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耳光
苏杏璇的脸掩映在斑驳的光影中,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去拉苏桉的手:“哥哥!你别误会,妹妹没有追责什么,是我自己良心过不去.....”
苏三太太也已经反应过来,又气又急,看看儿子又看看苏杏璇,再看看竟然还能面无表情的苏邀,顿时觉得有些荒唐。
她站了起来,仿佛一下子支撑不住就要摔倒。
苏杏璇眼疾手快,立即就搀扶住了她,哽咽道:“不要再闹了,母亲原本进了冬天就容易头疼,我们这样闹下去,是叫母亲难受!”
苏三太太顿时心里熨帖,再看向苏邀的时候,只觉得她实在是木讷冷情得过分,都闹成这样了,她竟然还能心安理得?
这也不是多大的事,纵然是苏桉做的不好让她受了委屈,但是苏桉都已经受了责罚了,她还想怎么样呢?
贺太太进京,已经是在给她撑腰,家里已经责罚过了苏桉警告了苏杏璇,就这样她还不满足,竟然还要提起这叫大家都难堪的事?
这也太计较了。
她掩藏好眼里的那一点失望,揉了揉太阳穴,疲倦不堪的道:“幺幺,桑嬷嬷的事,你不要再提起,你哥哥少年心性,这件事是他做错了,可父亲已经责罚了他,你再这样闹下去,你哥哥名声不好,也影响了家里的名声和你自己的名声。家宅不宁,于你也没什么好处,你明不明白?”
苏邀觉得有些好笑。
分明她什么也没说,受害者没有开口,加害者倒是觉得委屈了。
在苏家三房人的眼里,她或许连存在都是个错误。
肝胆成冰雪,表里俱寒凉,这大约就是她此时此刻的真实写照。
她深深的看了苏桉一眼,微微低头,什么也没再说,言简意赅的道:“是。”
苏桉又忍不住暴跳如雷,不知道怎么的,他看着苏邀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忍不住来气:“你阴阳怪气的给谁看呢?!娘为了你来,忙活了这么久,她头风都犯了,你还老提不开心的事,是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
苏三太太苍白着脸喊了他一声,但是心里却也实在认同他的说法,苏邀太不体贴了,哪里有女儿见了亲生母亲这么冷淡的?
苏杏璇有些想笑。
她觉得苏邀的处境狼狈极了,这屋子里的一个是她娘一个是她哥哥,分明都是她最亲近最亲近的人,但是这两个人没有一个站在她那边的。
她做什么都是错,只怕连下跪求饶也要被苏桉觉得是在装模作样。
也不知道她赖在这个家有什么用?
啧啧.....她最近堵在心口的一口气终于彻底松了,在苏邀面前陡然觉得自己高了好几丈,蠢货就是蠢货,巴结老太太和贺太太又有什么用?
府里最重要的几个人都没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苏邀垂下眼帘,看见侧边门帘处出现了熟悉的草绿色缎子面的千层鞋,忽然就有些哽咽:“那哥哥要我怎样呢?我并没有说过要追究谁的责任,母亲问我镯子哪里去了,我只是照实说是被桑嬷嬷骗走了,然后我收起来了不敢再带,我也不敢说是哥哥的错,不敢说是姐姐的错,我什么也没说,为什么也成了错处了?”
她从进来开始就跟一块木头一样,这会儿乍然一哭,就好像是一个玩偶被吹了一口仙气,终于活了过来,连眉目都变得生动了。
苏三太太一怔,她边上的苏杏璇就急忙皱眉安慰:“妹妹别多心,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不想你跟母亲之间生了误会......”
苏桉最腻烦女孩子哭了。
他没好气的看了苏邀一眼,嗤笑:“一无是处,在母亲跟前装什么可怜?”
这态度着实过分了,苏三太太眉头一皱,想要开口斥责几句,可还没来得及,门帘就掀起来了,贺太太快步走进来,眼里蕴含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在屋子里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干脆利落的抬起了手,左右开弓的打了苏桉两个巴掌。
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三太太也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气的了不得的贺太太。
苏杏璇早已经低低的叫了一声,急忙冲过去拉住了苏桉,心疼不已的跟贺太太解释:“外祖母,您误会了,哥哥他......”
“你住嘴罢!”贺太太眉眼凌厉,语气冷淡:“他蠢,可我还耳聪目明,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把你那副嘴脸收起来!我不乐意看见!”
事发突然,跟着贺太太的丫头婆子都来不及退出去,把这番话给听的清清楚楚,苏杏璇顿时如同是被扇了一个巨大的耳光,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苏三老爷正好进来准备换了衣裳再去拜见贺太太,一进门就听见贺太太说这番话,顿时就看向了苏桉跟苏杏璇。
然后他快步进来,先恭恭敬敬的跟贺太太请安,也顾不得看看亲生女儿长什么样儿了,先请贺太太息怒,又指着还神游天外的苏桉怒骂:“畜生!你做的好事!你竟敢忤逆长辈!?”
什么忤逆长辈?苏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他顿时憋了一肚子的火,他哪里忤逆长辈了?他就只是教训苏邀而已啊!
贺太太冷冷的看着他,眼里蕴含着失望和恼怒,将苏邀拉在身后之后就冷然道:“尚未见过面,你就指使你妹妹的贴身嬷嬷陷害她,如今回了京城,她还未曾追究什么,你倒好,没有半点愧疚之心不说,竟然还对她恶言相向。你如此薄情寡义,还敢谈什么读了圣贤书?!你的先生就是这样教你孝悌?!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了!”
这一番话来的又快又急,可见是把贺太太给气急了,否则的话,长辈训斥小辈,总要顾着小辈的脸面,哪里有这样毫不留情的打脸的?
苏三太太面若金纸,到了此刻才神魂归位,急忙喊了一声母亲,扑过去拉住了她:“不过是小孩子闹几句口舌,您怎么说的这么严重?”
二十九章·出气
口舌之争?
贺太太猛然回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威压逼人。
这一瞬间,苏三太太只觉得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她每每做了什么实在过分的事,贺太太也会不顾贺老太太的护短,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她有些狼狈的转开了头。
贺太太就又面色沉沉的看向了苏桉和苏杏璇,忍了忍,终归对着苏三老爷道:“让他们先出去罢,我有些事要同你们说清楚。”
苏三老爷狠狠地瞪了苏桉一眼,觉得自己又开始手痒。
上次还是打轻了,才会这么不知好歹!
苏桉顿时心里又气又怒,觉得好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还说什么都没做,苏邀什么都没做,却比什么都做了还要可恶!短短几天之内,他又被父亲打又被外祖母打,还得了一个薄情寡义的评语,他招谁惹谁了?
可苏杏璇委屈的拉他的衣袖,他也知道继续闹下去只是让苏杏璇更难堪,就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行了礼退下去了。
苏杏璇紧随其后,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也摇摇欲坠的给诸位长辈行了礼,紧跟着追了出去。
苏邀是最后一个,她留在最后,静静的冲着长辈们行礼告退。
苏三老爷直到此时才有功夫看一看自己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亲生女儿,相比起苏三太太心里的不舒服和苏桉的排斥,他对于苏邀的看法就简单得多了,一见苏邀抬起头露出那张脸,他就怔了怔,紧跟着连声音都温和了许多:“你就是幺幺?”
他说着,紧跟着道:“我是的你父亲。”
见他态度这么好,苏三太太心里的一丝不快立即没了,急忙催促苏邀:“快,快见过你父亲啊!”
苏邀应是,礼仪标准的给苏三老爷行了礼,低声喊:“父亲。”
进退有度,沉稳大方,看人的时候不卑不亢,比他想象当中的实在要好太多了,苏三老爷立即就笑了起来,摸着胡子满意的点头:“好孩子!之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这件事,父亲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等到苏邀出去了,他就转过头来看着对着贺太太诚恳的认错:“岳母,桉儿被我们宠坏了,他若是有什么不是,您别跟他一般计较,我一定亲自收拾了他!”
苏三太太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对着自己亲娘就道:“娘,您做什么对桉儿那么疾言厉色的?还动上手了......我知道您心疼幺幺,可是您也不该太过偏心,说起来,桉儿跟她到底是头一次见面,从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妹妹,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哪有这样对外孙子的,一见面二话不说先给了两巴掌。
贺太太满心满眼都是失望。
偏心?
“到底是谁偏心?!”贺太太冷厉的看了苏三太太一眼,说话毫不留情:“我看你儿子糊涂是有根子的,你自己就没把心摆正!什么我偏心?我难道不该偏心?论亲近,论血缘,幺幺才是我的亲外孙女,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倒好,你儿子那么向着一个外四路的人,你竟然还觉得应当?他现在是为了假妹妹去陷害亲妹妹,妄图帮助她多得你们欢心,挤兑幺幺,以后呢?以后若是苏杏璇要天上的月亮,他就要架梯子去摘?她要是嫌幺幺碍事,难道你们还纵容他杀人不成?!”
苏三太太吓了一跳。
苏三老爷也没想到岳母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禁不住若有所思。
苏桉对苏杏璇,的确是过分在乎了一些。
他也不是没别的孩子,可苏桉对别人都是平平,唯有对苏杏璇,格外亲近,自小就母鸡护崽一样护着。
要是亲兄妹那也就算了,称得上一句手足情深。
可到底不是亲兄妹,那么......
他皱了皱眉。
苏三太太心里十分不舒服,觉得母亲为了苏邀实在有些危言耸听。
顾不得苏三老爷在场,她有些委屈:“什么偏心不偏心的?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可凡事都要讲个道理,幺幺本身就是忽然回来的,我又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是个什么脾气,她就像块木头似地,我问一句才答一句,对着我也冷冷淡淡的,我还没怎么样呢,她先为了这件事气起来了,但凡她能识大体些,今天的事何至于此?”
可贺太太倒好,好像觉得他们合伙对付苏邀一样。
这像是个什么事儿?
她难道是后娘不成?
贺太太讥诮的笑了一声:“你没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这么大的事,你想过没有,若是让那个桑嬷嬷成事了,你女儿会是个什么下场?现在她回来了,你们一不安慰二不愧疚,反而还向着那两个,一心要把这件事压下去,你们想过幺幺的处境没有?想过幺幺会委屈没有?!”
她吸了口气,懒得跟苏三太太废话,转头看着苏三老爷:“惯子如杀子,原本我初来乍到,又只是外祖母,这些话不应由我来说,可事关幺幺,我就倚老卖老一回,姑爷志向远大,可也得顾着家里的小节才行,要是真闹出了什么不像的事来,丢的可是你们苏家的脸啊。”
苏三老爷悚然而惊。
他听出了贺太太话里的深意。
是啊,他留下苏杏璇,无非是一是有了感情,二是这么多年,伯府在苏杏璇的培养上也花费了无数精力,若是让她回了她自己家,就实在是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她的价值也不是一个都还不知道是圆是扁的亲生女儿比得上的。
可如果因为留下这个假女儿就闹的家里家宅不宁,兄妹失和,那.....
岂不是太得不偿失?
男人跟女人看待问题的角度是截然不同的。
苏三太太无疑是喜欢苏杏璇的,这是因为她一手把苏杏璇带大,跟苏杏璇亲密无间。
但苏三老爷对她的喜欢,却是建立在她知情识趣,乖巧懂事的基础上,如果她不再是个有用听话的孩子......
苏三老爷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第三十章·福星
苏三太太的屋子里掀起了怎样的一场风暴,苏邀还不知道,她出了门立在廊下,就看见苏桉跟苏杏璇立在不远处的葡萄架底下,两人一个表情愤怒,另一个焦急的在劝解什么。
快要过年了,葡萄架早就已经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看,他们立在廊桥里头,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苏桉就一拳捶在了边上的柱子上,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
苏杏璇就哭了,拉着苏桉的袖子低声说着什么。
苏桉最终舍不得她哭,抬头正要安慰,却先一眼看见了在廊下站着的苏邀,目光里顿时露出愤怒来,一阵风似地卷到了苏邀跟前,在她面前站定冷笑:“你少得意的这么早!你以为你这样挑拨离间,父亲母亲就会喜欢你,我就会接纳你,你做梦呢!往后你离我们远点儿!我不耐烦见你!”
苏杏璇提着裙角气喘吁吁的追过来,又气又急的去拉苏桉,哽咽着喊道:“哥哥!你要害死我吗?”
她哭的不能自已,心里全都是对苏桉的愤怒。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这个人头猪脑的东西都只会坏事。
她都还没怎么样,他就已经先炸了,炸起来就不管不顾,连脑子都不用。
眼下分明贺太太抓住了把柄,针对的只是她,他越是愤怒越是为难苏邀,贺太太对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说她的坏话只怕就会更狠。
但是苏桉竟然完全抓不住重点,口口声声只是说为了她出头。
蠢蛋!
这件事关她什么事?苏桉一点脑子都没有,他若是直接一口咬定不喜欢苏邀不就没事了么?
可他偏要拉着她一道!
他是苏家的嫡出的少爷,高高在上,地位稳固,但是她现在却不过是个假千金罢了,哪里来的底气这么跟贺太太斗啊?
这个蠢货害死她了!
她双手掩面哭的越发的伤心:“你这样,我不能活了!本来就是我们对不住妹妹,本来就是我的过错,你怎么能为了我去做这样的事?还为了我顶撞外祖母,哪怕我没有对妹妹不好的心,也被你闹的没脸见人了......我哪里还有脸留在这里?”
她哭着跑开了,苏桉懵懵的立在原地,见她落泪,针扎一般心痛,最终伸出手指了指苏邀,恶狠狠的道:“你给我等着!她若是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燕草愕然的挡在苏邀跟前,全然被苏桉的蛮横给惊住了。
分明她们姑娘才是受尽委屈的那个,怎么这位少爷倒好像把受害的人颠倒了个个儿?
她家姑娘该有多难受啊?!她转过头,声若蚊蝇的喊了一声姑娘,只觉得姑娘的心大约都要碎了。
苏邀却还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浅笑。
廊下挂着许多的鸟儿,她站在一个鸟笼跟前看着满地遍洒的阳光,伸出手,透过阳光看见外头四四方方的天空。
动静传到了里头,苏三太太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苏三老爷却已经咬着牙冷冷的骂了一声:“孽子!”
这个蠢货!
传出去苛待妹妹的名声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竟然半点都不知道遮掩!
“如今我还在这里呢。”贺太太讽刺的笑了笑,半点儿情面没有给苏桉留:“他就毫无顾忌,若是我一走,姑爷人多事忙顾不上后宅的事儿,你又是个偏心眼儿的,幺幺一个人,可怎么办?”
她见苏三老爷似乎要开口辩解,就伸出手来扬了扬,不等苏三老爷继续说话,就直截了当的道:“罢了,你们母亲那儿反正如今也冷清着,不如叫幺幺跟着她住吧,也不必费心再另外安排地方了。”
苏三太太一怔,完全没想到贺太太忽然说出这样的提议。
苏三老爷也有些震惊,随即就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岳母大人有所不知,我母亲她喜欢清静,从筠姐儿嫁出去到如今,她房里就再没养过小辈,平常也不喜欢小辈去她那里闹腾,就连请安,老太太也不耐烦,规定了让媳妇儿孩子们一月两次就是了.....”
他倒是巴不得苏老太太肯养一个三房的女孩在跟前,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聪慧伶俐如苏杏璇,都没能得到这个待遇,她当初可是天天都不厌其烦的去伺候苏老太太,可苏老太太只觉得厌烦,让她不需再去,淡淡的就把人给打发了。
现在苏邀初来乍到,哪怕贺太太面子大,可要这样让苏老太太接下一个包袱,她哪里愿意?
苏三太太也勉强笑了笑,劝解道:“是啊母亲,老太太她年纪大了,又是常年礼佛的,她不喜欢别人打扰.....”
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苏邀这副冷漠寡淡的样子,何况是苏老太太呢?
送过去也是惹老太太拒绝罢了,还影响贺太太跟老太太的关系,得不偿失。
贺太太深深的看了苏三老爷一眼,微微笑了笑道:“她已经答应了,我原本过来之前还想着,若是你们母女投缘,也该弥补这些年缺失的缘分,可如今看来,跟着老太太也是件好事。”
至少不会因为苏三太太摆不正两个女儿的位子,把母女情分耗光以后反目成仇。
苏邀外表温柔,但是贺太太最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苏三太太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伤了她的心了。
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都怔住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苏老太太一直都对三房淡淡的,也从来不松口说爵位的事儿,正是因为这个,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才对贺太太进京的事儿趋之若鹜,巴不得贺太太能够说动苏老太太,把永定伯府的爵位给定下来。
可她现在竟答应了让苏邀在她那儿住下?
苏三太太还没有反应过来,苏三老爷已经先一口应下这件事了:“这样也好。”
他说:“论起来,老太太膝下也着实是太冷清了些,若是有个孩子陪着,也能多宽宽老人家的心。”
好啊,苏三老爷心中高兴。
苏邀可真是个福星。
三十一章·羞辱
消息传到苏杏璇院子里的时候,苏杏璇怔了怔,旋即就将桌上的一整套官窑所出的茶具全部都摔了,连在窗台边上摆着的腊梅也没有幸免。
屋子里一片狼藉,咏歌心中不安,踌躇的上前来收拾茶具,一面又对咏荷使了个眼色-----她们几个丫头之中,咏荷最聪明机灵,也最懂得苏杏璇的心思。
咏荷果然急忙上前:“姑娘何苦为了那样一个不知轻重的人动怒呢?她现在不过是仗着亲家太太辈分高替她撑腰,可从来没听说过谁家的姻亲能在自家久住的,等到亲家太太走了,老太太难道还真的稀罕她把她带在身边不成?还有咱们太太......”
见苏杏璇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咏荷知道是说到了苏杏璇的心事了,就笑着道:“谁都不如您了解咱们家太太,太太成天宝贝一样把您带在身边,这回的事,别人不知道,难道太太还不知道您受了委屈吗?”
苏三太太是个最重视丈夫儿子不过的人了。
当初苏桉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怪病,人人都说没得救了,苏三太太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熬得眼窝深陷,自己都险些死了,听说哪里的菩萨灵验都要去拜,跪得一对膝盖就没有一个好的地方,一直到如今到了冬天,她的膝盖还是会痛很长一段时间,也因此患了头风病。
而一物降一物,偏苏桉就只听苏杏璇的话。
每每苏三太太跟苏桉之间有了什么误会,母子之间有些小矛盾,都是苏杏璇居中调停,爱屋及乌,苏三太太也因此对苏杏璇极为倚重。
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苏杏璇这么多年服侍在苏三太太跟前,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更是对苏三太太体贴备至,苏三太太病了,她就亲尝汤药,恨不得以身代替。
这样的情分,哪里是一个后来的女儿能比的上的?
再说,看今天这架势,苏邀除了有贺太太撑腰之外,其实一点儿优势都没有。
苏邀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讨巧,反而一来就害的苏桉又挨了打,苏杏璇又丢了脸,苏三太太虽然面上不说,但是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苏杏璇擦了擦眼泪,心里好受了些,但是到底觉得意难平。
她哪里不如那个蠢货?苏老太太竟然宁愿把那个蠢货放在身边养!
“去!”苏杏璇擦了擦眼泪,垂下眼帘,重新恢复成平常温婉的模样:“告诉哥哥,我病了。”
镜子里的美人杏眼樱唇,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美丽,只是眼神阴鸷表情乖戾,她缓缓勾了勾嘴角。
蠢货,给你脸了。
是她错了,她为什么要对着一个蠢货装模作样委曲求全?
她想起苏邀那张结合了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全部优点的脸,心里的愤恨铺天盖地的涌上来,一直压抑的嫉妒和不甘终于倾巢而出,让她血脉沸腾。
笑吧,反正也没多少机会了。
她以为靠着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就能万事大吉了?
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很快她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夜深了,白天的一切喧嚣都尽数隐在了黑夜里,锦屏轻手轻脚的提着灯笼上了台阶,掀开帘子带着满身的寒气进了屋,一眼看见苏邀躺在榻上看书,就轻声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嗯了一声,慢慢抬起头来:“外祖母和祖母那边还在说话?”
今天的接风宴并不算很和乐,至少苏桉和苏杏璇都没能出席,根据苏三太太那边所说,苏桉是病了,苏杏璇是有些不舒服。
可到底是什么缘故,大家都心知肚明。
晚上吃完了饭,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就提早走了,到如今还未散。
“是呢,黄嬷嬷说,只怕还得一会儿,让您先睡,不必等太太了。”她说着,上前将珠帘卷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姑娘,我听说......三姑娘病了,府里还请大夫呢。”
燕草向来好脾气的,这会子也忍不住了,低声道:“该!好好儿的,没招她惹她,可做什么非得踩着我们姑娘到泥泞里去?挑拨了一个哥哥不够,还要挑拨三太太,这回若不是咱们太太在,姑娘可怎么办?”
那今天病的只怕就是苏邀了。
今天闹的那一场,燕草算是看的清清楚楚,这苏家是实实在在没几个人对苏邀真心。
苏桉就更不必提了,对着亲妹妹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她抱怨了几句,心里的担忧却掩盖不住:“可姑娘,咱们这样,是不是把他们得罪的太狠了?”
贺太太迟早是要回太原去的,没有长久住在亲戚家的道理,可一旦贺太太走了,看苏桉这为了护着苏杏璇要吃人的样子,苏邀以后日子只怕难过。
苏三太太又不是个处事公正的。
“都一样的。”苏邀走到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仍旧没有什么情绪,今天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苏桉的疯狂,苏杏璇的挑拨离间,以及苏三太太的和稀泥,这些人前世今生都没变,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所以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老天让她重来一次,不是让她穿着新鞋走旧路的,她跟这些所谓的亲人的再见,原本只是为了告别。
贺太太本身就在进府的时候就发觉了苏杏璇对她的敌意,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苏三太太没有为她作主出气的意思,本身贺太太心里就已经对这件事不满,再亲眼看见了苏桉的疯狂和苏三太太的冷淡,贺太太是绝对不会把她交到苏三太太的手里的。
但贺太太也没有把外孙女一辈子养在跟前的道理,所以贺太太必然会为她选择一条最轻松的路。
今天贺太太一定会说服苏老太太,让苏老太太接纳她,从此让她跟着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是府里辈分最高的,她虽然隐居不出,可其实苏家人人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她老人家只要愿意接纳苏邀,那苏三老爷必然也对苏邀高看一眼,其他人自然也别想对苏邀怎么样了。
三十二章·倒塌
亲生母亲的冷淡,哥哥的排斥和所谓姐姐的排挤,这些全都没有影响到苏邀,最可怕最心寒的时候都已经撑过去了,这些人曾经能够伤害她,无非是因为仗着她在乎,可她如今不在乎了,那这些人就什么也不是了。
再说,她失去了这些,却也有贺太太全身心的维护,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能贪求更多。
“不必管,得罪的狠了才好。”苏邀微微笑了笑:“人若是太理智了,就不容易犯错了。”
燕草正往梅瓶里插着腊梅,闻言就怔了怔,有些茫然。
什么犯错?
姑娘是什么意思?
锦屏已经替苏邀洗好脸了,端着水要出去,她倒是比燕草想的开:“反正逆来顺受他们也不给咱们姑娘好脸色,姑娘说的是,做什么对着他们忍气吞声的?”
这丫头,燕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正要说她几句,就听见沈妈妈在外头唤了一声,便急忙出声道:“在呢,妈妈快请进来吧!”
沈妈妈是去盯着下人归拢苏邀带来的东西了,虽然她也没甚太多值钱的东西,但是凡是带来的,沈妈妈都很上心,此刻是拿着登记了的本子进来给苏邀过目的。
苏邀不忙着看,把账本放在一边,让沈妈妈坐了,才轻声道:“妈妈是不是还有一个表姐,当年留在沈家当差?”
沈妈妈在沈家做奶娘的时候,的确是还有一个表姐,但是自从她跟着苏邀进了贺家之后,就已经再没有来往过,一是因为音信不通,二是因为沈家夫妻自己也在京城山东两地奔波,实在没个寄信的地方。
此刻听见苏邀提起来,沈妈妈有些错愕,随即才反应过来:“是,当年她是伺候太太.....沈太太的,现在却不知道如何了。”
“那抽个空,妈妈去见一见吧。”苏邀开了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多年未见,妈妈也该去见一见老姐妹,叙叙亲情。”
沈妈妈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推辞:“这怎么使得?姑娘,使不得的.....”
五十两银子,是非常大的一笔数目了,她当年在沈家当差,也不过就是一月八百文银子,到了贺家倒是提了提,可也不过是一两银子,五十两,够她忙活几年了。
“拿着。”苏邀将银票塞到她手里,郑重的看着她:“妈妈,我信得过你,你此次去见沈家的人,除了去见你的姐姐之外,我还要你帮我传个口信,做一件事。”
她说着,见沈妈妈接了银票愕然的朝自己看过来,就轻声道:“您也知道我在府中的处境,若是她不走,我是不能在府中安心过日子的。”
沈妈妈当然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府里上下都传遍了,苏桉少爷为了三姑娘劈头盖脸的斥责四姑娘。
她心疼不已,苏邀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在她眼里,没人比苏邀更亲近了,哪怕旧主的亲生女儿是苏杏璇也不行。
再说了,苏邀从未主动招惹她,倒是苏杏璇,一路煽风点火,人在太原的时候她都还要伸手来碾一碾,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顿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很是无畏的点了点头:“好!姑娘您说,要我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的!”
“那倒不用这样严重。”苏邀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的,终于有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俏皮,她轻声说:“您只要替我跟干爹说一句话就是了。”
沈妈妈竖起耳朵里,把苏邀叮嘱的话重复了一遍,确定一个字都不漏,就立即答应了下来。
而此时,苏杏璇也刚沐浴完毕,从净室披了一件杏白色的中衣出来,整个人愈发显得清丽脱俗,她头发还湿漉漉的,咏歌当即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立即上前替她将大衣裳给披上了,又熟门熟路的扶着她到熏笼边上坐下,拿了巾帕一点一点替她绞干头发。
苏杏璇眯了一会儿眼睛,才重新睁开,熏笼暖烘烘的,让她觉得今天的疲惫都少了许多,等到门帘动了,她看见了来人,眼睛才亮了亮,有了几分真心的笑意,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回来的是她院子里的大丫头之一的安莺,也是苏三太太院子里管事妈妈之一的柳妈妈的女儿,向来最得她的欢心,只是前些天告假回家去住了一段时间。
安莺就笑了起来,上前自然的接过了咏歌手里的帕子,继续替她擦头发,又道:“您啊,我听说最近您可总是发脾气。”
她语气亲近,并没有咏歌和咏荷在苏杏璇跟前的小心翼翼。
苏杏璇就委屈的嘟了嘟嘴哼了一声:“但凡是个能喘气的,碰见这么多糟心事,怎么能不生气?”
她说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却还是不忘问道:“母亲那里怎么样?这一次父亲定然是很生气了,我送过去的汤羹,听说他也没有用。”
安莺的动作顿了顿,实话实说的道:“我听娘说过了,太太跟老爷争执了一番.....但是太太最终还是答应让四姑娘去老太太院里住着了,老爷这次是恼怒三少爷对您太过言听计从,警告太太以后要对三少爷严加管教......”
苏杏璇眼里阴冷一片。
苏桉的确是很蠢,但是却也是她指哪儿打哪儿的刀,贺太太倒好,一来就想着把她的这把刀给抢走。
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
她轻轻的呵了一声,发出一声冷笑,就问安莺:“我让人传给你的口信,你接到了吗?”
安莺已经帮她把头发擦干了,把帕子交给边上的咏歌,就搀扶着她站起来:“您放心吧,都按照您说的,已经告诉了三少爷身边的青松了,他办事是最可靠的,又是三少爷跟前的人,他去传信,谁都不会起疑的。”
苏杏璇的心情这才稍有了些起色。
这些人算是什么东西,一个个的也要踩到她头上来。
贺太太不是为苏邀找了个靠山吗?她就要让贺太太看看,这座靠山是多么轻易的就能倒塌!
三十三章·噩耗
苏老太太果然是把东跨院给了苏邀居住,不仅如此,还从库房里给了几件摆设,说是给苏邀镇宅。
苏三老爷喜不自胜。
自从大哥出事之后,他在老太太跟前就动辄就有不是,亲生的母子倒是生疏了起来,不管他怎么费心讨好,老太太都对他不假辞色,这让他十分懊恼和受挫。
连带着他的孩子们老太太都似乎不大喜欢,对苏杏璇和苏桉他们几个一直都是淡淡的。
这回沾了贺太太的光,苏邀竟然得了苏老太太的青眼,这让苏三老爷对苏邀的观感瞬间提高了好些,对苏邀也和颜悦色起来:“天寒地冻的,我看你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让你母亲给裁制几件冬衣。”
苏三太太顿时有些讪讪的,之前苏邀来之前,她倒是的确很上心的,住在哪里,准备布匹裁制衣裳她全都想到了。
但是苏邀一来,家里就闹了一场不愉快,闹的苏桉受了重罚被禁足,苏杏璇也吓病了,她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现在被苏三老爷这个当家理事的男人提起来,倒是显得她这个管后宅的母亲不上心了。
她咳嗽了一声,淡淡的道:“早吩咐下去给她裁制衣裳了的,只是之前她没来,不知道尺寸如何,如今做也是要时间的。”
苏三老爷嗯了一声,又笑着对苏邀道:“你不要拘谨,这里才是你的家,你祖母就是你嫡亲的祖母,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尽管安安心心的,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你哥哥若是再犯浑,我一定收拾了他!”
苏三太太顿时紧张的看着苏邀,生怕她再说什么委屈的话,到时候又惹得苏桉受罚。
苏邀却并没有那个兴致告状。
告状若是能够解决问题的话,那么现在苏桉就不会只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她顺从的应了一声是。
苏三老爷有了当父亲的满足感,对于苏邀的知情识趣也很满意,就转头看着苏三太太:“对了,过几天汪家的寿宴,你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带着幺幺一同去,岳母在那儿,也有个照顾。”
苏邀心念一动。
上一世她参加汪家的寿宴之时,她跟程定安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无可转圜。
人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被苏家踢出去当牺牲品的替罪羊,对她不屑一顾,连她未来的小姑子程家的姑娘,也因为哥哥的伤势而对她冷嘲热讽。
细细想想,她人生的悲剧,好像就是从这一场寿宴就开始唱响了。
当然,这一世绝不会这样了。
当着丈夫的面,苏三太太向来是什么都无可无不可的,当即笑着应是,等到苏三老爷出去了,才冷淡下眉眼来,再三的忍耐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发作了苏邀:“你哥哥为了你的事挨了打,你知不知道?”
又来了。
上一世苏邀在程家过的不如意,但是每每回到家里,就会觉得事情更不如意。
因为苏三太太每回都用这样的语气责问她,你哥哥又如何如何了,你知不知道?
好似她的存在完全就是为了围绕苏桉,如果苏桉过的不好,她就连活着都不配了似的。
那时候她是如何的难过自责和纠结,这一世她就是如何厌烦厌倦和冷淡。
她淡淡的点了点头,云淡风轻的问:“那哥哥知道错了吗?”
苏三太太一怔。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她的意思是苏邀往后应该收敛一点,懂事一点,不要有一点儿委屈就闹的漫天风雨,让苏桉受罚。
心口有些揪痛,苏三太太没好气的冷声道:“你别仗着你外祖母的喜欢就无法无天!刚回来就闹的沸反盈天,你眼里还有谁?!”
这个女儿半分都不知道体谅她,半分都不能为母亲分忧解愁,她实在是腻味极了,有时候发狠一想想,还真不如跟苏桉说的那样,干脆不要回来。
她想念以前真假千金的身世未被发现的时候了,那时候她有一个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的女儿,又有一个好好的儿子,哪里会跟现在这样,闹的不上不下,满心都是疲累。
苏邀就静静的抬起头看着苏三太太,她也知道该说一些服软的话,可要她对着这个糊涂女人弯腰低头,她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因为在她心中始终是儿子最为贴心重要,这一次讨了她开心,下一次苏桉若是有什么事,那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
所以她看的苏三太太有些不自在之后,才轻声提醒:“母亲,父亲都明白了,您怎么还不明白?父亲打哥哥,并非不爱哥哥,相反,正是为了哥哥好。哥哥往后是要读书科考的,他若是一辈子都跟如今这样,喜怒哀乐都围着一个妹妹转,那他往后可堪什么大事呢?”
苏三太太心中也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道理,贺太太当时就已经只差明示了。
但是她在短暂的为苏桉对苏如意的在乎程度不满之后,又很快就被苏如意的眼泪说服了-----她们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啊,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现在听见苏邀这么说,她顿时很不自在,好像是儿子真有什么隐秘的心病似地,可她正要倒竖了眉毛呵斥,绿藻就掀了帘子进来,立在帘栊处喊了一声太太,十分焦急的对着苏三太太道:“您快去看看,老太太那儿出事了,闹着要出门去呢!”
什么?
苏三太太惊得连鞋都没来的穿就从炕上下来,不可置信的问:“怎么回事?老太太要去哪儿?”
一个十几年了都差不多一步不迈的人,她要去哪儿啊?
绿藻急忙上前来伺候她穿鞋,气喘吁吁的道:“大少爷出事了!听说是在书院不知道怎么的,从山上滚落了下去,现在人还没找到,书院传了消息回来,老太太当即就晕过去了......”
大少爷苏嵘,他的腿脚不好,自从围场出事之后就一直只能坐在轮椅上,他现在在河东书院读书,每旬才回来一次。
他出事,怪不得老太太会惊怒的晕过去,苏三太太也着急起来。
三十四章·失控
苏邀也立即抬起了眼睛,心中同时又忍不住惊跳了几下。
大房出事之后,这个爵位就名存实亡,虽然苏嵘还活着,可是人人都知道,这个爵位是再怎么也落不到苏嵘头上的了-----本朝自开国以来,就没有残废袭爵的先例。
苏嵘自己也是个极为要强的人,他并不肯在家里呆着,去了河东书院读书。
虽然永定伯府名分未定,但是皇帝也没收回爵位,他的身份还摆在那里,苏老太太的身份地位也摆在那里,凭他的身世,进个河东书院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些年来,苏嵘其实回来的很少,基本上都是一月回来一次看看老太太,其他时候,也就年节的时候能见到他的影子。
苏老太太嘴上不说,但是其实很挂念着他,他一出事,对苏老太太的打击可想而知。
苏三太太顾不上找苏邀的麻烦了,行色匆匆的冲出了院子,身后跟着一堆的丫头仆妇浩浩荡荡的去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苏邀紧随其后,才进了院子,就看见苏杏璇正站在台阶上焦急的四处踱步。
“娘!”见了苏三太太,她着急的扑过来,拉住了苏三太太的手,很是焦虑:“我才刚摘了些梅花送过来想给老太太和外祖母插瓶,谁知道却听说大哥出事了......”
“好孩子。”苏三太太见她急的脸色发白,面上冷汗涔涔,就温声安慰:“你先别着急,我们先进去瞧瞧。”
她说罢,拉着苏杏璇三步作两步的上了台阶打了帘子进门。
苏邀落在后头,目光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心中半点波动也没有。
苏杏璇来的可真巧。
她微微垂下眼帘。
上一世苏嵘也出事了,不过是在她成亲之后。
她三朝回门的时候,就听说苏嵘在城外回来的时候惊了马,从马车里摔落了出去,磕到了头,昏迷不醒。
苏老太太听说了消息就晕过去了,以至于苏三老爷急的差点儿跳井-----老太太要是没了,苏家又刚跟程家闹了一场,那这永定伯府的爵位只怕就要被收回去了,怎么可能还能落到他头上?
可不管苏三老爷如何努力的请御医找大夫,苏嵘到底是死了。
苏老太太也紧跟着撒手人寰。
这一世苏桉没跟程定安大打出手,程定安也好好的,可苏嵘却还是出事了。
苏邀进了门,就见贺太太正焦急的握着苏老太太的手安慰:“拿出你从前的气魄来!当年老伯爷上阵杀敌,他们父子阵前拼杀,你尚且能够撑着一门兴旺,现在不过就是孩子摔下山去了,又没说到底怎么样了,你就这么撑不住了?!”
苏三太太也放开了苏杏璇,急忙上前去百般安抚老太太了。
苏杏璇落在后头,目光讥诮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恶意观察着床上的苏老太太,心里的得意不断在叫嚣。
这个老婆子从小就偏心,对大房的大少爷和大姑娘都好的很,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们。
那时候她的身份还没被曝光呢,可竟然也没法儿得到她另眼相待。
她到底哪里不如人?
而身世曝光之后,她就察觉苏老太太对她更加冷淡了,不管她怎么讨好卖乖,这个死老婆子就是对她冷冷淡淡的。
如果这个老婆子对着苏邀也是如此冷淡刻薄,她心里的不平还能稍微减少一些,可是偏偏她却对苏邀高看一眼!
她这么努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城贵女中被称为盛京宝珠,可是在苏老太太眼里,竟然不如一个在商户人家养大的野鸡?!
这一次苏老太太答应让苏邀入住康平苑,更是把她心里最后一点不忍都磨灭了。
她就要让苏邀和贺太太尝一尝空欢喜一场的滋味。
她们不是千方百计的想要通过苏老太太的青眼,来让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重视苏邀,轻视她吗?
啧啧.....
打的是好算盘,只可惜这希望终归是要落空了。
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命运偏爱的人,在梦里哪怕程定安都快死了,苏桉也能用苏邀替了她,让她逃出生天,又做了世子妃,风光荣耀一生。
在梦外也是如此,她早就已经熟知所有人的命运了。
她怎么可能会输?
苏邀这个蠢货,梦里梦外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什么分别。
因为不管是梦里的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还是现实中的苏老太太贺太太,她们都会死的。
当然,苏邀不必死。
她得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得重新体会一遍梦里被所有人放弃的痛苦、
她也要明白,什么真千金假千金,活的够不够风光,根本不在于血统,而在于她苏杏璇到底是真的那个还是假的那个!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得叫人呼吸不过来,苏邀却在苏杏璇的眼里看到了得意和快慰。
这向来是苏杏璇会做的事,她就是这样,永远口不对心,嘴里说着最仁慈的话,其实做着最恶毒的事。
只是这一次,她怕是要失望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贺太太的话,门帘再一次被掀开,苏三老爷风一样的进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激动的道:“娘!您别着急,嵘哥儿没事!”
苏老太太下意识攥紧了贺太太的手,眼里一下子迸出光来,睁大眼睛看着苏三老爷:“你是说真的?”
“千真万确!”苏三老爷上前两步跪在脚踏上看着苏老太太:“是咱们嵘哥儿福大命大,虽然翻了车落入了水沟,但是恰好被人救了,只不过是摔伤了,性命无碍的!”
他是真的庆幸大侄子没出事。
否则的话,苏老太太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苏老太太在皇帝跟前到底是说的上话的,她要是没了,原本该袭爵的大房的唯一的儿子又死了,只怕圣上也不会再把永定伯府的爵位还回来了。
贺太太顿时松了口气,温和的责备苏老太太:“你瞧我是怎么说的?”
苏老太太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苏杏璇却不可置信的一下子绷直了脊背,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上来。
三十五章·邪门
怎么会?!
她觉得心脏飞快的跳了几下,似乎就要跳出胸腔。
幸好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苏老太太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她勉强后退了一步站稳,心里一时乱糟糟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没理由的,苏嵘本来就会摔死,她所做的不过是让这件事按照既定的轨迹去发生,为什么现在苏嵘却只是受了一点伤?
是她的梦境是假的,还是随着她的插手,让很多事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猛地抬头看向苏邀,眼里满含着恶意和不甘。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也说明苏邀的命运也会发生改变?
不!
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牙齿几乎都要咬碎,她绝不能让这个丫头得到好结果!
苏三老爷跪在脚踏上劝了半天,又跟苏老太太赌咒发誓,说是已经请了大夫过去看了,若是伤势不严重的话,下午就会派人把苏嵘接回来,苏老太太这才略微好了一些,红肿着眼睛点了点头。
苏三老爷吁了口气,想了想,干脆亲自出门去城外了,说是要亲自接苏嵘回来。
贺太太见苏老太太已经疲倦不已,就让苏三太太带着众人也都退下去:“大少爷伤势还不知道如何,等回来了,还有你一场好忙,这里我替你照顾着,你快去忙活吧,省的耽搁了事。”
从贺太太进京来到现在,这还是苏三太太头一次真真正正感觉到亲娘来了的好处,她的确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去处置,今天晚上之前若是能把苏嵘接回来,那就更是有的忙了,贺太太能在这里陪着苏老太太,那是最好。
她立即应了一声,又轻声叮嘱苏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丫头仆妇们好好伺候,才转过头去想要叫苏杏璇一道走。
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苏老太太并不喜欢苏杏璇在她这儿呆着,所以苏三太太也舍不得苏杏璇留在这里看人冷脸,每次走都是顺带着捎带她出去的。
可这一次苏杏璇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脸色还是煞白煞白的,等到苏三太太有些担忧的又喊了一声,她才经醒过来,勉强道:“娘您放心,我没事的,只是才刚听见大哥哥没事,欢喜得呆了。”
这个孩子.....苏三太太笑着夸赞了一声:“是啊,咱们如意是个最晓得疼人的。”
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却都跟没听见一样,尤其是贺太太,挑了挑眉招手喊苏邀到跟前:“你祖母信佛,你陪着我在太原的时候也是天天陪着我礼佛的,来,她现在心思不宁,你给她念一卷妙法莲华经罢。”
苏三太太有些讪讪的,苏杏璇更是差点儿维持不住脸上的委屈。
这两个老虔婆,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难堪!
她们活的越久,对她就越是不利。
等到出了门,她的脸上已经如同火烧一般,红的像是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苏三太太看的有些不忍心,握一握她的手轻声抚慰:“罢了,幺幺有些不懂事,想必是因为迁就她的缘故,你外祖母毕竟养了她几年,总是更偏向她一些,往后就好了。”
不会有往后了,苏杏璇心里冷漠的想,面上却哽咽着点头。
等到她回了房,安莺已经迎上来了,焦急不安的等着她进了门,立即就让咏歌把门关上,转头对苏杏璇道:“姑娘,您......”
苏杏璇没等她说完,就立即皱眉问道:“你当时是怎么跟青松交代的?他是不是传错了口信?”
否则的话,这件事怎么可能会出差错?
上一世苏嵘出事,她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而是有人要置苏嵘于死地。
这一世她不过是想让这件事提前发生罢了,所以特意让人去给背后的人传了口信,可是苏嵘怎么竟然最后没事呢?
那些人是怎么办事的?
安莺也很着急:“没有啊!姑娘的话,我是一字一句转述的,青松也是帮三少爷办事办惯了的,断然不至于出这样的差错.....”
那就是苏嵘命好?在现实中竟然真的遇上了什么恩人?
恩人.....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心中的郁气几乎要喷薄而出,可她最后终于是忍住了,只是冷淡的问:“那青松没有被发现吧?”
安莺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外头就传来苏桉的声音:“如意,你在里头吗?”
她顿时吓了一跳,急忙看向苏杏璇。
三少爷虽然很宠爱三小姐,但是却也跟大少爷是堂兄弟,感情一直还可以,若是知道三小姐让青松去做的事......
她怕的不行,苏杏璇却只是忍耐的皱了皱眉头,就对着安莺使了个眼色,慢慢的撑着桌子坐下来,等苏桉进来了,就蹙眉问他:“哥哥怎么来了?”
“去老太太那里刚出来,想着好几天没过来看你了,就过来瞧瞧你。”苏桉自然的在她对面坐下,见她脸上有泪痕,顿时就如同是炸了毛的狮子:“怎么又哭了?是不是那个丫头又欺负了你?!”
苏杏璇心中就有些烦闷。
如果苏桉能够如今就当家作主,那事情倒简单了,可惜,现在这把刀用起来也是有许多局限的。
苏三老爷现在对她有了疑心,她不能再挑拨苏桉生事了,因此她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眼里含着眼泪轻声道:“不是的,我是在替大哥哥担心。”
说起苏嵘,苏桉也唉声叹气的:“大哥也是倒霉,当年就弄得断了腿,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好不容易出去读个书,现在又差点儿摔的要了命。”
他说着,端起安莺刚倒的茶喝了一口,又道:“不过这回幸亏没出什么大事,及时被人救起来了,你别担心,我听父亲身边的刘叔说了,伤的不重的,父亲已经去接他回来了。”
苏杏璇嗯了一声,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听见苏桉又用一种很古怪的语气说:“不过真是邪了门了......”
三十六章·昏迷
苏杏璇漂亮的眼睛转了转,落在苏桉身上,心不在焉的问:“哥哥,什么邪门?”
苏桉挠了挠头,似乎是在迟疑,过了一会儿,等的苏杏璇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下定决心,有些愁眉苦脸的说:“我听刘叔说,救了大哥的,好像是......”他卷着手咳嗽了一声:“好像是沈家夫妻。”
沈家夫妻?
苏杏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看见苏桉担忧的眼神,才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如同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儿从凳子上跳起来。
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本来该死了的苏嵘竟然被梦里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沈家夫妻给救了?!
这怎么可能啊?!
她一下子懵了,梦境跟现实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脑子有些不堪负荷。
是梦境出了差错,还是这梦境跟现实都是相反的?
为什么她所梦见的事,到现在为止竟然都还未成真过?
还是说她之前挑拨苏桉利用沈家夫妻对付苏邀,改变了原本已经定了的命运?
她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痛欲裂,脸色白的如同苏桉桌子上摆着的上好的澄心堂出的宣纸。
苏桉被她的反应惊住了,见她一张小脸惨无人色,急忙喊了她几声:“如意!如意!你没事吧?”
他知道沈家夫妻其实一直都是苏杏璇心里的一根刺,提都不能提。
这两个人也是惹人厌烦的紧,当初接苏邀的时候,苏家就已经给他们送去了三万两银子,说好了从此以后她们只当也没生过苏杏璇这个女儿的。
伯府金莼玉粒养大的姑娘,怎么能回到他们那种人家去?
可沈家夫妻却死活不肯收那笔银子,不肯收就算了,竟然还找到京城来,虽然不敢提要苏杏璇回去的话,却总是来这里纠缠着要见上一面。
苏桉至今还记得,苏杏璇第一次听见沈家夫妻来了的消息,当即就吓得病了。
对于她来说,她在苏家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沈家夫妻,所谓的生父母不过就是纯粹的陌生人罢了,反而苏家所有人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她成天活的有多辛苦和提心吊胆,苏桉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疼。
现在见苏杏璇抖得这样厉害,他一颗心都要碎了,急忙安慰她:“如意你放心,不管他们到底是不是救了大哥,我都绝不会让他们打你的主意,若是他们是指望着这个,只能说他们错了主意!”
真要是那样,他一定会让沈家夫妻好看的。
苏杏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看着苏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炸开了,然后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苏桉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立即忙忙乱乱的让人请大夫。
苏三太太正忙的不可开交,苏三老爷传了信回来,说是跟着去的大夫已经看过了,苏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不影响搬动,所以他已经带着苏嵘启程回来了,家里总是比书院的环境更好,也更适合休养。
她因此得忙着先把苏嵘原本的院子收拾出来,也得把苏嵘要用的那些东西备齐,一时她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听见说是苏杏璇屋子里来人说苏杏璇晕过去了,她才一下子惊得站起来,因为起的太急了还险些眼前一黑。
绿藻急忙上前扶住她:“太太别着急。”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无奈的道:“我问了咏歌,说是咱们少爷过去了,想必姑娘是因为听见了救了大少爷的人是....的缘故。”
苏三太太就又气又急,觉得苏桉没有脑子。
这件事做什么也要巴巴的送过去告诉,如意这孩子本来就敏感多思,让她知道了救人的是沈家夫妻,加上如今贺太太的冷淡和苏邀回来,只怕她肯定是吓坏了。
柳家的正好在边上等着拿对牌,听见这句话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咱们三姑娘说起来也是可怜,最近这阵子她也是不容易......”
她的女儿安莺在苏杏璇跟前当大丫头,是从八岁起就进了苏杏璇院子里做小丫头一路跟着到现在的,前程已经跟苏杏璇绑在了一块儿了。
加上苏杏璇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她天然就偏向苏杏璇些,再加上她是苏三太太的陪房,在苏三太太跟前也说的上话,因此她说这些话,苏三太太倒也不觉得反感,只是让人去请大夫过去。
而后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疲倦。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问绿藻:“对了,桉儿呢?他还在如意那儿守着?”
绿藻应了一声是,理所当然的道:“少爷一直在边上守着呢.....”
苏三太太皱了皱眉头,想到贺太太的暗示和苏三老爷的叮嘱,就道:“去,让人把他叫过来,他又不是大夫,能帮得上什么忙,在那儿守着,反而碍手碍脚的。”
这孩子也是太没眼力见了,如今长辈们都告诫他让他要有分寸,他反而越发的没了分寸,真是叫人头痛。
好在忙活了一会儿,事情也处置的差不多了,苏三太太总算是闲下来有功夫喝口茶,正打算过去看看苏杏璇,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也舍不得看苏杏璇正受苦。
可她还没出门,红袖就进来了:“太太,帐房那边来了人,说今天锦绣坊来人送料子了,您看这是不是让师傅们把尺寸也一块儿量了?”
这回送料子做衣裳大部分都是为了苏邀,苏三太太想到沈家夫妻,正心里百转千回,顿了顿,才淡淡的道:“那就让人去量了罢,如意那边不必去,就让针线房上的人照着原来的做。”
她话还未说完,苏桉就大声问:“为什么如意的就不必让锦绣坊做?”
他哼了一声就冷笑:“就那个野丫头,给她穿浮光锦她也乌鸦变不成凤凰,娘你也太偏心了?”
苏三太太顿时冷下脸来呵斥了一声。
她之所以让针线房做苏杏璇的衣裳,就是因为苏杏璇的衣料是浮光锦,早就已经定好了的,苏桉倒好,还这样嚷嚷,好似她这个当娘的真的偏心似地。
三十七章·试探
娘指责她偏心养女,儿子又说她是偏心亲生女儿,到头来她两头都不落好,苏三太太气的心口疼。
她没好气的看着儿子:“你也消停些吧!你爹现在看你就百般不顺眼,再三说了你,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可你们如今年纪都渐渐大了,也该懂得避忌了,省的招人口舌。”
苏桉不以为意,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哎呀娘你又说这些,我看这就是外祖母替那个丫头不忿,觉得我对如意好,看不顺眼,我还就对如意好了,她想让我对那个野丫头好?对不住了,办不到!让她等下辈子吧!”
苏三太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以后你别一口一个野丫头的,说起来我还没说你,那是因为当着幺幺给你留面子,不想让你们兄妹白眉赤眼的。幺幺是我和你爹亲生的,虽然没跟你一起长大,但是跟你一母同胞,她的性子的确是不招人喜欢,可那也是因为流落在外,我们没教养好她的缘故,你给我收敛些,以后再这样,我可就任由你老子捶你了!”
说起苏三老爷,想到短短这段时间内挨的打,苏桉撇了撇嘴,但是到底不折腾了,只是问苏三太太:“娘,到底怎么回事?大哥怎么会被沈家夫妻给救了?不会是他们故意的吧?”
这件事苏三太太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听见他这么问,就嗔怪的道:“胡说!这样的事也是能故意的?你哥哥跟前跟着的可是当年伺候老伯爷的家将,沈家夫妻怎么能挨得着他的边儿?这件事,也就是碰巧了。”
是碰巧了,但是也太巧了。
苏桉很不高兴:“那也别让他们进家里来,到时候他们登堂入室的,得把如意给吓坏了。给点银子打发了就酸了。”
一提到沈家夫妻,母子俩心里都不舒服。
老太太屋子里的大夫刚出了院门就被请走,苏老太太还格外问了一声是什么缘故,听见说是苏杏璇晕了,她就若有所思的笑了一声,靠在引枕上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
府里的人都觉得苏邀住进了她的院子就是得了她的青眼,可是事实上,从苏邀回家来到现在,苏老太太拢共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好感自然是有的,安安静静又有眼色的孩子,在哪里都不会太惹人讨厌,苏老太太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
可要说有多少情分,那是真的没有,若不是看着贺太太的面子,她对苏邀也就是寻常。
她见苏邀仍旧心无旁骛的替自己在念经,忽然出声问她:“你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大上心,在你外祖母家里养了几年,你就半点儿不想回来吗?”
人人都当苏老太太是佛堂里的泥菩萨,可苏邀却知道苏老太太绝不是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这个老太太看人犀利眼光奇准,在她跟前,宁愿实话实说,也不要自作聪明的撒谎。
想了想,她收起了经书,双手放在膝上看着苏老太太,轻声跟苏老太太说:“原本是很想的,甚至因为太想回来,而听了桑嬷嬷的话,觉得从前养大我的养父母是累赘负累,对她们避如蛇蝎。沈家我知道我是绝回不去了,那时候心心念念的想着亲生的父母亲,可后来一点一点的,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我在父亲母亲心中,未必那么要紧。父亲送来的口信,偶尔有给我的,都是严厉警告我要安分守己、学好规矩,不需给家里丢人,母亲送来的衣裳有时候合身,有时候不合身.....”
“我逐渐明白,许多事都不能勉强,哪怕亲情也是如此。”苏邀的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事,语气里听不出怨恨:“直到我发现桑嬷嬷和珍珠开始阳奉阴违,瞒着外祖母调唆我去见养父母,哥哥还打算让二舅舅对付他们一家,我忽然又明白了,我或许不只是不受期待,甚至还是他们的负累......”
苏老太太不免有些动容。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这样通透,但是却还这么平静,太不容易。
她喝了口参汤,打量着苏邀的眉眼,心里忍不住哂笑-----苏三太太自恃才高八斗,把一个女儿教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在她看来,真正被教导的好的反倒是苏邀。
看不清楚自己身份的人,对亲生父母都能下的了狠手,这样的人,哪怕再有才气,又能有什么用?
她问苏邀:“所以你一回来就以退为进闹了一场,就是为了想进我院子里来?”
果然问到这里了,苏邀看了她一眼,坦然的在她审视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祖母是个公道的人,虽然您什么都不说,可我知道您什么都知道,就像您分明看得出我的心思,却还是让我住进来,您心里是可怜我的。”
这是个聪明的孩子,至少比苏桉他们要聪明多了。
苏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是嗤笑了一声,似乎对于她的恭维不以为意,冷冷的问:“而后呢?靠着我,你想得到什么?若你只是想得到所谓的公平和亲情,你外祖母就已经足够了,你完全可以想法子留在你外祖母身边,这虽然有点难,但是把话说的现实些罢,你我都知道,你对于你爹娘来说,是个毫无感情的可以随时舍弃的多余出来的女儿,你可知道,除了这个家里亲近的人,哪怕是对于那些亲戚,伯府对外也只承认你是掉了的一个女儿,说当年生的是双胎的?”
“我知道。”苏邀同样很坦然的承认:“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他们就是要坚持他们当年生下的是双胎,只是我不小心被流落在外罢了。”
“可凭什么呢?”苏邀冷笑:“我并不甘心,这种不甘心在苏杏璇觉得可以随意对我捏扁搓圆的时候尤甚,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我并不想受谁操控。若是不靠着您,我就只是摆在货架上待时而沽的商品,而我不想这样。”
三十八章·祖孙
“你觉得我能护得住你?”苏老太太哂然而笑:“我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了,无权无势的守寡老婆子,除了拿一个孝字压着他们,还能怎么着?”
苏邀觉得苏老太太也不容易。
她静静的把目光放在那卷经书上头,轻声问:“祖母不是在为了大哥哥的爵位撑着吗?人活着就有希望,我的父母亲靠不住,我也不想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所以我想帮祖母跟大哥哥,也顺带帮我自己。”
这辈子,至少要好好的做一次人。
不要再从头到尾都被当成一个商品,被一次又一次的榨干剩余的利用价值。
她不能期待靠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达成这个目标。
虽然他们这一世相比上一世已经算是好多了-----至少没有连面都不见就直接把她当成一个牺牲品那样推出去给她一门注定了不对等的亲事。
贺太太也不行-----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贺二爷从京城回去就会被人陷害,到时候所有的事都晚了,贺太太又会跟上一世那样郁郁而终。
而她到底希望什么?
她只希望这一切都不要发生,她跟她在乎的人能够好好的过这一辈子。
苏老太太震惊的瞪大眼睛,一下子就冷了脸,厉声斥责:“你胡说什么!?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她之前对于苏邀也仅仅是觉得不讨厌,再加上贺太太的加成,对这个女孩子多了几分宽容,可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纯粹憨厚的人?
她严厉的眯了眼睛看着苏邀,面上表情沉沉。
贺太太让苏邀来说这些的吗?
不然的话,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一直远在太原未曾回来过,再怎么有心思,也不该说出这些话来的。
她心里有些烦躁,语气自然也就不怎么好:“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目的又是什么?!
“并没有人教我,我自己就是这样想的。”苏邀并不怕苏老太太的冷淡,她并不是想当一个靠着他人才能活下去的燕雀,因为她需要有自己的羽翼才能飞得更高。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窗台上的光线一点点在往外挪,苏邀忽然笑了一声:“祖母,我猜大哥哥也快到家了,有什么事,不如我们等大哥哥回来了以后,再分说清楚吧?”
苏老太太心神不宁,她之前把苏邀当成是小白兔,可现在看来,苏邀却半点没小白兔的样子,反而像是披着羊皮的狼,乖巧的皮囊底下是一颗冷硬的心。
仿佛是为了印证苏邀的话,屋子里安静下来不久,余夏就急匆匆的进来,欢喜的对着苏老太太道:“老太太,三老爷已经把大少爷接回来了,现在正往大少爷的清晖堂去呢!”
苏大少爷受了伤,自然该先回住处去请大夫好好诊治,不要挪动。
苏老太太顾不得苏邀,立即想站起来,却一下子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使不上力,苏邀眼疾手快的上前自然而然的托了她一把,静静的道:“我陪您一道过去吧?”
苏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反对。
贺太太守着安危了苏老太太许久,疲累不已,被劝着去休息了,听见了消息,她也急忙赶了过来,对苏老太太道:“我也陪着你一道去,嵘哥儿这孩子,我也许多年都未见了,还不知道如今是怎样。”
说起这个,苏老太太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还能怎样呢?好好儿一个孩子,当年多好啊,乍然成了这样.....就跟换了个人似地,婚事也退了......”
苏嵘是个要强的人,他出了事腿瘸了之后,他未婚妻那边几次让人过来暗示,话里话外都是不想被耽搁,他当即就把婚事给退了。
苏老太太十分担心他。
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担心你为他好,他便能接受的,苏嵘到底是去了河东书院,这些年回苏家来的次数就好似跟做客一样。
说起来,就算是她这个做祖母的,也许久都没有好好儿跟这个孩子说说话了。
她一路心不在焉的听着贺太太的安慰到了清晖堂,一眼看见躺在床上,脸上脖子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有好几道伤口的苏嵘,立即就忍不住喊了一声嵘哥儿,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
苏嵘转过头来,目光却落到她身边的陌生脸孔上,顿了一瞬,才轻声喊了一声祖母。
苏老太太含着眼泪应了一声,坐在床沿上把他上下都打量了一遍,见果然都是皮外伤,才真的放了心,又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山上摔下来?”
她说着,就有些发怒:“何坚他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何坚是府里的老家将了,当年也是跟着老伯爷上战场去杀敌的,把他放在苏嵘身边,就是为了保护苏嵘的安全,如今连何坚都出差错,苏老太太心里十分烦躁和焦虑。
她一发怒,众人就都噤若寒蝉。
连刚进门来的苏三太太也是安安静静的呆在一旁,很怕会被苏老太太的怒气给波及。
还是苏嵘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怪不得坚叔他们,是有人传了家里的消息,说是您让我回家来,四妹妹回家了,让我来认一认亲戚,我才准备下山,谁知道下山的路上就出了意外。”
众人都是一怔。
苏三老爷的脸色也立即就变了。
苏嵘这话说的大有深意,前脚有家里的人去给苏嵘传消息让他下山,后脚他就在下山的路上出事了......
他顿时十分敏感的喊了起来:“母亲叮嘱过的,说如今天寒地冻的,幺幺回来的事情就不必惊动你,反正过阵子书院也该放假让你们回家过年了.....我们都并不曾让人去给你送信啊!嵘哥儿,你会不会弄错了?”
天哪,老太太不会觉得这件事是他们三房做的,是故意在找苏嵘的麻烦吧?
他可没半点这个心思-----苏嵘都残废了,一个残废还能怎么样?难道还真的能继承爵位不成?他才不会跟苏嵘过不去,不仅名声不好听不说,反而还惹老太太厌恶呢!
三十九章·凶手
苏三太太也立即下意识的看向了贺太太,眼里有慌乱有震惊,急忙朝着母亲摇了摇头,示意她并不曾这么做过。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苏三太太立即就问:“嵘哥儿,你可知道是谁给你送的信?”
家里人给他送信,那必须得是家里的人才行,否则的话,何坚那个性子,他信得过谁?
她顿时有些莫名,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刚跟过来的苏桉也挠了挠后脑,有些皱眉:“大哥,你的意思是给你传口信的人是故意在山上设伏害你的吗?那这个人可是存了害人的心思啊!”
他难得的聪明了一回:“若真有人这么做,那就是在要你的命!这么冷的天,你们河东书院山下可是一条湍急的水涧......”
这回还真是算苏嵘运气好,被人救了,否则的话,那苏嵘是九死一生了。
苏三老爷恨不得晕过去。
但是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想着得快些分辨清楚,他是真冤枉,他没做这事儿,他媳妇儿他也心里清楚的很,对他的话是百依百顺的,也不可能是苏三太太做的。
既然不是三房,那就一定得把黑手给揪出来,这人竟然想让三房当替罪羊!
他咬牙切齿的问:“嵘哥儿,你可记得那人?是哪个房里的?又是什么人?你说出来,三叔一定给你作主,惩治了这些人!”
苏嵘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在苏邀身上定格了片刻,才若无其事的又挪开了目光,淡淡的道:“坚叔已经去查清楚了,来书院送消息给我,又知道我何时下山的人,是三弟身边的随从。”
众人的目光顿时利箭一样的射向了苏桉。
苏三老爷也睁大了眼睛。
他转头看了满脸都写着茫然的儿子一眼,立即下意识的就道:“不可能!”
苏三太太也完全没想到苏嵘竟然会这么说,立即就变了脸色,见苏老太太的目光如同是淬了毒的朝自己看过来,立即就涌现出了一股怒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老太太总对她们三房抱着这样警惕防备的态度,好似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她忍无可忍,快步走到了苏桉跟前,将苏桉往苏嵘跟前一推,厉声问:“嵘哥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说你三弟要害你?!你可要仔细!你现在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你的话却能轻松决定你三弟的前途和名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自小相处,难道会不清楚吗?这种莫须有的话,你怎么能随便说?”
真是要害死人了。
苏三太太又气又急。
这一次她二嫂的娘家汪家办寿宴,她还指望着苏桉能够娶汪家的嫡女,好添一份助力呢,可没想到苏嵘一出事,却把事情推到了苏桉的头上。
要是这件事被传扬出去,那苏桉可就成了居心叵测的残害手足的人了,他还成什么亲,考什么科举,有什么前途?
苏三太太顿觉眼前一黑。
贺太太也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可是看到了苏邀,她又忍住了-----她也觉得这事儿不大可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想之前苏桉都会安排嬷嬷私底下陷害亲妹妹,她就又觉得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她清楚苏老太太的性格,看似这位老太太现在是什么都不争了,可她活着拼着这一口气,就是在为了苏嵘做打算。
别的事都好说,但是这件事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能打苏嵘的主意。
她现在若是开腔劝了,以后证明这件事真的跟苏桉有关,那她跟苏老太太这么多年的情分也就到头了。
苏桉也反应过来了,他被母亲推着到了苏嵘跟前,又气又急的道:“大哥,你可不能胡说!我从来也没派人去给你送口信,更没让人去推你下山啊!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唯独反应该是最大的苏老太太反而沉住了气,她冷眼把众人都扫了一遍,问苏嵘:“是谁?”
何坚这个人曾经是老伯爷的心腹,也是府里的管家,他做事素来都是粗中有细,谨慎沉稳的,如果不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他不可能会信口开河。
“青松。”苏嵘咳嗽了一声,略微苍白的面上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坚叔查的很清楚,当天来书院给我送消息的,是三弟跟前的随从青松,三弟若是不信,现在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好伴当,看看是否是我信口开河。”
连人都指了出来......
苏三老爷吓了一跳,心里一时乱糟糟的,要他相信苏桉会做这事儿还不如让他去死-----这个儿子怎么可能会有那等心思?
他要是真有那么聪明,那倒是好了。
可苏嵘和何坚办事的风格他也知道,他们连人都说出来了,就必定是有证据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苏老太太审视的目光下被看的直不起腰来,恼怒的站了起来,怒吼道:“来人!去把那个青松给我捆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然后他转过头,眼神阴鸷的对苏嵘道:“嵘哥儿,你放心,这件事三叔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审问出来,真是这个逆子做的,我一定让他一命抵一命!”
苏三太太吓得顿时快要晕过去了,急着道:“老爷!桉儿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苏桉也又气又急又委屈:“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气急了,走了几步想要分辨,忽然又想起了一桩事,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苏三太太还顾不上他,急忙走到苏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老太太!桉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难道您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去害他的哥哥呢?一定是哪里有了误会......”
绝不能让苏桉担上杀兄的名声,否则的话,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毁了!
苏三老爷一叠声的让人去找现今的大管家李瑞,去把青松给找来。
一屋子的人忙忙乱乱,唯有苏邀在这样的混乱中缓慢的抬起了头,面带微笑的看向了呆若木鸡的苏桉。
第四十章·找人
苏桉身边的人向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指使得动的,他对于他身边的人的掌控能力自然是有,但是要说多强,还真不见得,毕竟人人都知道三少爷对于三姑娘那是言听计从,无所不至。
苏桉身边的人更是一早就明白,要讨苏桉的欢心,都不必先去奉承讨好苏桉,只要把三姑娘服侍好就行了。
她知道苏桉自己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再蠢的人,只要有脑子,就会思考。
当然,他到底会不会信,又会怎么做决定,这一点苏邀并不关心。
她的目的在于苏杏璇身上。
苏桉是蠢,是自私,但是这一切不都归功于苏杏璇这几年日复一日的挑拨和离间吗?
蠢的人该付出代价,坏的人当然也别想逃脱。
苏杏璇喜欢把苏桉当成一把杀人的刀,她如今就偏要这把刀生锈腐烂,甚至调转刀口。杀人的刀可是一把双刃剑,不是什么人都能有那个福气用的。
苏三老爷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他这个当三叔的是想着要从大侄子那里要爵位过来这不错,但是这是什么过错吗?
本来爵位就是在苏嵘的爹手里丢了的,苏嵘自己也残废了,才导致这个爵位空悬。
既然都是空悬着,为什么不把这爵位落实下来?
他们三房又不是妾侍肚子里爬出来的,以后还不是一样会照拂大房?
他是想要爵位,但是这回的事情真是冤死他了,他还想了多的是的法子呢----比如说四皇子妃的位子他就想过要拼一拼。
再说,还有庞家那边也不是没可能。
贺太太如今又来了京城,她虽然严厉了些,可也是因为苏邀受了委屈的缘故,只要安抚得当,只要他们对苏邀好,贺太太难道还能不为了苏邀和三房考虑?
贺太太也会在老太太跟前说好话的,他哪里需要去冒这种风险,还作孽的杀自己的大侄子啊?
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等到李瑞进来,他都甚至等不及苏老太太开口,先厉声问他:“青松呢!我让你把青松带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李瑞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自己急的也脸色发白-----青松是他的外甥,还是他把青松安排在了苏桉身边,现在青松犯了事,他也是择不开的了。
苏三老爷等的不耐烦,狠狠上前踹了他一脚:“问你话呢,你聋了吗?!青松人在何处?!”
屋子里乱糟糟的,苏老太太却一反常态没有开口,只是坐在床沿上看着李瑞他们,又看了苏邀一眼。
苏邀正低声跟贺太太说什么,察觉到了苏老太太的目光,她抬起头来,迎着苏老太太的目光微微笑了笑。
她说过的,她只想好好的在苏家活下去,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堂堂正正的活着。
为此,她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苏老太太神情复杂。
李瑞急的差点儿要上吊,之前一听说青松犯了事他就知道不好,当即就让人去姐姐家找了,可谁知道青松早就闻风躲起来了。
他急忙朝着苏三老爷磕头。
苏三老爷气的要死,但是眼下也没法子,只好转过头斩钉截铁的对苏老太太说:“娘,您放心,儿子一定把这个畜生找出来,绝不让嵘哥儿受这个无妄之灾!”
苏老太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苏三老爷出离的愤怒,他这么几年来小心翼翼的做人,对大侄子也是嘘寒问暖,为的不就是顺利得到爵位,眼看着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但是临门一脚却出了这样的事,他无异于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
回到自己房里,他就连声让人去查。
苏三太太也气的浑身乱颤,她倒是完全没想到儿子头上去,在她看来,儿子不会动这样的念头,她只觉得是另外有人收买了青松来陷害苏桉。
思来想去她忍不住问苏三老爷:“您说会不会是......”
她做了个手势。
示意苏三老爷或许是二房在其中搞鬼。
苏三老爷不大相信,他总觉得事情跟二房没关系-----二老爷远在云南平定叛乱呢,二房家里现在只剩下了不受宠的二夫人带着一个才四岁的儿子,他们能做的了什么?
众所周知的,二老爷对这个妻子十分的敷衍疏远,他出门去赴任带的都是他的侧室。
二夫人更不可能帮他谋划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烦躁的哼了一声:“二哥倒是想,但也得老太太理会他!他不会做这种蠢事,一旦被发现破绽,到时候老太太把他逐出家门都是有可能的,他又不是老太太亲生!”
苏三太太顿时愁云惨淡:“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谁要害咱们的桉儿?”
就苏桉那个性子,他怎么可能做得出害苏嵘的事情来?
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心思,那苏三老爷还不会觉得这个儿子蠢笨了。
“抓了青松就知道了。”苏三老爷面色冷淡,脸上带着一丝狠厉:“这个狗崽子!若是让我逮着了,我一定要把他给大卸八块!”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苏三老爷就站起来要走,苏三太太急忙也跟着站起来:“老爷,都已经夜深了,有什么事,也等到明天再说吧,这也太晚了。”
苏三老爷哪里能等的住?他哼了一声:“晚什么?!若是找不出青松,今晚谁都别睡了!”
还睡什么?想到苏老太太的眼神他就觉得气怒,这么多年的经营就被今天的一场闹剧给毁了,他心里现在气的只想杀人,哪里还有心思休息?
再说了,拖下去,等到青松真的跑了,那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苏三太太被苏三老爷的语气惊得有些面色发白,还来不及说话,高家的就着急的在外头喊了一声老爷太太:“三老爷,三太太,李管事派人进来传话,说是人已经找到了!”
“快带到前头花厅去!”苏三老爷立即精神一振,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要走,苏三太太急忙让人拿披风来,又道:“我跟您一块儿出去!”
四十一章·幕后
事关她儿子的清白,她一定也得把事情给弄清楚,绝不能让儿子白白的受了这冤枉。
苏三老爷顾不得说什么,等着苏三太太也穿起了斗篷,两人就急匆匆的往前面的花厅去了。
夜深了,京城的冬夜冷的刺骨,一出门他们就被这冬夜的冷风给吹了个正着,苏三太太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怀里的暖炉抱的更紧了,加快了步子跟在苏三老爷身后,一路疾走到了花厅。
李瑞正在廊下候着,一见她们就急忙迎上来:“老爷,太太,人已经抓住了,这小子拿了银子准备逃跑,幸亏我去的及时,把他给堵住了.....”
青松是他的外甥,可现在他只怕不能彻底跟青松撇清关系。
苏三老爷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些,几步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被捆绑了手脚跪在厅中的青松,顿时眼里都冒出火来。
他上前一脚就把青松给踹翻在地上,冷然看着他,眼神阴鸷杀气腾腾的问:“说!你是不是去了河东书院让大少爷回来?!谁给你的胆子,谁让你传的话?!”
青松已经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他是知道的,三老爷向来都对下人极为严苛。
他犯了这样重的事,如果一个不小心,今天这条小命就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青松趴伏在地上,只觉得背上的衣裳都已经汗湿了,抖抖索索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三太太才走到苏三老爷旁边,苏三老爷就伸脚猛地又踹了青松一脚,直把他给踹的倒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才厉声问道:“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你老实些说出来,我或者还能饶了你一条命,你若是敢有半点撒谎,我就宰了你!”
青松吓坏了。
他抖抖索索的忍着胸口的剧痛,重新又趴回了地上,冷汗涔涔的在心里纠结了许久。
说是三姑娘吗?
可他们这些跟在三少爷身边的谁不知道,三姑娘让三少爷做什么三少爷都会去做的,他今天若是供出了三姑娘,只怕就算是三老爷会饶了他一条性命,三少爷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可是如果说是三少爷......
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三纠结之下,吞吞吐吐的说:“是......是三.......”
“是我!”苏桉忽然从外头砰的一声推开门走了进来,不顾李瑞在背后急忙掩门,抿着唇看了青松一眼,再去看呆若木鸡的苏三太太,最后低着头攥紧了拳头,大声道:“是我让他做的!”
苏三太太惊呆了,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才猛地扑了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襟急切的呵斥道:“你疯了!?你这孩子你胡说什么?!你平常连人家取笑你大哥残废都要扑上去找人家打架,你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她真是要被气疯了,这些话传扬出去,以后苏桉也就算是毁了。
不悌的罪名压下来,那就是一座山,会把他给压死的!
苏三老爷也先怔住了,然后他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苏桉身上,沉声问:“你说什么?”
大概是愤怒到了极点,他现在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挑了挑眉问:“如果是你,刚才在你大哥的院子里,你为什么那么急着喊冤?”
这根本说不过去。
且不说当时苏桉的震惊不是作假,就说苏三老爷对这个儿子的了解,这个儿子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再说了,忽然这样,他图什么?
苏桉自己也心里乱纷纷的,见苏三老爷问,也不顾苏三太太的纠缠,硬着头皮道:“我,我想着给苏邀这个四丫头一个教训,所以想让大哥回来的路上出点事,祖母那么宠爱大哥,到时候一定会觉得苏邀不大吉利.......”
苏三太太被他的说法给惊住了,下意识猛地甩了他一个耳光,把他给打的头都偏向了一边,才声音尖利的道:“你疯了!这样的话你也能说的出口!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传出去了你就前途尽毁了!?”
一个利用残废的哥哥坑害亲生妹妹的人,那是个什么畜生不如的混蛋?
苏桉怎么说的出这样的话来?
苏三老爷也缓步走到苏桉跟前,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苏桉也不是不怕的,他已经惊得脸色泛白,但是思来想去,沉默了半响之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说:“是......”
他最后一个我字还没说出来,苏三老爷就猛地伸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次苏三老爷用力极猛,几乎不留余地,苏桉只觉得左耳都嗡嗡嗡的开始刺痛。
“我们教养你一场,你就是这么不知轻重分寸!”他冷漠的盯着这个儿子,忽然转过头去看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青松,大声叱问:“到底是谁指使你,你快些说!”
他说着,把手中的玉扳指摘下来,猛地在地上一摔,冷酷的道:“这可是御赐的玉扳指,你偷盗损坏御赐的东西,我就是打杀了你,你也是该的!”
青松顿时什么侥幸也不敢有了,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险些吓得晕过去:“不是三少爷,不是三少爷指使的我,是三姑娘,三姑娘身边的丫头来找的我,让我去帮三姑娘办件事......”
他扛不住苏三老爷的审问,已经完全崩溃了。
苏桉顿时瞪大了眼睛大喊:“不!不关如意的事,如意是无辜的!不是如意让他去的,是我,是我让他去的!”
已经没人理会他说什么了,苏三太太震惊至极的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的看着苏桉,一时之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苏三老爷却似乎早有预料,反而要比苏三太太镇定的多了,他哈的一声笑出了声。
苏桉被吓得不轻,顾不得刚刚被爹娘都给打了一巴掌,急忙扑过去求苏三老爷:“爹你别生气,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关如意的事,是我让如意去这么做的......”
四十二章·磕头
他急的不行,因为他太知道父亲的性子了,这一次的事情让苏老太太对父亲起了疑心,也对三房很不满意,父亲辛苦了这么多年的成果就用了一天就废了。
这对于父亲来说简直无法容忍。
不管是谁让父亲的计划失败,父亲都绝对不会放过的。
如意也只是一时冲动......他想起如意的眼泪和哀求,想到她害怕得昏厥的模样,心里十分惊恐,只恨不得帮她扛下这一切罪名。
他是嫡子,是父母亲的心头肉,他来承担这个罪名,父母亲总不至于要他怎么样,但是如果换成是如意......他简直不敢想象。
苏三太太气疯了,她愣了愣,就扑上去对着儿子又捶又打:“你猪油蒙了心了!这样的话你也胡说!”
这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但是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却也分厚薄。
在苏三太太心里,苏桉当然是手心最柔软的那块肉。
哪怕是苏杏璇也比不得。
她怎么敢这么大胆?!竟然敢用她哥哥的人去害苏嵘,她倒是好了,若是成功了,那苏嵘死了,苏邀刚回来肯定得背上个不祥人的名声,甚至到时候苏老太太只怕还会受不住打击........
可她想过苏桉的前途和名声没有?!
苏三太太心里愤懑,转过头去看苏三老爷,就见苏三老爷满脸失望的盯着苏桉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拍了拍手,等到李瑞进来,就吩咐李瑞:“把他捆了,跟我走!”
然后又指着又要出声的苏桉,疾言厉色凶狠的威胁:“你若是再说一句话,你趁早去死了,我们只当没你这个不孝的儿子!”
这话说的太重了,饶是苏桉也不敢再违背他的意思,只好又急又气的看着李瑞把青松给提溜了起来。
苏三老爷没好气的看着他那副样子,冷声道:“滚回你房间呆着,没有我的命令,你若是敢出房门半步,我就把你的腿给打断!”
苏桉不肯走,高家的等人急忙进来半推半拉的把他给弄走了。
苏三老爷这才看向苏三太太,冷漠的道:“这个丫头不能再留在家里了,她心思也太深太狠毒了,你准备准备,让人把她送到通州的庄子上去,到时候怎么处置再说。”
只可惜苏家当时舍不得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对外宣称苏邀是丢失了的双胞胎中的一个,否则的话,事情还要好办些,直接让她消失就是了。
可现在人人都知道苏杏璇是盛京宝珠,这颗宝珠无故消失总是会引人揣测。
苏三太太只要想到儿子可能身败名裂,心里对于苏杏璇的不忍就迅速消失,顾不得苏三老爷语气冷漠,急忙点了点头。
等到出了门,冷风一吹,她顿时有些头痛,声音都是嘶哑的,吩咐柳家的打着灯笼,往苏杏璇的蘅芷院去。
夜深了,蘅芷院的灯火也早已经熄了,苏三太太令人叫开门,不许人跟着,自己快步进了苏杏璇的房间,看着刚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只穿着一身寝衣的苏杏璇,微微眯了眯眼睛。
而苏三老爷也已经领着青松进了老太太的康平苑。
苏老太太还没睡,她正心思不宁的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苏邀那番似有所指的话一出,苏嵘果然就出事了,这让她不得不重视起了苏邀这个人。
如果真是她说的那样......
而此刻的苏邀也还未入睡,正捧着一卷书在灯下坐着,等到房门打开,燕草快步走了进来,她就挑了挑眉问:“怎么样了?”
燕草替她剪了烛花,轻声道:“三老爷刚才带着人进了老太太那儿,现在那边的灯都已经亮起来了。”她说着,就有些担心:“姑娘,这事儿不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吧?”
她可记得当时苏邀给了沈妈妈不少银子,让沈妈妈回去了沈家走亲戚的。
在那之后不久,苏嵘就出事被沈家夫妻救了。
她总觉得这件事好似自家姑娘什么都知道似地。
“放心吧,对我们来说只是好事,不是什么坏事。”苏邀把目光从烛火中收回来,听见燕草让她早些休息,就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待会儿老太太应当要来找我,就这样吧。”
苏老太太的确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惨无人色的青松,似乎是在衡量他话里的真假,许久都没有出声。
直到三老爷喊了一声娘,她才回过神来,忽然冷笑了一声,讽刺的道:“真是可笑啊,说出去别人只怕都不会信,养了这么多年,金尊玉贵的,竟然养出了一头白眼狼!”
她看着苏三老爷,直把苏三老爷说的抬不起头来:“你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我就说过,既然抱错了,要么就让她们各自回归原位,要么就得摆正她们的身份,从此不可再让她用苏家嫡女的身份,可你们偏不听,人性本就贪婪,哪里禁得住考验?她现在要害你的亲生女儿,用的刀还是你的亲生儿子。在你身边的儿子女儿都没教好,让他们一个恶毒嚣张一个愚蠢无脑,你就不觉得羞耻!?”
苏三老爷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就如同是被苏老太太恶狠狠地甩了几个巴掌。
这是苏老太太半点脸面都没给他留。
他顿了片刻,才跪在地上朝着苏老太太磕了个头认错:“是,都是儿子贪心的过错,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儿子无话可说,儿子亲自押着那个臭小子去给嵘哥儿磕头认错!要打要杀,都随嵘哥儿的心意!”
虽然事情不是苏桉做下的,但是却是苏桉的放纵造成,何况苏桉知道了真相之后,竟然不是第一时间把真相说出来,或是押着苏杏璇去道歉,反而是想要帮苏杏璇遮掩,甚至还想给苏杏璇顶罪,这一点别说是苏老太太了,连苏三老爷现在也愤怒无比,十分不能理解。他觉得苏桉简直是中邪了!
苏老太太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面上表情嘲讽又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