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另一条路
大就是力量。当一个巨人板着脸指责你的时候，效果肯定比一个矮子强得多。特别是你心里还有愧的时候。
尼娜觉得这是她生命中最可怕的时刻，对方的责备让她心惊胆战，仿佛随时都会被那个遮住了天空的魔法师吃掉。
“一切，一切都是小姐的决定。我，我并不能代表小姐承诺什么。我也没法反抗她的命令。向来就是她怎么说，我怎么做。”尼娜辩解着，她双手紧握着衣角，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小猫。
“可在记忆里，我不止一次看到你违逆她的命令，虽然只是偷偷的。你看，有一次你给罚站的侍从送了两块面包。有一次你放过了偷懒的园丁，本来他应该挨上几鞭子。还有一次，你趁赛琳达出门打猎，在家里试穿了她的礼服。唔，偷吃糕点的事情太多了，这儿就不提了。啊，你还和她很讨厌的那个骑士约会过两次。还有一次……”
“请，请您别再说了。您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尼娜用哀求的语气问道。
“我只是在证明，你是一个普通人，有时候善良，有时候有同情心，有时候会占点小便宜，还有的时候心中会迸发出爱情。你是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你的小姐。她的利益，和你的利益并不是天然一致的。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她的影子。”
“可我从没背叛过她。我做了一些错事，可我从来就没有背叛过她！我不会帮你对付我的主人！”尼娜大声说着。
萧晨看着声嘶力竭的尼娜，心中有一些不忍，但是他强行把这种情绪压了下去，继续说道：“其实我很同情你，命运有时候是个十分恶劣的调皮鬼，他给了你两条路，但是每条路都会让你受到伤害，你所能做的，好像只是在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之间做出选择。然而这时候你要明白，也许你可以不理会这个混蛋，它给你的道路也许只是假象，你要做的是接受别人的帮助，走出第三条道路。”
“我不明白。”
“很简单，你无需在站在我这边对付她，你的主人。也不要站在她的角度对付我，一个好歹算冒着风险救过你的人。你只要帮助我维持一个和谐的局面。毕竟我不想和我最好朋友的未婚妻敌对起来。”
“您要我监视她？”
“她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如果这一次在她想做这样蠢事之前，我能够有个防备，事情也不会弄到现在这个样子，对吗？所以我自然要知道她在干什么，她想干什么。”
尼娜沉默不语。
“你们做的事情，差点就引发了我们和伯爵的对抗。你想想，如果你的小姐或者他的父亲，真的和我冲突起来，会胜过我吗？”萧晨这么说着，手往天上挥了挥，大雨骤停，乌云散灭，露出了上面的“太阳”。这种迅速异变的天象，给人一种心悸的感觉。
尼娜的眼睛被阳光刺疼了。
“你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萧晨说着对尼娜招了招手，在尼娜的一声惊叫中，她坐着的圆凳驮着她，直接从“玲珑水榭”的窗口飞了出来，尼娜吓得双手双脚抱住了那个凳子，她一路飞到了萧晨的面前。看到萧晨给她一个露齿微笑，然后说道，“但是在这种力量面前，巨大的损伤总是难以避免的。牺牲者也许是野心勃勃的伯爵，也许是不太安分的小姐，也许是唯唯诺诺的你，或者是你沉默寡言的父亲，甚至是那位你颇有好感的骑士。我们要设法避免这种事，你说是不是？”
尼娜看着萧晨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心安了一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很好！”萧晨打了个响指道，“天要晴了，让我们好好相处吧。也许我还能给你一件小礼物。”
李佳走在一座城堡里，这个城堡和他们所住的城堡风格类似，但是又完全不像，因为它看上去很不真实。用个不太贴切的比喻来说，这个城堡像是一个贴图材质糟糕的三维动画，所有的物件显得粗糙而生硬，缺少现实中的细节。李佳摸了摸一处灰色的墙壁，看上去像是石墙，但实际手感却像是塑料一般，毫无石头的纹理。他再望了一眼墙上的火炬，火焰像是一只巨大的发光毛笔，全然没有灵动的感觉。一瞬间，他都有一种错觉，自己是在玩一个古老的劣质网游。
而且更糟糕的是，城堡的结构像被一个顽童拆开又重搭过了，各种门廊和走道，乱七八糟地交错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迷宫。
李佳把一支火炬从墙上拿了下来，依旧是塑料的手感，他集中精神力在火苗上，火苗原来千遍一律的摇动突然节奏一变，一下子活泼起来，李佳拿着火炬站了几分钟，火炬终于变成了现实中该有的样子。
赛琳达，我来了，拿着火炬，李佳挑了一条看上去平坦一些的路，向前走去。
真的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走在这样的迷宫里，李佳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爬山，他必须十分小心，因为时不时就会有一个大坑出现在路上，或者转弯时前方突遇一个断崖。有些地方的通道坡度很高，甚至是垂直的井口，有些地方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别无他路。可他知道赛琳达有可能在这个迷宫的任何一个地方，所以，他必须过去。每当这种时候，李佳必须用造物能力做出一格格的梯子，才能爬过去。
“要是萧晨在这儿就好啦。按照他的能力，恐怕举手之间就可以改变这个破地方，真不知道书灵对我的信心在哪里。”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举着火炬克服各种困难前进。在这个诡异压抑的环境里，如果不说点话，他觉得自己会疯的。
走了有一会儿，他在一个还算通畅的向下通道里，遥遥望见前方的地上，有一团红色的东西。一路走来，除了墙壁就是楼梯，李佳并没有见到任何脱离建筑的事物，现在终于有所发现，让他有些紧张。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持在手中，慢慢靠了过去。
走到近处，他看到地上是一个披散着红发，身着皮甲的身影，那人的头冲着他来的方向，脸朝下伏着。
“赛琳达？”李佳隔着两米的距离，试着喊了一声。
那人并没有动静。
“赛琳达？”李佳用更大的声音喊了几次。
那人地上哆嗦了一下，似乎从昏迷的状态醒了过来，她努力了几次却直不起身，只能艰难地抬头往上一看，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真的是你！”李佳丢下了匕首和火炬，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扶住她的手臂，可没想到他的手竟然从赛琳达的肩膀上穿了过去。
“这是……”李佳又试着触碰她的胳膊，依然没有实体，只有一点淡淡地阻力在指尖产生，那感觉就像是手在水中滑动。
“你，是李佳……”赛琳达半睁着眼睛，嚅嗫道。
“对，是我。可找到你了。”
“李佳，李佳！你总算来了。我喊了你好久好久！”赛琳达十分虚弱，声音很轻，但却激动得发颤，“我，我没有力气。而且，而且，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李佳往她下身一看，赛琳达可见的身体只到腰部为止，再往下的部分已经虚化得看不见了。他有些慌乱地说道：“赛琳达！找到你就好！别着急，这儿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现在好好地躺在城堡的床上呢！”
“我错了，李佳，我真的错了！如果我不是太贪心！就不会这样。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赛琳达反反复复地说道，“我在这个宫殿里游荡了好久好久，没有吃的，没有人说话，我好饿，可是找不到吃的，然后我就身体就慢慢不见了。后来我在地上爬，再后来我连爬都爬不动了。我好后悔，好害怕！可我不记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对了！这里，这里到底是哪里？”
“别怕，别怕！”李佳心疼地望着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嘴上，想让她平静下来。他意外地发现赛琳达的嘴唇是可以触碰到的，只是冰凉得可怕，像一块光滑的玉石。他心中一喜，顺着嘴唇摸索开去，他发现自己可以碰到她的脸颊和脖子，然而脖子以下，就只剩虚幻的影子了。
赛琳达看着李佳的手从她的身体中穿过，脸都吓得扭曲了：“救救我，救救我！我这是怎么回事？”
“别慌，这不是真的！我们在你的冥想空间之中。消失的不是你真正的身体，而是意识。”
“意识消失……，那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李佳捧起她的脸，柔声说道：“看着我，赛琳达！看着我，亲爱的！认真听我说。我来了就可以和你一起想办法。你还记得你打开的那本书吗？里面有一个很厉害的书灵，她教了我救你的办法。让我想一想书灵是怎么说的……”他在赛琳达身边蹲下，集中起精神，试着用书灵教他的方法，来修补赛琳达的意识。
第八十一章 醒来时分
萧晨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身体有些虚弱，视野显得恍惚。于是不得不再次闭眼休息了片刻，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躺在他身侧的尼娜，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像溺水的人一样，深吸了两口气，发出一声低沉嘶叫，然后也醒了过来。她侧过来支起身体的时候，水珠从她的鼻尖，下颚和发梢上滴落下来，那是带着淡淡腥臭味道的汗水。她浑身上下都被汗浸透了，连身边的地板上也积聚了一滩水迹。萧晨改造她冥想世界的过程，就像一场大手术，始于精神，但最后还会波及身体，巨大而突然的新陈代谢让她看上去瘦了一圈，连颧骨都分明了许多。
她扫视屋内，看到了正在注视她的萧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然后把目光低垂了下去。
萧晨站起身，松了松手脚，走过来一把搀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尼娜有些畏缩地想远离萧晨，却架不住萧晨的大力，被他搀到了床沿上坐好。
“不用担心。”萧晨抓起床头的一块布巾，抛给了尼娜。后者没能接住，有些慌乱地将布巾从床上拾起，缓缓地擦去脸上的汗珠。
“一切都会好的。”萧晨露出一个笑容，“你也算因祸得福了，现在你已经有了魔法学徒的一些能力，熟悉了我留在你冥想空间中的几个模型。你就可以释放一些简单的小魔法了。就算你受天资限制，发展的余地不大，这也是件好事，对吧？”
尼娜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片刻之后，一个小小的光球从两手之间冒了出来，它闪烁了几下，就像一个肥皂泡那样破灭了。不过看到这一幕，她脸上也泛出几分喜色。魔法，在这个世界是如此地高贵，又有谁能够抗拒释放魔法的诱惑呢？
“你看，我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你只要安静履行我们的约定就行。”萧晨说道。
尼娜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手，对萧晨点了点头。
萧晨并没有开门让外面等待的人进来，而是站在房间的一角，观察李佳和赛琳达的动静。这两人平静如同雕塑，一点都没有尼娜的狼狈模样。
“他们怎么样了？”尼娜问道。
萧晨也看着他们，他托着下巴围着两个人走了一圈道：“看上去还在治疗中，从身体的状况来看，应该一切正常。”
可他话音刚落，李佳的脸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就眉眼就扭曲了起来。萧晨急忙坐到李佳的边上，发动了侦查精神魔法，用精神力扫过李佳的身体。
“身体没有异常，但是……他的精神力量在下降！”
“小姐呢？”尼娜问道。
“似乎在增强？”
冥想世界中，赛琳达的身体比原来好了不少，至少她现在可以用手臂把自己的身体支起来，但是她身边的李佳却面露愁容。
赛琳达的身体就像是无底洞，李佳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力才能修补她意识的溃散。然而李佳自身意识所携带的精神力量是有限的，他越来越觉得疲惫不堪，后继无力。如果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失去对自己意识的控制，沉睡在赛琳达的冥想空间里。
“李佳！你看上去……不太好，你还撑得住吗？”赛琳达也注意到李佳的神情，“如果你坚持不下去，就停下来吧。”
“不行，我现在所做的，就像在解开一堆缠在一起的绳子。如果停下来……那就前功尽弃了。”李佳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十分吃力，“而且，如果退回我的世界再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这么幸运地找到你！”
“但是，我能感觉到，现在我们连一半也没到。我真的担心……”
李佳摇头止住了她的话，说道：“我还有办法。”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书灵给他的那颗黑色小石子，用力捏了下去。
“这是？”赛琳达看到小石子一瞬间就碎成了粉末，但是这些粉末并没有散落在地上，而是以原来石头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旋转了起来。转着转着这些粉末化作一个深邃的黑色空洞，悬浮在空中。
接着整个冥想世界都抖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撼动天地的东西，要从外面冲进来。
“我感觉到了。那是我潜意识中的精神力，它们来了！”李佳说道。
随着他的声音，空洞猛然增大到碗口大小，然后无数带着精神力量的黑色光点从其中涌了出来，冲进了赛琳达的身体。
而在另一具身体里，李佳的冥想空间则从外围开始变得虚幻。山石和坑道化作一个个黑色小点，顺着不知名的路径，冲出了李佳的世界，进入了赛琳达的世界。原来的位置上只留下淡淡的虚影。
李佳看着赛琳达的身体慢慢从虚幻化为实质，神色变得轻松了很多。潜意识的精神力，是修炼施法精神力的原料，即使损失一些，最多影响修炼的速度，消耗了也会慢慢恢复。更何况书灵说过，他的潜意识力量远大于古代的梦之塔魔法学徒。
只要能救赛琳达，一切都是值得的。
萧晨陪在李佳身边，脸上神色凝重。他已经发现了李佳和赛琳达力量强弱变化的原因，这里的本质就是用李佳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填补赛琳达的缺口。这和他给尼娜治疗完全是两码事。
就好比，他是用绷带给一个伤者包扎伤口，安排病房，所消耗的不过是正常的体力。而李佳在做的则是割开自己的血管，给病患直接输血了。不，也许说输血还不恰当，这简直割开了手腕让对方喝血！
萧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和李佳救治病人的办法，是书灵分别在他们各自的冥想世界中教的。他并没有和李佳交流过治疗赛琳达的方案，想当然地认为对方所用的方案和他的相同，只不过由亲近的人来治疗，效果更好而已。可现在看来，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萧晨用手触摸还在发出光芒的《识海影卷》，用精神力呼叫书灵，想把他喊出来好好问一番。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难道书灵也被困在的赛琳达的世界里？还是《识海影卷》出了什么问题？想到这儿，萧晨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再看李佳，在他侦查精神的视野中，代表李佳精神力量的光球已经越来越暗淡，代表赛琳达的那个光球则比她安好的时候还大了一倍有余。
这个过程如果进行到底，李佳只会有一个结局，变成白痴！他的人格和记忆会彻底消散，换句话说，萧晨认识的那个李佳就死了。而赛琳达，天知道她会怎么样！
萧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脸色难看，死死地盯着躺在地上的赛琳达。
书灵曾经说过，如果计划失败，就碎开赛琳达的冥想世界，让李佳的意识回到自己身体。但现在书灵不知踪影，无法帮李佳做到这一点，也无法把萧晨也引入他们的世界帮忙。萧晨脑中闪过唯一能有效阻止这件事的方法，就是杀死赛琳达，彻底终结她的冥想世界。
杀死赛琳达吗？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像心魔一样游荡在萧晨的脑海中，不停地冒头。
然而当他面临这个选择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内心如此激荡。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说道：这个女人，偷窥我们的宝物，又让李佳陷入了绝境。现在是她做出牺牲的时候了，不能让李佳给她陪葬。拔出剑来，一剑结果了她！
另一个声音却说：不，不能为救一个人，而杀另一个人。如果我们做了这件事，违反了我们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我们的本心将往何处去？李佳竭尽一切去救这个女人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绝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你会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价值！
先前的声音辩驳道：为什么要让你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死在这样的事上？那个女人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们甚至很讨厌她！把她干掉，救出李佳！我们根本不用害怕她的父亲，用魔法和步枪消灭这些该死的贵族就好了。
后一个声音驳斥道：如果赛琳达是被我们亲手杀死，原先和伯爵相关的所有布置都会前功尽弃，这甚至会引发战争！学校现在禁不起和伯爵的战争！这是一个疯狂的主意！
……
“萧晨大人，您在做什么？”尼娜的声音，打断了萧晨的思索。萧晨醒悟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我竟然对赛琳达起了杀心？萧晨有些疑惑，他现在能够回忆起刚刚两种意识所有的论点，也能够明白刚刚那些思绪的逻辑，但是此时心中却没有任何拔剑杀人的冲动。这是怎么回事？
“尼娜，我刚刚看上去很奇怪吗？”萧晨问道。
“啊？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看您站在哪儿一动不动，一直盯着小姐看，像是着了魔似的。”尼娜有些畏惧地说道。
“着了魔吗？有人暗中影响了我吗？”萧晨若有所思。
第八十二章 精神危机
“李佳！我好像恢复了。你看我的脚……”
“太……太好了。”
“你怎么了，啊，你别倒下去啊。”
“赛琳达，我，我好累……”
“李佳！醒醒！快醒醒……”
房间里，李佳醒了过来。
在萧晨的视野中，代表李佳精神力的光球在熄灭的边缘，突然变亮，甚至超过了原先的水平。就好像一个快要熄灭的火堆，被别人浇下了一桶油。
李佳的眼睛睁开一丝，又像怕光一样，很快就闭上了。他盘坐着，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像是在酝酿什么决心似的，大约过了十来秒，才再次睁开。他的眼皮微微颤抖，渐渐张开，慢慢让屋子里的灯火渗入瞳孔。也许是因为光线刺眼，他的眼眶里有晶莹滚动，遮掩着他眼中的一种奇怪情绪。
是什么情绪呢？萧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琢磨着这个问题。
李佳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他的眼睛扫过地面和躺在地上的赛琳达，盯着《识海影卷》看了几秒，又在桌子上的魔法灯上停留了许久，最后把视线落在萧晨身上。
萧晨心中一动，觉得这个场景和婴儿第一次睁眼看世界有些相似。他忽然领悟到了那种情绪的意味，那是好奇。
“屋子，还有灯……，都是真的，看来我出来了。”李佳用很慢地语速轻声自言自语，然后他扫视了盯着他看的两人道，“你们看我干什么？”
“你怎么了，为什么说话那么吃力？“萧晨问道，“还里面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从里面出来了。现在这个世界是真的了。”李佳指了指脑袋，“我的意识，还有些不适应身体，可能是在里面呆了太久的缘故。”
“是吗？你还记得自己在里面干什么吗？”萧晨又问。
李佳抚着自己的额头，半天没有言语，良久，他说：“我脑子很乱。有些糊涂了，但我记得你是萧晨，还有她是尼娜，这是赛琳达。”
赛琳达依旧躺在地上，并没有恢复神智的迹象。“我好像失败了。”李佳说道，“她伤得很重。我动用了力量救她，可是没成功，最后关头，她把力量返还给我了。然后，然后我就出来了。”
“啊，那小姐现在怎么样？她，她情况变得更糟了吗？”尼娜问道。
“恐怕是的，她可能伤得更重了，你们知道她把力量还给我的时候，我有多么伤心吗？”李佳的脸上开始露出悲戚之色，“我想阻止她，可是我的力量也耗尽了，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她再次沉睡下去。”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尼娜一脸惊惶之色。
“我，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也许这就是命运。我们只是刚刚踏上魔法道路的小法师，并不是控制精神的大师。也许只有梦之塔的那些大师和圣者们才能做到，我们还差得多。”李佳低着头说道。
“你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了吗？你知不知道小姐多爱你！她心思都在你身上，她甚至会偷偷叨念你的名字！”
“我比你更心痛，可我没有办法。”李佳摇头道。
“萧晨大人，这可怎么办？你得想想办法再救救小姐啊。”尼娜恳求道。
“也许，我可以通过《识海影卷》，再次进入赛琳达的冥想世界。”萧晨说道。
“做不到的，我出来之前，书灵说它已经耗尽了能量，没有能力再开启灵魂之间的通道了。甚至，它要长久地沉睡下去。你们看。”李佳指着《识海影卷》。
果然，本来发出神异光芒的《识海影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暗淡，没过多久上面的光芒竟然熄灭了，变成一本看上去很普通的大册子。
萧晨把手按在上面，那触感和一本普通的厚书感觉不到任何差别，完全失去了灵性。他试着用精神力和《识海影卷》沟通，但和之前一样，完全感觉不到书灵的存在。
“书灵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原本，我们可以在它的帮助下，得到更多的魔法师。但现在……，这次为了就赛琳达和尼娜，我们已经尽力了。”李佳说道。
萧晨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放在书本上的手，说道：“我在救治尼娜的时候，对灵魂的连接有了新的认识。你知道，我学习的大都是精神类的魔法，在我获得的传承中就有对接灵魂的魔法——灵魂之桥的存在，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试一试。”萧晨说道。
听萧晨如此说，尼娜面露喜色，但是李佳却面色沉重地摇头道：“灵魂之桥？我从没听到过这个魔法，不能再让你犯险了，她的精神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只要在施加一点点力量，就可能崩溃。我不能够再承受失去你的风险！”
“李佳大人！”尼娜急道。
“别急。”萧晨拉住恨不得去推搡李佳的尼娜，说道：“你和李佳先出门去休息，我试着用灵魂之桥和和赛琳达做一个初步的接触，我保证不会深入她的灵魂。嗯，就好比隔着桥往对面眺望一眼，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他的手就往赛琳达的额头探了过去。
李佳露出焦急之色，“萧晨！你真的不能这样做……你，你知道吗？灵魂是最难以琢磨的存在，任何微小的失误，都会导致难以估量的结果，很有可能在你的窥探之下，她的灵魂会加速崩溃。你也会受伤的！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他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拉萧晨，可不知怎么地腿脚一软，人就到了下去。幸好萧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我感觉有些虚弱，可能坐得太久了。”李佳解释道。萧晨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向一张椅子走去。
“放弃吧，真的。相信我。”李佳犹自劝说着。
萧晨扶他坐好，退开两步，再次上下打量了李佳，说道：“你说得也没错，我们对于这样有风险的问题应该仔细研究，再做决定。不能莽撞了。”
“对对。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我作为最爱赛琳达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实在是……”李佳哽咽了起来，“我还记得几天前我带她飞起来的样子，我们漂浮在城堡上空，她是那么美，那么高兴。”
然而萧晨却打断他道：“唉，看到现在赛琳达的样子，我就想起来你第一个女朋友，就是那个生病去世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说什么？”还在追忆美好时光的李佳突然愣住了。
“第一个女朋友啊，就是长头发，戴眼镜的那个，她去世前你一直陪着她。我突然忘了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萧晨盯着李佳问道。
“第一个女朋友？长头发……”李佳陷入了沉思。
“哇，这你都能忘？”萧晨说道。
李佳被他再次打断，突然怒视萧晨道：“萧晨，你在搞什么？这种紧张的时候，问这种不相干的事情！”
“一般人发怒的时候，会直视对方的眼睛，而不是像你这样，左顾右盼。在脑海的记忆中查资料，并不容易吧？可是压根没有这个人，你怎么查得到呢？李佳以前哪有女朋友。”
“你……”
“我说的对吧！书灵先生。”萧晨收起了笑脸，眼光像刀一样注视着李佳。
“你胡说什么！”李佳吼道。
“我说你并不是李佳，而是书灵。”萧晨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
“你疯了吗？”李佳从椅子上站起身。
“也许疯了？你可以冲过来打我呀？”萧晨说道，“但是，你做得到吗？一个新身体不是那么好掌握的吧？”
“萧晨大人，你是说，这个不是李佳？可是他……”尼娜惊得捂住了嘴。但是，她发现李佳真的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并不敢上前，“难道！那个书灵占据了李佳大人的身体？”
“恐怕就是这样，在我看来，这只不安分的书灵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你们这次偷书的行动，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当初建议让我来救你，而让李佳去救赛琳达，恐怕就是一个陷阱吧？”
李佳盯着萧晨，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半响过后，他说道：“呵呵，没错！谁让李佳是个痴情种子呢？在你身上，我看不见机会。但是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脱离这个囚笼的良机。你知道的，像他这样的人，一旦陷入爱情就会特别傻，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会盲目地赌上自己的一切。如果你也困在书中千万年的，尝够了寂寞的滋味，你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完成这件事的。”
“你的理由我不感兴趣，我现在只关心两个问题。第一，李佳的灵魂在哪里，怎样让他返回自己的身体。或者第二，如果李佳回不来，怎么让你从这个你刚刚看了一眼的世界消失。”萧晨说道。
“这可是李佳的身体！毁了我也就是毁了他！”书灵说道。
“但是，如果他回不来，我相信，他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掉这个身体。我可是很了解他的。”萧晨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是书灵却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第八十三章 一个条件
“李佳”坐回了椅子上，神色木然。
也许是因为已经暴露，书灵彻底放弃了伪装的打算，懒得再耗费力量控制肌肉，坐在那里只有眼睛在转动，看上去就像只断线的木偶。他盘算了一会儿抬起头，像一个劣质的扬声器一样，毫无情绪波动地问道：“先告诉我，你怎么发现的。”
萧晨坐下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他身体微侧着，手交错地放在腿上，指尖轻轻敲打着裤缝，审视着书灵，“这不重要，你没有机会再来一次，告诉我李佳的情况。”
“萧晨，我读过你的不少记忆。”书灵头微抬，斜着眼望着他，“很多你身边的人都没发现，你看似温和，与人友善，实际上是个像石头一样执拗的人。”
“谢谢夸奖。”
“执拗会造就强大，但强大的魔法师，往往会迷失在对事物的掌控上，但是那么多年下来，我已经厌倦被掌控的感觉了。”书灵说着，拉开衣服的领口，露出心脏的位置，“如果你坚持，可以用那把剑试一试。”
萧晨眯起眼睛，他十分讨厌现在李佳的那个表情，这样僵硬又滑稽的神态，是李佳从没有过的。真是个拙劣的山寨品，他想道。他站起身，用手握住了火花剑的剑柄。
书灵的头昂起来，一副就义模样。
“哼，那就试试吧。”萧晨拔出剑，精神力如海水一样贯入剑身，让它腾起炙热的白色火焰。这魔法火焰让房间里的温度陡然上升，同时也彻底点燃了紧张的气氛。
书灵脸色漠然，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惶。他没想到萧晨说拔剑就拔剑，这哪里是魔法师的套路，简直是狂战士的处世风格。书灵是身子本能地往后靠去，压得椅子的前腿微微翘起。
尼娜也吃惊地捂住嘴，惊叫道：“大人，您要干什么？！”
萧晨高高举起剑，奋力劈下，目标却不是李佳，而是地上的《识海影卷》。只见一道白练闪过，《识海影卷》发出“当”的一声巨响，爆发出一阵彩光，书本一个角被整齐地切掉，被切下的部分瞬间就被烧成了飞灰，而靠近剑身的切面直接被烤成了黑色。火焰剑斩开的《识海影卷》后，半个剑身直接劈进了厚木板做的地面，把周围一圈地板直接变成了焦炭。
“混蛋！你疯了吗！”书灵在剑落的一刹那，蹦了起来，向萧晨扑了过去，但因为无力掌控身体平衡，一个嘴啃泥摔到了地上。他顾不上唇齿之间流出的血迹，连滚带爬地扑向了《识海影卷》。然而萧晨用脚一扫，把《识海影卷》像垃圾一样踢进了床底下。
书灵跪在地上，双手紧握着拳，面目狰狞地看着萧晨，低吼道：“这可是‘梦之塔’的圣典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传承了几千年，从来没有任何损伤！这样的至宝，你竟然，竟然用剑去劈！你这个野蛮人，混蛋，受诅咒的白痴！”
萧晨从地上拔出剑，带出了一些细碎的黑色粉尘，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书灵说道：“我比较喜欢你现在的表情。我再问一遍，李佳现在事什么情况！”
“你！”书灵恨声说，“你赢了。”
稍后，萧晨把石浩和叶梓叫了进来，罗杰和其他人继续守门。叶梓和石浩，一左一右站在书灵两侧，随时准备对付它的异动。
“两个灵魂困在一个躯体中，下沉在潜意识的海洋中，连接两个身体的通道已经关闭，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状况。”书灵现在老实了很多，声音里带着疲惫。
“那你一开始对李佳救治赛琳达的成功率是怎么判断的？真实的情况有几分把握？”萧晨追问道。
“魔法的事情没人说得准。”书灵避开了萧晨的逼视，低头说道，“不过，我根据我的判断，以李佳的能力，要救治赛琳达的可能性……”
他顿了一下，瞄了一眼萧晨放在腿上的《识海影卷》，“应该不会超过一成。”
“该死！”萧晨扬起了拳头，一拳打在“李佳”的脸上，萧晨力气极大，“李佳”一个踉跄摔下了椅子，半边脸立马肿了起来，嘴角被撕裂一道口子，血水直往下流。
“学长！你，你！这身体是李佳的啊。”叶梓惊道。
“但是现在疼的是书灵。”
萧晨一把将书灵拎回椅子上，书灵像一团烂泥一样瘫在椅圈里。他从没感受过真正的疼痛，骤然被萧晨打脸，疼的他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用袖管擦去嘴角的血丝，然后用手捂着脸，畏惧地看着萧晨，哆哆嗦嗦想说什么，但最后看到了萧晨的眼神，明智地闭上了嘴。
“听好了！”萧晨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书灵的鼻子，“我知道你作为灵体的时候不惧疼痛，不怕伤害，但是很不幸你现在已经是一个‘人’了，作为敏感又脆弱的人类，有很多痛苦等着你承受呢。”
“我合作！别再打我！”书灵委屈的说道。
萧晨握了握拳头，指节发出噼啪的响声，他说道：“好了。现在，我要你用你能想到的一切办法，重新打开通道，让我能连上他们的精神世界。不要在玩什么花招。否则，你的两个身体都会消失的。”
“我有最后一个条件！”书灵声音急促，生怕萧晨再做出什么举动，“当我完成这件事后，你们要给我找一具魔法师的身体。我再也不想回到书里去了。这是一件双赢的事！离开了我之后，《识海影卷》就是一本彻底的废书，但只要我拿着它，它会拥有和以前一样的力量。想想吧，这可是奠定梦之塔根基的一本书，让我活着操控这本圣典，比死了对你们有用得多。”
“先做你该做的事情。”萧晨瞪着他说。
书灵一手捧着《识海影卷》，跪在赛琳达身旁，用另一只手在赛琳达额头上方凌空虚划。一个繁复的魔法阵渐渐在空中成型。魔法阵闪耀着淡淡的七彩光芒，一个个形似篆书的文字被线条连接，不停闪动。
“我们都不知道你竟然带了这么贵重的宝物上路。我现在得庆幸没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否则如果遇到抢劫夺宝的，我们的乐子就大了。”石浩说道，“你为什么不把它留在学校呢？”
“学校的意思是让我和《识海影卷》进行磨合，回去好主持凝神仪式，而且这本书是宝物，也是诱惑和危险。”萧晨摇了摇头，其他两人顿时明白了这种可怕的后果。
“还好，如果让书灵这样的东西，在学校里夺了人的身体，可能谁都发现不了。”叶梓说道。
这时候，书灵已经把图阵画完了。他转过头对萧晨说：“还算顺利，现在我开始注入力量，之后就看你自己了。”
“我已经完成了我答应你的事，你也应该记得完成你的诺言了。”
“我只能答应给你一具临时身体，你要么接受，要么什么都没有。”萧晨走到窗边，指着伯爵城堡门口的门房道：“你的临时身体在那里。”
像应和着他的话似的，门房传来几声狗吠。
赛琳达扶着李佳，让他靠在墙上，李佳歪着头，就像因为太累睡着了一般，毫无声息。
赛琳达环视周围已经错乱不堪的城堡，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同样打开一本书，李佳变成了更加强大的法师，而她却差点丢了命。
“李佳啊李佳，你知不知道这种痛苦？你如果知道又会不会原谅我？或者……你已经原谅了我？”她注视着昏迷不醒的李佳，轻轻说道：“我就算落入深渊，也没有打算向任何人求救。更没有奢望你会出现在这里。可你还是来了。你怎么这么地……傻，傻得让我难受呢？”
她用手背轻轻抚着李佳的脸，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在触碰一座雕像。她无法感受他的温度，也无法传递自己的温柔，这让她愈发厌恶起这个地方来。
“既然我醒了，我们一定会出去的。”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然而这时，李佳出现了诡异的变化。他的身体上，漂浮出一个个彩色的小点。小点看上去只有芝麻大小，像水中的气泡，缓缓向上飘去，就好像李佳这个躯体正在溶解。
赛琳达抓起李佳的一只手，发现随着这些光点的逸散，李佳的手指正在向半透明转变。
“这是……，这是和我之前一样的症状，他在消失！他的意识开始消亡了！”赛琳达喃喃自语道。
“李佳！快醒醒！”可无论赛琳达怎么推他喊他，李佳还是和前面一样，毫无反应。
刚刚他用自己的精神力量填补了我的身躯，现在，我唯一可做的，也是这样了。赛琳达细细回忆李佳修补他身体时候的感觉，俯身扑到了李佳的身上，逆向推动身体中的力量。然而，和刚刚的情况不同，赛琳达自己的身体和李佳重合到了一块儿，奇异地和李佳一起化成了一团光。
第八十四章 意识相融
阳光有些刺眼，赛琳达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一下太阳，于是看清了指间的蓝天白云。能够重见光明让她心中一喜，但是她总觉得那蓝色中蒙上了一层灰影。
一阵微风吹过，让她又清醒了几分。她躺着，身下好像是草地，远处似乎还有人声。赛琳达坐起身，向周围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个草坡上，而草坡边上有个小湖，一条道路环绕着草坡和湖水，道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行走，而道路之外则是高矮不一的楼房，在更远处，还有林立的高楼刺入天空。
那些楼房像盒子一样方方正正，整洁而宏大，甚至比王都的城堡更加气势磅礴。等等，这些房子看着眼熟，我好像来过，这里是……
赛琳达转身回头，赫然看到了她放火烧过的图书馆，但这里的图书馆看上去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一点焚烧过的痕迹。
这里不是李佳他们的法师学院吗？赛琳达看了下自己的身体，她既没有穿衬衫长裤，也没有穿皮甲，而是穿着一件绿色的连衣裙，正是李佳最初送给她的那件。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很疼，但这并不代表这儿就不是梦境，见识了冥想世界以后，她就知道现实和虚幻的分界并没有那么清晰。她又从地上拔起一株草，发现那草无论是叶脉还是根茎都看不清晰，她再细看周遭的事物，都给她一种朦朦胧胧的不稳定感。她走到池塘边上，倒影正是她自己，一个穿着绿裙子的红发女孩，看上去和周围在走的人倒也没有太大不同。
然而就在她观察自己倒影的时候，水面突然晃动起来，水里的那个“赛琳达”突然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说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出去！”
“你是谁？”赛琳达被惊出一身冷汗。但水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里面的女孩没了动作，只剩下一脸紧张的模样。
“喂，喂！”她叫了几声，倒影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她伸手轻轻触碰水面，只有几分微凉的感觉。
赛琳达只得离开池塘，她静静观察了一会儿路上来往的行人，发现他们的打扮和李佳那群人十分相似，不过自己穿着他们的衣服，看上去也不算很突兀——除了一头红发。于是，她摆出平静的样子，慢慢走下草坡，向着路上的一个年轻女人走过去。
“你好！请问这里是哪里？”赛琳达拦在她面前问道。
那女人长得很好看，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但是却有一副死鱼般的眼睛，听到赛琳达的问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这里是华夏大学啊。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呃，我是从外面来的。”
“外面？哪里外面，这学校的外面可没有人。难道说，你是从那个外面来的？”女人指了指天空，见赛琳达没有回答，她大声喊叫起来：“快来人，快来人，有个外面来女人在这儿。而且她有一头红头发！天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一边喊着一边歇斯底里地扭动着。转眼间，她的手臂像章鱼的触手一样，扭曲变长，像向赛琳达卷来。
这是什么怪物！赛琳达一矮身，避过了从她头上扫过的手臂，然后倒窜出几步，避开了怪手的围堵。
她这时已经明白，这儿绝对不是真实的世界。
很快，周围的人都跑了过来，他们一边跑着，一边喊：“天哪，天哪！那个红头发女人，她从外面来，我们快把她抓住。”这些人和那个女人一样，双手变成了几米长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想赛琳达围攻过来。
在赛琳达这个骑士眼中，这些怪人的速度和攻击几乎没什么威胁，但是他们那副“章鱼人”的模样，却让她不寒而栗。她朝着人少的方向跑去，侧身避开前方一个男人的一抓，提脚踹在他的腰眼上，将他踢翻在地，然后一个刺拳击中的另一个女生的下巴，将她打翻。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这个包围圈。她穿过一块草坪，窜进了一条巷子，在几座楼房间打了几个弯，终于摆脱了身后的那些怪物。
赛琳达躲在一个转角后面，仔细思考着现在的处境。
这里，应该是李佳的梦境。也许是因为激发精神力进入他的意识躯体，两人的意识纠缠了起来，才有了这个梦中梦。赛琳达对于梦境相关的魔法没有什么研究，但是从她听到过的少数传闻来看，精神和梦境方面的魔法总是充满了各种神秘和诡异之处，比她所掌握的元素魔法危险很多。但这些魔法往往都有一个关键，就是可以在梦境中找到主事者的痕迹。换句话说，无论这是个什么样的梦，首要的一点是要找到李佳。只有找到他，才能够和这个梦境交流，才能够唤醒李佳，从这里出去。
但是，李佳在哪里呢？
这个梦中的学院比李佳带她去过的学院更大，恐怕是坠落到黑山之前，它完整的样子。那么李佳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他最熟悉或者记忆最深刻的地方。赛琳达准备沿着他带着她游览过的地方，搜索一圈。
或者……它们也许知道点什么，再找他之前，可以先“问问”路？赛琳达看到前面的小巷子里，有个落单的“人”走了过去。这些怪物要么是守护学院的魔法造物，要么只是噩梦的一部分。但无论如何，它们身处梦中就一定和李佳有着联系。赛琳达拿起刚刚在路上的花坛边捡到的一把铲子，走出了转角，慢慢靠近前方的猎物。
走在小巷里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带着眼睛，典型的大学老师模样。不过，赛琳达是看不出这一点的，在她眼中这只是一个潜在的怪物而已。
赛琳达冲到那人背后时，中年男人已经听到了动静，他刚回过头，迎面就吃了一铲，铲子打在他的脸颊上，打飞了他的眼镜，把他拍倒在地上。男人的脸迅速肿了起来，一片青紫。那人倒地以后，嗬嗬地叫起来，还没叫两声，下巴上又吃了一铲，这一击打崩了他好几颗牙齿。他头一歪，一口血夹着碎牙，吐了出来。
男人张开大口，恶狠狠的看着赛琳达，双手就要化成长鞭，向她席卷而来。赛琳达眼疾手快，接连用铲子去戳对方的上臂。几下重击过后，男人的两条手臂被铲子折断，西装袖子被鲜血染红了。
赛琳达用铲尖抵着对方的喉咙，问道：“李佳在哪里？”
“啊，外来者……嘶……你不该在这个地方，啊……”男人重复着这些话，赛琳达又用铲子在他身上戳了好几下，那男人只是痛呼着，说道：“啊……这儿……除了你，都是李佳。我是李佳，房子是李佳，一切的一切都是李佳的，只有你不是……滚出去，滚出去。”
赛琳达一铲戳在他肩上，逼问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李佳，真正拥有灵魂的那一个！”
“啊……嘿嘿，他失败了，自然和我们在一起，混杂在我们当中，成为不起眼的一个。沉沦，沉沦，堕落到原本只属于我们的地方。”男人说这话时，脸上不在显出痛苦之色，反而只剩下狂热的情绪。
“你居然有不错的理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赛琳达眯着眼睛，打量起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和她熟知的李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除了……掉在地上的那副眼镜。那似乎真的是李佳常戴的那个。
“念头，外来者。我是一丝念头。你有没有任何时候，心中产生过，‘不符合自己’身份的想法？我就是不是他的他，无数中的一个！我是，他们都是，每个都曾经是。然而我们被他压制在这里，直到有一天，那个他倒下了，无数个我们要起来了！”男人疯疯癫癫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但是赛琳达那多少明白了一些缘由。
“你现在怎么可能还起得来？”赛琳达冷笑着一脚踩在他的肚子上，“听你这么说，你见过那个他了。他到底在哪里？”
“逃跑，他在逃跑！害怕，他在害怕！你找不到他的，你会被我们吞噬，你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说着，男人的嘴突然长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一根碗口粗大的、，像蛇信一样的舌头，冲着赛琳达的脑袋刺来。
然而，作为一个实战经验丰富的战士，赛琳达早有防备，她避开了这下突刺，铲子一勾，一压，就把那舌头钉在了地上。全身的力量往下一按，舌头就被斩断了。
男人口喷着鲜血大叫着：“啊……滚出去！你这个泼妇，滚出去！”
“滚出去？你不过是李佳思维中的一个杂念而已，有什么资格让我这个女主人滚出去。看在是该帮助李佳清理清理脑子了。”赛琳达银牙一咬，铲子一起一落，狠狠地向男人的脖子剁了下去。
第八十五章 寻找李佳
地上的眼镜男被赛琳达一击铲断脖子以后，鲜血四溅而出，但紧接着他整个人就化作点点光斑，消失在空气中。现在以精神状态活动的赛琳达，对能量的感知十分敏锐，她隐隐感觉到这个人所包含的精神力量，似乎被周围的环境吞噬，吸收了。
难道这个“杂念”的力量，回归李佳的意识了？赛琳达不敢确定，她决定继续寻找李佳的主意识。
她贴着房子的边缘行走，遇到路人就利用转角和遮挡躲开，躲不开的则尽量保持距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
路上的人颇为不少，但大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有些在自言自语，有些则目光呆滞只看着一个方向。观察了一会儿她发现这些杂念构成的行人能力差别很大，有些思路清晰，行为主动，似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有很多浑浑噩噩，一副痴呆模样，像行尸走肉一样到处晃荡。她只要避开那些活跃的杂念，别太引人注目，就不会引起麻烦。
不过，即便赛琳达再小心谨慎，还是被发现了两次，好在她武艺娴熟，几番搏斗后，那些写变成怪物的人很快在她的铲子下化作光点。
路过食堂的时候，赛琳达潜入后厨，偷了一把二十多厘米长的主厨刀，又拿了一件围裙裹了一下，遮掩住刀刃，扔掉了笨重的铲子。
就在她准备走出后厨的时候，她发现有个正在炉子前发呆的厨子，背影很像李佳。赛琳达慢慢靠到他身后，用主厨刀拍了拍他的肩。厨子转过身，露出一张李佳的脸孔。
“李佳！”赛琳达惊喜道，“终于找到你了！”
李佳翻起眼皮看了看赛琳达，疑惑地问道：“姐姐，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赛琳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李佳，发觉对方除了身穿着一身油腻的白衣服，带着一个白色高帽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我是赛琳达。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李佳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呆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在……我在煮泡面啊，爸爸妈妈加班回来晚，我得自己煮面吃。”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要不要一起吃？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你的红头发很好看。”
赛琳达摸了摸自己的发梢，眼眶有些发红，她轻轻道：“我可以陪着你吃这个面，面条。不过你想一想，你还记得《识海影卷》吗？”
“识海……那是什么，是新的动画片吗？”李佳不解道，“唔，是哪个频道的节目，煮完面，我们可以去客厅一边看一边吃。”
他突然偷笑了一下，“虽然爸爸妈妈不让我在七点以后看电视，但是今天他们都不在。一会儿我们就坐那儿。”
李佳伸出手指往一个方向一指。然而那儿没有客厅，只有一堵墙。李佳张大了嘴看着那堵墙，喃喃道：“这是哪里，这是哪里？我怎么没在家里？”
问了两句，他慌张地左右望着，大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佳！”赛琳达拉住了李佳的胳膊，但是马上就被对方反手捏住了双臂，李佳冲着她吼道：“这是哪里！你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
就在赛琳达想要挣脱对方的时候，李佳的脸庞突然扭曲了起来，嘴角向后裂开，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狠狠地往赛琳达的脖子上咬去。
“啊！”赛琳达惊叫起来，那怪物的袭击速度极快，她的上臂被拉住，根本无处躲避，如果折扣被咬实了，赛琳达半边脖子就没了。
但即使在这个时候，赛琳达发现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怎么办，而是李佳怎么了？
不过战士的本能让她并没有犹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双手握刀，往上一捅，刀尖戳穿了怪物的下巴，又戳进了它的口腔上部。主厨刀像一根大钉子，卡住了怪物的嘴。
怪物惨叫起来，松开了握住赛琳达上臂的双手，想去拔刀。赛琳达往后一退，拉开距离以后，一脚踢在它的肚子上，把它踢倒在橱柜的角落。
怪物挣扎着要起来，赛琳达提起烧面的锅子，往它头上一泼，怪物被滚烫的汤水浇了一头，再次摔了下去。
赛琳达趁机从台面的刀架上抽了一把剔肉刀，刀尖抵住了怪物的喉咙，扎出一个小窟窿，她大声喝道：“再动就捅穿你的脖子。”
怪物挥舞着的双手和乱踢的双脚，骤地停了下来，它放慢动作，一边惨哼着，一边畏惧地看着赛琳达，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
赛琳达喘着粗气，和怪物僵持着。刚刚的那一幕太突然了，前一秒她还在分析李佳的状况，后一秒他就变成了恐怖的怪物。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花了好些时间才缓过神来。
“说！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扮成了李佳，想诱我上当？”
怪物指了指自己下巴上插着的拿把刀，示意自己无法说话。赛琳达伸出一只手，握住刀用力一拉，把刀拔了出来。怪物的伤口被拉大了，血从下巴和嘴里喷涌出来，不过怪物似乎痛感并不强烈。他用一种奇怪地，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赛琳达，然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那……就是李佳。但不是全部，只是意识的碎片，但是他消失了……”
“你是说，李佳的意识碎裂了？然后被你们这些杂念趁机占据？”
怪物点点头，说道：“你没希望了。他的力量变成了我们的力量，我们会越来越强大。”
“是吗？”赛琳达神色凝重的思考着，似乎没注意怪物缓缓调整自己的身形，它的手指上也慢慢化出尖利的爪子。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怪物偷瞄着赛琳达的脖子。
“规则吗？如果这只不过是争夺精神力量的战斗，你一定漏说了另一条规则。”赛琳达眉毛一挑，一脚踩住了怪物蓄势待发的爪子，把手中的刀往前一送，扎进了怪物的喉咙。
赛琳达退后两步，看着怪物在地上扭动挣扎，冷冷的说道：“那就是杀掉你们，也会增强他的力量吧？”
赛琳达找到李佳第二个分身的时候，手持着双刀，脸上，身上沾着不少血迹。她一路过来的时候，开始主动出击，猎杀落单的路人。这些人虽然都会在危急关头使出各种诡异的能力，但是在一个熟练的战士面前，依旧不够看。
这次的李佳穿着一身宽松的衣服，胸口绣着“青湖二中”几个字，站在一栋大楼的门口，神色忧郁地看着天空。他的状态似乎比之前的大厨好一些，见到赛琳达，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在哪儿见过你，这红色的头发，我看着有些眼熟。”
赛琳达心中一喜，似乎斩杀杂念的方法起了一定的效果。她冲着李佳露出微笑道：“我是赛琳达。你的未婚妻。”
“未婚妻。”李佳愣住了，脸像虾被煮着那样红了起来：“哎？哎？你说啥？”
“这就是你小时候的打扮吗？”赛琳达抿着嘴，饶有兴趣地看着李佳。
“小时候？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个……你是外国人吗？”
“外国人？对现在的你来说，算是吧。”
“你看，你是个外国人，我也没去过国外，你怎么可能我是我的未婚妻。”
“我说是，就是。”
李佳的脸更红了，他挠着头，期期艾艾地说：“这，这位同学，你，你可别开这样的玩笑，被老师听到了可不好。”
“这不是玩笑，你的精神受了伤，不记得很多事了。但是，你不是看我眼熟吗？那是因为我就在你的心里！告诉你，没有人能忘了我，赛琳达·内拉泽尔·阿里亚斯。”
赛琳达拿着沾血菜刀，说出这番宣言的样子，可能有些吓到了李佳，他慢慢后退着，语无伦次地说道，“你看，我其实还有作业在家里要做，高三了，那个学业很忙。我还没吃饭呢，先，先得去吃饭。这个……这个……”
说着，李佳愣住了，“这里是哪里？我应该在学校啊，可这是……”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高楼，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这张面孔很英俊，比李佳原来的脸更加出色。但是在赛琳达看来却无比丑陋。
“哈哈，李佳的这些力量被我得到了。”新出现的杂念，兴奋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这个世界，终将是我们的……”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卡住了。因为，赛琳达的厨刀已经插进了他的喉咙。
杂念死死盯着赛琳达，似乎要对她说什么，但是赛琳达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几秒之后，他心有不甘地化成了一阵光点。
“我有时间听李佳唠叨，不代表会听你们这些垃圾聒噪。”赛琳达收起刀，默默注视了一会李佳刚刚说话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第八十六章 一场议论
紧邻萧晨房间的一间客房里，阿里亚斯伯爵低着头，背着手，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平日里的轻浮模样早就不见了踪影。平托一言不发地肃立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想些什么。门的另一侧则是尼娜的父亲霍姆斯骑士。骑士显然和伯爵一样无法静下心来，他时不时地望向左侧的一堵墙，在墙的另一面就是萧晨的房间，石墙阻隔了他的视线，却没有办法阻隔他急迫的心情。
班德拉斯大师靠窗坐着，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枚水晶球。水晶球是漂浮着的，在它的正下方是一个金属制作的方形托盘，托盘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魔法阵，每个魔法阵的核心都放着一枚晶石。班德拉斯手执一根红发，嘴唇微微颤动，须臾指尖一簇蓝火从他指尖迸发，从下到上把头发烧成了灰烬。这灰烬散发着淡淡金光，向水晶球落下，当它们触及水晶球边缘的时候，竟然毫无阻隔地融进了球里，在原本透明无色的水晶球中央沉沉浮浮。
班德拉斯大师双手拢在水晶球外，口中渐渐有词，托盘上的水晶开始发光，光路顺着魔法阵衍生，最后汇成一片，在这种光芒的照耀下，水晶球里的灰烬淡淡散去，中间慢慢地显现出一副模糊的画面。
伯爵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看着水晶球。画面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红发少女提剑前行的样子。她走在一些奇怪的房子中间，周围时不时会闪出一些速度很快的怪物，用极长的双臂攻击她。少女尽力和这些怪物搏杀，但偶尔也会被这些诶怪物打到。不过，少女十分顽强，像岸边的磐石一样，在一**攻击中，屹立不倒。
这画面就持续了十几秒钟，随着四颗魔晶纷纷碎成粉末，水晶球中的画面嘎然而止。
“是赛琳达！她在梦里战斗！是什么怪物不断地袭击着她？那个李佳的？他在哪里？为什么只有赛琳达一个人在战斗！”伯爵急切地问道。
“帕尼，你已经失去冷静了，这很不应该。”班德拉斯大师挥手在水晶球上一抹，水晶球就消失了。
“抱歉，班德拉斯叔叔，我只是看到她陷入了苦战。”
“这只是她意识所经历的画面，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断，这不过是个梦而已。就算你在梦中受伤，也不会真的流血。相反，我倒从这里看到一个好消息，至少她的意识很活跃，没有陷入死亡的寂静。”班德拉斯说道。
“但是，这涉及到梦之塔。”伯爵怔怔地看着水晶球消失的位置，似乎还在脑中回顾那些画面，“梦之塔……在传闻里，不就有把梦境化为现实的恐怖力量吗？如果，这不是普通的梦境，而是某种会伤及生命的考验怎么办？”
班德拉斯大师摇摇头道：“我的小帕尼，自打你的成年礼后，我从没见你这样患得患失。记住一点，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你应该像你的骑士一样安静下来，然后等待。”
伯爵看了一眼，霍姆斯骑士，两人对视了一眼，骑士低下了头，伯爵看到后者双眼布满通红的血丝。
“霍姆斯，今天你的表现，我记下了。”伯爵说道，“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动静再来通知我。”
“是的，大人。”霍姆斯行了个礼，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门而去。
等骑士出门，伯爵就像演员卸妆，露出了本来面目，整个人颓了下来。他用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快步在自己房间里走着，一边走一边低吼着：“班德拉斯叔叔，你是知道的。赛琳达就是我的一切。这些年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希望不要把她牵扯进去。如果我最后走到了那一步，她需要做的，也只是在某一天跟着我走上高台，接过我的权杖，然后坐上那个座位。即使我失败了，她也可以在南方的城邦过上富足的日子。可她，可她并不是一个安于平淡的人，总会做出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就像这次，如果她这次没有挺过来！我所做的一切又有多大的意义？”
“卡洛斯伯爵！你的情绪失控了，这不是一个领主该有的样子。”班德拉斯大师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我很喜欢小赛琳达，她的魔法之路也是我启蒙的，但是即使这样，我也不会把她和阿里亚斯家族的复兴联系起来，你的这些话，让我很失望。”
“权力的美酒再甘美，没有同饮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伯爵盯着班德拉斯大师问道。
“难道我不配和你喝这杯酒吗？”班德拉斯大师用手指重重地扣了扣桌子，又指着平托道：“难道你这些忠诚的部下也不配吗？你难道是只为自己的血脉在战斗吗？如果这样，你的旗帜下又能聚集多少人？你给我醒一醒！否则就滚回王都继续做你的花花公子去！”
“班德拉斯叔叔！”阿里亚斯伯爵一愣，像是醒悟了什么，他呆立了一小会道，“抱歉，我，我失态了。”
他走到一个酒柜面前，想打开柜门，伸手一抓，却抓空了。平托不动声色的跟了过来，打开酒柜，取出一个木酒桶，然后倒在一个陶杯里。
伯爵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扶着酒柜站了一会儿，转身向班德拉斯大师说道：“我的决心并没有动摇。”
班德拉斯大师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缓缓说道：“就算没有今天这件事，你也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在那件大事面前没有谁不能牺牲，你的父亲可以，我的儿子可以，我可以，你可以，你的女儿自然也可以。自然神殿的老神棍们有句话说得还是在理的：老鹰若要捕食，不该吝惜羽毛。更何况，她这次是自找的麻烦。”
伯爵点了点头。房间里陷入了静默。
就在气氛极度沉闷的时候，平托突然说话了：“两位大人，其实赛琳达小姐虽然有些莽撞，但是她做出的事情并非没有价值。”
见另两人都把视线投了过来，他继续说道：“至少这次我们试出了那些魔法师更多的底细，知道他们和梦之塔有很大的关系。而且，看他们正在救治小姐的样子，他们也很重视和我们的关系。我想说的事，不管初衷如何，赛琳达小姐把我们和魔法师的关系往前推动了一大步。”
“你不是一直主张消灭这些魔法师吗？”伯爵说道。
“我的头脑始终为您服务。您既然不同意我最先的方案，那我只能期望在现在的道路上，走到最好。”平托微微躬身道。
“平托不愧是你的智囊。”班德拉斯大师突然称赞道，“他说的话，让我想到一些事情，对这些人的来历有了更多的猜测。”
“是那件伤害到赛琳达的宝物吗？”
“没错，虽然对方没有明说那是什么，但是，根据我的猜测，那可能是梦之塔的一本圣典。”
“您本来就猜测萧晨他们有一些梦之塔的传承。”
“会几手梦之塔的法术，和拥有梦之塔的圣典，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班德拉斯大师微微摇头道：“拥有圣典，那是可以重新立塔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伯爵并不是法师，对法师界的事务并不熟悉，他试探着问道：“您是说，他代表了一种正统地位？”
“何止正统，这代表七圣塔之一有可能要重现在这个世界上了。”班德拉斯看了看房间里的两人，放低了声音道，“你们这些外人可能不理解七圣塔的意义，觉得它们可能和现在的那些魔法塔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实力强弱不同罢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七圣塔和其他的魔法塔是有本质不同的，它们并不是一个层面的事物。”
“您说的话，我还是不太明白。”伯爵说道。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七圣塔是神界之塔，其他的魔法塔是人间之塔。”
“神？可我记得那时候的魔法师并不信仰神啊？”
“他们不是神，也不信仰神，但是却可以成为神的敌人。想一想，你会把猴子作为自己的敌人吗？你的敌人再弱小，也一定是人吧？”
这句话在伯爵和平托的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他们从没意识到萧晨一行背后的秘密，可能涉及到一些恐怖的真相。伯爵心中的打算自始至终是人间的范畴，他从没想过，自己要和神的敌人有什么关联。他不由自主地在心头盘算起利害，而房间里则再次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不过，还没等几人想出个名堂，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门开了，霍姆斯骑士面带喜色的走了进来：“伯爵大人，萧晨法师救醒了尼娜！”
“赛琳达呢？”伯爵问道。
“他还在努力，好像赛琳达的情况比尼娜更加复杂。不过，看上去他很有信心。”
“连尼娜能挺过来，赛琳达一定也可以。”平托说道。
“一定是这样！”霍姆斯说道，“不过，他们提了个要求，他们需要楼下看门的一条狗。”
“狗？”伯爵和班德拉斯大师面面相觑。
“咳，也许是施法的材料。”班德拉斯大师说道。
“对，对。你去，把楼下所有的看门狗带上来，到后面庭院，把我的两条猎犬也都算上，全都带去给萧晨法师挑选。”
第八十七章 相遇之路
赛琳达将刀从一个怪物的身上抽出来，怪物倒下，化作光点飘散在空中。她弯着腰把手撑在膝盖上，喘息着。
那些怪物越来越强大了。死去怪物的力量会充实到剩下的怪物身上，使他们更有力，更敏捷。幸好这些怪物依旧缺乏战斗的技巧，否则赛琳达觉得自己很难挺过刚才的战斗。
一对四，那些长手长脚的怪物，从四面围了过来，让她很难发挥灵巧的优势。她不得不硬抗了几次攻击，在背上和手臂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血痕。
“你，你没事吧？你背上被那些怪物打伤了，我们得找东西给你包扎一下。”身后传来了李佳的声音，这个李佳身穿一身运动服，手里拿着一根拖把，他刚刚也参加了战斗，不过虽然勇气可嘉，但战果却是让赛琳达多挨了两次攻击，“真，真的很抱歉，我不太会打架，拖累你了。”
赛琳达白了他一眼，小声道：“幸好你不会，我否我早就完蛋了。”
“你说什么？”李佳不解道。
“没什么。我们继续吧。”赛琳达直起身，检查了手中两把刀的状态，准备继续去找怪物的晦气。
“可是，你背上的伤怎么办？”
“我有流血吗？”
“咦，还真没有，怎么会这样？”
“说了你也明白不了。”赛琳达叹了口气道，“这是意识组成的躯体，这儿不是真实的世界。不会流血的伤口，处不处理都一样。”
“你是说，这里是个虚拟空间吗？”李佳反问道。
这回倒是赛琳达听不懂了。不过她脸上却露出了惊喜之色：“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会思考了吗？”
“我……我不知道，刚刚你杀死那些怪物以后，我的思路好像清晰了一些，就……就像是睡觉睡醒以后洗了把脸，精神了很多。”李佳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带着疑惑说道。
“那你记得我了吗？”
“我……我这不是刚认识你吗？这儿好像爆发了生化危机，你从怪物堆里救了我，然后我们一路走到这里。”
赛琳达露出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来。
“没关系，等我们杀光了所有的怪物，我相信你就能记起来了。走吧。”
李佳却没动，他扔下拖把，抱着头，困惑地问道：“这个世界，是一场主神游戏吗？还是一次穿越？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正常人？为什么这里没有警察和军队？不，不对，你也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不会这么面不改色地杀死这些怪物。你，你很熟练。你一定这样战斗过很多次。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
赛琳达捏紧了刀把，生怕对方又会突然变成怪物。不过这回的李佳，似乎稳定了很多，他质问了几声以后，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她，并没有进一步的变化。
“我是你的未婚妻。”赛琳达有些自嘲地想，恐怕没有哪个未婚妻需要这么多次在她的未婚夫前强调自己的身份，“这里是你和我的世界。我不知道警察是什么，反正这里只有你和我。”
“未婚妻？未婚妻。”李佳迷茫地重复着两个字。
“希望你在我耐心用完之前，想起我这个身份。否则你会很惨的。”赛琳达挥了挥手中的刀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这个未婚妻意味着什么，但是，听到这三个字，我感觉很幸福。”李佳的眼神在赛琳达的脸上扫动，像是要记住她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脸微微红起来，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抱着你。可以吗？”
赛琳达握刀的手颤抖着，愈来愈剧烈，她凝视了他很久，才轻吐出两个字：“可以。”
他张开双臂拥了过来，她狠狠用刀扎进了他的胸口。
“为什么……”那个“李佳”的脸庞开始扭曲变化，变成一张怪物的垂死之脸，“你怎么发现的……我那么地像他。”
“别小瞧女人的感觉！”赛琳达猛地一抽刀，瞬即又再次扎进了怪物的胸膛，“你们这些贪婪的妖魔，永远不知道他怎么注视我！该死的混蛋！去死！去死！去死啊！”
她用力地刺着，一次又一次，怪物倒在了地上，被她戳成了一具破烂的娃娃。
赛琳达停下刀的时候，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怪物早就化成了光点回归了世界，而她自己此时已经泪流满面。“李佳……李佳……别再考验我了。我……我已经快撑不住了。我真的害怕，有一天我看到真正的你，也会一刀刺下去啊……”
“我是睡着的，还是醒着呢？”
“如果我醒着，为什么周围一片漆黑？”
“如果我睡着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思考？”
“又或者，我是在做梦？”
“不过，人在梦里总像卷入湍流之中，身不由己，而我，知道自己可以去想，去思考；也可以什么都不想，让思维陷入平静，平静就如死亡……”
“然而，现在我并不想平静。”
“因为除了分辨醒着还是睡着，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搞明白。很重要的事。重要到就像我的一部分。”
“可那是什么事呢？”
“到底是什么事呢？”
“也许，也许我该从头想起……”
“我是……，名字并不重要，一个出生在大城市的孩子。”
“我的父亲是北方人，有着北方人的豪迈。我的母亲是中部人，也有着中部人的泼辣。”
“然而我并不像他们，我……沉默。我觉得豪迈的背后是虚伪，泼辣的背后是胆怯。”
“我选择安静地沉默。”
“沉默不是理由，也不是借口，更不是逃避，那只是我的天性。”
“人总是欣赏同类，而在家里我却是一个异类。”
“于是我种下沉默，收获了孤独。”
“他们觉得孤独是我自寻的牢笼，我却觉得孤独是一条安静的方舟。”
“这条方舟载着我去过很多地方，小学，中学……”
“直到它载着我离开我生长的城市，来到……，对，来到上海。”
“在大学里，有人告诉我要走下这条小船。但我却找不到这样的理由。”
“在那条小船上，我拥有所有我需要的东西。哎？我真的拥有所有的东西吗？”
“我真的别无所求了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记忆中有一抹红色，让我如此地心动？想要把五脏六腑都挖出来，让后把那个东西放进去呢？”
“看来，我应该起来找一找。”
“那么，回到第一个问题。我是睡着的，还是醒着呢？”
“这个问题最简单的答案其实已经在我面前了，我只要……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站在学校图书馆的楼顶上，他懵懵懂懂地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但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扶在栏杆上放眼校园，发现学校里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在路上走动。
放假了吗？我在图书馆的顶楼睡迷糊了吗？
忽然，他听到大楼的另一面传来叫喊的声音。他穿过楼顶从另一边的围栏上往下看，发现图书馆下面竟然有人在打架。
不，不是人在打架，是几个手很长的怪物，在围攻一个红色头发的女生。那女生两手各拿着一把刀，奋力和那些怪物拼杀在一起。
这是！！
他突然觉得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受到了侵犯，看到那些怪物的第一眼，他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感到愤怒！
他不由自主地叫喊了起来：“你们放开她，冲我来！”
那些怪物听到他的喊声，都抬头向上看来，他听到它们用嘶哑的声音在喊：“最后一个，那是最后一个！必须趁他没想起来！”
它们一边喊着，一边放弃了围攻那个女生，纷纷顺着图书馆的墙壁向上爬来。
“快跑！李佳，快跑！”红发女生大声喊了起来。
他觉得她是在叫自己。那些怪物手臂很长，可以轻而易举地搭在窗台上往上爬。一眨眼的功夫，最快的几个已经爬到了三楼。
图书馆不过十多层高，他估摸着最多半分钟，那些怪物就会爬上来。
“快跑啊，李佳！你打不过这些家伙！”
他离开了围栏，打开顶楼的门，顺着楼梯向下跑去。
“李佳，李佳！对了，我已经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李佳。”
李佳一边跑一边想着，那个女生是谁？为什么她叫我名字的样子像叫了千百遍一样？
他从顶楼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是跑到二楼都没有找到答案。但此时，答案自己来到了他面前。
红发女生从楼梯跑了上来，她的模样十分狼狈，满身伤痕和血渍，给人随时都会倒下的感觉。但是一看到李佳，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两把刀落在了地上，她的双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因为力竭而倒下。两个人隔着半米距离相对而望，李佳能够清晰的看到她脸上的每一条伤疤。这些伤疤交错地布满了她的额头，鼻梁，脸颊甚至嘴唇。那些血肉翻卷的样子已经不能用恶心来形容。但是李佳却奇怪地觉得：她很惊心动魄，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第八十八章 记忆拼图
红发女生的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掺杂了欣喜，担忧和恐惧。她手出手，慢慢靠近李佳的脸庞。
“李佳……，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我已经找过这儿的每一寸地方……，你是最后一个了吧？”
李佳怔怔地让她摸到了自己的脸，他疑惑道：“你是……”
她似乎要哭出来了：“你想起来了吗？！”
“你是一个很要紧的人。”李佳心中一痛，就像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看看你的周围！这个图书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伸着手臂，一边吼着，张牙舞爪地指着周围，好像认不出来这些地方，世界末日就要到了一般。
“还有我这件裙子，你想起了什么吗？看看，看看！”她拉扯着自己的裙子他面前凑，像是要把它贴到李佳的眼睛上。
“这里，这件衣服，我很眼熟。但是……”李佳抱着头想着，他觉得头都快裂开了。
“火！”她叫喊着，“记得吗？火！这里有一场大火。我那时从远处的山上看着那火烧红了半边天空。”
“大火？对，这里……，我记得有浓烟和火光，有很多人跑来跑去，他们在救火。还有人受伤了。我记得后来有人冲了进去，水从房子的各处涌了出来，冲进去的是谁？啊！是萧晨，是萧晨在里面使用了魔法卷轴！我想起来了，可是，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佳迷惑地看着红发女生。
红发女生微微侧过头，目光不再直视李佳，问道：“你还记得起火之前你在做什么吗？”
“起火的时候……我并不在那里，我是从……，是从学校外面回来，那儿有一个地道。我是去……去送走一个人。”
“你去送的人就是我！当时我就穿着这一身衣服。在那之前我们在这个校园里走过，也来过这个图书馆。那时候，你和我还说不了太多话，只会一遍遍叫我的名字：赛琳达，赛琳达！”赛琳达用手抹着脸，像是要把脸上的伤疤抹平，好让李佳认出自己。泪水从她的指尖流过，和血水化在一起。她不明白在这个只有精神力量的世界里，为什么人也会流血，也会流泪。但是她觉得此时此刻，她需要就泪水肆意流淌，把心中的委屈带走。
“你，你别哭啊。”李佳伸出手想去帮赛琳达擦眼泪，伸到一半的时候停在那里说道：“赛琳达……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而且，有总有一种感觉，是一种想不通的感觉，这个名字和图书的那场火灾有很重要的关系。但是，但是我又感到很害怕，不敢去想，就好像一旦我想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切就完了。”
“你感觉到了吗？”
“什么感觉？我觉得自己的记忆被卡住了脖子一样，想不出来。那种窒息一样的感觉，很难受。”李佳苦着脸说道。
赛琳达抬头望了一眼楼梯，她能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她很清楚，等那些怪物从楼上再折返下来，她是没有能力护住李佳的，这可能是最后一个意识体了。甚至，她自己都有可能会倒在这个地方。她不清楚在这个世界里，死亡意味着什么，但是从先前倒下的那些怪物身上可以看出，化为光点，融入世界，成为李佳主意识和其他杂念的养料，显然不是什么好结果。
“是我放的火。“赛琳达望着李佳缓缓说道，她的声音颤抖着，证明了这句话中每个词的分量。“我想你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猜测，但是你却从来不敢说出来。现在我告诉了你，你能想起来了吗？”
“你放的火？你和我来到图书馆，就是为了放火？”李佳张口结舌地看着赛琳达，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砸开了他脑海中的枷锁，无数点滴记忆在他脑海中呈现，就像一块块碎片拼成一张拼图，无数张拼图又串联成连贯的画面。
他和她偶然相遇。
他笨拙地和她交谈。
他带着她走在学校的一个个角落。
他为她寻找合适的礼物。
他将她带到了图书馆里。
……然后，图书馆中升起了熊熊大火。
他回想起了火光中，在图书馆外慌乱不已的自己，他回想起自己心中曾经泛起的疑惑，他回想起曾经折磨他彻夜难以入睡的猜测。原来这些他以为已经抛在脑后的事情，从没有在记忆中淡去，而是深深地沉淀在意识之海中。
“我想起来了。”李佳说道，“你，我，那场火，还有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恨我吗？”
“我不知道。我曾经和他们说过，和你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会牺牲他们的利益。可是，这场大火，让我的承诺变成了笑话。也许，我该恨的是自己，为什么那么……那么……”
“经不起我的诱惑吗？”
“那不是你的诱惑，而是离开孤独的诱惑。你只是站在我面前，把真正的你展露在我面前，然后我就被你吸引。”
“你觉得那个农家少女是真正的我？”
“我一直觉得那就是真正的你。”
赛琳达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摇头道：“天真的农家少女不会纵火烧楼，也不会偷看别人的圣典。”
“我坚信那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你，取决于你是什么，而不是你做了什么。我们做事总有千百种理由，甚至可以违背本心，但是本心却只有一种。”
赛琳达被他坚持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她问道：“你醒来以后……会离开吗？”
“离开？”李佳沉默了良久，“不，我想我会留下。”他眯着眼看向天花板说道，“它们就要来了，快离开这里。”
“你恢复对自己精神世界的控制了吗？”赛琳达问道。
李佳点点头，他伸出双手往虚空中一抓，然后一扯，一个漆黑的缝隙出现在他双手之间。他发出一声低吼，浑身用力，那缝隙被徐徐拉开。
“它们来了。”赛琳达捡起地上的厨刀，紧紧盯着楼梯口。很快，第一个怪物尖啸着，像一只大蜘蛛一般，手脚并用着蹿了过来。
“快来，我已经把门打开了。你先出去。”李佳此时已经把门撑开到一尺来宽。
“你先走。”赛琳达两把刀护在身前，“我还能抵挡几下。可你根本不会战斗。”
“你忘了，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李佳说道。他伸手一招，一个书架就腾空而起，两米多高，一米多宽的厚重铁制书架，连带上面的图书，就向着冲过来的怪物砸去。那怪物先是被百来本书砸得晕头转向，紧接着被沉重的书架压倒在地上。
李佳对着赛琳达手中的剔骨刀说了一身“去”。那刀就像仙剑似的，脱手而去，狠狠地扎进了怪物的头颅。怪物不甘地惨呼了一声，然后便化作光点消散了。
“你看，我能保护自己。快去吧。”
“你也快跟上来。”赛琳达没有再纠结，回头看了他一眼，走进了通道。
赛琳达走后没多久，剩余的三个怪物都冲下了楼。也许是感受到了李佳的强大，怪物们没有单独进攻，而是围成一个扇形，虎视眈眈地和李佳对峙。
为首的一个怪物，晃动着长长的爪子，说道：“我们都是一体的，我感觉到了，你已经放弃了。”
李佳扫了他一眼，叹道：“我杂念居然是如此丑陋的怪物，我可真是一个悲哀的人啊。”
那怪物冷笑一声，恐怖的肢体慢慢变短，最后化成一个英俊的青年。“那只是战斗的需要，我们和你一样，是人的意识。”
“你们不过是一些欲望的集合而已，哪里算得上人？”
青年冷笑道：“人不就是欲望的奴隶吗？没有欲望，人就是一滩死肉，就像现在你的一样。你觉得自己没脸再出现在学校里！那就让我替你活下去吧！不就是做好赛琳达的丈夫，做好萧晨的朋友嘛？我做得到，我还能做得更多！”
李佳默不作声地低着头。青年哼了一声，向后一招手，带着另外两个怪物扑了过来。不过就在那两个怪物冲锋在前的时候，那青年却故意慢了一步，落在了后面。他趁着另两只怪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佳身上时，他从它们背后发动了突袭。只见他的手臂瞬间暴涨，双手再次化为利爪，干净利落地插进了两个怪物的后脑。那两个怪物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化成了光点。
青年再度伸爪向李佳抓去，可此时李佳心念一动，一挥手，一个铁柜腾空飞来，挡住了他的爪子。
“你还没死心吗？逃避不是你一直以来的选择吗？与其带着愧疚活下去，不如在这里结束吧。我和那些疯狂的念头不一样，我是你的野心。从一开始我就被你当作杂念扔在角落里，但是你不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更适合我这样的你生存吗？”青年的爪子按在柜子上，柜子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嘎声。
李佳隔着悬在空中的柜子和青年对视。名为“野心”的青年眼中，有一种火焰在跳动。那是张狂和信心凝聚的火焰。李佳的目光渐渐软了下去。空中的柜子失去了意念的支撑，摔落在地上。
“很好。我会继承你的愿望，但是不会继承你的胆怯。”“野心”一步步逼近李佳，爪尖离李佳的喉咙越来越近，“不用担心，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等待你的不是死亡，而是重生。”
“记住你的承诺。”李佳垂下了自己的双手，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就在尖锐的爪子即将刺破李佳喉咙的时候，“野心”感到背后袭来一股劲风。他鬼魅般地侧身一闪，避开了砍向他的一刀，然后转身一爪，将袭击者打飞了出去。
第八十九章 真正力量
“赛琳达！”李佳和“野心”同声喊道。
赛琳达倒在地上，胸腹之间从左到右有四条巨大的爪痕。如果这是真身，恐怕五脏六腑都要掉出来了。然而即使是意识凝聚的身体，这样的重创也让她无法起身。
她用肘部支撑起半个身体，费力地将头转向李佳这边。
“你怎么没有走？”李佳望了一眼裂隙，裂隙正在慢慢缩小，但是还没消失。
“因为我等你，你没来啊。”赛琳达很虚弱，但是笑了起来，“果然，我不来的话，你这个死脑筋会出问题。”
“对不起……我突然觉得没脸走出这个世界。”
“李佳，你是爱我的。”
“当然。”
赛琳达望着李佳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不许逃。你必须是个战士。”
李佳想要冲过去扶她，迎面却刺来一直利爪。
“野心”大声道：“我们的事还没完。”
李佳双手一档，居然硬生生地架住了足有一米长的爪子。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那就凭真本事比比谁更有资格活下来吧？哈！‘爱的战士’，真恶心。”青年扑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无论是李佳还是“野心”得到其他死去意识体的强化以后，已经成为了这个小世界中的超人。李佳现在才发现，他远比现实生活中更快，更强，更有力。他和“野心”的一拳一脚，都可以摧枯拉朽地毁坏周围的一切。
然而他并没有多少战斗的经验，而“野心”则比他熟练很多，加上利爪的优势，李佳基本上被压着打。当他还在惊讶于自己的一拳打塌了一根柱子的时候，“野心”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当他终于击中“野心”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是以小伤换大伤，打断了他一条胳膊。
我真的不会打架啊！又一次，李佳被对方一脚踢了出去，直接砸翻了三排书架，埋在了书堆里。
“认输吧。当你执着于那些魔法的时候。我却在观察那些佣兵战斗。虽然我也称不上什么格斗高手，但是甩开你几条街是没问题的。如果这里不是一个意识的世界，你早就死了。”扫开两个书架，“野心”慢慢逼了过来。
“野心”的话让正在挣扎起来的李佳一愣。意识世界？他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在哪里战斗。
李佳躺在书堆里一动不动，思维却如闪电一般演算。等一等，这里不是真实世界，也不是冥想世界，而是在我的意识内部，那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客观存在的。如果说，冥想世界是一个客观的精神世界，是我的意识改造潜意识的场所。那么这里就是一个主观的精神世界，是我的意识本身。
在这里世界就是我，我就是世界。这里只有一样我无法改变的事物，那就是赛琳达的意识。除了赛琳达以外，任何其他的东西都只是我脑海中的一个念头！
我刚刚一直在用冥想世界中的造物能力战斗，但是这没有解放我在这儿的真正力量。我能在这里做到的，比在冥想世界中能做的多得多！
李佳从书堆里站起来的时候，断臂已经完好如初，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全部消失。他看着猛扑过来的“野心”，心念一动，“野心”就像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束缚住了，他张牙舞爪地在半空中抓着空气，但是不再能靠近李佳一丝一毫。
“这是怎么回事！”像一个在水中挣扎的溺水者，“野心”在一边扭动，一边吼道。
“你身上有太多不属于你的东西了。”李佳伸手对“野心”一招，无数个细微的光点就从“野心”的身上涌了出来，然后像一道溪流，汇入李佳的手中。
“这是！这是我的力量。”半空中的“野心”嘶吼着，他用爪子去抓那些光点，但是那些光点轻巧地避开了他，纷纷扬扬地朝李佳飘去。
“我也明白了，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抓取光点失败的“野心”，突然明白了过来，学着李佳的样子，用意念去影响那些光点。
有些光点在他的扰动下，停了下来，缓缓像他飞去。但是更多光点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李佳的身体。
“怎么回事！我们应该平分了这个世界的权能，为什么你比我强那么多！”
“因为这里是我的世界，而你是寄居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只蚂蚁而已。”李佳说道，“这里的一切，是我的记忆，经历，思想，也许你旁观过一点点，但是那终究不是你的人生。如果我放弃，你也许会得逞。但是……”李佳看了一眼犹在地上挣扎的赛琳达，伤痕累累的身体让他满心后悔，“我发觉自己没有资格放弃。”
“野心”咬着牙和李佳争夺光点，可是随着李佳念头越来越通达，他们两个之间争夺光点的力量差距越来越大。之前被他召回的光点，再次弃他而去，奔向李佳。
“野心”发觉随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消散，他控制光点的力量也越来越弱了。他急声道：“等等，我们不必这样争斗下去！你可以留下我，我的决心，我的意志，都可以帮助你做成很多事。我愿意做你的手下，帮你去处理你不想做的事情。只要你留下我，就像……就像在系统里安装了一个小程序那样！”
李佳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想精神分裂。”
“野心”的身体崩溃了，他身体的所有部分都散成了光点，只留下一团拳头大的黑色的雾气，在原先心脏的位置漂浮着。李佳伸手去抓它，黑色雾气形成了一张人脸，哀求道：“留下我，让我帮你！”
然而李佳不再动摇，他抓住这团雾气，用手一捏，手心传来一声惨叫，“野心”不复存在。
“赛琳达！”李佳跑到赛琳达跟前，蹲下来，轻手轻脚地扶住她的背。
“你这个白痴，混蛋，懦夫。我被你害惨了。”赛琳达气息不顺，这话说得很多吃力。
“对，对不起。我一时想岔了。”
“不过我害你在前，我们算扯平了。”赛琳达哼哼着。
李佳看着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赛琳达，尝试有意念修复她的身体，然而这在他的意识世界中，完全无用。
“先带我出去，我不想在待在你脑子里了。”
“好。”一个念头之间，整个意识世界里的校园都崩坍了，他们都变成了光点进入李佳的身体。李佳和赛琳达的身周一时间被弥漫的光点覆盖。当所有事物消散的时候，李佳和赛琳达已经回到了赛琳达的冥想世界中。
“这是怎么回事？！”李佳看到城堡的走廊时惊叫了起来。原本赛琳达的城堡世界更像是一个搭建奇怪的房子，但是现在，整个世界在摇晃，颤抖。无论是墙壁还是走道，上面多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仿佛随时会崩塌一样。
“我战斗得太多了。李佳，在你的意识里，我和无数的杂念搏斗，我太累了。”赛琳达靠在他的臂弯里，轻声说道。
“别急，我能第一次救醒你，就会有第二次。”
赛琳达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她摇了摇头道：“别这么做，我已经没有力量救你第二次了。你现在已经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去，那里才能给你足够的养分，你看看自己，都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李佳这才悚然惊觉自己的身体小了一大圈，个头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那么大。
“快回去。”
“可你这里！我觉得随时会崩塌的。”李佳焦虑的看着周围的世界，这个城堡世界，就像处在地震之中，“我要把你带走！”
李佳把赛琳达背着，按照记忆中的来路，向传送口走去。他现在个子只到赛琳达的下巴，背着她走路十分吃力。更别说一路上到处都是断路，残壁。
“李佳，你说，如果我的世界崩溃了，我们会一起被囚禁在我的身体里吗？”赛琳达在他背上问道。
“别说这样的话，不会的。”
“那是真正的合二为一了吧。”
“别说傻话。”
“你就是个傻子，自然应该对你说傻话。”
“我有点胆小，但不是傻子。”李佳继续艰难地往前走着。
“那就是胆小鬼吧。其实当我一个人在你意识里找你的时候，我把所有会说的骂人话，都在你身上用过了。你永远不会知道，那种看着爱你的人一次次变成怪物，要杀死你的感觉。”
李佳默然无语，他发觉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当我从传送通道里出来，发现你在找死的时候，我恨不得当场就把你劈成两半。如果不是那个怪物挡在前面，你已经死了。”赛琳达说到这里，呵呵笑了起来。
李佳也笑了。
“不过，现在我又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之前的恨意都不见了。”李佳感觉到赛琳达搂着他的两个胳膊变得有力了起来。
“谢谢！”他说。
“不，谢谢！”她在他背上说。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传送口本该在的地方，然而视野之中，除了一堵危墙，什么都没有。
“路……果然断了。”李佳颓然道。
他感觉脖子上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一些，另外有股热流从赛琳达的脸上流了下来，流过他的脖子，流进他的领口，等流到他心口的时候，已经冰凉冰凉。
不过就在这时，墙面上闪出一阵光晕。光晕很快化成了一道门。一个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萧晨看到狼狈的两人，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是要去哪儿啊？要搭车吗？”
第九十章 阴谋背后
霍克坐在矿石仓库的门口，这件仓库位于进入黑山的一条山道入口处，这条山道刚经过修葺，比较宽阔，可以让牛车轻松通过。仓库外二十几米就有一条卡尔马河的支流，三号营地的矿工们将开采的矿石从山道上运下，再用平底船将它们运送到下游的冶炼厂。
由于运输队往来并不频繁，船队更是三天才来一次，入库统计也颇为简单，所以霍克这个库管其实相当清闲。
此时，他正用手指摁着一沓干黄的叶子，将它们卷成一个长条。这是在自制土烟，他所用的烟也并不是真正的烟草，而是黑山特产的一种土名叫作“虫儿怕”的宽叶植物。弗罗洛镇这种边境小镇，很少有真正的烟叶，当地人时常晒干这种气味辛辣的叶子来过瘾。这种小把戏很快也传到了安置营地里。霍克年纪不大，但烟瘾却不小，早年在南方的时候，剩下不多的家产大半都被他用到了购买好烟好酒上。意外做了奴隶以后，更是没有开过荤。到了这里，营地也并没有多少烟草供应，于是他也学着黑山人自食其力起来。
很快，一根焦黄色的烟卷就被卷好了，霍克拿起三根细长的草茎，在前中后三个位置上把烟卷扎了起来，这也是黑山当地的传统做法。当火烧到草茎的时候，压紧的叶子会骤然松开，从正面看就像燃烧的花朵正在盛开。所以，当地人把抽一根烟叫做“吹了三朵花”。
不过，霍克点上烟，才吹了一朵花，就被意外打断了。洛伦佐掩着鼻子，闪进了仓库。他一脸嫌弃模样，把两根营地出产的卷烟扔在了桌子上。
“快把那垃圾给掐了，熏死我了。”
霍克深深吸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把土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把洛伦佐给的两支烟放进口袋，笑道：“你不懂，这才叫够味儿。”
洛伦佐却没心思和他打趣，挥手驱散着面前的烟雾问，开门见山道：“三号营地人手募集地怎么样？”
“现在营地里人不好找啊。”霍克拉了一把椅子，请洛伦佐坐下说话：“别的不说，这些黑山人管起人来还是很有一套的。那些泥腿子现在过的日子，比原来做奴隶之前还要强得多，他们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要说动他们和魔法师对着干，那是做梦。要说有不满的，大都是我们这样的人，可我们这样的人大都有点见识，要说动他们起来闹可不容易。”
“你下面找了多少人？”
“二十多个。”
“还太少，至少需要五十个人。”
“我也知道人少的没什么气势，但是……”霍克比划了一个两手空空的手势，“总有人喜欢现有看得见好处。”
洛伦佐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扔给了霍克。
霍克接住钱袋，拉开口子往里一看，情不自禁地吹了个口哨。
“三十个银币。足够你大干一场了。”洛伦佐的视线在钱袋上停留了好一会说道，“这是最后一笔钱了，你省着点用！”
“早就等着这个了，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一个银币就可以让农夫卖命，两个银币就可以让战士弯腰。放心吧，我保证搞事那天人会多得让黑山人大吃一惊的。”
洛伦佐点点头道：“等事成了，你的好处也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不过。你们肯出这么大的本钱。”霍克掂着钱袋突然又犹豫起来，“不会真的搞出什么危险来吧？”
“怎么会，我们只不过是争取我们应有的待遇。贵族，法师和武者当然不应该天天荒废在这些破事中间，和那些贱民做一样的事情。这不光是处境的问题，更是荣誉的问题！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退缩，难道你这个库管还没当够吗？”洛伦佐反问道。
霍克扫视了一下自己的仓库，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在这儿时间呆的越长，就越有些懒得动了。”
“霍克。我听说你祖上是因为战功才得了爵位的？”
“椰树城保卫战，我的曾曾曾祖父摸黑下城，用脚板跑了几百公里，拉来了援军，得了个男爵爵位。后来又有一代代家主给城主卖命，才换来子爵的头衔。”霍克望着库房门外，远方层层叠叠的大山，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但自从我败了家，当过了奴隶，就不想这些面子上的事了。洛伦佐，拉人赚钱的事情大家好商量，闹一闹争点好处也可以，但拼命的事情千万别找我。我可不是不要命的狂战士。”
看到霍克慢慢沉下来的脸，洛伦佐嘴角一翘哼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把你陷入险境过？你做好答应我们的事就行了。不提这个了，和我说说，最近三号营地还有什么消息？”
“要说最大的事，肯定是前几天的那场爆炸……”
洛伦佐和霍克聊了大约一刻钟，然后匆匆离开了仓库。他顺着林间道路进了山，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拐上了一条小路。又走了向上跋涉了一段，来到路边一块平平无奇的山壁面前。他见左右无人，伸手在石壁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圆形的铁片，按在了石壁的一个特定位置上。
片刻之后，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法阵，等到法阵间的流光运转起来以后，法阵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石壁上出现了一层光膜，洛伦佐走进了光膜，光膜就渐渐消失了。
洛伦佐从光膜的另一端走出的时候，周围的光线一暗，他花了几秒钟适应周围的环境后，发现这里是一间木屋，房间里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和法师，手持武器，严阵以待地看着他。
双方都没有言语，直到洛伦佐背后的光膜消散，这些人才放松下来。
“加尔多，不必紧张，我身后没有尾巴。”洛伦佐望了望四周的环境，奇怪道，“怎么你们又换了据点？天天把传送阵移来移去，不费劲吗？”
“听说伪神的探子也盯着上了黑山法师，我们不得不小心些。”领头的武士加尔多插剑入鞘，神色严肃地回答。如果萧晨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个曾在路上巧遇过的“吟游诗人”。
“的确有这样的风声，不过我们都小心得很，不用太过紧张。冒然改变据点，同样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洛伦佐说道。
“这是三阶祭司索菲亚大人的意思。”加尔多并不打算多加解释。
“索菲亚大人已经来了？”洛伦佐脸绷了一下，态度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好吧，当我没说。”
“索菲亚大人在隔壁等着你。”一个法师打扮的人说道，他赫然就是另一个吟游诗人莱托纳。
洛伦佐跟随着莱托纳来到隔壁屋子，一个秃顶白发的老者，一个长着雀斑的十几岁少女和三阶祭司索菲亚一起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三人都穿着很普通的农家衣服，气质也十分寻常。
老者是二阶祭司罗素，他是道标的制作者和操纵者。以少女面目出现的则是高阶刺客达拉，她和洛伦佐一样，早已潜入了奴隶营地，却独自行动，不受他管辖。
见到洛伦佐进来，索菲亚露出一个笑容道：“智慧至上，洛伦佐，过来坐下吧。这次你亲自潜入这些外来魔法师的营地，勇气可嘉，收获怎么样？”
“智慧至上，索菲亚大人。那并非我的勇气，万物都在智慧之神的计算之中。”洛伦佐向索菲亚行礼，又向另外两人点头致意，然后在坐到了剩下的一张椅子上。
“洛伦佐，从神殿一别开始，我就一直期待你这里的进展，现在我们行动开始的时间临近，我亲自把参与行动的人手都带了过来。现在，说说具体的情况吧。道标安置好了吗？”索菲亚祭司虽然面目平常，但是仔细看她的神态却处处显示出一幅智珠在握的样子，那双眼睛更是如同蓝色的宝石，给人一种看穿一切的感觉。
“是的。我想法潜入了城堡，把道标安置在了一个很不起眼的仓库里。至于人员上，我们在五个营地，大约发展了两百多个不满者，这些人将是我们起事的主力，他们至少会搞出一场五百人以上的暴动。这会给我们的突入制造足够的机会。”洛伦佐恭敬地回答道。
“当中掺了多少我们的人？我是说完完全全由我们控制，可以不惜代价完成任务的人。”
“这个……大约十个。”生怕祭司大人不满，洛伦佐又解释道，“但这些人都是真正的精锐，我已经有限度地透露了我们的掩饰身份。”
“你是指？”索菲亚祭司问道。
“浅水湾佣兵团。我们把南方城邦作为幌子挡在前面是最方便的，这些地方本来就乱，很难查出什么真相。”
索菲亚祭司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问：“那现在准备足够了吗？”
“您最后带来多少人？”
“两个小队的神殿武士，一支可以由加尔多率领，另一支由胡安率领。”
一支小队是十个人，每个神殿武士最差也掌握了低阶斗气。居然带了那么多人，洛伦佐盘算了一下，说道：“那我觉得，还需要再准备一些日子。”
第九十一章 一个假说
综合楼的会议室里，气氛沉得就像湖底的淤泥。管理委员会的十一个代表，就像十一座雕像，七倒八歪地陷在泥塘之中。
罗玲手中转着一支圆珠笔，穿过透明的笔身可以隐约看到黑色的油墨所剩无多，似乎一遍遍诉说着一个事实，那个世界已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们没办法啊！”房间里唯一在说话的是科技组长邱文翰，几天不见，罗玲发现他的头发像是烧荒过后的白地，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绺，脸上的皱纹似乎也重新犁了一编，沟壑愈加深重，“这不是重建科技和工业体系的事情，而是在创造一个新的！从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定理开始，一步步从山底的沟里往上爬，这能快吗？”
“可高炉都快造好了，你才跟我说炼钢的基础理论有问题？”工业组长孟国强大声质问道。
“我们进展还是很快的，吹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就在脱硫上差一点。”邱文翰伸出一个小指头，掐住上面一小节说道，“我跟你说，这就是科学，有时候运气差一点，就需要更多时间。”
“哼，就你们前面那一点进展，还不是我们组法雷尔提供的经验？”
“好了，老孟，你也知道科技组的难处，这些天没日没夜的加班，大家都看在眼里。”郭谦打圆场道。
“校长，我不是我说他们，当初拍胸脯打包票的是他们，现在掉链子的还是他们。早说不行，我不会多建两个砖窑，玻璃工房什么的？”
“老孟着急也是有他的道理的。”说话的是商务组长褚英，“我们现在维持贸易的产品大都是原材料和初级加工品。从地球带来的存货，能卖的也卖得差不多了。我们必须尽快做出更多的拳头产品，光靠一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瓶罐和几块草木灰做的肥皂，那是不行的。”
见众人都盯着他，邱文翰一咬牙，在桌子上猛拍了一下，“半个月，再过半个月我一定给你们看到第一锅钢水！”
“老邱，别激动，大家没别的意思，都是为了公事。唉，我觉得我们运气是差了些。”白益成连忙说道。
“我们运气已经不错了。微观领域的规则发生变化，而我们的身体，周围的房子没有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彻底崩溃，这已经是个奇迹了！”邱文翰说道。
“邱老师，这是什么意思？”罗玲突然开口问道。
邱文翰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罗玲，似乎有些奇怪她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给他一个向大家解释的机会，他说道：“构成我们身体的，都是各种化合物，我们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化学反应。如果它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性质和我们那个世界不同，凭什么我们能够在这儿站着，而不是散成一滩肉泥，或者爆成一团火球？这些问题一直折磨着我们科技组的成员，你们知道这些天我们熬出了多少白头发？！”
“邱老师，你歇口气，慢慢说。”罗玲柔声说道，“你们对这种现象有什么猜测吗？”
邱文翰喘了几口粗气道：“我们这儿有个小伙子毛恺倒是提出了一种猜测，他认为这个世界普遍存在一种粒子，会干扰所有化学反应的进行，但这种干扰是渐进的，缓慢的。来自我们世界的物质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会被这种粒子逐渐同化。这就解释了我们身体的问题，也是为什么我们连黑火药都配不出，但带来的子弹在这里依旧却能够使用的原因。”
“这么说，他认为一段时间以后，我们现存子弹的发射药会出问题？”罗玲很敏锐的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这个……这只是猜测。”邱文翰说道。
“这可能不是猜测。”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王济远说道，“据我们护卫营的统计，最近这两周以来，发生了好几起哑弹的情况。”
在座众人大都神色大变。来自现代的武器是他们的立身之本，现在这层倚仗居然变得不再可靠，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惊人的坏消息……
会后，众人走出会议室，脸上都多了几分愁绪。罗玲快走几步追上了低头离去的情报组长周孝仁，侧身拦在他身前，低声说道：“周组长，现在有时间吗？”
周孝仁抬起眉头，看了罗玲一眼，微微点头，然后跟着罗玲走进了同楼层的一间办公室。
罗玲待周孝仁走进房间后，把门从里面锁上。
周孝仁坐到了一张办公桌上，罗玲则站在他对面，双手环在胸前，等着对方开口。
周孝仁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和我说的事情，我着手查了。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结果，大都是捕风捉影的东西。”
“安置营地里有一股潜流，这是肯定的，无论是克里特还是那几个宗教疯子，都证明了这一点。还有霍克和洛伦佐，这两个人暗地里一定有什么勾当。”罗玲说道。
“我的人花了大力气盯梢霍克和洛伦佐，但发现这两个人不过是喜欢交际，又心怀不满罢了。霍克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破落贵族，天天只知道夸夸其谈。洛伦佐会些魔法小把戏，我的人甚至亲身试过，比魔术高明不了多少，只是图个乐子而已。他们是在串联一些人打算抗议待遇，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到时候自然能够收拾他们。你的那个小孩子，恐怕是想太多了吧。”
“克里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想他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罗玲道，“而且你怎么解释洛伦佐给他画下的标记？莫雷认为那是一个刺探情报的阵法。”
“这并不能说明背后有什么大阴谋，我们盯得很紧，这些人翻不起风浪。”周孝仁捋了捋稀疏的额发，摇头道，“他们有什么？实力？我们有魔法师和斗气高手，他们只不过是些普通人。训练？老王的队伍用的是解放军的那套，而他们连排队报数都不行吧？武器？他们拿的是锄头，我们拿的是步枪。真要闹起来，他们不是送死吗？”
“周组长，问题是敌暗我明。我们还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并不是只有正面冲突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罗玲反驳道。
“这些人就算想要争点什么，他们所求的也不过是加点工资，多点休息而已吧？难不成他们还想鸠占鹊巢？”
罗玲不知不觉间已经放下了胳膊，双手插到了腰上，“周组长，营地里可是四千多人。这些人就算只有十分之一被鼓动起来，那也会是你不想看到的画面。更何况很可能有外部的人员会接应他们。这些人会打克里特的注意来刺探情报，就说明学校本身也是他们的目标。”
周孝仁叹了口气道，“小罗，如果你真的不放心，那就把霍克，洛伦佐，还有那个叫克里特的小男孩赶出去，或者关起来，你要是不方便出手，我替你来做。”
罗玲很坚决地摇头道：“这些人都不是问题的关键，现在的情况就是学校里埋了一颗炸弹，今天不爆炸，明天也会爆炸，我们必须找到这颗炸弹，彻底拆了它！”
半响之后，两人走出办公室，分头离开。周孝仁悠哉地走下了楼梯，罗玲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走廊尽头，双手撑着窗台，从高处俯瞰着学校。
这时候的校园已经和刚刚降临这个世界是截然不同了。
加高加厚的围墙，四处林立的瞭望塔，新搭建的简易房屋，各种冒着烟的工房炉子。充满混乱的感觉，但也充满了生气。罗玲每次看着这些变化不断发生的时候，心里才会有一种踏实感。
但是，如果有人觉得所有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会发生，并且存在下去的，那就太过天真了。
不知不觉间，她突然发觉窗外的世界变得模糊，这才发现窗框和玻璃上已经积下了半厘米厚的薄冰。这是精神力的溢出，更是她心中的愤怒在这个世界的投影。
透过还在不断延伸的冰凌看去，校园变得支离破碎，似乎预示着一个糟糕的结局。罗玲讨厌这种联想，她挥了挥手，晶莹的冰凌如潮水般退去，窗台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
她咳嗽了几声，感受到一股血腥气从喉咙里渗出来。这时候玻璃窗发出了“喀嚓”一声，窗户左下角的一块玻璃，受不住快速的温度变化，裂开了……
罗玲用指尖轻轻拨过那条将校园分成两半的缝隙，叹了一口气。
刚刚的会面可以算是不欢而散，无论是她加强监控的要求还是组建行动小组的要求，对方都简简单单地答应了。但一旦涉及到细节，却又是有各种打包票和推脱，尽管她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但对方还是像一块牛皮糖一样，让她无处着力。
她回忆着周孝仁的表现，回忆着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和说话语气，依旧吃不准他到底是过于无能还是过于自大，抑或是怀着什么别的目的。但是不论是那一种原因，他明显都小看了这个世界的人们，小看了可能的威胁。
自大的人未必都会有坏的结局，但是你首先得有自大的资本。
“刚从丧家之犬的境地中爬了出来，你们就已经傲慢到这种程度了吗？”罗玲用手指敲击了几声玻璃，自言自语道。
第九十二章 打入敌营
霍克收工回到营地的时候，看到营地小广场上，一米多高的木台子下围了不少人。
一个简易的T型木架被按在了木台上，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被镣铐绑在了木架上。他脸朝着下方，垂下的灰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但是从他身上鼓起的腱子肉可以看出，这人应该颇有把力气，在营地里肯定不是无名之辈。男人上身没穿衣服，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背部。新鲜的伤痕交错在他背上，嵌在起伏的肌肉之中。
三个看守营地的佣兵围着木架站在，一个佣兵握着鞭子，另两个则手持长矛守在两侧。木台正中间站着的是季益君，他手中拿着一张白纸，正在用不太标准的通用语，向周围的人宣布男人的罪状。
霍克在稍远处的一个围栏木桩上坐了下来，掏出一根烟，点着以后，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戏。
“……罗德在劳改矿坑前吵闹滋事，妄图和囚犯卡拉会面。被守卫阻止时，推搡殴打守卫，造成三人轻伤……，营地管理处念其平日表现良好，事后有悔过表现，判处禁闭七日，鞭刑十下的处罚……，现在禁闭已经结束，公开接受鞭刑。”季益君在台上念着，台下的人们也在议论纷纷。
“卡拉不就是那个因为虐待儿童被抓进去的女人吗？”
“什么虐待儿童……她是自然神殿的探子。听说黑山的魔法师大人们和自然神殿不对付。”
“那罗德和卡拉有什么关系。”
“听说他们是姘头。你别看卡拉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浪得很。我知道好几个人都爬上过她的床。”
“那罗德也不能去找她啊？那不是找死吗？”
“嗨，听说罗德是个死脑筋，看这样子是真被那个死婆娘迷住了。”
“卡拉我见过，很普通的女人，值得他怎么做？这罗德平时不声不响，找女人的时候胆子可够肥的。”
“你懂个屁，越是这种闷声不响的人，越是能做出吓人一跳的事情来。”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原来他被关禁闭了，怪不得这几天都没见到他人。搞得我犁坏了还特意跑去隔壁营地修的。”
霍克听着这些人议论，嘴角露出意思嘲笑的意味。卡拉他是知道的，只会骗骗愚夫愚妇的蠢女人而已。这种人要是能当上自然神殿的探子，自然神殿早八百年就灭亡了。这个罗德能够关七天就放出来，恐怕和自然神殿也没啥关系，说不定连信徒都算不上。八成只是看上那疯婆子了。霍克回想了一下卡拉的面容，虽然胖些，年纪大些，但是大体长得还是端正的。虽然他自己提不起丝毫兴趣，但是罗德这种中年汉子，说不定正好这一口。
“你们知道他在劳改矿坑门口吼什么来着？”一个观众神神秘秘地说道。
“什么？什么？”其他人都好奇地凑过去。连霍克都伸长了耳朵听着。
“他大吼：‘把那女人放出来吧，她还能生娃呢。扔矿坑里多浪费！’”
“啥？真的这么喊的？”
“自然是真的，我一个表兄在附近干活亲耳听到的。”
“嚯，要女人不要命啊！”众人窃笑起来。
“平时看他不怎么说话，讨起女人来说得可真溜。”
“其实是这个理啊！多浪费。”有个汉子唏嘘道。
“你也想挨鞭子？”
“我可没他猛，这就是个浑人！”
这话听得霍克都微微笑起来，浑人好啊。他最喜欢和这种好忽悠的人打交道。
这时台上传来啪的一声响。
“呦，开始了。”
鞭子一次次抽在罗德背上，每一鞭都留下一道清晰的伤痕。但是灰发的男子生生一鞭鞭受着，一声都没吭。
“不管怎么说，这罗德倒是个硬汉。”一个观众说道。引发了周围人频频点头。
渐渐地议论声小起来，硬汉在哪里都更容易获得别人的尊重。
一会儿十鞭抽完，罗德被佣兵押了下去，走下台阶的时候，霍克看到了他的正脸，也捕捉到了他看向季益君的愤恨目光。
霍克弹了弹烟灰，若有所思地笑了。
入夜之后，宵禁之前。
霍克提着一捆绿色的草叶，走在营地的路上，他见四周无人注意，晃进一条岔路，向着铁匠铺走去。
霍克以前去过铁匠铺修铲子。那些奇怪魔法师出现后的这些日子里，在黑山脚下到佛洛罗镇这一带，什么都和外面不同了。就说这个铁匠铺吧，这里与其说是铁匠铺，不如说是一个维修工房。
那是一栋单独的房舍，上下两层，下面是打铁的工作间，上层是卧室，工作间里面有炉有砧，还有一些基本的工具，可以让铁匠修理损坏的农具刀具，但仅此而已。这儿的铁匠，包括罗德在内，从来不需要做什么新东西，几乎所有铁器都是在营地外面的工厂里制作的。
霍克来到铁匠铺门前，看到一楼的窗缝里往外透着亮光，他在门口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罗德坐在铁砧旁边，他正从一个陶罐里掏出一坨坨黑色的药膏，抹在背上的伤口上。可能是反手摸背挤到了伤口，他露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这比他挨鞭子时的面容可生动多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罗德用余光瞥了一眼门口，粗声粗气地说道：“今天不上工！”
“我只是来探望下你。”霍克自顾自走进了房间，把手上的草叶放在了罗德身边的桌上，“这是从伐木队那儿弄来的草药，切碎用水熬成酱，专治外伤。”
“我和你可不熟。”罗德扫了一眼草药，披上一件外套，上下打量了一番霍克，“看你的样子，是个管事的吧？你想干什么？”
“我这个人吧，最佩服有本事，有胆量的人。罗德，我们这个营地里说起胆子，你可是这个。”霍克比了个大拇指，笑吟吟地对铁匠说道。
“你在笑话我？！”罗德猛地站起身，攥起了拳头。
“不不。”霍克连连摆手，“我可不敢，你去问问营地里谁敢随便笑话你。大多数人在营地守卫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哪像你，有胆子问他们讨女人。”
罗德眯着眼瞧他，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意思，那眼睛让霍克想起来猎场里的野猪。凶猛，直接，不知犹疑为何物。
“哼。”罗德呼出一口气，拿上搭在桌板上的一块布，擦起满是黑色药膏的手，“你们这些做过管事的人，歪心思太多，半夜跑到我这里，准没有什么好事。趁我没想找个靶子撒气，赶紧出去。”
“一样来了，干嘛不聊几句。我这儿有些好东西。”霍克从怀里掏出两支卷烟，一支含在嘴里，一支递给罗德，“我自个儿卷的。尝尝。有了这个，你背上的伤也能少疼点。”
烟点着了，房间里弥漫着一个辛辣和清香交杂的味道。吞云吐雾之间，霍克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友善了几分。
“干嘛为了那个女人和监狱守卫们过不去？”霍克将烟灰弹在地上，随意地问道。
“我的女人，我当然得护着。”罗德阴沉着脸。
“那些看守，不少都是佣兵出身，下手黑的很，一不当心，你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霍克说道，“值吗？”
罗德吸了口烟，低头并不说话。
“不过，营地里女人又不少。为什么死盯着那一个？”霍克吐出一股烟雾说道，“听说再过几个月，就可以申请结婚了，你看上了哪一个，和她说好了，一起去填张表，就能一块儿过日子了。”
罗德眸子里闪出一丝亮色，不过随即又暗淡下去，他过了半饷才道：“我的女人，指不定就怀了我的种。我就要她，别的不要。”
“嘿，那你得快些想办法。劳改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三天两头有伤的死的抬出来。就算没有累死，哪天坑道塌了，墙壁倒了，人一眨眼就没了。那活男人干都凶多吉少，何况是个女人。”霍克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打量罗德的神色，他看到铁匠额头上的青经，一跳一跳地，眼中的怒气都快喷了出来，“就算她活着挨到放出来，那小孩也肯定保不住。”
“不用你教！我明天自然还会去！”罗德把手中的烟掼到地上，恶狠狠地说道。
“再被他们捉起来打一顿？”霍克冷笑道，“那季益君都说了，念你初犯，从轻处罚的。如果再来一次，信不信你自己都给关进矿里？”
“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能干什么？我只是个铁匠，除了挥起拳头吼几声，还能……”罗德嘶吼了几声，忽然停下来，眯着眼看霍克，“你……有办法？”
“嘿嘿，他们都说你楞，我看你还挺机灵的。”霍克笑起来，把烟头在铁砧按灭，把头凑近了铁匠，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这个营地里，不满意那些佣兵的人多得很，有人在谋划搞一次大的。”
见铁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霍克用更轻的声音说：“暴动……”
“你是说，像抗税那样……”
霍克点点头：“只要豁出去，把那些魔法师老爷们吓到了，这不就能谈条件了吗？要女人的要女人，要钱的要钱。”
“可是万一他们狠下心来。”罗德用手在脖子根上一比。
“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有那么多人陪着你闹，难道还会更糟？”
第九十三章 山雨欲来
中午时分，初冬的太阳给营地带来几分暖意。
昨日刚下过雨，营地的石子路上，都带了几分泥泞。罗德顺着那路往营地的卫生所走去，路上迎面遇上几个下工的车夫，他们见到罗德大都面露取笑的表情，其中一人大声问道：“罗德，最近怎么消停了，不去把女人抢回来吗？”
罗德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自顾自继续往前走去。
“嘿，我就说人啊和马都是一样的，谁能在鞭子前逞强。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
“那天可打得惨呐，两周了，罗德还没好利索，天天去卫生所拿药。”
“谁叫他那么楞的。”
“我倒希望他再去闹一次，营地里好几天没有新鲜事了。”
那几人在他背后议论道。
罗德猛地转身，挥起拳头，作势要冲上去打人。
那几个人也不害怕，嬉笑着快步走远了。
“不要和这些废物计较。”他背后响起了说话声，“让这些蠢货再得意两天。到时候你有的是机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罗德转头一看，霍克正在他身后，边上还跟着两个人。
“新来的好朋友。高个的是索林，他是伐木队的，壮实的是希尔，是运矿船的船夫。”霍克拍拍罗德的肩，“回头找机会，你们可以亲近亲近。”
罗德向他们点点头，另外两人显得有些紧张，眼神左顾右盼，远不及罗德沉稳。
“你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吧？”霍克问道。
“再去个两次应该就好利索了。”罗德说道，“洛伦佐说……”
霍克听到这个名字摆了摆手道：“我正要带索林和希尔去见他。他和你说过什么，是他和你的秘密。”
几人分手之后，罗德来到卫生所。推门进去以后，看到精灵伊莱娜正在给一个男人疗伤，他于是坐到了门口的座位上等着。
男人坐在一个凳子上，两个工友模样的人站在边上，扶住了他。男人可能被什么锐物划伤了手臂，上面有一条巴掌长的伤口。这时伤口已经被针线缝了起来，血也差不多止住了。不过男人模样依旧狼狈，嘴里咬着一根毛巾，喘着粗气，脸色也十分苍白。他不敢正眼瞧伊莱娜，低着头数着自己的脚趾。
伊莱娜将一些草药敷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将草药和手臂绑在一起，最后将双手空悬在绷带外侧，轻轻吟唱。她的双手之间散发出浅绿色的荧荧光芒。
大约一刻钟之后，她结束魔法，对伤者和两个工友说道，“带他回去休息，明天这个时候在过来。”
几个人神态恭敬地谢过伊莱娜，然后扶着伤者走出了卫生所。
伊莱娜对罗德点点头，示意了房间后方的一扇门。罗德起身向里面走去。
“你的伤已经快好了，需要我给你治疗一下，去掉最后的疤痕吗？”伊莱娜突然问道。
“嘿，我又不是女人。”罗德摇摇头，推门走向后面。
伊莱娜待他关上门，对着门口释放了一个静音术，然后开始收拾之前疗伤留下的摊子。
门后的房间本是伊莱娜的卧室，这时候拉起了窗帘，只有一块发光的晶石放在桌上，照亮了桌边的两个人。
“这是……”
“这是卡特琳娜。”其中一个人赫然是罗玲。另外一个自然是佣兵少女。
“我见过她，她化了妆？”罗德打量了一眼卡特琳娜，原本绿色的头发被剪短了，还染成了深褐色，身上则穿了营地里常见的工装，很好地遮掩了少女的曲线，现在的她看上去像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营地里有不少这样的半大孩子，大都在各个岗位上做学徒工。
“她就是你要的帮手，事发那天会在现场接应你。”罗玲说道。
罗德眉头一皱，问道：“你现在激发出斗气了吗？”
“没有。”卡特琳娜答道，“但是我够机灵，不会拖你后腿。我还有这个。”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在指尖挽了几个花，几道寒光闪过，然后又神奇的消失了。
“也许会很危险。”
“我是个佣兵，一直就是。”女孩答道。
罗德嘴角一翘，没在这个话题上再争辩什么，转向罗玲说道：“你们在矿坑里玩的把戏好像挺成功的。洛伦佐看样子已经信了。”
“虽然卡拉是个傻女人。但在帮你圆个谎，就能换到轻松的工作情况下。她知道该说什么。”罗玲说道。
“昨天我第三次见到洛伦佐，他请我们这些核心人员喝了酒，还让我们做好准备，给营地的老爷们长点记性。但是他始终没有说过具体发动的时间。”
“他倒是够小心的。”
“不过，我后来跟踪了他们，还是探到了一点消息，据我判断，三天之后的周四，就是他们发动的日子，不过具体的时间就不知道了。地点和方式也不清楚。”罗德说道。
“时间上把握大吗？”
罗德沉吟了一会儿，比了个手势。“八成。”
“终于要开始了。他们有没有提过克里特的事情？”罗玲问道。
“没有，我想这样的杀手锏，他们不会轻易露出来。毕竟我们只是喽啰罢了。或者……”中年男人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犹豫，“他们还有另一套计划？”
晚饭过后，季益君和往常一样来到楼顶，最近这些天，在不知不觉当中，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虽然初冬的夜晚已经冷了起来，但是对于修炼斗气的季益君来说，这样的天气反而给他几分凉爽的感觉。
星空下的校园很宁静，让他可以有时间想一想每天发生的事情。
季益君从来不是愿意想太多的人，他宁可去做，在做中间发现问题，而不是在事前思考太多。然而这次对于营地里潜流的暗中调查，却逼得他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性子。谨小慎微地去发现一点点线索。
憋屈啊！
无数次，他恨不得冲上前去，一刀痛死那几个上蹿下跳的臭虫，但是罗玲在他身边言提其耳，让他不得不忍着性子和这些家伙玩捉迷藏。
不过快了，对于即将来到的那场风波，季益君与其说担忧，不如说期待。他握了握腰畔的剑柄，剑刃和剑鞘轻轻碰擦了一下，发出一声清鸣。
天台上传来一声喷嚏声，季益君一看，却是吴绮到早了。
“你怎么不在里面等？”季益君带着几分责怪说道。
“谁说我是来等你的？我们只不过恰巧都喜欢星空罢了。”吴绮搓着手说道。
季益君嗤笑了一声，把身上的厚衬衫脱了下来，扔给吴绮道，“套上。”
吴绮见他里面只有一件汗衫，说道：“我不冷，你自己当心点。”
季益君一笑，伸出一只拳头，随着他一声轻哼，拳头上隐隐冒出光芒。他朝吴绮一挑下巴道，“你摸摸。”
吴绮从没亲眼见过季益君运起斗气的模样，好奇地伸出手，按在了他的拳头上。顿时，一股暖意透过她的皮肤渗透进了她的肉里骨里。那感觉……就和当初他抱着她往楼下跳时一样。
“看见不？这就是实力，我哪需要穿那件衣服，平日里穿着，不过是不想太另类罢了。”季益君收回的斗气，不过他的拳头依旧带着热度。
“好吧。”吴绮把那件厚衬衣披上，用手紧着领口，静静地看着季益君。
“那啥……”季益君挠了挠脑袋，“今天你咋没带着剑，我们还继续教剑术不？”
吴绮摇了摇头道，“明天开始，我暂时来不了了，王营长接到了命令，要提高安全等级。护卫营的男生们都要投入夜间巡逻。我们几个女生，也要帮忙做后勤接应工作。今天我想就歇一歇，看看星星吧。”
“王济远动作倒挺快的。罗玲的话还挺管用。”季益君说道。
“罗玲？我看到下午是周组长去找王营长谈了一次，王营长很快就宣布了加强防备的消息。罗玲没来过我们那儿。”
“周孝仁？”季益君疑惑道。
“对啊，他还和我们说了几句，说最近可能会有不安定因素发生，要大家提高警惕，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事情。”
“这老小子，在搞什么鬼。”季益君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没想明白，“要是黄铮那狗头军师在边上就好了。”
“怎么了？”
“没什么。你最近一定要当心，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千万别逞强。”季益君很郑重地看着吴绮说道。
“我逞强？”
“我还不知道你？那次扫荡地精，你冲得多凶啊，跑得多欢啊！比不少男生都猛。你别老是想证明些什么给别人看。”
“我哪有。现在人手不够，女兵自然要当男兵用。”吴绮小声分辩。
季益君摇头道：“你别看我粗枝大叶的，我感觉得到你这里有个结。”他点了点吴绮的心口，“作战勇敢也好，来找我学习剑术也好，归根到底是你这个心结在作怪。我可不想你因为这个把自己葬送了。”
“死了就死了呗。”吴绮轻声道。
“你说啥？”季益君听不得这个，马上瞪起了眼。
“早点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是件坏事。”
“胡说什么啊！”季益君声音高了起来。
“这里又不是地球，总还有些牵挂在。可这里……，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不过说一声，哦，那个胆小鬼，逃跑分子，那个叛徒终于死了。”她轻叹一声。
季益君憋着气听完她这段话，大吼一声：“放屁！我再说一遍，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我不允许你说这种话。我还以为，你这些天长进了，没想到，没想到……我和你说，谁要是嚼舌根子，我打到他闭嘴，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
说话间，季益君发现自己已经逼到了吴绮跟前，鼻子和鼻子间不过十公分距离。
而这时候吴绮的表情有些奇怪，前面的哀怨样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她眉眼下垂着，嘴唇有些哆嗦，说不出是要哭还是要笑，不过话到最后，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嗯。”
第九十四章 教室暗影
在一间简易的教室里，几盏油灯照亮了前后几十张课桌，几十个大人和半大孩子安静地坐在条凳上，认真地听着黑板前的罗玲讲解拼音。
黑板是从学校里卸下来的，安装在这个木屋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黑板上方的两块照明晶石，让这种不协调感更进一步。
不过学生们早已司空见惯，他们已经在这个教室里学完了拼音的课程，今天是最后的复习课。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明天考试，大家好好准备。”罗玲说完这句话，顿了一顿，下方这些有着粗砺脸庞和杂乱头发的当地人，完全不能和课堂联系起来，然而现在很多人望着她的眼神，和那个世界里求知的目光如此相似，竟让她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她不由笑了笑，柔声说道：“大家还记得奖励吧，每个在我们这个班级通过考试的人都能获得五十元代金券的奖励，第一，第二和第三名还有额外的奖金。”
课堂里的人群发出低沉的议论声，不过每个人的脸上多少都露出兴奋之色。
“罗大人……，学字真的还能拿钱吗？”一个略显苍老的中年人，犹疑地问道。
“我说过，大家叫我老师。这儿现在没有什么大人，以后也没有。”罗玲对他笑了笑，“至于你的问题，当然能！我们说话一直是算数的，无论是萧晨，还是我，自打你们走出奴隶市场开始，有骗过大家吗？”
下面的众人纷纷摇头。
“可是，你们对我们太好了。有饭吃，有衣服穿，有地方住，哪个都比过去强。从没有人这么，这么样对我们这些穷苦人。我们不安心啊。”中年人站起身来，背躬着，习惯性地摆出了谦卑的模样，“这，这就好比把锄头搬进了屋里当摆设，我们真的配吗？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教室里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些人暗自点头，有些人则不高兴地嚷起来：“你才是锄头！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中年人看着周围的反响，慌张起来，他坐立不安地四处张望，背更弯了，像是要躲进人群里去。
罗玲伸出双手，往下按了按，让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都见过领地里的贵族是怎么对待贫民的。你们中的有些人，甚至和贵族还有关系，甚至自己就来自于贵族家庭，但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后成为了奴隶。比贫民还糟糕的奴隶。正因为你们看了很多，所以很不理解，我们这些人要做什么，为什么对待你们的态度和那些贵族老爷很不一样，对吗？”
“对。”
“就是这样。”
“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这些人，不是贵族，我们来的地方也没有贵族。我们和你们是一样的。”
罗玲最后这句话，像是在水塘里扔下来一个炸弹，片刻的平静之后，水面被炸起了巨浪。
噪杂的议论声中，有人大声问道：“您不是一位法师吗！法师可比普通的贵族更高贵！”
“法师只是说我具备某种特殊的能力。这与地位无关。”
“可法师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啊！”
“那你这些天来，就见到了不那么高高在上的法师，不是吗？”
罗玲走下讲台，站到了众人中间：“我是一个魔法师，这是我的长处。但是你，隆加，做农活是一把好手，我可一点不会。你，保拉，制衣厂里没人比你手更巧。你，列尔戈，在河里操作筏子的功夫最深。我会的东西比你们多一些，所以我在这里教你们，你们学会以后，就比昨天的自己更加强大。这就好比家里的大孩子，总会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做对了会表扬他们，做错了会惩罚他们，不会做会手把手教他们。但是弟弟妹妹长大之后，兄长和他们相互之间并没有高低之分。”
“您可年轻呢。”不知是谁在下面说了一句，众人哄笑起来。
罗玲也大方地笑着：“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变得很厉害，我们在一起所能做的事情就越来越多。隆加也许会培育出长得更快的粮食。保拉会设计新的漂亮衣服。列尔戈也许能领航一支船队。如果这样，我们这些聚在一起的人，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也不会害怕别人来抢夺我们的劳动果实。大家谁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呢？”罗玲指了指黑板上的板书，“所以，我在这儿等着大家，赶上我的脚步。”
教室里寂静无声，好像每个人都在尽力的想象罗玲描述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不知不觉间有人鼓起了掌，掌声随即像潮水一样涌动起来，那用力鼓掌的模样，罗玲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她知道，每双拍得通红的手掌后面，都有一双渴望的眼睛，一颗激跳的心脏，一丝刚被点燃的希望。
在上一个世界里，很多理所当然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中是如此珍贵。
不过，她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个班级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正在暗中观察她。她的掌声和其他人一样响亮，她的眼神和其他人一样炙热，带着些许雀斑的脸上，洋溢着欢快和激动的情绪。
旁边的一个小男孩拉了拉她的衣服，“拉达，我们真会变得和老师说的一样厉害吗？”
“会啊。当然会啊。”小女孩没有转过头来，但好看的唇角翘起弧线，盯着罗玲轻轻地说道。
回答了一些问题，等教室里的人散尽，罗玲走出木屋教室。只见星光之下，有个人正倚着木屋的立柱，等在门口。
“伊莱娜？你怎么来了？”
“今天你可是我的客人，作为一个精灵，如果没有陪伴好客人，那是很失礼的。”伊莱娜笑着对她招手。
“这才几步路，我自己能过去。”罗玲跟上伊莱娜，两人慢慢向卫生所走去。
“幸好我来了，否则就要错过你的演讲了。我过去的我，一定不会想到，人类之中也会有你这样，抱着平等态度，看待每一个同类的智者。”
“这并不是我的智慧，我只是这条道路的后继者而已。”罗玲说道。
“我真想看看你们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伊莱娜说道，她抬头望着星星，仿佛在回想同一片星空下的精灵森林，“对我们精灵来说，万事万物都是自然之神的创造，其中最美丽在造物，就是那颗世界树。而每一个精灵都是世界树的孩子，所以我们是兄弟姐妹，兄弟和姐妹之间天然就是平等的。虽然有些精灵比另一些精灵更睿智，有些精灵比另一些精灵更重要。但是没有精灵比其他精灵更高贵。这是不是和你今天所说的话很相似呢？”
“也许有些区别。”罗玲微微摇头，“我从没强调过我和他们之间的平等。每个人的天赋，背景，机遇都是不同的，空谈人和人的绝对平等毫无意义。我只是告诉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成长和进步，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适合的道路。高贵或者卑微，不取决于出身，而取决于立场和态度。”
“立场和态度？”伊莱娜默念这两个词语，似乎思考着罗玲话语中蕴含的意思，良久以后，她说道：“是按照愿不愿意站在你的身侧，愿不愿意和你一同前进来判断的吗？”
“我可不是世界的中心。”罗玲失笑，她认真的说道，“我只是一个希望大家能过上好日子的人。但是我的力量太渺小了，所以我要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和我走在一起。”
“这中间也包括精灵，矮人，还有其他的异族吗？”
“种族，是个会带来很多麻烦的东西，但看到你，看到法雷尔，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克服的障碍。”罗玲说道。
“精灵和矮人中间都有不少老顽固，他们可不会喜欢你的说法。不过，我算把他们都抛在脑后了。知道吗？在奴隶市场里，我见到了萧晨和你以后，我就觉得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召唤我。这不仅仅是祭司观察人类社会的职责了，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伊莱娜步子有些轻快，配合她纤细的身影，像是在舞蹈一般，她快步跳到了罗玲的前方，转过头望向罗玲，“所以，我来了。你说我现在算是和你走在一起吗？”
“你不是正走在我边上吗？”罗玲的回答让伊莱娜笑了起来，很难用语言描写美丽精灵的笑容，除了罗玲，伊莱娜每天都用一种清冷的态度对待营地里的每一个人，她的笑容很少在这里绽放，稀少得就像那月光下短暂盛开的昙花。
她就这么笑着拉起了罗玲的手，两人沿着月光下的小路，在静谧中回到了卫生所的门口。
“我准备了新的床铺，接下来几天，我们就呆在一起了。”
“谢谢。”罗玲正要往里面走，却发现伊莱娜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紧。
“我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们。这是精灵的直觉。”伊莱娜凑近罗玲的耳朵轻声说。
“也许不止一双。那又如何？”罗玲拍了拍伊莱娜的手，把她拉进了卫生所的门，用平静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营地，轻轻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