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宗藩之祸
莱阳一战,新军抓到的俘虏比东昌府时还要多出许多。
不过政治部、情报部的工作已经熟稔,效率反而比之前更快。
经过甄别,共有一百八十多个白莲教顽固分子被查出来,就地处决。
这也让莱阳百姓多少消除了一些仇怨,不再那么仇视其余的俘虏了。
新军的粮草当晚运到,所有的俘虏居然吃到了第一顿实打实的饱饭。
这一下就让俘虏们安心下来。
即使撵他们走,估计他们都不走了。
而登莱之行的最大收获,就是黄宗羲的身边多了几个小弟。
看到左懋第、沈迅、姜埰、蒋垓跟在黄宗羲的身边,笨拙地学习着宣传工作,左梦庚就不禁想笑。
明末文天祥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也是一种欣慰。
登莱白莲教乱平定的同时,其他地方的局势正在恶化。
左梦庚接到了军情。
横行在济南府、青州府的白莲教慕容财部攻陷了昌乐,威逼益都。
益都乃青州府府治所在,更是衡王宗藩所在。当地官府吓破了胆,求救信分别送往京师、济南和登州。
“叔父,小侄要去平定青州白莲教了。今日就此告辞,叔父保重。”
孙元化目光复杂地看着左梦庚,深知此子一去,未来必定会成为大明王朝的送葬者。
可他没办法劝阻,明知左梦庚正在稳步成长,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要不然的话,白莲教将彻底糜烂山东,危害更甚。
这算什么?
两害相较取其轻?
无力感让孙元化心态萧索,只是道:“希望你能够心念百姓,莫要过多杀戮。”
左梦庚明白他的意思,还是道:“东江镇乃虎狼之辈,毛文龙死后,其余人等皆不足信,叔父还是要多加小心。事有不谐,小侄必定会鼎力相助。”
孙元化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算接纳东江镇的残兵。
左梦庚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有心想要提醒,结果发现却做不到。
因为安置东江镇一事,并非是孙元化的主意,而是孙承宗的命令。
孙承宗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打算在辽东重现他当年的战略。
虽然如今已经形成不了十面包围的强势,但如果能够利用东江镇继续牵制后金,总归能够给辽西走廊一些重整的时间。
孙承宗却忘记了,如今的东江镇已经不是曾经了。
毛文龙之死,让东江镇众将已经对朝廷失去了信任。
现在的他们,只想为自己而活。
这种时候将东江镇招募到登州来,未来的麻烦就一定会出现。
如果只是孙元化,左梦庚还能劝说一番。但涉及到孙承宗,左梦庚明智地没有开口。
那位孙阁老十分霸道,一言九鼎,不容置疑,他可不想自找麻烦。
老老实实地借助白莲教之乱发展自身好了。
等将来实力到了,也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所有的俘虏都被送回了临清,在那边会再次进行甄别。
合格的青壮会编入新军预备役,留待将来补充到一线。不合格的则分配到各个工厂、农场等地方,总归人尽其用。
不过这一批人力终究太多,临清未必能够完全消化。
左梦庚的目光不禁看向沂蒙山区,知道需要开辟第二个根据地了。
几股白莲教当中,慕容财是最弱的。
此人原为白莲教的小头目,只因为其他的首领一一死在了朝廷的缉捕当中,让他脱颖而出。
恰好徐雅晴起事,白莲教全部出动,将整个山东都闹的烽烟四起。慕容财跟着凑热闹,趁着济南府、青州府空虚的时机,接连攻占了许多地方。不但洗劫了大量的财富,还裹挟了上万流民。
慕容财不再满足乡村,而是将目光盯准了城池。
昌乐县城被他利用内应顺利攻下,还夺取到了不少武器、铠甲。
慕容财的贪心愈发膨胀……
“慕容财,诸城常山人,祖先北宋年间从苏州迁移至此。原为白莲教黑石坛坛主,武艺平平,贪财好色,好大喜功。目前他攻下昌乐后并没有停下脚步,他打算打……益都。”
情报部副部长吴振喜一边给大家讲述慕容财的情报,一边脸色古怪。
别说他了,大家都有点忍俊不禁。
“这家伙好大的胆气,居然敢打府城?”
益都不但是青州府府城,还是衡王驻地,虽然没有多少兵力,但城池之坚固非同小可。
没有人觉得一伙乱糟糟的乱匪,能攻下这样的重镇。
左梦庚拍拍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道:“这样正好,咱们直接兵发益都,也省得到处追着乱贼跑了。”
众人称是,纷纷回去整顿好军队,当天就兵发青州。
左梦庚留下了吴振喜,问道:“你们部长还没有回来?”
吴振喜压低了声音。
“部长去登州和莱州了。”
左梦庚轻轻点头,对左富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的。
新军行动速度极快,这一次甚至舍弃了火炮部队,而是步兵急行。
第二天晚上就收复了昌乐,随后分成两部,夹击益都。
益都城此时稳如泰山。
青州知府汪乔年趴在城墙上,虽然看着城外的乱贼毫无办法,但也不用担心被攻破城池。
早在昌乐丢了的时候,他就警醒过来,火速查出了益都城里的奸细,稳固住了城防。
事实证明,益都这样的坚城,除非有内鬼,否则的话别说乱贼了,即使是正规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
他忧虑的是,马上就要秋收。如果乱匪不走,庄稼全都要荒废了。
和他想法一样的,还有衡王世子朱由棷。
“汪知府,你守土有责,不思退敌,枯守城池,任凭乱贼残虐乡里,对得起我大明天子吗?”
上一代衡王朱常早在天启七年就死了,长世子朱由檡第二年也死了,就剩下朱由棷这个庶出的三子,如今在管理王府。
不出意外,要不了多久,朱由棷就会嗣位衡王。
因此他面对汪乔年,颐指气使,毫不客气。
他是在指责汪乔年畏敌怯战吗?
他是在心疼自己的土地。
衡王在青州府足足有数万顷的农田,每年都是王府的一笔庞大收入。
现在汪乔年不能打退乱贼,田地就无法收获,损失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汪乔年被衡王压的气都喘不过来,郁闷非常。
“殿下,乱贼势大,城中没有守军,全靠士绅、乡勇,万万不可出城浪战。一旦有失,丢了府城,殿下千金之躯有所损益,下官如何同陛下交待?”
衡王暴跳如雷,根本不听。
“你不赶走乱贼,王府的庄稼都要荒废了。到时候王府上下那么多人都要饿死,孤也没有果腹之粮,全都是拜你所赐。”
汪乔年怒极,也不客气了。
“无论如何,守城事宜,本官说了算。还请殿下回府安歇,莫要损于乱贼刀箭之下。”
对于衡王一家子,汪乔年从上任时,就没有任何好感。
值此江山板荡之际,这一家子还奢靡贪暴,巧取豪夺,让本地官员连税都收不上来。
整个青州城所占面积才1400多亩,而衡王府多大呢?
100多亩。
衡王府上下足足有数千人,而益都县总人口数也才五万多。
去年全府所征税赋折银两万一千多两,结果今年春季再征收的时候,竟只有一万八千多两了。
汪乔年不解,忙去调查,结果发现足足有两千多亩土地进了衡王府的名下。
国有蛀虫如此,还说什么?
汪乔年心灰意冷,已经准备辞职,回家侍奉老母去了。对衡王,他也没有什么客气的。
见汪乔年如此强硬,朱由棷怒不可遏,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
他还真的不敢乱来,否则引起崇祯的猜忌,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正没奈何处,突然听到城下枪炮声大作。
城上的人大惊,连忙看去。
只见两支明军突然从山林里杀出,一边冲锋一边放枪,打的乱贼纷纷溃逃,好似虎赶羊群。
眼瞅着乱贼支撑不住,一路往西南方向溃逃,汪乔年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太好了,这必是东昌协左梦庚将军到了。”
如今山东境内就这么一支能打的明军,各地官府都翘首以盼,等着东昌协快点过来平定乱贼呢。
明明益都城的危局解了,可朱由棷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
眼看着新军拉开了阵线一路平推,他跺足不已,忙对贴身太监周全喊道:“狗奴才,还不快去,让这帮丘八莫要踩了咱们家的田。”
太监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忙一路飞奔而去,独留下汪乔年无比精彩的脸色。
第223章 冲突
打李孟明、董大成,指挥的是一团政委宁为平。
打慕容财,左梦庚则让三团团长黄三虎来指挥。
黄三虎之所以能够成为团长,战功主要来自于首进遵化城。
还有清水关一战时,时为第一大队第二中队正的他,率领部下发动了反冲锋,顶住了后金重甲步兵的突击,稳固住了防线。
军功司对他的评价是骁勇善战、身先士卒。
本来左梦庚觉得,作为火器部队,军官身先士卒不是什么好事。万一阵亡了,岂不是影响指挥?
但是和其他人反复讨论之后,他发现大家都对这样的将领十分推崇。
这让他很不解。
不过经过反复思考和琢磨,左梦庚发现是自己的认识不够。
任何时代,任何战争模式下,“将是兵的胆”这句话永远都不会过时。
军官冲在第一线固然会增加伤亡的概率,可假如你作为军官都不上第一线,士兵们还有奋勇杀敌的勇气吗?
至于出现伤亡……
新军的指挥系统是不怕主将出事的。
因为还有政委、副官以及下面各级的军官,随时都能顶上。
他毕竟也是个年轻人,虽然继承了更先进的记忆。但要把那些记忆融会贯通成为他自己的,令他成为名帅,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左梦庚的长处就是不固执。
认识到是自己的错误后,立马改正,并且遵从大家的意见,将黄三虎提拔为了第三团的团长。
这一次剿灭白莲教,其实就是锻炼下面军官的机会。
黄三虎不愧是猛将,制定的战术非常激进。
他将两个团分成两路,又根据白莲教乱贼没有组织、武器也不足的缺点,让两个团狂飙突进。
目的就是利用新军士兵体力更加充足、武器更加凶猛的特点,一举冲垮乱贼,然后在撵鸭子的过程中抓俘虏。
战斗一开始的过程十分顺利。
乱贼完全没有想到官军杀来,一个照面被打死数百人,其余的就崩溃了。
可当新军士兵们按照命令准备开始追击时,变故出现了。
益都城门大开,一队人马飞速跑来,挡住了新军的去路。
将指挥权交出去后,左梦庚就彻底不管了。和黄宗羲、左荣等人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尽情让黄三虎发挥。
可不久后,前面传来了追击受阻的消息,令他颇为意外。
“走,看看去。”
左梦庚打马上前,就看到全军都被挡在了益都城外,前进不得。
“黄三虎,怎么回事?为何停了?”
黄三虎看到是他,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参座,你来的正好。都是这个太监,他不让我们过去。”
左梦庚这才注意到,挡住新军的,是一些仆役。领头的,则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太监。
“你是何人?为何阻拦大军行动?”
太监勃然变色,喝道:“好大的胆子,见到咱家,居然还不下马?”
左梦庚气笑了。
“你一个阉宦,阻拦大军作战,就算是把你砍了,都是你自找的。”
那太监跋扈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个?
“呵呵,咱家衡王府管事太监周全。你个小小武人,要砍咱家的脑袋?来呀,你试试。”
好好的行动被阻挡,眼瞅着白莲教乱贼已经跑进了山里,左梦庚的脾气哪里忍耐的住?
“上去,弄死他。”
新军的士兵可不管什么管事太监不管事太监的,他们只听左梦庚的命令。
立刻有两个士兵端着刺刀就冲了过去。
周全没想到左梦庚还真敢,之前的嚣张登时没了,呼吸一促,胯下一热,竟然吓的尿裤子了。
“住手!”
幸好有人及时赶到,让周全逃过一劫。
原来这么一会儿功夫,益都城里又有一大群人跑了出来。
当先一人穿着知府官袍,正是青州知府汪乔年,他跑的气都快要断了,就怕事情闹大了。
汪乔年的背后,衡王世子朱由棷也出来了。
周全看到朱由棷,嗷唠就是一嗓子。
“殿下啊,奴婢差点就不能再伺候您啦!”
朱由棷早已看到了事情经过,早已怒火冲天,并指对着左梦庚,喝骂道:“你这狗才,竟敢伤我王府中人,真当本王不敢治罪于你?”
左梦庚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
登即色变,驱马上前,前蹄高高扬起,似乎要踹向朱由棷。吓的这货完全顾不得藩王威仪,节节后退。
“我大军剿匪平叛,你青州府上下横加阻挠,意欲何为?”
汪乔年简直要疯了。
他是东林党。
虽然没见过左梦庚,但从知交好友那里知道,这是自己人。
之所以急匆匆赶来,就是怕左梦庚吃亏。
可现在一看,这年轻人哪儿是吃亏的性子啊?
面对藩王,都敢如此桀骜。
这万一要是真的伤了衡王世子……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他赶忙拦在前面,自报家门。
“左参座,本官汪乔年,曾听黄幼玄对你赞誉有加,切莫冲动。”
提到黄道周,就是在告诉左梦庚,咱们是一伙的。
汪乔年和黄道周不仅同为东林,而且关系匪浅。黄道周的老师和汪乔年的座师,都是原登莱巡抚袁可立。
左梦庚对汪乔年不熟,并不知道此人其实和左家也有渊源。
确切地说,假如历史不发生改变,未来汪乔年会被左良玉坑死。
崇祯十五年,汪乔年接替傅宗龙,成为三边总督。
其时李自成围攻开封,崇祯催促汪乔年出兵的檄文一封接着一封,就和后来催促孙传庭一样。
可汪乔年手里哪有什么兵?
不但无兵,还没有粮。
没办法啊,皇帝的命令不得不听,汪乔年只好勉强凑齐了三万老弱病残,由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率领,开出潼关。
当时左良玉不敢去解救开封,于是去打了临颍。不但把起义军的东西都给抢了,而且还进行了屠城。
李自成大怒,也不打开封了,回过头来狂攻左良玉。
左良玉一路败退,最终被困在了郾城。
汪乔年为了救他,想了一招围魏救赵,去打了距离郾城一百二十里的襄城。
这里是李自成老营所在地,李自成肯定会回援。
汪乔年的想法是,通过这招围魏救赵,和左良玉前后夹击,应该可以击败李自成。
想法很美好,奈何手底下的人全都是功德林的学长。
当李自成回师后,还未如何,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三个货就跑了,导致汪乔年被围在了襄城。
至于他寄予厚望的左良玉……
后来起义军攻破襄城,汪乔年自杀未遂,被起义军俘获。
李自成让他下跪,汪乔年不肯,于是便挖出了他的膝盖骨。
汪乔年依然大骂不止,李自成让人割下了他的舌头。
汪乔年便以手指着李自成以血唾骂不止,于是又被砍下了手指。
汪乔年望北而拜,随后被五牛分尸车裂杀害了。
左梦庚就是不知道这段历史,否则的话,估计都没脸面对汪乔年。
不过既然是自己人,还是前辈,面子还是要给的。
“汪太尊,还请您为末将做个见证。我大军本可大获全胜,结果衡藩阻挠,放跑了白莲乱贼。便是到了陛下那里,咱们也有分说的。”
朱由棷的锐气刚才被吓没了,颜面尽失,对左梦庚也是恨之入骨。
“你这丘八,嚣张跋扈,藐视皇亲。你等着,孤定要上疏弹劾于你。”
在左梦庚的眼里,朱由棷连废物都算不上,懒得和这样的货色纠缠。
“既然衡藩不让咱们剿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传令下去,收兵,回临清。”
汪乔年大惊失色,连忙阻拦。
“左参座,白莲未灭,岂可撤军?”
左梦庚指指朱由棷,冷笑道:“世子神通广大,尽可自行剿贼啊。看看世子神威,能不能保住自己田亩。”
说罢,他朝汪乔年拱拱手,果真走了。
其余新军士兵立刻跟上,不一会儿走的不见了踪影。
汪乔年呆立良久,看着这一地鸡毛,当真是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朱由棷却满面怨毒,看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第224章 口水官司【求月票】
左梦庚说撤军,就真的撤军了,并非虚言恫吓。
而他的决定,有点吓到了黄宗羲。
“中恒,此番却是你莽撞了。咱们还没到出头时机,弄不好这一次有麻烦了。”
左梦庚却不当一回事。
“安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黄宗羲难掩忧虑,回过头来,赶紧让人给在临清的瞿式耜、张继孟、李邦华等人传信。
等左梦庚回到临清时,立刻被这些人请了去。
“你和衡藩冲突一事,我们仔细思量,觉得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朝廷雷霆降下,我们的实力暂时还扛不住。”
李邦华代表大家说了意见。
左梦庚看着他们无比严肃的样子,心底偷乐。
“那该如何应对?”
瞿式耜理所当然地道:“官员和宗藩发生冲突一事,在所多有。大多数时候,宗藩都是吃亏的一方。不过此事咱们有点理亏,依我之见,还是立刻上书自辩为好。”
明代的藩王没有什么权利,经过被本地官员拿捏的死死的。但这不能说明藩王就狗屁不是,就真的干不过官员。
尤其左梦庚武将的身份,更是容易让朝廷警惕。
但他们的想法,左梦庚却不认同。
“我既然没有做错,为何自辩?”
张继孟顿足,生怕左梦庚不知其中的厉害。
“中恒,切莫刚愎自用。咱们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稍有不慎,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要不保。”
见他这么说,左梦庚也严肃起来。
“诸位,你们的想法太被动了。倘若我当真上书自辩,那才是生死操之人手。”
柳一元对官场、朝政不是很懂,急道:“这么做多少可以补救一些。”
“为何要补救?”
见左梦庚似乎还不知悔改,李邦华生气了。
“倘若衡王世子上疏弹劾于你,你该如何自处?你可知,藐视宗亲、以下犯上乃是大罪。”
左梦庚的眼里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那我也可以上疏弹劾衡藩啊。”
瞿式耜以为左梦庚落不下面子,问道:“你能弹劾衡藩什么?”
左梦庚的语气幽幽的,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勾结白莲,意图谋反。”
刹那间,诸人都感觉到一股子凉意。
李邦华吓坏了,以为左梦庚要行险。
“万万不可,此事朝廷一查便清清楚楚。到了那时,你的罪责更大。”
左梦庚依旧不为所动。
“所以啊,这罪名前面要加个‘疑’字。咱们合理怀疑,就此上书,不是人臣之道吗?至于紫禁城里那位信不信,那就不归我们管了。”
张继孟摇头叹气。
“陛下岂会相信此等拙劣之言?”
左梦庚的脸色阴冷中带着戏谑。
“那谁知道呢?反正他们老朱家的藩王,可是有造反传统的。”
气氛立刻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被这话刺激到了,镇定下来,仔细一想,突然发觉左梦庚竟然不是乱来。
燕王、汉王、宁王……
大明的历史上,藩王造反的例子还真的不少。
再者说了,崇祯这一支,也是以藩王御极的。既然他们可以,别的藩王有点想法不是很正常吗?
不知为何,瞿式耜竟然有点怕左梦庚了。
“可理由呢?”
左梦庚镇定自若。
“他衡藩没有和白莲教勾结、意图谋反,为何阻止我军剿贼?”
黄宗羲作为当事人,一清二楚。
“衡藩不是怕咱们踩坏了他的田地嘛。”
左梦庚嘿嘿冷笑。
“你是皇帝,你信不信?”
众人彻底无言,突然发觉,左梦庚居然将一切都算计进去了。
他们又哪里知道,左梦庚虽然没有见过崇祯,但后世对于帝王这种生物的分析,精确的和制导导弹一样。
这绝对是世界上最最疑心的一种生物,将屁股底下的宝座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任何想要窥觑的人,都会被这种生物撕扯成碎片。
不需要实打实的证据,只要帝王产生了疑心,那么当事者不死也得掉层皮。
衡藩只是出于贪婪才这么做,但在帝王的眼里,可就未必会这么看了。
封建社会里,一旦被帝王猜疑,那么下场可想而知。
谁也没有想到,左梦庚居然玩的如此高明。
“幸好你没有进入官场,否则的话,多少对手都要死无葬生之地了。”
李邦华这话,其实是夸赞。
因为左梦庚在政治上的成熟,是他们所有人都乐于见到的。
之前左梦庚太年轻,大家都很疑虑,怕他行差踏错。但今天这一手天外飞仙,令所有人都对他增强了信心。
他们又哪里知道,这根本不是左梦庚在政治上成熟了,而是后世五花八门的舆论战给了左梦庚参考。
他深知在这样的冲突上,绝对不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是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只有这样,才能把局面搞乱,然后让自己脱身,让敌人深陷泥潭。
就好比后世某国领导人尿裤子一事,真假都无所谓,反正就是要通过舆论鼓噪你尿裤子了。
造谣肯定比辟谣要容易的话,成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回到这件事上就是,衡藩造不造反都无所谓,只需要准确利用帝王的心理,那么倒霉的一定不是左梦庚。
朱由棷的弹劾奏疏很快送到了京师。
事涉藩王,司礼监不敢怠慢,赶紧呈递给了崇祯。
朱由棷弹劾左梦庚的罪名是,藐视宗亲,以下犯上,纵敌远遁,养寇自重。
不得不说,朱由棷的心思挺恶毒的,弄不好真的能让左梦庚脱层皮。
看了奏疏,崇祯果然大怒。
“左梦庚胆大包天,朕隆恩厚遇,他却嚣张跋扈,必须严惩。”
王承恩不说话,只是猫着腰,等着崇祯下旨,他就草拟用印。
可还没等崇祯说话呢,张彝宪滚了进来,脸色煞白,抖如筛糠。
“陛下,东昌协……东昌协参将左梦庚上疏,弹劾……弹劾衡藩……疑勾结白莲,图谋造反!”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来奏报此事。
可内廷其他的大佬全都见机跑了,他避无可避,不得不直面崇祯。
崇祯本来在思虑要给左梦庚制定何等罪名,听闻他的话语,当即愣住,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张彝宪头也不敢抬,急急地把事又再说了一次。只希望崇祯看不到他,不要找他麻烦。
崇祯久久无语,脸色几经转换。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差不多过了盏茶功夫,他才幽幽问道:“大伴,你说……衡藩和左梦庚所言,哪个是真的?”
如果是旁人,听到他这么问,肯定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作为从小伺候崇祯的王承恩,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玄机。
一个明明是亲戚,却以藩属相称;一个是臣子,却直呼其名。
“老奴一时片刻,也不得其解。但想来衡藩跋扈,是有的。”
崇祯长舒了一口气,命令道:“让锦衣卫韩川去查一查。”
至于查什么,懂的都懂。
韩川很给力,三日后就带着结果来见崇祯了。
这个速度,令崇祯颇为赞赏,愈发对他的才干满意了。
能不快吗?
事情的原委就是左梦庚给的。
待韩川把事情真相一说,崇祯又是气恼又是苦笑。
他原以为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忍言的大事,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左梦庚和衡藩的口水战。
衡藩不识大体,为了自家田地,居然阻止左梦庚作战。
左梦庚年轻气盛,一怒之下直接撤军了。
至于左梦庚控告衡藩意图谋反嘛,崇祯想想,换成自己在左梦庚的立场上,或许也会这么想。
“传旨,左梦庚跋扈,降两级留用。衡藩不知公忠体国,祸乱朝政,着即日起禁足五年。那个管事太监周全……打死。”
这个旨意一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崇祯是偏向左梦庚了。
降两级留用,那和没处罚有什么区别?
其实崇祯这么做,也是无奈。
“责令左梦庚用心剿贼,山东之乱不平,朕饶不了他。”
还不是无人可用、无兵可用?
山东白莲之乱,没有左梦庚出手,必成燎原之势。
第225章 军政
左梦庚回到临清,最开心的人就是徐若琳了。
这女孩竟顾不得害羞,拉着左梦庚上看下看,就怕他少了什么零件。
“哎哟,不是和你说了嘛,就是一次武装旅行,什么事儿都没有。”
徐若琳也反应过来,是自己有些关心过度了。
“还不是……还不是听人家说,打仗很危险的。”
左梦庚哈哈大笑。
“这一次出征,我军一共就三个受伤的。你猜,是如何受伤的?”
徐若琳哪懂得军阵之道?
“追敌的时候崴了脚。”
说起这事,左梦庚也忍俊不禁。
实在是新军和白莲教乱贼的差距太大了。
这一次回到临清,左梦庚还见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身体痊愈的耿如杞。
四、五十岁的年纪,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清瘦隽永,儒雅随和。
“中恒,京畿之事,多亏你鼎力相救。否则的话,老夫……”
左梦庚没有居功。
“伯父何须见外,咱们同气连枝,理应守望互助。”
耿如杞也不是矫情的人,而且经过了前事,人一下子豁达起来。
“老夫已经见过李司马和东郊公,不想你这里群贤毕至,却比朝堂之上还要通透。怎么样,给老夫也安排点事做,如何?”
左梦庚大喜,没想到耿如杞竟然主动加入自己的阵营。
基层的官员他可以自己慢慢培养,但到了一定层次的行政办法,他也是一知半解。
本来有一个李邦华在培训了,但显然不够。
现在又来了一个做过巡抚的耿如杞,那真是如虎添翼。
左梦庚想了想,决定稳妥起见。
“伯父如果不弃的话,可否先帮孟暗先生做些官员培训?待伯父身体大好了,还要靠您掌控全局。另外太冲等人争执不休,时至今日也没有定论。有伯父指点一番,也好使大家达成共识。”
左梦庚的安排,还有另一个目的。
那就是改造李邦华、耿如杞这些旧官僚的思想。
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他们参与到思想大辩论当中来。
如今黄宗羲等人的辩论依旧没有结论,关于平等的范畴始终不能形成统一。除此之外,他们的辩论又开始扩大化,已经涉及到了君王的定位问题。
但这种辩论和争执又是必须的。
思想的统一过程必然是这样的。
总不能你张口一说什么理论,别人就痛痛快快接受。
孔夫子传道都屡经挫折呢。
只有参与其中,才能够受到影响,最终改变思想。
“各位,这次出征,我没有亲临一线,偶有闲暇,终于完成了《国富论》的最后部分。另外,这里还有内人编译的欧罗巴学者马基亚维利的著作《君主论》。我相信,这些远道而来的作品,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
思想辩论大会,左梦庚一直都注重参与。
他是领袖,军也好,政也好,包括思想领域,都必须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尤其是思想领域,只有他参与其中,才能把持好方向,不至于产生混乱。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进行引导,发动大家的头脑风暴,使大家的思想是朝着更先进的方向发展,而不是产生倒退。
当众人开始讨论君主的定位时,左梦庚就知道时机已到,于是拿出了《国富论》的最终章,论君主和国家的收入。
恰好徐若琳编译完了《君主论》,简直是给他的神助攻。
左梦庚拿出两部论述,立刻激发了大家的热情,纷纷带着文稿回去拼读、学习起来。
可以想见,下次的探讨会上,又会是一番热闹。
其实在传播这些思想的过程中,左梦庚一直都隐藏着深意。
那就是传输国家的概念。
这个时代的明人,其实是没有太确切的国家概念的。他们对世界的划分,是以王朝、民族为界限的。
很朴素,也很符合当下的环境。
但左梦庚深知,中华民族要想突破地域的限制,真正地融入这个世界,成为开拓者,那么更加完整的国家概念就必须深入人心。
表面看起来是论君主和讨论政权的收入,但衍生开来,可不就是国家的理念嘛。
这一次回师,虽然是因为和衡王府的冲突,但也凑巧,可以让新军重新整编。
军部的会议上,左梦庚做出决断。
“第一团、第三团,抽调出一半的人来,补充到第二师第一旅去。宁为平,你去担任第二师第一旅旅长。”
其他军官看着升任旅长的宁为平,不禁非常羡慕。
出去打了几仗,尽管都是平推,但军官和士兵都增长了战斗经验。
这就让新军有了扩充的基础。
原本空架子的第二师(临清协)也可以进入完善阶段了。
对于这个决定,茅元仪是最开心的。
他来到临清,加入新军,就是为了实现征战沙场的梦想,日后能够收复辽东。
在第一师出征的日子里,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训练新兵。
原本他以为这些新兵就是第二师的根基,没想到左梦庚更加深谋远虑。
先带着第一师的两个团出去打仗,得到锻炼后,回来就拿出一半的人手送入第二师。
这样一来,第二师一下子就有了一批经验不错的军官,不至于从上到下全是新丁。
再从第二师调一批新兵加入到第一师,又不会太损害第一师的战斗力。
后续的作战中,再打几场,第一师和第二师就都锻炼出来了。
会议上,大家经过讨论,第二师的指挥机构也组建起来。
师长茅元仪,政委张继孟,参谋长左永,军参谋长柳一元兼任第一师参谋长。
目前第二师只能组建出第一旅,旅长宁为平,政委是原一师一旅政委易国政平调。
宁为平和易国政都是政委出身,一起担任新建的二师一旅主官,其中也包含着左梦庚的深意。
他需要掌控绝对的军权,自然要安排信得过的人。
一师一旅政委由二旅三团政委娄甫接任,三团的政委则由益都之战表现出众的三团七营营长简宗安接替。
二师一旅下面的各级建制,目前依旧是空缺。需要二师的将领们在组建和训练的过程中发现人才来补充,也需要一师在其后的战斗中成长后调配。
具体的人事安排之后,周游站了出来。
“这是我和张副军长、茅政委、柳参谋长等合力编写的步兵操典,经过军长的首肯,从即日起,开始推广全军执行。”
一支成熟的军队,必然要有一套成熟的操练体系。
这件事,从新军还是后营时期,左梦庚就在做了。
具体负责的人,就是始终主抓征兵和训练的周游。
新军的步兵操典,除了融合了后世的先进理念外,又结合了当下的情况做了改动。
第二师的新兵就是第一批操典指导下完成基础训练的新兵。
成果非常不错,最起码新兵成长的速度大家都看在眼里。
通过了实践检验,左梦庚拍板,开始推广全军。
除了步兵操典,还有骑兵操典、炮兵操典和工兵操典等几部训练大纲。
这些内容,使得新军开始向正规化、系统化迈进,也开始逐渐超脱时代。今后的时间越长,新军的战斗力就会越厉害。
而对于新军的建设,左梦庚并没有到此为止。
“既然我们的军队越来越正轨,那么军官的培养也就必须更加深入和规范。我决意成立新军军官学校,从今以后,团级以上军官非军校毕业不得担任。”
左梦庚拿出军校这个大杀器了。
后世已经证明了,军校的作用非常显著,他没有理由弃之不用。
专门的军官学校,而且是高级军官晋升的必经之路。这个设定,让大家伙都十分的新鲜,但也不意外。
因为前前后后,左梦庚已经和大家提到过多次类似的设想了,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特别是在编纂各种操典的过程中,大家愈发感到,原来军事也是可规划成不同但详细的学科来传授的。
如今各处的将领要么是家传,要么是沙场上自行领悟。
不说成才的概率有多大,最起码这样的将领不可控。
武将跋扈,摧毁王朝根基的故事,没有人不清楚。而该如何控制武将,也是历朝历代的大难题。
像宋朝那样将武人死死踩在脚下,结果三百多年间始终被打的喘不过气来,肯定是不行的。
大明一开始的时候,武将的地位还是不错的。但土木堡之后,武将就沦为了文官的仆从。
事实证明,这样还是不行。
新军的高级将领里,虽然不少人都是文人出身。可真的经历过实战后,他们比谁都清楚,文官统兵作战,真的是有极大的弊端。
还是左梦庚的那句话给了他们启发。
“既然文官统兵不行,那为何不把文人变成武将呢?”
正是接受了左梦庚的熏陶,大家都意识到了培养将领的重要性。
在一致性的表决同意后,新军军官学校在左庄军营外的新营地里,正式挂牌。
左梦庚自任校长,并且真的会来授课。
教务处主任黄宗羲,负责给军官们灌输新思想。有这么一位激进的大能在,就不愁新军的军官们不牢牢地跟随在左梦庚的身边。
其余的各科教官,也都是由各部队长官担任。
实战和理论相结合,今后新军军官学校里,一定能够走出不少人才。
第226章 莱阳诸子的新生活
九月,是一个喜人的时节。
天高云淡,艳阳高照。
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金灿灿的庄稼上,整个大地都是一片暖人心脾的金黄色。
这样的色彩下,人的心情便会很好,便会充满希望。
遍布于田野之间,农人们劳作之余的欢歌笑语,就是最佳的写照。
左懋第、沈迅、姜埰、姜垓四人行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感受着临清独有的勃勃生机,心绪一时复杂。
加入到了新军中后,四人跟随在黄宗羲的身边学习做事。
回来的路上,他们学到最多的,就是思想宣传。
眼瞅着那些跟随白莲教造反的刁民,在黄宗羲率领政治部的宣传感召下慢慢转变,四个人的感受非常神奇。
耳濡目染之下,四个人对于新军的运作方式,已经有所了解。
待到了临清后,这段时日,他们又见到了李邦华、毕懋康、瞿式耜、张继孟、黄道周等往日里只是听闻、崇拜过的东林诸贤。
然而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这些贤达们似乎不屑于谈论诗词文章,对于家国天下也鲜少有什么高谈阔论。
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忙,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
别说他们了,左懋第四人也是如此。
黄宗羲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新人就有所优待,相反驱使他们跟使唤驴子似的,让他们每天都忙的脚打后脑勺。
这种生活和以往四人的闲逸舒达完全不同,刚开始完全适应不了,屡屡出错。
不过十余日后,他们渐渐开始缓过来了,对于工作也不是那么畏惧。
除此之外,四人的着装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从莱阳出发时,他们穿着的还是士子袍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脏掉破损的衣服没法穿了,必须要补充服装。
而黄宗羲扔给他们的,赫然是最普通的新军军服。
几人想要抗辩,黄宗羲指指自己,又指指左梦庚,就让他们无话可说。
连左梦庚和黄宗羲,甚至包括李邦华、毕懋康平素都穿着这样的衣服,他们又有什么资格保持高贵呢?
如果要说四人在临清感受到的最大冲击,还是那天的讨论会。
会上所有人的文作和发言,都让四人感受到了一丝丝危险。
“仲及,我们好像进了贼窝。”
姜垓小心地观察了四周,发现没人在近前,才敢说出自己的担忧。
他原以为此地贤达云集,每日请益的话,自己的学问会有所精进。结果几日的感受下来,这些贤达们似乎在准备造反。
左懋第面色凝重。
“当日进入军中,我便有所怀疑。那位左参座连军制都改了,如果不是胆大包天,便是有所图谋。”
他这么一说,其他三人纷纷点头。
有明一朝,军制虽然并非始终如一,但都是朝廷根据情况作出的变动。可新军里面的制度,明显和大明现在的军伍完全不同。
姜埰对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说,这些东林中人原本都是天下仰望的君子,怎么会行此逆举呢?”
沈迅倒是对此颇为理解。
“当今御极以来,东林屡遭挫折,忠臣泣血,江山板荡。外不能御虏,内不能平乱。百姓日益贫苦,多有率兽食人之惨剧。估计他们是对大明失望了吧?”
姜垓忍不住道:“可大明乃天下正统,身为士人,理应规劝君王,奉行正道才是至理啊!”
相比起他们三个,左懋第是思考最多的。
这些时日,他不但悄悄观察黄宗羲等人的言行,也一直都在请教,对于这里的理论了解也是最深入的。
他问道:“可如果君王不奉行正道呢?此前东虏入寇,多少忠臣无辜受冤?从前天下人都认为新君乃是圣主降世,经过这三年波折,也该有所悟了。”
姜埰小心翼翼地问道:“仲及,你打算加入他们?”
对于这些从小饱读诗书的士人来说,造反……永远都是令他们胆战心惊的话题。
左懋第也并非一下子就坚定了信念,而是显得很迷茫。
“当日在莱阳,大来的所作所为,你等可还记得?那时黄太冲说道,穿长衫的才是人,光脚的泥腿子不是人。这句话,令我反思至今。圣人说,为政以德,天下为公。可咱们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圣人之言可曾实现?历朝历代,又有哪些圣君名臣做到了?”
沈迅三人无话可说。
他们都精通史书,自然知晓即便是那些所谓的盛世,真正的平民百姓也活的很艰辛。
即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左懋第又道:“我不知道这里到底能不能实现天下大同,但就我所见,那位左参座也好,其他人也罢,姑且能够做到与平民百姓同甘共苦。只凭此为,难道不值得咱们追随吗?”
说起这个,其他三人都不禁苦笑。
返回临清的路上,因为一直跟随在黄宗羲的身边,三人对艰苦预估不足。可是连续几顿粗茶淡饭吃下来,四人都有点懵。
他们都出身殷实之家,从来吃穿不愁。不说锦衣玉食,但也算得上精美。
新军里的饮食,在他们看来,虽然管饱,但只能算是糟糠。
前面几天,四人甚至食不下咽,饿的神志不清。后来繁重的工作下,体力极度消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才慢慢接受了那些粗简的食物。
他们原本以为,这是征战在外,所以才会如此。
可等到了临清之后才发现,左梦庚、黄宗羲等人的饮食依旧如此。
看到食堂里所有人的饭食都是一样的标准,那个场面让四人久久无法忘怀。
古往今来,多少圣贤留下了金玉良言。然仔细追究,即便是这些圣贤,又有多少做到了知行合一?
程朱之辈的生活,稍微考究一番就知道,绝对是脱离民众的。
对比之下,这些就在眼前的活生生的践行者,无疑更加伟大。
“各位,黄太冲说的对。王朝和天下、君主和百姓,我辈士人的选择不该迟疑。哪怕为之身死族灭,难道不是恰如其所?”
左懋第决定了。
他要留下来,去好好追求大道。
传统的忠孝之道上,或许应该有新的解释。
“你都不怕,我们又有何惧?或许呀,将来我等真的能够超越远古诸贤,开创天下大同。”
沈迅意志坚定,见有人和自己志同道合,不禁欣慰。
姜埰、姜垓兄弟俩见此,些许疑虑也抛下了。
他们的思想本来就受左懋第影响颇深,也对左懋第十分信服。当自身处于迷茫的时候,追随左懋第几乎是他们的本能。
见朋友们果然和自己一样,左懋第高兴不已。
“走,咱们去寻黄太冲。他所说的许多理论,我还没有参透呢。”
四个年轻人抛下负担,重新回到昂扬的状态,簇拥着找到了黄宗羲的住所。
黄宗羲正在写文章,对于四人的来访十分欢迎。
他这人就是这样,表面孤傲,实则外冷内热。一旦得到他的认可,便待人以诚。
这段时日左懋第等人的挣扎和适应,他都看在眼里。见到又有人才加入本方阵营,内心着实欢喜。
“你们都是鲁地大贤,来帮我看看,这篇文章如何?”
黄宗羲有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的便利。
那就是左梦庚拿出的任何新思想、新理论,他基本上都是第一个接触和聆听的人。
在左梦庚的影响下,黄宗羲的思想境界进步神速。
回来的这几日,他又和李邦华、党还醇、柳一元等人辩论了几次,新旧知识交融之下,隐隐有些突破,便忍不住动笔写下了自己的见解。
左懋第现在是黄宗羲实打实的迷弟,听到偶像又有作品,第一个捧过来细读。
黄宗羲在左梦庚影响下的另一个改变,那就是文章习惯彻底抛弃了之乎者也的那一套,全部以白话文叙述。
而且写作习惯改成了横向书写,甚至还从邓玉函那里学会了使用鹅毛笔。
这种书写方式让左懋第看起来很累,但也强行适应。
【人类社会的种种构架当中,利益是维系关系的基础与核心。而在许多人组成的社会和国家当中,维系所有人的利益是由君主来完成的……】
黄宗羲已经意识到了君主的副作用,并且对于君主的认识也开始更加的全面和先进。
这脱离了他原有的《原君》的范畴。
虽然还不如数十年后的他那么圆融进化,但对于君主等政治现象的认知,无疑要更加深刻和准确的多。
左懋第四人将这篇文章看完,全都大受启发,立刻围着黄宗羲请教起来。
黄宗羲把自己的认识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也从左懋第四人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实地的民情,弥补了思想中欠缺的部分。
“诸君,你等有此博识,不如随我破开迷雾,开创新政,如何?”
黄宗羲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发表看法了,兴之所至,对左懋第四人发出了邀请。
目前的几次辩论中,他都比较孤单。
他的理论和看法,只有左梦庚在背后默默支持。但左梦庚作为领袖,显然不能旗帜鲜明地选择支持哪一方。
黄宗羲迫切需要有自己的帮手,而左懋第他们这些新加盟的年轻人,毫无疑问是不错的助力。
第227章 重炮
新式左营炮在同白莲教的作战中得到了检验。
效果很不错,得到了全军上下的一致好评。
事实上原本的左营炮除了偶尔会发生药筒弹跳出膛的毛病外,基本上算是完美的作品。
这一次增加了卡扣,使得药筒无论如何都不会弹跳出来,安全性也就得到了保证。
从前线回来之后,武器的使用情况也要反馈给装备部门。
“虽然卡扣的出现,解决了药筒弹跳的问题,但很显然,要想让火炮达到最好的使用效果,全封闭后膛炮才是正选。”
左梦庚郑重提醒,就怕新军的武器研发人员们故步自封。
那样的话,迟早有一天,新军的武器优势将不复存在。
他不说,毕懋康、涂一先等人也深知这一点。
事实上因为这里的待遇很好,奖励丰厚,所以工匠们的积极性非常高,都很愿意进行技术改造。
“参座,重炮目前我们已经试制出来了一门,正准备择期测试。你回来的正好,帮我们指点指点吧。”
涂一先如今是中校了,属于新军中的高级军官。
对于一个工匠居然成为军官,一开始大家都很不适应,觉得不符合规矩。但又想到王秀芹一个做衣服的都是少校了,他们造枪造炮的成为中校,又有何不可?
而且工匠也可以做官这件事,给了全体工匠们巨大的鼓舞,使得他们在磨砺技术上更加卖力了。
听到重炮制造出来了,左梦庚格外高兴。
京畿之行,让新军上下意识到,左营炮还是有极大局限性的。
虽然左营炮的射程已经不输红衣大炮了,但差一些就是差一些。往往就因为差了那么一点,导致面对敌人的火炮毫无办法。
第四大队的巨大伤亡以及栗香筑的牺牲,都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的。
最好的办法,那就是拥有自己的重炮。
新军日后一定会进行攻城战的,没有破城的武器也不行。
毕懋康等人研制的重炮,依旧采用全钢冷锻而成。
如今上下已经达成了一致,铸炮必须要用钢材。
这样铸造出来的火炮,重量远比熟铁炮要轻便的多。
就比如这么钢制重炮,全重也才八百多斤。
炮管长度4.1米,口径15MM,采用双层全钢铸造,以黑火药的威力,根本不用担心炸膛的问题。
这门重炮属于前装滑膛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重炮要想发挥出威力,在这个时代就只能采用前装装药。
而前装装药就必然是滑膛,如果有膛线的话,炮弹和火药怎么装进去?
整个火炮的重量之所以如此,只因为考虑承载的原因,炮架和车轮也是钢铸的。
木制的炮架和车轮,完全承受不住这种重炮的射击。
和左营炮一样,因为钢制,所以重炮上下通体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在阳光下惊魂夺魄,令人心折。
毕懋康抚摸着自己的作品,非常有成就感。
“炮弹我们制作了两种,一种是攻城摧坚用的实心弹,还有一种是范围杀伤的爆破弹。”
工匠们把两种炮弹都拿上来,让大家看个清楚。
实心弹并非是传统火炮用的那种铁球,而是被制作成为了长筒型,前端为圆润平滑的弧形。
“我们测算过,和圆球实心弹相比,这种形状的炮弹飞行距离更远,也更能保持准度。采用弧形弹头,也是怕炮弹落地之后扎进土里,无法形成翻滚。”
而和实心弹相比,爆破弹的弹头就很尖锐了,前端甚至还有一根细细的铁针。
“千座您看,这根铁针其实就是撞针,下面被我们装了火帽。这样炮弹发射出去后,通过弹头的**,会让撞针引爆火帽,从而引燃弹头里的火药,形成爆炸伤害。”
这个发明让左梦庚格外欣喜。
因为这等于是碰撞式引信被研发出来了。
不但重炮可以用,随后左营炮也可以用。
左梦庚看向左代。
“你们火药工厂能保证火帽的供应吗?”
左代信心十足。
“目前我们火药工厂的工人数量,已经增加到了五千人。而且技术的熟练度上有了极大的提升,每日可以产出火帽八千枚。”
这个产量在纯手工的生产方式下,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左梦庚欣慰的同时不忘提醒。
“你们在保证生产的同时,也不要忘了研发。如果能够实现火帽的工业化生产,我这里是不吝奖赏的。”
左代表示明白,回去之后就在厂里推行下去。
火炮被拉到了靶场。
和左营炮两个人就能推动不同,重炮必须使用骡马,而且还得是双马。如果是在崎岖地形,甚至需要三马。
对于这个要求,新军的将领们颇为头疼,左梦庚反而觉得太正常了。
小样,你们是没见识过十六匹马拉的超大型重炮吧?
随着火炮的增大,操作的人员也变多了。
左营炮一门只需要六个人,但是重炮就需要十个人了。
别的不说,一枚炮弹数十斤,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抱起来的。
毕懋康等人在研发的时候看来是动了不少脑筋的。
他们制作了一种抬装炮弹的工具,有点类似于网兜。
两个人将炮弹放入进去,然后送到炮口。对准了之后,抽出底部的挡板,炮弹就能顺利滑入炮管里。
除了之外,为了保证炮弹顺利到达炮管底部压实,推杆也是特制的,头部有点像方便铲。
这样一来,就可以贴着炮管的下方将炮弹送入底部,而不用担心碰到撞针,引爆炮弹。
第一发射击,试验的是射程。
士兵们将炮口调高到四十五度仰角,然后点燃。
重炮的轰鸣远比左营炮要猛烈的多,方圆百米之内都能感到大地在颤抖。腾起的烟尘更是将大炮周围完全湮没,什么都看不见了。
左梦庚等人注视的,只有炮弹的飞行轨迹。
实心弹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旋转,但是飞行状况还是比较稳定的,没有呈现布朗弹的运动诡秘。
一直飞到极远处,炮弹砸在地上,然后连续不规则翻滚,把落点前方数十米内扫荡的一塌糊涂。
工作人员立刻跟上,开始测量射程。另一组人员则开始给火炮降温,准备下一次发射。
很快地,数据报回来了。
涂一先激动的跟要入洞房似的。
“参座,三千七百米,足足有三千七百米啊!”
左梦庚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7公里。这个射程,对于黑火药火炮来说,真的是十分夸张了。
毕竟即使是万斤红衣大炮,最远也不过.公里而已。
今后在战场上碰到,可以随便欺负对手。
第一轮测试效果良好,令大家喜气洋洋,手脚麻利地准备第二轮测试。
这一轮打的依旧是实心弹,测试的是破坏能力。
毕懋康等人修筑了好几段城墙,分别仿照京师、临清和一般的城池。
第一波测试,选择的是临清城墙。
临清城的城墙在全天下来说,算是中等。不如京师、南京、济南等坚城,但又比一般的城池坚固的多。
以临清程度的城墙来做试验,其实就是给重炮定一个标准。今后在攻城的时候,将领们能够做到心里有数。
炮声轰鸣中,城墙处尘烟弥漫。
等散尽后,大家走上前去,发现原本好好的城墙已经塌陷了很大一片。也就是说,再有两到三炮,这段城墙必定垮塌。
“天下间十之八九的城墙都挡不住咱们的重炮。”
工匠们和将领们全都振奋不已,愈发对新火炮喜爱上了。
随后再测试京师程度的城墙,结果发现,连续对一个位置轰了十几炮,才只轰碎了一部分而已。
这个结果,真的让人很无奈。
“如此坚城,除了攻心,就只能以爆破弹扫荡城头守军,然后强攻。”
历来京师这种地方,确实没有听说被强攻破城过。基本上都是大势已去,人心尽失,不战而降。
反正以现在的炮火技术,真的是打不破。
即使如此,重炮的表现也很让大家满意了。
在场诸人一致表态,同意了重炮列装部队。
左梦庚还给毕懋康等人提了一个建议。
“你们去寻邓玉函先生,请他帮忙铸造一段棱堡出来,然后再测试一下重炮的威力。”
左梦庚的目光并没有一直局限于国内。
将来要是和世界列强争雄于海上,打破棱堡也是必须考量的。
第228章 辩论
土豆和玉米丰收的时候,左梦庚在钞关码头迎来了南下、北上的两拨人。
南下的是侯恂和刘宗周,北上的曹文衡。
侯恂比较倒霉。
上个月视察边关的时候,结果碰到火药爆炸,身上多处被烧伤。于是向朝廷请辞,需要休养。
原本的历史上,崇祯让他留职。
但这一次崇祯对他十分看重,想着日后要重用,便许可了。
曹文衡北上就是来接替侯恂的。
蓟辽重镇,必须要有能臣驻守。曹文衡在东昌府和应天的政绩都十分出众,于是得到了提拔。
至于刘宗周……
还是和历史上一样,最终和崇祯闹崩了。以病体需要调理为由,告病归家。
崇祯默契地没有挽留,痛快放行。
南下的刘宗周萧索一如这个秋天,比去京师之前着实老了许多。
“当初便劝过老师,那个京师就不该去。给一家之皇帝当奴才,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黄宗羲扶着刘宗周,火力全开,丝毫不带客气的。
左梦庚帮着搀扶侯恂下了船。
看着侯恂惨淡的模样,不禁唏嘘。
“若谷公这一伤,多年努力全都毁于一旦了。”
侯恂却没有什么惋惜的,洒脱一笑。
“歇一歇也好。如今周延儒、温体仁视我如仇寇,我不在朝廷,说不得还能留得性命。”
就在这个秋天,首辅成基命也请辞了。
崇祯同样放行。
于是主政的人就变成了周延儒,不久之后会是温体仁。总之,东林党已经彻底离开了中枢。
侯方域上前来,老老实实给左梦庚行礼。
“见过左家哥哥。”
一年不见,侯方域着实成长了不少,隐隐有些脱去稚气。
“你来的正好,张令锡一直念叨着你。”
听到同龄玩伴的名字,侯方域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在京师,着实无聊的紧。尤其是徐若琳走后,更是连请教的人都没了。
因此侯恂打算来临清的时候,他是最高兴的。
党还醇上前,双眼含泪,情难自已。
“若谷公,恩师他……”
侯恂脸色一黯,俯身扶起了他。
“世事无常,人各有命。若朴他身子本就孱弱,该有此劫。”
就在上个月,侯恪因病去世了。
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着实令人惋惜。
刘宗周、侯恂、曹文衡的到来,令左庄的热闹一下子空前起来。
黄道周也欣喜地从东昌府赶过来,让左梦庚的阵营第一次全员到齐。
刘宗周脱离政务,重新捡起文学,也终于将《国富论》和《君主论》都看了。连黄宗羲的《君主本论》也好好地品读了一番,还做了评析。
“和你等所倡相比,老夫的学问却显得空洞了。”
刘宗周这些年来一直扑在故纸堆里,想要为儒家学说寻找到新的方向。原本是要向着“慎独”的方向深入下去的,半路上被左梦庚影响,学问也开始从务虚渐渐变的务实。
尤其是做了一年的京兆尹后,见识到了大明王朝不可阻止的堕落,刘宗周更加迫切。
如今的他,稍微有点理解左梦庚为何那么坚决地想要造反了。
虽然自己还不大能够转换身份,但对于这里诞生的思想,还是很受启发的。
“中恒说过,要让我们的行动有先进的纲领,那么就必须明白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们想要做的,不单单只是推翻一个皇帝、一个王朝那么简单。我们想要的,是摧毁旧有阶层,解放生产力,以此来提升国力民生。”
左梦庚持续不断的灌输终于起到作用了。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到封建制度的危害,同时也有了去推翻封建制度的意愿。
就以临清的几大家族来说,自从将土地拿出来入股了农垦集团和蔬菜集团后,他们就已经从传统的地主开始向资本家在转变了。
接下来的这个冬天将至关重要。
一旦更大规模的蔬菜集团获利丰厚,超过了以往的土地收入,那么这些家族将会成为左梦庚最坚定的支持者。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是最真实的。
除了几大家族外,侯恂、瞿式耜、曹文衡等人已经感受到了新兴产业的威力。
到今年为止,他们几家的财富通过福耀集团的分红,足足增长了一倍有余。
这还只是第一年,随着诸多产业的慢慢铺开,他们这些人必定会成为新兴阶级。
巨大的利益面前,对于推翻禁锢自身发展的封建制度,这些人的造反精神已经超过了左梦庚。
左梦庚还只是本着挽救中华民族的理念,希望这个古老民族能够搭上大航海时代的快车道,继续屹立于强族之林。
而其他人,则基本上都是从自身的利益角度出发去反对封建制度。
“各位,在下近日也有所思虑,现已成稿,还请大家斧正。”
柳一元也没有闲着,同样拿出了他的想法。
和黄宗羲截然相反,柳一元的出发点不是对帝王的反思,而是着重于思考平民的问题。
他这片文章的题目是《民众生存现状的危害性以及改善的可行性建议》,典型的左梦庚式论文风格。
在文章中,柳一元概述了当今天下百姓的生存艰难问题,同时提到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那就是要想让百姓能够摆脱生存危机,就必须要解除对百姓的禁锢。能够让百姓自由选择职业、自由选择地域,通过更多的方式求活。
他的理论基础,出自于《礼记·大同篇》。
“孔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柳一元认为,将百姓人为地划分为固定的职业,拘禁在固定的地域,这是对百姓最大的伤害。
时移世易,世界已经变得大为不同,土地的承载能力也决定了光靠农耕无法养活更多的人口。
因此必须解放百姓,让百姓通过其他的途径获取生存物资。
这篇文章表面上是在讨论当今天下百姓的生存状况,实则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解放人口和劳动力。
完全就是新兴资产阶级对地主阶级的挑战。
因为一旦完成百姓的身份解放,那么受到损害最大的一定是地主阶级。
没有人给他们种地了呀!
而新兴资产阶级在发展的过程中,除了不断改进技术之外,最需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源源不断的劳动力。
任何时候,劳动力才是创造财富的根本。
这篇文章让左梦庚非常满意,因为他看到了新兴阶级终于开始具备挑战精神了。
同样的,这片文章也让黄宗羲、左懋第等人很不满意。
他们不满意的原因是,觉得这里面的观点太保守了。
“明明君主才是天下第一大害,只要清除了这个最大的祸害,民众的生存危机自然而解。”
柳一元和他辩论许久了,也有了火气。
“君主已经存在数千年了,在百姓的心目中根深蒂固。贸然铲除了君主,那么国家行政该怎么办?”
为黄宗羲出头的,是周游。
“国家既然是民众的国家,那么国家的事务就该由全体百姓来决定。”
黄道周不认可这个观点。
“如今百姓多数愚昧,民智尚未开启,贸然将国政交之其手,实非国家之福。”
今天是全体大会,所有相关的人都来了。
因此王秀芹也参加了论战。
“百姓民智未开,那便开启就是。”
李邦华反问道:“那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几年、几十年还是上百年?当今天下百姓目不识丁者十之八九,莫说天下大事,便是本村之外的情形都茫然无知。这样的人,参与国政,这不是祸乱之源吗?”
左永也有理由。
“就怕不如此做,长此以往,国政把持于少数人之手,届时又和这大明有甚分别?”
徐若琳也来了。
躲在左梦庚身边,看着唇枪舌剑无比激烈的现场,忍不住轻声嘀咕。
“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左梦庚莞尔一笑,并不紧张。
“不会。他们只是在寻找未来的方向,走上了不同的路罢了。殊途同归,结果还是一样的。”
第229章 摸索
黄宗羲和柳一元的观念,从一开始就不同。
黄宗羲主张的是彻底推翻帝制,他认为封建皇帝是万恶之源。只有推翻了帝制,才能彻底解放民众,才能把国家还给人民。
而柳一元的观念是,在民智未能彻底开启之前,迈进的步伐不妨小一些,以免国家出现混乱甚至是分裂。
当前的目标,应该放在解放劳动力上。
如果要给他们的观念做一个准确定位的话,那么就是一个激进、一个保守。
激进未必就是好事,保守也未必就是坏事。
最起码从左梦庚的角度来讲,他还无法判断这两种观念哪个更好。
政治上,他就是一个学习中的小白。
继承的记忆里虽然有一些相关方面的知识,但还不足以支撑他在相关领域内一言九鼎,折服所有的人。
因此这样的辩论很有必要,能够厘清阵营内部的思想,最终达成妥协和统一,也就能够成为最符合时下的政治理念。
同时他也注意到,黄宗羲和柳一元两个团体之所以会有如此巨大的理念差距,也许并不只是思想问题,而是关乎他们自身的利益。
站在黄宗羲这一边支持彻底废除帝制的,黄宗羲、周游是封建旧王朝的受害者,天生对封建帝制敌视。
王秀芹是饱受压迫的妇女和百姓,在这里充分享受到了足够的尊重和权益后,最怕的就是失去这些。
陈芷、蒋巍、王昀等人虽然是士人,但却在旧制度下饱受摧残。不但没能享受到好处,反而九死一生。
充分的反思下,也让他们对封建帝制没有任何好感。
他们不但反对封建帝制,甚至对儒家也有一定的反思。
左荣、左永等人则是家奴出身,在这里拥有了完整的人格,对这个成果无比珍惜,因此也成为了推翻封建帝制的强烈拥护者。
而在柳一元这一边的,则是临清各大家族、李邦华、黄道周、党还醇等富贵阶层。
他们并没有迫切的生存压力,自然对封建帝制也就没有那么的仇视。
他们更加看重的,是通过解放百姓得来的劳动力,转化为他们攫取财富的工具。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反而会在一定的程度上支持帝制。
因为在帝制之下,他们会成为新兴的权贵阶层,会在新政权下掌握更多的生产资料。
如果左梦庚深受记忆影响的话,那么肯定会无条件站在黄宗羲这一边,将旧社会的一切都彻底打烂。
但他拥有自身完整的灵魂。
在这个灵魂之下,他还是那个武将之子,出身富贵,并不具备彻彻底底的革命精神。
从许多方面讲,左梦庚在利益方面和柳一元这一边更加密切。
而且阵营发展至今,也明确能够看到,这些大族、官僚提供的帮助非常巨大,拥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还仅仅只是临清一地,未来面向全国进军的时候,类似的矛盾肯定会更多。
如果把这部分人都推到对立面去,那么肯定会步履维艰,举目皆敌,失败的可能性大增。
这是现实的考量,让左梦庚不得不去权衡。
而且有一点柳一元说的很对,当今的民智确实不足,使得政体没办法一下子跃进太多。
“各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大家?让全体民众参与政治,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左梦庚的提问,引发了大家的热烈讨论。
“既然国家是民众的国家,那么民众理应拥有参与国政的权利。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身的权益不会被任意侵夺。”
涂一先也是黄宗羲的支持者,他是工匠的代表,也是其中学习最为勤奋的人,已经可以坐在这里和大家讨论政治问题了。
相反杨贵等人就真的没有进步的可能了,最终也只能以工匠的身份结束此生。
刘宗周却悚然而惊,第一次发言。
“万万不可。倘若人人都可干涉国政,那么人多嘴杂,众口纷纷,又该以谁的意见为准?”
刘宗周想到的,是刚刚过去不久的东林和阉党的争斗,还有北宋年间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纠葛。
只在士大夫之间,都已经这般众口难调了。如果真的让全体民众都能干预政治,那还不乱成一锅粥?
左梦庚也想到了后世那些西方国家的状况,不禁冷汗淋漓。
“念台公说的对,只可人人议政,不可人人干政。”
黄宗羲怫然不悦。
“那人人平等岂不是一句空话?”
左梦庚倒是有了一些思路。
“人人平等,指的是一个国家内,所有的公民都可以享受同等的政治权利、生存权利、福利权利等,他们也可以就国政方针提出自己的意见,以供执政者参考。毕竟民心的重要性,相信大家都知道。但是,就像念台公说的那样,一旦人人都能干政,那么国家是没办法运行的。因为许多人的诉求都不一样,国家不可能全部都满足。”
会场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在思考他的话。
左羡梅犹豫良久,勇敢开口。
“那么当国家无法满足所有人的权益时,又该如何决定损害谁的利益呢?”
左梦庚开动脑筋,努力翻找记忆。
“这个是由统治者所处的阶级决定的。比如现在的大明皇帝,他的做法就是满足地主阶级的根本利益,从而舍弃了普通民众。如果我们执政的话,也会从我们身处的利益阶层出发。”
姜埰问道:“那我们能够代表普通民众的利益吗?”
左梦庚认真而严肃地道:“那么接下来就要看我们政治理念的建设方向了,最起码我们在现阶段还是能够代表普通民众利益的。就怕将来我们培育的新兴阶级掌握了政权后,又会像地主阶级一样成为新的剥削者。”
他的目光看向了柳一元那些人。
这话让大家全都悚然而惊,不禁在心底生出了警惕。
数千年的历史告诉了大家,屠龙者终成恶龙这种事,可不就是王朝兴替的一个原因之一嘛。
张宗桓苦笑道:“看来我们也要不忘初心才成,否则的话,将来迟早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被推翻的恶人。”
路浩也道:“我路家经商为本,如今多被权贵欺凌,几欲破家灭族。日后我等突破藩篱,也应该注意这一点,才不至于重蹈覆辙。”
对于这些大族的话,左梦庚并没有太多感触。
现在他们说的好听,他们也能做到,但不代表他们的后代也能够做到。
毕竟利益面前,礼义廉耻、人性善恶根本就不重要。
这种事,他记在心里就成,却不能说出来。否则的话,阵营只怕立刻就分裂了。
暗地里却要好好想个办法,将来要怎么限制这些幼龙。
第一次的全体大会,开的并不算成功,因为分歧并没有解决。
当天晚上,黄宗羲、周游等人直接找到了左梦庚。
“中恒,你不同意我们的观点,是因为你打算做皇帝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黄宗羲十分紧张。
在这里,他看到了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希望。但如果作为领袖的左梦庚选择九五之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理想破灭之后会如何。
左梦庚也知道,这是挚友的生死之结。
他不敢怠慢。
他很严肃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将来我们成功了,还需不需要皇帝,目前我还无法确信。太冲、思归,你们不能不承认,许多时候政治是需要向现实妥协的。”
这个说法,让黄宗羲、周游等人面色阴暗,倍感失落,却又很无力。
实际上,他们一直都在普通基层里不停地传输着废除帝制的理念。黄宗羲本身就是政治部的负责人,正是他的职能范围。
但说实话,效果非常不好。
即使是最信服他们的人,都想不通这个天下没有皇帝该怎么办。
不过左梦庚用不一样的理念,让黄宗羲等人再次燃烧起希望。
“在我看来,民众需要皇帝,更确切地说,是这个国家需要一个领袖和象征。那么在这个前提下,未来的新皇帝是不是可以和封建皇帝有所切割?大明的皇帝为何危害那么大?只因为他们享有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在普通的民众心目中,他们就像是神灵一样高高在上。我们是不是可以让皇帝回归到凡尘中来?既然讲究人人平等,那么皇帝也可以不高高在上吗?”
周游瞠目结舌。
“那这样的皇帝,还是皇帝吗?”
左梦庚哈哈大笑。
“民众又有多少能搞得清楚什么是皇帝的?他们需要的,只是聚拢人心的称号罢了。”
见左梦庚果然没有贪权的意思,黄宗羲重现笑颜。
“这个不错,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左梦庚对他们道:“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就是通盘考量在新政权下,皇帝的定位问题。比如说,军事、行政、司法等权力区分开来,皇帝作为国家的象征,可以掌控军权来维持大局,同时对国政具备一定的影响力。但真正的行政权力,可以回归到行政机构手中。避免因为帝王昏庸带来国家动荡、没落等问题。”
周游想了想,问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那你如何保证,你或者你的后人能够不靠着强大的武力去攫取更多的权力?”
左梦庚诚恳地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到,你们也给我点时间,我来想想。或者,你们也都好好想想。咱们集思广益,才能拿出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他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
作为一个新生的阵营,一切都是空白的。而在创建的过程中,就是需要不停地摸索和尝试。
这种方面尽管严重跟不上军事的扩张速度,但也没办法,急不来的。
第230章 精工
如今的阵营里,思想的发展是最慢的。
这主要是因为中华原有的思想自成体系,而且非常发达。
这就形成了极其强大的惯性,使得目前的学者们很难去完成突破。
西方来的思想,会让他们大开眼界。但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同和学习,还缺少一个比较好的契机。
毕竟如今的大明虽然危机四伏,但并非到了民族生死存亡的时刻,自然也无法给思想家们造成太大的冲击。
俗话说,不破不立。
既然现有的社会结构和稳定没有被打破,也就无法促使新思想生根发芽。
对于这种状况,左梦庚也没有办法。
只能放任下面的人不停辩论、总结,以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同时大力发展工商业,然后利用先进生产力来倒逼思想的进步。
这样的做法下,左庄这边的工艺水准提升的非常快。
邓玉函就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左,为了感谢你的支持,我做了一份礼物送给你。”
当东西摆在面前的时候,左梦庚惊喜不已,徐若琳、左羡梅等人啧啧称奇。
这居然是一台座钟。
“真的没想到,邓先生居然还懂得钟表制作。”
邓玉函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几个年轻人。
“关于钟表,我只是知道原理,却没有相应的技术。是这些年轻人帮助,让我完成了钟表的制作。”
这些年轻人左梦庚都认识,因为都是左庄学堂的学生。
“颜玉存,你不是去了冶炼工厂那边吗?怎么又来做钟表了?”
颜玉存原名颜小二,跟老爹两个人逃荒来的临清。后来进了学堂,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好听,还是左梦庚给改的。
左梦庚记得他毕业后去了杨贵那边,跟着学习炼铁去了。
颜玉存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
“去了后我才发现,我力气不够,抡不动锤子,杨贵叔嫌弃我。后来见我雕刻东西不错,就让我去了工坊,帮忙做盔甲和刀具。那天邓先生来,说我有天赋,就让我去帮忙。”
左梦庚又问了其他人,原来都是被邓玉函发掘的。
颜玉存等人不知道左梦庚对这件事的态度,小心翼翼地道:“参座,俺们就是帮忙,明儿就回去好好干活。”
左梦庚有点愣住。
“回去?回哪儿去?”
颜玉存道:“回工坊啊。”
左梦庚好气又好笑,指着眼前这台座钟,道:“你们都能做这个东西了,还回工坊干什么?”
这是左梦庚第一次见到十七世纪的钟表,精美的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基本的表盘已经出现了,上面也有了时辰的划分,同时有时针和分针。
许多人可能觉得,不就是钟表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恰恰钟表的水准,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工艺水平。
钟表是因为什么出现的呢?
正是因为天文学的兴起,加上工艺精化的产物。
可以这么说,如果能够熟练掌握钟表的制作工艺,那么就等于是为许多工业项目奠定了基础。
左梦庚在邓玉函的指点下,打开了座钟的盖子,看到了里面的结构。
这是一台典型的擒纵机构驱动的钟表,里面复杂的零部件足以让不懂的人眼花缭乱。
“这些都是你们打造的?”
左梦庚欣喜地看着这群年轻人,没想到在中华大地上,居然已经有了一群工艺如此精湛的人。
颜玉存道:“为了打造这些部件,俺们花费了好几个月,不过下次再做的话,就快的多了。”
熟能生巧嘛,左梦庚明白这个道理。
他注意到,这台座钟用的是钟摆驱动。
“邓先生,您已经掌握了钟摆的运动公式了?”
邓玉函点点头。
“这是我的朋友伽利略告诉我的,他发现摆具有等时性,可以应用到计时当中。”
又是伽利略。
左梦庚迫切想要见见那位了不起的大能。
他抚摸着这台座钟,感慨地道:“这绝对是一件了不起的工艺品,甚至可以称之为艺术品。不过有没有办法将其小型化呢?”
左梦庚并没有满足,开始给这群人提出新的课题。
“小型化?你是说将钟表做的更小一些吗?”
左梦庚发觉邓玉函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道:“不单单只是这个样式,我是说,如果钟表能够随身携带,是不是更具有意义?”
邓玉函禁不住大笑起来。
“左,你看到了,钟表是没办法随身携带的。他的运作要求太苛刻了,一旦出现晃动,就会失真。”
左梦庚不懂钟表制作,但他知道一个原理。
“邓先生,您见过燧发枪上使用的簧片吧?”
在邓玉函点头的同时,他又道:“我们都知道,簧片具有弹性。那么可不可以利用簧片的弹性功能来取代钟摆,为钟表驱动呢?比如……我们可以制作一个这样的发条,装在这样的盒子里,然后通过发条的伸展性来驱动齿轮。当然了,发条在松、紧两种状态下提供的力是完全不同的。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力矩的特性来利用这一点呢?”
邓玉函瞠目结舌,盯着左梦庚的绘图看了良久,突然感慨道:“左,如果你来从事学问的话,一定会名垂青史的。”
左梦庚微微一笑,并不接茬。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种灵光一现的小想法他还能给这个时代的人提供思路。真的要全身心投入其中,他连渣渣都算不上。
如何通过力矩来平衡发条的力量传输大小问题,这个对于物理学家而言,并不是很难。
难的是工艺上。
但邓玉函作为一个学者,显然很愿意去公关。
“这个问题交给我了,希望我们能够很快拿出成果。”
左梦庚乐见其成,对傅豫孙吩咐道:“让财务司给他们拨款拨物,不管需要什么都要鼎力支持。”
徐若琳对这台座钟爱不释手,问道:“如果做的小了,会不会看不清?”
左梦庚在纸上画了手表和怀表的图样出来,道:“如果钟表能够做到这样的大小,表面上覆盖玻璃罩子的话,那么就可以随身携带。到时无论我们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查看时间了。”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大开眼界,也被他的想象力所征服。
邓玉函感慨道:“这会把我们的小伙子逼疯的。”
因为按照左梦庚的设定,钟表里的零部件必然需要精细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
可左梦庚知道,这就是工艺发展的过程所在。
他看着颜玉存等人,适时地给出了诱惑。
“如果你们完成了这个课题,那么你们可以直接晋升大匠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哗然不已。
如今在左庄里,大匠师绝对是最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崇高的地位、丰厚的待遇、优渥的生活,已经成为了许多人的奋斗目标。
颜玉存等人完全没有想到,制作区区钟表,居然就有希望晋升大匠师。
这一下,他们的动力可就空前了。
左梦庚怕他们光顾着研究,又道:“这样的座钟,你们也要坚持制作。工艺这回事,永远都是熟能生巧。只有在不断的制作中,才能磨炼你们的技艺。另外制作出来的座钟,也可以对外售卖。其中会有你们的提成,算是你们收入的一部分。”
为了激发工匠的积极性,左梦庚也算是手段齐出了。
除了待遇、地位都大方给予外,更是在工匠们的收入方面做足了文章。
在左庄,任何因为工匠们技术上改进而带来的收益,工匠们都是第一批获益者。
可以说,目前在左庄,军人和工匠是最顶级的两个群体。
左梦庚特意下令,给颜玉存等人挑选场地,建立了一个钟表工坊。
又让左享挑选专人,在福耀玻璃总店里开辟了一个柜台,专门用来售卖座钟。
这么精美有用的东西,一台卖他个百两银子,不算贵吧?
有这笔收入,后续就不用给颜玉存等人专门投入,他们也有足够的资金深入研发了。
“参座,座钟要是售卖的话,得有个名称才行。您给起个名字吧。”
颜玉存很会来事,命名的事儿交给了左梦庚。
左梦庚想了想,便道:“俗话说,天时、地利、人和。这座钟既然报的是时辰,那便叫天时好了。”
相信不久的将来,天时表一定能够成为名牌产品。
第231章 全能大神
“大家看好了,蒸汽其实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左庄学堂,左梦庚给学生们演示蒸汽的作用。
随着人口的增加,左庄学堂的学生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了五百名,俨然一个小学校。
左梦庚只要在左庄的时候,一定会抽出时间来授课。
有些东西,只有他能教。
哪怕他并不精通,但是却能开拓孩子们的视野和思维。
比如蒸汽、比如电、比如空气动力学等等,他都在一点点地教给这些孩子。
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因为兴趣的原因,必然会有人投入到相关学科的钻研当中去。
他就等于是洒下了种子,然后静待收获。
这一次之所以拿出蒸汽机的概念交给孩子们,倒不是他主动的,而是被工匠们的热情给逼的。
左梦庚第一次感受到,为什么说军事是科技发展的原动力了。
这一次研制重炮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大家始料未及的问题。
那就是因为口径的增大,炮管内膛无法镗制。
如果像红衣大炮那么铸造,发射圆形炮弹,那么炮管内部的要求不会那么高。
但新军的要求是能够发射长筒型的爆破弹,炮管内壁的工艺要求就到了一个十分严苛的程度。
工匠们凑在一起集思广益,提出了一个设想。
那就是打造一个车床,然后在上面安装一根连杆,通过连杆来带动镗刀镗制炮管内壁。
车床弄出来后,效果很差。
因为连杆在前后运动的过程中,始终无法保持稳定,而且旋转的速度不能快。一旦过快,连杆就会因为高温而产生融解现象。
当时所有人都断言,军部要求的炮管不可能做到。
一个叫罗弘的工匠不服输,连续在工坊里泡了三个月,想到了一个办法,彻底解决了连杆不稳定和高温的问题,一举让炮管达到了军部的要求。
左梦庚去看过之后,当场就傻眼了。
要不要这么给力?
居然连滚珠连杠都弄出来了。
是的,罗弘的解决办法就是用滚珠取代了原本的梯形连杆作用。这一下就让连杠在运动的过程中紧紧和机械咬合,不存在晃动的问题了。
因为这个发明,罗弘当场被宣布晋升大匠师,还获得了五百两白银的重奖。
可滚珠连杠的出现,又带来了一个全新的问题。
那就是目前的水利驱动,完全发挥不出滚珠连杠的性能。工匠们迫切需要一种更大、更稳定的输出动力,来完成铸造业的升级。
问题反应到左梦庚这里,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蒸汽机。
提到蒸汽机,人们自然而然会想到瓦特。但其实对于蒸汽应用的设想,历史会更早。
早在公元一世纪,古希腊数学家亚历山大港的希罗就发明了汽转球,被公认为最早的蒸汽机雏形。
左梦庚对邓玉函提及这件事,邓玉函也产生了兴趣,开始研制高压锅。
是的,蒸汽机被发明的源头,就是高压锅。
这个时代欧洲的科学家们,已经知晓了气压和沸点之间的关系。但高压锅还要等四十多年后,才能有法国医生帕潘发明。
邓玉函接手了这个工作,带着张令锡、侯方域等几个年轻人组成了课题小组,徐若琳和左羡梅则为他们提供计算帮助。
可问题是徐若琳本身有译制工作、左羡梅本身有财务工作,能够提供的帮助十分有限,严重影响了进度。
对此,左梦庚也没有办法。
而且他深知即使邓玉函等人的工作顺利,蒸汽机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诞生。
蒸汽机就属于那种理论很简单、但工艺要求却很高的作品。
做一台没有什么实际效用的蒸汽机很容易,但想要把蒸汽机投入到实用中,将会有十分漫长的路要走。
其实这也要怪左梦庚继承的记忆不够充分。
他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连杆在机床上的应用,才让瓦特有了可以打造蒸汽机的气缸。
如果知道的话,他也就不用这么从最基础开始培养相关人才了。
看着壶嘴的木塞在蒸汽的压力下飞出去十几米远,学生们惊奇不已,纷纷上去,挨个试验。
左梦庚抬头的功夫,看到远处有一大群人走来,便对学生们说道:“你们试验的时候注意,千万不要被烫伤了。还有,不许给年龄小的孩子玩,知道吗?”
被他传授蒸汽知识的,都是十五岁以上的。太小的可不行,根本掌握不了这么危险的东西。
他走出学堂,正好那群人也到了面前。
嚯,好家伙,放眼过去,基本上全都是白皮肤、蓝眼睛。
邓玉函很高兴地给左梦庚介绍。
“左,这位是罗雅谷教士。他是奉命送这些人去登州,帮助孙教友的。”
左梦庚明白了。
这些欧洲人应该是孙元化招募,用来帮他铸造火炮的。
哎,他到底还是走上了那条路。
左梦庚已经得到了情报。
孙元化还是和前世一样,收编了东江镇耿仲明部,并且安排到了登州。
当然了,这其中孙元化也有苦衷。
一方面是孙承宗的命令,不得不听;还有就是登莱的兵力严重不足,李孟明、董大成败亡后,还有小股的白莲教乱贼在登莱流窜。
张可大所部的人就那么些,只能守住登州不失。为了补充兵力,引进东江镇也是无奈之举。
一个年近四旬的传教士走上前来,对左梦庚很是亲近。
“左,早就听闻你的事迹,在东方有你这样博学而睿智的人,是这片古老土地的福音。”
对于罗雅谷,左梦庚知晓的不多。
“罗先生,欢迎来到山东。在这里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便是。”
他的热情,让传教士们十分开心。
经过罗雅谷的介绍,左梦庚才知道,这一行人里既有传教士,也有葡萄牙雇佣兵。
这一行足足有二十七人之多,既有火炮专家,又有军事教官,足见孙元化的野心。
只可惜,作为一名技术人才,孙元化在政治上太差了。
不过在这些西洋人中间,却混有一个大明的人,令左梦庚颇为意外。
“你……你不是那位魏先生的弟子吗?”
左梦庚见到的人,就是那日在徐光启府中,跟随魏文魁来宣战的文士。
奇了怪了,对西洋人十分敌视的魏文魁的弟子,为何却和西洋传教士混到一起了呢?
提及此事,那人略微羞臊了一下。
“益都人薛凤祚,感谢左参座拯救桑梓。”
虽然在益都城下,左梦庚和衡王闹崩。但不管怎么说,新军的出现,避免了益都遭受白莲教涂炭,当地的百姓都很感激左梦庚。
“左参座有所不知,老师与玄扈公之争已经落幕。西洋历法果然有独到之处,老师受此挫折,已然归乡潜心研习去了。在下欲求究竟,因此从学于罗雅谷教士。”
居然是个痴人,对学问的态度如此纯粹。
不过这种精神,左梦庚还是很赞同的。
“学问之道,不过求真、务实两要而已。薛先生深得精髓,日后必能大成。”
这就属于左梦庚孤陋寡闻了。
事实上这位薛凤祚学问之厉害,在明末清初时代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而且是真正的学贯东西。
此人出身书香门第,少承家学,后学习中国传统的天文历算方法。
天启年间,他远游保定府定兴县,从鹿继善和孙奇逢学“陆王”之学。
这之后才跟魏文魁学习中国历算,继而又就教于意大利传教士罗雅谷。
这还不算,未来他还会跟随波兰人穆尼阁学习,掌握了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
薛凤祚博采众长,尽得东西之精要,天文、数学、地理、水利、兵法、医药、乐律无不通晓。
只可惜生不逢时,要不然的话绝对是青史煌煌的大家。
他不知道这些,只把薛凤祚当成了普通人。
“左,我想带大家去看看我们的天文新发现,可以吗?”
来到中国很久了,邓玉函已经知道,中国人有敝帚自珍的习惯。所以他想要将天王星的发现分享给朋友们,便征求左梦庚的意见。
不涉及到军事机密,左梦庚当然不会在意。
而且这些人都是大才,与他们多多交流,肯定好处多多。
“天空是我们全人类的,不是吗?所以这种分享,是我的荣幸。”
第232章 人脉
在邓玉函的小实验室里,罗雅谷、薛凤祚等人见到了左庄制造的天文望远镜。
“天呢,这绝对是我见过的精度最高的望远镜了。”
罗雅谷在实地操作后,对这款天文望远镜赞不绝口。
薛凤祚则看的胆战心惊。
他才刚刚开始跟随罗雅谷学习,还没有掌握太多的知识。之前只是听罗雅谷说过,在欧罗巴可以用工具观测星空,但并没有实地见过。
如今的薛凤祚正处于思想和学识转变的过程中,对于天文的认知,还存留着传统中国人的想象。
比如星星都是神仙们住的地方,遥远而不可亵渎。
现在,他通过天文望远镜实地看到了月亮的样子,同样也看到了许多星球。
月亮上面没有嫦娥,也没有月宫,更没有整天暴露着腱子肉伐树勾引嫦娥的吴刚。
这个事实,让薛凤祚颇为失魂落魄。不过同时,更加激发了他对西学的兴趣。
那边,罗雅谷、邓玉函和左梦庚已经讨论起这款天文望远镜的问题。
说起这个,邓玉函对徐若琳赞不绝口。
“左的未婚妻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数学家。没有她的精准计算,就不可能有这么优秀的望远镜诞生。”
一直到徐若琳来到临清之后,左梦庚才知道,这里原本固有的数学知识并不足以支撑更大的天文望远镜制造。
不是工艺上不行,而是计算上不行。
比如镜片凹凸比列的数值,运用传统的算法就求不出来。
工匠们使用的测量工具,也无法进行测算。
在徐若琳的帮助下,采用对数的运算法则,才得出了天文望远镜的标准比例。
更是根据徐若琳的指点,造出了对数尺。
而对数尺的出现,反过来又帮助了重炮的制造。
对于这些东西,左梦庚只能感慨,工业和科学果然是一个无比复杂又密切相关的体系。任何一点点的进步,带来的影响是那么的巨大。
如今徐若琳正在研究的,就是制作复对数尺。
复对数尺对于方根和乘幂的计算有着巨大的帮助,一旦成功,则左庄这边在机床的制造上将会有巨大的提升。
在计算机发明之前,对数尺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足足持续了三百多年。
左梦庚虽然对数学不是很精通,但也知道这件事很了不起,因此全力支持徐若琳进行研究。
他还用有限的数学知识对徐若琳说了一句话。
“对数是指数的逆运算。”
这是后世初中生都知道的原理,但是在这个时代,意义无疑是巨大的。
徐若琳一开始还不信,但是亲自动手演算之后,差点没动手把左梦庚的脑袋给掰开。
就是想看看,明明一个数学能力那么渣的人,为何能够发现这个奥妙。
就因为左梦庚这一句话,左庄这边的数学水平一下子提升了近百年。
其中最高兴的人,就是徐若琳了。
她做的这些,在徐家除了徐光启之外,没有人支持。
大家都觉得她是女孩子,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好学习针织女工,岁数到了嫁人后,相夫教子就成。
是的,别看徐家是基督徒家庭,可除了徐光启,其他人的开放精神远远不够。
而到了左庄后,徐若琳没有任何限制,做的都是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情。
这里的人们也不因为她是女子而有所偏见,相反还很信服她的能力。
这其中或许有她是左梦庚的未婚妻,人们都将她当做未来主母看待的原因,但那种自己很有用的感觉,让徐若琳乐不思蜀。
接下来的几天,薛凤祚参与了徐若琳、邓玉函、罗雅谷、毕懋康等人的学术讨论,更是在这里见识到了侯恂、李邦华、耿如杞等名士。
一边是学术上的洗礼,一边是名臣雅士的影响,薛凤祚决定留在左庄,加入到徐若琳的数学研究当中。
左梦庚虽然不知道他的厉害,但也感觉到他是一个人才。既然愿意留下,那肯定是求之不得的。
薛凤祚不但自己留了下来,他还写了两封信,托人送去了直隶。
他知道,那里还有两位老师正在坎坷之中。
他们应该来临清看一看,看看这片不一样的地方。
随着侯恂的到来,朝廷对于左梦庚的处置也到了。
对于自己被降两级这个处罚,新军上下虽然气愤不已,左梦庚是无所谓的。
这种处罚等于没罚。
崇祯就算剥夺了他的东昌协参将身份,难道新军上下还不听他的了?
左贵带着一位老人拜见了他。
“长风镖局卢景渊见过左将军。”
卢景渊的事儿,左梦庚听左富、左贵提过。东平之行,卢景渊帮了大忙。
“卢总镖头怎么有暇来我这蓬荜啊?”
他的和蔼让卢景渊安心了不少,犹犹豫豫地还是把事情说了。
“小人江湖草莽,卑贱之躯,原不敢辱了左将军视听。可道义所在,小人无奈唐突。左将军,还请救救李天王。”
听卢景渊说了,左梦庚才知道,原来兖州府那边李青山和郭云彪的战事已经出现了变化。
李青山虽然名望很高,颇得人心。然而他能聚拢的人,多是闲散百姓。即使其中有武力出众之辈,但一盘散沙,也发挥不出多大的力量。
与之相反,郭云彪经营的乃是白莲教老巢所在。不但兵强马壮,而且组织严密,即使对抗官军也有一战之力的。
两边从年初开战,打到现在,李青山败相已显。
据卢景渊诉说,李青山目前身边还有五百多个弟兄,被郭云彪团团围困在了梁山的寨子里。
郭云彪恨透了李青山,放着其他大好的地方不管,一定要先灭了李青山。因此将李青山团团围困,已经连续狂攻了一个多月。
要不是白莲教的军事素养也渣,估计李青山早就死翘翘了。
各地白莲教起事后,卢景渊就知道李青山会被郭云彪报复,因此派遣下面的人多次去兖州府打听。
得知李青山危在旦夕,卢景渊急火攻心,可是却毫无办法。
他就是一个走镖的,虽然在江湖上有头面,但打仗的事儿,江湖人不顶用啊。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左富、左贵。
如今左梦庚做的好大事体,整个临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新军大队人马也日常在城外训练,威势不凡。
要救李青山,只能靠左梦庚的兵马了。
左富神出鬼没的,卢景渊找不到。但左贵一直负责江湖三教九流的勾当,正好和卢景渊对上了。
对于这位总镖头,左贵的印象不错,也很承当初的情。
恰好左梦庚刚刚受了皇帝的训斥,本来就要准备再次出兵的,便将卢景渊带到了左梦庚的面前。
新军这几天其实一直在讨论出兵的问题。
方向无非是两个,一个兖州府,一个济南府。
至于青州府……
左梦庚决定不管,让衡王多吃点苦头再说。
但不管怎么说,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将白莲教乱贼逼入沂蒙山区。
既然卢景渊来求救,左梦庚直接拍板,先打兖州府,救李青山。
李青山此人在东平湖一带有着巨大的声望,有他支持,新军等于白得一块地盘。
这么划算的买卖,左梦庚一说,大家无不赞成。
不过要打郭云彪,却还有一个问题不容忽视。
“东平一带水网密集,白莲教的巢穴更是在水里。可我军水战经验不多,需要注意。”
柳一元充分发挥了参谋长的职责。
副参谋长左永也提到了一个难题。
“水上作战,那么重炮就无法使用。左营炮的话,也需要足够坚固的船只。”
无论是运河还是东平湖,都属于内陆水系。
能在这里航行的船只,大小可想而知。别说重炮了,就算是左营炮可能都承受不住。
左梦庚却没有被困难吓倒,而是道:“无论如何,水上作战都是我们要面临的课题之一。即使现在不重要,将来去江南、去海上也要经历。我觉得,反倒不如利用白莲教不够强这一点,先锻炼一下我军的水战能力更好。”
大家一想,也确实如此,面对困难的犹疑便消除了。
接下来就是各大家族征集船只,然后挑选出合适的先行操练。尤其是要给炮兵适应,以便掌握水战开炮的技巧。
与此同时,情报部和侦察兵也被撒了出去,开始收集东平一带的情报,为马上到来的出征做参考。
休整了近两个月,新军要再一次出动了。
第233章 骑兵
“左二,我们是兄弟不?”
张好古头戴纶巾,手持羽扇,还特意坐在烧水的茶壶旁边。淼淼的蒸汽里,挥一次扇子哆嗦一下。
“你有病啊?大冷的天扇扇子?”
张好古很怒。
“你就没看出我的资质?”
因为要出征,左梦庚忙的焦头烂额,脾气不算太好。
“没空陪你玩cosplay,有事说事。”
“考死?扑雷?啥玩意儿?”
见左梦庚的眼神危险起来,张好古赶紧说事。
“左二,这次出征,带上我呗。”
左梦庚想揍他。
“我们这是去打仗,不是去游山玩水。”
张好古很不开心。
“你和徐若琳怎么说是武装游行的?你骗我!”
我他喵的那是让女人安心,你算老几?
“行,那你就跟着吧,但是不许捣乱。”
反正打个白莲教,也没啥难度,多带这么个玩意儿也没啥。
“哈哈哈哈,知我者、左二也。你放心,有本军师在,保你旗开得胜、无往不利。”
得到了左梦庚的允许,张好古回去欢欢喜喜地准备了。
这一次出征的部队是第二团和第四团,第一团和第三团经过实战留下来和第二师的部队进行混编,然后第一团移驻东昌府。
同样的,打完这一仗,第二团和第四团回来后,也会和第二师进行混编。
这样第二师多了一大批可用之才,能够最快成军。
左华欢欢喜喜地带着第二团从东昌回来,他将会是此次作战的总指挥。
当然了,和左荣一样,具体的作战左梦庚还是打算交给下面的团长去做。
左华还带回来一个新的情况。
“接到命令后,我部前出对东平湖一带进行侦查,发现郭云彪所部对我军防范极严。东昌府一带早就密布白莲教的探子,我军绝对无法秘密通过。”
经过了莱阳之战,新军已经成为了山东境内的焦点。
还在作乱的白莲教都知道,这支官军是最大的威胁。
兖州府和东昌府紧挨着,郭云彪不可能对近在咫尺的老虎不警惕。
而要想从临清去兖州,直线最近的距离就是走东昌府。
郭云彪深知这一点,因此密布哨探,为防万一。
对此,左梦庚倒是无所谓。
“那咱们就堂堂正正打过去就是了,不需要玩什么瞒天过海的把戏。”
柳一元研究了一下地图,道:“其实也不是不能玩。”
他指着梁山的位置道:“李青山等人被困之地,距离咱们颇远。咱们如果只从正面打过去,只怕会让郭云彪加紧攻势,先解决了李青山。不过郭云彪对咱们忌惮的很,一旦咱们动了,那么八成注意力都会在咱们的身上。这样的情况下,咱们派一支偏师,走馆陶、冠县、朝城、濮州,从侧翼突袭梁山,说不定有奇效。”
众人琢磨一番,发现这个策略可行性非常高。
毕竟白莲教的军事素养不行,很容易被正面的新军给吸引住,从而忽略掉侧翼的威胁。
黄宗羲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谁来做侧翼迂回?这段路程很长,要想赶在主力之前突袭梁山,必须要兵贵神速才成。”
柳一元早就做好了打算。
他一指左世。
“当然是咱们的骑兵团啊。”
没想到自己被点名,左世立刻挺直了腰杆,殷切求战。
“参座,交给俺们骑兵团吧,保证顺利救下李青山。”
其他的部队都在轮番上战场,唯独骑兵团始终没有被点名。左世还以为这一战也轮不到自己了,因此一直保持沉默。
毕竟东平一带水网密集,看起来并不适合骑兵行动。
而且骑兵团到底训练时间不多,如今士兵们只能做到骑马移动。至于马战,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们现在的水平,连龙骑兵都达不到。
真要上战场的话,那就只能老老实实下马,结成火枪阵作战。
不过有马的肯定比用腿的速度快,而且欺负白莲教也足够了。
左梦庚想了想,也觉得动用骑兵团是一记妙招。
特别是如今的梁山一带早已不是水泊,并不会成为骑兵的阻碍。
“那行,柳一元,你跟着骑兵团一起行动,协调指挥。”
相比起左荣、左华、左永,左世在能力和经验上还是欠缺了一些,左梦庚于是让柳一元随行。
因为骑兵团,本来被左梦庚弃置的盔甲锻造又不得不重新弄了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个时代骑兵就是第一兵种,尤其是在北方的战场上,没有骑兵将会十分的被动。
原本左梦庚想着弄龙骑兵,依靠火枪的攻击效果来打拉扯战。
但经过研讨和测试后发现,这其实根本行不通。
首先龙骑兵主要对付的敌人,是应用散兵线的敌人。一旦敌人成群抱团,龙骑兵没有突防能力,只能望洋兴叹。
至于所谓的龙骑兵骑马奔袭到近处,下马射击之后再骑马远遁,这在欧洲欺负同样装备火枪的步兵可以。
在中国这边,铺天盖地的弓箭手。
龙骑兵跑到三十步以内的距离下马射击,你猜是火枪射击的快,还是弓箭覆盖的快?
所以隔壁老王在中国的土地上玩龙骑兵,纯粹是瞎搞。
其次目前中华大地上的几股势力里,全都有数量不菲的骑兵部队。
大规模骑兵集团作战,龙骑兵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为了保证骑兵的生存以及足够的突破能力,着甲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不过为了保持骑兵的机动性,左梦庚没有选择欧洲的胸甲,而是传统的锁子甲。
骑兵团也配备火枪,同样能兼任和客串龙骑兵的任务。
除了火枪之外,骑兵团的武器还包括钢制马刀、大型木柄手雷。
陶罐手雷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士兵们在实地应用后普遍反应,陶罐手雷的效果不如预期。
主要是陶瓷太脆了,很多时候手雷扔出去后,还没等导火索引燃炸药呢,陶罐先摔碎了。
只有经验非常丰富的老兵,才能精准掌握。
根据士兵们的意见,军工所开始重点研制木柄手雷。
因为产量的提升,火帽已经不再局限于火枪的使用。除了炮弹应用外,军工所还将其用到了手雷当中。
具体的做法就是在木柄里面安置一个簧片,平时簧片是被卡住的。当手雷使用时,士兵拽开绳索,簧片会因为强大的弹性复位。
而在复位的过程中,簧片会推动一根长度约一厘米左右的撞针。撞针撞击在火帽上,从而引燃导火索。
导火索再引燃药室里的黑火药,从而使手雷爆炸。
这种手雷比德军的M4还要大。
主要是因为黑火药的爆炸威力不如TNT,那么就只能靠量来取胜了。
经过测试,这种新型手雷的效果非常好。
爆炸波及范围能够达到五米,产生一定的范围杀伤。最主要的是不需要明火点燃,骑兵在马上就可以投掷。
如此一来,装备了火枪和手雷的骑兵,在和敌人近战之前,就可以打出两轮有效杀伤,极大地削弱敌人,增加自己的胜算。
鉴于火帽的产量提升,左梦庚已经拿出了迫击炮的概念交给军工所研制。
一旦研制出来后,骑兵部队的攻击手段就更多了。
等骑兵团升格为骑兵师之后,还可以给其配备左营炮,真正完善其火力配备。
又要出征了,徐若琳又在给左梦庚收拾行装,眼睛又红了。
“怎么又要哭了啊?你之前不是看到了嘛,这种打仗没危险的。”
徐若琳噘着嘴,恼怒地道:“人家忍不住嘛。”
别说送亲人去打仗了,就算是送亲人远行,都是一种苦涩的情愫。
对于她的感受,左梦庚岂能不知?
无可奈何,只好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慰。
“哎呀,你们两个干啥呢?我可是还在呢。”
王思仪在一旁捂着眼睛,脸蛋都红透了。
好好的,就给我黄花大闺女看这个?
徐若琳这才想起有旁人在,嗔怪地推开了左梦庚,转身跑里屋去了。
“左梦庚,这次我要和你一起去。”
王思仪的话令左梦庚分外无语。
怎么回事啊?
张好古要凑热闹,连王思仪也要凑热闹。
“这是去打仗?”
王思仪才不怕呢。
“清水关下那么危险,我都打了,还怕什么?还有,你的兵忒怂,没一个是我的对手。这一次呀,我就去好好杀个痛快。”
她不提此事还说。
她一说,左梦庚就无比头疼。
只因为这丫头在新军里,俨然混世魔王,人人谈之色变。
第234章 女武神
对王思仪,新军上下的情感是十分复杂的。
数万男儿,竟无一个是敌手。
说起来,多少辛酸泪啊!
王思仪和徐若琳的性格截然相反,这丫头是个武痴。之所以会跟着徐若琳来临清,就是因为对新军的武器念念不忘。
来到这里之后,也没人限制她,让她龙归大海,如鱼得水。
可她的表现,真的是让人绝望。
新军内部几次比武,只要她出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打的过她。
这丫头的武艺也不是多么的精深,厉害的两点。
力量和速度。
而且还很抗打。
可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三点就是搏击的要义。
你打她一拳,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她打你一拳,你人飞了。
那还玩什么?
这丫头的力量有多大呢?
马上能拉三石弓……
多少自诩弓马娴熟的战将,在地上都拉不开三石弓。
王思仪的弓,左梦庚好奇之下也试了一试。
结果嘛……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碰过。
如果只是武艺厉害,大家还不会那么绝望。毕竟武功再高,也怕火枪嘛。
当王思仪开始学军武谋略的时候,才让人明白,什么叫天赋。
三天掌握《孙子兵法》,十天能把《三十六计》应用于实战,打的各个将领灰头土脸。
大家私底下都在说,真要论军事水平,恐怕王思仪仅次于左梦庚,可为新军第一。
“我要打回辽东,找建州人报仇。”
抱着这样的信念,王思仪加入了新军。
因为有王秀芹的先例在,所以王思仪的加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不过目前的她没有任何战功,所以没办法做军官。
“你想去哪支部队?”
“我去骑兵团。”
王思仪的选择并不令人意外。
她本来就骑**绝,去了骑兵部队更能发挥出她的威力。
王思仪还有小心思在里面。
“要打辽东,没有骑兵是绝对不成的。我要亲自带一支骑兵出来,砍下黄台吉的脑袋。”
于是王思仪便跟着柳一元一起,去了骑兵团。
十月初,主力部队从临清出发,一路大张旗鼓往东昌府开进。
三日后,骑兵部队没有惊动任何人,在一个夜晚悄悄离开营地,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仅仅两天的时间,骑兵团就赶到了范县。
在这里,指挥官们的意见发生了分歧。
“如果我们走寿张的话,那么必定会被郭云彪侦知。一旦他逃回水泊当中,咱们就白跑一趟了。”
柳一元的意见是走寿张,为主力侧翼掩护,等主力进入水泊和白莲教作战。
左世反对这个想法。
骑兵团本来在新军中发展的最晚,至今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
左世怕将来骑兵成为小弟,所以打算借助这一次的机会让骑兵团打个大胜仗。
柳一元洞悉他的想法,很是生气。
“你们骑兵人数不多,而且没有后勤补给,一旦陷入苦战,后果难料。”
左世依旧不为所动。
“参谋长,我军虽为骑兵,但也不是不能步战。之前两次与白莲教作战,我们千余人马便可轻松获胜。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同?”
“你们没有火炮。”
前两次新军打的那么轻松,主要的原因就是还未近战,白莲教乱贼就被火炮打的崩溃了。
骑兵团却没有火炮,一旦碰到大股敌军,很容易吃亏。
“就算没有火炮,我们也照样不会输。”
左世却信心十足。
他也不是自大,而是有依据的。
新军内部经常举行对抗,骑兵团都和其他部队平分秋色。
其他的团能对抗万余白莲教乱贼,骑兵团一定也能。
柳一元和左世争执不下,不约而同看向一人。
“王姑娘,你的意见呢?”
王思仪虽然不是军官,但无论是柳一元还是左世,全都不会将她当成普通士兵看待。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王思仪的地位是和徐若琳一样的。
王思仪不知道这个,但是对于发表自己的看法还是很痛快的。
“咱们去寿张的话,那绕路包抄的意义就没了。而且郭云彪要是跑了的话,主力过来进入水泊,面对的也是毫发无伤的郭云彪,肯定不容易打。”
王思仪支持了左世的意见,她还补充了一点。
“二位,你们别忘了,咱们骑兵团虽然是第一次出战,可全军也是第一次打水战。你们说,是咱们多牺牲一点好呢,还是主力损失更多好呢?”
这个理由太强大了,柳一元立刻被说服。
“那咱们该怎么打?”
王思仪进入状态,趴在地图上仔细思索。
“咱们继续往南走,从水保寨过潍水,穿过郓城,抄梁山的后路。”
梁山位于潍水和安山湖交汇的三角地带中,如果骑兵团从南面兜过来的话,白莲教是无路可逃的。
柳一元在地图上把路线画出来,也不禁被王思仪大胆折服。
“那需要派遣侦察兵,获取更详细的情报才成。”
三位主官取得了一致,骑兵团改动行军方向,绕向了更南面的郓城。
…………………………
梁山之阳的寨子中,此时已经愁云惨淡,危在旦夕。
如果让左富、左贵见到此时的李青山,一定是不敢认的。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李天王,如今变得比乞丐还要凄惨。
在他的周围,还剩下百余兄弟,完好无损的一个都没有。
寨子的外墙被摧毁殆尽,木头燃烧了多日,至今都没有熄灭。
郭云彪的人已经攻到了第二道围墙下,虽然死伤惨重,但谁都知道,寨子被攻破是早晚的事。
兄弟们死伤太多是一方面,更加重要的是,寨子里没粮没水了。
“天王,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不如今夜找个机会,咱们并力冲杀,能冲出去多少人就冲出去多少人吧。”
说话的人叫马应试,此人乃范县豪杰。如今这处寨子,就是他的。
郭云彪起事后,狂攻李青山,寿张集仅仅一天的时间就陷落了。
李青山带着几个兄弟狼狈逃窜,幸亏得到了马应试的接应,否则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随后李青山召集兄弟,很快拉起上万人的队伍,开始和郭云彪在运河两岸鏖战不休。
很可惜,他们这些江湖草莽碰到沙场战阵,到底不够精熟。尤其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郭云彪的手里竟有火铳和火炮。
打了近一年后,李青山损失惨重,被围在了这个山寨里,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值得一提的是,还剩下的兄弟们全都没有叛逃的。
只因这些人都是李青山的铁杆,即使投降郭云彪也不可能活命。
李青山放眼看去,老兄弟们已经筋疲力竭,人人带伤,显然无力再战了。
可他也知道,马应试说的对。
不突围,在这里只能等死。
哪怕突围时死的人再多,但能活一个是一个。
一想到从今以后要浪迹天涯,流浪为生,枭雄如李青山也不禁满心悲凉。
“这次是老哥连累诸位兄弟了。”
一个耍花斧的汉子笑道:“大哥说甚么?咱们兄弟乃八拜之交,说好了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
马应试喝道:“咱们不能都死在这儿,要不然的话,就没人给咱们报仇了。各位兄弟,今晚不管谁突围出去,记得去榆园找我兄弟任七。我那兄弟武艺高强,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多,定能为我等报仇。”
众人听了,暗暗记下。
只等着天黑,就要奋勇厮杀。
谁也不曾注意到,梁山西北的凤凰山上,已经有人盯上了这里。
凤凰山的背后,上千骑兵默默地整理好了装备,只等山顶的命令,就会直扑白莲教乱贼的大营。
“这就是梁山啊?也没啥啊。宋人果然不行,这么区区一座小山居然都打不下来。”
王思仪完全无视下面绵延数里的乱贼大营,只是对大名鼎鼎的梁山无比失望。
怎么想也想不通,区区一座两百多米的小山,宋人为何就攻不下来,不得不招安才行?
第235章 马踏联营【求月票】
“宋时此地八百里之内,俱是水泊,因此易守难攻。如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座矮山,自然算不上险要。”
左贵也跟着骑兵团行动,为王思仪科普了梁山的往昔。
得知情况,王思仪咋舌不已。
“数百里的水泊说没就没了,和这天道比起来,咱们人真是算不得什么。”
柳一元却无所畏惧。
“可不管如何沧海桑田,咱们人都好好地活着。这说明啊,天下间最厉害的就是咱们人了。”
几位主将哈哈大笑,浑然不将脚下的白莲教乱贼当做一回事。
眼瞅着太阳要落山了,左世问道:“咱们怎么打?”
王思仪指着乱贼的营寨,笑道:“这些乱贼连栅栏都不修,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直接马踏联营好了。”
白莲教乱贼的营寨,在新军的将领们看来,简直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粗陋。
帐篷搭建的乱七八糟的就算了,人、马居住场所也不分开。
最过分的是,营寨外围既没有搭建木墙,也没有挖掘壕沟。
在这么平坦的地方,骑兵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杀穿。
商议已定,几人开始分兵。
柳一元、左世一路,从龟山绕梁山泊兜袭;王思仪、左富率领能够骑射的精锐,从凤凰山往南迂回。
两路夹击之下,不信白莲教能守得住。
………………………………………………
夕阳下,白莲教的营寨里炊烟渺渺,饭香味远远飘散。
打了一天的乱贼们此时全都安静地坐着,等待着开饭。
和徐雅晴、李孟明所部差不多,其中真正的白莲教徒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大多数都是裹挟而来的破产百姓,活下去了只好造反。
郭云彪孤独地坐在帐篷门口,目光仰望着梁山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董彪带了饭食从远处走来,摆在郭云彪的面前。
“护法稍安勿躁,过了今夜,明日必定攻下梁山,取了李青山的项上人头给你报仇。”
郭云彪缓缓摇头,没有任何喜色。
“董坛主,你说,圣姑去哪儿了呢?”
董彪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
“之前听说圣姑去了李护法那边,随后就没了消息。还有传言说,李护法自称了皇帝。该不会……”
郭云彪还是摇头,神情纠结。
“李孟明连登州都没有打下来,他不敢乱来。”
董彪在一旁讷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虎将,动手行,动脑筋就难为他了。
郭云彪也知道和他商量这个,等于缘木求鱼,便道:“去将赵四坛主请来。”
不一会儿,赵四急匆匆走了过来。
“赵四坛主,那左梦庚到了何处?”
赵四很得力。
“探子回报,尚在东昌府。据说是被那边的地主老财给缠住了,没有个几天是过不来了。”
郭云彪百思不得其解。
“左梦庚乃天下名将,不可能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他这么慢悠悠的,要是咱们退回了水泊,他就真的自信水战能打过咱们?”
董彪气哼哼地道:“朝廷惯会吹嘘,我看呢,这什么名将也是个样子货。这些年咱们和官军打了多少次水战,哪次输了?”
郭云彪训斥道:“不可轻敌。那左梦庚连鞑子都能打赢,圣姑更是对他忌惮三分,小心吃亏。”
不过听到左梦庚尚在东昌府,郭云彪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他已经打定主意,明天灭了李青山后,就全军缩回东平湖去。如果左梦庚真敢进入水泊来,那就让官军见识一下,什么是水里蛟龙。
疑虑尽去,终于感觉到饿了,郭云彪便打算去端碗吃饭。
刚一俯身,却注意到饭碗在轻轻颤动。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仔细看去,结果发现不但饭碗,就连大地似乎都在抖动。
须臾,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飞速接近,营寨的外围已经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何事发生?”
郭云彪三人霍然站起,朝着远处眺望。
只看着从西方冲来一支骑兵,背负着落日的血红,已经撞进了大营。所过之处,鲜血弥漫,肢体横飞,乱象已生。
率先撞入营寨的,自然是王思仪。
这丫头骑着乌云盖雪,马速奇快,甚至和后面的人拉卡了一点距离。
当她冲到营寨外围的时候,白莲教乱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王思仪手下可不会怜悯,张弓搭箭,连珠如线,刹那间射死了七八个人。
这一下乱贼们终于知道是敌袭了。
可这么一大团骑兵冲过来,只要不傻就没人敢直撄其锋,纷纷嚎叫着往后跑。
一个传染一个,大营瞬间炸了,数不清的乱贼溃退中,把友军全都裹挟到了一起,就是没人想到反抗。
王思仪足足射死了十多个人,这才收起弓箭,抽出双斧,也不管身后,只管往里冲杀。
跟随在她身后的骑兵则是射了一轮火枪,紧接着换成了手雷,纷纷朝两边投掷。
连环爆炸彻底摧毁了乱贼的意志,同时还引发了大火,到处漫卷。
做完这些,骑兵们纷纷换成马刀,追着王思仪杀出的通道一路劈砍。
说起来很长,可整个过程不过区区一分来钟,整个大营就已经被凿穿一半了。
看着来敌的威势,再看看本方的乱象,郭云彪浑身冰冷,知道败局已定,一时竟无法接受。
还是赵四机警,一把拖住他开始往后跑。
“护法,快走,回了水寨再做打算。”
董彪也知道情势危急,抄起自己的长斧,反而往前迎上。
他觉着自己的武艺不错,想要给郭云彪撤退争取时间。
王思仪杀的十分痛快,很快到了近前。
董彪觑着她的马速,猛地扬起长斧,喝声如雷。
他已经想好了,就算砍不死马上的人,砍死了马也够了。
说那时、那时快,就在董彪的斧头还没有落下来时,王思仪猛地挥手送出一团东西,到了董彪的面前才全部展开,竟然她惯用的马鞭。
鞭梢卷住了董彪的脖子,被王思仪回手一带,平素自诩力大无穷的董彪竟然和破布一样飞了起来。
惊恐惨叫着在空中飞了老远一段距离,然后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竟砸的尘土飞扬。
其实王思仪这一下就已经摔死了他,但后续的骑兵依旧踩踏而过,让他成为了一滩烂泥。
郭云彪和赵四正在亡命飞奔,看到这一幕,当真是三魂七魄都吓出来了。
以郭云彪的武艺,平时想要打赢董彪,也得一、两百招。结果这么一位高手,到了敌将手中,竟然连一息都没有顶住。
骑兵团的头盔和新军用的飞碟帽不同,而是用的勇字盔。
至于为何不用飞碟帽……
只要骑在马上试试就知道了。
所以说,《见龙卸甲》误导观众。
董彪一招即死,彻底摧毁了乱贼的战心。所有人都开始奔逃,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可跑到一半,前边又是一阵大乱,同样也有一支骑兵杀来。
这一下乱贼奔逃就不管方向了,哪边没有官军就往哪边跑。
一直跑,一直跑,只要跑的比别人快就能活命。
这种局面给骑兵团造成了极大困扰。
他们人少嘛,即使分散开来追杀,也不能全歼敌军。
到底有数千人跑回了湖边,上了船,跟着郭云彪狼狈逃回了水泊。
没有上船的,除了少数幸运跑掉外,大多数都死在了骑兵团的刀下。
郭云彪跌坐在船里,怔怔地看着岸上来回冲杀的骑兵,整个人都在发抖。
虽然山东马贼很多,他对于骑兵也不陌生。但如此成规模的骑兵,还是第一见识到威力。
有这么样的一支恐怖军队在,今后岂不是出不了水泊了?
王思仪、左富顺利和柳一元、左世会师,看着丰硕的战果,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如果说这一战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几人都提升了自信心。
这可是第一次在没有左梦庚坐镇情况下打的仗,还打的这么漂亮。
有了这个基础,将来他们远征到任何地方,也不会忐忑不安了。
第236章 状元郎
新军主力的行军速度并不快。
无论如何,要想剿灭郭云彪部,都是需要打水战的。
而这是新军从未涉足的领域,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才成。
到了东昌府,黄道周率领本地官员和士绅夹道欢迎,热情非常。
为何如此,左梦庚心知肚明。
“中恒,这是任指挥使和邓指挥使。你等皆为武将,可要多多亲近。”
东昌五大家族,任、邓、朱、傅、耿。
耿就是耿如杞家族,既是临清九大望族之一,也是东昌府五大家族之一。
任家乃是世袭的平山卫指挥佥事,现任家主就是眼前的任怀茂。而邓家的家主邓之荣,则是东昌卫指挥使。
虽然是武将世家,但卫所制早已崩溃。无论是东昌卫也好,还是平山卫也罢,如今都是空架子。
任、邓两家更是早已转从文事,后代名臣辈出。
任怀茂和邓之荣目光复杂地看着左梦庚,满满的都是羡慕。
他们年岁不小了,一辈子碌碌无为,为了家族延续,更是不得不放弃世袭职位。可眼前这个少年,却年纪轻轻就阵斩奴酋,名震天下。
再看看他身后龙虎云从的大军,和卫所里的老弱病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左梦庚并没有瞧不起这些没落家族的想法,毕竟都是东昌府的大族,日后用得到的地方不少。
“二位前辈乃军中宿将,晚辈日后少不得请益。”
这是客套话,谁也不会信。但表明的态度,还是让任怀茂和邓之荣很高兴。
耿章光也为左梦庚做了引荐。
“中恒,这是堂舅傅剑岳公。”
耿如杞的续弦是东昌傅氏女,傅氏没有子嗣,对耿章光视若己出,因此耿章光和傅家的关系非常好。
傅剑岳的父亲傅光宅乃是傅家的集大成者。
最有名的事迹就是推荐归家养老的戚继光,惹得万历暴怒,结果被赶回了家。
“这位是逯广熙公,乃却斋公之后。”
却斋公就是逯中立,东林大佬,东林书院的开创者之一,还是耿如杞的老师。
逯中立早已逝世多年,如今的家主是逯广熙,没有出仕,以经商为生。
这一次迎接左梦庚,东昌府任、邓、朱、傅、耿五大家和许、逯、邵、罗、唐五小家全都来了。
东昌府和临清比邻,临清的变化这边的人都看在眼里。要说没有什么想法,谁都不会相信。
“去岁冬天,第一次吃到了新鲜的菜蔬。老夫问过才知,竟是左将军的妙手。万物凋零时节,竟有新鲜菜蔬可食,此乃莫大善举。可惜临清太远,寒冷季节菜蔬保存不易,我东昌百姓望洋兴叹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傅剑岳代表大家说了心思。
去年冬天左庄的反季节菜第一次上市,立刻在临清周遭地区引起了轰动。
尤其是东昌府这边各家,更是了解其中关窍,当真是眼红的紧。
傅剑岳说出来时,各大家族全都神情紧张。
在许多人想来,这等生财无数的生意,不管是谁掌握,都不可能与人分润。
各家早已商议过,准备拿出充足的利益来交换。
左梦庚虽然不是商业高手,但也知道反季节蔬菜的价值。不是不能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但不能轻易的给。
太轻易的话,这些人就不会珍惜,也没法坚定地站在他的阵营。
这既事关利益,也事关人性。
“好教各位安心,今冬我临清各家再次扩充了暖棚规模,菜蔬产量比之去年,又翻了一番,相信必定能够满足各位的口腹之欲。”
左梦庚回应的半真半假,滴水不漏。
有了去年的红火,今年冬天的反季节菜扩大种植规模,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
哪怕左梦庚反对都不行。
不过整个东昌府那么大,只靠左庄自己的产出,是绝对满足不了所有市场的。
而且东昌府有一个临清没有的优势。
那就是这里靠近济南府。
如果在此地兴建反季节菜基地的话,就可以行销到济南府去。
即使东昌府各家不求上门来,左梦庚也会想办法拓展市场的。
既然东昌府各家有求于他,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现如今黄道周为东昌知府,他为东昌协参将,新军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两万多人,也到了将整个东昌府都纳入势力范围的时候。
本来还要顾虑一些朝廷耳目,怕东昌府的官员告密。
可黄道周到任之后发现,东昌府的官员出缺非常大。即使在任,也人浮于事,浑浑噩噩。
就比如同知王槐秀,万历三十五年进士……
这一届进士里,进过内阁后致仕、罢官的都不知道多少了,他还在做同知。
一看就是没有什么门路和人脉,只等着混到退休了事。
这样的人,连麻烦都算不上。
邓之荣仗着自己武人的身份,无所谓君子羞于言利什么的,道:“临清至东昌百余里,天寒地冻之时,便是再新鲜的菜蔬运到这边,也失之爽脆口感。不如就在东昌本地建棚如何?我等各家出资出地,效仿临清,组建公司,必不让临清各位蒙受损失。”
“便是如此。还请左将军看在大家同气连枝的份上,以慰我东昌父老拳拳之意。”
巨大的利益面前,逯中立的后人也矜持不得,附和了邓之荣所言。
其他人纷纷跟上,甚至连出资多少都透露了。这架势,不让他们入股都不行。
左梦庚依旧没有轻易松口,只是道:“承蒙各位前辈盛情,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此事非晚辈一人可以做主,还需要征得各位股东同意。不如这样,晚辈立刻去信临清,让各位股东派人过来,咱们细细商讨,如何?”
他的话看似在推诿,但在座的都是人精,岂能不明白其中深意?
左梦庚让临清各家过来谈,可临清各家和东昌各家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基本上等于这事儿成了。
不过大家也明白,他在其中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眼瞅着冬天就要来了,为了赶上今冬的反季节菜种植,东昌各家准备好处给足。
“听闻东昌协兵强马壮,有此强军在此,我东昌父老再不用担心乱贼骚扰。左将军保境安民,乡亲们都感激不尽。正好傅家在军营附近还有一块闲地,种庄稼也长不出什么,以此赠与左将军可好?”
新军在东昌府的军营,在城西南徒骇河边的荒地上。
这是黄道周好不容易寻到的一块地,但面积狭小,只够一个团驻扎,连校场都修建不了。
因为左梦庚答应了各家入股蔬菜公司,各家便回赠好处,将附近数里的土地拿了出来。
这对于新军来说,确实是个大好事。
完成了利益交换,双方的关系立刻拉近,话题也开始深入。
傅家和逯家想要拿到福耀玻璃在东昌府的销售权,虽然在耿家这里没有问题,但还是需要左梦庚的同意。
左梦庚很给耿章光面子,当场拍板了此事。
耿章光加入左梦庚阵营后,至今还寸功未立。可又是被左梦庚救了耿如杞性命,又是如此痛快,耿章光便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报效一番。
酒宴过后,耿章光拉着两个年轻士子来找左梦庚。
“中恒,这是傅于磐,这是朱元孚,皆是东昌年轻一带翘楚。我将此二人拉来,今后可以大用。”
那个叫傅于磐的身着一身朴素的布袍,身材矮胖,但五官棱角分明,相貌堂堂。
看向左梦庚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敬仰。
“学生傅以渐拜见左将军。”
左梦庚一愣,稀奇地看着这个胖子。
这不是我大清第一位状元郎嘛!
还是康麻子的老师呢。
此时只需一刀下去,我大清的第一位状元可就没啦。
不对,有他左梦庚在,大清不可能再有了。
这么一想,那就真的算是一位不错的人才。
左梦庚好笑地看着傅以渐,心里腹诽。
大状元,你知不知道,碰到我,让你不会被自己的后代骂了。
我可是你的大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