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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三章·亲妹

    北方的冬天今年似乎来的格外的早,才进了初冬,屋外的寒气就冷的人脚底发寒站不住,永定伯府的碳是早就燃起来了的,就这样,还有人嫌弃碳不够好。

    蘅芷院里,咏荷倒竖了柳眉站在廊下骂一个小丫头:“瞎了你的狗眼!什么碳你们都敢往这儿送,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若是熏着了三小姐,引得她咳疾犯了,你们死是不死?!”

    檐下挂着一只肥胖圆滚的鹦鹉,此刻正抖着羽毛飞起来,冷不丁也从嘴里冒出一句:“死不死!死不死!”

    小丫头吓得瑟瑟发抖,低垂着头讷讷的辩解:“去年的存碳不知怎的就潮了,新一批还没运回来,剩下的那些橄榄碳和梅花碳说是要给大少爷用......”

    大少爷?

    咏荷嗤笑了一声,还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她背后的鹦鹉就又欢天喜地的大叫起来:“三小姐来了!三小姐来了!”

    咏荷立即便噤了声,转头一看,果然见苏杏璇被咏歌扶着进了院子大门,就急忙对着那个小丫头摆摆手,示意她快些走。

    苏杏璇看也没看那个小丫头一眼,走到台阶上逗了一会儿那只胖鹦鹉,才道:“这么冷的天儿,别把它放在外头,冻着了不是玩的。”

    咏荷乖觉的应了一声是,立即就掀开了帘子服侍着她进了屋。

    一进屋里,就跟外头好像是两个世界了,暖气扑面而来,咏歌上前服侍着苏杏璇脱了外头的大氅,她才漫不经心的问起咏荷:“干什么急赤白脸的训斥人?又出了什么事了?”

    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咏荷越发的小心翼翼,低垂了头轻声说:“底下的人办事没个分寸,竟然送了粗碳过来,您哪儿能用这个?因此我就有些急了,骂了办事的小丫头几句。”

    咏歌正拿了家常的大衣裳过来,闻言也附和道:“论理儿也的确该骂几句,底下这些人就是眼皮子浅,不厉害些,还只当我们姑娘好欺负!”

    苏杏璇抿了抿唇,从心里溢出一声冷笑,幽幽的叹了口气。

    帘子忽然哗啦一响,紧跟着一个穿着一身玄色用银线绣了祥云纹直裰的青年就闪身进来,笑道:“怎么的这是?好端端的,怎么还叹上气了?”

    苏杏璇立即放下手里的梳子站起来,看见来人,就嘟着嘴又重新坐下,苦笑道:“没什么,三哥怎么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眼眶红红,哪里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苏桉来来回回去看她的眼睛,见她直躲开,就忍不住沉了脸,冷声问道:“是不是祖母又为难你了?”

    苏老太太自从死了大儿子之后就脾气变得古怪,十分难以相处,对于府中众人的态度都是平平,唯有对瘸了腿的大少爷等人稍微还有点好脸色。

    正经的孙子孙女儿都得不到她的多少喜欢,更别提是苏杏璇了。

    苏桉见她沉默不语,就皱了皱眉头很不耐烦的道:“她也是糊涂了,你以后少去就是,反正她也喜欢清静。”

    这话说得就有些大逆不道了,苏杏璇又气又急的去捂苏桉的嘴:“三哥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被别人听见了告诉了老太太,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忍不住哭起来:“原本我就是这么个身份,是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

    这四个字一出来,当即就让苏桉一张脸冷若冰霜,他恼怒的问:“是哪个贫嘴贱舌的又来你跟前胡说了!?谁敢这样说你,你说,我给你作主!”

    苏杏璇不说话,扑在桌上哭的肩膀一颤一颤。

    咏歌就急忙拦住了还要上前问询的苏桉,叹了口气拉了他出门到了廊下:“三少爷还是少问几句吧,我们姑娘这人是什么性子您难道还不知道?她就是个最怕事的,这身世的事自从闹出来,她就更是如履薄冰,您看看,就算我们房里如今只能烧粗碳了,熏得她直掉眼泪,她也不让我们去跟太太说,生怕惹事,她哪里还敢让您去为她出头呢?横竖我们姑娘如今是处处都要看人脸色的......”

    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只是,现在正经的姑娘还没回来呢,只是要上路了,这府里的人就这样恨不得上来踩几脚,往后我们姑娘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苏桉怒不可遏:“真是笑话!我们伯府正正经经养了十几年的贵女,还不如一个商户家沾满了铜臭味的不知道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了?!我看谁敢给她委屈受!什么亲不亲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苏桉就认这一个妹妹!”

    他说着,掀开帘子不顾咏歌的阻挠进了屋,对着苏杏璇道:“如意,你别为了这些糊涂人生气!别说她能不能回来,就算是回来了,我也绝不会让她越过你去!你看着吧!”

    他说完就气冲冲的摔了帘子出去,首先就踹了那个去拿碳的小丫头一脚,满脸厌恶的道:“去告诉高家的,这管事媳妇儿她要是不会干,往后就别干了!再狗眼看人低,爷就挖了她的眼睛!”

    院子里的动静一阵高过一阵,咏歌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面带微笑脚步轻快的转过了屏风进去,轻声喊了一声姑娘,见苏杏璇已经开了妆匣,就笑着道:“到底还是咱们三少爷疼您,您瞧瞧,三少爷这么一闹,待会儿保准高嫂子就得亲自来给您赔不是,她是管事娘子,她一来,这府里其他没眼色的下人,也都该掂量掂量到底自己是几斤几两了。”

    苏杏璇精致的眉眼染上一层霜,见咏荷拿了一只累丝金凤出来,就摇头皱眉,自己选了一只小巧的镶珍珠的小金簪带上,站起身道:“去母亲那儿。”

    至于还在太原的苏邀?

    那不是她关心的事儿,她其实甚至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也只有苏桉以为她真把这个人当成回事了。

    正如苏桉自己所说,那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从小养在商户人家的女人罢了,都不值得她费神看一眼。

十四章·母女

    她的战场不在沈家,她的对手也不是商户之家养出来的苏邀。

    苏桉以为她忧心忧惧都是因为苏邀,只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她是在苏家养出来的,她知道苏家每一个人的喜好,知道苏家每一个人的脾性,甚至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苏家给她的东西,远不只是一个身份这么简单,所以他们哪怕得知她不是亲生的,也根本舍不得就这么舍弃她。

    他们给了她高门贵女的教养,世家大族女孩儿的眼界,给了她完全不同于苏邀的交际圈,这些早就已经让她远远把那个畏畏缩缩的商户女甩开一大截了。

    再说,她掉一滴泪,苏桉就恨不得要让桑嬷嬷母女在苏邀那里挖出一块肉来,她的眼泪就是最好的武器,她的愁眉不展就是苏邀的催命符,她为什么要自己费心去对付这个人?

    当然了,苍蝇再无害,终究也是让人心里难受的。

    她蹙了蹙眉,想起苏邀,觉得她就是华美的袍子上染上的一个污点。

    珍珠和瓦砾,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她不怕苏家会抛弃她不理。

    但是苏邀若是能够不出现的话,那当然又是最好了,所以苏桉想要这样误会,那就这样误会好了。

    她到了苏三太太的茗轩堂的时候,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茗轩堂里,高家的正看着丫头们抬了几筐脐橙出门,那脐橙在筐子里黄澄澄的,格外令人垂涎,如今才只是初冬,这些脐橙都是赣南那边送来的,是头一茬儿,金贵的很,高家的见了苏杏璇来,急忙陪着笑:“三姑娘来了?才刚太太还念叨着,您最喜欢吃脐橙了,让特意给您留了一篮子,我正准备亲自送过去。”

    她应当是知道了苏桉在蘅芷院说的那些话了,苏杏璇温柔的笑了笑,一派好说话的样子:“多谢高嫂子想着,哪里就劳烦您,让个小丫头送去就是了。”

    说着已经上了台阶到了檐下。

    苏三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绿萍正打了帘子出来,眼圈还红红的,见了苏杏璇又急忙立住,勉强笑着替她打帘子。

    苏杏璇有些纳罕----绿萍是苏三太太身边极为得脸的丫头,苏三太太向来给她脸面,怎么这回瞧着却似乎是有了不是?

    绿萍喊了一声三姑娘,压低了声音引她进去:“才刚收到了太原那边的信......太太心情不大好。”

    太原,心情不好.....

    苏杏璇了然,对着绿萍笑了笑,就进了屋。

    绕过了八扇的黄花梨木底座的山水画屏风,她就看见苏三太太正坐在榻上,神情不善。

    苏三太太穿了一身泥金色的袄裙,头上搭着个银鼠皮的抹额,听见响动瞧见是苏杏璇,脸上的戾气稍稍削减,朝着她招了招手:“如意,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才刚从老太太那里请了安,过来看看您。”苏杏璇轻盈的到了她跟前靠着她坐下,自然而然的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软了声音撒娇:“您怎的看着不怎么高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三太太心绪难平,想到太原的来信就觉恼怒,冷哼了一声就道:“还不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妥当,让送去些好的给幺幺服侍,可送去的都眼空心大,眼里没了主子!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得了一场大病,眼看着就要能动身了的,又拖了这么长时间。”

    这件事之前贺家就已经写信来说过,贺家跟漕运有些关系,送来的信总是很及时也很快,这事儿之前却不是说有下人的过错的,现在却又说起伺候的人不好,苏杏璇微微蹙眉很担忧的问:“娘怎么这么说?是不是妹妹的病又更严重了?”

    她跟苏邀是同一天出生,否则也不至于被抱错了,可是既然她先在苏家养了这么多年,府里众人也叫惯了三小姐,众人就默认苏邀当了小的那个,成了四小姐。

    苏三太太烦闷的揉了揉眉心:“不止这个....”她欲言又止看了看苏杏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就是几个下人不好,被惯坏了,没了分寸,已经被贺家处置了。”

    被贺家处置?

    苏杏璇心中疑虑骤然升起,别人不知道,她却通过苏桉知道的清清楚楚,养在贺家的苏邀是个什么性子,做过多少蠢事。

    苏桉还常常拿苏邀当成笑话来跟她说。

    分明苏邀被桑嬷嬷和珍珠哄的死死地,怎么现在就是下人不好了?

    她心中不解,正出神,就听见苏三太太在边上喊她:“如意,如意?”

    “娘。”苏杏璇回过神来,有些歉意的在她肩上蹭了蹭:“我有些担心妹妹,既然下人不好,那还是快些把人接回来吧,眼看着也要过年了,好歹让妹妹回来团圆。”

    苏三太太有些欣慰,摸了摸她的头发爱怜的夸了一声:“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最善良懂事的。”她说着,又有些高兴的笑了起来:“还有个好消息,你外祖母和二舅舅二舅母这回也要一起进京来,除了把幺幺送回来,还带着仙衣她们几个一道进京,给你二舅母的父亲贺寿。”

    苏杏璇心中一凛。

    之前只说是贺二爷送苏邀进京来,现在却连贺太太都要跟着一起来?

    贺太太分明都已经守寡多年,足不出户了,她怎么会跟着凑这个热闹?

    何况这跟她之前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苏三太太并不能体会女儿的心思,叹了口气捂着心口有些难受:“幺幺这么些年在外头,也受了许多委屈,那等人家能给她什么好的教养?等她回来了,你们都要多多跟她亲近.....省的她心里难受。”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呢,苏杏璇在心里讥讽的笑了一声。

    哪怕这么上不得台面,苏三太太也在心里巴巴的盼着这个女儿好,可见血脉亲情总有其作用在。

    也不知道苏桉到底是怎么办的事,怎么还把事情越弄越糟了,看苏三太太这样子,根本不曾为了苏邀去见沈家夫妻的事情生气,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十五章·撑腰

    苏杏璇不明白,远在太原的贺大奶奶也同样有些吃惊,她刚从娘家接了孩子们回来,听见说太太那边儿已经吩咐下来,让准备行囊,就似信非信的问:“果然吗?黄嬷嬷亲自来说的?”

    她身上还穿着外出回来的狐狸毛的斗篷,一回屋就忍不住被迎面而来的暖气熏得打了个喷嚏,齐嬷嬷急忙上前来给她将斗篷脱了,大丫头金铃就取了小暖炉过来给她暖着,也笑着道:“真是奇了,太太这么久都不出门了,如今竟然为了亲家老爷的寿辰要去京城。”

    为了亲家老爷的寿辰?

    贺大奶奶沉默不语看了她一眼。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贺太太自从守寡之后,就不再出门走人情了,前些年也不是没各种亲戚家中做寿成亲,这其中也没能请的动贺太太的。

    这一次与其说贺太太是为了去给亲家老爷贺寿,倒不如说.....是为了苏邀去京城撑腰的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桑嬷嬷如此大胆冒进,根本不是自作主张,没错,奴大是容易欺主,可那也得分是什么时候。

    贺家慢待苏邀了吗?贺太太不喜欢苏邀吗?

    都没有,可桑嬷嬷仍旧如此大的胆子,在贺家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耍弄心机,这是为什么?无非因为她心知肚明,这太原并没人会为了这件事戳破脸皮,得罪京城那边的她的主子。

    贺大奶奶又想起苏邀那一哭了。

    之前还并没有往深处想,可如今几乎她都能肯定了,苏邀这一哭是故意的。

    真是小看她了,原本以为她是个胆小怕事的,哪怕心中有数也吐不出什么的闷葫芦,可现在看来,苏邀隐忍桑嬷嬷几年之后,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爆发,才达到了最好的效果。

    瞧瞧,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二奶奶被惹得动了怒,贺太太这么个泥菩萨一样的人也被勾起了脾气.....

    啧啧啧,真是不简单啊,这个年纪,这么好的耐心,这么深的心机。

    京城只怕要有好戏看了。

    她抚了抚自己耳边缀着的绿松石耳坠,轻笑了一声之后就跟齐嬷嬷说:“你先去外头通知二爷一声,既是太太也要亲去,之前定下的船就不合适了,请二爷拿个主意,到时候再一道对账。”

    贺太太既然要去,排场自然也得不同,光是带的下人就要全部仔细重新挑过。

    齐嬷嬷答应了一声,立即就去了,贺大奶奶领着金铃和银环往贺太太的泰安院去。

    春桃正在院子里看着丫头们晒被子,见了贺大奶奶过来,便笑着上来请了安:“表姑娘正在太太这儿。”

    这就是不愿意再见别人的意思。

    贺大奶奶哦了一声,也笑起来道:“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听说母亲要进京,过来跟母亲商量商量章程,既如此,就让幺幺先陪着太太说话,我晚些再过来。”

    春桃笑着应是,心里却也有些疑惑。

    自从苏邀哭了那么一场,许多事都不同了。

    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贺太太喝了一口茶,认真的打量苏邀。

    看着没什么不同,人还是从前那个人,除了因为大病初愈看起来还有些苍白,连低眉敛目的模样也跟之前是一样的。

    那她之前来告桑嬷嬷的状,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贺太太轻声喊她一声,见她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光粼粼的看过来,一句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才说:“外祖母要跟你一道上京去,你不吃惊吗?”

    黄嬷嬷正端了点心上来,她倒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倒也不为别的,贺太太多年都不出门了,活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苏邀能够让她动一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结果却是好的。

    这让她看苏邀格外顺眼。

    苏邀双手放在膝上,认真的摇了摇头,语气还是很平静:“不吃惊,从我决定来您这里告状开始,我就知道您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黄嬷嬷一怔,才刚觉得表姑娘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却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摆明了说她分明心知肚明桑嬷嬷等人的坏心,然后来太太这里挑拨关系告状的吗?

    贺太太却并未动怒,眼神幽深的哦了一声,语气不明的反问:“既然你什么都心中有数,可见你就算不来求我,回了京城也不是两眼一抹黑,那你为什么忽然又不能忍了?”

    为什么不能忍了?

    苏邀想起上一世苏三太太问了她同样的话。

    那时候她嫁给程定安为苏桉摆平这桩祸事,她小心翼翼的嫁过去,满心以为自己算是替苏家牺牲,给三房解忧,这些亲人就会接纳她,对她好一些。

    可是原来不是的。

    她嫁过去才知道程定安早已有了心上人,他根本不喜欢她,她嫁过去第一晚就被撇在一边不闻不问。

    她一开始也忍,可是程定安越来越过分,上有嫌弃她迟迟不能怀孕的公婆亲戚,中间是程定安的冷眼旁观和冷嘲热讽,她坚持不住,回家哭诉委屈。

    可那时候苏三太太为了苏桉和苏杏璇的事情烦心不已,等她再一次受了委屈被小姑子打破了头回家,苏三太太就尖锐的指着她问:“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该自己学着拿主意,我又不能替你过日子,家里这么多事,我天天为了这些事烦心的吃不下睡不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处处都要计较,处处都要我来安慰,你从前不是很能忍吗?为什么又不能忍了?!”

    她如遭雷击,一颗心瞬间被这句话劈成两半。

    原来她的委屈苏三太太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装看不见。

    她的付出她的牺牲,在她们看来理所当然成了应当应分的事,就连她抱怨一声,都成了过度计较。

    原来当真是被偏爱的才能骄矜,不被偏爱的那个,剜心割肉的捧上去她们闻一闻也只觉得腥膻。

    苏邀手脚冰凉,抬起头看着贺太太,声音放的很轻:“因为我不服气。”

十六章·袒护

    苏邀看了看自己至今为止还算是干净柔软的手,语气里带了哽咽:“我不明白,我没有做错什么事,可为什么我要面临这些?”

    黄嬷嬷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被苏邀这个语气弄的有些心酸,忍不住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不是没有忍,我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忍着。”苏邀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手背上,语气里带着绝望和不忿:“桑嬷嬷贪得无厌,珍珠贪财好强,我都知道,我也都在忍,我知道她们是母亲身边来的人,我盼望着她们能回去说我一两句好话,让母亲对我这个没有见过面的女儿可以印象好一点,再好一点......”

    是这样的,黄嬷嬷不自觉的在心里点了点头,苏邀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可是她们越来越变本加厉,我发觉原来我的忍让低头是没有用的......”她眼里的热泪涌出来,如同决堤的河水:“可是为什么呢?我并不求什么,现在养大我的父母不是我的父母了,难道连生我的父母我也不配拥有吗?”

    谁看得到她的为难她的苦衷?

    上一世苏邀不喜欢哭。

    苏三太太说最厌恶哭哭啼啼的人。

    苏桉说没用的人才只会用眼泪来作为武器。

    苏邀也就真的以为是这样,她以为眼泪惹人厌烦。

    可是原来只是区分谁是那个掉泪的人,因为苏杏璇哭的时候,苏三太太搂着她喊心肝儿肉,苏桉恨不得要杀人。

    她从一开始的彷徨失措,到后来终于真的哭不出来,连到死的那一天,她都没有再掉过眼泪。

    想哭的,可是谁在意呢?

    这一世却不同了。

    她的眼泪是有用的,因为现在还有真正在乎她的人。

    苏邀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抱住贺太太的腿,像是要把前世今生的委屈都宣泄殆尽。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止不住的想要问个明白:“外祖母,是不是我哪里不好?是不是我不该回来?为什么哥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让桑嬷嬷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上一世很少麻烦别人,总觉得情分这东西,用一点就少一点,所以她在京城过的再不好,也不想劳烦贺太太担心。

    直到贺太太的死讯传来。

    她那时候刚生下程礼,已经彻底跟程定安相看两厌,程定安把她拘在后院,她收到消息的时候,苏三太太已经自己去太原奔丧。

    贺太太是对她最好的人,她一死,这个世界对她的爱就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无尽的苦难。

    重新来过了,那所有人的命运都该被改写。

    上一世就在她走后不久,贺二爷从京城回了太原就被牵扯进了漕运案,被下了大狱,贺太太又气又急之下病倒了,虽然后来贺二爷被查清了无罪,但是到底在牢里被关的坏了身子,出来不久之后就去世了,贺太太也因此一蹶不振。

    这一世这些事当然都不能发生。

    所以她要让贺太太跟贺二爷一道都进京去。

    贺太太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苏邀给泡软了。

    她扶着苏邀站起来,把她揽在怀里,像是安抚小孩子那样轻轻拍她的背,只低声安慰她:“会好起来的,外祖母陪着你一起进京,你母亲会看到你的好处,会知道你是个多好的孩子。”

    她摸了摸苏邀的头,郑重的说:“不要担心,一切都有外祖母在。”

    苏邀终于控制不住的大哭。

    她并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贺太太的碧纱厨里头,隔着一道屏风,她听见黄嬷嬷在那边问贺太太:“太太真的要上京去?您愿意出门走动是好事,可是京城那边,到底是......您就算担心表姑娘,其实也不必这样勉强,叮嘱二爷用心些也就是了。”

    苏邀攥紧拳头,就听见贺太太坚定的道:“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

    “她是我生下来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脾气,她自己养出来的孩子若是十分没有出息,只会给她添乱,她尚且都会厌烦,何况幺幺九年未曾在家?就像当初的太子.....被圣上亲手养大,高高捧起,极尽尊荣,当觉得手中之玉雕刻得并不如心意,还不是随手就摔碎了?”

    黄嬷嬷有些焦急的喊了一声:“太太慎言!”

    贺太太声音淡淡:“小孩子这种东西,成家立业独自远行之前都算不得真正的人,不能护她安康便是一座小小的坟头,不能护她成长就是一座稍大的坟头。你看见了吗?我还在这里,那个鸠占鹊巢的东西就敢借着她兄弟的手如此打压排挤幺幺,我若是不在,她去了京城,也不过就是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罢了。”

    苏邀紧紧抿唇,牙齿咬得紧紧地。

    她从不知道原来外祖母看的这样通透。

    “何况我一直以为幺幺学到的这些东西就够用了,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贺太太紧跟着道:“教不会她如何分辨是非黑白识理明心,落进那个地方,到最后只怕连尸骨都捞不着。”

    苏邀不喜欢说话,陪伴她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满打满算也才三四年。

    但是一个人的品行如何,有没有缘分,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下定论了。

    苏邀是她自丈夫死后唯一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她的人,哪怕是她的亲孙女都没有这份孝顺体贴。

    人心肉长,她总希望能够让苏邀少走一点弯路,过的轻松一些。

    苏邀却有些震惊。

    贺太太说的那个地方指的是什么地方?

    算一算时间,苏桉差不多也该闹出麻烦来了,难道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吗?

    不......不会的,时间对不上,何况贺太太若是知道这件事,恐怕都不会松口让她去京城的。

    那那个地方,跟之前贺姨母说起的什么婚事,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苏杏璇这么早开始就恨不得要她死,撺掇着苏桉来对付她,巴不得她失去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的欢心,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系?

    啊,有点意思....

    苏邀牵了牵嘴角,想起了一桩很有趣的事。

十七章·原因

    晚间的时候贺太太特地让厨房做了松茸鸡汤上来,顾忌着苏邀大病初愈饮食不能油腻,上头的油脂都是撇去了的,只剩下黄澄澄的汤,在灯光下泛着热气。

    还没来得及喝,外头就传来了贺二爷的声音,贺太太放下碗筷,让贺二爷进来,就问他:“怎么样,都办好了?”

    贺二爷带着一身的寒气进来的,打了个哆嗦才缓过来,顺着贺太太的话点头,又看了苏邀一眼,才轻声道:“娘你放心吧,已经把漕运扣下的货都还给沈家了,他们之前全副身家压进去为的就是这批货,所以才周转不凑手差点儿就走投无路,现在货给他们了,抓紧时间运到京城去,正好赶上过年,还是他们的运气-----贵妃娘娘前些时候穿了一套浮光锦支撑的衣裙,如今京城上行下效,都对这料子趋之若鹜呢。”

    沈家夫妻也是有法子,两人跋山涉水去四川弄到了一批货,原本就是打算高价在京城卖的,可是在苏家有意的打压之下,漕运那边出了问题,漕运总督亲自发话把他们的货给扣了,总督亲自发话,沈家夫妻填进去不知道多少打点的银子,但是却还是血本无归。

    当然了,现在不同了。

    贺二爷搓着手,咳嗽了一声就道:“娘,桉哥儿那边......”

    这事儿是苏桉求他办的,他到时候怎么跟苏桉回话?

    “不必理会他。”贺太太眉眼冷了下来,都不想提那个拎不清的外孙,只是让贺二爷快些回去换了衣裳用饭:“你媳妇儿等你半天了。”

    贺太太喜欢安静,向来是不喜欢孩子们陪着用饭的,贺二爷没觉得什么,哎了一声就要走,回头又忍不住看了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行礼的苏邀一眼,挠了挠头。

    怎么回事?

    苏邀还是安静的,温顺的,但是他看着这个外甥女,却总觉得是在看另一个人。

    而且之前他们说沈家夫妻被为难的事,也完全没有避着苏邀,苏邀知道自己的亲哥哥竟然为了假妹妹这么拼命,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他当然不会问出口,问出来了有挑拨他们兄妹关系的嫌疑,外甥外甥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实他对苏桉这次也有些不满。

    年纪也这么大了,怎么还不知道他做的每件事都是有后果的?

    回去之后他也是这样跟贺二奶奶说:“我查清楚了,这事儿还真不是小妹的意思,打压沈家,那是桉哥儿自己替如意出气,听说是因为沈家夫妻老找上门去,让如意天天晚上做恶梦......”

    贺二奶奶嗤笑了一声。

    做恶梦?

    只有坏事做多了的人才会心虚,苏杏璇年纪小小的,却如此阴损,能不做恶梦么。

    “都是拎不清的。”贺二奶奶亲自替他盛了汤递过去,摇了摇头:“桉哥儿闹的太过了,要说如意在他身边当妹妹十几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没见过面的幺幺深厚,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幺幺到底跟他一母同胞,总也该有几分香火情在,他为了一个如意就下这么狠的手,太过了。”

    贺二奶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小姑子之前还打算跟她的娘家侄女儿结亲,想让苏桉娶她娘家的侄女儿。

    从前觉得两家身份地位也堪匹配,可现在想想,这回回去还是跟嫂嫂把话说清楚了吧。

    否则苏如意要是看她侄女儿不顺眼,苏桉岂不是要为了她打老婆?一个世家子弟,连最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单纯凭借喜恶行事,以后能有出息到哪里?

    贺二奶奶在想什么,苏邀都猜得到。

    她回了院子,沈妈妈就迎了上来,见她眼睛都是红肿的,就知道是必然哭过,心里顿时有些心酸,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喊了一声姑娘,就道:“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咱们的东西都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我列了张单子,新来的几个人姑娘要不要也看一看?”

    苏邀进了屋子,接过沈妈妈手里的单子看了一眼,就微微笑了,她这些年其实没积攒下什么东西,苏家当初给的还有这几年贺太太和舅父舅母们的赏赐,大部分都进了桑嬷嬷和珍珠的口袋。

    不过,现在它们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她的手里。

    那只镯子如今也被沈妈妈给擦了好几遍,油光水亮的躺在黑漆木匣子里,散发着幽幽绿光。

    “我给您带上吧?”沈妈妈是知道她对这个镯子的在意的,还以为她是高兴这个镯子拿回来了,急忙要去取出来。

    “不必了。”苏邀淡淡的盖上匣子,连语气都是淡淡的:“带着怪麻烦的,收起来吧,不必再拿出来了。”

    她不会再回头了,曾经她认真的生活过,认真的努力过,她也的确是还有很多求不得,可她绝不会为了这些就再陷回去。

    就跟这个镯子一样,她不会再带了。

    相比于夺取苏三太太她们的欢心,苏邀更迫切的想弄清楚另一件事。

    桑嬷嬷撺掇她去见沈家夫妻上一世是没有的,虽然说起来有些看低自己,但是她清楚的知道,上一世苏杏璇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把她当成一个供人观赏取乐的丑角儿,冷眼看着她为了讨好苏家人撞的头破血流。

    那么这一世,自视甚高的苏杏璇为什么加紧了步子,似乎打定主意要她进京之前就彻底失去苏家长辈的欢心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在贺姨母那里。

    贺姨母说,这桩婚事怕是最终落不到她的头上。

    婚事......

    苏邀嗤笑了一声,想到了她进京之后为什么会被当成牺牲品嫁去程家-----程定安为什么跟苏桉打架?还不是因为苏杏璇原本被传说是要选为四皇子妃的,但是最后却没成,程定安出言不逊,结果被苏桉给揍了。

    原来如此。

    不过可惜了,她回来了,一切就得再变一变。

    这回贺二奶奶可是也要一起回京的,被利用了的贺二奶奶不见得会对贺二爷的亲外甥苏桉怎么样,怒火却肯定会宣泄在苏杏璇身上。

    贺家不可能再给苏杏璇充当纽带了。

十八章.委屈

    沈家夫妻第二天就来告别,他们之前抱着一点儿微末的希望过来,其实心里没底----亲生的女儿尚且对他们不闻不问,全然当没他们这样的父母,何况是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的养女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苏邀并没有嫌弃他们,想到苏邀抱着自己哭的样子,沈夫人叹了口气,自己带了九年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气?幺幺自小就敏感,你对她如何,她心知肚明,大多数时候只是不愿意说罢了。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沈夫人揽着儿子,低声叮嘱他:“待会儿见了姐姐,要懂礼数,别教你姐姐为难。”

    马车从贺家侧门进去,到了二门处方停了,角门的婆子急忙迎出来,这一次比上次就多了几分恭敬了,弯着腰请他们进去。

    沈夫人不敢托大,客气的塞了一角银子过去,这才带着沈嘉言去泰安院拜见贺太太。

    贺太太今天正跟贺大奶奶商量进京的诸多事宜,听见是沈夫人来了,就笑了笑让请进来,等到沈夫人请了安,才看向她身侧那个孩子,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的小儿子?长的可真是得人意。”

    贺太太不是说的场面话,实在是沈嘉言眉清目秀,远远看着不像是个男孩儿,倒像个女孩儿,着实十分出挑。

    苏杏璇能在苏三老爷和苏桉那里备受宠爱,那副会骗人的皮囊也起了不少作用,沈家夫妻别的不说,相貌倒是极好的。

    沈夫人急忙推着他出来请安见礼。贺太太微微笑着让他起了,又让黄嬷嬷取了一块端砚、一块玉佩出来当见面礼:“拿着玩儿吧,可曾读过书?”

    沈嘉言年纪小小,才九岁,可对答却很得体,并且对人说话的时候目光坦荡澄澈,不像是商人家出来的孩子。

    连贺大奶奶都有几分稀罕,也随着婆婆给了见面礼:“倒是有几分像幺幺,都是稳重的性子。”

    沈夫人听见她说起苏邀,脸上的拘谨少了许多,骄傲都溢于言表:“我们在家的时候少,这孩子自小是跟着幺幺长大的,小时候开蒙都是幺幺抱着他手把手的描红......”

    后来苏邀被贺家接走,沈嘉言在家里哭了不知多少次。

    到后来逐渐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说起苏邀,外头春桃就笑着打起帘子通禀:“表姑娘来了。”

    沈嘉言顿时攥紧了拳头,浑身紧绷的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他想要喊姐姐,喉咙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最终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夫人有些急了,跟苏邀打了招呼,就催促沈嘉言:“快啊!这是姐姐,你之前不是天天闹着要见?”

    沈嘉言倔强抿着唇,眼泪却一下子就下来了。

    苏邀走的时候他才五岁,可他一直记得苏邀承诺过会回来看他。他是怎么样日复一日的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马车,期盼那些马车能带回她,从小等到大,他是怎么样消磨掉这么多年等待的热切,只有他知道。

    小小少年梗着脖子,这几年跟着父母亲去京城来太原,世态炎凉尊卑有别这几个字他已经很明白了。

    可有一点他始终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为什么分明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姐姐,却忽然不是他的了?

    苏邀也同样双眼泛红,她想起沈嘉言,就不免想起程礼,同样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倾注了不知道多少精力。可程礼却能抛弃她对着另一个抢了她位子赶他们出门的女人叫娘。

    沈嘉言却从来不肯认苏杏璇,心中唯有她一个姐姐。

    她张开手,眼里带着泪,脸上还努力的笑起来:“阿言,对不起,我答应你回去看你的,是姐姐食言了。”

    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心里最知道他有多柔软的心肠。

    贺大奶奶看了看苏邀,目光露出探寻。苏邀这是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吗?怎么连半点忌讳都没有了?还有贺太太,贺太太竟然就这么看着?苏邀跟沈家这么亲近,她半点都不膈应吗?

    贺太太膈应不膈应沈家,远在京城的苏杏璇不知道。但是她却被沈家恶心的不轻。

    苏桉之前分明跟她说过,沈家的事情已经处置好了,但是她等来等去,没等到沈家破产或是苏邀帮了沈家惹怒贺家的消息,反倒是听说贺太太和贺二奶奶也要一道回京城了。

    她忍耐住性子等了好几天,本来等着桑嬷嬷等人传回确切的消息来-----桑嬷嬷曾经还是府里二姑娘的奶娘,也是有头有脸的,她以为贺家和苏三太太所说的惩治,就是小惩大诫罢了。可是谁知道却听说,贺太太径直就把桑嬷嬷母女给卖了,连一句招呼都没打!

    苏杏璇猛地拂去桌上刚端上来的剖好的脐橙,心中满腔怒火。

    那个废物是怎么了,苏桉给她挖好了的坑都能被她躲开。

    还有贺二爷,究竟是怎么办的事?苏三太太这边半点沈家夫妻的消息都没接到,也因此,苏杏璇已经听见府里的下人议论起要不要托关系进苏邀的院子了。

    咏荷轻手轻脚的收拾了琉璃盏站起来,急忙去安抚她:“姑娘何必为这样的事动怒?就算是她一时幸运躲开了,等她回了京城,太太看见她那模样,能多喜欢她?太太生平最重的就是脸面,您处处都出类拔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管放在哪家的夫人那里都要被称赞一声,太太哪里舍得您呢。”

    “你懂什么?!”苏杏璇目光阴鸷,跟平常的温婉截然不同,满脸都是怒意:“那个废物再不好,那也是亲生的!”

    人就是这么贱,嘴里说着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手背的肉也有厚薄之分,她是好,苏三太太也是真的喜欢,但是遇上好事,苏三太太第一个想起的,还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哪怕那就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这半年来反复做的同一个梦,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十九章·能耐

    苏桉兴冲冲的进苏杏璇的院子时,向来都充满了欢声笑语的院子一片沉寂,只有被挂在廊下的那只胖鹦鹉还抖了抖翅膀,见了他精神的喊起来:“少爷来了!少爷来了!”

    一时间这个院子终于又重新活过来了,原本在偏房里取暖的小丫头们也接二连三的跑出来,打帘子的打帘子,去通报的去通报,忙成一团。

    苏桉手里还捧着一只看起来就十分精致的描金匣子,见她们冒冒失失的,下意识皱了皱眉:“你们怎么伺候的?难道平时也这样懶怠不成?”

    就是欺负他妹妹好性儿罢了。

    小丫头不敢吭声。

    苏杏璇心情不好,也就是咏荷和咏歌她们四个大丫头和管事的嬷嬷们敢上前伺候,她们哪里敢往屋子里凑?

    好在苏桉的心思也不在她们身上,随口说了一句就上了台阶,几步立在那只牡丹鹦鹉跟前引逗了它一会儿,才自己掀了帘子进门。

    咏歌听见外头的动静正要出来迎接,一眼看见是他,就急忙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三姑娘心里不痛快呢,若是没什么事,少爷还是待会儿再来罢?”

    苏桉就怔了怔,他自幼跟苏杏璇一起长大,向来情分比其他兄妹还要亲近的多,从来也没听说过还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连苏三太太也不跟他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话,可最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苏杏璇却时常让他要顾忌规矩。

    现在更是连屋子都不让他进了。

    他顿时觉得心里极不是滋味,抿了抿唇脸色不善的问:“这可又是怎么了?难道我还是外人不成?如意为什么生我的气?”

    咏歌欲言又止,在他的再三催促之下,才叹了口气道:“这哪里是三姑娘生您的气?是三姑娘自己也为难......”

    这是个好天,窗外阳光灿烂,院子里苏杏璇最爱的那棵西府海棠眼看着等到开春也马上就能开花了。

    可苏桉的心却仿佛是被什么揪住了。

    他沉下脸来:“是不是为了桑嬷嬷的事?”

    咏歌不大想回答他的话,却被苏桉吼了一声,不得不把声音压得更低:“少爷何必明知故问呢?那边那位再不好,到底是太太亲生的,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我们姑娘身份本就尴尬,能留在府里全都靠太太和老爷心善,可就算这样,您看老太太和隔壁房,谁把咱们姑娘真正当成一回事呢?”

    屋里燃着苏杏璇素日里最喜欢的百合香,苏桉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本来日子就难过,若不是您还肯看顾几分,姑娘就更举步维艰。”咏歌眼里含着眼泪:“这回却又出了桑嬷嬷的事,太原那边传回消息来的时候,我们姑娘就在太太房里,那边不说桑嬷嬷不是,不说珍珠大胆,倒是口口声声都暗示是我们姑娘在中间使坏,挑拨坏了您......”

    这件事苏桉还不知道。

    他咬了咬牙,才说:“这跟妹妹有什么关系?!是我不想让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回家来,桑嬷嬷也是听了我的话,再说,若她本身知道轻重,知道这才是她的家,她怎么会上当?自己不成器罢了,怪得了谁?”

    外祖母和舅母她们也是糊涂了吗?

    如意这么好的姑娘摆在这里,她们竟然还向着那个村姑?!

    咏歌听的更加着急,哎呀了一声急忙求他:“我的少爷,您还说呢!三太太为了这件事,还特意跟姑娘说,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了,虽然是亲兄妹,也没的成天腻在一块儿的道理,让她往后注意着分寸,少惹人闲言碎语。您想想,我们姑娘是什么样的脸皮,她还得了这么一番不是,还要不要活了?您倒好,还在这里嚷嚷起来......”

    她说着,有些气愤的推着苏桉往外走:“您还是走吧,桑嬷嬷的事儿,咱们都知道跟姑娘无关,可那有什么用?眼看着那边的太太们都觉得是姑娘心思多,咱们太太也生了气,我们姑娘已经是百口莫辩了,您可千万别再给她添麻烦了。”

    苏桉心里的邪火噌噌噌的往上冒。

    分明是他指使的桑嬷嬷,关苏杏璇什么事?

    母亲也无非是觉得如意不是亲生的,分明知道如意的脾气,还拿气给如意受。

    咏歌说的是,现在那个村姑还没回来呢,母亲的心就已经偏了,以后哪里还有如意的好日子过?

    更别提外祖母和舅母她们在边上煽风点火了。

    这个村姑!

    本事不大,心眼挺多,竟然还拉上了外祖母和二舅母来撑腰。

    他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匣子递给咏歌,冷着脸道:“拿去!这是长沙的小二张做的五福贺寿的风筝,如意不是最羡慕常青侯府那个大小姐有一个吗,我花了许多心思弄来的,就当是给她的赔礼了,你叫她别生气,我叫那个村姑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着,转身急匆匆的就走了,任凭咏歌在后面怎么喊都喊不回来。

    咏歌摇了摇头,转过屏风快步把那个匣子摆在苏杏璇面前,笑着打开匣子捧出那个制作精巧价值千金的风筝来:“姑娘真是一猜一个准儿,少爷哪里受得住您不理他?自小他就对您最好,什么好的东西都恨不得捧到您跟前来.....”

    永定伯府的爵位有些尴尬,说来原本老伯爷去世之后,这个爵位按理来说该是大房的大老爷继承的,但是谁知道大老爷在随猎的时候因为看守不力导致一只老虎冲撞了三皇子,差点导致年幼的三皇子命丧虎口,以至于大老爷虽然戴罪立功,为了护住三皇子而死了,这爵位还是一直空悬着。

    大少爷又是个瘫子,只能在轮椅上坐着。

    这个爵位算来算去,最大的可能其实是要落在三房头上,那也就是说最终还是要落在苏桉头上。

    有苏桉的看重,苏杏璇其实就已经可以万事不愁了,府里上下就没不知道苏桉是怎样宠爱这个妹妹的。

    苏杏璇眼神拂过那个风筝,神情晦暗。

二十章·警告

    她当然也知道苏桉对她好,可那有什么用?

    没有本事没有能耐,哪怕一颗真心全都尽数捧给她,也只让她觉得这真心上下都散发着腥味儿。

    梦里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是怎么因为苏桉的口无遮拦而失去了做四皇子妃的资格。

    苏桉这个蠢货,竟然为了她跟程定安起争执,还把程定安给打的摔了马险些就那么死了,虽然后来程定安侥幸没事,但是却跟永定伯府结下了死仇,程家一直不依不饶的把这件事闹到了御前。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若不是她提前梦见过梦里的场景,这一切就还会再发生一次。

    若那样的话,她的四皇子妃只怕是又要泡汤了-----能够让哥哥跟另一个侯府的世子大打出手的女子能是什么好的?

    这是当时贤妃娘娘的原话,也就是这句话,彻底把她嫁给四皇子的路堵死了,不只如此,也让她在贵族圈子里成了一个笑话。

    苏家差点儿因为这件事放弃她,打算把她就嫁给程家,让程家消气。

    若不是还有一个更上不得台面的苏邀......

    若不是苏桉总算不是无可救药,想出让苏邀替嫁的主意,那她岂不是得落得跟梦里的苏邀一样的下场?程定安那厮可不是什么好人。

    梦里的一切再一次涌入脑海,苏杏璇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忍住眼里的酸胀,缓缓地揉了揉眼睛。

    苏邀那个蠢货,在梦里的时候竟然还不甘心?

    她不甘心什么?

    真正不甘心的该是自己才是!

    苏邀本来就只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刚来京城的时候,连苏家的那些姻亲故旧都不能全部分辨清楚,闹过好几次笑话。

    她这样的蠢货能成什么事?反正因为苏桉闹的那一场,苏家所有的女孩子是都不要想嫁入高门了,既然如此,那索性嫁了程定安,这还是最好的-----若是换做寻常的时候,程家身为侯府,哪里肯要一个都不是正经大家教养长大的女孩子?

    可苏邀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苏邀自己没本事,分明都生了儿子,却还不能在程家立足,最后连儿子都不认她,只能灰溜溜的回家来靠着娘家,能怪得了谁?

    可恨宋恒那个拎不清的.....竟然跟疯了似地,为了一个苏邀,把她们辛苦经营的一切都毁了......

    屋外的牡丹鹦鹉声音叫的有些凄厉,苏杏璇从这些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就蹙眉问:“什么事?”

    咏荷急忙从屏风后头进来,立在帘栊处轻声道:“姑娘,是高妈妈来了,说是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高家的来了?

    苏杏璇有些诧异,却还是换了衣裳领着咏歌和咏荷去了苏三太太房里。

    苏三太太正皱着眉头看账本,到年关了,每每这个时候就是她最忙碌的时候,见了苏如意来,她将账本一合,招了招手,让她到了跟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声道:“如意,上回我跟你说过你外祖母要来京城的事,你还记得不记得?”

    苏杏璇怔了怔,才道:“当然记得,母亲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苏三太太的脸色不大好看,看着她的眼神一时似乎带着审视,可那审视只是片刻就消失了,变得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摇了摇头,片刻后才道:“也没什么,只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哥哥他......他自幼跟你一起长大,关系自然是跟你更亲近,可幺幺也是他妹妹,他做的许多事,太糊涂了,你若是有空,很该劝劝他,不能纵着他胡闹。”

    苏杏璇顿时如同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之前她让咏歌说的那番话不过是糊弄苏桉,让苏桉心中对苏邀更加厌恶的,要说苏三太太真的因为桑嬷嬷的事情说过她,根本是在胡说。

    她也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可现在苏三太太却无疑是怀疑了她,是她调唆了苏桉去对付苏邀!

    怎么会这样?!

    苏桉那个蠢货难道还跑到这里来跟苏三太太闹了?!

    还是说贺家那边,苏邀那个蠢货告状了?!

    她顿时攥紧了自己手边的裙子,整个人被巨大的耻辱感给淹没,简直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母亲说什么呢?我.....我......哥哥他......难道桑嬷嬷她......”

    苏三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上一封信写的不甚详细,我也不知道原来桑嬷嬷竟那样大胆,她可不是一般的奴大欺主,她可能耐了,竟然敢在中间牵线搭桥让幺幺去见沈家的人!她算什么东西!?我这个当亲娘的还没死呢,太原也有她外祖母和舅母们作主,她竟然就敢这样!她哪里来的胆子?!”

    苏如意脸色发白。

    苏三太太紧跟着又道:“这事儿是你二舅亲自写信跟你父亲说的,你父亲恼怒的不行,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闹出兄妹失和的事?!他做亲哥哥的,竟然陷害自己的妹妹,也真是出息了!”

    苏如意说不出话来,面色深沉如水。

    她知道苏三太太这些话全都是在跟她说的,来不及思考,她就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苏三太太跟前,哽咽的道:“娘!不是我!哥哥是跟我关系好,可我怎么敢让哥哥去做这样违背人伦的事?”

    她抱住苏三太太的膝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大的杏眼里全都是惊恐:“娘,真的不是我,我知道自己......是鸠占鹊巢,怎么还敢奢求更多?妹妹那里,我更是丝毫也不敢有什么坏念头,我也知道我如今得到的一切本该是妹妹的.....我不敢的......”

    她哭的要崩溃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我只想长长久久陪在爹娘身边,我也知道连这个我原本也没资格,娘亲,我小心翼翼都来不及,我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呢?哥哥他这么做,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您若是不信,我们可以去哥哥那里问个清楚......”

    苏三太太面色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心中的天平左右摇晃。

    要说,母亲和弟弟绝对是不会骗她的。

    但是要她相信一切是苏杏璇所为,她又不是那么愿意相信。

二十一章·顾忌

    这个女儿自从落地开始,就是她一点一点的带在身边养大,甚至连奶娘都没什么用处。

    她费尽心思的教养她,给她最好的,把她当成手心的明珠,时时擦拭处处爱护,恨不得什么好的都给她。

    这么多年,这个孩子也真的没有浪费她的心意。

    不管是哪一点,都尽力做到最好。

    当初刚嫁过来的时候,她跟大房别苗头。

    她们前后脚嫁进门,大嫂第一年就生了一个儿子,紧跟着又生了个儿子,她却几年都无所出,等到后来,她好不容易挣扎着生了苏桉,大嫂却又生了个女儿,那是苏家孙辈的第一个女孩儿,先前又已经有了嫡子,这个嫡长女无疑是来锦上添花的,苏老太太爱的跟什么似地,对大姑娘喜欢的如同眼珠子。

    她什么光彩都没了,心中越发的憋着一口气。

    生了苏杏璇之后,大姑娘学什么,她就要求苏杏璇学什么。

    大姑娘一岁没到就会走路,她就在苏杏璇十一个月的时候就天天拽着苏杏璇的胳膊在床上走。

    大姑娘一岁一个月就会叫爹娘,她就拉着苏杏璇的手指在自己喉咙上按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着苏杏璇说话。

    她处处在跟大嫂比,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比大嫂的儿女差。

    若不是大房后来出了事,她应当到现在还在跟大房别苗头。

    事实上就算大房出事了,她心里也仍旧是愤愤不平的。

    因为哪怕大少爷成了个瘸子,大姑娘嫁出去以后就默默无闻过的落魄无光,苏老太太却仍旧还是对三房淡淡的。

    想到这些,苏三太太又不自禁的抿了抿唇。

    苏老太太眼光奇高,就算是苏杏璇这样优秀,都没能得她几分青眼,何况是苏邀呢?

    想到苏邀,她又有些头痛。

    虽然母亲和二嫂话里话外都说苏邀是个懂事的,但是若真是懂事,也不至于劳动母亲千里迢迢送她来京城为她撑腰了。

    她摇了摇头,终归扶着苏杏璇起来,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你懂事些吧,你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只要你好好儿的,你就永远是我的女儿。”

    苏杏璇直到出了门以后,脑海里都还嗡嗡嗡的响的厉害。

    她想不明白苏邀是不是疯了,她撺掇着贺太太和贺二奶奶现在告状到底有什么好处?是,诚然她会被怀疑,可然后呢?

    苏邀有实证吗?

    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苏桉再蠢也不会蠢成那样,桑嬷嬷也没那个胆子把自己牵扯进去。

    既然没有证据,她这样到底有什么好处?!

    与此同时,苏邀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

    因为有贺太太一道上京,贺家这一次雇的船极大,是两层的大船,两层都有船舱,楼上那层住着主子们,楼下的就都是家里下人们的住处。

    贺太太许久不出门了,隔着窗户看着码头越来越远,忽而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地方了。”

    出了门,人都带了几分活泛气儿,连黄嬷嬷也是一样,她笑了笑,将汤盅递给贺太太:“这要说起来,还真得多谢咱们表姑娘,若不是沾了表姑娘的光,咱们也是跟着太太一辈子在宅子里的。”

    苏邀被猝不及防的点了名,目光就从外头收回来,坐在贺太太身边,轻声问贺太太:“外祖母,您不怪我吗?”

    她目光清澈中带着一点忐忑,迟疑了一瞬,才说:“您分明知道,干爹干娘走的时候,我托了他们以舅舅的名义送了封信去京城,现在她们应当都提前知道了哥哥打压沈家、陷害我的事了,我瞒着您,您不生气吗?”

    船舱里就安静下来,连码头上嘈杂的声音都逐渐的远去了。

    黄嬷嬷诧异的看了苏邀一眼,觉得自己或许是跟着贺太太吃斋念佛太久了,以至于对人心的揣测的本事都下降了许多。

    这么个小小的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竟然完全摸不透。

    你要说她蠢吧,她一点儿也不蠢,否则也不能在关键时刻反将一军,把桑嬷嬷和珍珠干净利落的打发了,又救了沈家夫妻,全了情分又没伤脸面惊动贺家和苏家。

    可你要说她聪明吧,她做的又不是聪明的事儿-----瞧瞧她这回办的什么事,分明贺太太都说过要陪着她一道上京了,但凡有脑子的难道想不到贺太太这是做什么去的?

    这已经是去替苏邀撑腰的了。

    哪里还用苏邀多此一举,先让沈家夫妻再送封信去?

    贺太太低垂着头看着她,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挑了挑眉问:“你既然知道我或许会生气,怎么还这么做了?”

    苏邀把头靠在她膝上:“我知道外祖母这回进京一样是要替我撑腰,这件事也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可我觉得这样还不够。”

    黄嬷嬷顿时看了贺太太一眼。

    苏邀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因为我明白父亲母亲是不会真心替我做主的,养在外头的哪里会真的比在身边的亲近呢?哪怕是有外祖母帮我,他们只怕也只会觉得我心机深沉,故意哄了您要把事情闹大......”

    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的性子,苏邀早就已经摸的很清楚了。

    她不会对他们抱任何希望。

    这件事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生气吗?

    生气总归是有一点的,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比狗总还要强一些。

    但是他们也仅仅只限于生气罢了,甚至要他们真的对苏桉或是苏杏璇追究都不能,顶多就是当着贺太太的面训斥他们几句也就是了。

    可苏邀要的不只是这样。

    或者说,不能只是这样。

    她要这件事被整个苏家知道,要让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的态度被苏老太太和苏大少爷知道。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贺太太目光沉了沉,她知道苏邀心中不服气不忿,因此她叹息了一声:“可你这样回去,你想过没有?你哥哥那个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就彻底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二十二章·兄长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是苏桉为人做事的准则。

    苏邀作为前世今生都被他所厌恶的那个人,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也知道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但是,那重要吗?

    作为骨肉至亲,她自问没有什么亏欠苏桉。

    他打伤了程定安得罪了四皇子,可却又不能自己收拾烂摊子,导致最后需要她来代替苏杏璇出嫁,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惶惶然的期待着亲人团聚的十四岁的小姑娘,但是他心软了吗?

    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到她生命的最后,他也只是觉得她没有本事,惹人厌恶,多行不义才会给家族蒙羞。

    这样的哥哥,要来做什么?

    不过这个不必对贺太太提起,苏邀诚心实意的看着贺太太的眼睛,脸上带着并不加以遮掩的冷淡:“没有用的外祖母,我从前也没有得罪过他,他也不是不知道桑嬷嬷的计谋若是成功,我面临的会是什么境遇,可他动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对我没有兄妹之情,我对他,也是一样的。”

    既然没有感情,那就当然只谈利弊。

    她叫沈家夫妻提早去送信,那么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就不能把这件事当成没有发生过,压着不让苏老太太知道-----苏老太太是不管事了没错,但是苏三老爷想要永定伯的爵位,那就一定要经过老太太的准许,得苏老太太心甘情愿的上书请封,这件事才有可能得成。

    可苏老太太在这些年里都没有上书的意思,上一世苏邀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到后来才明白了苏家也不是一味的铁板一块。

    作为家中唯一身上还有官身的男丁,苏三老爷当然想要继承这个爵位,但是偏偏前头还有大老爷留下来的大少爷,按理来说,他才应当是最该得这个爵位的人。

    苏老太太显然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拖着迟迟不肯把位子让给苏三老爷。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苏三老爷当然在母亲跟前更不能有半点错漏,连带着苏三太太都只有对婆婆更加孝顺的。

    可是苏桉却犯下这等蠢事来!

    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就出手陷害自己的亲妹妹,这会让苏老太太怎么想?

    苏老太太之所以不放心把这个位子交给三房,无非就是因为顾忌着三房得了这个爵位之后就不管大房的死活,会欺压大房。

    现在苏桉是这个德性,苏老太太只会觉得是父母教的不好,她更不会松口替三老爷请封了。

    这才是苏邀真正的目的。

    她揽住贺太太的腰,靠在她怀里的脸红红的,好半响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外祖母,我得先站稳脚跟......”

    可是如果是妄图用什么血缘在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那里获取支持,是绝不可能的事。

    所以她只能另辟蹊径。

    贺太太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欣慰还是心酸,这个孩子原来把所有的一切想的都如此清楚,理智得近乎可怕。

    她养了苏邀几年,从未见苏邀露出过她的爪子来......

    可苏邀原来不是不清楚苏家每一个人的态度,她只是不说,只是在忍。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

    她不能想象苏邀是怎么样一点一点熬过这几年,在深夜里期许着跟亲人会面,可这一切都被苏桉那个蠢货给毁了!

    现在苏邀对着苏家人已经充满了防备,但是能说是她错吗?贺太太目光复杂,伸手摸了摸苏邀的头发,轻声道:“罢了,事情也未必就有你想的那么糟。”

    苏邀只是牵了牵嘴角,苏桉既然一来就送她这么一份大礼,她当然也该好好的回他这份好心。

    想必这次回京,苏家三房就不会忙的没空来见她这个落魄千金了。

    苏三老爷看重儿子吗?

    他当然看重,一个儿子可比一个女儿要珍贵多了,这笔帐他还是会算的。

    不过.....

    苏邀讽刺的牵了牵嘴角。

    而如她所预料的一般,准备着来找她麻烦的苏桉更先遇见了麻烦,他从苏杏璇的房里出来,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法子整治那个惹人厌恶的所谓妹妹,就被苏三老爷叫过去了。

    父亲向来严格,苏桉再生气也不敢在他跟前使性子,只好理了理衣裳去了前头书房。

    可谁知道,他才进门,苏三老爷就劈头盖脸的道:“畜生!你还有脸来!”

    苏桉被骂的懵了,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苏三老爷重重的打了个巴掌。整个人都被打了个趔趄,他震惊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三老爷,委屈的喊道:“父亲!”

    苏三老爷冷冷的看着他,眼里都是失望和不耐烦:“谁许你私自联系你舅舅对付沈家?!你有没有脑子?!那是你亲妹妹的养父养母,他们身份再低贱,也对你妹妹有养育之恩,这件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你会是个什么名声,你知不知道?”

    苏桉脸上火辣辣的疼,一天之内,他耳朵里听见的就全都是妹妹妹妹,听的他眼里忍不住冒火。

    他想说苏邀算是哪门子的妹妹,他长到这么大,连见都没见过那个蠢货一面,就要他承认她是他妹妹了?

    她也配!?

    可今天苏杏璇因为这件事被母亲训斥,父亲如今又为了这件事打他,他嘴唇开开阖阖数次,终究还是压下了不服气,低声道:“我只是觉得那个沈家烦人,借着这点恩情,就想巴上咱们家,说不得还想沾如意的光......”

    苏三老爷的目光冷淡至极:“愚蠢!不过是个小人物,你不理会就是了,何必上赶着踩一脚?再说,这件事且算了,你为何让奴才处心积虑的陷害你妹妹?!你跟她才是血脉相连,才是一母同胞,如今却这样算计她,还弄的你外祖母都不放心,亲自上京来了,惊动了你祖母,现在你祖母也得知你做下的蠢事了!你真是出息了!”

    苏桉右眼皮跳了跳,也忍不住有些懊恼。

    桑嬷嬷平时办事也算可靠,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把这件事弄得一团糟,平白便宜了那个蠢货。

二十三章·价值

    苏桉直到出了书房的门,脸都还是僵的。

    从小到大,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更别提还是被毫不留情的打了耳光,这一耳光简直不是在打他的脸,而是在诛他的心。

    都是因为那个讨厌人的苏邀!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跑去蘅芷院找苏杏璇。

    苏杏璇最喜欢的那只牡丹鹦鹉却不在架子上了,廊下只挂着几只安安静静的蓝翡翠和白胸翡翠,他怔了怔,才问已经掀帘子出来的咏歌:“鸟儿呢?”

    咏歌回头看了看,目光里带着些闪烁,很快却又神色如常的笑了笑:“姑娘说何苦拘着它,让人拿出去放生了。”

    苏桉就有些诧异,他记得苏杏璇最喜欢这只牡丹鹦鹉了,还是他花了三百两银子从长宁伯府的老七那里买来的。

    不过他也没当回事,点了点头就要越过她进去。

    咏歌却急忙拉住他,蹙着眉头为难的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公子,姑娘如今实在不适宜见您了,才刚在太太那儿还哭了一场,她也知道了您去书房受罚的事儿,都眼下这节骨眼了,就算您不怕,您也替姑娘多想想,听说最迟二三天,四姑娘也就到了,您让她再过几天安生日子罢。”

    苏桉顿时停住了脚,心里针扎似地难受。

    是啊,连他都挨了打,母亲再宠爱如意,也要顾及父亲和祖母,还有外祖母她们.....

    如意肯定是受了许多委屈的。

    他攥紧了拳头,隔着门帘安慰她:“如意,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凡事都有我,我一定不叫你受那个野丫头的委屈!”

    咏歌叹了口气,等他走了,掀开帘子进屋,一眼先看见那只躺在地上带血的牡丹鹦鹉,不由得又想起才刚苏杏璇回来发疯用剪刀扎这只鹦鹉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气血翻涌,险些吐出来。

    咏荷倒是比她镇定的多了,早已经从惊惶中回过神来,手脚冰凉的拿了一件旧衣出来,颤抖着把那只鹦鹉裹起来,低声道:“我拿去埋在院子里那棵树底下......”

    苏杏璇眉目冷肃,浑身上下都笼罩了一层冰霜。

    “废物!”她最终吐出这么一句,指甲将手心都给抠烂了,也丝毫不觉得痛。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苏桉是个废物,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他都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如果不是在梦里这个蠢货坏了她的事,她怎么会最终只能低嫁?!还要为他苦心孤诣的筹谋?

    她闭了闭眼睛,看向那只苏桉送的风筝,忽然拿起之前杀死那只鹦鹉的剪刀,一下子将那只珍贵的风筝给剪的稀碎。

    闭上眼睛,她觉得这鹦鹉和风筝是苏邀跟苏桉,心里才总算是好受了一些,转过头一面梳头一面冷声道:“小心处理,别叫别人知道。”

    咏荷的手已经抖得有些兜不住手里那只鹦鹉,惊恐的应了一声,才把风筝一道胡乱卷起来出去了。

    而在这时候,苏三老爷已经进了苏三太太的院子,等到苏三太太迎上来给他脱去了外头的大氅,他才目光沉沉的责备:“你怎么管教的他们?!一个个的简直不知所谓,以后不许让他们太过亲近!虽然说名分上是兄妹,可亲兄妹到了一定年纪也该避嫌,何况他们还不是,传出去了怎么好听?”

    苏三太太心头一跳,她还没见过丈夫对儿女这样生气----他从来都是很宠爱女儿的。

    可是丈夫说的话,她下意识的就附和:“是,我也跟如意提过了,她都明白的。这次的事,只怕也是桉儿自己胡来,如意做事谨慎,倒是桉儿年少冲动......”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给岳母和母亲一个交代!”苏三老爷哼了一声,坐下来喝了口茶,又交代苏三太太:“岳母回京是件大事,她老人家德高望重,是先太子姨母,先皇后之堂妹,从前跟母亲也最是要好,她回来的事不能耽搁,你亲自去同老太太说,老太太知道了,心里也高兴。”

    苏三太太应是,同时也松了口气。

    母亲素来不愿意出门,几次三番她去信都没能请动母亲,可没想到如今却回来了,这也是歪打正着了。

    这几年,陆续好几家之前犯了事的有爵的人家都已经被发还了爵位,哪怕是降等袭爵,总也比爵位被收回去的好。

    眼看着这是最好的时候,圣上越发的怀念老人了,若是母亲回来,跟婆婆能够重修旧好,那到时候老太太再上书请求发还爵位,几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她知道这是丈夫心心念念的,就很上心,又道:“倒是幺幺那个丫头,意外的投了母亲的缘......之前是想着让她先学一番规矩,现在是不是就安排她住在正院跨院里头,我自己看着?”

    其实苏三太太很厌烦带孩子。

    带一个苏杏璇一个苏桉就已经费了她不知道多少的心思,她又是个事事都希望做到尽善尽美的人,哪怕苏杏璇一开始学规矩都吃了许多苦头,她也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何况是之前在沈家长大的苏邀呢?虽然是被母亲教养了几年,但是乌鸦哪里能那么快变成凤凰?身上肯定还有一堆的毛病。

    苏三太太一开始是想着直接请两个教引嬷嬷来教的,她实在不耐烦把年轻时候那股劲头再拿出来了。

    可现在苏邀还没回家就先被算计了一通,心里肯定对家里人很失望,若是再直接把她打发去单独住着,只怕她要多想。

    到底她是贺太太养大的,她多想了,只怕贺太太心中也有疙瘩。

    苏三太太心里明白,当初母亲对于孩子们都是被祖母养大一直都心有愧疚。

    贺太太自己受过婆母磋磨的苦,不能亲近孩子们,却又不想儿媳妇们受同样的苦楚,虽然喜欢小孩子,也不硬要孙子孙女们来养在身边,反倒是便宜了苏邀。

    苏邀是她膝下头一个亲自手把手教养了几年的,情分肯定不同。

    苏三老爷不假思索:“等回来再说吧,母亲也想见见她。”

二十四章·初见

    京城一连好几天放晴了,已经快要过年,家里去年挂的灯笼已经全部取了下来等着糊上新的灯笼纸,湖边那一片空阔的地方全都清理了出来做晾晒帷帐之处,到处都是忙忙乱乱的下人。

    苏杏璇出了门,迎面就被刺眼的阳光晒得拿手遮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看着草地上已经提早开了的一片虞美人,缓缓的眯了眯眼睛。

    咏歌见她停下来,急忙问她是不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您着了凉,这几天都不大舒服,若是实在不行,也不要勉强了,跟太太说一声,太太一定能体谅的。”

    今天是苏邀回来的日子,因为贺太太和贺家舅母一道来了,所以整个苏家就忙了起来,厨房天不亮就开始起锅烧水,准备今天的接风席面了。

    咏歌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样的日子,苏杏璇心里肯定是不会欢喜的。

    苏杏璇目光冷淡,透过这些光,她似乎能看见梦里截然不同的场景。

    那时候苏邀回来是怎么样的场景?她竟忘了,也是,在梦里的苏邀哪里值得被苏家这样隆重接待,说起来,苏邀还真是要感谢她,若不是她想要避免程定安跟苏桉之间的冲突,苏邀哪里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定了定神,她摇了摇头:“不必了,外祖母和舅母远道而来,妹妹也是时隔这么多年头一次回家,我怎么能不出面迎接?”

    对着一个一无是处的低贱丫头低头,难受吗?

    当然难受。

    可若是为此因小失大失了三太太和三老爷的欢心,这才更加不能容忍。

    对付那个蠢货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她全然没有必要争这一时的长短-----一个废物有什么好在意的?

    苏三太太早就已经打扮好了,今天她穿了一身大红色描金的对襟棉袄,底下系着石青色的马面裙,看着富贵又雅致,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心思的。

    多年不见母亲了,苏三太太心里也激动的很,不时的让人出去打听如今马车到了哪里了。

    见了苏杏璇过来,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亲自替苏杏璇理了理腰间系着的一条用薄薄的金片打造成的海棠花腰带,就道:“说起来,你出生的时候,你外祖母还抱过你.....只是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竟然也没机会让你们见见......”

    现如今都是这样的,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一旦嫁出去,十几年不见是常事,更有甚者,连一辈子都再见不到,那也是有的。

    苏杏璇靠在母亲怀里,轻轻搂住母亲的腰叹了口气:“当年外祖母抱着我,想必也没想到我竟然不是您亲生的....现在又有了妹妹的事情在前,我怎么也说不清了......”

    她秀美的脸上笼着一层落寞,苏三太太心里叹了一声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外祖母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只要你好好解释,她会知道的......”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高家的就喜气洋洋的掀了帘子进来禀报:“太太,亲家老太太和舅母来了!算着时间,已经进了胡同,马上要进正门了!”

    苏三太太也顿时喜形于色,立即站了起来,拉住了苏杏璇的手笑起来:“走,我们一道去迎迎你外祖母和舅母!”

    马车畅通无阻的从永定伯府的正门而入,顺畅的绕过影壁和五间七架的敞轩,用了一炷香左右的时辰,终于到了永定伯府的垂花门。

    有婆子恭敬的在外头喊了一声到了,就有人请贺太太她们下车。

    苏三太太也正好已经领着苏杏璇赶到了,阔别多年,苏三太太看到贺太太时,哭的满脸都是泪,提着裙子就走了过去,一下子跪在了贺太太跟前:“娘!”

    贺太太的眼眶也终于红了,急忙让苏太太起来:“快起来,这像是什么样子?”

    一时之间人人都忍不住落泪。

    苏杏璇隔着人群看着站在贺太太跟前的苏邀,跟她梦里的苏邀不同,她穿了一身狐狸毛出锋的红色羽缎的斗篷,露出里头米黄色的绣着栀子花的对襟棉袄,正轻声跟苏三太太行礼问安。

    苏三太太也怔住了,她想过许多次苏邀的模样。

    从这些年的一封封书信里,苏邀应当是小心的、瑟缩的、谨慎的,就像是京城任何一家府邸里面目模糊的庶女。

    可眼前的苏邀容貌秾丽,有一双很像狐狸的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哪怕她不说不笑,也无法被人忽略。

    她怔住了,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复杂,甚至有些迟疑的喊了一声:“幺幺?”

    她们母女之间从未熟悉过,似乎永远隔着天堑,哪怕如今站在两对面,苏邀也觉得这中间隔着前世今生难以逾越的鸿沟。

    苏杏璇已经轻轻推了推苏三太太的手肘,轻声笑道:“母亲是高兴糊涂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盼着妹妹,没想到妹妹出落的这样好,外祖母辛苦了。”

    她的提醒温柔又细致,尽显母女之间的默契和亲密,苏三太太也立即就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让苏邀起来。

    十多年的时间终究是太长了,长到她对这个女儿无一处了解,甚至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苏三太太只好忍住心里的尴尬,回头去问贺太太:“母亲坐船可惯?嫂嫂也辛苦了.....本该去码头迎接的,您却又十分不许......”说着又急忙去拉苏杏璇:“快来见过你外祖母和舅母。”

    贺太太当然看得出她对苏杏璇的亲密和对苏邀的生疏,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可是这种生疏也不是一时一刻能够消除的,她并没说什么,目光落在苏杏璇头发上簪着的那颗南珠上头,半响才淡淡的道:“起来罢。”

    苏杏璇乖巧的微笑应是,主动上前来想要搀扶贺太太。

    贺太太却转头去寻苏邀,语气里带着几分亲昵:“快过来,跟你母亲一道扶着我。”

    苏三太太欲言又止,回头见苏杏璇落后一步眼里都带着泪花,心里就有几分不忍-----母亲对待如意的态度,过于冷淡了。

二十五章·懂事

    贺太太对于苏如意的态度显而易见的生疏和冷淡,府中诸人都看在眼里,顿时心中就各有看法。原本还以为四姑娘虽然养在贺家几年,但是总归大部分时间是在商户人家长大的,只怕教养堪忧,可现在看来,贺太太着实是在四姑娘的教养上用心了,四姑娘落落大方,哪里有传言当中的怯懦小气?

    苏三太太心里的情绪也一时很复杂。

    她以为的苏邀应当是软弱和怯懦的,应当是步步小心不敢多走一步路的,可苏邀不是她想象中那么无能的样子,相反,她进退有度,虽然话不多但是却丝毫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待人接物都算妥当。

    这又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好像有没有她这个母亲,苏邀都不受影响。

    说话间,已经到了苏老太太的康平苑,苏三太太收回思绪,轻声跟贺太太道:“婆婆她如今也在院子里设了小佛堂,自从出事之后,她就不愿意再在正院居住,无论如何都要搬到这里来,老爷也没法子,就重新修葺了这里,四面都种上了竹子......”

    竹子一年四季长青,正合了当初大老爷的名讳----大老爷的小名就叫长青的,只可惜终究是没能真的长青。

    贺太太看着微风拂动下的竹海盛景,微微的摇了摇头:“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什么,苏三太太扶着她进门,苏老太太院子里的大丫头余夏就急忙笑着站起来道:“亲家太太好,舅太太好,四姑娘好,您几位可算是来了,老太太从早上一直念叨到现在......”

    阳光倾泻在康平苑里,给四处都镀上了一层金光,院子里立即有了生气,连挂在廊下的画眉鸟也都叽叽喳喳的叫起来,苏老太太亲自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廊下,正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刚进门的客人。

    苏邀几乎是第一眼看见老太太的,这位老太太虽然不管事,但是其实耳聪目明,什么都知道,若不是她在看顾着,想必到后来苏家会闹的更加不像。

    她还记得她回来不久,苏三太太就带着她来苏老太太这里禀报订亲的事情。

    那时候苏老太太毫不遮掩的讥笑了一声:“你可真是贤良,拿着自己的女儿去给一个外来的孤魂野鬼填坑。”

    苏三太太被她说的面色发白抬不起头。

    苏老太太又招手让她到跟前,语气平铺直叙的告诉了她事情的原委,末了跟她说:“她们是拿你去换你哥哥和那个占了你身份的丫头的前程,你要清楚。到底愿不愿意,你也要想清楚,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事,我是不管事了,可这件事若是你不愿意,我就去回了。”

    苏邀有些心痛。

    生活的磋磨让她知道那是怎样的金玉良言,可那个时候她太小了,阅历不够,心里对于血脉至亲又怀着极美好的畅想,她不能当母亲的哀求和眼泪是耳旁风,也对父亲和哥哥有着天生的信任和服从,她最终没有求苏老太太拒绝这门亲事。

    所以她最终成了牺牲品。

    想到这里,她眼里有了一点泪光,听见贺太太让她见过苏老太太,她毫不迟疑的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苏老太太磕了三个头。

    这几近虔诚的态度将众人都给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余夏更是有些哭笑不得,她手里的蒲团都还没铺在地上呢,这四姑娘也未免太过激动了。

    隐隐有人嗤笑了一声,苏如意也忍不住牵了牵嘴角笑得有些讥讽。

    怪不得能够得老人家的宠了,原来这谄媚的性子还是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只是可惜了,她实在用错了对象。

    贺太太活不了多久了,苏老太太虽然更长寿一些,但是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辈分高又能抵什么用处?

    苏三太太也觉得有些丢人。

    她还以为苏邀应当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可现在看来,分明也是个急功近利的,或许是以为这府里辈分最高的就是老太太,所以才如此巴结讨好。

    可这吃相也太难看了-----苏老太太可最讨厌虚情假意的。

    苏老太太却目光沉沉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头顶,一时没有出声,过了片刻,她才声音淡淡的道:“起来罢。”

    说着又认真的看了苏邀一眼,苏邀抬起头跟苏老太太对视,眼里是清澈见底的信任与依赖。

    “头都磕的青了。”苏老太太最终只是轻描淡写的转过头,对贺太太道:“你自己是个憨直的,教出来的孩子也跟你一个样。”

    她们两个既是亲家也是少年时期就结下的手帕交,苏老太太对贺太太向来是亲近的,现在她说苏邀像贺太太......

    苏三太太就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心中百般滋味。

    苏老太太就曾说她不像母亲,可她不像,没跟着她长大的幺幺却像......

    贺太太已经招手把苏邀叫到跟前,意味深长的道:“是憨直,虽然不是个傻的,但是却也跟个傻的没什么两样,所以她一个人上京来,我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她这样傻,我只好亲自过来,也托付你一声,别叫这个傻孩子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苏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三太太母女。

    苏三太太顿时有些失措,低声喊了一声娘:“您说什么呢?!”

    有她这个亲生母亲在,这个府里也都是她的血脉亲人,怎么自己亲娘却这么不上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顿时又去看苏邀。

    这个丫头实在太不懂事了,听见贺太太这样说,竟然也不知道帮着反驳几句,她见苏杏璇已经眼泪汪汪摇摇欲坠,就皱着眉头道:“风大,老太太仔细别吹了风,咱们还是快进去再说吧。”

    苏杏璇落在后头,连哭也不敢哭出来,惶恐茫然的挽住苏三太太的胳膊,低低的喊了一声母亲,顿时泪盈于睫。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苏三太太哪里有不心疼的,她拍了拍苏杏璇的手背,安慰的看了她一眼,领着她一道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二十六章·冰山

    相较于苏杏璇的柔弱,苏邀就要冷淡得多了-----她分明是知道苏杏璇的无助和恐慌的,但是她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连瞥都没往这里瞥一眼,径直扶着贺太太的胳膊迈进了门槛。

    苏三太太心口一滞。

    从这个女儿的眼里和行动里,她没有看出半分的孤苦无依,也没有看到半分的依赖之情,对她这个母亲更是没有足够的孺慕,好像就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想到儿子说的,外头养大到差不多十岁了的,性子都已经定了的话,心里也有些抱怨了。

    是啊,外头养大的,哪里有自己一手带大的亲近。

    这是时间和距离给的鸿沟,老天在她们之间一开始就划了一条界限,用的是将近十年的时间。

    她拍拍苏如意的手,微微低头道:“罢了,待会儿娘会跟你外祖母谈谈,你外祖母必定是误会了你,至于你妹妹,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苏如意委屈的点头,一个字也不多说,做足了委屈的姿态,心里却在哂笑。

    苏邀竟然比她梦里的还要蠢,苏家以后作主的是三房不是老太太,老太太还能多活几年呢?她可真是,连巴结的对象都弄不准。

    她嘴角的冷笑全都落在苏邀眼里。

    苏邀也知道她在笑的是什么,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们早就已经不在一条起跑线上了,苏杏璇既然喜欢做出弱者的摇尾乞怜的姿态,那也挺好的,哪怕是装的,她这副低人一等的姿态,也是苏邀乐于见到的。

    何况,有的东西,装着装着,会成真的。

    进了屋,苏老太太携着贺太太绕过了嵩山苍翠的六扇屏风,在正堂的刻着八仙过海的罗汉床上坐下,这才道:“再没有想到,我们这辈子还有再见的一天,我还以为你这把老骨头是要老死在太原了。”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贺太太却不以为意,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怅惘:“你自来事事都要强,什么都要压我一头,我看你跟我还不是一样?这十几年光顾着吃斋念佛,若你真的放得下,就不会只守着这片竹海了。”

    她们两个人打着哑谜,底下的一群小辈听的懵懵懂懂。

    还是外头有厨房上的婆子来问,苏三太太才站了起来,跟苏老太太告罪了一声,要先去安排宴席的事。

    苏老太太就干脆叫住她:“别忙活我这里了,你去吧,让我跟你母亲自在说会儿话,舅太太远道而来也累了,你先带舅太太下去安置,知道你们在京城也有宅子,可既然来了,这又是女儿家,难得见面,就在家里住下吧。”

    贺太太含笑看了苏三太太一眼,就点头道:“都听你的。”

    苏三太太也欢喜不尽,母亲肯留下,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她急忙去挽贺二奶奶的手:“二嫂快跟我来......”

    贺二奶奶除了请安见礼之外,一直未发一言,直到此刻,才笑着应了一声,先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行了礼,预备跟苏三太太出去。

    苏三太太顿了顿,又招呼苏邀:“幺幺,你跟母亲一道来,母亲带你去看看你的屋子。”

    贺太太几不可见的对着苏邀点了点头,虽然她也失望苏三太太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提过一次苏桉和苏如意做下的事,可总归是亲母女,她总是希望苏邀能够得到苏三太太的喜欢的。

    苏邀顺势站起来,跟在苏三太太身后出了门,苏如意自然的去拉她的手:“母亲为了你来,特地将花园里的鞠雪阁打扫出来了......”

    贺太太深深的看着苏如意的背影,等到人出去了,就毫不遮掩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看着是个心术不正的,她糊涂了。”

    苏老太太牵了牵嘴角,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讽刺,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的道:“可我瞧着这个丫头是个好的。”她说着,看着贺太太道:“可见你的心思正,当年若是琼娘是你带大,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只可惜贺家老太太实在是个刻薄人物,霸占着孩子不叫亲近贺太太。

    贺太太叹息一声,说起苏邀来,眼里有些发热:“是啊,刚接回来的时候,她其实很害怕的,可却要装作不怕的样子,她那时候睡在我的碧纱厨里,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可她从来不吭声,一开始家里的姐妹们欺负她冷落她,她也从不说一句不是.....我有一回做噩梦,睁眼才发现她赤着脚站在脚踏上握着我的手给我擦汗......”

    人老了,再杀伐果断的心肠也不免变得柔软,情分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积攒起来。

    苏老太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既这么说,是个有心的孩子,若是这门亲事必定要成,倒不如让她去,我也不怕当着你的面说实话,他们两口子只怕是座冰山靠不住,你跟我也是无根的浮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不如给她一个好的前程......”

    说起这件事,贺太太神情微动,片刻后才忍不住问:“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认定四皇子妃一定会出在苏家?”

    苏老太太脸上的讽刺不加遮掩:“外头人看着我们风雨飘摇,可总有人能看出几分那位的心思的,总归是觉得我们还有几分能拉拢的价值.....”

    贺太太的眉眼就冷肃下来,半响才冷冷嗤笑了一声。

    是啊,苏家老大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没能牵连苏家,苏家的丹书铁券也尚未被收回,爵位眼看着是空悬,可说不得苏老太太什么时候出了这佛堂,那爵位还不是又回来了?

    倒是好算计。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神情淡淡:“幺幺不是那等攀龙附凤的性子,若真是你说的这样,这事儿对她倒未必是好事了,总归这次我跟着一道进京来了,再瞧瞧吧,若是有旁的合适的亲事,我想替她定下来。”

    正如苏老太太所说,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看起来,着实是靠不住的。

    苏老太太摇摇头:“这事儿不在于你我的意思,得看那位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二十七章·战争

    苏三太太很快安置好了贺二奶奶和侄女儿们。

    住处和用具都是之前就安排好的,贺二奶奶她们又是远道而来,其实都已经累了,苏三太太便让她们好好休息,等到晚饭时分再来请她们入席。

    她紧跟着又打发了厨房的管事,让他们又加了几道之前不在菜单里的菜和点心-----这些都是问了贺二奶奶身边的妈妈们之后再增添的。

    做完了这些事,她才带着苏邀跟苏杏璇回了自己的屋子,有些疲倦的叹息了一声。

    苏如意立即就上前手脚轻快的拿了引枕让她坐下,又体贴的问她:“是不是腰疼又犯了?这两天更冷了,早跟您说过的,您的腰受不得凉......”

    这样的絮叨无疑是让人心生欢喜的,苏三太太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管到我头上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偏你跟个小老太婆一样,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

    真是母慈女孝,苏邀后退了半步站定,眼观鼻鼻观心。

    她知道这是苏如意在做给她看,在宣示主权。

    她曾经无数次的为这样的场景黯然神伤过,她闹过哭过恳求过,只为了得到这份本该属于她的亲昵,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怎么牺牲,永远得不到对等的爱意。

    苏三太太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站在她身边。

    那时候她还是程定安的大夫人,程礼才七个多月,程定安勾引有夫之妇的事情闹出来,苏三太太回头让她要忍。

    她忍着忍着,这个侯夫人的位子终于也保不住了,苏家人又觉得她无用。

    甚至在她死的时候,东院还在盛大热闹的准备着苏杏璇的四十寿辰。

    他们才是一家人,她只是那个被抛弃的弃子罢了。

    上一次她们忙活着给苏桉和苏杏璇善后,没有人有功夫用正眼看她。

    这一次她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先赶走了桑嬷嬷和珍珠,京城这边也收到了沈家夫妻和贺太太的书信,可她们仍旧没有人正眼看她。

    仿佛她所受的委屈,不过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她静静的立在一边,不喜也不怒,如同是一个局外人,静静的在看着她们母女在戏台上表演。

    苏三太太就有些恼怒了,如果苏邀是她想象当中的懦弱无能,她的确不会喜欢,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若是实在拿不出手,带出去丢的还不是她自己的脸?

    可苏邀偏生出落的这样好,甚至称得上宠辱不惊,她也同样不怎么高兴。

    分别这么多年,但凡正常的小姑娘若是真的有心的话,又怎么能这样镇定毫无反应?

    她故意跟如意表现的如此亲密,无非是想试探试探苏邀的态度,可苏邀就跟一块木头一样。

    真是没有意思。

    她蹙眉,见苏邀一直一言不发,终于还是正面看了看苏邀,招手将她叫到跟前,双眼一扫,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腕上,顿时面色更不好看的问:“镯子呢?”

    她曾经给苏邀送去一只镯子,那是很珍贵的东西,送去之前就说过了,这是家传的东西,要好好保管。

    苏杏璇也有些惊讶于苏邀的冷淡,可不管是苏邀是太倔强装出来的无所谓,还是真的蠢的无所谓,这离间的大好机会都不该错过,她就微微笑着提醒:“妹妹,那镯子是母亲十分喜欢的,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可要好好保管。”

    是啊,上一世这只死物套住了她一生。

    她静静的看着苏三太太,目光里有热切有复杂,最后终于都归于冷寂:“桑嬷嬷将我的这只镯子骗走了.....后来虽然被外祖母追回,可它太贵重了,我也不敢再时时刻刻带着,已经收起来了。”

    提起桑嬷嬷,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诡异的安静下来。

    苏三太太抚了抚乱了的碎发,抿着唇坐直了身子。

    苏如意已经飞快的站起来了,局促不安的立在苏三太太身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她迈步下了脚踏,走到苏邀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诚恳万分的掉了几滴眼泪,每一颗都滚烫带着热气:“妹妹,这件事要怪都要怪我,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母亲跟哥哥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底下的奴才胡乱揣测我们的心思,所以做了糊涂事,消息传回来,父亲已经重则了哥哥,哥哥也知道错了,对你愧疚不已,母亲更是为了这件事一直坐立难安,不知道如何弥补你,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不好,我给你赔罪了.......”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隔着一层门帘,也能察觉到膝盖碰到地上方格纹地砖的闷响。

    苏三太太心中又痛又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帘子已经一把被掀开,有一阵风旋风似地刮了进来,苏桉立在紫金三角香炉边上,双目死死地盯着苏邀,不像是在看妹妹,倒像是在看仇人,咬牙切齿的问:“怎么?你回来第一天,头一件事就是来找我们麻烦,来兴师问罪的?!”

    苏杏璇跪在地上,苏邀高高在上,这一幕彻底刺痛了苏桉的心,他嘶哑着声音看着苏三太太,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母亲!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吗?!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好好的,干什么让她给这个.....下跪!?她算什么东西!?”

    苏桉的手直直的戳着苏邀的脑门,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排斥:“您怎么能这么偏心?!如意除了不是您亲生的,那一点儿不比这个丫头好?”

    他伸手去拉苏杏璇。

    苏杏璇却似乎已经被吓傻了,手足无措的摆起手跟苏邀解释:“不是的,不是妹妹为难我,是我自己诚心实意跟妹妹请罪......”

    “你有什么罪?!这件事跟你无关,你起来!”苏桉目眦欲裂,怒极反笑的对着苏邀冷笑:“你要真有什么不满,你就冲着我来!这一切都是做的,桑嬷嬷也是我指使的,怎么样,难道你也要我向你下跪不成?!”

    她们在进行一场战争,苏杏璇抿唇流泪,心里却在微笑。

    而她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因为她有一把最好用的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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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
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
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
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
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冠上珠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冠上珠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冠上珠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