧,这里也是后金起家的地方。

    因此后金根本不缺兵器使用。

    接连在势力范围内发现煤矿和铁矿,让所有人都振奋不已。

    左梦庚和众人商议后,当即决定对两处的矿产进行开发。

    颜神镇迁移过来的那些人中,不少人就有探矿、开矿的本事。

    颜神镇的玻璃能做大起来,根本原因就在于当地有煤矿。否则的话,燃料问题就会限制玻璃的烧制。

    为了保护煤矿和铁矿,左梦庚又再次往安山湖附近增派两个团,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掺和进来。

    反正现在正打仗呢,谁敢来打死都没处说理去。

    至于打到什么时候?

    那还不是他说了算嘛。

    李成梁玩过的把戏,他又不是不会玩儿。

第262章 柳如是的……

    这一次的白莲教起事,给山东地方社会造成的破坏相当巨大。

    尤其是乡村基层,基本不复原来的模样。

    大明本来就皇权不下乡,在中小地主被大量消灭后,广大的农村就成为了无主的空白地带。

    左梦庚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收复的县城还会交给朝廷管理,而县城之外的农村,几乎都是他的地盘。

    讽刺的是,即使交还给朝廷的县城,朝廷也很难派遣官员。

    至今为止,新军收复的县城足足有十三座,而朝廷派遣了县令、县丞、主簿等管理的,仅仅只有七座。

    其余的六座,还是新军的招讨官在负责。

    从崇祯二年到现在,朝廷丢失的城池太多太多了。

    这也给官员的补充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现如今莫说是进士了,就算是举人都可以直接担任县令。

    要不了多久,朝廷肯定会卖官鬻爵。

    事实上,崇祯朝的中后期就是这么干的。

    这也是在发现势力范围内有煤矿和铁矿后,左梦庚敢于去开发的原因。

    反正朝廷已经顾及不过来了,他的武力的面前,也不怕被抢走。

    “参座,这里的矿很容易挖掘,弄好的话,每个月产铁一万斤绝对没问题。”

    房宗义被请来勘察,给出了令人惊喜的数据。

    鹏集铁矿虽然不算是什么大矿,但以如今新军的生产能力,绝对是可以满足需要了。

    而且这里的铁矿埋藏很浅,挖掘难度并不是很高。

    不但铁矿如此,煤矿也一样。

    只需要掘进十几米,就能够看到煤层。

    不过在看了煤矿的位置后,左梦庚不得不提醒道:“如果你们要向地下挖掘的话,一定要做好坑道的支撑。还要小心漏水和坍塌,实在不行,宁可横向挖掘采煤,也不可以让下。”

    煤矿面临的一个难点就是,旁边有安山湖。最近的地方,甚至只有两、三百米不到。

    左梦庚不确信安山湖的水会不会渗透过来,但安全问题必须考虑。

    反正有这个煤产地,即使先挖掘表层的矿藏,也能满足新军使用。

    矿产的发现成为了头等大事,不光左梦庚,李邦华、侯恂、耿如杞等人都亲自参与其中。

    大家齐心协力之下,矿产公司的成立非常快。

    经过一致决议,房宗义成为了矿产公司的总经理。

    这件事让房宗义倍受震撼。

    他原本觉着,自己一个出身颜神镇的匠人,来到临清之后,凭借手艺多赚点钱,吃喝不愁已经很好了。

    却没有想到,在这里受到了无条件的信任。

    矿业公司的总经理,那可是和陈芷、蒋巍、王昀、李邦华、耿如杞等人一样的地位啊。

    房宗义受到重用这件事,也刺激到了其他颜神镇过来的人,让他们更加用心做事了。

    毕竟房宗义都能做到高管,他们凭啥不行?

    左梦庚一直忙到三月,要处理和徐若琳的婚事了,才匆匆返回临清。

    这段时日,临清这边自有一番热闹。

    左梦庚的婚事让整个阵营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领袖的婚事以及后代繁衍,会给本阵营带来巨大的安全感,所以并非是自己的私事。

    而且一个成婚的人,也就意味着成年,会增强别人的信任感。

    左梦庚的婚事,黄氏和左严一直都在操办着,准备的十分妥当。

    本来黄氏是打算按照左良玉的要求大操大办的,但徐家力求节俭,只好作罢。

    即便如此,准备的礼物也非常用心。

    遵照左梦庚的指示,摒弃了奢华的金银丝绸等传统物件,换成了自鸣钟、天文望远镜、礼品刀剑、成熟的西洋作物种子等既实用又新奇的礼物。

    徐家人看了礼单,全都非常满意。

    就在一切准备妥当,准备出发的时候,却有几个年轻士子前来拜访,还都是徐家的熟人。

    “学生松江陈子龙、万寿祺、宋徵舆、李雯、杨廷枢、夏允彝拜见左将军。”

    一听这几个人名,左梦庚都惊了。

    尤其是看向宋徵舆和陈子龙的时候,心想……

    这不是柳如是的男人们嘛!

    要是再加上周道登、李待问、钱谦益……

    全活。

    他却不明白,这些大才子怎么会来找他?

    还是陈子龙说了缘由。

    “学生于京师时,得玄扈公教诲,有缘拜读玄扈公大作。得知农事方面的书籍在左将军处,因此特意赶来,请求一观。”

    原来是这么回事,左梦庚还挺高兴的。

    “自无不可。”

    他却不知道,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之所以能够流传下去,就是陈子龙整理的。

    本来对于这些江南才子,左梦庚并不如何看重。见陈子龙居然专注实事,便道:“你若喜欢农事,品读文稿之余,可去东昌府拜见王康宇公。他乃当世农事大家,或许可以给你解惑。”

    陈子龙大喜,连忙记下。

    左梦庚问过了才知道,原来陈子龙六人是去京师赶考的。

    不但他们六个,同行的还有张溥、吴伟业、杜麟徵、杨廷麟等。

    结果其他人都高中进士,他们六个纷纷落榜。留在京师无所事事,恰好陈子龙得知《农政全书》的文稿在左梦庚处,便前来一观。

    其他人正好也要南下回家,顺路同来。

    值得一提的是,杨廷枢和杨廷麟并非兄弟,他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杨廷枢是南直隶人,杨廷麟则是江西人。

    “当今朝廷实非任事之地,你等没能高中,未尝不是好事。既来此处,倒也可以拜访名家,砥砺学问。”

    陈子龙几人面面相觑,表面不语,实则内心腹诽。

    临清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名家?

    左梦庚也没有明说,他很忙,很快就走了。

    徐尔爵却很喜欢朋友的到来,亲自负责接待。

    “走,我带你们去看祖父的书稿。”

    众人和徐尔爵早就相识,没有了左梦庚在身边,反而轻松了许多。

    “子贵,你怎么在这里?”

    徐尔爵笑道:“中恒即将和舍妹完婚,我来这里自然是商讨婚事的。”

    听到徐家的女子居然要嫁给左梦庚,几个士子颇为意外。

    宋徵舆更是见过徐若琳,不禁惋惜。

    “令妹灼灼其华,风采不凡。嫁与……嫁与……”

    他本想说嫁与武夫,实在是暴殄天物。但是一想到人家都要举行婚事了,这么说纯粹是得罪人,一时竟卡住了。

    如果是以前,徐尔爵也觉得武夫不好。但是现在,他就是左梦庚最大的迷弟。

    “呵,军人有何不好?没有军人保家卫国,我等可能这般逍遥快活?异族铁蹄之下,早已家破人亡。”

    几个人细细思量,尤其又有如今的情势作证,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陈子龙好奇问道:“我等在京师时,曾听人言,这位左将军曾于清水关下,一战灭东虏五千余,还斩杀了阿敏等奴酋,此事当真?”

    对于妹夫的丰功伟绩,徐尔爵与有荣焉。

    “自然当真。否则的话,中恒年纪轻轻,缘何能做得了参将?”

    夏允彝心驰神往。

    “方才见左将军,年岁稚嫩,仪态平和。虽有猛士之姿,却不曾想到,竟有冠军侯之勇。”

    徐尔爵笑呵呵地道:“等你们与他接触久了便知,中恒只是外表粗豪,实则内有锦绣。便是诗才,也是当世翘楚。”

    听到左梦庚居然会作诗,陈子龙等人全都不信。只是碍于朋友脸面,才没有当面反驳。

    徐尔爵急了。

    “哼,世间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你们谁能作出这样的诗词来?”

    迎面就是一**击,炸的陈子龙几人七荤八素。

    几人细细品味,竟只有拜服的余地。

    “这……这当真是那位左将军之作?”

    徐尔爵趾高气扬。

    “那还有假?这便是中恒作了赠与舍妹的。”

    陈子龙几人的眼珠子全都红了。

    这等诗词,拿来泡妞,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可恶,一个武夫,居然连我们士人的文采风流也抢吗?

    宋徵舆很急切,问道:“不知此诗全貌如何?”

    徐尔爵摇头。

    “便只这两句,我也问过中恒,他却说诗词乃是小道,不过有感而发。”

    不能得窥全貌,这令陈子龙几人着实煎熬。

    都是擅长文采的,得闻一首好诗,却这么不上不下的,实在是莫大的遗憾。

第263章 新世界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陈子龙等人正纠结于好诗时,一股子冲天的歌声震的他们里焦外嫩。

    定睛看去时,才注意到迎面走来好大一群士卒。

    这些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就连每个人迈动的脚都一模一样。

    他们一边走一边引吭高歌,歌声是陈子龙等人从未听闻过的。

    可只听歌词,他们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更是激发的他们热血沸腾,颓丧尽消。

    “这……这是什么曲子?”

    徐尔爵还真知道,因为他之前也被震撼过。

    “中恒说过,这叫军歌。”

    夏允彝击掌赞叹。

    “此等心声,豪迈慷慨,天下心怀尽在其中。倘若天下武人尽皆如此,何愁东虏不灭、天下不宁?”

    这个时代,诗、词、曲基本上是不分家的。懂得诗词的文人,在曲艺上的造诣肯定也不低。

    宋徵舆起了探究之心。

    “这曲子的唱法十分奇异,偏偏又比唱曲简易。虽然技巧似乎不足,但抒发胸臆之效,远非唱曲能比。”

    众人纷纷称是,不由得被迎面走来的士卒吸引了注意力。

    可徐尔爵却连忙呼唤道:“各位,快让一让。”

    杨廷枢奇怪问道:“为何要让?”

    徐尔爵解释道:“中恒有规矩,大军行进必须避让。如有违反,重责。”

    万寿祺傲然一笑。

    “呵呵,吾等又不是他的兵,自然不需守他的规矩。”

    徐尔爵悠悠地看过去。

    “上一个这么干的,尸体应该还没有凉透。”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从心。

    实在也是不让不行,那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给人的震慑感太强烈了。他们这些文弱的士人,根本难撄其锋。

    走在这队士卒最后的,还有两个军人,正在低声商讨着什么,因此没有看到徐尔爵、陈子龙等人。

    可是看到这二人模样,大家全都咋舌不已。

    这两个军人,一个是独臂。另一个更加夸张,居然是女子。

    徐尔爵却见怪不怪,出声打招呼。

    “太冲,王部长!”

    独臂军人闻声看过来,正是黄宗羲。和他说话的,则是王秀芹。

    陈子龙等人本以为那女子穿军袍,只怕有什么淫邪风气。然而此时那女子抬头看到他们这如许人,竟落落大方,并不躲避。

    徐尔爵招呼后,那女子甚至举手齐眉,还了一个奇怪的礼节。

    黄宗羲看过来,发现陈子龙等人陌生的很,便问道:“你们这是……”

    徐尔爵热情地做了介绍。

    “人中求读家祖文稿,我带着他们去文馆。”

    然而陈子龙等人得知黄宗羲的身份后,却激动坏了,纷纷围拢上来。

    “年前听闻黄兄针刺许显纯,吾辈全都敬佩有加。倘若天下士人均如黄兄一般,何愁朝堂不靖?”

    对这些江南年轻一带的翘楚,黄宗羲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朝堂之上利益纠葛,只靠一腔热血和道德批判,并不能有所作为。诸位年轻,在下奉劝一句。此生莫入朝堂为妙,无能为力还不算什么,只怕和光同尘,沾染堕落。”

    说完,他也有没有停留。和几人示意一番,又同王秀芹远去了。

    陈子龙等人在江南时早已声名远播,见黄宗羲竟然如此冷淡,难免不忿。

    “黄白安公原为我辈中人,士林尊仰。不成想其子却孤傲至斯,不屑与我等为伍。”

    徐尔爵见他们误会了,赶紧道:“太冲如今军务繁忙,分身乏术,又素来不喜空谈,并非刻意不敬。”

    “军务?”

    谷</span>

    杨廷枢嘀咕了一番才想起来,黄宗羲是穿着军服的。

    这更让他不解了。

    “黄白安公家学渊源,黄晦木(黄宗炎)、黄泽望(黄宗会)之文采,吾等在江南时便已久闻。斑斑大才,缘何自甘堕落,行武人之举?”

    他是无心说起,但却让徐尔爵皱眉。

    “清水关之战时,太冲便在军中,断臂之下尚亲手斩杀了八个鞑子。各位,论及拯救天下苍生,太冲实远超我辈。”

    听说黄宗羲一介书生竟然和后金亲自作战过,还斩杀了八个,陈子龙等人大吃一惊。

    杨廷枢的脸色刹那间青红皂白,羞愧难当。

    想了想,他猛地跑向远去的黄宗羲。追上了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看到他连连鞠躬,反倒把黄宗羲弄的措手不及。

    过了好一会儿,杨廷枢才心满意足地回来,红光满面。

    “诸位,今日方知,何为名士风采。我等平素自诩风流,和黄太冲一比,直如萤火之光比皓月之辉。”

    如果是往常,这些人是根本不会自承不如的。

    尤其是陈子龙,那更是傲气冲天。

    崇祯元年时,陈子龙和名士艾南英在王世贞的弇园辩论,因为艾南英指责他年少无知,陈子龙竟然直接动手。

    他很擅长物理说服的。

    可他们这些作为,和继承黄尊素之志、痛殴阉党、上阵杀敌的黄宗羲一比,再骄傲也自知远远不如。

    一时间,几个士子纷纷眺望走的快要看不见的黄宗羲,都起了随后拜访之心。

    李雯则想到了什么,问道:“黄太冲身边之妇人又是何许人也?缘何也穿着武人服饰?如此违背纲常……”

    徐尔爵吓了一跳,连忙道:“舒章不可胡言。”

    他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确定不会被听去了,才道:“此处和别地不同,这里女子一如男子,尽可从军,亦可为官。方才那女子,乃是中恒军中高官。谁敢不敬,必受严惩。”

    可他的话却让几个士子受不得。

    陈子龙更是哼道:“真真是岂有此理?男女有别,此乃圣贤之言。那位左将军却让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徐尔爵又不高兴了。

    可没等他说什么呢,旁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女人怎么了?你们几个小鸡仔似的,在这里叽叽歪歪的,找揍是吧?”

    众人看去,发现又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小姑娘。年龄很小,大约十五、六模样,还被一群士兵簇拥在中间。

    宋徵舆瞬间想到了某些邪恶的场面,不禁面露蔑视。

    “哼,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也。正……”

    那女孩英眉冷竖,喝道:“说人话。”

    宋徵舆好悬一口气憋死,怒气更甚。

    “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男女有别,古已有训……”

    那女孩又打断了他的话。

    “可拉倒吧,就你这麻杆似的,还主外?你能干啥呀?上战场都不够人砍滴。”

    女孩周围的士兵们哄堂大笑,眼神不停打量士子们清瘦的样子,啧啧摇头。

    今天已经第二次被人看不起了,还是一个小丫头,这如何让陈子龙等人能忍?

    夏允彝踏步上前,朗声道:“吾等饱读圣贤之书,心怀正气,乃堂堂男儿。你这女娃,懂得什么天下大事?”

    那女孩正眼都懒得瞧他。

    “你说你这样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整天之乎者也的,能把黄台吉灭了吗?”

    夏允彝只觉得这丫头蛮不讲理。

    “我辈所学,尽为谋国之道。倘若让我等一展所学,区区东虏,何愁不灭?”

    那丫头哈哈大笑,还用手指点着他们。

    “你学谋国之道,他学谋国之道,学的再好,谁来上阵杀敌?躲在这儿说风凉话一个比一个好听,打仗的时候见血就晕,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陈子龙什么时候受过这气,怒道:“我等便算是上了沙场,定也能奋勇杀敌。”

    他这么一说,那些士兵们全都笑的东倒西歪,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陈子龙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里冒火,一定要找回场子。

    “吾也从名师学得武艺,不如打一场试试,定要让你们自惭形秽。”

    那丫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也没有说同意。而是随便指了一个士兵,然后道:“比武就算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再给你拆了。俺们也不欺负你,就比跑步好了。就眼前这个校场,跑十圈,你要是能赢,俺们给你道歉。”

第264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陈子龙等人纵游江南,每到一处,无不众星捧月,赞颂如潮。

    秦楼楚馆当中,多少才情绝伦的名妓都对他们倾慕崇拜,恨不得以身相许。

    今日在这里却被一个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小丫头讥讽嘲笑,怎么可能受得了?

    看着眼前的校场,目测一圈不过四百多步。

    十圈而已,当不在话下。

    其实这也不是陈子龙愚蠢,而是眼睛带来的欺骗感。

    甭说这个时代的人了,即使在后世,不也有不少人看着运动场时觉的:八百米而已,能有什么呀?

    两圈不是很快就跑完了嘛。

    结果等自己上场的时候才发现,两百米都没跑完,就累成死狗了。

    “比就比,倘若你们输了,今后必须恪守妇道,不可违背纲常。”

    他这么一说,小丫头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她最危险。

    “如果你输了,你们几个就到我军中来。我嘛,会好好操练你们的。”

    士兵们纷纷发出哄笑,目光怜悯地看着这几个书生。

    陈子龙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想当初他可是抱着匡扶天下之志,以冠军侯、班定远为榜样,着实磨砺过一番武艺的。

    教他武艺的师傅也说过,以他的身手,等闲数人靠近不得。

    他和家里的仆人也曾比试过,无一是自己的对手。

    徐尔爵虽然和陈子龙等人是朋友,但也觉着这帮人太过于心高气傲。今日吃点教训,未尝不可。

    因此笑呵呵的不说话,更不点名那小女孩的身份。

    想想那小女孩恐怖的武力,他已经预想到了陈子龙等人的下场。

    双方来到校场上,陈子龙与那士兵并排站好。

    为了便于奔跑,陈子龙还撩起下摆,塞在了裤腰带里。

    他越郑重,那小女孩越无聊。

    “开始吧。”

    陈子龙早就憋足了劲,立刻如同猎豹一般冲了出去,速度飞快。

    这家伙能够暴打艾南英,还真不是一般的文弱书生。如果跑五十米的话,成绩应该不错。

    反观那个士兵,一开跑就被他落下了一大截。但也不着急,只是保持一定的匀速,跟在后面。

    看到陈子龙一马当先,宋徵舆、夏允彝、杨廷枢等人跟着一起意气风发。

    “此番胜矣!”

    “我辈文能提笔、武能仗剑。擎天之志,岂是区区武夫可比?”

    五十米跑完,明显可以看到,陈子龙的速度陡然慢了一截。

    他自己也发现不对了。

    怎么回事?

    我力气呢?

    为何脚步如此沉重?

    怎么胸膛里要爆炸似的?

    怎么呼吸急促如破鼓?

    还有多远来着?

    那士兵慢悠悠的跟上来,和他并驾齐驱,还有心情说闲话。

    “文曲星,怎么了?快跑呀,再快点啊。你这样的,鞑子追上来,你连逃命都逃不掉。”

    陈子龙几欲吐血,咬牙奋力,比刚才快了一点。可是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

    可恶,居然第一次发现,区区奔跑竟如此艰难。

    陈子龙不禁想到幼时。

    那时他的,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和一群小伙伴们肆意地奔跑在乡间的田埂上,从不知疲倦,仿佛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力气。

    为何现今竟这般不堪了?

    他并不知道,那是他逝去的青春。

    那士兵见他再也无法提速了,哈哈大笑。

    “您呢,就慢慢爬吧,我可去了啊。”

    说话间,士兵加了三分速度,一溜烟远去了。

    陈子龙心痛如绞,实在是不甘心。可身子不听使唤啊,越来越痛,似乎要将整个人都撕裂了。

    眼瞅着他和那士兵的距离越落越远,宋徵舆、夏允彝等人全都不解,更是顿足哀叹。

    “人中兄为何如此蹒跚?区区跑步,怎可效老朽之状?”

    “人中兄难道遭了什么暗算?”

    小女孩在旁边不禁侧目,哼道:“觉着跑步很简单吗?行啊,你们也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宋徵舆不服气,哼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走,咱们也去尝试一番。”

    几个士子都觉着其中有猫腻,也冲入了校场,跟着奔跑了起来。

    结果他们的表现,还不如陈子龙呢。

    其中宋徵舆和李雯体质最差,只跑了一圈半,就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扶着腰干呕不止,毫无往日风雅。

    杨廷枢比他们多跑了五十米,然后就抱着腿,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他……

    抽筋了。

    夏允彝已经不跑了,一张嘴如同河马一般,贪婪地吸收着空气。

    看着前方一步一挪的陈子龙,终于明白,原来看似不起眼的跑步,竟如此艰难。

    整个校场上,唯独那个士兵始终保持着同样的速度,一圈一圈,不断地从他们身边超越。

    “哟,又见面了嘿。”

    “几位文曲星,快跑呀!”

    “你们这么爬,还怎么打仗啊?”

    连续不断的嘲讽,让几个士子心态完全炸裂。

    陈子龙再也受不得,干脆舍弃比试,怒气冲冲地回来找那小女孩。

    “跑步算什么?要比就比武。来呀,让你看看本少爷的剑术。”

    小女孩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你连跑步都不行,还奢谈比武?”

    陈子龙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不要脸,但输人不输阵,依旧仰着头,努力给自己照着理由。

    “哼,鄙人……鄙人不善奔跑。”

    左梦庚就是不在,否则的话,一定会问问他。

    你是不是其实姓常?

    小女孩丝毫不带客气的,逼视的眼神竟然令陈子龙抬不起头来。

    “左梦庚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天下事变成这般模样,就是你们这些眼高手低的读书人太多了。”

    陈子龙等人勃然色变,只感到所有的自尊都被践踏到了泥土了。

    他们想要反击,可是刚刚的比试结果尽在眼前,就算想反击,也没有力量啊。

    夏允彝身形摇晃不止,嘴里念叨不休。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难道往日里和诸多朋友砥砺读书,畅谈国事之举,竟如此不堪吗?

    一时间,几个士子全都垂下了头颅。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输在最不起眼的跑步上。

    小女孩却不管他们的多愁善感,而是霸道地命令着。

    “愿赌服输。你们几个,明日到我那儿报道。敢不来,腿打断。”

    颐指气使的模样,令杨廷枢很是不忿。

    “便是左将军也不敢如此对待我等。”

    小女孩已经远去了,话音留在空气里。

    “左梦庚敢违抗命令,腿也照样打断。”

    冷飕飕的杀气着实令几人吓破了胆,久久无法回神。

    徐尔爵把奸笑隐藏在心底,道:“各位,走吧,咱们还是先去看书好了。”

    陈子龙一把抓住他,指着远处的身影,追问道:“子贵,此等跋扈之女子,究竟何人?难道便无人能制她吗?”

    徐尔爵咧嘴。

    “想制她?也得打得过她才行啊。全军上下,无一人是她对手,怎么制?今后你们见着她,退避三舍,懂吗?”

    听到这边全军上下居然竟打不过一个区区丫头,宋徵舆脸色颇为难看。

    “我看那左将军,也是名不副实之辈。否则的话,怎会让一丫头骑在头上逞威?”

    徐尔爵都不知道如何吐槽了,指着远处的背影,呵呵道:“便是这个小姑娘,清水关一战,只用两把斧子,杀敌三百余……”

    冷风过境,诸子瑟瑟,一言难发!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他们遇到的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这样的无敌猛将,虽然是女子,可他们又岂是对手?

    这可比花木兰猛多了。

    也不知道四川那位秦将军和她相比如何?

    此时再想刚才发起的挑战,竟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大笑话。

    一时间,几个士子再无傲气,蔫头蔫脑的样子,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第265章 机会难得

    三月,对东昌府很重要。

    就连要去江南成亲的左梦庚,也不得不在此时多驻留几日,主持大局。

    三月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年一年的财务统计。

    这关系到旗下所有产业的发展以及本方的实力积累,还有各家的利益,不能不慎。

    股东大会上,王昀站出来,汇报了福耀集团的情况。

    “去年一年,我集团总共盈利四十六万两白银……”

    此言一出,在座的纷纷哗然。

    饶是大家都是股东,也经常查账,还是被这个数字给惊动了。

    左梦庚同样被吓的够呛。

    “统计无误?”

    王昀点头。

    “我们反复核算了十次,绝对无误。”

    左梦庚很关切,问道:“为何增长这么多?”

    王昀看向徐尔爵,笑道:“主要是去年玻璃窗户开始在江南推广,受到了极大的欢迎。江南之地,但凡有钱人家,都开始将自家的糊纸窗户改成玻璃窗户。同时其他的玻璃制品也开始深入人心,销量节节攀升。”

    随着他的讲解,工作人员把详细的财务报表分发给股东们,以便大家查看。

    徐尔爵云淡风轻,更显高雅。

    去年的销售端,南直隶是销售额最高的,足足是第二名的两倍还多。

    没办法,江南有钱人太多太多了。

    而且江南风气开放,对新事物的接受速度,也不是其他地区能比的。

    玻璃窗户作为新生事物,一被发现好处,立刻就风靡开来。

    左梦庚也没有想到,最开始引入玻璃窗户的地方,居然是青楼!

    越是低俗的青楼,越是喜欢玻璃窗户。

    高雅的青楼不需要揽客,能登门的也绝非凡夫俗子,所以很是矜持。

    可低俗的青楼,就需要姑娘们招摇勾引,才能将恩客拉进来。

    夏日还好,姑娘们倚窗卖笑,莺莺燕燕的,还算是一道风景。可大冷的冬天,躲在屋子里都哆嗦呢,谁还愿意这么干?

    别客人没招来,反而把自己给冻坏了。

    而有了透明的玻璃窗户就不一样了。

    即使隔着窗户,外面的人也能看清楚里面姑娘的模样,丝毫不影响生意。

    得知这个情况,左梦庚脸色古怪,不由得想到了后世荷兰的红灯区、韩国的水流里。

    总体来说,去年福耀集团的各个地区生意都很好,唯独一个地方例外。

    那就是西北地区。

    农民军跨过黄河,攻入山西,首先遭殃的地方就是王蔚然的老家蒲州。

    王家也受到了冲击,阖家狼狈逃入太原,损失惨重。至于生意什么的,自然也全丢了。

    股东大会上,王蔚然脸色铁青,无地自容。

    然而大家却不打算放过他。

    “贤侄,王家遭遇此劫,可悯可叹。要想恢复元气,还需好好经营。在座的各位,都是王家至亲。以老夫之见,不如大家都出点力,帮王家把西北地区的生意恢复起来,如何?”

    耿如杞说出了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道之所在,义不容辞。”

    “王家的事,便是咱们大家的事,不可不帮。”

    纷纷扰扰的声音中,王蔚然没有任何喜色。相反内心深处,怒火喷薄。

    这些人是要帮助王家吗?

    他们明显是要涉足西北地区的玻璃生意,要抢王家的饭碗。

    如果是以往,王蔚然对这些窥觑根本就不会在乎。

    王家联合其他的晋商,保证固若金汤。

    谁敢贸然侵入西北,必然要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可惜现在情势不同以往。

    王家损失惨重,莫说联合其他晋商了,自己都成为了其他晋商眼中的肥肉。

    更让他没有底气的是,去年一年福耀集团遍地开花,到处都在赚钱。唯独西北地区颗粒无收,还亏损了不少。

    虽然打仗这种事,也不是王家能够控制的。但作为唯一亏损的经销商,王蔚然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他很清楚,一旦他敢这么做,在座的这些股东就敢联合将王家踢出董事会。

    大不了在西北地区再找一家经销商是了。

    现在的王家,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正月的时候,王蔚然的父亲跑去大同参加晋商行会,结果连内堂都没进去,只喝了一杯冷茶。

    这在以往,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回来之后,王蔚然的父亲就气病了,至今卧床不起。

    王蔚然深知,如今不是自己骄傲的时候。

    天大地大,王家的重新崛起最大。

    而能不能保住生意,关键就在于主位那个年轻人的一念之间。

    “中恒,去年是我王家棋差一招,亏了各位的钱。不过我王家经营日久,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垮的。玻璃上面的损失,我打算从其他方面找补。”

    他殷切地看过来,咬牙下了血本。

    “六月之前,王家可以提供铁五十万斤、煤一百万斤。”

    众人哗然,随即全都振奋不已。

    虽然在自家地盘里发现了煤矿和铁矿,可什么时候能够开采出来、产量多少,谁也不敢保证。

    再说了,煤铁这么重要的战略资源,肯定是多多益善。

    一时间,大家伙不禁看向左梦庚,暗示他赶快答应下来。

    左梦庚也没有想到,王蔚然如此果决,竟有枭雄之姿。

    不过这等好事,不抓住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摆出和善的笑意,道:“王兄莫要逞强,这如许多煤铁,便是以王家之能,也容易惹出滔天祸事。”

    这话惹得王蔚然眼眶晶莹。

    没想到左梦庚还会为王家考虑。

    随后,左梦庚就图穷匕见了。

    “不过现今损失的是大家伙的钱财,我也不好慷别人之慨。王家弥补之心,大家感同受之。我便提一个两全之法如何?”

    他凝视着王蔚然,幽幽说道:“煤铁供应上,王家只需比以往多一倍便可。”

    这个要求让王蔚然大为意外,没想到左梦庚如此好说话。

    这点事对于王家来说,用用心,办到并不难。

    可左梦庚下一句话,却让惊诧失神。

    “其余的部分,可以良马一千匹、各色毛皮一万张充抵,如何?”

    骑兵大队升格为骑兵团后,战马的需求量成倍增长。

    左梦庚原以为缴获的战马足够用了。

    可王思仪担任团长后的讲解,才让他明白,一个骑兵团一千多人,并非只有一千多匹马就完事了。

    因为骑兵的战马必须要有预备的,以防意外发生。

    战场上,战马的损失一点都不比人的损失小。

    如果没有马源补充,那么骑兵团只会渐渐丧失战斗力。

    所以该如何补充战马,一直是左梦庚思考的问题。

    他有想过自己繁殖,张好古家就有自己的马场。

    可他问过了才知道,张家的马场最多只能繁育三百匹马。而且良马率非常低,几乎不可能作为战马使用。

    究其原因,就在于山东这地方没有大规模的草场,无法承载过多的马匹消耗。

    现在王家遇到了困境,这要是不趁机下手,左梦庚觉得太对不起自己了。

    左梦庚对于煤铁的需求降下来了,可是却增加了战马和皮毛的数量。

    可对于王蔚然来说,左梦庚的方案还是要好一些。

    晋商一直和塞外有生意往来,弄到马匹和皮毛不难。运到临清来,其实也不难。

    走黄河、进运河,可直达临清。

    王家在山西是土皇帝,王家的生意没人敢查。

    运河上行走的王家的商船,也是不需要交税的。更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登船查验,自然也就没有暴露的危险。

    而只要答应了左梦庚的条件,王家就能度过这一次的危机。

    届时依靠着西北地区广大的市场,王家迟早东山再起。

    王蔚然的想法,源于目前山西战局的判定。

    他来之前,听闻官军已经将乱贼中最大的一股***部赶到了晋东南,而悍将曹文诏已经尾随在后。

    料想消灭***近在咫尺,则山西乃至西北乱局当可迎刃而解。

    王蔚然根本不知道,山西的乱贼日后会变得多么恐怖。

    “好,便依中恒之言。”

第266章 资本的逐利性

    坑了王蔚然一把,固然收获多多,但也让左梦庚对资本的逐利性有了清晰的认识。

    耿家、张家等,何曾不是王家的至交好友?

    但是当巨大的利益出现在眼前时,他们下手却没有丝毫迟疑。

    以王家掌握的西北地区的玻璃销售来说,如果正常经营,每年的收益起码在十万两左右。

    为了这笔财富,耿家、张家翻脸毫不迟疑。

    虽然被王蔚然用大吐血的方式给化解了,但他们还是赚到了许多。

    毕竟王蔚然抵押的东西,也是需要他们来处理的。

    张宗桓、耿如杞这些人,左梦庚知之甚深。

    他们是坏人吗?

    以左梦庚的了解,显然不是。

    可为何这些人在看到利益的时候,却那么的凶猛呢?

    逐利的,究竟是资本、还是人?

    左梦庚遇到了新的课题。

    他很清楚,这是他必须要想通的东西。否则的话,将来是要出乱子的。

    三月份的财务统计中,除了福耀集团之外,反季节蔬菜更上一层楼。

    今年因为有东昌府的大户参与进来,蔬菜公司的规模扩大了三倍多。

    不但销售区域铺满整个东昌府,还扩展到了济南府。

    反季节蔬菜一在济南府上市,就受到了狂热的追捧。

    虽然菜价相比起去年便宜了一些,但依旧属于高价商品。

    和口舌上的享受比起来,反季节蔬菜的价格对于有钱人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就比如那个王象春家,竟然一口气订购了一千多斤的新鲜蔬菜……

    德王府更是嚣张,甚至想要霸占生意,结果被负责的王昀给赶了回去。

    德王本来还想要用强的,王昀摆开车马,亮出左梦庚的招牌,济南府的各家立刻全都老实了。

    自从左梦庚和衡王闹大之后,山东地界都知道,这货是个不能惹的刺头。

    衡藩就因为得罪了他,不但到现在都没有获封,依旧顶着个世子的名头,整个青州府还在被白莲教肆虐,衡王府一日三惊。

    想想现如今济南府能够安宁,就是因为左梦庚的麾下驻扎此地,白莲教的乱贼才不敢来祸害。

    这要是惹恼了左梦庚,他一气之下撤军,那济南府的乐子可就大了。

    虽然谋夺产业的心思没有了,但看到反季节蔬菜的收益,眼红的人比比皆是。

    王家更是派了人来,商讨承接反季节蔬菜在济南府的销售权。

    巨大的利益面前,王象春早就忘了之前和左梦庚闹的很不愉快了。

    众人原以为左梦庚会严词拒绝,但没想到他痛快答应了。

    “济南府目前我们还渗透不进去,但那么大的市场,不抓住就太可惜了。反正可以为我们带来不菲的收益,交给谁来做不是做?私人的一点仇怨,不能和大局相比。否则的话,我何必留着王蔚然?”

    听到他的解释,众人愈发觉得,左梦庚隐隐有了政客的风采。

    说起王蔚然,耿章光透露了一个情况。

    “王蔚然几次找我试探,打听新军的情况,言辞间还多次提及新军的武器。我怀疑,他别有目的。”

    左梦庚嗤之以鼻。

    “不用怀疑,他就是别有目的。估计是东虏那边得到了我军的情况,让他来窥探一番的。”

    汤古岱等人从清水关跑掉,回去之后必然会说起新军的不同。

    黄台吉等后金高层不是傻子,只要了解一下交战经过,就知道新军的猫腻。

    这样的强敌,黄台吉不可能不重视。

    女真人太显眼,山西商人必然会被他利用起来。

    这种事,左梦庚并不在乎。

    “王蔚然在临清活动自由,但是各大军营和各大工厂,一律不准他靠近。他要是不满,就直接说,军事重地,不得出入。”

    柳一元有些疑虑。

    “这样的话,会不会让王蔚然藉口生事?”

    左梦庚横眉冷对,丝毫没有动摇。

    “我是在乎这个的人吗?有些地方连你们都不得进入,他一个外人凭什么?越是直白地告诉他,才越能省却麻烦。这种事上,没必要虚与委蛇。”

    众人面面相觑,发觉左梦庚正在变得多样性。

    刚才和王象春合作的事上,还灵活多变呢。此时面对王蔚然,却又刚硬而有原则。

    可不管怎么说,众人细细思量,发觉他的做法还真的没错。

    明白说清楚了军事重地不容窥探,王蔚然也说不出什么。否则的话,那就真的是别有用心。

    到时候真要对他下手,那也是他自找的。

    大家并不知道,有的时候拒绝也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

    处理完了公事,出发南下的时间也到了。

    对于左梦庚娶亲这件事,黄氏无比上心,亲自送到了码头。

    “在松江府办完婚事,你们要速速返回,这边不能耽搁了。”

    按照此时的婚俗,其实远去松江算是娶亲。很多时候,接上新娘子就要立刻返回了。

    如果距离较远,甚至新郎都不会亲自前往,而且男方家里派了迎亲队伍了事。

    《上错花轿嫁对郎》里演的,就是因为这种方式,导致两个新娘子换了丈夫。

    不过左梦庚给予了徐若琳绝对的尊重,打算婚事现在松江府办一场,回到临清再办一场。

    这就有点像后世的婚俗了。

    左梦庚和徐若琳齐齐拜别黄氏,登上了南下的船。

    此行队伍非常庞大。

    除了左梦庚和徐家人外,还有刘宗周、李邦华、黄宗羲、王思仪、张好古和陈子龙等江南士子。

    刘宗周要回浙江整理家务。

    他日后是要在山东常住的,浙江那边的家事需要处理一番。

    黄宗羲也是要回家抓两个弟弟的。

    用他的话来说,不能让两个弟弟在江南耽误了时光,到山东来帮忙才是正经。

    李邦华的心思最为单纯。

    既然决定要造反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朝廷察觉,那么家人的安危就很重要。还是接到临清来,有大军的保护最安全。

    至于王思仪和张好古……

    纯粹是跟着凑热闹的。

    听人说江南好,就嚷嚷着要去看看。

    尤其是张好古,左梦庚严重怀疑,这货目的不纯。

    陈子龙等人求得了《农政全书》的文稿,刊印了一份,准备带回江南。

    他们虽然在临清看到了、学到了许多的新东西,但一时片刻还不会归心。在他们的心目中,明显江南更好。

    左梦庚也不强求。

    反正将来情势逆转,有他们醒悟的一天。

    真不醒悟的话,新军也不怕多这样的敌人。

    一行十多艘船,浩浩荡荡,从临清顺着运河南下,在东昌府又受到了各家的款待。各种名贵礼物更是不知凡几,只此一项,怕是将此行的花销都赚回来了。

    到了安山湖,左梦庚特意停留了一天,查看了渔业公司的状况。

    如今整个安山湖的水系已经完全打通。

    李青山等人还在渔业专家的指点下,对安山湖的水域进行了清理,使得渔业养殖的地理条件更加优越。

    数万尾鱼苗已经分别撒入不同的养殖区域,还包括莲藕、茭白、菱角、蒌蒿都水生蔬菜也都撒种,增加产出的同时,也能够改善安山湖的生态环境。

    “俺们靠着安山湖活了一辈子,从不知道还能这般做法。今后就像农民一样,养有所出,无穷无尽,何愁挨饿啊!”

    李青山伫立在船头,看着湖面上勃勃生机的样子,感慨万千。

    至此,对于归顺左梦庚一事,他再无顾虑。

    去他的江湖豪杰!

    去他的无法无天!

    去他的逍遥自在!

    和眼前这些能够让乡亲们吃饱穿暖的大事业比起来,其他的什么都算不上。

    “好好干吧,你会明白,穷苦人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活法。”

    李青山心态上的转变,左梦庚感受的很清楚。

    这让他很高兴。

    将一个打家劫舍的惯匪,改造成为了能够生产财富、有利于世间的人才,这个成就无疑是巨大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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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左介绍:
老旧的王朝摇摇欲坠,新生的思想方兴未艾。
北方的草民奋戈一击,南方的烟柳歌舞升平。
异族的铁蹄肆虐中原,西洋的阴影步步逼近。
手握着二十万大军,饮马长江边,却可耻地做了民族的叛徒。
如今重来一次,不想华夏重复同样的悲剧。
唯有奋起,用铁与血为中华民族开拓出不一样的未来。
这是混乱的时代,也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
我叫左梦庚。
我爹是左良玉。
再回首,
我要让这历史……
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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