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交易
屋外的风更大了,风吹的树叶打着窗户沙沙作响,苏老太太挑了挑桌上的烛火,看着烛花噼啪一声爆开,才冷冷的问:“光是让他去给嵘哥儿磕头认错就完了,那个冒牌货呢?”
她眼神冷淡,忽而轻笑了一声:“就这蛇蝎心肠,你们竟然也想着把她送去四皇子身边!是你自己活的不耐烦了,还是你想我们苏家跟着她一道完蛋?!”
这么沉不住气,半点良心都没有,不顾苏家十数年的养育之情,不顾苏三太太的维护苏桉的偏爱,分明已经拥有了不属于自己的富贵,却还是盯着别人手里那点可怜的东西,如此小心眼上不得台面,又心胸狭窄报复心强,送她去了四皇子身边又如何?
焉知她能做得出什么事来?!
苏三老爷被骂的抬不起头,他现在不敢去抚苏老太太的虎须,嘴唇干燥得有些脱皮,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头,轻声道:“您放心,儿子心中有数,她敢用桉儿身边的人,还敢用来害嵘哥儿和幺幺,心肠狠毒,我们伯府是不能留她了,儿子打算先把她连夜送到庄子上去,就说是送她去养病了......”
当然,这养病的期限当然是无限期的。
能够做出这种事,苏三老爷为了儿子的前途着想,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再回来了。
苏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仍旧是冷淡而疏离的,听见苏三老爷说要让苏杏璇走之前去给苏嵘磕头认错,她就立即道:“不必了!这样的人去见嵘哥儿,只是污了嵘哥儿的眼睛,既然已经决定送走,那就动作快些,别到时候又因为她寻死觅活的,你那媳妇儿又心软糊涂,舍不得了。”
虽然跟贺太太关系好,但是苏老太太对苏三太太向来只是平常,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这一点苏三老爷心里是有数的。
他急忙应了一声是,出了门,他看着院外随风摆动的竹林,忽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康平苑廊下挂着的灯笼仍旧未熄,过了不知道多久,苏老太太才吩咐黄嬷嬷:“去,把四姑娘请过来。”
黄嬷嬷有些吃惊,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自鸣钟,有些犹豫,但是见苏老太太表情坚定,还是什么也没敢说,亲自提着灯笼去跨院了。
她原本以为苏邀肯定已经睡下了,可是一到跨院,才发现苏邀房里的灯竟然也还没熄,她才进门,守门的婆子就去通报了,苏邀身边的大丫头燕草迎出来,急忙道:“妈妈快里边请,天气这样冷,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黄嬷嬷心中有些纳闷苏邀好像知道今夜有人来一样,但是面上却什么也不露出来,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老太太睡不着,想着让姑娘过去陪着念会儿佛经,不知道姑娘睡下了没有?”
“还没呢,您请稍等。”燕草引着她打了帘子进了门,苏邀就已经从帘栊处出来了,黄嬷嬷一看,就见苏邀还是白天的妆扮,并不曾卸了头发钗环,她心中越发惊奇,还是把之前的说词说了一遍。
苏邀笑着答应下来,让燕草提了灯笼,自己也不必准备,径直跟着黄嬷嬷去了老太太房里。
苏老太太已经梳洗完了,靠在榻上思索着这一次发生的事,听见动静,抬眼一看,见苏邀还是白天那副妆扮,就问:“你知道我要找你过来?”
苏邀在她的示意下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见黄嬷嬷也都退了出去,坦然的应是:“以父亲的反应速度和府里的能耐,抓到青松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审问青松想必也不难,所以一早我已经猜到了,您跟父亲聊完之后,必定心中还有许多疑问.....”
的确,苏老太太心中还有许多疑惑。
深深的看着苏邀,苏老太太终于问:“沈家夫妻救你大哥,是你的安排?”
苏邀毫不迟疑点了点头。
苏老太太的眸色更深了:“你早知道苏杏璇要害你大哥?”
苏邀仍旧点头。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只听得见窗外呼号的风声。
苏老太太的表情就瞬间变得阴冷起来:“那你能不能跟我解释解释,你怎么能未卜先知?!”老太太发怒的时候,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浑身的气势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不算是未卜先知。”苏邀看着你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是一个凤凰展翅的模样,这一点像了苏家人,苏家人大部分都有一双这样像极了狐狸的眼睛。
可苏邀的眼睛长得比苏家人的都要好看,这双眼睛长在她身上,让她的脸瞬间就多了几分妩媚生动,眼波流转间,她如同是志怪传说里的山鬼狐仙,让人目眩。
连苏老太太也怔了一瞬,才重新冷静下来,问她:“那你如何能提前安排沈家夫妻?”
“因为我很了解苏杏璇的为人。”苏邀早为了这一天做足了准备,如今苏老太太问起来,她的说词也就无懈可击:“在贺家四年,苏杏璇对我不屑一顾,当我是一只由她戏弄的老鼠,是生是死全部在她一念之间。可我不敢,对于一个明明已经暴露了身份,却还是能够稳稳地把握住我亲生父母和亲哥哥的心的人,我不敢有丝毫的小觑。”
她见苏老太太似信非信,就道:“我从桑嬷嬷和珍珠的话里,从她们做的事中,一点一点揣摩苏杏璇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到了什么时候会做什么选择......”
这么说的话,那苏邀可真是太可怕了。
她简直是观人入微。
可苏老太太仍旧不信,她只是冷笑:“就只凭这些?”
“不,当然不只是这些。”她说:“我还知道许多其他的事,比如说.....老太太,我知道真正想要大哥性命的人到底是谁,其实您心里也知道,对吧?所以这么多年,您才一直示敌以弱,成了一个常年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对不对?”
苏老太太陡然握住了身边的把手,目光如电朝着苏邀看了过去,额头上青筋毕露,眼里有怀疑有不信也有一丝凛冽的杀意。
四十四章·家犬
苏邀从苏老太太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月亮只剩了一点儿影子挂在树梢后,廊下的大红色的灯笼随着风摇摆的厉害,将通往跨院的石板路映照得越发的冷清。
沈妈妈早就已经在院门口提着灯笼等着她了,一见了她急忙上前来接:“天儿这样冷,姑娘快进屋去暖和暖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了,您先洗漱吧?”
苏邀摇摇头,径直进了屋,直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看着鹅黄色绣着海棠花的床帐,才轻轻的从心里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卸去了千钧重担。
她总算是得到了苏老太太的信任,跟苏老太太达成了初步的同盟。
虽然苏老太太肯定还未必能完全相信她,但是能如今就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桌上的羊角宫灯散发出昏黄却温馨的光亮,沈妈妈把安神茶端上来给她,看着她的脸色迟疑着问:“姑娘,是不是您让我去办的事犯了什么忌讳?”
来了这么一阵,她也算是看出来了,除了苏老太太还对苏邀有几分香火情,苏家的其他长辈都是靠不住的。
他们都更偏向苏杏璇。
这一次苏邀让她借着去探望姐姐的名义去沈家,实际上却是让沈家夫妻去办一桩事,看这样子,这件事还跟大少爷有关。
今天苏老太太深更半夜也要把苏邀叫去,她很怕苏邀是因为太过心急想要讨好苏家人,反而行差踏错做了错事。
苏邀知道她的担心,小口的喝了一口安神茶,觉得浑身终于都暖和了起来,才大有深意的笑了笑,温和的对沈妈妈说:“不,妈妈你做的很好,不仅没有犯忌讳,还帮了我的大忙,要多谢你,苏杏璇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
什么?
沈妈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怎么可能呢?!
苏杏璇在这个家里到底是多么受宠,她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苏三太太平时对她的亲昵劲儿就不必说了,好似那就是个宝贝似地,连苏三老爷这样严肃的人也对着苏杏璇和颜悦色。
苏桉就更是眼里只有这一个宝贝妹妹。
可现在姑娘说,苏杏璇要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
随后拿了已经熏好了的衣裳进来的燕草也怔了怔,跟锦屏对视了一眼,才愕然问:“姑娘说什么?谁要呆不下去了?”
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瞒着这些对她忠心的人,现在也是时候要跟她们说一些事了。
苏邀轻描淡写的说了自己让沈妈妈去沈家的目的,就道:“苏桉不忙着替她认罪也就罢了,这件事或许在三老爷和三太太那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苏桉怎么忍得住呢?他求情求的越是真心实意,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对于苏杏璇的那些宠爱就会流失的越来越快。”
说到底,在他们心里,苏桉才是最要紧的。
苏桉从前虽然跟苏杏璇亲近,但是那尚且在可以让人接受且并不觉得怪异的范围内。
可如今不同。
在贺太太和正苏老太太的连番暗示之下,苏三老爷原本就已经对于他们的过分亲密不满和警惕。
如今苏桉宁愿为了苏杏璇连杀兄这样的罪名都肯认下来。
苏三老爷怎么可能容得了她?
她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说的都是假话。
上一世他们对她的伤害羞辱自始至终都刻印在了她的骨子里,她是要过的更好,但也绝不容许这些害过她的人活的舒心。
盛京宝珠?
她就要亲眼看一看,没有她这颗鱼眼珠子的对比衬托,这颗盛京明珠是否还能够在苏家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沈妈妈和燕草几个震惊得完全反应不过来。
与此同时,在蘅芷院的苏杏璇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尚且穿着寝衣,见到急匆匆冲进来的苏三太太,还又惊又喜的喊了一声娘,赤着脚就踏在地毯上朝着苏三太太扑过去:“娘,大哥没事了吧?我好害怕......”
她并不担心自己指使青松的真相会被拆穿-----青松不敢供出她,哪怕青松真的松了口,也有苏桉在前面扛着。
苏桉的确没有脑子,但是护着她的心却是绝对不用怀疑的。
这个蠢货永远任她予取予求。
可这回迎接她的不是苏三太太温暖的怀抱和春风化雨的安慰,苏三太太伸出手,猛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苏杏璇顿时一个趔趄,被打的倒在了边上的桌子上,她好不容易撑着桌面站稳了,满脸震惊的看向苏三太太,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娘!”
“别叫我娘!”苏三太太气的脸色发白,直到如今,她也还记得当时苏桉信誓旦旦要认下罪名的模样,如果这番话被苏老太太和苏嵘听见了,被外人听见了,那么苏桉就全都毁了!
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结果却对苏杏璇言听计从,如今他能替苏杏璇心甘情愿的当替罪羊,那么以后苏杏璇若是有了别的想头呢?
苏三太太简直不敢想。
她不是不爱这个女儿,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就是她亲自带在身边,前三个月苏杏璇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她也就陪着熬着。
这么多年下来,不要说是一个人,哪怕是一只猫一只狗,也早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了。
可千不该万不该,苏杏璇踩到了她的底线。
哪怕是再不舍,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苏三太太闭了闭眼睛,冷冷的看着苏杏璇:“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唆使青松去害你大哥,事情败露之后,又让你三哥给你顶罪!”
苏杏璇顿时面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就攥住了苏三太太的裙摆:“娘!不是这样的.....我是太害怕了,苏邀跟三哥势同水火,两人一见面就跟仇人一样,她又得老太太的喜欢,我怕她在老太太跟前说三哥的坏话......所以我才......我都是为了三哥好......”
“住嘴!”苏三太太越发生气,再也不肯听她说下去,冷着脸让高家的进来,把苏杏璇给带走。
苏杏璇苍白的脸上就难得的终于有了慌乱,苏三太太这是要赶她走?
四十五章·人性
她险些要晕厥过去,这么冷的天,她却急的额头上都出了汗,撕心裂肺的哭着求着喊苏三太太娘亲,请她饶恕自己。
不是的,苏三太太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们费尽心思培养她,给她能给的最好的一切,给她请教养嬷嬷,给她请最好的针线师傅和古琴大家,如今他们怎么能把她当成丧家之犬,说赶走就赶走?
她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一声一声的哀哀的喊着娘亲,希望苏三太太可以回心转意。
苏三太太双手攥成拳头捶在身侧,最终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厉声道:“还不动作快些?!”
高家的被吼了一声,着急忙慌的回过神来,知道苏三太太这是动了真格的,片刻也不敢耽搁,带着人堵了苏杏璇的嘴,急吼吼的把人给拖出去了。
苏三太太只觉得筋疲力尽,等到回了房,见了苏三老爷在,她才像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疾步上前问他:“老爷,老太太那儿怎么说?”
“能怎么说?”苏三老爷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慈母多败儿!素日就是你对他们两个太宽纵,才让他们一个个的如此不知所谓!”
苏三太太顿时觉得委屈。
她双手掩面,呜咽了一会儿,才抽泣着辩解:“从前他们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您不也夸赞如意懂事聪明吗?都是.....都是闹出了这身世的事,才让如意性情大变......”
说到底,苏三太太觉得这一切的麻烦都是从抱错了孩子开始的。
若是没有抱错孩子,亲兄妹之间亲密一些也就亲密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可就是因为身份错了位,现在什么都不对了。
养女被迫要送走,儿子如今又成了这副模样,亲生的那个看着就知道是个养不熟的,苏三太太只觉得处处都闹心。
苏三老爷抿了抿唇看她一眼,心中耐心已经耗尽,呵斥了一声就道:“好了!人都已经送走了,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幺幺很得老太太的心意,如今我们因为偏宠如意纵容桉儿让老太太极为不满,若是有幺幺在,还可以缓颊一二,你往后待她好些,她到底是咱们亲生的,难不成不比如意更亲?你别魔症了!我看桉儿也就是被你这态度给带歪了,才跟亲妹妹处的跟仇人似地!”
丈夫也为了女儿来指责她,苏三太太心中委屈难忍,却又不敢再说什么,怕惹得他更加生气,只好小声的应了一声是。
苏三老爷还是不放心,站起来拿了大氅,一面系着带子一面回过头来看着她:“你别耍性子,我知道你是觉得幺幺在外头养了多年,怕她丢了你的脸,可如今你也看到了,她被岳母教的很好,不仅岳母和你弟媳对她十分亲近,连咱们老太太也对她高看几分,我看,她倒是个真正清醒的,至少比如意拎得清。过几天汪家的寿宴,你好好带着她,她长得这样出色,又得老太太的喜欢,那边儿也会喜欢的。”
这是苏三老爷的正事,苏三太太不敢反驳,着急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道:“那如意......”
盛怒之下,苏三太太当时掐死苏如意的心都有。
可如今苏老太太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她的怒气散去,对比一下苏邀的冷淡疏离,又想起苏杏璇走的时候那梨花带雨吓坏了的样子,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总不能真的就呆在庄子上一辈子?
苏三老爷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枚棋子已经废了。
既然都已经没了用处,当然也就没有再为她操心的必要,他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道:“她自己有爹有娘的,既然她都不把我们当亲爹娘,我们干嘛替别人家操心,刚好沈家夫妻这回救了嵘哥儿,那正好,这个人情就用如意还了吧。”
反正沈家夫妻想这个女儿应当也想疯了,否则的话,苏杏璇也不会为了摆脱他们,唆使苏桉去求贺二爷出手对付沈家夫妻,半点余地都没留。
当初舍不得把这个女儿还给他们,是觉得留着有用。
可现在看来,苏杏璇心大的很,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回她该回的地方吧。
苏三太太怔住,下意识的反问:“那怎么成?!”
从伯府到商户家,这之间的相差天差地别,苏杏璇怎么受得了?
“若不成,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养在庄子上一辈子?还是嫁出去,仍旧当女儿往来?”苏三老爷冷冷嗤笑了一声:“你省省吧,她动了老太太的眼珠子,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样还是轻放了她。”
苏三太太无话可说,怔怔的坐在圈椅里,目光有些涣散,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柳家的蹑手蹑脚的进来,见她这样儿,就急忙关了门倒了杯参茶快步到她跟前:“太太,这一天下来又惊又怒的,您身体本就不好,快喝些参茶顺顺气儿罢!”
苏三太太已经疲倦至极,接过参茶啜了一口,才垂下眼帘问:“送走了?”
柳家的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她的脸色,唉声叹气的道:“送走了,姑娘哭的快晕过去.....到了马车上还在不断的喊娘,后来被堵了嘴.....天儿这么冷,她身体向来又不好,只怕重病一场是难免的......”
苏三太太闭了闭眼睛。
她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淡淡的道:“让高家的去庄子上吩咐一声,该是她的人,仍旧都给了她服侍,卖身契也都交给她,任由她自行处置。还有......还有她房里的摆设,赏赐她的东西,都送到庄子上去吧。”
柳家的顿时瞪大了眼睛,一个不小心,手里的茶杯差点都拿不稳摔在地上。
她太清楚苏三太太这话什么意思了,什么东西都送去庄子上,这不是让苏杏璇去冷静一阵子再接回来,这是打算再也不接回来了啊!
她顿时心里冰凉一片-----她的女儿可是苏杏璇身边的贴身大丫头,要是苏杏璇再也不能回来,那她的女儿可怎么办?!
四十六章·弃子
疏落的灯光将正阳大街的长径错落成晦暗的江河,苏杏璇坐在马车里,只觉得自己是这江河中一页小小的扁舟,只要再有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就会随着这扁舟被这些巨浪打翻,永不翻身。
马车外的风一阵一阵的敲打着车帘车门,北风的呼号传入耳里,苏杏璇的脸色在这样昏暗的烛光中惨白如纸,两只手的指甲都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手掌心里,将平素保养得宜的手心掐得血肉模糊。
可她不觉得痛。
相比起被抛弃的那种耻辱感和失败的刺痛感来说,这点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若是加上梦里的那辈子,她算是活了两辈子了,两世为人,她都没有这么狼狈落魄过!
在梦里到最后,她都极得母亲的宠爱,为了她,母亲更是连苏邀都舍得放弃。
她的四十岁,是父母在堂夫妻和乐,儿孙绕膝.....
她什么都有,而苏邀至死都被苏家人瞧不起,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她们只觉得她是个累赘。
可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她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的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苏邀回来开始,就处处不对劲。
她不是跟上一世一样那么畏畏缩缩,毫无存在感,她一来就得了苏老太太的承诺,住进了老太太的院子,她带着撑腰的贺太太来的,让三老爷和三太太都无法忽视她。
不对,不对,都不对!
她双肩颤抖的厉害,安莺哭着给她盖上毛毯,揽着她一声一声的喊她姑娘。
苏杏璇正说不出话,她满脑子里都是梦里的场景,不是的,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她?
分明老天可怜她上一世得到的最终还不够,所以才给她示警,用梦境给她助力,老天合该是宠爱她的,她才是那个天之娇女,她才是人人都应该争相宠爱的那一个。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邀!
她已经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个人,苏邀原本模糊的眉眼也在她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切都是从苏邀回来开始变了的。
包括这一次她让青松去通知苏嵘下山,救了苏嵘的都是沈家夫妻.....
这一切都太巧了!
不可能这么巧的.....
马车已经出了城,咏歌她们几个蜷缩在角落里,全都默然无语。
还是苏杏璇嘶哑着声音问旁边的安莺:“我们是不是出城了?这是要去哪儿?她们打算送我去庄子上吧?”
她是被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养大的,太清楚她们夫妻俩是怎么样处事的了。
犯下了这样的过错,为了不让苏老太太彻底对三房离心,作为补救,他们一定是要舍弃她的。
她现在对苏家来说,已经毫无价值了。
咏歌她们几个都完全不敢接嘴,还是安莺轻声哄她:“姑娘别担心,三老爷和三太太也是气急了,等过段时间,三太太总能想起您的好来......”
亲手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说舍得就舍得?
安莺低声道:“再说,还有三少爷呢......”
就算是所有人都放弃了苏杏璇,三少爷都不可能会放任苏杏璇不管的。
是啊,还有苏桉呢......苏杏璇已经红肿了的眼里迸发出光芒,忽而冷冷的笑了一声。
苏家给她的,从来不只是一个身份这么简单。
她还有苏桉呢,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可以随意舍弃她,但是却绝不可能舍弃苏桉,只要拿捏住了苏桉,她仍旧能够回苏家去。
“你娘一定会遣人来看你。”苏杏璇声音仍旧嘶哑,面上带着一抹虚无缥缈的笑:“到时候,你让她给三哥哥带句话。”
安莺低声应了一句是。
夜尽天明,伯府又重新动了起来,廊下的画眉鸟儿挂了一走廊,此起彼伏的叫的厉害,燕草在鸟鸣中快步进了房里,惊喜的告诉苏邀:“姑娘!姑娘!您猜对了,昨天晚上三姑娘就被送走了,说是得了急病,所以连夜拿了牌子送去庄子上休养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
那个三姑娘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好似是个活菩萨,但是实际上却惯会架桥拨火,挑拨生事,说出来的话你听不出哪里不对,但是就是让你如坐针毡,心里针扎似地。
她走了,对苏邀来说,实在是大好事。
连向来沉默寡言的锦屏也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说的自私一些,哪怕是亲生的子女,天下多少父母都是一碗水端不平的,宠爱就那么多,你得的多了,另外的孩子得到的自然就少了。
她们家姑娘本来就不容易,这么多年都在外头,跟亲爹娘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偏生之前还有苏杏璇这个搅屎棍在这其中挑拨生事。
本来就少的情分就更少了。
现在搅屎棍走了,不管怎么说,以后苏邀的日子就总好过些。
沈妈妈喜极而泣,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好啊!好啊!我们幺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老天有眼,菩萨有眼,菩萨都看得到,都知道我们姑娘委屈......”
苏邀只是轻轻的笑了笑,菩萨是看得到她的委屈,所以让她重来了一次。
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剩下的路,她应当要自己走了,靠山山会塌,靠人人会走,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唯有她自己。
沈妈妈念完佛,又坐下来替苏邀纳鞋,针线穿过去,她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迟疑的喊了一声幺幺,轻声问:“幺幺,她被送走了,会怎么样?”
沈妈妈倒不是心疼苏杏璇的下场,她是怕到时候苏杏璇真的落个不好的下场,沈家夫妻那边会难过,到底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苏邀总是顾念着沈家夫妻的恩情的。
别到时候彼此伤了情分,也不大好,如今苏邀在外头全然只能靠着沈家做些事呢。
外头是个大晴天,锦屏正把水仙花搬到临窗的那张桌子上,苏邀微微笑了笑:“不会怎么样,若是她能够知足的话,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四十七章.不甘
她的确很恨苏杏璇,上一世她的悲剧至少有一半的缘故是苏杏璇造成的。
可她向来恩怨分明,这一世是这一世,苏杏璇对她还没造成太大伤害,虽然已经付诸了行动,可那到底失败了,如今也已经付出了对她来说相对惨痛的代价。
如果苏杏璇能够就此收手,那么她也不会穷追猛打,赶狗入穷巷。
她如果猜的没错的话,按照苏三老爷的性子,应当是决意要放弃这个棋子了,现在对外声称是得了急病要去外头休养,过一阵子,就能很顺其自然的宣布苏杏璇没熬过来。
他应当会把苏杏璇还给沈家夫妻的。
想到这一点,苏邀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才跟沈妈妈道:“您到时候再去沈家一趟,替我跟干爹干娘说几句话。”
血脉亲情不是轻易可以剪断的,哪怕沈家夫妻已经知道苏桉对付他们是出自苏杏璇的调唆,但是若苏杏璇哭一哭,许多事就不同了。
不能小看苏杏璇的眼泪,这是苏邀积累起来的经验和教训。
她低声正对着沈妈妈说话,外头院子里却忽然传来下人们惊慌的喊声,连向来温恩和的岫玉也忍不住扬起声音大喊:“三少爷,您不能这样闯进去!三少爷!”
沈妈妈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想要出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已然是来不及了,苏桉砰的一声把门给踹开,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外,怒气冲冲的看着苏邀:“你干的好事!”
他眼眶通红,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的,如今站在门槛外头,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在房里投下一片阴影。
苏邀冷冷的在心里笑了一声。
相比起苏杏璇来,她更厌恶的是没有脑子的苏桉。
不,不能说苏桉没有脑子,或者应当说,他只是纯粹的坏和自私。
苏杏璇不择手段,只是因为身份对立,她要保持她的荣华富贵就不得不踩着她往上爬。
但是苏桉呢?
他是她的亲哥哥!
他的恶意,才是最令人无法释怀和纾解的。
因此苏邀从未想过要跟他有什么兄妹之情,见苏桉这副样子,她对着沈妈妈摇了摇头,沉声问:“你有什么事?”
苏桉就见不得她这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在她掌握之中似地,他伸出手指着她,恶狠狠的道:“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故意的!如意被送走了,现在你高兴了?!你别得意......”
对付这种废物,实在没有必要多用什么心思。
苏邀都还没说话,外头就传来了苏嵘懒洋洋的声音:“好大的阵仗,这是在闹什么?”
苏嵘伤的并不重,都是些皮肉伤,加上治疗的及时,只不过休养了一晚上,他就坐着轮椅过来跟老太太请安了,谁知道路过跨院就听见这里头的吵嚷声。
面对苏嵘,苏桉难免有些势弱,虽然不是他的意思,但是到底让苏嵘出事的是青松,青松又是被苏杏璇指使的,他讷讷的喊了一声大哥。
苏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毫不留情的问:“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我若是没猜错,你今天也是偷偷跑过来的吧?怎么,你想怎么样?为了那个女人来打自己的亲妹妹一顿?”
苏桉不敢跟苏嵘顶嘴,可是也万分委屈:“大哥!她没安好心的!她什么都知道,她就是早有预谋,故意要害如意,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苏嵘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他:“我只知道没有人把刀架在苏杏璇脖子上逼着她借刀杀人来害我,再去陷害苏邀,我只知道你的脑子大约不大清醒。我还知道,若是你再不从这儿走,三叔的棒子只怕就来了。”
苏桉被怼的哑口无言,他眼神冰冷的看了一眼苏邀,最终还是气冲冲的走了。
苏邀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字也懒得再说。
很好,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看看他的如意究竟是否真的能够让他如意。
苏嵘几句话就打发走了苏桉,目光落在苏邀身上片刻,才问:“你似乎半点儿也不生气,为什么?”
从昨天起他就发现了,苏家固然没人把苏邀太当回事,可同样的,苏邀也没把苏家的人太放在心上,苏桉如此粗暴无礼,她竟然都能够若无其事,似乎苏桉只是一个陌生人。
沈妈妈嘴里发苦,她还说苏杏璇这个祸害走了以后,苏家人总是会慢慢接受苏邀。
可现在看来,苏桉竟然油盐不进!
如意如意,他满脑子里都只有苏杏璇,实在是太凉薄了。
苏邀却无所谓,得不到的东西她早已经不稀罕了,一个陌生人的疯言疯语当然也伤不到她,她几步下了台阶,把手放在了苏嵘的轮椅上,镇定问他:“大哥是要去老太太院子里吗?我正好也要过去,不如结伴吧。”
苏嵘就轻轻笑了一声。
跨院里的动静瞒不过正院,一进了门,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就同时转过头来,见苏邀陪着苏嵘一道过来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才问苏邀:“怎么回事?那个混账又闹什么?”
贺太太如今已经对苏桉失望至极,毕竟连杀兄的罪名都能够愿意为了一个恶毒的女人扛下来的人,实在是昏头到了极点。
有时候愚蠢比恶毒还要可怕。
苏邀轻描淡写,把苏杏璇被赶到庄子上的事情说了:“大约就是为了这件事吧,他觉得我的存在才是惹出这一切事端的根源。”
在苏桉看来也的确如此。
他觉得苏杏璇做的一切都是被苏邀逼的,如果苏邀不存在,那么苏杏璇怎么会大失常性,犯下这么严重的过错,惹怒了苏老太太和父亲母亲?
苏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神情讥讽而不屑。
三房真是舍本逐末,他们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想要高位,却对儿女的教养如此敷衍。
他们就不想想,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养出这样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把伯爵府交给他们这群糊涂虫?!
四十八章.兄长
贺太太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苏邀问:“他为难你了?”
苏邀摇了摇头,并没有告状的兴致,有些仇,她自己就能报,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尽量自己做,这向来是她为人处事的准则。
苏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很有些意思。
苏桉的那些话,说是杀人诛心也不为过,换做平常的女孩子,还不知道该有多委屈伤心,可是苏邀却从始至终都能够如此淡然处之。
真不像是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女啊。
贺太太不信,可苏邀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遵从苏邀的意思,不再追问,只是笑着对苏邀招了招手,让苏邀坐到自己跟前,跟苏老太太对视了一眼,才问她:“幺幺,这一次沈家夫妻救了嵘哥儿的事情,是你安排的?”
苏老太太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是震惊的。
毕竟苏邀之前可从未来过京城,更不曾跟苏嵘接触过,她怎么能够未卜先知,知道会出事?
她也知道苏老太太心中满腹疑虑,所以干脆趁着这个机会问个明白。
苏嵘也瞬间看向了苏邀,等着听她怎么回答。
这也是他的疑惑。
苏邀原本就没有想着要瞒着她所做的事,毕竟往后她要做的事情更多,这些不合理之处,总是需要一个说法的。
因此她把早就已经在心里衡量过无数次的说词拿了出来:“因为我觉得苏杏璇不是一个普通的呆在闺中的姑娘,她当初就能够借着三少爷去让二舅给行方便,让漕运那边扣留沈家的东西......”
这一点的确是,一般闺中的女孩子哪里能够想到这么毒辣的计策。
而且还是利用漕运。
“所以我对她很好奇,这一次回来,我也一直都很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因为干爹干娘想念这个亲生女儿,我让干爹干娘可以通过她的丫头去打听打听她的事,谁知道干爹干娘却也因此发现了她的侍女安莺去找青松......”
“其实要是摸清楚了苏杏璇的性子,就不难想到她想做什么了。”苏邀轻轻笑了一声:“她从来对沈家夫妻不屑一顾,这说明她心高气傲,无法容忍自己输给别人。所以我还未回来,她就想先击垮我,所以我回来以后,她又明里暗里的挑拨我跟三太太之间的关系。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是输不起的。”苏邀不厌其烦的解释:“可她偏偏在我跟前吃了许多亏,外祖母三番两次为难她,连祖母也收下了我住在院子里,以至于让父亲高看了我一眼......”
苏嵘若有所思。
苏老太太就看着贺太太,呵了一声:“你可真是会调教人啊!”
贺太太自己却也心情复杂,她也并未想到苏邀竟然如此能把人心揣摩得如此透彻。
“她整个人,想摆脱亲生父母,出手就是要他们家破人亡。那么她如果想打击我的话,又该如何呢?我参考着她平常的处事,很容易就想到了大哥哥。”苏邀面色如常:“大哥哥是祖母的心头肉,如果大哥哥出了事,祖母会如何呢?我一回来,大哥哥就出事,祖母也跟着出事,父亲母亲本来就对我没什么情分,母亲更是信佛的,她又会怎么看待我这个不吉利的人?”
她没有再说了。
但是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苏嵘出事,苏老太太也撑不住,苏邀哪怕是有贺太太护着,下场也绝不会好到哪儿去。
苏杏璇可真是够阴损的。
苏嵘顿了顿,并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深究下去了,他忽然问道:“那你之前跟祖母说,苏杏璇不是真正的凶手,又怎么说?”
这个总不能说她又是因为观人入微,所以才会快人一步了吧?
贺太太也朝苏邀看过去,眼里露出疑惑和不解。
“因为当初大伯父其实不是因为犯错才死的吧?包括大哥的腿,也不是因为大伯父的错漏才毁掉的,不是吗?”苏邀语出惊人,见苏老太太和苏嵘都面色冷峻,才道:“干爹干娘说,救大哥的时候,他们是雇佣了镖局的,因为他们还得往京城送浮光锦,那东西价值连城,请的镖师自然也都是有名的,可就算是如此,为了救大哥,也折损了三个镖师......”
别说苏杏璇没那个本事了,苏桉也没有,连苏三老爷都不可能有。
那么要苏嵘的性命的人,当然另有其人。
苏老太太表情冷峻的笑了一声。
要说现在,她终于相信了,苏邀这个丫头,真是比苏杏璇要出色百倍。
这样的观察力。
这样的洞察力。
琴棋书画这些东西都可以后天去补,可是这种与生俱来的见微知著的本事,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歹竹出好笋,苏家三房竟然还有一个宝贝。
她看向了苏嵘,微笑着问道:“怎么样,祖母有没有骗你?她是当真什么都心里有数。”
苏嵘却认真的看着苏邀片刻,才说:“你用这个和祖母做交易,想在家中不受三叔和三婶掣肘?”
贺太太垂下眼帘,心里滋味难明。
她忽然明白了,苏邀从未想过妥协,或许从踏进京城苏家,苏杏璇跟苏三太太仍旧还母女情深的那一刻起,苏邀心里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苏邀其实并不只是如此想。
她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比如说舅舅的官司,比如说外祖母的性命,也比如面前的苏老太太和苏嵘,她都想要让他们过的更好。
可是这话说出来怕也没人信。
因此她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苏老太太没有说话,还是苏嵘摇头说:“你不必在我们面前非得证明你的价值,因为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苏邀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苏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道:“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必须要拿对等的东西来换,对我来说就是如此,只要你姓苏,你就是我的妹妹,哪怕你一无是处,也不会改变什么。”
这是血脉的天性,不需要任何东西来换。
四十九章.报复
苏邀原本以为这其实跟做买卖没什么不同,不管上一世苏老太太和苏嵘怎么样,这一世她们毕竟还没有什么交集,更别提有什么情分。
她还以为,想得到她们的信任和帮助,至少要先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可苏嵘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时之间有些不能适应,毕竟她早就应习惯了一个人单打独斗,这种不需要回报就能得到助力的事情,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
除了宋恒,还从未有人如此对她。
想到这个名字,苏邀心中一动,深吸了一口气。
一切都会变的好起来的,就如同这一次程定安还不是她的未婚夫,苏杏璇跟苏桉根本无法决定她的婚事。
她跟苏嵘陪着苏老太太和贺太太用了饭,才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告辞退了出来,回了自己的跨院,苏三太太却已经在房里等着她了。
锦屏见了她回来,快步朝她走过来,压低声音告诉她:“三太太来了有一会儿了,我们说您去了老太太那边,她就说等着您......”
苏邀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点了点头就朝里走,丫头掀开帘子,她转过了博古架,就看见了苏三太太正端着一盏茶坐在南窗边的桌边望着外头的一颗梅树。
听见动静,苏三太太回过头来,目光复杂的看了苏邀一眼,让她到自己身边坐。
苏邀依言在她对面坐下了,苏三太太不等她发话,就问她:“老太太让你过去,你说了什么?你哥哥他......”
苏三太太顿了顿,面上有些疲倦,她这几天也着实是被家里的这些烦心事给烦透了,顿了顿才说:“我知道他对你不大好,这个孩子自小就被宠坏了,这也怪不得他,他跟如意一起长大,两人做什么都在一起,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也是有的。”
她说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兄弟姐妹之间,难免有磕磕碰碰,他不懂事,你做妹妹的就多让让他,时间长了,他自然就知道你的好处了。在你祖母跟前,你要有些分寸,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你祖母再好,你也得明白,我们才是你的父母亲兄长,嵘哥儿他们到底是隔了一层的了......”
苏三太太深深的望着苏邀,见她沉默不语,心里又多添了几分烦躁:“我知道你怨怪我们没早些把你接回来,这一次你哥哥和如意犯错,我们也没一开始就替你做主......”
她叹息了一声:“幺幺,大人有大人的难处,你明白么?就如同我和你父亲,我们战战兢兢的,也是为了守住这个家,这个家,外头人看着是轰轰烈烈,可其实内里却是摇摇欲坠。你大哥是好,可毕竟瘸了腿,老太太却始终不肯松口......你要明白,你是三房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父亲当了伯爷,你就是真真正正的伯府千金,往后自然前程风光无限。”
苏邀有些腻味。
上一世苏三老爷如愿以偿拿到了永定伯的爵位,可是也没见她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只是低着头应付:“我知道了。”
苏三太太盯着她看,仿佛是想看清楚她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过了许久,苏三太太才说了苏杏璇被送到庄子上的事,她叹了口气:“幺幺,你父亲已经为你出了气了,要把她送回沈家去,如意自来在伯府千尊万贵的长大,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残酷的惩罚,你该明白你父亲和我对你的重视,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她说着,握了握苏邀的手:“我和你父亲,总是费尽心思在为你谋划的。”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门口,这句话正好被柳家的听了个正着,她顿时面色有些发白,余光扫了苏邀一眼,才搀扶了苏三太太的手下了台阶。
苏邀自己立在廊下看着苏三太太的背影,正要进门,沈妈妈就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进来,这么冷的天,她硬是跑出了一身的汗,一见到苏邀就道:“姑娘!姑娘不好了!”
她来不及喘口气,几步上了台阶走到苏邀身边,很是慌张的告诉苏邀:“沈老爷沈夫人他们的店被人砸了!”
苏邀顿时站住了脚,廊上的画眉鸟仍旧叫个不住,她挑了挑眉看向沈妈妈,一面转身回了屋,等到沈妈妈也跟进来,才问:“怎么回事?”
“您不是让我去送口信给沈老爷和沈夫人,让他们若是接到苏家的通知就去接三小姐吗?”沈妈妈很是焦急:“谁知道我过去不久,就有人带着人来闹事,说是沈家凑段铺的布料有问题,是以次充好,不由分说就把他们的店给砸了,连带着小少爷都被打了......”
苏三太太之前喝的那杯茶还未被收走,苏邀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冷冷牵了牵嘴角:“干爹干娘知道是谁做的吗?”
其实都不必再多猜测什么了。
沈家夫妻是商人,做生意的最是圆滑周到了,平时都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从来都是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他们来了京城要说真正得罪了谁,那也就只剩下苏桉了。
沈妈妈看了看她的脸色,轻声道:“他们倒是并未明说,可是从苏家去了人让他们接三小姐回家开始,店里就不得安宁了,短短两天出了几回事情了,还有,今天我远远的看着,柳管事似乎也在人群里看热闹。”
柳管事,负责府中的车马出行,也是内院管事柳家的丈夫,苏杏璇身边那个叫做安莺的丫头的父亲。
这么算起来,苏杏璇反应的也真是够快的。
才被送出去,只怕庄子上都还没站住脚,就先想着迫不及待的要回来了。
“也好。”苏邀淡淡的笑了一声,语气冷漠:“她既然不想回沈家,那就不用回了。”
沈家也不是欠她的,她自认为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根本不把沈家夫妻放在眼里,回了沈家,也只不过是给沈家招惹灾祸。
她不想回去,那就成全她。
沈妈妈怔了怔。
第五十章.本性
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苏邀,很不赞同苏邀这么说:“她原本就是沈家的女儿,不回沈家,她就一辈子念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怎么使得?!难不成还让她回来继续跟您打擂台吗?”
人都是偏心的。
就如同苏三太太怎么都更偏向苏杏璇一些,沈妈妈自然偏帮苏邀。
再说,在她看来,各归各位根本就是最好的,苏杏璇做了这么多坏事,能回沈家去难道还委屈了吗?沈家的确是身份地位都比不上伯府,可是也不缺吃少穿,算得上是殷实富贵的人家,只要知足,这日子仍旧能过的红红火火。
苏邀摇了摇头,她笑着喊了一声妈妈,摇了摇头就道:“不是说放过她,只是她这么能闹,哪怕是强行压着她回去了,又怎么样呢?沈家哪里扛得住她闹下去?苏桉为了她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到时候疯起来,说不定还要闹的沈家跟上一世那样家破人亡。
沈家何其无辜。
沈妈妈皱起眉头,觉得苏杏璇简直不知所谓:“那,那她不回沈家,三少爷还不是一直要偏帮着她?日深月久的,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不,也不用等很久了,苏杏璇既然想回来,那就让她回来吧。”苏邀见沈妈妈瞪大眼睛,就笑着道:“妈妈去告诉干爹干娘一声,让他们去庄子上接苏杏璇吧。”
什么?
沈妈妈被苏邀弄得懵了,不明白苏邀这是什么意思,刚才才说苏杏璇既然不肯回沈家那就算了,怎么现在又说让沈家夫妻再去接人呢?
苏邀却并不解释那么多,只是笑着让她:“去吧,让干爹干娘的动静大一点,他们想接回女儿,当然应当要有诚意。”
沈妈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最近苏邀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有她的道理,她也相信苏邀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就急忙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等她一走,苏邀又将燕草叫进来:“你去一趟大哥的院子里,就跟大哥说,有一件事,我想要请大哥帮帮忙。”
燕草会意,却又有些迟疑:“姑娘这么信得过大公子?若是大公子觉得您太过无情......”
“他不会的,放心吧,这世上糊涂人多,可聪明人也一样多。”苏邀笑了笑,已经捡起之前还未看完的书接着看了。
燕草就不再迟疑,急急忙忙的走了。
而柳家的正站在三房的廊下发呆,小丫头们笑着闹着正在清理地上的积雪,她眼睛看着她们玩闹,心思却已经飘得很远了。
当初送女儿去苏杏璇的院子里伺候,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还以为从此以后女儿是飞黄腾达了,按照三老爷和三太太对苏杏璇的宠爱,苏杏璇往后嫁个贵婿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跟着她,安莺自然也能麻雀变凤凰。
可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么得宠的三小姐,竟然短短这么短时间内就已经被打落神坛。
若是三小姐真的被接回沈家去,那就成了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女,往后身份就是一落千丈,说的难听点,真要是回了沈家,那苏杏璇可是连安莺都比不上了-----多少商贾为了跟伯府做生意,对着他们这些得脸的下人那都得点头哈腰的。
别的不说,就说她家里,柳管事不过是管着车马出行,那些车马行都不知道送了他多少东西,甚至有一家商户还送了庶女过来给他做妾呢。
商贾家的姑娘尚且如此,何况是丫头?
三太太金口玉言,已经把安莺的卖身契给出去了,以后苏杏璇的前程如何,安莺的前程就如何......
她闭了闭眼睛,听见里头有摔杯子的声音,顿时竖起了耳朵。
里头的苏三太太气的不轻,手指点着苏桉的脑门,简直是要被气晕了:“你父亲怎么警告你的你都忘了!?让你好好呆在家中反省,不许出房门半步,你倒好,你不仅跑去挑衅你妹妹,还让人去打砸沈家的店!这事儿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你是死是活?!”
她气的不断在房中踱步,心里头一次后悔当初把苏杏璇捧得如此之高。
可是现在后悔这些已经来不及了,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苏桉:“过几天就是你亲家老太太的生辰了,这一次生辰,趁着你二舅母在,你外祖母也在,你父亲跟我都打算帮你把和纷纷的亲事给定下来,你要是再闹出什么丢脸的事,这门亲事你还要不要了!?”
汪家二房的嫡女,礼部侍郎汪铎的女儿汪悦榕,那是真正的家族底蕴深厚的世家贵女,不仅身份高贵而且知书达理,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娶回来连调教都不必就能撑起一房来,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对这门亲事无比满意。
苏桉却抿了抿唇,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
他没接这个话头,只是缠着苏三太太:“不要把如意送回沈家,她这样的人,沈家怎么能配的上她?她要是回去了,以后一辈子就毁了!她也是您亲手养大的,平素对您最贴心孝敬,您从前还说,您所有的儿女加起来都不如她贴心,可您现在怎么这么狠心?”
苏三太太气的发怔,且不说这件事是苏三老爷决定的,她根本无从置喙,就说苏杏璇利用苏桉做的那些事,险些让苏桉身败名裂,她就无法容忍。
现在苏桉却还是开口闭口都是苏杏璇,她顿时忍无可忍,猛地在苏桉肩上重重的拍打了一下:“你要死啊!都说了这件事是你父亲亲自决定的,话都已经跟沈家放出去了,你祖母那边也知道,你让我们能怎么办?!”
她气的胸口发痛,指着苏桉神情冷冷的警告道:“你趁早给我好好的反省反省,收起那些不当有的想头,若是再出了什么事,你父亲非得把你的腿给打折了不可,你听见没有?!”
苏桉一脸的抗拒,可面对苏三太太的追问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愤愤然摔了帘子出门。
五十一章.可笑
廊下挂着一只玫瑰红的花头鹦鹉,见了他出来,顿时扑楞着翅膀喊三少爷。
柳家的立即回过神来,看了那只鹦鹉一眼,就急忙笑道:“这畜生,寻常要它说话还难,只是见您和三小姐才可能开口。”
是啊,如意最喜欢鹦鹉了。
苏桉脸上闪过一丝悲意,看着那只鹦鹉发了半天的呆,才朝着柳家的招了招手,问她:“安莺可有消息捎来?如意她怎么样了?”
柳家的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下了台阶,叹了一声气就道:“这哪里能好的了呢?听说哭的不行,庄子上还好些,回了沈家,只怕以后就更艰难了。”
回沈家?
苏桉立即面色大变,语气都变得不对了:“什么回沈家?为什么要回沈家?才刚教训过沈家,他们竟然还不长记性,还敢过去!?”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疾言厉色,十分震怒。
沈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就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们那种人家,怎么敢肖想金凤凰落在她们的鸡窝里?!
柳家的有些无奈:“这到底是三老爷亲口吩咐的,沈家夫妻原本就是阴魂不散,这么多年她们可一直都心心念念要把三小姐要回去,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们把三小姐接回去了,那就是现成的一只金凤凰,三小姐的人才品貌,满京城也是数得上的,落在他们这种商贾人家,那用处可就大了去了,商人重利,他们哪儿有什么怕惧的呢?”
一席话听的苏桉全身的血脉都沸腾了起来。
不行!
他绝不能让如意落到沈家那种地方!
他问:“沈家什么时候去接人?”
眼看着已经出了三太太的院子了,柳家的还是压低了声音:“沈家大张旗鼓的张罗着,应当是今天就要去庄子上接人去了......”
苏桉顿时急匆匆的走开了。
柳家的松了口气。
好在不管怎么说,三小姐有一样还是猜对了,三少爷果然是为了三小姐什么都肯做的。
只是这一次.....
三小姐哪怕是躲过了沈家这一次去接,可三老爷和三太太都已经决意要送走她了,她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柳家的有些头痛。
苏桉马不停蹄的出了门,虽然他面上是被禁足了,可他到底是三少爷,人人都知道他是三太太和三老爷的嫡长子,谁敢真正的拦着他不许他出门?
因此他很顺畅的就出了苏家的大门,一路往自己平素就玩的好的承恩侯府去找自己的好兄弟尚岩借了好些人。
尚岩自小就跟他玩的好,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他既然要借,尚岩也就很痛快的把人借给他了。
苏桉带着人直奔通州的庄子。
他们都是高头大马出城,速度快的很,等赶到了白头沟的别庄,还正赶上了沈家在和苏家的庄头交涉。
看到那对夫妻,苏桉就气不打一处来,隔得老远就呵斥了一声:“你们干什么!?”
沈老爷和沈夫人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他,又听见庄头喊他三少爷,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急忙上前来行礼。
苏桉却对他们厌恶至极,十分厌恶的问:“谁准你们把人接走了?!”
沈老爷愣了愣,客客气气的道:“是苏三老爷令人来通知我们......”
“胡说八道!”苏桉断然喝止,手里的马鞭重重甩在了沈家老爷跟前,把沈老爷惊得面色发白的后退了一步,才嘲讽他:“你们要接人走,问过了如意的意思没有?”
沈夫人有些忍不住,着急的挡在沈老爷跟前:“三少爷,这件事当真是三老爷答应的,再说了,如今您的真妹妹已经回了苏家,原本如意就该也回我们身边的。是,我们是身份卑贱,可是如意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难不成还会害了她么?三少爷不去关心自己的亲妹妹,反倒是来阻止我们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沈夫人也是忍无可忍了,觉得苏桉实在是欺人太甚。
当初苏桉就曾经出手打压他们的生意,差点把她们逼得走投无路,如果不是幺幺出手帮忙,那沈家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儿。
现在好不容易苏家想通了,愿意把女儿还给他们,可苏桉竟然还是胡搅蛮缠,真是叫人无法理解。
苏桉冷哼了一声,根本不把沈夫人放在眼里,不屑的挑了挑眉,就让自己身边的庄头进去:“你去问问三小姐的意思,看看三小姐怎么说,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去。”
庄头苦着脸,现在是冬天,虽然说快要过年了,但是却还是有许多达官贵人家里来这里泡温泉,现在苏桉在这里这么闹,已经有许多人在看热闹了。
这又不是什么自家有理的事。
可苏桉的脾气上来,他也完全没有办法,只好顺着这个祖宗跑到里头去了,不一时他又急匆匆的跑回来,对苏桉道:“少爷,三姑娘说了,她听哥哥的,其余的人她也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沈夫人刹那间白了脸。
原本还抱着的那一线希望也彻底消失了。
不认识,不想认识……
她冷笑出了声。
沈老爷也面色铁青,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
人家现在是凤凰了,当然瞧不上他们这等人,是他们一厢情愿。
苏桉得意的望着她们哂笑:“怎么样,还要自取其辱么?”
原来他们想和亲生女儿相认,原本是在自取其辱。
多么可笑。
里头再没有任何的口信传出来了,苏杏璇实在是把他们当成了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沈夫人有些委屈,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却又被苏桉那副模样弄得心里难受又自卑。
分明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如今他们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明白。
苏桉还是那副样子,冷着脸让人催促他们快滚,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会脏眼睛。
倒是苏家庄子上的管事的一直在赔不是,拉着他们想要让他们按照原本的计划快点把人接走。
奈何苏桉盯得太紧了。
五十二章.过界
沈老爷看了沈夫人一眼,沈夫人已经是摇摇欲坠。
她想不通,也不明白。
苏家已然放弃了苏杏璇,她分明回不去了,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肯和他们回家。
是他们身份太卑贱了吧,沈老爷自嘲的笑了笑,扶着沈夫人要走。
沈夫人还回头看了一眼,苏桉摇摇的在高头大马上坐着,见她回头,就厌恶的催促:“快滚!”
如意怎么能和这样的人走?!
管事的脸都皱起来了,老爷亲自吩咐下来让接走的,可是少爷倒好,少爷给拦下来了,到时候老爷追问起来,这个责任谁来担?
他陪着笑,见人都已经走了,就请苏桉也回家去:“三少爷,现在人也留下了,您就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们,三姑娘在庄子里好着呢,谁都不敢把她怎么样,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伺候着!”
苏桉只是冷哼了一声。
好容易到了这儿,他当然得去看看如意才能放心。
他一路往庄子里闯,庄头吓得够呛,却又不敢死命拦着,只能苦哈哈的跟在后头。
大家心里有数,知道三少爷是干什么来的,也没人去劝。
沈老爷搀扶着沈夫人上了马车,见她一直低垂着眼睛一副难过的样子,就劝解道:“罢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或许就是这辈子没什么缘分。”
沈夫人也只是苦笑:“是我们不知道做了什么孽,有这样的女儿。罢了。”她轻声道:“就当从来没生过她吧,这样想想,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沈老爷也跟着点头,两人架着空荡荡的马车,仍旧回京城去了。
苏桉却一路进了庄子,见这庄子上哪儿哪儿他都不满意,等到见到了如意,他更是气的厉害:“如意,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到了这个时候,他之前心里还唯有的那一点因为被利用的不满也彻底没了,只觉得一身布衣裙钗的苏如意刺眼可怜。
苏如意呜呜的哭,连声音也都是弱弱的:“三哥,我以为连你也不再理我了!”
苏桉心里顿时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钻。
他把苏如意抱在怀里,声音哽咽又十分的心疼:“我怎么会不理你,只是父亲女频都在气头上……”
苏杏璇的表情就黯然下来,忍不住低声啜泣:“是,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争强好胜,以为大哥出了点意外就能赶走她,父亲母亲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了,以至于现在他们都已经不想要我了。”
她双手死死的拉住苏桉的手,像是拉住了所有的依靠:“哥哥,怎么办?我不要回去,我怎么能回去呢?沈家全都听苏邀的……”
苏桉哼了一声,径直冷笑:“我迟早让她给你跪着磕头道歉!你放心。”
放心?!
怎么能够放心?
苏杏璇面色极差,想到苏邀和沈家就心里难受如鲠在喉。
她分明算计的很周到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邀怎么能提前让沈家夫妻去救人?
只可惜青松已经被卖了,否则还能从青松那里问问清楚,那人到底有没有出手。
想到那个人,苏杏璇激动得脸色发红。
原本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她就能把苏家当成是礼物送给那个人。
到时候,到时候她还发愁什么荣华富贵?
她还怕什么苏家?
又怎么会在这里和苏桉这个蠢货在这里虚为委蛇?!
可没有法子,形势比人强,她现在就是失败了,那个人如今根本还不认识她……他不可能出手帮她的。
她看了苏桉一眼,心里又厌恶又得意。
苏家的宝贝疙瘩在她这里,还不是一样等于苏家也在她手里?
和上一世一样,不管她怎么失败,背后总归有苏桉当退路的。
院子里安静下来,苏杏璇凄惶无助如同是一朵被摧残了的花,扑进了苏桉怀里,哭着喊了一声三哥。
苏桉蒙了。
他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是苏杏璇就在身边,她的头发上还带着桂花香。他抿了抿唇,忽然就伸手也郑重的把苏杏璇抱在了怀里。
是啊什么哥哥妹妹?
他和如意根本不是亲兄妹。他们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苏家的事情闹得很大,汪家原本正在别庄里头收拾东西的,他们和苏家的别庄正好是两隔壁,这么一闹,他们也都被惊动了,急忙跑出来看热闹。
谁知道这热闹并不如何好看。
汪家的下人战战兢兢,看看主子们再看看苏桉,心中已经不知道骂了几句晦气。
怎么这么倒霉,这儿也能碰见他们姑娘的未婚夫?!
苏家和汪家正在说亲,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原本大家心里都是有默契的。
汪家纷纷的婚事,大约就是落在苏桉的头上,这也是亲上做亲的意思。
可是万万没想到,婚事都还没开始提出来呢,先出事了。
真是说出来都没人信,苏桉是不是疯了?!
近亲好友谁不知道那个妹妹的来历?!
他对着一个假妹妹跟疯了似的,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谁信啊?!
汪纷纷顿时气的要杀人,见哥哥也气的要过去找麻烦把人打一顿,她却反而冷静的拦住了,冷哼一声就道:“这事儿关我们什么事?!别叫咱们脏了手,等会儿,咱们把这件事告诉苏家伯父伯母一声。”让他们看看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家的错。
也让他们明白,这门亲事是别想成了!
苏桉……
汪纷纷徒手捏断了手里的筷子,一双眼睛冷的吓人。0
苏桉这个蠢货既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丢脸,她一定要他好看!
汪家再也没往苏家别庄看一眼,连夜就回了京城,回去的路上,汪家的大哥顺路去拜访了一下苏三太太。
苏三太太彻底的蒙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苏桉竟然会追去阻止苏如意回沈家,更没有想到还闹得沸沸扬扬。
刚才汪家小辈的一句是否过界,过界这两个字简直是两个恶狠狠的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了她的脸上。
苏桉这个蠢货!完了!苏三老爷回来一定会打死他的!
五十三章·麻烦
苏三太太快要晕过去了,她捧着胸口,想到汪家的少爷过来的时候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提到苏桉时那不大能够遮掩的嘲讽的语气,她就觉得呼吸不过来。
屋子里的茶盏都摔了一大半了,外头的绿藻等人吓得一步步挪进来,喊了声太太,就小心翼翼的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今天可真是倒霉透顶了,谁知道向来过来都是好事连连的汪家人来了一趟以后,三太太忽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何况高家的又不在,家里连个能劝阻的人都没有。
若是从前碰上这种事,叫人去请三姑娘过来,准能一请一个准儿,三太太最能听得进三姑娘的话了,只可惜现在三姑娘也不在家里。
苏三太太面色铁青,冷冷的又把绿萝刚刚摆上来的一个玻璃梅瓶给摔了,气冲冲的问:“柳家的呢!?去把柳家的给我叫过来!”
绿藻顿时松了口气。
只要这怒气不是对着她们来的,那她也就放心了。
她跟绿萍对视了一眼,自己仍旧留在屋内收拾东西,绿萍就脚不沾地的出去找柳妈妈了。
柳家的正在浆洗处看着人核对这一季支取的银子,听见说是三太太那里找,心里先忍不住生出些欢喜-----莫非事三少爷去庄子上把三姑娘接回来了?
若真是如此,那也是好事,毕竟三老爷虽然是个心肠硬的,可是到底是在自己膝下养大的女儿,都接回来了,总不能再次赶走,只要能留下来,以三姑娘的本事,也不过就是委曲求全一阵子,也就仍旧能够立足了。
她呼出了一口气,让自己身边的一个管事媳妇留下来继续盯着,自己施施然理了理衣裳,到三太太房里去了。
这几天的天气正好,虽然仍旧是冷的,可是太阳大,到处都金灿灿的,柳家的进了三太太院子里,看着那只玫瑰红的鹦鹉正上蹿下跳的喊着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就笑骂道:“你这个扁毛畜生,弄得人一惊一乍的。”
她正好瞥见也进门来了的苏邀跟前的一个贴身丫头,好像是叫什么燕草的,脸上的表情就冷了冷,率先打了帘子进了屋。
绿萍就有些尴尬的过来跟燕草说话:“燕草姑娘这边先等一等吧,太太找柳妈妈有事呢,待会儿等到里头说完话了,我再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燕草是个好说话的性子,闻言也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应了一声就在一边儿引逗着鹦鹉玩。
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里头就忽然传出来了瓷器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和苏三太太的斥骂声以及柳妈妈的惊呼声和求饶声。
绿萍眼神惊恐。
燕草倒是仍旧还稳得住,手里的动作只是顿了顿,就继续引着鸟儿说话。
里头的柳妈妈完全没想到一进门就被苏三太太打了一巴掌,她整个人都完全被打蒙了,下意识的歪过了头,又惊又怕的喊了一声太太,腿就已经先软下去了。
苏三太太根本不想理会她,指着她厉声呵斥道:“你做的好事!你竟然敢瞒着我让桉哥儿去庄子上!你存的什么心,你算是什么东西?!”
柳家的吓了一跳,她急忙分辨:“太太误会了,我怎么敢......”
“是啊!我素日也是这么想着,你怎么敢,你哪里来的胆子!”苏三太太气的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什么事情她都可以网开一面,什么事她都可以轻轻放过,但是事关苏桉,而且还是关乎着苏桉的前程,那这事儿就绝对不是什么可以糊弄过去的小事。
“素日是我太纵容你们了,纵得你们不知天高地厚,纵得你们目中无人!”苏三太太腾的一下站起来:“你就是仗着你女儿在苏如意跟前是贴身大丫头,以为把桉哥儿哄去把人给接回来了,你就仍旧能让你女儿享福,你们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柳家的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歇斯底里,一下子就被吓得趴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劲儿的哭着说不敢。
苏三太太哪里肯听。
刚才汪家少爷的那些话,她到现在都不敢再回忆起来,每次一想到,她就如同是脸上被人恶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真是丢人啊!
追去了庄子上坏事不算,竟然还闹出事来引得汪家的人都知道了......
这门亲事......
纷纷那么好的姑娘.......
苏三太太胸闷气短,见柳家的还在辩驳挣扎,忽而提起脚来猛地踹了她一脚,把她踹了个人仰马翻,才呵斥道:“给我滚起来!去备车,我要亲自出城!”
她一定要拦住这件事。
在这件事被苏家老太太和苏三老爷她们知道之前,把这件事给捂住了捂死了。
至于汪家那边,好歹还有二嫂的面子在,到时候去求求二嫂,再请母亲出面,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关键是,这件事现在绝对不能再闹出来了,否则的话,等着苏桉的就是一顿毒打。
真是讽刺,她在心里自己都胡乱的想着,觉得自己也太倒霉了,亲手养大的女儿,她要亲自赶出去不算,现在还得亲自去拦着她回来。
她闭了闭眼睛,什么也顾不上,听见说是苏邀的丫头来了,也只是不耐烦的摆手让绿萍把人给打发走,自己跟柳家的备了车就立即出门去了。
燕草倒是不觉得尴尬。
她们来了以后就是个尴尬的立场,在哪儿都好像是外人似地,苏三太太不搭理她也是正常的,因此只是顿了顿,她就慢悠悠的回了苏邀的跨院,而后才加快了步子进了屋,兴冲冲的跟苏邀回禀:“姑娘!您猜对了,三太太真的要出门去!应当是那边的事事发了!”
那边的事,指的自然是沈家夫妻去接苏邀,却被苏桉拦住并且羞辱的事。
苏邀嗯了一声,虽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但是心里并没有多么好受。
沈家夫妻这一次的羞辱,是她给她们带去的,原本她们根本没有敢去接苏杏璇的。
五十四章·无情
仿佛是知道苏邀的想法,沈妈妈叹了口气,把给苏邀冲泡好了的参茶往她面前推了推,就道:“幺幺,你别难过,这事儿吧,迟早得经历一次的。她们心中一直都揣着一份侥幸和希望,不让她们亲眼看见苏杏璇的态度,他们也不能对她死心。按照那位的不择手段,这点子情分迟早也是被拎出来利用殆尽的份儿,倒还不如早些让他们认清楚她的真面目,这样也是长痛不如短痛了。”
苏邀默然了片刻。
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是这个想法。
现在她在外面可以用的人手唯有沈家,干爹干娘能够帮她许多的忙,但是如果有一个苏杏璇在,那许多事就会变得很不方便。
而且苏杏璇有些奇怪。
她静静的想着,这一次固然是她赶狗入穷巷,把苏杏璇的出路都堵得差不错了,但是她总觉得苏杏璇似乎有些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就比如说这一次,苏嵘遭遇的那些悍匪,真的就跟苏杏璇全然无关吗?
如果是还好,如果不是......
那事情就更得尽快斩草除根了。
想起这件事,她忽然又有了一点儿兴致,伸手端起参茶喝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苏桉这样的人,凭什么要那么多人为他谋划为他牺牲呢。
上一世是她帮他顶下了得罪程定安的麻烦,作为冲喜和赔罪的礼物被送去了程家给他灭火。
然后苏家还替他定下了二舅母家娘家侄女儿当正妻。
汪悦榕啊,那可是公主的伴读,礼部侍郎的嫡女,不管放在哪里看,她都是会发光的。
但是苏桉那个蠢货把人娶回来了却又偏偏不好好对待,竟然还跟苏杏璇不清不楚,最后更是娶了苏杏璇当平妻,让汪悦榕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那时候二舅母家中已经出事了,三太太竟然也支持平妻的荒诞提议,大操大办的帮苏桉办了亲事,左手倒右手的事儿,也就是苏三太太才干的出来。
若是那时候贺太太还活着,只怕也会被气死的。
后来呢?
后来汪悦榕郁郁而终,苏杏璇倒是彻底成了正妻,跟苏桉你侬我侬的,靠着祖荫活的像是蛀虫。
真是想想都令人作呕。
既然一切都重来了,既然苏桉还是口口声声心心念念都只有苏杏璇,那也挺好的,可以跟苏杏璇双宿双栖么,谁都不要再祸害旁人了。
她们两个尽可以互诉衷肠。
当然,这一次若是苏三太太还跟从前那样乐意的话。
她微微笑了,想到自己传信让人去给汪家的人,心中升起一些小小的得意。
好了,她也算是还了宋恒的一个人情了。
而在马车上的苏三太太却完全没有苏邀这样的闲情逸致,什么参茶,现在就算是天上王母的蟠桃摆在她跟前,她只怕都没有心思看一眼。
蠢货!
蠢货!
她一连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儿子多少句,才觉得怒火勉强平息了一些。
可是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了一点,一下马车,苏三太太险些忍不住又晕过去了-----她看见苏三老爷的马车停在了别庄门口。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几天苏三老爷的那些同年好友结伴来通州别庄,说是打猎,这个时候,苏三老爷应答昂是准备带着朋友回别庄来安顿的-----他向来要面子。
可是......
苏三太太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急忙的下了马车,腿一软都险些摔倒,隔了半响,才平复了心情,可已经晚了,她一进门,就听见了苏三老爷的一声爆喝:“你这个畜生!老子今天打死你了事!”
柳家的已经吓得完全不会说话了,脸色惨白的扶着苏三太太往里走。
苏三太太也同样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跌跌撞撞一进了影壁,就瞧见天井处苏桉正挡在了苏杏璇跟前,张开双手是一个抵御的姿势:“父亲,你要打要杀就冲着我来!这件事不关如意的事,是我拦着如意不让她走的,她不能走,你们也太心狠了!她这么尊贵的人,你们竟然要把她送还给那个商户!你们怎么忍心?!”
苏三老爷都被气笑了,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把苏桉给打的一个趔趄摔倒在了一旁,而后冷冷的盯着瑟瑟发抖的苏如意,冷声道:“我真是小看了你!养你一场,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
果然,别人的孩子就是养不熟。
他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个孩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打算一直养着?
现在他总算是尝到了报应。
这个贱人现在把他儿子哄的团团转,只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别说身份地位不匹配,就说是这女儿变成儿媳妇的名声,传出去让他们苏家以后怎么在京城做人?
左手倒右手,以后他哪里还有脸在京城混?!
苏三老爷十分震怒,忍无可忍之下,伸手连苏杏璇也猛地打了一巴掌。
苏杏璇长到这么大,还从未挨过这样的重手,当即就懵了,捂着脸委屈的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父亲。
“住嘴!”苏三太太比苏三老爷更快开口,疾步走了几步扶着柳家的站稳了,又气又怒的指着她:“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我们如今已经不是你的什么人了,你别开口闭口的喊我们父亲母亲!”
一面说着,又一面吩咐人:“快套马车,把沈姑娘送回她自己家中去!”
沈姑娘?!
苏杏璇面色震惊,捂着脸不肯相信的看向苏三太太,仿佛是头一次认识这个人。
现在就变成沈姑娘了?
苏杏璇面色极差,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能正常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还是苏桉死命的扑上去不肯放她走,一面又气急败坏的指责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冷血无情:“如意是你们亲手带大的,你们怎么能够说让她走就让她走?!”
就算是抛弃一只猫一只狗,也没有这么冷静且决绝的吧?
苏桉对于父母觉得失望至极了。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苏邀的回来,也都是因为苏邀的存在,否则的话,事情根本不至于如此发展。
五十五章·去哪
他如此的愚蠢无知,苏三老爷心里更加气的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伸手拍死了这个惹祸精算了,他冷冷的转过头去呵斥也已经手足无措的苏三太太:“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我看你怎么收场!”
外头看热闹的客人早就已经被领着去后院了,苏三老爷没脸让他们看这一出闹剧,可饶是如此,苏三老爷也觉得面上做火烧,整个人都暴躁的要命,恨不得手里能拿出一根鞭子来,把这两个碍眼的东西都给抽的皮开肉绽。
苏三太太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心里半点准备都没有就碰上了苏三老爷,夫妻这么多年,她早就知道苏三老爷的脾气,更知道今天这么一闹,这件事回家去还有得要掰扯,所以她也气急了,下了死力气打了苏桉一巴掌,问他:“你是不是疯了?!什么妹妹?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妹?!”
苏三太太头一次知道后悔的滋味。
当初如果不那么心慈手软就好了,当初若是想清楚一些。不,甚至在母亲来的时候,母亲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如果能够稍微清醒一些,提前意识到苏桉跟苏杏璇的关系已经过度亲密,今天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好吃了。
她冷冷的看了苏杏璇一眼,眼里再也没有熟悉的温度和怜惜,只剩下了看瘟神的厌恶和恐惧,她死命的拉住了苏桉,沉默了片刻才对边上的管事的吩咐:“送走!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管是谁,绝不准她再踏进家门和别庄半步!”
苏杏璇的面上已经没有了表情,这种被苏三太太当众开除苏家的身份的滋味,对她来说简直是无异于公开处刑。
什么母女情分?什么父慈子孝?
她冷冷在心里笑了一声,忽而觉得很讽刺。
亏她还顾念着梦里的情分,想着要成全她们,仍旧帮她们夺回爵位,可是原来在真正需要取舍的时候,在她跟苏桉之间,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是根本不需要也绝对不会犹豫的。
管事的已经急忙上来带着人要拉着她走了,苏杏璇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时之间饶是她智计百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求?
现在她就算是跪死在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跟前都没有用。
可是难道就真的就这么回沈家?
她深深的看了苏桉一眼,那眼里有绝望有无助也有惊恐,看得人几乎都要心碎。
不行,苏桉如今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他所能仰仗的无非就是三老爷三太太的宠爱,当三老爷和三太太的这份宠爱不再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成。
那么,去找那个人吗?
苏杏璇握了握拳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决绝。
可是现在去,人家连见也不会见她的面。
.......不,她极力的镇定下来,上了马车之后靠在引枕上闭起了眼睛,她不是无路可走了,还有一条路啊,她看了安莺一眼:“身上还带了多少银子?”
安莺已经被吓得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了,没人比她更知道三太太的脾气了,三太太今天如此雷霆震怒,甚至连她的娘的面子都不给了,这只能说明三太太已经彻底厌恶了三姑娘。
三姑娘以后可怎么办?
最要紧的是,三姑娘出了事,那她也就完了啊!
可归于苏杏璇多年的余威,她还是下意识的答道:“姑娘,咱们还剩下了一千二百多两银票,若是现银,只剩下二十两了。”
相比较其其他闺秀来,这已经是很大的一笔数目。
可见苏家在养女儿这件事上是真的精心的。
苏杏璇嗯了一声,琢磨了片刻之后,让安莺找个机会把银子都给车夫。
安莺吓了一跳。
如果以后真的要回沈家的话,人生地不熟的,还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这么多银子不留着傍身,现在就要全部用掉?
那是不是太冒险了?
咏歌和咏荷两个人向来是不敢对这种大事发表什么意见的,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尽量的降低存在感。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吗?
为什么自从苏邀回来之后,苏杏璇就一直在倒霉?
连最重视苏杏璇的苏桉也护不住她,反而还跟着苏杏璇一路挨打,短短几天之内,三少爷挨的打都快比前十几年加起来的都要多了。
苏杏璇面色发冷,见安莺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就冷然问:“怎么?我指使不动你?”
安莺哪里敢?她急忙摇头,但是心里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带着对未来和未知的恐惧,抿了抿干燥蜕皮的嘴唇问她:“姑娘,那然后呢?咱们给了银子,让车夫带咱们去哪儿?”
“去找一个人。”苏杏璇闭上眼睛,仔细的回想了梦里的事情,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去吧,先把二十两都给他,告诉他,只需要他回去说我们仍旧回了沈家就是了。”
二十两的巨款,车夫这点忙想必还是肯帮的。
安莺还是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既然她都已经这么说了,安莺也只好答应下来,按照她的意思去跟车夫交涉。
车夫做梦也想不到这趟出来还有这样的好事。
算起来,马车上的已经不是苏家的姑娘了,她去哪儿其实都跟苏家没什么关系,苏家也不可能为了她的去向来找自己的麻烦。
那么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就是了,他乐呵呵的接过了银子,就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道:“好嘞!请姑娘吩咐,到底咱们去哪儿,您只要开口,我就一定完整无缺的给您二位送过去!”
这个车夫说话颠三倒四的,安莺皱了皱眉,却也只能忍耐下来,压低声音呵斥道:“别废话了!调转车头,我们不去京郊,也不去沈家,去大兴县!”
车夫有些茫然的抓了抓头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的去什么大兴县,可既然银子都接了,他也就只能哦了一声,按照她们说的路程去走了。
五十六章·底牌
苏杏璇不再说话了,她也实在是提不起兴致继续说什么。
苏桉这个蠢货在梦里就一无是处,到了现实中还是如此一无是处,不同的是在梦里的时候苏家并不需要苏桉却做什么,所以苏桉活的蠢就蠢了些,根本没有人在乎,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都怪苏邀。
想到那个突如其来冒出来的真千金,苏杏璇的脸上有些控制不住的狰狞。
如果不是苏邀这一次提前闹出桑嬷嬷的事,还带着贺太太进京,一切都会不同的。
三太太她早就已经哄的服服帖帖了,加上还有苏桉,她们一定能够让苏邀受尽冷眼。
可是偏偏苏邀带着贺太太进京了......
还是她太着急了,她叹了口气。
是啊,她怎么忽然就沉不住气了?
一步错步步错,她首先就不该这么贪功冒进的用苏桉身边的人去给人通风报信,更不该用青松把苏嵘引下山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苏桉也不会因为替她顶罪触怒了苏家所有长辈,尤其是还戳中了苏三太太的心肺。
棋差一招,竟然前后结果也相差的如此悬殊。
她竟然被赶出了苏家!
她忽然睁开眼睛,见安莺吓了一跳,就嘶哑着声音问:“到了哪里了?”
安莺一直都关注着路程,听见她问,就急忙道:“已经进了官道,快到了,姑娘,咱们去大兴哪里啊?”
苏杏璇没再说话,等到了县城外头一座别庄外头,才缓缓松了口气,下了马车站在别庄外头,打发走了车夫之后,才让人通禀。
这座别庄外表看着就富丽堂皇,跟苏家那样皇家赏赐下来的规制和规模竟然也都差不多,不用多看,安莺就知道这也应当是某位大人物的地方,急忙扯了扯苏杏璇的衣袖轻声劝阻:“姑娘,您别犯糊涂,这些地方未必适合咱们来......”
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弟的别庄,那都是五毒俱全。
什么斗鸡遛狗,细犬美女,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儿都有,苏桉也是世家子弟,他又什么都不瞒着苏杏璇,这些事她们这些底下的人都有所耳闻的。
在她们看来,哪怕苏杏璇如今确然已经失宠,可也没必要来这种地方自降身份。
别看那些公子哥儿们玩的欢,可要真带妹妹去,看他们家里大人不打折了他们的腿?!
苏杏璇却扬了扬手,将安莺还要劝告的话堵在了肚子里,仍旧固执的等在门口。
不过一会儿,一个看着年纪跟青松差不多的小厮飞快着奔了出来,见了苏杏璇,上下打量了一眼,才问:“就是你们找我们家少爷?你们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苏杏璇目光冷淡,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仿佛丝毫不害怕,正对上那个小厮的目光,冷淡的道:“我找你们家少爷有要紧事,远比你们家少爷在这里挑选新出的细犬有用的多了,你最好进去重新再问问你们家少爷,是不是要把当年的事情按在地底下永远不放出来?”
什么?
小厮茫然看了她一眼,想说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这里大放厥词,但是见她穿着不俗,身上衣饰都是上上品,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她的身份和话里的真假。
过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撂下了一句等着,转身飞快的跑进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飞奔出来,看了苏杏璇一眼,道:“我们少爷让你进去。”
苏杏璇松了口气。
这么久以来她的梦境一直都没有带给过她实质性的帮助,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老天在跟她开的一场玩笑罢了,可是现在看来,老天不是在耍弄她。
她提了裙摆进去,穿过三件五架的门楼,一眼就看见不远处假山底下一口大圆井处聚集了不少华服的贵族青少年。
安莺和咏歌咏荷跟在她后头,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不知道她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那口大圆井处忽然传来一阵热烈的哄笑声,立即就有人也跟着嚷嚷了起来:“好啊,程定安,今天你可输定了,看见了没有?人硬是在井里泡满了六个时辰,没死!哟呵,没死!”
什么在井里泡了六个时辰?
咏歌吓得打了个寒颤,立即看向了苏杏璇,却发现苏杏璇面无表情,只是猛地侧头看向了那口圆井的对面,那里跟聚集了不少人的圆井边上不同,没什么人,只有一棵已经有了些绿芽的桃树,底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桌边摆着几张椅子,上头坐着个对那些人冷眼旁观的人,他身边还有几个穿的迎风招展的女孩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安莺被这一切从未见过的场景给吓呆了,惊得动都动不了,声音发颤的喊了一声姑娘,不知道苏杏璇是怎么找到这里来,又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
苏杏璇却跟他们的惊慌失措全然不同,相反,她神采奕奕,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得意的微笑。
是了,这才是她梦里该有的模样,是她梦里那些人该会做的事。
她停下脚步,等着那边闹着起哄的人的热闹劲过去,才看向了一边圆井那里被拖出来的少年,微微眯了眯眼睛。
程定安生性就是如此,喜欢新鲜猎奇的东西,表面上道貌岸然,内心里其实最离经叛道,人家越是不敢做的,不想做的,他就偏偏要去做,要去闹。
当初不要苏邀了也是一样,他才不管什么脸面不管什么名声,说要娶平妻就娶了,说要苏邀下堂,也就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下了一封休书。
这样的男人.....
苏杏璇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一个溺水了的人的终于找到了希望,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太好了,她就要看看,苏邀能逃得过初一,是不是还能逃得过十五。
程定安觉得百无聊赖,最近的日子过得实在太无聊了,他有些烦躁,以至于这个被众人围观着是否能在井水里撑过六个时辰的小孩子活着从井里出来了,他的表情也不算是多么好看。
要知道,从前他是很喜欢看这样的穷苦人为了一些银子在生死边缘挣扎求生的戏码的。
五十七章·饿狼
毕竟银子这种东西他多的是,除了发愁不知道怎么花出去,还真不知道拿来有什么用处。
他冲着自己身边的下属点了点头,他的下属就会意的拿出一沓银票出去让赢了的那些公子哥儿们分钱了,每到了这个时候,外头都是最热闹的。
程定安身边的几个花娘也凑上来,笑着凑趣儿:“程公子这回可算是碰见硬茬儿了,现在是什么天气啊?深更半夜的在门外呆上几个时辰都得死人的,可是这个小小少年竟然真的扛住了,六个时辰呢!六个时辰他都没挪窝儿,但是竟然还活了下来。”
大圆井已经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了,那个少年被用一只水桶放下去,从昨天晚上一直待到了现在,现在眼看着只剩下了一口气,蜷缩在地上不断的往外冒着气儿。
可也眼见得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冻得这么厉害,就算是现在不死,之后也很难继续活着了,或是说,一辈子都只怕会成为一个药罐子。
程定安却丝毫不以为意,这样的事情他见得多了,反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谁都不能说他什么。
他摆了摆手,再没看地上挣扎求生的小孩儿一眼,只是轻描淡写的道:“既然撑过来了,那就给他吧,一千两银子。”
立即就有人应是。
花娘们纷纷笑起来:“好大方的程公子,一千两啊!这个孩子的命可没那么金贵。”
这话说的是难听了些,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实话。
毕竟现在这个年头,这种为了卖身葬父而来用赌命的法子赚钱的人,也不算是少了,总有人剑走偏锋的。一千两银子,程定安出手算是大方了。
程定安嗤笑一声。
一千两银子,看一场这么精彩绝伦的戏码,在他看来可比去斗鸡走狗还有趣的多。
他兴致阑珊的哼了一声,立即就有人上前把得了银子的孩子拖走了,片刻停留都没有,程定安也正好看见了对面穿廊上站着的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女孩子,狐疑的皱了皱眉,转身抛给那几个花娘几锭金子,也懒得再管她们,就朝着苏杏璇走了过去。
安莺吓得不轻,刚才那个孩子看起来顶多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拉上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青紫的,简直可以说是面无人色了。
这些公子哥儿和花娘们却没一个觉得不对的,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什么,就看着他被如同一条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这些人玩的也太过火了!
她拉了拉苏杏璇的衣袖,万分害怕:“姑娘,我们走吧.......”
这样的人,她们哪里能够惹得起?
苏杏璇岿然不动,等到程定安走到跟前了,才朝着他点了点头:“程公子。”
程定安立在廊外看着她一瞬,也同样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问她:“什么来历?听说你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我说。”
他说着,对着苏杏璇挑了挑眉:“你最好说些有用的,我的耐心毕竟不是那么好,若是说得不怎么合我的心意,我怕你走不出这道门。”
虽然苏杏璇衣着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但是一个会带着丫头出来抛头露面的女人,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要么是哪家想攀高枝的庶女。
要么就是有见不得人的目的。
两种可能性,程定安其实觉得都值得听一听。
安莺吓得面色惨白的后退了一步。
唯有苏杏璇一如往常,由了梦中的经验,她根本不怕眼前这只看上去似乎脱了缰的野马,反而倨傲的抬起了下巴,冷冷的压低了声音问:“不知道多年前围场失事害的永定伯府被夺爵的事,值不值得程公子纡尊降贵的放低身段一听呢?”
程定安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阴冷狠辣。
他上前一步,忽而掐住了苏杏璇的脖子,揪着她往上毫不迟疑的提了提,似乎随时就能掐断她的胳膊。
安莺跟咏歌发出了一声尖叫。
而苏杏璇已经艰难的冷笑出声:“怎么?程公子心里有鬼,不敢听吗?可是不应该啊,真的若是那么害怕的话,怎么同样的手段还要再在人家的儿子身上用一次呢?只是太可惜了,这一次苏嵘也还是全身而退了,您说是不是?”
程定安阴晴不定的看着她,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才猛地松开了手,任由苏杏璇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而后冷冷的活动了一下手腕,阴鸷的问她:“你到底是谁?”
他已经动了杀心了。
苏杏璇心里知道,也知道眼前的男人不能过都挑衅,就冷哼了一声拍了拍裙子站起来,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苏家的人?
程定安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起来了:“你还有话没说完吧?苏家的姑娘很多啊,可最近苏家的姑娘们,在京城有些名气的,就是丢了的那个双胞胎回来了,你是丢了的那个,还是养在家里的那个?”
苏杏璇松了口气。
她知道程定安这是感兴趣了,顿了顿才道:“程公子对于苏家的事情只怕比我知道的还要清楚,这些事也需要来问我吗?人家亲生的女儿回来了,我这种假冒的冒牌货当然是讨人嫌的那个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吗?”
程定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了一声就道:“原来那个把苏嵘引下山的人,是你啊。”
苏杏璇猛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程定安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怎么?你不是觉得你家有个傻子哥哥,这全天下其他男人就都跟他一样是不带脑子出门的吧?”程定安挑眉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的讥讽道:“你也真是够黑的啊,说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底牌能亮出来跟我谈?你现在都已经是丧家犬了,就不要再自抬身价了,否则的话,瞧见那边那些人了吗?现在你没了苏家庇佑,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杏璇猛然侧头看向了边上那些花枝招展的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