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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三十八·告状

    她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语调拉的微微有些长:“起来罢,都说你傲气,如今本宫看来,倒也不是个全不知道规矩的。可你到底是自外头长大才回来不久的,人人都说你不好,自然是因为你有不周到之处,往后也该谨言慎行,不要仗着有人撑腰,就横行无忌,口无遮拦!需知道女子还是以贞静为要!罢了,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我们一道看戏吧,省的往后头去了,又闹出什么事端来。”

    若是说刚才单独挑出苏邀一个女孩儿来行大礼是个下马威,但是还能说得过去,这段话却实在说得太有针对性了。

    几乎是在指着苏邀的鼻子说她是一个从外头养大回来的,没什么规矩,爱惹是生非的人。

    堂堂国朝公主,她这么开口点评一个人,还是贬斥的言语,这无疑是在葬送一个贵女的前程。

    外头甚嚣尘上的苏邀是皇长孙妃人选的流言,今天过后就会全然平息。

    以后礼部要递交皇长孙妃人选的名单,也绝不会再有苏邀这个名字。

    明昌公主.....

    所有人都看出了明昌公主的深意。

    许慧仙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翘起来的嘴角,幸灾乐祸的望着背对着自己站着的苏邀,十分遗憾看不清苏邀的表情。

    不过她也能想像得到就是----任是谁被这样羞辱斥责,也绝不会好受得了,苏邀哪怕是脸皮有城墙那么厚,这回肯定也是要被戳的心肝脾肺肾都痛的。

    只要想一想,许慧仙就觉得称心。

    看看,平常装的多么清高自傲,话说的如何的慷慨激昂,碰上了公主,还不是一样只能卑躬屈膝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狗。

    明昌公主那上头已经冷眼看着底下正准备站起来的苏邀,皱眉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又问:“你几岁了?”

    苏邀面色不变,连双手的姿势也没有变一下,脊背挺得笔直:“翻了年就是十五岁了。”

    “及笄了。”明昌公主接过话,轻笑了一声,含着无限的深意:“在外头养了几年?你养父母是什么官儿?还是做什么营生?”

    早之前还有些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夫人们都开始有些坐立难安了,尤其是之前曾经去通州别庄帮乔丹宁提亲的胡夫人,她张了张嘴,忍了再忍,还是没有忍住,陪着笑轻声出了声:“殿下,小姑娘家面皮薄,不如之后再问,今儿听说您照旧还请了德胜班的人来唱?听说他们又请了个小旦,扮上的模样是京城一绝.....”

    明昌公主充耳不闻,对着跪在地上的苏邀又懒懒的开了口:“本公主问你话,如何不答?”

    胡夫人有些忍不住了,强笑着看了一眼边上自己的好友,也是杨首辅的儿媳杨大夫人。

    杨大夫人也有些不落忍。

    不管怎么说,当着满屋子的诰命,这么欺压一个小姑娘,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就算是公主,也不该如此。

    她清了清嗓子,笑着解围:“我倒是听说,苏四姑娘是被贺太太带大的,贺太太咱们怎么不知道?她可是被先皇后养在跟前.....”

    抬出贺太太来,也是为了告诉明昌公主,不管是有什么不满在,好歹看着贺太太的面子,差不多也就算了,一个长辈,这样为难晚辈就很难看了,何况还是堂堂公主。

    明昌公主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杨大夫人看起来似乎很为苏四姑娘鸣不平?”

    她笑了一声,又轻笑着道:“也是,好不容易才被找回来的真千金,人人都知道她不容易,自小受了很多苦,所以被找回来了,性情乖张些,脾气火爆些倒也是有的。可......”

    明昌公主拔高了音量,用刚好众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接上了之前的话:“只可惜,也要看有些人是不是真凤凰,还是别有用心,鸠占鹊巢!”

    胡夫人惊疑不定,意识到了明昌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就是耸然一惊。

    众位夫人们也都惊住了,没料到好好的做客,明昌公主逮着苏邀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一片沉寂当中,还是胡夫人犹犹豫豫的再次开了口:“殿下,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她小小年纪,不如就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计较......”

    这种几乎只差明晃晃的指着人家小姑娘说你不是亲生的,是冒充亲生的这种话,哪怕是公主,也不该随口就说。

    “殿下素来公正严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有人轻飘飘的开了口,一片光风霁月的模样看着苏邀,轻声道:“难道是殿下听说了什么不成?”

    苏邀心里冷笑了一声,余光扫过去,发现是坐的距离明昌公主极近的一个贵妇人,看上去眉目温柔,和颜悦色。

    明昌公主轻轻的挑了挑眉,语气轻如鸿毛,说出来的话却雷霆万钧:“怎么,本宫难不成是个嘴碎的婆子?早在开宴之前,永定伯府就送了帖子来,说是苏三太太去顺天府状告沈家以假千金冒充苏家真千金了,让本宫这里直接扭送这位苏四姑娘去顺天府,难不成.....”

    满座哗然。

    胡夫人更是直接傻了,没想到明昌公主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长到这么大,经历过的事儿也不算少了,可再怎么也没经历过这么离奇的,上一次是汪家姑娘的事儿,她以为那就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竟然还有更加离奇曲折的。

    简直就离谱。

    荒谬!

    苏邀本身就说是跟之前的那位苏家千金抱错了的,一开始苏家还遮着藏着,只说是双胞胎,然后丢了一个又找回来了。

    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苏家又说苏杏璇是假的,其实不是双胞胎,而且苏杏璇还病死了。

    好么,这现在到了这会儿,说法又变了。

    老天,到底哪个说法是真的?

    苏家自己的女儿到底是哪个,苏家难道自己都没有弄清楚?

    还有苏三太太,竟然告到顺天府去了!

    这简直就是荒天下之大谬!

    苏家怎么会容许苏三太太做这样的事儿?!

一百三十九·离谱

    这简直就是在故意把家丑外扬了,一般遇上这种事儿,哪怕是真的,那也是捂在家里偷偷解决,否则的话,被一个商户人家骗的团团转,这几年还把一个假的女儿当成珍珠贝壳一样养着,结果却是个假的,难道很光彩吗?!

    说出去人家会说永定伯府可怜吗?

    人家只会说永定伯府是蠢货!

    连御史也要骂上几句永定伯府无能,治家不严,管家不力!

    说不得苏嵘刚到手还没热乎的爵位都又没了。

    苏家是不是傻了?!

    还有苏三太太,她怎么这么胡闹?

    怎么就闹到官府去了?!

    苏三太太没有疯,她清醒的很,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缓缓掀开帷帽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觉得五脏六腑都轻松了许多。

    没有想到,她还有能重新出来的这一天。

    前几天刚下过雪,许多人家的屋檐上还有雪没完全融化,堆在屋顶上,被阳光一照,显得异常的瑰丽好看。

    时辰不早了,衙门附近的饭馆酒肆都已经开了门,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人,挑着担子赶着早集来街上的男男女女们挤挤挨挨的将整条街都给衬得热闹了起来。

    钟嬷嬷亦步亦趋的跟在苏三太太的轿子旁边,聚精会神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直到到了顺天府门前,才算是松了口气。

    总算是到了地方。

    她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苏三太太下了轿,在苏三太太脸上扫了一圈,才轻声道:“太太可想好了?”

    苏三太太不声不响,脚步却半点没有迟疑的迈上了顺天府的门槛。

    顺天府的王推官听说是苏三太太来告状,一时还懵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问底下的人:“你们才刚说是谁来告官?”

    他是不是听错了?

    苏三太太来告官?

    永定伯府的苏三太太?是不是疯了?

    哪儿有官家太太抛头露面跑到府衙报官上公堂的?

    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的事。

    官差自己都满脑门的官司,但是事实摆在跟前,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挠挠头正色道:“人都就在门外呢,告沈家!告沈家夫妻合谋,李代桃僵,把假的千金送回永定伯府,也就是说,现在这位苏四姑娘是假的!”

    王推官惊呆了,他是在之前跟苏邀和苏嵘有些交情在的,再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份上。

    怎么,苏家是疯魔了吗?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这都多久了,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值得闹上公堂?

    他一面整理了衣裳,一面吩咐人去苏家找苏嵘和苏三老爷,自己又去了后堂找顺天府知府秦大人。

    苏三太太是朝廷诰命,按律是不必跪的,正站在大堂,头上还带着帷幕。

    秦大人坐在堂上看着她,只觉得无比魔幻,真是开了眼界了,再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碰上这样的事儿。

    狸猫换太子都没这么闹腾的!

    可是这原告都来了,递了状纸,那这案子就不能不接----外头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见了风声,跟了一大堆人来看热闹,就这个架势,不接今天只怕是要闹出不小的事端来。

    秦大人觉得自己有点儿头疼,问了一番话之后,确定苏三太太是认真的要告人,就下了令让人去提沈家夫妻和苏邀来。

    而明昌公主府中,明昌公主目光晦暗的上下打量了苏邀一眼,面带嫌恶的皱起了眉头:“小小年纪,其心歹毒!本宫这里容不下你!去顺天府吧!”

    满座哗然。

    胡夫人已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杨大夫人也同样目瞪口呆。

    苏邀却二话不说,端正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要走。

    她要走,外头却正好唱喏唱到承恩公府的田夫人,田夫人带着田循进来,正好跟苏邀撞了个面对面。

    田夫人不由得就怔了怔,田循也是一样,立在原地正对上苏邀,目光若有似无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对着苏邀福了福算是见礼。

    夫人们都被这变故给惊住了,一时没人出声,田夫人不由觉得有些奇怪,正好听见明昌公主吩咐左右:“既然苏三太太都托了人来,那本宫这儿自然不能不当回事,省的到时候若是中途苏四姑娘出了事或是跑了,本宫反倒是成了罪人,你们送苏四姑娘去。”

    田循跟母亲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中都有些疑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人徐徐进了门,朗声问:“姑奶奶要送苏四姑娘去哪儿?”

    一听这声音,田循就忍不住绷直了脊背,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而后急忙跟着田夫人转过身去请安。

    连明昌公主也站起来,眉目之间换上了僵硬的笑意:“不过就是家中唱个堂会,不想竟然惊动了殿下,真是惶恐。”

    她实在没想到,萧恒竟然来了。

    萧恒这人软硬不吃,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在宫中丝毫不给人脸面,前阵子刚把汾阳王妃气的不轻,如今他竟然出宫来了自己这里,明昌公主心中纳罕,却又实在高兴不起来,不情不愿的起来招呼。

    萧恒安之若素,摆明了是要受国礼的,明昌公主只好过来行礼。

    对着一屋子行礼的命妇,萧恒目光也没动一下,嗯了一声让众人起来,最后才看了苏邀一眼,问明昌公主:“才刚进来就听说您要送苏四姑娘出去,怕出事,不知道要送苏四姑娘到哪儿去?”

    众人心思各异。

    许慧仙绞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幸灾乐祸。

    听说皇长孙殿下对苏邀非同一般,也不知道他知道了苏邀的真实身份之后,还能不能跟从前一样对苏邀另眼相待。

    田循却目光深邃的在苏邀身上打了个圈儿。

    明昌公主只好把苏三太太去顺天府告状的事儿说了一遍:“闹的这么大,还惊动了顺天府,事情怕是小不了,既然另有内情,我们自然不好插手,本宫也怕在我这儿出了什么差错惹人怨恨,所以让人送苏四姑娘过去。”

一百四十章·信口

    她一面说,目光就停留在苏邀身上,心中有些惊跳不安----说了这么一大通,换做寻常人,再能忍,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至此,怎么也该有点反应。

    可苏邀竟然没有。

    不只是镇定,她不哭不闹,甚至脸上连表情都没有。

    这哪里像是一个正常的还没满十五岁的女孩儿?

    哪怕是云章她们几个郡主,也没有这份沉稳。

    她心中不大高兴。

    透过苏邀,好似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

    而边上的齐云熙奇异的也有相同的感觉,她透过苏邀,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胡皇后。

    不管什么时候,胡皇后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菩萨模样,仿佛什么都知道,仿佛看透了一切,却又保持着悲悯之心俯瞰众生。

    这一生,齐云熙最讨厌的都是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萧恒啧了一声:“苏家认亲是儿戏么?是不是自家的孩子都分不清楚,找回来几年了还说这样的话,还要闹上公堂,这么糊涂,怎么替皇祖父办事啊?”

    他说了这句话,谁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连明昌公主也摸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抬眼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抽的哪门子疯。

    他说完这一句,也不必别人接下去,自己笑了起来:“这件事倒是有趣,既然顺天府找人都找到了这里,那不如一道过去看看热闹好了。苏家既然敢上公堂,自然也是敢让人看的吧?”

    明昌公主皱着眉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可他竟然说了要去看热闹,那就是真的要去,当下就催促苏邀:“苏四姑娘,走罢,最近京城好似流行起了认错孩子,本殿也想看看别人认错孩子是个什么场面。”

    他这话无疑是把自己被认错成宋家的私生子养了十几年的事儿扫进去了,众人都只当自己没听见。

    但是既然萧恒主动要去看热闹,这世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总是占多数的,一时等到萧恒他们出了门去顺天府,许多夫人也都跟着告辞了。

    就连明昌公主自己,也忍不住吩咐管事去顺天府衙门听消息。

    又觉得耸人听闻,又觉得痛快。

    胡皇后重视的那些人越是过的不顺心,她心里越是畅快。

    等到苏邀到顺天府的时候,顺天府外头都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挤得水泄不通了,也不知道哪里泄露的消息,人人都知道今天审案审的是永定伯府被抱错女儿的事,热闹人人爱看,何况是这种哪怕放在民间也是惊掉人眼球的悬案,就连顺天府知府都拿出了十分的重视,派了不少官差出来维持秩序。

    秦大人本来就已经很头痛了,听说萧恒都来了,更是惊了一跳,急忙带着人接出来。

    萧恒摆摆手,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苏三太太,扶起秦大人来:“秦大人不必多礼,本殿只是恰好去公主府,听说了这件事,跟苏家又有些交情,就特意过来瞧瞧,您继续审案吧,不必顾忌本殿。”

    秦大人心中惊惶,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面上却还是只能郑重的应是,好容易坐好了在堂上,想拍一下惊堂木都有些发怵,犹豫片刻才点了苏三太太的名:“苏三太太,沈家夫妻已经否认了你们的指认,坚称并未有李代桃僵之事,更不曾生育过除了苏杏璇之外的女儿,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苏邀不是你的女儿,而是沈家夫妻的女儿?”

    苏三太太带着帷帽,透过帷帽,她看不清楚苏邀的脸,但是却能想象到苏邀此时脸上的表情。

    一定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这个死丫头从来都是如此自命清高,自以为是。

    她无声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而后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我有证据!我的女儿早就已经在去沈家的第二年就死了,可等我们发现苏杏璇不是亲生的,找到沈家的时候,沈家却并不曾说明白,反而利欲熏心,想要攀附我们家得好处,把她们在我女儿夭折那年生下的孩子充作我的女儿,冒充是我的女儿送了回来!”

    沈老爷跟沈夫人气的发抖,又是气愤又是心寒,觉得苏三太太简直是疯了,忍无可忍的辩驳:“你胡说!简直子虚乌有,绝无此事!”

    沈夫人更是忍不住心寒的哭起来:“哪里有这样的事?若不是你们找上门来,我们甚至都根本不知道孩子抱错了,一心一意把幺幺当成我们的亲生孩子,我们夫妇俩这么多年,统共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根本没有什么小女儿!更别提借着女儿攀附好处,李代桃僵了,当初说是的是你们,如今说不是的还是你们,你们到底把孩子当什么!?若是不想认孩子,当初就不该上门来找......”

    她也是满腹怨气了。

    如果苏家不找上门来,那么苏杏璇只怕也不会变成那副样子,苏邀也不必受那么多苦楚。

    两个孩子都受苦,都被这场认亲给折腾的不轻。

    何况她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还险些被苏桉打压的家破人亡.....

    苏邀至此才轻声对沈夫人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喊了一声娘。

    从苏三太太当真出门来顺天府的那一刻起,苏邀已经当苏三太太是陌生人了。

    没有一个母亲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哪怕是虎毒尚且不食子,可苏三太太却这样颠倒黑白,只因为不喜欢她。

    真是可笑。

    沈夫人泪如雨下,捂着嘴呜呜的哭起来:“大人,民妇敢指天发誓,幺幺当真是苏家的孩子,我们绝没有弄虚作假,更不曾要借由她得到什么好处.....”

    苏三太太面无表情:“指天发誓有什么用?老天要是真的能主持公道,那还要衙门做什么?”

    秦大人只好拍了一下惊堂木,又问苏三太太:“如今你们各执一词,那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苏三太太看也不看苏邀和沈家夫妻一眼,淡淡道:“自然是有的,大人,请传召沈家的管事,他们可以作证。”

一百四十一·灯下

    沈夫人揪着自己的衣襟,嘴唇干燥的已经起了皮,望一眼苏邀,心中又是痛苦又是后悔又有几分怨忿。

    分明没影儿的事,被苏三太太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若是不喜欢,若是一开始就嫌弃苏邀是他们养大的,干脆就不要接回去。

    接回去了又这样糟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亲娘的这样说自己的女儿,让苏邀情何以堪,又让苏邀从此以后怎么做人?

    怎么会有人这样做别人的母亲?!

    秦大人在上头看了一眼萧恒的脸色,见萧恒面上虽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可其实整个人都已经冷了下来,就心中难免有些慌,急忙催促:“快带上来!”

    这也真是世所罕见的事儿了,只是案子都审到现在了,王推官之前就已经派人去苏家通气了,苏家怎的还没动静?难道苏家也是知道这件事,却还是纵着苏三太太出面来闹的?

    他这么一想,急的身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外头人挤人,连衙门边上的酒楼饭馆的包间雅间也都坐满了人,胡夫人忧心忡忡的站在二楼窗前看着那乌压压的人群,心中捏着一把汗,好半响才摇头叹气:“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苏四姑娘人是当真不错的.....遇上那么大的事儿,当时都知道护着纷纷,是个有情有义的......”

    怎么也不像是那种利欲熏心会冒充别人身份去鸠占鹊巢的人啊。

    杨大夫人按住她的手:“你也别急,这事儿说到底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何况你没瞧见今天明昌公主的态度么?她老人家位高年老,这样说话无疑是能决定一个小姑娘的前程的,把话说的那么重了,只怕今天的事儿小不了啊。”

    胡夫人更忧虑了,摇了摇头忽然眼睛一亮,拉了杨大夫人,悄声道:“你看楼下是谁的马车?好大的排场!”

    杨大夫人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看,有些诧异的道:“是啊,童夫人怎么也来了?她与这事儿又没关系,怎么不留在公主府里,反而来这里凑热闹来了?”

    胡夫人若有所思。

    而那边的童夫人齐云熙已经上了二楼,被小二殷勤的引着去了边上一个雅间,一进门落座,她就噙着一抹嘲谑的笑意到了窗前,接了丫头递上来的茶看着底下问:“审到什么地方了?”

    一直有人打听着消息的,听见她这么问,急忙回话:“夫人,要押沈家的管事上公堂去了。”

    齐云熙缓缓品了一口茶,面色平静的开口:“事情都办的妥当吧?”

    “您放心,都办的妥妥当当的。”底下的人笑着开口:“就是商户人家的管事,是见过几分世面没错,可那也是在底下打滚罢了,咱们的人出手,既捏住了他们家人,又给了好处,威逼利诱之下,哪里有不就范的?再说,还有十几年前的人呢.....”

    丫头已经眼疾手快的搬来了椅子让她坐,齐云熙顺利落座,她年岁大了,腰背都经不得久站,这么一坐挑了个舒适的坐姿,才淡淡的挑了挑眉:“今天这出戏唱完了,都有赏。”

    这么一出大戏呢,看完了也值得许多银子。

    底下的人眉开眼笑的逗她开心,学着戏班子老板跪在地上捧场:“得嘞,多谢您赏赐!”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他说着就立了起来,站在齐云熙边上,也跟着看底下的热闹,不多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挤了出来,是他们的人,想必是来报信来了。

    齐云熙自然也看到了,将手里的茶盅递给丫头,等了一会儿,守在门口的人进来,面色却并不轻松,迟疑的小跑到了跟前压低了声音:“夫人,出事了,那两个管事人不见了。”

    齐云熙脸上的表情一沉,目光锋利的盯紧了之前的人:“怎么回事?”

    那人也是一头雾水:“不应当啊!我们一直都使人看着他们的.....”

    再说了,他们的家人都被捏在他们手里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应当很清楚这个道理才是,能跑到哪儿去?

    堂上,秦大人等了半响都没等到苏三太太的所谓证人,不由得催促:“既然说自己带了人证来,怎么这么久又不曾来?!”

    苏三太太自己也有些茫然无措,看了一眼旁边的钟嬷嬷。

    钟嬷嬷双手搀扶着她,压低声音道:“许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您先让多年前那个稳婆来......”

    苏三太太点点头,顾不得去细想哪里不对,急忙道:“我还找到了当年的稳婆,她也能证明,两个女孩儿里,是有一个身体极不好的......”

    秦大人嗯一声,再看看萧恒,见萧恒只是垂着眼没出声,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带上来!”

    这回的这个稳婆倒是很顺利的被带上来了,可见是早有准备。

    萧恒的目光在这个稳婆身上一转,目光里带着十足的冷意。

    他从前总觉得苏邀有趣,分明才十几岁,但是却对所有的事仿佛都能看透,如今看来,是得经历多少事,才能练出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秦大人拍了一下惊堂木,喝的那个稳婆跪下,才冷声问:“你如何证明眼前这位苏四姑娘不是当时你接生的姑娘?!”

    稳婆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大汗淋漓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被惊堂木一拍,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抖抖索索的哆嗦着回话:“老婆子替人接生数十年了,经手的婴儿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阵子兵荒马乱.....”

    大家都有些沉默。

    心知肚明,知道当年的兵荒马乱是因为有人构陷太子。

    秦大人咳嗽了一声,大声呵斥:“那又如何?你只是帮人接生,何故就能知道眼前的这位苏四姑娘不是真的?!”

    稳婆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我....老婆子当年帮着接生的时候,大雨滂沱,两位太太生产,都是找的老婆子我,但是当时,当时我清楚的记得,有一个小姑娘生下来,哭声洪亮有力,白白净净,身上连脏污也少的很....另一个遍体青痕......”

一百四十二·公堂

    稳婆趴伏在地上,虽然抖得厉害,但是话却还算是说的利索:“另一个遍体青痕,出来也不怎么哭,还是我拍在屁股上,倒提着才哭了出来,那也没什么精神。这个小姑娘正是伺候的人多的那位夫人生下来的,因为觉得养不活,我还觉得可惜,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偏偏或许不长寿,所以我还帮她把身上擦洗了,拿了小被子裹好了,我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位小姐腰窝处有一块棕褐色的胎记的。”

    众人都静默一片。

    秦大人有些尴尬的卷着手咳嗽了一声。

    这么说,苏邀是不是苏家的四姑娘,只要验一下就能清楚了。

    那也好,验过了就清楚了。

    众人也都是如此想的。

    秦大人正要发话,沈夫人就忍不住怒斥:“你胡说八道!我们从来也没在幺幺身上见到什么胎记!从她落地起,就是我带着她的,难道我不知道?再说,什么毫无力气,浑身青斑,那也是你信口开河!她分明好的很!”

    沈夫人气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看着苏邀只觉得女儿可怜。

    若是能够再来一次,哪怕伯府说破天,她也不会再把苏邀送还了,既然不要,为什么一开始要巴巴的来接?

    苏四太太眉目淡淡的,冷冷的道:“她身上的确没有什么胎记,这一点,一验就知道了。沈家夫妻早知道这一点,如今才会砌词狡辩。”

    秦大人觉得自己的头要秃了。

    他看了一眼边上镇定自如的苏邀,心里忍不住有些迟疑,又厉声问那个稳婆:“你可知道若是证词作假是个什么罪名!?时隔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连孩子身上有胎记这样的事都还记得?!若是你记差了,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稳婆被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急忙道:“不会错,不会错!那天晚上生产,恰逢到处都有什么土匪被官兵捉拿,大家虽然忙忙乱乱的,但是两家给的赏银都多,尤其是这位贵太太,她家给了我五十两银子!五十两,是我家三年的嚼用了,我因此才记得清清楚楚的.....”

    秦大人有些犯愁。

    现在人证也有,稳婆跟苏三太太都是人证。

    物证也齐全,稳婆跟苏三太太和沈夫人都说苏邀身上根本没什么胎记。

    那就是说,苏邀真不是当年那个在兵荒马乱中生下来的孩子。

    可......

    他又看了一眼边上的萧恒,正要开口,萧恒却轻轻笑了一声。

    不过是这么一声,整个公堂就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

    杀过人见过血的人身上的气势是不同的,尤其是他还是有名的杀神,哪怕他平常笑盈盈立在那里,也自有一股常人不能比的威压和煞气,何况如今他虽然脸上在笑,眉眼间却阴霾重重,看上去就不好接近。

    “一个稳婆而已。”萧恒沉了脸:“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苏三太太竟然还信了,难不成她的话是什么金科玉律,比你自己的女儿还值得相信?”

    他指着那个稳婆,漫不经心的轻轻挑了挑眉:“当初苏三太太是在奔赴太原的路上临时生产,你离得那么远,谁把你找到带回来的?苏三太太?苏三太太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疑心起自己的女儿身世?”

    苏三太太梗着脖子,别人怕萧恒,她却半点不怕。

    苏邀这个死丫头无非就是仗着有萧恒在背后撑腰,才对着她这个母亲如此肆无忌惮,没有半点尊重。

    还有苏家那帮人,不也一样正是因为萧恒在背后,才会高看苏邀一眼吗?

    反正都已经是这样了,没有现在的这件事,苏邀对她也一样形同陌路,那她还顾忌什么情分?

    苏三太太不大耐烦了:“皇长孙殿下,您虽然身份尊贵,可难道连这种臣下的家事也要管?我之所以疑心苏邀不是我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有我的理由,否则我也不是疯了,何必要去苦苦寻找?怎么,殿下难不成,要我捏着鼻子认下不是我的孩子不成?!哪怕您是皇长孙,恐怕也没有这个道理!”

    秦大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没想到苏三太太竟然如此锋芒毕露,急忙呵斥:“大胆!”

    “我倒是想听听,你又有什么道理!”门口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呵斥,随即苏老太太就被纪妈妈搀扶着从外头进来,到了跟前冷笑着看了苏三太太一眼,而后毫不迟疑的伸手给了苏三太太一个耳光。

    这里毕竟是在公堂之上,这一个耳光下去,秦大人即使是懵了,也还是下意识的大声喝止:“大胆!这是公堂之上,岂容你们放肆!?”

    门口的衙差们也一脸的猝不及防,可苏老太太架势太足了,他们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要拦,上头又没发话,再回过神,苏老太太就已经进去了。

    此时秦大人一呵斥,苏老太太才肃然了脸色看着被打的左半边脸都红肿起来的苏三太太:“真是可笑至极,作为祖母,我竟然不知,我的孙女儿不是我们苏家的女儿!还被人告上了公堂!你来跟我说说,我倒是想听你说说清楚,你无凭无据,怎么言之凿凿就说她身世作假!?”

    苏三太太被打的已经麻木了,虽然人这样多,可她心里奇异的,不知道为何,竟然没有多少羞辱感,她哈了一声,针锋相对的大声反驳:“就凭我才是苏三太太,就凭我才是生下了孩子的人!我作为母亲,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女儿是否亲生!?她跟我素来不亲近,对我从无半分尊重爱戴,血脉天性怎会如此!?我因此起了疑心,派人去查她的身世,又有什么过错?!我知道你们为了巴结皇长孙殿下费尽心机,巴不得能成一门好亲事,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分明不是我的女儿,我凭什么要认?!”

    苏三太太丝毫不惧,梗着脖子嗤笑了一声,生怕不能彻底激怒苏老太太,看着苏邀的眼神越发的挑衅:“我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

一百四十三·伤害

    她恶意的仰着脸,看着苏邀的眼神没有半点余情,只剩厌憎。

    苏邀给苏嵘汪悦榕牵线搭桥的事情把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割断了,有时候苏三太太午夜梦回的时候都要泪湿枕头。

    若是有选择,她宁愿不要这个女儿。

    还不如当她死了。

    还不如真的死了。

    苏老太太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颤,抖得太过剧烈以至于连脖子都有些酸痛,她劈头盖脸的呵斥道:“你给我闭嘴!你怎么配当人母亲?!”

    生养生养,生了还得养,这才算是人。

    可苏三太太做了什么?

    她自始至终没有对苏邀尽到什么责任,发现真相之后,她的选择也是把苏邀扔在贺家,根本不曾过问。

    她要强了一辈子,忍受不了一个粗鄙的在商户家长大的孩子,所以就连血缘至亲也忽略在一边,只为了面子,然后回过头来,竟然还要嫌女儿不亲近她!

    这些也都算了,可经过这么多事,苏三太太竟然还死性不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错处,傻乎乎的又一次当了别人的刀。

    这种蠢货,专门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从前的苏三太太对苏老太太是很怕的,可到了如今,她早已经豁出去了,根本没什么可畏惧的,能够让苏老太太跟苏邀不高兴,让苏家不好受,她就好受。

    她挑衅的笑了笑,对着苏邀再一次重复了一句:“我有女儿,但是我女儿早就已经死了!她既然不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不必对她有什么顾念!”

    萧恒的眼神一下子就锐利起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这样当别人的娘?

    他都不知道苏邀这些年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苏邀自己知道。

    她在血泪的池子里泡了一辈子,该想通的不该想通的,早就已经放下了,她不是没有感情,但是苏三太太这些话再也没办法伤害到她。

    她在苏三太太心里不是女儿,苏三太太在她心里同样也不是母亲。

    苏三太太要毁了她,她之后要做的事,也不会对苏三太太有利到哪里去。

    她们或许天生真的就没有做母女的缘分。

    公堂之上,也不是她们自家的后院,秦大人万分头痛的哼了一声,再次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肃静!”

    等到安静了下来,他才看了苏老太太一眼,客气却威严的道:“苏老太太,现在本官正在审案,与本案无关之人,是不能在公堂之上的。”

    苏老太太却义正言辞的摇头:“大人,这案子事关我孙女儿的身世,当然跟我老婆子有关!大人,苏邀的确是我们苏家亲生无疑,这个案子不必审了。”

    苏三太太冷笑不已:“你说是就是,难道你比人证物证还有用?”

    苏老太太根本不理会她,转头对着秦大人道:“大人!我有证据!这个稳婆根本就是收受了别人的好处,故意编造谎言恶意陷害,现在我的孙子已经将证人都带来了,还请大人明鉴!”

    好家伙,这苏家自己就在闹内乱呢这是。

    秦大人在心里骂了一声苏家真是乱作了一团,但是面上却只能耐着性子:“苏老太太,那就把人请上来吧!”

    苏老太太应是,冷眼看了苏三太太一眼。

    苏三太太心中怒火翻涌,自认为没什么可以惧怕之处。

    她这个亲生母亲都认定孩子不是她自己的,就不信别人还有什么办法!再说了,钟嬷嬷找的人也足够可靠了。

    可钟嬷嬷却已经觉得有些不对,面色顿时就有些泛白。

    外头得了话,苏嵘已经进来了,进来了之后,先干脆利落的冲着堂上的秦大人行了礼,就直截了当的道:“大人!早前我们库房盘账,就发现家中少了不少的古董首饰,这么一查之下,查出不少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来,其中便有我三婶房中的管事媳妇儿钟嬷嬷,她在外头早已经置办了大宅,还买了丫头伺候,俨然已经成了太太奶奶了。我们原本是觉得奇怪,查下去更是不得了,发现她家中的许多摆设古董都是来自于我三婶的嫁妆......”

    苏嵘毕竟是男人,办事说话都讲究一个简洁,看了一眼要跪下分辨的钟嬷嬷,抢在先头立即道:“两个月之前我们便已经查到了她身上,她或许不知道,我们却是知道的,她的胃口越来越大,竟然还勾结稳婆和对我们苏家图谋不轨之人,沆瀣一气,编造出所谓的我妹妹不是亲生的这样的谎言,来诓骗我三婶的钱财,骗我三婶是要拿去查当年的事。可实际上,她却是故意勾结外头想谋害我苏家的人,故意来扰乱我苏家内宅的!”

    萧恒满腹的冷意都在这一瞬消融了,他看了苏嵘一眼,见苏嵘也朝自己看过来,目光中没有不平,只有冷淡,就知道苏嵘跟苏邀对这一切都早心知肚明。

    他在心中笑了一声。

    是啊,他就说,苏邀是不会让自己落到这个境地还反应不过来的,这个小丫头的嗅觉灵敏的像是狐狸,怎么可能会真的让人压着打。

    原来是在请君入瓮,引蛇出洞。

    秦大人听的云里雾里,不过这不妨碍他问苏嵘:“可有证据!?”

    苏嵘立即应声:“大人!我已经抓住了钟嬷嬷的同党!还有之前沈家的两个被他们收买的管事,如今也被我们抓了个正着,跟他们交易的,给他们银子的人都被抓着了。都能证明,所谓的掉包计子虚乌有,沈家夫妻从头到尾只有一儿一女,这一点,当年沈家夫妻在晋地的老宅附近所有邻舍亲眷都可以作证。”

    他掷地有声,立的笔直的朝着苏三太太看过去,一字一顿的道:“苏邀就是我们苏家的孩子,铁板钉钉,绝不会有错!”

    苏老太太听完就跟着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孩子,好端端的没招谁惹谁,就被有心人陷害至此!这些人是要我们骨肉相残啊!到底是谁要这么对我们家,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一百四十四·亮爪

    苏老太太毕竟年老位尊,她这么真情实感的一哭,众人心中都忍不住有些戚戚然。

    萧恒是这里最大的,他就冷哼了一声:“若真有如此居心叵测之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扰乱人家内帷,收买别人家下人,窥探阴私,诓骗主上,背后之人其心可诛,该死!”

    秦大人心中咯噔一声,也知道事情是小不了了,当即就安抚了苏老太太几句,而后审了苏家的管事和婆子,得到钟嬷嬷的确是偷盗了大笔财物的证词。

    然后秦大人就再审稳婆,这次就不那么客气了,有了苏嵘带来的稳婆的家人,稳婆抖得如同筛糠,这回是真的抖,吓得屁滚尿流,哭着道:“老婆子不知道,老婆子一切都是听别人吩咐,有人给了我银子,让我这么说,我才说的!”

    有了一个吐口的,就有第二个,沈家的管事押上来,先看见稳婆的狼狈样,腿已经软了,等到秦大人吓唬了几句要动刑,本身之前也被苏嵘带着的人堵了的,现在就更是没必要再受刑,急忙指认了那两个教了自己那套沈家夫妻的确还有个已经死了的女儿的话的人,恨不得能撇清关系。

    秦大人此时已经把事情理清楚了。

    所谓的换了女儿顶替进苏家一事是子虚乌有。

    苏三太太之所以告官,那是因为受了刁奴蒙骗。

    刁奴为何蒙骗?

    这就是之后要审的重点了。

    秦大人对着王推官看了一眼,王推官就会意,对着两个衙差指了指钟嬷嬷,两个衙差立即把钟嬷嬷给拿了,丝毫没有留情的在钟嬷嬷后头膝窝一顶,就把钟嬷嬷给掀翻在地,膝盖都只怕是磕的要碎了。

    钟嬷嬷甚至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就要叫屈,哭着喊三太太救我。

    她是懵了。

    怎么也没想到苏家把她在外头收到的宅子田地还有那些东西都说成是从苏三太太那里偷的,她哪里是因为要瞒骗苏三太太的嫁妆才跟人勾结?

    她哪里有那个本事啊?

    可根本不容得她多解释,秦大人已经拍了惊堂木:“刁奴,你还不从实招来!?”

    苏三太太急急的要出面解释,苏老太太已经冷眼盯着她看了一眼:“老三媳妇儿,你是受了人蒙骗了,纵然你不顾你自己,也要顾念顾念阿栐啊!”

    苏栐!

    苏三太太睁着眼睛去看苏老太太,触到的是苏老太太冷淡的眉眼。

    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苏老太太如此冷厉的表情。

    她下意识的怔了怔。

    秦大人已经下令用刑了。

    钟嬷嬷被上了夹棍,当场就痛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她素来在苏家做管事媳妇儿,当初苏三太太好的时候,她们这些陪房,哪怕是不受重视的,那地位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哪里吃过什么苦头,眼下大刑一用上,都不必再加重刑罚,一盆水泼醒了之后,她就尖声哭了起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招,奴婢全都招了,是有人收买了我,教我去蒙骗三太太,让我挑拨三太太去找当年给她接生的稳婆的.....”

    秦大人面容肃然,看了一眼边上的书吏,见书吏奋笔疾书完毕,让书吏当堂念了一遍钟嬷嬷的证词。

    钟嬷嬷已经痛得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听见什么都胡乱点头,书吏走下来让她画了押,她就如同一条死狗一般瘫在一边哼哧哼哧的喘着气。

    有了证词在手,秦大人就下了令,审那个跟沈家管事交接的人。

    那个就是个骨头硬的多的了,上了几回刑,都还硬着不吐口。

    秦大人对付这种人也多的是法子,反复几次用刑之后,那人也终于吐露了实情,说他也是奉命办事。

    得了证词,秦大人下令叫人去捉拿各色疑犯。

    案情急转直下,几经变换,如今已经不是身世的问题了,秦大人看着时辰,问了萧恒之后,暂时休堂,决定两天后又再审。

    人都散了,苏三太太还犹自没有反应过来。

    她自以为是打了苏家一个措手不及,也自以为筹谋的已经足够周全,可是结果,她上公堂没有办成一桩要办的事,也没恶心到苏家任何一个人,反而是充当了苏家人的诱饵,帮苏家办了事?!

    她迷迷瞪瞪的,苏老太太却清醒的很,冷厉的看了她一眼,早有准备的让几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来搀扶苏三太太,直说她已经被气的狠了,已经失了神志。

    外头看热闹的人大多也已经收到了消息,都不由得议论纷纷。

    胡夫人跟杨大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对坐的,见苏家的人出来,不由都有些心惊跟茫然,胡夫人更是错愕的喃喃自语:“当真跟做梦一般,苏邀是亲生的,只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她,扰乱苏家内院,是谁跟苏家这么深仇大恨?”

    跟苏家这么深仇大恨的人在二楼的包间里坐着,分明房里温暖如春,可她的手脚却头一次冰凉彻骨,连动弹了几下都只觉得麻木。

    一屋子的人都屏息,根本连一句话也不敢开口,这里的安静,就衬得外头的人声鼎沸格外的明显。

    齐云熙静默了许久,忽然暴起,猛地打了前来报信的人一耳光:“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绝不会有任何差错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安排妥当?!”

    她一直没把苏邀真正放在眼里。

    说句自负的话,连胡皇后也中了她的圈套,贺太太等人更是一直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苏邀作为这些人的后代,哪怕是能耐,有几分小聪明,在齐云熙的眼里,也不过就是比较能折腾的小猫小狗,有些趣味罢了。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愿意,抬一抬手指,就能碾死苏邀。

    就如同这一次,她心中不大高兴,自然而然的就抬了抬手指,分明那边还跟许顺上两种人大事的,但是还是分神抬出了一根手指打算碾死这只能折腾的小猫。

    可她忽然发现,这只小猫的爪子比她想象的好像要锋利的多。

一百四十五·剥茧

    齐云熙其实很少生气,可一旦她发起怒来,绝不是等闲可以了结,底下伺候的人全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被打了一巴掌的那个男随从更是连脸都不敢捂,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跪得端端正正,神情惊恐的求她饶恕。

    屋子里蔓延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跟屋外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云熙听见外头走廊上传来许多人的议论声,说的都是这桩案子,人人都很好奇,到底是谁跟苏家有这么大的仇恨,还收买了多年前帮苏三太太接生的稳婆,把人家的亲生孩子说成不是亲生的。

    她越发的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从窗户里看出去,透过黑压压的人群,看见苏家众位主子被下人簇拥着出来。

    苏三太太已经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苏老太太立在门口跟萧恒行礼,面色红润,显然对今天的结果十分的满意。

    跟在她身侧的自然就是苏邀了,齐云熙的目光甚至都略过了萧恒,一直在苏邀身上盘桓。

    似有所觉,苏邀朝着她这个方向抬头,底下的人急忙把窗户掩上了。

    隔着鼎沸的人群和长街,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了,可苏邀心里清楚的很,始作俑者,就在这不远处的某一处,在等着结果,等着看苏家的笑话。

    只是,不管是谁,这一次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意。

    齐云熙顿时伸手又砸了一个杯子。

    苏老太太辞过了萧恒,才转身上了马车,一上马车便攥住了苏邀的手:“好险!可却被你料准了,果然是有人还隐藏在后面对我们家虎视眈眈!这一次可算是叫我们抓了个正着!”

    从乔丹宁的事情开始,那些人就在背后总是使一些令人厌恶的手段,可偏偏他们还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真正的对手。

    不知道对手是谁,这才是真正令人窝火的。

    不管是乔丹宁,还是后来的黄秉承,那都不过是被推在明面上的替死鬼,说到底,苏家根本连认识都不认识他们是谁,更别谈什么仇怨。

    有人在背后窥视,那种感觉如同是跗骨之蛆。

    这一次总算是让他们露出了马脚。

    苏老太太靠在了苏邀递过来的引枕上头,她到底是老了,这么折腾一番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如同散了架,险些要支撑不住,干脆就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上头,来平息心中的各种情绪。

    而后她才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能找到当年的事,我觉得这些人只怕盯着我们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怕就是当年陷害太子和苏家贺家的那批人。

    苏老太太的手微微抖动,胸口一阵一阵发紧,严肃的握住了苏邀的手拍了拍:“幺幺,当真是辛苦你了,也.....难为了你。”

    苏三太太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伤人,哪怕是苏老太太都觉得苏三太太丧心病狂的过了头。

    苏邀也有些累了,她顺势趴伏在苏老太太膝上,两人静静的呆了一会儿,她才梦呓似地开口:“算了,她利用我,我也利用了她。从她摔东西之后却又没了动静开始,我就着人盯紧了她,这说明什么?我下意识也同样不信任她,没什么好伤心的。”

    不付出,不求,就没什么可失望的。

    苏老太太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等到回了府中,见了迎上来的苏杏仪,她先冷了脸吩咐:“把她带回正院,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苏杏仪应是,担忧的看了看苏邀,见苏邀朝自己安抚的笑了笑,才略微放心,点了点头让人将苏三太太的马车直接赶到三房的正院去,过来搀扶了苏老太太另一只胳膊。

    几个人才回了康平苑,外头苏嵘也就跟进来了,带进来一身的寒气,苏老太太急忙让他快坐,又问他:“如何?”

    其实苏家早从苏三太太诡异的安静开始就已经着人严密盯住了三房,钟嬷嬷偷偷摸摸的里外走动报信,也早就落在她们眼里。

    这一路上,钟嬷嬷她们去找了沈家的管事开始,苏家人就已经猜到那些人要打什么主意,之所以纵着她们把这件事闹的这么大,不过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罢了,现在看来,总算是钓上来不少东西的。

    苏嵘在边上坐下来,喝了一口丫头递上来的茶,先看看苏邀,见她神色如常,才道:“那个稳婆其实早就已经搬过一次家了,后来又因为老家大水,去投奔了已经入赘别人家的小儿子,寻常人要找她不是容易的事,能找到她,是那些人求了当地大族闵家的门路,而闵家.....”

    他顿了顿,才紧跟着道:“收买沈家管事的那两人,他们所使用的银票,也是闵家的银号.....一路追查下去,我发现有一点很有意思-----乔丹宁明面上乍富,原因是因为在闵家的赌坊里头赢了十分大笔数额的银子。”

    也就是说,之前的事跟这次收买稳婆跟沈家管事的事,都跟闵家脱不了关系。

    闵家纵然不是主谋,也绝对是个厉害的打手。

    苏老太太啧了一声,微微扬了扬眉:“万事开头难,能查到这一点,就已经是意外之喜,宗比咱们自己无头苍蝇乱撞的好。”

    人不怕斗,怕的是都不知道找谁斗。

    如今可不就有了方向了么?

    这一次的事,来的正好。

    她整个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那接下来就盯紧了闵家!我倒是想知道,闵家背后又到底是谁。”

    笼罩了家里这么多年的迷雾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大洞,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阴影眼看着就要揭开,苏老太太满心都是欢喜,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又忍不住冷笑:“这么多年,这些人一直借着一重又一重的壳子藏的那么好,现在总算是要露馅了。”

    哪怕如今还不能正面把人揪出来,但是能够抓住了闵家,就已经是一种胜利,想必背后的人也不会好受的。

    苏嵘沉沉的嗯了一声,又道:“三婶她......”

    小辈不好说长辈的是非,但是苏嵘提起苏三太太的口吻,是不大尊重的。

一百四十六·闵家

    苏三太太回到正房的时候,三房的正院还跟从前没什么不同,除了小佛堂门口立着几个有些眼熟的丫头,让她忍不住摸了摸有些火辣辣的脸颊。

    贺太太跟前的春桃温柔的垂了眼睛福了福,替她将帘子给掀开:“姑奶奶,太太在里头等您许久了。”

    苏三太太对上苏老太太的时候,还有多年积攒的怨气,等到要面对亲生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有羞愤的难堪。

    她几乎想落荒而逃,但是却也知道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门。

    小佛堂里点了灯,贺太太正跪在蒲团上点香,动作优雅而又从容,听见了动静,贺太太回过脸来看着她,声音平静的问:“怎么样,出气了吗?”

    她语气分明很轻缓的,落在苏三太太耳朵里,却只觉得刺耳。

    苏三太太忍无可忍的质问她:“你们早就知道我在跟外人勾结,就是等着我越陷越深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檀香的味道充盈了整间小佛堂,贺太太眉目不动,怜悯又冷淡的对女儿挑了挑眉:“没有人逼着你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若是你还记得的话,之前我便告诫过你了。”

    苏三太太哑口无言,可她就是忍不住的伤心,跌坐在门槛边上,捧着脸嚎啕大哭。

    她满心的悲愤跟委屈,到这个时候终于寻到说的机会,从苏老太太的冷淡说到苏邀的顽劣,她仰着脸悲愤的冷笑:“她们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我为什么要在这佛堂里憋屈一辈子?”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贺太太的那些道理已经说得厌倦了,也不想再说,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哭,等着她哭完,才轻声说:“你自小就掐尖要强,不管什么事都要争先。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许多事不是输赢两个字就能论断的。”

    苏三太太抿着唇破罐子破摔:“分明就是你偏心那个丫头.....”

    “看来抄再多的佛经也不能让你清醒几分。”贺太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思来想去,留在家中也不适合你了,你去出尘庵吧,呆上一阵,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苏三太太一惊。

    出尘庵是京中的大庵,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都是往那里送的,那里守卫十分森严,是由许多大户人家出资供养施舍的,里头的主持格外的严厉难说话。

    她从前还想过要把苏邀送进去呆一阵子,可如今竟然轮到了自己。

    虽然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但是听说要把她送到出尘庵去,苏三太太还是忍不住声音尖利的拒绝。

    贺太太却已经起身了,她没心思再跟女儿耗下去,再多的道理说了,苏三太太也听不进去,那就索性让苏三太太自己去清醒清醒。

    她不顾苏三太太的哭喊出了门,看一眼廊下一溜烟站着的伺候的人,朝着她们点了点头:“你们都是咱们自家的老人儿了,姑奶奶就交给你们,若是她再做出什么蠢事,我只找你们。”

    众人急忙答应。

    贺太太就带着春桃她们也去了康平苑。

    苏老太太见了她来,先问了苏三太太的状况,听说苏三太太的反应,只是摇了摇头。

    贺太太自己道:“也该让她学乖了,出尘庵现在是平国公府中的老太太掌管着,进了那里,对她反而是好事,让她有些事做,自然就不会想那么多了,也免得再被人利用,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大家都不好就这个话题再说,苏邀更是根本没有讨论的兴趣,屋子里一时静默了半响,贺太太才问外头的情形进展的如何。

    听见苏嵘说起闵家,贺太太眉心一跳,沉吟了片刻之后道:“闵家.....是那个出了一个新提督的闵家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苏嵘跟苏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去年被撸下去的秦郴,是啊,之后接掌了水师提督的,似乎就是姓闵的人?

    苏嵘醍醐灌顶:“我顺着这条线查一查。”

    如果水师提督的这个闵大人是闵家族里出来的,那么事情就更有趣了。

    顺着闵家的这条利益链往上查,到底有多少人牵涉其中,或者说,闵家当水师提督是走了谁的门路,由谁促成,利益输送是进了谁的口袋.....

    躲在背后攻击苏家贺家的是谁,也就能查个八九不离十了。

    贺太太从容的嗯了一声,又笑了笑:“这只是其中一条,还有顺天府这桩案子,可也别轻轻放过,再有人伸手的,别叫跟汾阳王一样才是。”

    闵家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但是现成得有人为陷害苏邀这件事负出代价才是。

    她说着,朝苏邀招招手,等到苏邀到了跟前,摸了摸苏邀的头:“在明昌公主府的时候,受了不少委屈吧?”

    苏邀如实说:“公主似乎不大喜欢我,当着众位太太姑娘的面儿,说了些不怎么好听的话。胡夫人跟杨大夫人是和事佬,还有一位.....”

    苏邀形容了一下那人的打扮以及座次,顿了顿才说:“在推波助澜。”

    贺太太跟苏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冷笑着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惦记着当年没能把女儿嫁给太子的事儿记恨着呢,可公主也真是太糊涂了些,娶不娶的,那是太子跟圣上的意思,她倒好,不敢去怪圣上,反倒是怪起了娘娘,当初没少折腾出事端来,隔了这么多年,抓住机会还要羞辱一个小辈,当真是.....”

    没什么风度。

    贺太太若有所思,垂下眼帘轻笑一声:“既然公主娘娘这么关注我们家的事儿,对你另眼相看,这也很好,我刚好要进宫一趟,幺幺,最近都是些糟心事,咱们家也该添点儿喜事了,怎么能只让小人得意?”

    苏邀不大明白外祖母的意思,贺太太却不再多说了,反而问起萧恒:“他特意出宫一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明昌公主可没那个面子,能让萧恒专门赴宴。

一百四十七·不甘

    明昌公主也正摘了自己头上的金冠随意扔在妆匣里,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有些不悦的紧蹙了眉头:“胡太医不是说他配制的那些药草拿来煮了洗头可保不生白发?全都是扯谎罢了!”

    她两鬓都添了好些白头发,看着就十分的碍眼。

    孔氏服侍在侧,听见她抱怨,就急忙捧了金冠交给一边的丫头,陪笑劝解:“祖母说笑,您这个年纪,能保养得如此好的,满世界挑挑去,能有几人?胡太医也说了,那药方生效也得有一段时间呢,哪儿能这么快就起效呢?再说,祖母若是都嫌弃自己老,今儿还有外地来做客的夫人以为您是我婆婆的,您简直是叫孙媳无地自容了!”

    孔氏知情识趣,为人风趣,向来在明昌公主这儿很得脸的,如今听见她这么笑着调侃,明昌公主的心情好了些,瞥了她一眼:“怪小油嘴儿,这几个里头,就你嘴巴甜!”

    笑了几句,明昌公主看着丫头散了头发,才问孔氏:“人都已经送走了?云章呢?怎么不来见我?”

    孔氏在一边轻声答话:“客人都已经送走了,当时送了苏四姑娘出去,就走了一大批人的,殿下一走,大家更是没人坐得住了......”

    明昌公主嘲谑的挑了挑眉。

    她不喜欢萧恒,也不觉得萧恒此次来是给自己脸面,看着满妆匣的首饰,过了一会儿,听见外头有人喊大夫人,她才转头,一眼看见李家大夫人,也就是她的大儿媳进来了。

    李大夫人急匆匆进了门,先行了礼才跟孔氏彼此打了招呼,就走到明昌公主跟前,附耳将外头传来的消息说了,满脸凝重的道:“如今已经证实了,苏三太太是被人蒙骗,才会对苏四姑娘的身世有误会之处,如今那些调唆着做下此事的人都已经进了顺天府大牢,押后再审了。”

    孔氏在边上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下意识看了明昌公主一眼。

    不知道怎么,她总觉得这件事好似跟自家公主祖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今天一来,明昌公主就对苏邀发难,对苏邀的敌意简直太过明显了。

    明昌公主果然猛地回头,因为动作太大,以至于头发被扯得痛了,伺候的侍女吓得不知所措,明昌公主却只是盯紧了垂头的李大夫人:“你说,苏邀的确就是苏家亲生的没错?”

    这怎么可能?

    她还打算看苏家贺家那两个老太婆的笑话呢,怎么现在事情听着不大对劲?

    李大夫人知道自家婆母对这事儿上心,闻言急忙点点头:“都打听清楚了,当时跟着出去看热闹的人不少,如今也人人都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借着这件事给苏家难堪。”

    明昌公主的心情急转直下。

    原本若是苏邀的身世真的有问题,那她今天的那番话就立得住脚,没有任何问题----对一个鸠占鹊巢,居心叵测的丫头,还要讲究什么体面不成?

    可是如今苏邀当真是苏家亲生的,事情就又有些微妙起来。

    落在别人眼睛里,会不会想她这个公主太过刻薄了些?更甚者,不会疑心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满京城今晚都在讨论苏家的事儿,人人都觉得苏家之前抱错了女儿本就已经是一桩惨事,如今还被人这样利用,苏四姑娘着实是有些倒霉了。

    许顺今晚值宿西苑班房,许崇回了家就直奔齐氏房里,有些惊怒的问妻子:“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手头有这么要命的事,她怎么还又去跟那个邪门的丫头过不去?”

    自从许慧仙折在苏邀手里,许顺就认定苏邀是个邪门的,对苏邀十分的不喜欢,属于沾上苏邀的名字都觉得自己沾染了晦气的那种。

    现在齐云熙还闹出这样的事,他都觉得当头一棒。

    齐氏自己听见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懵了,现在听见丈夫生气,也跟着跌脚:“姑姑的脾气自来就是那样,不管是什么人得罪了她,只要是让她上了心的,哪怕是过上多少年,她也得找回场子来的.....”

    “那也不能不顾大局啊!”许崇急的头皮发麻,气的声音都变了形:“姑姑她太轻敌了!苏家那个丫头是个人精中的人精,聪明的都不像人,能把自己亲娘都圈禁起来的人,能是什么善茬儿?姑姑不仅没出气,反而搭进去了多少人?不说别的,咱们在京城的几条线都有人一头栽进去的,现在被人盯上了,你说说.....”

    齐氏自己也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劝着许崇一些:“姑姑她为人向来就是这样,你也不要太过生气,等姑姑来了,再跟她商量商量.....”

    许崇气的从心口一直痛到右手手掌,焦灼的等到第二天,一刻也耐不住就找上了童家去。

    齐云熙早已经等着他了,经过了一晚上,她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已经能心平气和的提起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是我太过轻敌,被那个丫头将了一军,可也仅止于此了。”

    许崇素来知道齐云熙不好相处,虽然心里愤怒,也不敢过于苛责,听见她这么说,也只是勉强笑了笑:“姑姑,只怕不仅于此吧?从昨晚到现在,我接到了好几个人的信了,苏家这次顺着线可是攀上来了,听说还派了人手去乔丹宁去过的赌坊......”

    种种迹象都表明,在他们算计苏家的时候,苏家其实也同样在算计他们,早已经布好了局引诱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见齐云熙脸上阴云密布,许崇忍了忍,还是规劝道:“我也知道姑姑不甘心被一个小丫头摆弄,但是眼前要紧的不是她,是如今正在进行的胡建邦一事,咱们何必节外生枝呢?忍一忍罢了,只要事情进展顺利,萧恒跟先太子一样.....苏家跟贺家失去了靠山,又能算什么呢?到时候还不是随您心意处置罢了?”

    齐云熙耐着性子听着这晚辈说教,过了半响,才皮笑肉不笑的挑了挑眉:“知道了。”

一百四十八·打脸

    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语气生硬的问:“萧恒出宫来了,不会是因为他听见了什么风声了吧?”

    许崇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既然齐云熙已经不再盯着苏家这些鸡皮蒜毛的事情不放,他也就不再说,顺着齐云熙的话叉开了话题:“不至于,他在宫中才多久?耳目并不灵通,朝中的消息如今父亲也防的死死地,根本不会有消息漏到他那儿去。他之所以出来,还去的是明昌公主府里,只怕最主要还是为了苏家那个丫头。”

    见齐云熙似乎有些诧异,许崇就解释:“坊间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他对苏四,的确是有些不同的。如今看来,只怕这不同还不只是一星半点儿。”

    分明是很上心了,否则以认祖归宗之后萧恒的表现来看,他可不是会拉拢宗室的人,他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

    明昌公主就更不必提了。

    齐云熙呵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竟然又是一个头脑不清楚的,现在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先不知道巩固地位,只顾着儿女情长。

    现在看来,宋家倒未必真的苦心孤诣的隐藏萧恒的身世?

    不过她也只是略微在心里想了想,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信宋家真的是白莲花就有鬼了。

    只是,她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明昌公主不喜欢萧恒,我看萧恒自己也不是个知道弯腰的,这一点,不如利用利用。”

    “这是之后的事儿了。”许崇压低了声音:“我父亲说过了,比起汾阳王来说,明昌公主还要更聪明多了,外表虽然看着刻薄不近人情,但是却真是个不简单的,否则.....”

    早就被拉下水了。

    齐云熙也不失望。

    许崇否定了这个提议,就对她说:“胡建邦这事儿也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就恰好,太后娘娘十天之后千秋......”

    齐云熙会意,嗯了一声:“这是你们父子的事儿,朝中的事儿,我可没你们清楚。”

    她懒散的扬了扬下巴,示意许崇:“你们看着办就是了,我信得过你们,另外,今年的年礼....”

    她说着站起来,绕到书桌后头,拿出一个小匣子来递给了许崇:“都在这儿了,交给你父亲,希望你们过个好年。”

    许崇急忙伸手接过来,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语气生硬的问:“萧恒出宫来了,不会是因为他听见了什么风声了吧?”

    许崇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既然齐云熙已经不再盯着苏家这些鸡皮蒜毛的事情不放,他也就不再说,顺着齐云熙的话叉开了话题:“不至于,他在宫中才多久?耳目并不灵通,朝中的消息如今父亲也防的死死地,根本不会有消息漏到他那儿去。他之所以出来,还去的是明昌公主府里,只怕最主要还是为了苏家那个丫头。”

    见齐云熙似乎有些诧异,许崇就解释:“坊间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他对苏四,的确是有些不同的。如今看来,只怕这不同还不只是一星半点儿。”

    分明是很上心了,否则以认祖归宗之后萧恒的表现来看,他可不是会拉拢宗室的人,他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

    明昌公主就更不必提了。

    齐云熙呵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竟然又是一个头脑不清楚的,现在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先不知道巩固地位,只顾着儿女情长。

    现在看来,宋家倒未必真的苦心孤诣的隐藏萧恒的身世?

    不过她也只是略微在心里想了想,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信宋家真的是白莲花就有鬼了。

    只是,她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明昌公主不喜欢萧恒,我看萧恒自己也不是个知道弯腰的,这一点,不如利用利用。”

    “这是之后的事儿了。”许崇压低了声音:“我父亲说过了,比起汾阳王来说,明昌公主还要更聪明多了,外表虽然看着刻薄不近人情,但是却真是个不简单的,否则.....”

    早就被拉下水了。

    齐云熙也不失望。

    许崇否定了这个提议,就对她说:“胡建邦这事儿也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就恰好,太后娘娘十天之后千秋......”

    齐云熙会意,嗯了一声:“这是你们父子的事儿,朝中的事儿,我可没你们清楚。”

    她懒散的扬了扬下巴,示意许崇:“你们看着办就是了,我信得过你们,另外,今年的年礼....”

    她说着站起来,绕到书桌后头,拿出一个小匣子来递给了许崇:“都在这儿了,交给你父亲,希望你们过个好年。”

    许崇急忙伸手接过来,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语气生硬的问:“萧恒出宫来了,不会是因为他听见了什么风声了吧?”

    许崇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既然齐云熙已经不再盯着苏家这些鸡皮蒜毛的事情不放,他也就不再说,顺着齐云熙的话叉开了话题:“不至于,他在宫中才多久?耳目并不灵通,朝中的消息如今父亲也防的死死地,根本不会有消息漏到他那儿去。他之所以出来,还去的是明昌公主府里,只怕最主要还是为了苏家那个丫头。”

    见齐云熙似乎有些诧异,许崇就解释:“坊间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他对苏四,的确是有些不同的。如今看来,只怕这不同还不只是一星半点儿。”

    分明是很上心了,否则以认祖归宗之后萧恒的表现来看,他可不是会拉拢宗室的人,他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

    明昌公主就更不必提了。

    齐云熙呵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竟然又是一个头脑不清楚的,现在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先不知道巩固地位,只顾着儿女情长。

    现在看来,宋家倒未必真的苦心孤诣的隐藏萧恒的身世?

    不过她也只是略微在心里想了想,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信宋家真的是白莲花就有鬼了。

    只是,她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明昌公主不喜欢萧恒,我看萧恒自己也不是个知道弯腰的,这一点,不如利用利用。”

一百四十九·轮回

    屋子里只剩下许慧仙的啜泣声,她泪眼模糊的看着自己的姑祖母,嘴唇已经干涩的起了皮,见齐云熙许久不说话,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姑奶奶。

    被这么一催促,齐云熙才反应了过来,她转过头,摸了摸许慧仙的头,嗯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

    叹了几句,她才笑了笑:“罢了,我对你一个孩子说这个做什么。”顿了顿,她顺手从书桌上头拿起一个小印章递给许慧仙:“别人的事,跟我们不相干,你也不必想那些没用的。再过一阵子,你也该出嫁了,以后只需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这里的事,自有姑祖母在。这个东西,你拿着玩儿吧。”

    许慧仙伸手接过来,见是一只雕刻得活灵活现的兔子,触手温润通透,十分可爱,恶劣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将兔子调转过来,见底座刻着自己的名讳,不由得就疑惑的去问齐云熙:“姑祖母,这是......”

    “送给你的嫁妆。”齐云熙说得轻描淡写:“一个只有封号的县主,只不过明面上好听罢了。可是这个印章,却实实在在的值三万两银子,仙儿,你长大了,应当知道银子何等重要,这个你拿着,有了这笔银子,不管怎么样,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差了。”

    三万两!

    饶是以许慧仙的身份,也被这个数字惊了一跳,错愕的握紧了手里的印章,又惊又喜的看着齐云熙。

    她只知道姑祖母对她好,每年的年节礼物都是给的最重的,可没想到姑祖母给的添妆,一出手就是三万两银子。

    这么大一笔钱,便是勋贵府邸嫁女儿,也足够嫁好几个了。

    齐云熙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小丫头当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样就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了?苏邀算什么?若是当年.....”

    她说起这些,又有些怅惘的住了口,只是意兴阑珊的对许慧仙道:“好了,你这样着急忙慌的跑出来,你母亲只怕要吓坏了,快回去吧。把东西交给她,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这里还有些事,过几天再去看你们。”

    许慧仙本来是来哭诉委屈的,没想到却发了一笔横财,这下也不怎么伤心了,迷迷糊糊的上了马车回了家,一直到见到了母亲,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如梦似醒的将印章递给了齐氏,把之前齐云熙交代的话又说了一遍。

    齐氏只是略微蹙了蹙眉,竟然一点儿震惊也没有的就将印章收起来了。

    许慧仙后知后觉,察言观色一阵,忍不住试探的喊了一声母亲:“娘,姑祖母为什么出手这样大方?”

    离出嫁的日子近了,许慧仙已经开始学着齐氏管家,不是不知道三万两代表什么。

    可齐云熙拿出这银子,却好似只是九牛一毛似地。

    这让许慧仙忍不住好奇。

    齐氏脸上没什么笑意,将印章锁起来,见女儿兴致勃勃,反而还有些恼怒:“让你最近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许出去到处惹事,你就是闲不住!以后难道嫁了人,也还是这副冒冒失失的样子?!也该学着贞静两个字怎么写了!你姑祖母给你的东西,自然是因为看重你,你也得对得起这份看重才是!她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侄孙女儿,那边童家难道就没后辈了?你可别嚷嚷的天下皆知,反倒是叫你姑祖母得罪人。”

    许慧仙被搪塞过去,一时只好偃旗息鼓的出来。

    不过虽然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可她对苏邀能够得封县主的愤怒,却总算是平息了许多。

    而此时此刻,被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跟嫉妒的苏邀自己也同样有些难以平静。

    她上一世的际遇不必说,反正是个人人都恨不得避开的瘟神,冗长单调的人生几乎没有可陈之处,哪怕是这一世,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还能有如此荣耀的一天。

    一直等到来宣旨的陈太监都走了半天,她还犹自反应不过来,好半响,才去看贺太太和含笑的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难得看见她这副迷迷瞪瞪的样子,还笑了一声对贺太太道:“瞧这小丫头,我只当她是看破凡尘了,没什么事儿能够叫她失态的,原来还是有算计不到的时候。”

    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人是要聪明,却也不好太聪明的,这些天她看着苏邀冷眼安排苏三太太的事儿,心中滋味一直有些复杂。

    一方面很庆幸苏邀如此聪明警惕,一早就已经防范了别人从苏三太太身上下手,另一方面,又很害怕。

    苏邀对于感情这方面,着实是过于冷淡了。

    不管苏三太太如何,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能理解苏邀憎恨苏三太太,但是对于苏邀对苏三太太的态度如此漠然,心里还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忌讳。

    毕竟人的感情很复杂,哪里能事事都顺心?

    如今苏邀跟大房关系好,自然是处处都帮衬着大房。

    可若是以后,苏杏仪和苏嵘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得罪了苏邀呢?

    她对待苏杏仪跟苏嵘,是不是也同样跟对待苏三太太一样?

    贺太太却不以为然,满脸都是笑意:“你们看她聪明,我却一直都觉得她是个傻子,我们家幺幺,原本其实就还是个小姑娘啊!”

    她伸手朝着苏邀招招手,将苏邀一把揽住,慈爱的替她理了理衣襟:“幺幺,那些人越要贬低你,践踏你,我们就越是不能让她们如意!外祖母这一世,从前总觉得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可如今才发觉,只有能弯得下腰,才能抬得起头。这一点,还是你这个小丫头教给我的,她们这样急赤白脸的要对付你,无非是因为觉得我仍旧还跟从前一样,死守着那点脸面和骨气,打量我不会到御前去。”

    她从前也的确是不想在元丰帝跟前低头,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要多谢那些人咄咄逼人,让她迈过了最难的那道坎。

一百五十章·隐秘

    不过就是哭罢了,谁不会呢?

    再说,原本就是元丰帝欠她们胡家,欠了她姐姐的。

    胡皇后的死,胡家一门男儿的命,加上贺大老爷跟苏大老爷这几条人命,难道还不值得一个显著吗?!

    越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才越是如了那些要害她们的人的心意。

    从前想不通,如今却想通了。

    贺太太半点不觉得自己进宫有什么过错,有些事你不提起,别人只当你的牺牲是理所当然。

    苏老太太听见贺太太这么说,忍不住挑眉看她:“你是怎么说的?”

    贺太太也并没避讳,嗤笑一声,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讥诮:“还能怎么说?自然是哭我自己命苦了。”

    事实上,贺太太对着胡皇后的画像,也是当真的忍不住眼泪。

    想一想胡皇后陪伴着元丰帝刀光剑影中厮杀出来,好不容易才享了几天福,最终却是那样的结局,贺太太就觉得不值。

    她哭了多久,元丰帝就在边上站了多久,最终跟她说,是他对不住胡皇后,要追封贺大老爷。

    贺太太拒绝了,人都已经死了,再追封有什么意思?再说,她就更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诰命了,她仰着脸看着元丰帝,诚心诚意的垂泪:“姐夫,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知道姐夫也是受人蒙蔽,也从没有什么可怨恨的,哪怕是姐姐还在,她也不会愿意我跟姐夫生什么嫌隙。可我这么多儿孙里,唯有幺幺,先是流落在外九年,而后才回了我身边被我养大,一直跟亲生父母关系疏远......”

    元丰帝沉默的盯着贺太太,他自然知道贺太太心中对他有隔阂,否则也不会这十几年都不肯踏进京城,哪怕是去年回来之后,肯进宫来,也算得上是低了头,但是骨子里,他知道贺太太是还介怀从前的事的。

    这是贺太太头一次在胡皇后跟他跟前哭。

    为的是一个小丫头。

    元丰帝听她说了良久,一直等到她即将出宫,都并没表态。

    可贺太太却知道,成了。

    苏老太太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难为你,你对幺幺,可真算是殚精竭虑了。”

    苏邀攥着贺太太的手紧了紧,鼻腔一酸,眼泪不可抑止的夺眶而出。

    过去十多年,贺太太的处境不是不艰难,可贺太太也从来没有想到要用卑躬屈膝去求元丰帝什么,如今却为了她破例。

    她心里的感激和愧疚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让她一瞬间哽咽难言,趴在贺太太怀里许久没有起身。

    贺太太同样眼眶泛红,却忍不住笑:“真是个傻孩子,你没有养过孩子,等你养过孩子,就会明白了,再硬的骨头,也要为了自己的孩子软下去的。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苏邀在心里呼喊,她养过的。

    只是程礼最终抛弃了她。

    不过那些都不要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直起身来:“外祖母,您决定进宫去,是不是还有别的缘故?还是说,您知道别的什么事?”

    不然的话,为什么贺太太说,有些人要践踏她们,好像贺太太知道那些人是谁一样。

    贺太太挑了挑眉,提到这件事整个人都冷下来:“你去明昌公主府的那天,不是说,除了明昌公主刁难你,另外还有一个人对你冷嘲热讽,似乎是在推波助澜?”

    苏邀点了点头。

    贺太太便冷淡的道:“这个人也同样是老熟人了,如今你们也大了,自有你们的主见和能耐,有些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当忌讳。你们听一听也好,那个人就是齐云熙,从前是跟我一道在皇后娘娘宫中的。”

    苏邀怔了怔,去看苏嵘。

    苏嵘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另一重深意。

    贺太太提起齐云熙的时候难掩厌恶:“她救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知道她无依无靠,就干脆认了她当妹妹养在跟前,一应教养跟公主也没什么分别了。那时候,因为我年纪较皇后娘娘小了几乎两轮,人人都笑称她才该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我看起来倒像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新皇践祚,规矩还不那么严明,大家都这么说,我那时候也小,就干脆称呼她小姨.....”

    贺太太有些头痛,抿了抿唇神情冷峻:“一开始也是好好的,可后来,她心思逐渐多了.....竟然在圣上身上动起心思来......”

    苏嵘跟苏邀都有些吃惊,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故事在。

    “若是她自己不凑上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也懶怠再说。”贺太太轻飘飘的笑了笑:“毕竟没什么证据,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她都儿孙满堂了,我再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可她非得做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来,前些时候,纷纷刚跟谢沐君退亲,她后脚就托了谢老夫人送上一封信来,说什么知道汪家跟我的关系,所以不忍汪家姑娘受辱,想替她夫家的一个侄子求娶纷纷.....”

    怪不得当时贺太太生过一段时间的闷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苏邀若有所思,除了想到这个,还想到了另一点,不由得心中一动。

    “我才不信她有什么好心。”贺太太见苏老太太不插话,就干脆利落的冷笑:“太子夫妻蒙冤,贺家苏家出事,她也从来不见有任何表示,如今好了,时移世易了,她又出来了,说什么往日情分,何曾有什么情分?!她分明就是故意来看我们的笑话!这次你在明昌公主府受辱,在边上推波助澜的,按照你的形容,就是她无疑了。她既然要看你的笑话,那我倒是非得让她仔细看看,她这两面三刀的本事到底有没有用。”

    苏邀却觉得不对。

    齐云熙当真只是纯粹的看笑话吗?

    她忽然转头去看苏嵘:“大哥,你之前不是说,闵家的姻亲之中,还有一个是......”

    苏嵘立即就道:“是许家!”

    闵家有个嫡女,嫁的就是许家族中的后生。

一百五十一·送行

    贺太太跟苏老太太一直都知道苏邀跟苏嵘在追查背后主使的,听见他们两个忽然由齐云熙提起什么闵家来,不由得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互相都有些疑惑。

    还是贺太太先迟疑着出声问:“嵘哥儿,幺幺,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闵家和许家的?”

    苏杏仪在这个时候向来都是十分安静的,而且她也相信苏邀跟苏嵘两个人的能力,只是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

    苏嵘没有开口,沉吟了许久才觉得自己右边眼皮突突的跳了几下,转过头看了苏邀一眼,有些迟疑却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开了口:“我说呢,连汾阳王都能够当成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背后之人必定势力庞大。可我无论如何揣度,终究也没有证据,不能有个定论,如今终于摸到了一点儿边了,若是我们猜测的是真的,那么这分量,倒也足够了。”

    苏邀的脸色少有的有些凝重。

    可这些都还只是她跟苏嵘两个人的猜测,半点证据都还没有,实在也不适宜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听贺太太跟苏老太太话里的意思,这个齐云熙当初在胡皇后跟前也养过许多年,最终却背叛了胡皇后,如今跟贺太太她们也是形同陌路。

    可是形同陌路的人,背后还跟贺家苏家的事有千丝万缕说不清的纠葛,这不是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她想到这一点,才跟苏嵘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是啊,不过都还做不得数,都是我们瞎猜的,还是得再慎重一些。”

    她说罢又去看贺太太:“外祖母,三老爷还没回来,出尘庵那里......”

    这一次苏三太太闹出事之前,苏三老爷就已经动身去接苏栐回家了,并不在家,正若是要等他回来再送苏三太太去出尘庵,怎么也得再等个一两月。

    贺太太被这么一打岔,暂时倒也没再盯着齐云熙和闵家的事情不放,摇摇头道:“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我送去吧,也不要再耽搁下去了。”

    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若是心里想不清楚,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还不如送去出尘庵,或许在那边忙乱起来,待一阵反倒是能清醒清醒。

    苏老太太对苏三太太已经是没有丝毫情分,若不是还顾念着跟贺太太的情分,简直连出尘庵都不想送苏三太太去,直接把苏三太太送到江南的庄子上也就罢了。

    她对这件事并没什么异议。

    临走之前,苏邀到底去送了苏三太太一程。

    苏三太太已经知道了苏邀被封了县主的事儿,因为哭的太多了,她的眼睛已经有些坏了,看苏邀的时候,隔着一层模糊的白雾,像是看见了从前的苏杏璇。

    时光像是回到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苏三太太,丈夫疼爱儿女成双,抱错孩子的事儿也还没有揭露出来,她眼眶一热,脱口而出的叫了一声如意。

    贺太太进门的动作就是一顿,抿了抿唇看着苏三太太,半响才呵了一声。

    真是死不悔改。

    苏邀的动作顿了顿,偏着头正好看见苏三太太又变得淡漠的目光,只是微微对苏三太太笑了笑:“让太太失望了,我不是你的如意。”

    她其实对来送苏三太太并没什么所谓,可苏三太太到底是贺太太的女儿,外祖母为了她能够舍弃这个女儿,她这个做外孙女儿的,当然也要让贺太太心里好受一点儿。

    苏三太太被苏邀气的发怔,小腹处一阵一阵的坠着疼,嘴唇干燥的望着她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别得意.....”

    像是这种没什么意义的狠话,苏邀早就已经听的耳朵生茧,根本没当回事,只是转身先出去了,将空间留在她们母女。

    好在贺太太也跟苏三太太无话可说了,两母女再一次不欢而散,很快就说完了出来,贺太太落在后头,握一握苏邀的手:“不必送了,我自会交代那里的主持师傅的,你放心回去。”

    苏邀只不过是为了让贺太太安心,既然贺太太自己都这么说,她当然也容易不再坚持,应了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妈妈忙的团团转,见了她回来急忙迎上来,又有些惊喜:“才刚还说,最近就没能好好在咱们自己院子待一会儿的时候,眼看着这些天您都瘦了一圈儿了,今天可算是早回来了,我给您炖着汤呢,快先换了衣裳,喝口汤暖和暖和。”

    燕草服侍着她换了衣裳,沈妈妈的汤也端上来了:“炖了足足一下午才得了的,恰好您回来了,快尝尝!”

    外面冷的厉害,苏邀一路走回来的确已经又累又饿,端了汤喝一口,顿时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忍不住叹了一声:“妈妈炖的汤最好喝!”

    沈妈妈一脸的笑意:“您喜欢喝,就多喝一碗,最近事儿这样多,若是不补补元气,可不得把人都给熬坏了。”

    又听苏邀问有没有送到康平苑跟苏嵘那儿去,急忙道:“放心吧,都送到了。”

    苏邀这才放心,喝完了汤在床上躺下来,才觉得自己已经腰酸背痛得止不住。

    沈妈妈熟门熟路的取了活络油过来给她按捏腰背,寻着机会开了口:“姑娘,沈老爷沈太太送了信来......”

    公堂上闹的那一出把沈老爷夫妻吓得不轻,沈老爷回去就病了,苏邀得到消息,已经请了大夫过去看,闻言也顾不得身上痛了,一骨碌坐起来:“怎么样了?干爹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沈妈妈急忙安抚她:“就是在公堂上被吓了一回,回去就发起了热,请了大夫看过,开了药已经好多了。他们送了信过来,说是有事想要当面见您,问您是不是方便过去一趟。”

    若不是真的有十分重要的事,沈家夫妻根本不会张这个口。

    哪怕苏嵘比苏桉强百倍,也从来没有露出瞧不起他们的意思,但是他们仍旧还是谨小慎微,生怕越雷池一步就给苏邀添了麻烦。

一百五十二·辞别

    苏邀有些心酸,顿一顿就叮嘱沈妈妈:“您派阮小九过去说一声,就说我明天就过去,让他们不要着急,有什么事等我过去再说。”

    沈妈妈收起药,唉了一声,替她放下了帐子。

    暂时风停雨歇,苏邀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去给苏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顺势提出要去沈家的事儿。

    苏老太太答应的很痛快,想到沈家夫妻这回莫名被牵扯上了公堂,也遭了很大的罪,还特意叮嘱苏杏仪准备了些礼品让苏邀一道带过去,又道:“替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说老婆子我治家不严,让他们受委屈了。”

    沈家夫妻哪里敢记恨苏家,听见苏邀这么说,还是沈老爷苦笑着摇头:“怪不得老太太,这些事儿谁能想得到的?”

    病了一场,加上惊吓过度,沈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咳嗽了一阵,又笑着对苏邀说:“对了幺幺,听说你被封了县主了.....”

    沈老爷叹了一声气,是真心实意的替苏邀高兴:“好!好啊!原本就是我们耽搁了你,以至于你回了苏家,也处处受气,这次还被闹上公堂去......”

    他做了一辈子生意,对于上公堂一事也同样忌讳了一辈子,想一想苏邀作为真正的千金小姐还要去受那份委屈,心中就很难过得去。

    沈夫人也在边上垂泪:“你干爹他这些天都吃不下睡不着,总觉得是对不住你。幺幺,我们思来想去,这回让你过来,是想跟你道别的。”

    苏邀都还来不及难过,先忍不住震惊:“你们要走?!”

    沈老爷面色晦暗:“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声,我们留在京城也没什么用处,反而只能让你为难,我思来想去,倒是不如仍旧回老家去----原本也是为了见见孩子才来的,如今回去,也就当做了一场梦,仍旧过从前的日子罢了。”

    他神情落寞,越是在京城呆的久,跟这些世家大户相处的多,他就越是察觉出来官商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

    从前还总想着能给苏邀当个帮手,可如今看来,他们哪里帮的了苏邀,全然只是苏邀的累赘罢了。

    苏邀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里端着的杯子也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茫然看了沈老爷一眼,轻声喊了一声父亲。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喊过了,这么一喊,沈老爷诧异之余忍不住心头发酸,都四十左右的人了,还是仍旧哽咽了一声。

    沈夫人也泪眼朦胧的扑过去将苏邀揽在怀里,哭着道:“好孩子,好孩子,以后也不是不能见了,你好好儿的,我们就放心了......”

    苏邀不知道如何反应,头皮一阵阵的发紧,连带着头也痛起来,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攥住沈夫人的手,紧盯着沈老爷问:“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就要举家都搬走?言儿还在读书呢,你们这么一走,言儿的学业怎么办?他的同窗等人都在河东书院,难不成就不读了?”

    沈嘉言好不容易才能进河东书院,这么回去,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沈老爷却下定了决心:“原本他隔年就该回乡先去考童生的,趁着这个机会,先回去也好,至于先生,回去了再找也是一样。这件事我们已经打定了主意,京中的铺子最近也已经在转手了,等到都处置好了,便回去了。让你过来,是不放心你,也怕你多想,所以提前知会你,幺幺,往后你要自己多珍重,若是以后得了空,我们也会来看你。”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就又有些精力不济,呼出一口气来:“罢了,幺幺,你回去吧。”

    苏邀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经转过头去了,沈夫人送苏邀出来,一直送到二门处苏邀上马车,才立住了脚:“家里忙忙乱乱的,原本说是让你一道吃顿团圆饭,可你干爹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以后吧,以后又再说。你自己在京城,不要顾念我们,我们的根基原本就在老家,回去了也是照常做生意,在老家,说不得还比在京城更自在些。”苏邀不知道如何反应,头皮一阵阵的发紧,连带着头也痛起来,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攥住沈夫人的手,紧盯着沈老爷问:“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就要举家都搬走?言儿还在读书呢,你们这么一走,言儿的学业怎么办?他的同窗等人都在河东书院,难不成就不读了?”

    沈嘉言好不容易才能进河东书院,这么回去,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沈老爷却下定了决心:“原本他隔年就该回乡先去考童生的,趁着这个机会,先回去也好,至于先生,回去了再找也是一样。这件事我们已经打定了主意,京中的铺子最近也已经在转手了,等到都处置好了,便回去了。让你过来,是不放心你,也怕你多想,所以提前知会你,幺幺,往后你要自己多珍重,若是以后得了空,我们也会来看你。”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就又有些精力不济,呼出一口气来:“罢了,幺幺,你回去吧。”

    苏邀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经转过头去了,沈夫人送苏邀出来,一直送到二门处苏邀上马车,才立住了脚:“家里忙忙乱乱的,原本说是让你一道吃顿团圆饭,可你干爹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以后吧,以后又再说。你自己在京城,不要顾念我们,我们的根基原本就在老家,回去了也是照常做生意,在老家,说不得还比在京城更自在些。”苏邀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经转过头去了,沈夫人送苏邀出来,一直送到二门处苏邀上马车,才立住了脚:“家里忙忙乱乱的,原本说是让你一道吃顿团圆饭,可你干爹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以后吧,以后又再说。你自己在京城,不要顾念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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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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