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盯梢
苏三老爷还有些听不明白,见苏邀这么说,下意识问:“什么意思?咱们能出什么事儿?”
直到陈东朝他看了一眼,苏三老爷才反应过来这话里头的意思,顿时有些不可置信,他知道这一次苏嵘极大的可能是吃人暗算了,但是他以为他们是去救苏嵘就成了的,难道竟然自己也还有危险?
他到底是当官的人,哪怕一直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亏,但是官场的一些事儿是很懂的,这么一想,他就冷然道:“这些人胆大包天?!”
可就算是如此,当地官府或是卫所当真就是害了苏嵘的凶手,那也不该胆子这么大啊,这里可还有陈东带队的二十来个锦衣卫呢!
“不至于吧?”苏三老爷虽然心里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过于离谱,可是他更知道苏邀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她都这么说,那就一定是当真有这个可能,不由得沉下了心。
陈东见状就站起来笑了笑:“老大人不必担心,现在还只是我跟四姑娘的推测,咱们只是未雨绸缪罢了,事情未必就有这么糟糕。”
他停了片刻又道:“有我们在,一定不会叫您二位出什么岔子的,否则我也没脸回去见我们大人了。”
他这里说的大人,指的自然是宋....哦不,现在是萧恒了。
苏三老爷心里有些发愁叹气,若是宋恒在就好了,不知道怎么的,虽然宋恒的杀名传的很广,他却总觉得有宋恒在心里就有底气似地。
发愁一回,苏三老爷狠了狠心,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反而催促苏邀吃东西:“总得先填饱肚子才有精神。”
他掩上门跟着陈东一块儿出来,见陈东只顾往楼下走,不由出声喊住他:“陈大人,您消息灵通,我家嵘哥儿他是不是......”
燕草看着就转过头,有些感叹的跟苏邀说:“姑娘,三老爷变了许多。”
从前的苏三老爷哪里有这样踏实体贴,燕草起初总觉得他可怕的厉害。
楼梯上的苏三老爷面色焦急,苏邀看着他,并没什么反应,直到她不经意瞥到了一个身影,才猛然变了脸色,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燕草正准备关窗户的,见她反应这么激烈,也跟着吓了一跳:“怎么了姑娘?”
苏邀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外头一阵才摇了摇头,面色冷肃的吩咐:“去请陈大人上来。”
燕草跟了她这么久,见她这样严肃,一下子就知道是有大事发生,不敢耽搁,几步就打开门,小跑着下了楼梯喊了陈东上楼。
陈东还有些莫名,等到上了楼见苏邀一直盯着窗外,看方向应当就是自己之前站的地方,不禁有些茫然:“四姑娘?”
“看来,我们应当提前做准备了。”苏邀朝着他扬了扬手,等到他走到能看到外面的地方,才道:“我刚才看见有人在盯着你们。”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将正在收拾桌子的燕草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陈东的脸色也立即就凝重了起来:“四姑娘没看错?我去瞧瞧!”
“不!”苏邀轻轻将窗户带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是在驿站,我若是没记错,你们锦衣卫在这里也有卫所,所以你们才能接到消息,是吧?”
陈东点了点头,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又醍醐灌顶,很快就明白了苏邀的意思:“他们只是来刺探我们情况的,应当是准备先盯着我们。”
“是!”苏邀朝燕草看了一眼,让燕草把收起来的舆图重新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让陈东看,而后轻声问:“若是真的按照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你觉得,他们盯着我们,是为了什么呢?”
这还用说?陈东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是尽一切力量阻挡我们去查明情况了。”
“是啊,可你摆明了是皇长孙的心腹,我们也是亲近皇长孙的,那么我们可能会被收买,或是轻易放弃查探我哥哥的事吗?”苏邀嘲讽的牵了牵嘴角:“一般来说,撒了一个谎,就得用更多的谎来圆,而要掩盖一件事,当然不吝于再牺牲一批人,不是吗?”
陈东猛然抬起了头。
而与此同时,出了驿站往左拐的茶馆外头,一个不起眼的男人从拐角出现,坐在人堆中间,推了推自己的同伴,拿过了他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才抹了一把嘴。
“梁麻子,那边怎么样?”他身边的高个男人往嘴里扔了个花生米,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角一直绵延到下巴,看起来十分吓人,他却半点儿不以为意,啧了一声又冷笑:“你看看,寨里大家都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什么都有了。老大他们就不必说了,这寨子都是他们立的,他们能讨七八个婆娘,有用不完的金银,咱们也没话说。但是你看看那几个从关外逃进来的,他们凭什么也能吃香喝辣的呀?!这苦活累活儿都得咱们干!”
他抱怨一通,恶狠狠又推了推他:“咱们这回可得立个大功!若是真的能从他们嘴里套出那批银子的下落,咱们后半辈子,也不必愁了!少不得咱们也得当个带头的吧?”
“就你想的远,八字还没一撇,就见你先美上了!”梁麻子人如其名,鼻子两边密布着白麻子,此刻他怪异的瞪了真同伴一眼:“我说钩子,你可别乱来坏事。老大说了,就让咱们跟着盯着,查探清楚他们的情形就行,别的你可别胡来,别到时候没吃成好处,反而把自己的命给玩进去了!”
钩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行么,那你到底打探出什么来了没有?”
“苏家的人跟锦衣卫结伴来的,锦衣卫那一行人,得有二十四个人,苏家护院什么的也带了不少,我看他们的样子,都是身手不错的。”梁麻子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走,一面压低了声音,很快人就不见了。
随着他们走过了拐角不见了影子,茶棚里头坐着的那一桌人才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跟着站起来,头里那个,满脸的络腮胡子。
七十九章·动手
他戴着一顶风帽,挤挤挨挨的跟着几个人一道走入了人群当中,穿越过了热闹的大街,来到一间僻静的屋子,才进了门就面露喜色:“成了!你看见没有?梁麻子跟钩子两个人,他们向来都是图云寨安插在外头的眼线,他们只负责外围的事儿,他们都去了驿站,说明图云寨是信了咱们送去的消息,相信了苏家人手里有他们要的东西。”
凭图云寨的贪心和势力,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是啊,真要说起来,大人当然得束手束脚-----他毕竟是个知府,虽然有权有人,但是那都是面上的,动用一下都牵扯无数人,否则也不用费尽心思才用了冒充土匪两头骗的法子刺杀苏嵘了。
反而不如这些土匪方便。
图云寨是个老土匪窝了,官府倒也不是不剿匪,可是他们占据的茶花山地势险要,四周都是崇山峻岭,无数荆棘密布,里头到处都是野兽和蛇虫,不知道路的,哪怕是当地的百姓,也都不敢轻易上山去的,朝廷的兵马吃了不知道多少亏。
好不容易打上去了吧,人家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早就跑的不知所踪了。
等到官府的人一走,他们就重新又插旗劫道,久而久之,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这些年,曾经闹过最大的一件事,是在山西水灾的时候,还曾经截过朝廷的赈灾粮食,以至于朝廷终于震怒,派兵围剿,可他们也鸡贼,早把粮食全都散给了当地百姓,以至于朝廷派兵来的时候,不少人给他们报信,让他们又得到了消息提前跑的跑藏的藏。
也是因为如此,他们这些年越发的肆无忌惮跟嚣张,所以才会有唐如安取代上一任指挥使,前来练兵的事儿。
图云寨没少把唐如安当成眼中钉,这才被金东钻了空子,坑了唐如安一把,在苏嵘到来之前,把军饷给盗了、
苏嵘尊重唐如安为人,劝他向朝廷禀报,可唐如安却坚决不肯,两人因此大吵一架。
然后金东使人冒充图云寨的人,给苏嵘递了信,跟他说军饷丢失的事情另有猫腻,引得苏嵘进了山,他们早就已经埋伏好了,把苏嵘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后来下了大雨,视线实在不清,苏嵘根本插翅难逃。
只可惜就是因为苏嵘的逃脱,才引来这么多麻烦。
络腮胡子喜不自禁,好容易才稳住情绪叮嘱弟兄们:“跟紧了,不要露出痕迹,找到机会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众人都大声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陈东他们就已经准备好了,众人将东西都收拾好,燕草就扶着苏邀上了马车,有些紧张的坐直身体,精神紧绷的望着外面。
她是知道的,苏邀跟陈东都严阵以待,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苏邀见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轻声道:“别怕,我们都心中有数的。”
说是这么说,但是哪儿能放心的下来?燕草扯了扯嘴角强笑着答应,等到马车骨碌碌的动起来了,才试探着问苏邀:“姑娘,他们是不是准备要杀了我们啊?”
昨天晚上,她就见陈东紧张的很。
苏邀摆摆手,并不多说,只是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
她都正已经两次这么说了,摆明是不要再问的意思,燕草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更相信苏邀,就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只是她精神紧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晚上,都没有出半点什么事,这让她不觉放松了些心情,又觉得虽然姑娘厉害,但是姑娘到底也只是人,说不定是在姑娘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或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就逐渐放松下来,等到马车停下来,她还轻声跟苏邀道:“姑娘,咱们去更衣吧?”
这一路走过来十来天,除了住驿馆的时候,否则平时若是到了晚上,他们都是在附近人家借个地方休整一下,再回马车上睡的。
燕草已经习惯了。
苏邀捏了捏她的手,下马车的时候轻声说:“待会儿跟紧我,不要乱走。”
只这一句话,燕草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的心都似乎要跳出来,她紧张又害怕,却并不敢乱看,只是仍旧垂眉敛目的扶着苏邀下来。
苏三老爷也跟平常一样,等到李瑞把钱给了民户,就对苏邀道:“休息休息,喝完热汤再回马车。”
今天天气冷的很,月亮却很亮,照的苏三老爷的脸格外的白。
见苏邀答应过了,苏三老爷就转过身去招呼陈东:“陈大人,这一路上多亏了有你们,天儿冷的很,您喝酒不?喝一碗如何?我们马车上还带着绍兴送来的好酒,不如喝一点?”
陈东笑了一声,婉拒了一阵,等到不知道听三老爷说了什么,又答应了,苏三老爷就急忙让李瑞去把车上备着的酒拿出来,又吩咐人把点心什么的拿出来,给护院和锦衣卫们先垫垫肚子。
都准备好了,苏三老爷才跟陈东一道进了民户的门:“要么说在家千日好,离家万般难呢,您看看,真是到处都不方便,真多亏了您了,回京一定请您再赏脸来家里尝尝我们的好酒。”
两人寒暄着进了屋,陈东忽然停住了脚,指着在院中端着一个瓷碗要上台阶的人问:“这是谁啊?下午的时候不是说,这户人家只有四个人么?才刚我在外头都已经见过你们家四个人了,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个矮个子男人转过身来,在月光下露出一脸的麻子,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解释:“”
两人寒暄着进了屋,陈东忽然停住了脚,指着在院中端着一个瓷碗要上台阶的人问:“这是谁啊?下午的时候不是说,这户人家只有四个人么?才刚我在外头都已经见过你们家四个人了,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个矮个子男人转过身来,在月光下露出一脸的麻子,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解释:“”
第八十章·威胁
灶上正热火朝天的做着饭,梁麻子送完了菜闪身进来,往地上猛地呸了一口,走到墙角大水缸边上弯腰捧起水猛地浇了把脸,又猛地打了个冷战,随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边上的钩子啧了一声跟过来:“这么冷的天儿,你也不怕冷死!动静再大些,当心人家找过来!”
“你说的倒是轻巧。”梁麻子没好气,一面擦脸一面走到灶边烤火,憋着一股气就道:“那是个什么人?那是个杀神,动不动好不好就要人命的,我在他跟前腿肚子都打颤,被他喊住差点儿没吓死。你不怕,你过去试试?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看他没好气,钩子哟了一声,厨房里其他两个婆子话也不敢说一句,低着头只顾着炒菜起锅,倒是另一个坐在底下烧火的男人哼了一声。
钩子跟梁麻子瞬间都安静了。
男人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让你们办事,不是让你们来坏事的!要是坏了大哥的事儿,看你们在死不死!”
一句话把他们两个都压了下去。
梁麻子见钩子朝自己使眼色,小心的笑了笑:“九爷,咱们尽心尽力的,不敢坏了老大的事儿的。”
九爷的目光朝灶台上一看,梁麻子急忙就端起碗走了。
剩下钩子在厨房,九爷剔了牙,拿着一块牛腱子肉狠狠咬了一口下来,满面油光的看钩子:“别光瞧着麻子!你自己的事儿办好了没有?!还不快去瞧瞧?”
九爷跟他们不同,向来是山上山下两头跑的人,在山上那些人里头也能说的上话的,而且手里杀过不少人命了,钩子一看他瞪眼就怕,陪笑保证了一通:“您放心,都办好了,绝出不了什么岔子的!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我这就先过去......”
九爷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见他畏畏缩缩的出去,扔了牛腱子肉朝着窗边走过去,推开一条窗户缝往外头瞧,过不多久又重新转回来,从靠着墙壁放着的那堆柴火里头掏出一把刀来,见做饭的两个女人眼看着就要叫,便冷然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那两个女人立即胆战心惊的闭嘴了,连眼泪都快出来。
“给老子安分些!”九爷撇了撇嘴,警告了她们一通之后,坐在灶台处看着锅里的热气腾腾的鸡汤,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过不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梁麻子缩手缩脚的走进来,搓了搓手哈着热气道:“九爷,他们吃了!咱们是不是.....”
“外头那些护卫的呢?”九爷面不改色,丝毫不慌:“也都吃了?”
“都吃了!”梁麻子忍不住有些兴奋:“天儿太冷了,咱们这里端了热米酒上去,谁不喝几口啊?都喝了!”
九爷站起身来,站了片刻就道:“去放信号!”
“知道了!”梁麻子兴奋不已,脸上的笑都止不住:“我这就去,钩子那边不会坏事吧?那小子是个色胚,可别让他闹出什么事来。”
九爷瞪了他一眼,他顾不得其他的了,急忙笑嘻嘻的跑出去了。
另一边的钩子熟门熟路的摸到了那两间腾空了用来给贵人更衣的房间,借着月色,他能看见里头几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映在窗纸上。
啧,千金小姐呢!他摸了摸下巴,想到自家老大当年也劫过一个知府的女儿,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不过他还是记得正事的,从篱笆后头摸了出来,见台阶上躺着两个护卫,还用脚踹了一脚,才彻底放心。
这些人哪里想得到,他们早就已经知道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这一座宅子可以暂时歇歇脚,便早早的就布置好了。
现在这宅子主人的尸体都还埋在东北角的那棵枣树底下呢。
里头一开始有声音,逐渐的,那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也看不见了,他嗤笑一声,伸手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趴在桌上的两三个女孩儿,地上还躺着两个妇人,应当是大户人家一般跟着的媳妇子。
他啧了一声,有些失望。
怎么这么快衣服都换好了?
往前走了几步,他站在灯下看着趴伏在桌上,露出一截细腻白皙脖颈的美丽少女,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下意识伸出了手。
只是一片静谧中,他忽然听见什么响动,一时若有所觉的转过头,却已经被人一棒子敲在了后脑勺上,只觉得头上一片剧痛,想要张口,却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此刻,前头苏三老爷跟陈东喝了一会儿酒,就当着进来端菜的那个麻子道:“让你们叔叔婶婶不要再上菜了,我们也差不多要上路了。”
梁麻子将一碗粉蒸肉放在桌上,笑着应了一声,只是笑着看着他们,却并不动。
陈东皱着眉头:“让你去外头招呼一声,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因为用力过猛而一阵晕眩,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苏三老爷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顿时整个人都慌了,只顾着伸手去推他:“陈千户,陈千户!你这是怎么了?你快.....”
没等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头晕目眩的,捂着头猛地摇了摇头,天旋地转的指着还在笑的梁麻子,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他一摔,梁麻子就收了脸上的笑优哉游哉的上前,先踹了踹苏三老爷,随即才俯身捏住陈东的脸左右的晃了晃,呸了一口:“我呸!什么锦衣卫!什么了不得人物,还不是一样栽在我们手里!”
他有些得意,出了门笼着手转了一圈,数了数人数,确定苏家带来的人跟锦衣卫的人数都对的上,才掏出腰间的一只烟花点燃了。
上空顿时出现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听见了声音的九爷阴森森盯着两个瑟瑟发抖做饭的女人,可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将刀揣在了怀里:“你们给老子听话老实点儿,要是听话,带你们去做个压寨夫人!好不好的,给你们一条活路,到时候还有你们的好日子过,否则的话,让你们死无全尸!”
八十一章·现形
图云寨在这一片闯出了名声,没有人不知道的,谁不怕他们,他这么一说,两个女人顿时忍不住瑟缩在墙角。
九爷就出门,见梁麻子老远朝着自己点头招手,就几步走过去,又问:“钩子呢?!”
“没见着人啊!”梁麻子皱起眉来,随即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我都说他是个色胚了,这玩意儿见了女人脑子都糊涂了,哪里还记得住事儿?您别.....”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已经涌入了一群人来,当先的是一个长挑身材却十分壮实的三四十的男人,一进门就看九爷:“老九,怎么样?”
“大哥!都办成了。”九爷急忙答话,低声道:“咱们给的药都是立竿见影的,牛吃了都得躺下,这些人哪儿能扛得住?您要的那两个人,正在里头呢。”
老大邱笋扬了扬下巴,越过众人进了房里,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就上前捅了捅他们,见完全没有反应,才朝着老九吩咐:“泼醒!”
老九急忙应是,对着梁麻子使了个眼色,梁麻子忙不迭的去外头端了盆水进来,泼在了苏三老爷跟陈东身上。
已经初冬了,梁麻子端的又是井水,一盆下来,苏三老爷被泼醒了,猛地打了个寒颤,一睁眼看见这么多人在厅中,不由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什么人?!”
又转头看见陈东也躺着,顿时连脸都白了,急忙往后缩了缩。
“你们这些当官儿的,惯来胆小如鼠。”邱笋嗤笑一声,伸手将自己手里的刀一下子插进了苏三老爷脚边的地里,冷冷的问:“苏嵘扣下的那批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苏三老爷吓得脸色惨白:“什么扣下的银子,我是来找我侄子的,不知道什么银子.....”
“不见棺材不掉泪!”邱笋猛地上前一脚踩在了苏三老爷腿上,把苏三老爷踩的惨叫了一声,阴恻恻的道:“你信不信,我这一脚下去,你以后可就都站不起来了。你们这些当官的素来都很惜命,你老实些告诉我,那批军饷到底被苏嵘藏在了哪儿,我就放了你,否则,这里可没什么王法!”
苏三老爷又惊又怕,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却还是指着他们惊恐的摇头:“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
邱笋皱起眉,哼了一声:“不知道?承德卫丢了二十万两军饷,非栽在我们头上,可到底是进了谁的口袋,你们当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当官的内斗想黑吃黑,可却要我们当土匪的背锅,倒是够鸡贼的,可天下没掉馅饼的事儿,苏嵘可不是我们杀的,我们连他的影儿可也没见过啊。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管,反正今儿银子只能是我的,否则,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侯啊伯啊的,统统一刀戳死!”
苏三老爷看着他手里明晃晃的刀,一时惊悸的吞了口口水,心中忍不住发慌。
真是的,幺幺只让他演戏,说是今晚能引出一条大蛇来,但是这引来的究竟是什么啊?还有,不是说当地土匪跟官府勾结.....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只觉得脑子嗡嗡嗡的响的厉害,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不由得就往后又缩了缩。
正在这时候,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人急匆匆的喊:“老大!”
邱笋回过头,老九也跟着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小喽啰紧张的回禀:“老大,钩子被人打晕了躺在地上,后脑勺出了一地的血,房间里,房间里没人啊!”
“什么?!”邱笋一脚踹在老九腹间,恼怒的问:“你怎么干活的?!”
老九自己也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又有小喽啰跑进来说在廊道上发现了一个人,还有气儿,不知道是什么人。
邱笋心气不顺,让人押进来一看,顿时眯起了眼。
老九也跟着失声道:“怎么是他?!”
梁麻子迷迷糊糊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小心翼翼的看着邱笋他们。
邱笋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啧了一声,猛地上前朝着那个络腮胡子打了几个巴掌。
他的手跟蒲扇似地,打在人脸上啪啪的,如同疾风暴雨,一下子把络腮胡子打醒了。
“好啊刘顺。”邱笋看着睁开眼的络腮胡子,脸上的笑意阴森冷漠:“怎么,你来这儿干什么来了?”
不等刘顺说话,邱笋已经拔出了梁麻子腰间的小刀,架在了刘顺脖子上,猛地划出了一条血痕,弄得刘顺尖叫了一声,他才逼进了刘顺冷声问:“当初军饷的事儿,是你给我们送的消息,可后来我们截了的却全都是装着石头的箱子!现在我们接到消息,说是银子被苏嵘藏起来了,苏家人此行就是来转移银子的.....”
他扯了扯嘴角,看着刘顺的脖子不断的往外渗血,看着他的皮肉翻开,才冷冷道:“把老子当成是傻子耍着玩儿是吧?你们劫走苏家的姑娘,又让我们来这儿.....又要让我们背上杀苏家人杀锦衣卫的罪名,银子是在你们手里吧?”
刘顺痛的无法呼吸,只觉得喉咙那里痛的厉害,见邱笋残暴的又要拔刀,当即就死命的挣开人,大叫救命。
苏三老爷落在后头看着他们,偷偷朝着陈东瞥了一眼,见陈东已经静静的睁开眼睛,心里就松了口气。他扯了扯嘴角,看着刘顺的脖子不断的往外渗血,看着他的皮肉翻开,才冷冷道:“把老子当成是傻子耍着玩儿是吧?你们劫走苏家的姑娘,又让我们来这儿.....又要让我们背上杀苏家人杀锦衣卫的罪名,银子是在你们手里吧?”
刘顺痛的无法呼吸,只觉得喉咙那里痛的厉害,见邱笋残暴的又要拔刀,当即就死命的挣开人,大叫救命。
苏三老爷落在后头看着他们,偷偷朝着陈东瞥了一眼,见陈东已经静静的睁开眼睛,心里就松了口气。刘顺痛的无法呼吸,只觉得喉咙那里痛的厉害,见邱笋残暴的又要拔刀,当即就死命的挣开人,大叫救命。
苏三老爷落在后头看着他们,偷偷朝着陈东瞥了一眼,见陈东已经静静的睁开眼睛,心里就松了口气。
八十二章·做绝
他不慌不忙的望着窗外的月亮冷笑了一声,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了还在挣扎的刘顺,嫌弃他挣扎的厉害,干脆就不耐烦的猛地在他头上踹了一脚,直把刘顺给踹的懵了两眼发直,才冷冷逼近他:“若不是为了留下你这条狗命出去金东对峙,你早死了,老实点!”
刘顺被踹的太狠了,口鼻一齐流血,一时之间人有些发懵,胡子也都被血染得凝成团,糊在了下巴上。
他头痛的厉害,来不及挣扎,已经被邱笋亲自拖着,如同拖一条死狗一样拖着出了门。
苏三老爷落在后面,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只觉得头皮发麻,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这帮土匪是草菅人命的恶徒。
可他用尽全力克制住了惊恐,生怕会引得那些人突然发疯,缩在一边不敢动弹。
临走之前,邱笋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听见老九凑上来问这些人怎么办,他扯了扯嘴角,改了主意:“先留着,咱们干吗替别人操心?”
老九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却知道现在计划是变了,点了点头吩咐梁麻子:“先带人看着他们.....”
“不!都给我领出来!”邱笋表情阴狠,心情极差的瞥了他们一眼:“让他们做个明白鬼,看看害他们的到底是谁!”
老九就朝梁麻子扬了扬手,示意他快点。
苏三老爷紧张的挪了挪位子,却在触及陈东的目光之后强自忍住了,也因为他还算配合,那些土匪倒是没怎么折腾他,拖着他到了门外。
天气寒冷,北风吹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这种恶劣的天气,在户外只要睡一晚就永远睁不开眼睛了,邱笋双手拿着刀用力往地上一插,大马金刀的等着那队官兵都到了跟前,才借着火把嗤笑了一声,大声道:“金大人,咱们好久不见啊!”
金东穿着一身出锋极好的狐狸毛大氅,坐在马背上义正言辞的沉声呵斥:“你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土匪强盗,竟然还敢下山来!”
真是装的道貌岸然的样子,邱笋眯着眼睛看他,嗤笑一声出言挑衅:“哟!金大人这话说的,我若是不下山,您怎么继续叫我做替罪羊呢?看看.....”
他朝着后头挥了挥手,老九就一脚把刘顺给整踢出来了。
刘顺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惊叫,借着这些火把,不少人都看到了他的脸,认出了他的身份。承德同知齐大友也认出来了,在马背上顿时就道:“这不是刘顺吗?!他如今都在这里,真是你们劫掠了军饷,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大人这话怎么说的?”他讥讽的大笑了几声,猛地从后头又扯出了苏三老爷,指着他们问:“认识这是谁吗?”
金东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苏三老爷,顿时面色一肃。
果然,正如老六收到的密报中说的那样,今天真是一切都顺利极了,现在事情已经促成,这么多双眼睛明晃晃的看着,大家都能证明,就是图云寨掳掠了刘顺等人,也是图云寨劫持苏三老爷一行人,谋害朝廷命官。
只要今天杀了这些人,那么那批军饷就会毫无阻拦的落在他们口袋,而且还能一举剿灭图云寨,立下大功。
如今这个世道,哪里有什么大功劳给你立,可如今眼前这一桩就是。
他冷冷的握住了马缰。
而边上的齐大友就要显得震惊多了,他睁大了眼睛,震怒道:“你们大胆!邱笋,你今天若是放了苏大人,或者还可留个全尸,否则,你以为你走的了?!”
“我走什么?”邱笋不耐烦跟他们废话了,指着刘顺冷笑:“让那个狗崽子跟你们说,到底是不是老子抓了他!”
齐大友紧张的很,全神贯注的盯着他,胆战心惊的,生怕他真的一个不慎就要了苏三老爷的命,苏三老爷好歹是朝廷命官,又是如今贺太太的女婿,若是他死在这里,整个承德官场少不得都要吃挂落。
而正在此时,邱笋已经逼着苏三老爷说话:“你说说清楚,这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苏三老爷吓得说不出话,也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几只冷箭飞速而至,准确的插进了刘顺的心窝,一时之间血溅当场,连刘顺周围的几个土匪也都遭了秧,倒了好几个。
突然的变故叫双方一时都有些冷场,金东最先大声道:“邱笋,你竟然当场杀人!”
邱笋只是愣了片刻,就恼怒反驳:“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杀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老子让他说实话,老子杀了他?!你这个狗官,老子没做过的事儿,你全都栽在我.....”
金东哪里会让他说完,大声吆喝底下的人:“土匪暴起杀人,穷凶极恶,已是强弩之末,擒住他们,救出人质!”
齐大友目瞪口呆,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下这个命令,随即就强烈反对:“大人!万万不可,如今苏大人跟锦衣卫陈大人还在他们手里呢!”
陈东可是皇长孙萧恒从前的心腹!
金东却已经大手一挥,原本已经待命的弓箭手顿时张弓搭箭,根本不等齐大友再说什么,金东毫不迟疑的下令:“放箭!”
邱笋顿时骂了一声娘,手忙脚乱的往后撤,左右闪躲飞来的箭矢。
苏三老爷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两边的腮帮子都咬痛了,喉咙也火辣辣的疼,被金东挟持着,只觉得有箭矢凉飕飕的贴着自己的头皮擦过去了,紧张得连眼泪都快要出来。
他还肖想了好些年的爵位呢,可如今想想,这爵位哪里是一般人能占得了的,动不动就要性命!
越是到了慌张的时候,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苏三老爷正紧张得眼冒金星,忽然察觉自己被猛地拉了一把,忍不住放声大叫起来。
坚持到现在,实在已经是到了他的极限了。
不过幸亏,他被扯在边上,就看见了陈东冷峻的脸,顿时松了口气,慌慌忙忙的问:“陈大人,现在怎么办?你当时跟幺幺到底是怎么商量的啊?现在成了这样,幺幺人呢?”
现在已经能证明是当地官府有问题了,可那又怎么样?
八十三章·绝地
能证明,那也得有命能揭发才行。
看看现在这情况,金东带来的大队人马就算是不能把邱笋他们一锅端,至少也能把他跟陈东带来的这点人给灭口的。
他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那些锦衣卫如今都已经静静出现在陈东周围,将他跟苏三老爷保护起来,陈东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看,苏三老爷一眼看到了李瑞,不由又惊又喜。
“先护好你们三老爷。”陈东叮嘱了一句,越过了众人追向要逃窜的邱笋。
而这个时候,眼尖的金东也一眼看见了胡乱逃窜的众人,不由朝边上默不作声的老六看了一眼:“你还不去?”
老六皱着眉头沉思,忽然道:“你盯紧了,别落下隐患,我这就带人去后头。之前兴儿他们放了信号,我估摸着就在后山那一片。”
金东随口就点头:“你放心吧,我这儿一定不会出什么差错,你顾着自己那头就是了。”
等到六子走了,他一把扯住了要往人群里冲的齐大友,问他:“你干什么?!”
“干什么?”齐大友气的语无伦次,一把甩开了他,几乎要把手指头戳到他脸上:“你是不是疯了?!苏大人和陈大人还在他们手里,本来还有商量的余地,你一上来就把事给做绝了,不是逼着他们杀人吗?”
金东不理会他,只是在后方看着前头那些之前一直嚣张的土匪死的死伤的伤,面无表情的道:“图云寨为非作歹,已经遗祸日久,如今若是终结在你我手里,我们往后说起来也有光彩,如此大局之下,哪里能顾得上那些小节?你太迂腐了。”
齐大人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可奈何他比知府低了一级,这些人根本没人肯听他的,很快,双方都已经死伤不少,他提心吊胆的看着,心都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忽然看见一个士兵朝着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苏三老爷砍过去,他顿时大声斥喊:“住手!”
可刀枪无眼,场上双方混战也已经乱成一团,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能听见他的喊声,他眼睁睁的看着长刀就要落在苏三老爷头上,忍不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金东却气定神闲,仍旧在马上悠闲地看着这一幕,只等着苏三老爷人头落地,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一个人来扯着苏三老爷往边上一拽,躲开了那柄长刀,又顺势把那个朝苏三老爷放冷箭的人给敲的躺在了地上。
什么人?!
金东顿时收了脸上得意的神色,紧张的盯着那边,随即就忍不住心神摇动的失声道:“怎么可能?!”
齐大友都已经捂住了眼睛了,听见他这么惊呼,忍不住睁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也震惊的喊了一声:“天老爷啊!是伯爷!是永定伯!”
是苏嵘!竟然是苏嵘来了!
苏三老爷差点儿成了刀下亡魂,被苏嵘这么一扯才躲过一劫,这回真是吓得肝胆俱裂,还没等平复下心情,先看见了苏嵘,他又惊又喜,忍不住道:“嵘哥儿!我可找到你了!”
苏嵘笑了笑,恭敬的喊了一声三叔,不管从前是怎么样,苏三老爷能够冒着危险来找他,并且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是领情的。
苏三老爷热泪盈眶:“好!好!找到了你就好,找到了就好.....”
苏嵘已经转过头去,隔着重重人群,目光对上了金东震惊的瞳孔,轻蔑的笑了笑。
金东的面色瞬间变得狰狞,望着苏嵘在火把照耀下显得越发招摇的笑意,忽然也笑了笑。
就算是逃出来了又如何?就算是出现在这里了又如何?
谁能证明他的身份?
而且他什么也不会来得及时说的,就算是证明了身份,大不了等到事情了结之后就说是他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罢了。
真是年轻啊。
他嗤笑了一声,竟然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
他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握着马缰的手,做了个手势,随即就有一批士兵朝着苏嵘和苏三老爷涌过去了。
齐大友还没能从发现苏嵘还活着的高兴当中回过神来呢,眼见着有批官兵竟然朝着苏三老爷跟苏嵘去了,而且是朝他们动手,登时就唰的一下侧头盯紧了边上的金东。
当官的哪里有傻的?再怎么迟钝,他如今也看出来了,今天分明不对劲,从金东召集人马,避开唐如安,单独领了他来,他就已经觉得有些怪异,直到如今,那怪异的感觉终于得到了证实,他忍不住恼怒的冷笑。
金东却并没有心情顾及他的想法,此时此刻,他双目紧盯着那批朝着苏嵘他们围了过去的人,那批人都是他收买的,之前转移军饷也是他们在其中出力,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只要杀了他们,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毫不迟疑,齐大友已经急的额头冒汗,可他根本无法动弹-----就现在这个局势,只要他敢有什么动作,丧心病狂的金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对他也下杀手。
可如今......他心情沉重的拽紧了缰绳,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如同是.....
那整齐划一的声响,他有些愕然的转头去看金东-----难道金东竟然还布置了另外的人?可如此一来,动静不是太大了吗?
金东却比他的反应还要大,一时攥住了手,而对面,不少土匪哭爹喊娘的倒在了地上,或是被驱赶着朝这边逃命,一时场面混乱。
齐大友还没来得及震惊,已经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金大人,原来我们卫所的兵是来了这里啊!”
金东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等到看见对面唐如安跟唐源两人策马到了不远处的那处山坡,更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中计了!
他自以为算计的天衣无缝,可是没想到却反过来被这些人算计了!
怪不得他今天调兵如此容易。
怪不得他收到的消息那样详尽......
八十四章·总账
唐如安一出现,之前一直被压制的死死地齐大友几乎要热泪盈眶,金东摆明了是要拉他下水,今天这事儿成了,他就不得不被迫站队,否则的话,死在这里的冤魂也不多他一个。
做官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吃过算计,毕竟官场尔虞我诈本就是常事,可这么憋屈的时候还真的没有过,分明是同僚,但是金东却把他当成了什么?欺人太甚了。
如今见了唐如安,他喜不自胜的喊了一声:“唐指挥使!”
唐如安的年纪跟唐源相仿,两叔侄的年纪差不多,在长相上唐如安却要比唐源显老多了,此时他的脸上尽是肃杀之意,对上了金东的脸,目光沉沉的挑了挑眉,眼里流出寒冷彻骨的杀意:“金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呢?”
金东的脸色已经不能单独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握着马缰的手在不受控制的发抖,原本必胜的战局被陡然翻盘,他的手抖了好几下才拿起来,电光火石之间,心情由忐忑惊恐很快就转变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到了这个份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了?
只能不死不休,因为后退也照样是个死字。
他转过头去看苏嵘那边,吞了一口口水,不去理会唐如安,大声朝着承德卫所的士兵们喊话:“不要管他们,弟兄们,我们是来剿匪的!只要今天成功捉拿了土匪,我给诸位请功!”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如此负隅顽抗,唐如安冷笑了一声,同样大声呵斥:“我看谁敢!你只是个知府,有何权力私调卫所兵马?!如今你如此行为,分明就是其心可诛!金东玩忽职守,私调兵马,已经是大罪,难道诸位还要跟他同流合污吗?!”
唐源适时出来指着苏嵘冷冷看着还在迟疑的士兵,雷霆万钧的出声:“诸位可看清楚了,这位就是朝廷明旨委任的承德卫指挥使!如假包换!他如今在这里,难道诸位还要听小人之言,走上一条不归路吗?!”
他的话音未落,苏嵘那边忽然有了动静-----一个离苏嵘不远的官兵忽然暴起偷袭,举着手里的长枪对着苏嵘就刺了过去,苏嵘单手拽住他的枪柄,用力在他手腕上一敲,长枪顿时落地,而苏嵘的手肘已经趁机在那人的颈上狠狠的落了下去,将他整个人都脸朝地砸在了地上,一下子就晕厥了过去,生死不知。
苏嵘露出的这一手震住了不少人,金东的亲信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惊惧的看着他。
连唐源也微微挑了挑眉。
而苏嵘已经在看了陈东一眼之后,跟陈东二人同时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之后站在了边上一棵樟树的树干上,借着火把,苏嵘面色冷峻,凌然不可冒犯,沉声道:“金东陷害忠良,与人勾结盗窃军饷,屠杀卫所官兵刘荣等十几人,又栽赃唐指挥使,引我上山之后半路埋伏截杀我,他如此行径,与谋反无异,谁若是跟他同流合污的,罪加一等!而若是弃暗投明者,不知者无罪,你们可想好了!”
其实已经不必说,如今到场的,还有唐如安,这是上一任卫所的指挥使,还有唐源,这是驸马都尉。
再加上苏嵘完整无缺的站在这里,朝廷派下来查案的陈东也在,只要有脑子的都知道怎么选,齐大友趁着众人让出位子,策马朝着唐如安那里飞奔了过去。
大势已去,金东来不及思索,已经在几个亲兵的掩护之下迅速调转了马头。
苏嵘眼疾手快,伸手抢过了一个弓箭手的弓,很快张弓搭箭,飞快的朝着金东的去处射出,而后就听见一声格外凄厉的尖叫。
身手好,骑射也十分出色,唐如安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苏嵘,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怪不得当初的永定伯这么爱护这个儿子,少年苏嵘被称为天才,原来当真是有这个本事,否则换做普通人,荒废了这么多年,纵然是能重新站起来,也绝不可能再有这个身手了。
一开始苏嵘被派来取代他的位子,他还很是不服,觉得一个残废多年的后生,能得到这个位子无非就是因为元丰帝有心补偿。
所以在最初军饷被劫的时候,他还听信了金东的劝告,一味的隐瞒,跟苏嵘对着来,不肯叫苏嵘查账,也不肯跟他交接,只想着拖延时间等唐源来。
险些铸成大错。
想到这里,他温和的朝着苏嵘笑了笑:“伯爷,好身手!”
这是认可,也是接受,苏嵘不骄不躁,朝着他拱了拱手:“多谢唐指挥使相信了我,去保定卫所求援,否则今天咱们哪怕是知道了真相,也只是无济于事。”
唐如安这回是真心实意的摇头:“言重了,哪里是我帮了您,分明是伯爷宽宏大量,让我能有机会改过,否则,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罢了。”
两人寒暄几句,苏嵘才不慌不忙的勒令承德卫所的官兵追捕图云寨土匪,肯投降的不杀,但有反抗的格杀勿论,一时之间漫山遍野都是厮杀声。
在这其中,苏嵘身先士卒,尤其勇猛,一人斩杀十六名土匪,其中还有图云寨的三当家,一时之间让那些还有疑虑的官兵心服口服。
唐如安自然是负责将背部受伤的金东看管起来,他冷冷在马背上看着狼狈不堪的金东,啧了一声:“金大人,苦心孤诣的筹谋了这么久,也真是辛苦您了。”
金东背部受伤,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唐如安见他说不出话,也就不再理会他,只是转头去看着在凝神观看战况的唐源,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唐源嗯了一声,也并不吝啬夸赞:“是,看这身手,哪里像是残废多年的人,申大夫的医术可谓是精绝了。”
因为有两地卫所帮忙,图云寨但凡是下山来了的土匪几乎被扫荡了个干净,死的死残的残,困扰了当地百姓多年的匪患在今天被扫荡了个六七分,剩下的就是在寨子里守着的那些了。
八十五章·后招
等到战场打扫完毕,天边都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了,风一吹,空中全是血腥味和兵器的铁锈味,不少土匪不顾一切想从山后的河面上逃走,河面的冰冻的还不严实,破了洞摔进去不少人,苏嵘跟唐如安一商量,也并没有去捞人的打算正,就整队回了承德。
来的时候金大人还威风八面的,回去却叫人用担架抬着,看着奄奄一息,回城的时候巡城御史吓了一跳,急忙下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一下来就先被陈东叫人给绑了。
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锦衣卫一出现,巡城御史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苏嵘半点不为所动,冷冷留了一队信得过的人看守城门,这才带队进城。
苏三老爷一夜都没睡,昨天一晚上的经历几乎已经把他这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遍,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可就算是昏昏沉沉的,他还是着急忙慌的拽着还要走的苏嵘,惊慌的道:“嵘哥儿,幺幺不见了!”
他原本早就想跟苏嵘说了的,但是昨天晚上那个场面实在是太过混乱了,苏嵘忙的几乎脚不沾地,他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等到现在,他已经有点哽咽:“幺幺若是出事了,我没脸回去了的!”
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只怕会把他给生吞活剥。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如今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置好,但是看见苏三老爷这个委屈的模样,苏嵘还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他笑着摇了摇头:“三叔,若幺幺有事,您看我还会站在这里吗?”
苏三老爷忙活了一晚上,已经嗓子冒烟,听见苏嵘这么说,稍微放下心来,但是随即还是很紧张:“可她身边带着谁啊?”
苏邀并没有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他,只是把该他做的事情都叮嘱了一遍,所以他虽然心里猜到苏邀应当是有准备的,不是真的被人掳走,可是还是控制不住的担心。
问了一回,他不等苏嵘回答,又后知后觉的问:“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儿,你早知道晚上金东也会借着剿匪的名头杀了我们灭口吗?那.....那幺幺也知道吗?”
苏嵘还来不及回他的话,外头李瑞就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三老爷,伯爷,清源道长带着咱们四姑娘回来了!”
清源道长?
苏三老爷啊了一声,已经冻僵了的脚因为站起来麻了一下,又摔了回座位上,可他顾不得那么多,先忍不住念了声佛。
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活着回来了就好。
他扶着李瑞的手,一瘸一拐的跟着苏嵘出来,才到院子门口,就见一辆小马车停在了门口,清源道长站在马车不远处,正在跟唐如安和唐驸马说话。
真是清源道长!
苏三老爷有些激动,见苏邀下来,急忙喊了一声幺幺。
苏邀正被燕草扶着下了马车,见到苏三老爷这副模样,微微一怔,上前行了礼,轻声问:“您的腿怎么了?”
苏三老爷有些不大好意思,急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就是被那个土匪头子踩了一脚.....嵘哥儿已经帮我看过了,说是皮肉伤,很快就好的。”
他态度殷勤热切,看向她的眼神还带一点儿不安的讨好。
苏邀的心情顿时就有些复杂。
上一世如何盼望也得不到他一个关切的眼神,可是等到这一世,从前盼不来的,这样轻易就得到了。
她收敛心神:“清源道长也精通医术,等会儿让他给您看一看,三老爷累了一晚上了,先去洗漱休息一会儿吧。”
苏三老爷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苏邀从未喊过他跟苏三太太父亲母亲,永远都只喊他们三老爷、三太太。
恭敬客气中带着疏离。
他不知道怎么的有些难受,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讪讪的问:“你没事吧?这一晚上你都去哪儿了.....”
正说着,那边阮小九跟于冬胡英已经进来了,径直走过来先跟苏嵘他们请了安,才过来给苏三老爷行礼,又问苏邀:“姑娘,那个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而且他嘴里有毒囊,眼看着要咬破了寻死,被胡叔给抠出来了。”
那个人?苏三老爷怔怔的,正好奇,就见何坚跟庆坤拖着一个人走进来,不由睁大眼睛问:“这不是那个之前在驿馆碰上过的那个人吗?!他.....”
何坚已经冷冷将那个人掼在地上,面无表情的道:“他就是当初在山上设伏刺杀伯爷的人!”
是他!
苏三老爷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说,昨晚劫走苏邀的就是他了?他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苏嵘指着躺在地上的老六问唐源:“唐驸马可知道这人的底细?”
唐源认真盯着看了一会儿摇头:“不认识.....此人要刺杀伯爷,那必定是重要人物,金东想必是认识的。”
苏嵘就意味深长的道:“是啊,想必金大人一定是认识的,不知道唐驸马跟唐指挥使是否有兴趣一道问一问?”
唐如安跟唐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头。
事关他们,他们当然有兴趣。
苏嵘挥手,示意何坚把老六先拖出去,而后才走过来看着苏邀,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意:“小丫头,这回吓坏了吧?”
燕草的脸色到现在还有些白,昨天晚上她们可真是什么都经历过了,先是一个土匪摸进来,后来被另外几个不知道来路的人打死了,那些人就要对她们动手,幸亏张道长早就已经埋伏着,才没出事。
她到现在腿都是软的。
苏邀笑了笑:“燕草是吓坏了,我却是知道道长一直跟着我暗中保护的,所以不是很怕。倒是大哥你,这些天一直藏在土匪堆里,真很费心神吧?”
“好在一切都还算是顺利,辛苦也值得了。”苏嵘摸了摸她的头,问她:“找到那批银子了吗?”
“时间短,他们押送的又都是现银,根本转运不出去,转的出去也不放心,就藏在了知府夫人名下的酒馆当中,上百个酒瓮,全都装满了白银。”苏邀神情有些讥诮:“金大人这胃口可真够大的。”
八十六章·神通
金东从噩梦当中醒来,才睁开眼睛,就瞧见黑洞洞的梁顶上,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在横梁上啃噬木头,发出锯子锯木头的声音。
炸了眨眼,他的手指动了动,随即就觉得肩头处传来一阵剧痛,让他整个人都如同是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
昨天的事情一下子就潮水一般的涌上心头,他这才惊觉之前的那个不是噩梦,而是真真正正经历过的。
这让他一下子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脑也一下子就清醒起来,猛地忍着疼痛坐了起来。
肩膀处的贯穿伤是实打实的,他才用力坐了起来,就忍不住痛的惊呼了一声,又倒了下去,正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见边上响起一道轻笑声。
随即牢房里猛然亮堂了起来,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朝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之前消失了许久的苏嵘。
苏嵘......他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似有一口浓痰堵在了嗓子眼,可他却死活咳不出来,一时之间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苏嵘好整以暇的拉了一把椅子在边上坐下,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就挑眉笑着对金东道谢:“金大人,真是要多谢您对我这么关照。为了给我设个圈套,两头瞒骗挑唆不算,还一下子搭进去几十个弟兄,让他们成了无辜的亡魂。”
噩梦变成了现实,金东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惨白着脸往后退着坐了几步,背已经抵在了墙上,双眼无神的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苏嵘不置可否的往前挪了挪椅子,将金东逼得无法再退,正对上了金东的眼睛,笑了笑就反问:“金大人知道现在隔壁在做什么吗?”
金东梗着脖子,或许是因为伤势太重流的血太多,现在他的脑袋晕的厉害,一阵一阵的眩晕袭来,叫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他沉默着低下头,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苏嵘才不理会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好心的给他解惑:“是你妻子名下的酒楼里藏着的那批人,里头有你从前的心腹,也有你的一些远亲,你应当不会不记得你让他们去做过什么吧?”
金东的表情有些痛苦,喉咙里也痒的厉害,可却仍旧咬着牙望着苏嵘冷笑了一声:“随你怎么说,人证物证俱全,那你就押着我上京城受审就是了。”
“金大人这样忠心,真是叫人觉得肃然起敬。”苏嵘面色陡然转冷,语气也急转直下:“可金大人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够一人揽下所有罪责?金大人难道忘了,你让老六去做什么了?”
老六!金东从昨晚晕厥之前就一直没有见到老六,还以为他们这边出了意外,可至少老六他们应当是安然无恙的脱身了的,可现在听苏嵘的意思,分明老六也被抓住了?!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说不清楚现在是惊恐多一些还是怀疑多一些,死死地盯着苏嵘一言不发。
苏嵘也同样在紧盯着他:“想必金大人你自己也清楚,你的罪责是实打实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绝不会有翻身的余地。所以你想着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一力扛下罪责,说不定还有人看你可怜,能为你转圜一二,是不是?”
被戳中了心思,金东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的望着苏嵘冷笑:“伯爷既然一切都知道,那还跟我浪费什么口舌,要杀要剐,尽管来就是了。”
他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苏嵘只是冷淡的看着他。
对峙了一阵,还是金东先睁开眼,正好对上他戏谑嘲讽的目光,金东顿时一滞,有些被看穿的恼怒和羞耻,正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忽然不远处传来隐约的抽泣声和呵斥声,不由得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嵘。
苏嵘只是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
没过多久,金夫人拉着儿子和幼小的女儿哭着扑进来,一眼看见金东的狼狈模样,差点儿要晕厥过去。
两个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父亲形容狼狈的成了阶下囚,娘又嚎啕大哭,顿时也跟着哭了起来。
金东顿时觉得头更疼了,不只是头疼,连心也跟着疼起来,他忍了又忍,一手拉住金夫人的手,目光炯炯的看着苏嵘:“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意有所指的道:“能怎么样?金大人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笑了笑,见金东似乎忍无可忍,就笑着又拉过了金东的儿子,在他头顶上摸了摸:“这可真是个好孩子,瞧着挺聪明的,就是可惜了,金大人犯下这么大的错,往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他说着,不等金东反应,就径直看向金夫人说:“夫人,看也看过了,我这儿还有些事要跟金大人说,不如您先带着孩子们出去?”
金夫人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听见他这么说,眼泪掉的更加厉害,泫然欲泣的握着金大人的手紧紧不放,过了许久,才在苏嵘的催促之下犹豫着放开金东的手。
金东被她看的心中酸痛,等到看见两个孩子也吓得哇哇大哭就更是心如刀绞,一时之间连身上的痛都不那么痛了,大声跟苏嵘说:“你别对我妻儿下手!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苏嵘转过头沉默的盯着他,脸上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金东却无端的觉得腿软,等到看见金夫人带着孩子们已经走得看不见影子,才闭了闭眼睛,干巴巴的说:“我任由你处置,但是请你放过我的妻儿老小。”
金东已经无路可走,不得不对着苏嵘低头。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苏嵘刚从京城来的时候,哪里能想到原来自己还有一天要对着他低头求饶?他原以为仗着有汾阳王在背后,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总是有人能兜着的。
可是这一次,他自己心里清楚,王爷大概是帮不上他了。
他期冀的看着苏嵘。
八十七章·全胜
“哪儿有这么好的事?”苏嵘忍不住都笑了,手里把玩着一只翠绿的扳指,啧了一声就道:“金大人对付我的时候,可没讲过什么道义,更不曾对我网开一面。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以德报怨呢?毕竟圣人也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是不是?”
金东喉咙发痛:“可我妻儿是无辜的!”
“是么?”苏嵘笑着看着他:“朝廷每年惩办的贪官污吏多了,他们的妻儿老小大多也都说自己无辜,可是该流放的都流放了,女眷该发卖教坊司的也不在少数,怎么,金大人觉得自己凭什么例外?”
他看着金东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难道就凭借金大人今天的守口如瓶吗?”
金东猛然抬头看着他。
而苏嵘耐心耗尽,已经冷笑出声:“收起那套仁义道德吧,对我来说,只有以牙还牙四个字。金大人最好要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你别以为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下,就能保住你的妻儿老小,因为若是有人要保,首先得过我这一关!”
苏嵘的目光冷淡至极,虽然语气不算重,但是话里的深意却让金东直直的打了个哆嗦。
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跟在苏嵘深比阿尼向来形影不离的何坚跑了进来,喜形于色的道:“伯爷,陈千户那里有了进展!老六肯招认了!”
苏嵘顿时顾不得金东,只是冷然瞥了他一眼,就毫不迟疑的起身要走。
金东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心中又怕又惊,直到见苏嵘毫无停顿的都出了门,他才觉得心中猛地一坠,左半边身子都麻了,心里的绝望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忍不住大声的喊了一声:“伯爷!苏伯爷!”
苏嵘淡淡的转过头看着他。
金东已经彻底崩溃:“我说!我什么都说!”
苏嵘微笑着挑了挑眉,嗯了一声,对着何坚道:“还不快给咱们金大人换个地方?这里阴冷潮湿的,对伤口多不好啊?”
金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何坚已经二话不说的上前一把攥住了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把他给拽了起来,拖着出了大牢,进了刑房。
这些刑具换做从前,那都是由他发号施令来用在别人身上的,如今谁能想得到,竟然就要反过来对付他了。
他苦着脸在一边坐下,就见苏嵘也已经跟着唐源迈步进了门在他对面坐下了。
唐源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冷笑:“金大人,我刚来那几天,您那着急的样子,跟现在可真是判若两人啊,您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本事,正该找个班子唱戏去才是。”
唐驸马脾气向来很好,可被这么算计一番下来,也不由得来了脾气。
金东苦笑着抿了抿唇。
“咱们言归正传吧。”苏嵘开门见山:“金大人,到底丢失军饷,刺杀我是怎么一回事,您原原本本说一遍。”
唐驸马在边上跟着道:“隔壁还有个老六,还有刘顺底下的几个人,等到他们先认了,金大人,您的作用可就没多少了,您知道我的意思吧?”
苏嵘敲了敲桌子,金东惊了一跳,胸口砰砰砰的跳的厉害,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声道:“是!是汾阳王!是汾阳王指使我的!”
刑房顿时沉寂下来。
隔壁的苏邀挑了挑眉,上前几步看着已经皮开肉绽的吊在架子上的老六,好心的提醒:“您听见了吗?隔壁的金大人好像没您这么忠心,已经开始招认了呢。”
她的语气很轻,目光在他身上并没停留多久,就重新放在自己手里已经被烧红了的烙铁上头,轻轻的吹了口气。
老六顿时猛烈挣扎起来,看着苏邀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
眼前的这个丫头表面看着纯然无害,可事实却比野兽还要可怕一些,昨天晚上竟然敢用自己当饵,一步步把他引诱进圈套。
就只为了把他们抓个正着,逼问出那批军饷的下落。
她简直不是人!昨天晚上为了逼供,还想出个骇人听闻的法子,用毛巾罩住人的头脸,死命往上浇水。
也就是因为这样来回的折腾,她终于成功套出了银子的下落。
老六对她的手段早已经有所准备,冷冷的咬了咬牙视死如归:“有种就杀了我!”
“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苏邀断然拒绝:“我跟你不同,人的性命何等珍贵,实在是犯了国法天理难容,那也不该是我能私底下判定生死。所以,我下手向来很有分寸的。”
静静的看了老六一眼,她忽然举起手中的烙铁,准确无误的印在了老六的脚腕上。
老六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脚腕升起,痛的他一时承受不住的狠命喊了一声。
苏邀不为所动,令人抬起他,淡淡的说:“没事,我不着急,反正哪怕只有金大人一个人的证词,想必也是足够了的。既然如此,你要忠心,我就成全你的忠心。”
她说着,狠准稳的又在他的脚底板烙了一下,一时之间,刑房里全都是老六的惨叫声。
老六已经痛的大汗淋漓,浑身上下都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更糟糕的是,天气严寒,他简直是身处冰火两重天,这样折腾下来,已经觉得自己似乎连挣扎都没了力气了。
苏邀根本比刽子手还要可怕且狠毒!
他朝着苏邀啐了一口。
苏邀灵活的躲开了,静静的说:“我听说,你有个老爹出家了,在凌云寺挂单,又听说,多亏了金大人的照顾,他在凌云寺还算是舒心,是不是?”
老六猛然睁大眼睛,随即终于有些崩溃,苏邀分明早就知道了,她早就把他的事情都打听好了,也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却还是故意把这件事留在最后说,等他身心俱疲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他嘶吼了一声。
“出家人......”苏邀扔下烙铁:“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儿子所做的这些孽,该如何面对佛祖,该如何面对菩萨呢?”
老六终于哭了起来:“不许去找我爹!不要去打扰他的修行!”
苏邀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他从这样寒冷彻骨的眼神中惊醒过来,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筹码,吞了一口口水,绝望的说:“我全都招了!”
八十八章·残局
京城。
明昌公主府中的气氛十分热闹,连许久不曾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淳安也过来了,笑盈盈的跟诸位夫人们都打了招呼。
连明昌公主也似乎忘记了前几天的不愉快,轻笑着说:“正说着你呢,云章担心的了不得,生怕你不来了,那她可怎么办?”
云章县主即将出阁,宫中已经颁下了赏赐,太后老娘娘赏了一对玉如意给她压箱,有了太后娘娘助兴,其他娘娘们也都有表示,得到的赏赐摆了一院子,每个进去给云章县主添妆的人都能看得到。
淳安笑着坐在了明昌公主下手:“瞧姑姑说的,云章自来跟我最好,我怎么能不来?才刚我去看过她了,她今儿可漂亮的很,娶了咱们家云章,可是那人的福气了。”
好话人人爱听,何况云章县主还是明昌公主最爱的孙女儿,明昌公主不由喜笑盈腮:“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和圣上抬爱,也是你们都给我这个老不死的脸面。”
淳安虽然被夺了郡主的爵位,可背后到底还有汾阳王府,大家都知道,最近原本回了清河娘家的汾阳王妃也回来了。
汾阳王妃向来是很宠爱淳安的,在汾阳王那里也很有分量,有她在,淳安的郡主爵位回来也是迟早的事儿,所以今天人人都对淳安十分客气,都并不敢得罪她。
也因为如此,淳安的心情很好,就笑着道:“姑姑说哪里话,还是咱们云章自己惹人喜欢,人缘好。听说连宫里的几位公主也都有礼物送出来,这份体面也是难得的。”
明昌公主笑而不语,淳安又问永宁长公主和咸宁县主来了没有:“怎么不见永宁姑姑和咸宁?”
“不知道是被什么绊住了罢。”明昌公主的表情淡了些。
自从上次咸宁县主去书斋差点跟苏邀起了冲突,永宁长公主就没有再来过,这次云章县主出阁添妆,她也并没有过来。
真是可笑。
明昌公主揉了揉眉心,面色不屑。
淳安脸上也有了讥诮的笑意:“只怕是因为我的缘故,连带着也恼了姑姑您了。”
她们两个低声聊的热火朝天,客人们都由明昌公主的儿媳招待,倒也没有冷场,只是正聊着,外头原本是在二门处迎客的李家三夫人急匆匆的进门,顾不得满屋子的客人,先上前到了明昌公主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母亲,汾阳王府来人,说是请.....淳儿回去。”
可淳安分明才来了不久,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明昌公主有些奇怪,却还是打点着让人送了淳安出去。
淳安才来就要走,大家都有些奇怪,明昌公主就笑着说汾阳王妃的身体不大好,所以才让人过来接了淳安回去。
另一头的淳安自己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一路揪着心回了家,轿子才落地,就忙不迭的下了马车,急匆匆的去了汾阳王妃那儿。
汾阳王妃一见了她,都不等淳安开口,就先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父王最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父女俩筹谋什么呢?”
淳安有种不祥的预感,见汾阳王妃脸色奇差,就笑着反问:“母妃说什么呢?这么急匆匆的叫我回来,难道就为了问我这个?”
“你父王进宫去了!”汾阳王妃一眼看出她神情恍惚,冷冷的呵斥:“你们到底在弄什么鬼,趁早给我说明白!”
汾阳王妃如今看这个女儿怎么看都觉得不懂事,忍着心烦大声又斥责了几句。
淳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嗓子绷得紧紧地上前拉住汾阳王妃的袖子,期期艾艾的喊了一声母妃,才在汾阳王妃冰冷的眼神下说了最近汾阳王做的事。
见汾阳王妃的目光越发的冷淡,她紧张得忍不住出汗,小心翼翼的解释:“父王说,也该给苏家一个教训了,否则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能踩着我们头上.....”
汾阳王妃没等她说完,首先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恼怒冷笑:“愚不可及!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由得你们父女为所欲为!?这个时候跟苏家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哪怕是真的陷害成功了,那又怎么样?
没了苏家还有贺家,没了贺家还有汪家宋家,能对付的过来几个?
就算是想要打狗给主人看,那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儿!
淳安被打的偏过头去跌坐在椅子上,见母亲还要再度发怒,她有些忍无可忍:“父王说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为什么您还要拿我撒气?您现在心疼别人,当初文勋出事,我被褫夺封号的时候,您又在哪儿,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汾阳王妃对她简直失望至极,冷冷的呼出一口气稳住了情绪,才怒极反笑:“你们父女就是如此沉不住气,沉不住气也就罢了,你们若是把事情办成了,哪怕没什么好处,那我至少也高看你们一眼,可惜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1”
淳安自小就怕母亲胜过父亲,听见她这么说正顿时有些心慌:“您为什么这么说......”
汾阳王妃冷笑出声:“你父王派出去的人已经十几天没有消息了,你可知道?今天他见了一个人,还来不及去找几位先生商议,就先被宫中来人宣召了,你又知不知道?!你们这两个蠢货!”
淳安顿时有些不可置信,她忙摇头:“这怎么可能?父王都已经出动了那么多人,怎么会弄不死一个苏嵘?!”
甚至于,在老六去了承德之后,她以为苏邀也要死在承德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现在听母妃的意思,难道事情是失败了?
她艰难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过于可怕了,惊慌的给自己打气:“母妃,就算是有些巧合,可说不定宫中宣召不是为了这事儿呢?皇长孙才刚刚找回来,说不定是因为这件事呢,之前皇长孙得罪了太后娘娘,怎么都不肯见太后娘娘,圣上也是特意让父王进宫,夏青让父王去劝劝的......”
八十九章·挽救
汾阳王妃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但愿是如你所说,否则,褫夺你的郡主封号算什么?很快你就会知道真正的难过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这番话实在是说的太过狠了,淳安脸上还挂着眼泪,却都没工夫去擦,只是呆呆的坐在一边。
汾阳王妃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转开了头,开始沉着的吩咐人去把府里的几个西宾都请来,林先生和常先生两个人来的很快,还有一位崔先生来的最晚,见了淳安也在,他们都有些意外,随即才反应过来给她行礼。
汾阳王妃摆手叫免,客气的道:“诸位先生,之前我不在府中,也并不知晓王爷的安排,但是我想,诸位应当是清楚的吧?”
常先生跟崔先生对视了一眼,三人都有些讪讪的。
汾阳王妃就笑了一声:“也没有怪责先生们的意思,实在是十万火急。”她将之前宫中宣召汾阳王的事情说了,然后才说:“我一个妇道人家,王爷想必是怕我不堪大事,所以不曾告诉我原委,先前我问淳安,已经全都知道了。诸位先生既然陪在王爷身边,那可知老六已经失去消息十一天,而这段时间内,承德那边也并没有别的消息送来?”
崔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他原本是清河人,也是看着汾阳王妃的面子才进的汾阳王府,如今汾阳王妃既然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当然直抒胸臆:“就算如此,王妃也不必太过悲观,有时候没消息,反而就是最好的消息呢?”
常先生思索半响,才开口问:“王妃是不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苏家人回京了。”汾阳王妃语出惊人,一下子就见他们三个都抬起了头,淳安也猛然睁圆了眼睛,就淡淡的敲了敲桌子,等到她们回神,才面无表情开口:“若是苏嵘有什么事,苏家人还能完好无缺的回来吗?”
这个道理不必汾阳王妃多说,几个西宾心里也都清楚,常先生忍不住问:“王妃的消息渠道来自哪里?我们并未得知这个消息!”
按理来说,他们给汾阳王出谋划策,所以消息渠道向来是很灵通的,所谓的苏家人回来的消息,他们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汾阳王妃扯了扯嘴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是怎么得知的不要紧,可消息却是实打实的,苏家人回京,说明苏嵘必定无事。苏家人的行事作风我也有所了解,他们会这么做,必定是已经将前后路都算准了,先生们,事已至此,你们怎么看?”
能怎么看?几个先生都有些丧气,如果真如汾阳王妃所说,那么这件事就糟糕透了。
承德卫所那边的动静闹的太大了,为了布置那个计划,他们甚至把唐如安跟唐源也算计到了,原本若是计划一切顺利,那么被顶出去的就是永宁长公主府。贺家和萧恒真的要有什么怒火,那也是该对着永宁长公主府的。
可现在,计划若是失败,那么随之而来的怒火也就更加的猛烈。
汾阳王妃此时心中对于明昌公主禁不住有了怨气,汾阳王跟明昌公主的关系其实极好,两人从孩提时感情就很不错了,当初给如今的圣上造势,也是他们两人商议的结果。
这种大事,她不信汾阳王不去问一声明昌公主的意思。
可明昌公主就是能够置身事外。
这件事里头,明昌公主撇的一干二净,没有她的任何痕迹。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益了,汾阳王妃见几个先生都似乎是哑巴了一样不再吭声,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淡淡的道:“诸位先生!如今诸位跟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我们好就罢了,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好的,想必诸位也不愿意见到。既然如此,就不必瞻前顾后了,究竟有什么法子,拿出来说一说,总比现在这样枯坐的好,你们说是不是?”
一直都没吭声的林先生率先开口:“王妃,老六跟金知府只怕都不是很妥当。”
苏家能回来,本身已经能说明很多信息了。
能够让宫里直接宣召汾阳王进宫,可见他们是给出了许多东西的。
汾阳王妃闭了闭眼睛:“事情到底能坏道什么地步?”
“怕是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林先生并不讳言,在平时他的话不多,但是在这个时候,就现出了他的头脑清晰来:“王妃,金东跟老六只怕都把王爷供出来了。”
事实上,正如汾阳王妃所考虑的那样,苏家人的本事从这两年的事就能看出来,在他们的手里,哪怕是金东和老六扛不住才是可能性大一些的。
淳安听的似懂非懂,但是却也明白若是金东跟老六供出汾阳王来事情会糟糕到什么地步,她失声道:“那还不快些想法子,一定不能让父王认下来!”
“不!”林先生断然摇头:“要让王爷认下来,因为人证物证俱在,王爷否认只能是欲盖弥彰,更加危险!”
淳安的心弦猛地拉紧了,她过度激动之下站了起来:“这怎么行?!”
还是汾阳王妃要镇定许多,她冷然喝止了淳安,朝着林先生看过去:“还请先生指教。”
林先生在她嫁过来之前就已经在汾阳王府了,跟着汾阳王的时间最久,也最得汾阳王的信任。
关键的是,林先生对当今圣上的心思摸的也很准。
这也是为什么林先生在府里一直都是上宾一般,得到分外优待的缘故。
林先生语气平缓:“王爷想必已经心中有数了,现在是王妃您这里,您得带着姑娘进宫一趟。”
淳安郡主已经不是郡主,可邵文勋在之前就已经被处死了,并且御赐了他们和离,也不能称呼邵夫人,林先生在称呼的问题上有些犯难。
不过汾阳王妃显然也不会抠这些小问题,她吸了口气:“先生尽管指教,我洗耳恭听。”
宫中的汾阳王已经汗透衣衫。
他跪伏在太极殿前头的广场上,此时此刻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第九十章·豁出
天气寒冷,汾阳王养尊处优,已经许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了,很快就有些体力不支,有腰酸背痛不说,冷气也一直从脚底板冒上肩头,让他忍不住直打哆嗦,猛地打了个喷嚏之后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浑身上下都酸痛无力。
可他没心思抱怨这些,听见了前头有动静,立即精神一振的朝着前头看去,随即就看到了首辅杨博和次辅许顺他们真几个人出来。
遇上这种事儿,皇帝身边这帮心腹们向来是很知道避嫌的,一见他跪在这儿,高宁就急忙跟杨首辅请教:“这次已经定了要赈灾了,之前工部督造河堤的这个案子,您看......”
杨博等人装作没有看见跪在地上狼狈的汾阳王,很快就越过了他走远了。
汾阳王松了口气。
他再如何也是天潢贵胄,哪里受得了被人围观这样狼狈的场面。
垂下眼,他心里不自觉有些烦躁,口干舌燥的等着里头元丰帝的召见。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里已经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每一刻都像是煎熬,半响之后,他才听见里头又有了动静,忍不住抬起头来。
夏公公恭敬客气的过来请他:“王爷,圣上请您进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其实是有太阳的,可他仍然觉得冰冷刺骨,勉强朝着夏公公点点头,鼓足了勇气跨进了元丰帝的书房。
元丰帝正伏案看奏章,汾阳王浑身是冷汗的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圣上,低垂着头心情紧张。
元丰帝抬头看他一眼,挑了挑眉,将手里的奏章拿起来看着他问:“皇兄来了?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是一份奏章,哪怕还不能确定上头的内容,可汾阳王已经心中已经开始发冷,他脑子飞速的转动,被御书房的龙涎香熏得有些头晕,而后他忽然咬牙跪了下去:“圣上,臣有罪!”
很长一段时间元丰帝都一言不发,屋子里充溢着令人难熬的沉默和压抑,汾阳王觉得自己已经要喘不过气了,撑在地上的手也在不自觉的发抖。
好在,这样僵持了半响之后,元丰帝终于有反应了,他轻轻嗤笑了一声,很随意的靠在了椅背上,哦了一声,淡淡的问:“皇兄何罪之有?朕还未跟你说,这里头写的究竟是什么呢。”
汾阳王的心已经悬在了半空,后辈也完全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忽然咬着牙磕了个头:“圣上,臣正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元丰帝将奏章往桌上一扔,终于有了几分认真:“好啊,你说说看。”他说着,冷笑了一声:“朕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值得皇兄这样慌张。”
汾阳王真满脸苦涩:“臣有罪,臣收了承德知府五万两银子......”
元丰帝挑了挑眉:“就只是这样?皇兄,你知不知道这封奏章里头写的是什么,又是谁写的?你若是不知道,朕就让你看看清楚。”
他说着,将奏章扔在了汾阳王面前。
汾阳王颤抖着手捡起来展开一看,顿时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毫不迟疑的以头抢地:“圣上,臣死罪!”
“你也知道这是死罪!”元丰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目光阴沉冷漠:“苏家不过刚复苏,他苏嵘也不过就是拿了个承德卫指挥使的位子,怎么就能让你穷追不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还折损兵将,不顾国本,就只为了要他的性命?!一地知府,你可随意驱使,皇兄,你真当朕是聋子瞎子!”
元丰帝怒极,汾阳王吓得胆战心惊,额角的冷汗一直滴落在方格纹石砖的缝隙里,他瑟瑟发抖半响,才期期艾艾的摇头:“圣上,臣......是臣利欲熏心,臣为了那十几万的银子红了眼.....顾不得这么多.......”
汾阳王心中很快想到了对策,他不能一味的喊冤,更不能全盘承认。
因为这两者都能戳中元丰帝的怒气,他思路越发的清晰,斟酌着,一面不动声色的捕捉元丰帝的情绪,一面试探:“金东他,他在我六年前生辰的时候给我送过十万两银子的礼.....”
“十万两!”元丰帝忍不住讥讽:“可真是大手笔。”
汾阳王哭了出来:“是臣的不是,臣那时候正需要银子.....”
“你做什么需要那么多银子?”元丰帝喜怒不定的望着他:“寻常朝廷给你的供奉可不算少。”
因为宗室的人数少了许多,也因为元丰帝不想再落个苛待的名声,本朝宗室的待遇比废帝那时候可要好的多了。
不说别的,要说汾阳王缺钱,元丰帝是怎么也不能信的。
汾阳王抿了抿唇苦笑:“不敢隐瞒圣上,谁会嫌银子多呢?臣那时候正好因为赌输了不少银子,而且还欠了不少银子,引得人家都找上门来,那时候金东送上来这笔钱,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我.....我一时无法自控,可收了第一次,紧跟着就又有第二次.....也因为收了他的银子,就要帮他些忙。”
元丰帝满面嘲讽:“你堂堂一个亲王,被一个知府拿捏住了?”
“我不敢叫圣上知道这事儿.....”汾阳王很是苦涩:“毕竟邵文勋和淳安先后都犯了错,我就更怕圣上您彻底恼怒了我,这次金东求到我头上,说是他任上有许多亏空,跟上一任的指挥使也有许多账目未平,可苏嵘却实在不好说话,去了之后油盐不进,他软硬都试过了,可苏嵘就是软硬不吃,他就求到我头上,求我让我给个亲卫过去,他好用我的名号想法子......”
元丰帝嗤笑了一声:“那要是照皇兄你这么说,这件事你就只收了银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汾阳王急忙争辩:“圣上,臣真的不敢有任何隐瞒,臣收了银子是真的,这些年帮金东遮掩说话也是真的,但是臣真的不知道他胆子竟然大到这个份上,竟然敢直接对苏伯爷下手!他在承德做的那些事儿,我是真的到后来才知道......”
九十一章·拉锯
汾阳王指天发誓没过多久,夏公公就极轻极轻的在外头敲了敲门。
一般这种情况,若无什么特殊重要的事,夏公公是绝不会这么没有眼色的。元丰帝淡淡让夏公公进来,夏公公看了汾阳王一眼,低声对元丰帝道:“圣上,太后娘娘忽然病了,已经着人去请太医,慈宁宫那边来请您过去。”
汾阳王有些吃惊,急忙想要问什么,但是看一眼元丰帝的表情,最终又退了回去,垂头丧气的跪在了地上。
元丰帝瞥了他一眼,半响后吩咐夏公公:“带王爷去宗人府,请他在那儿休息一阵。”
夏公公应是,汾阳王急忙喊他:“圣上,臣也想去看看太后娘娘。”
“不必了。”元丰帝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出了门,汾阳王在他背后磕头,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穿着龙袍的背影。
他脸上的惧意随着低头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角力过后的疲倦。
若是元丰帝再盯着问一会儿,他这套说辞是撑不住多久的。
而撑过去了这一段,之后的事情总有可操作的余地。
比起设套给苏家来钻,当然是贪得无厌收了银子更能符合他的利益。毕竟没听说过因为一个亲王贪污受贿就被砍了头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暗暗在心里祈祷汾阳王妃的反应能足够的快。
慈宁宫气氛低沉,庞贵妃早已经赶到,见了元丰帝来,急忙带着一众人行礼。
元丰帝双手搀扶了她起来,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圈,先问:“母后怎么样了?怎么好好儿的,忽然病了?”
庞贵妃有些为难。
汾阳王妃却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了,眼眶泛红的哽咽请罪:“圣上,都怪臣妾,都是臣妾的不是......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惹得太后娘娘动怒病倒了......”
元丰帝对她比对汾阳王还多几分和气,闻言只是皱了皱眉,让汾阳王妃起来。
庞贵妃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当初元丰帝成功带兵进京,但是在宫中陷入了废帝的圈套受了伤,险些就丢了性命,是那个时候在宫中的汾阳王妃偷偷将他藏起来,给他找药治伤,躲过废帝的搜查,才救了他一命。
淳安也正是因为父母都有大功,才能自小就跟公主一样长大。
而难得的是,汾阳王妃还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从不见她拿这件事出来如何夸耀,而是一直谨言慎行。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丰帝对于这个嫂子,是很尊重的。
胡太医很快就从里头出来,元丰帝急忙问他太后的病情。
“太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情绪太过激动,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如今醒过来,休息一阵子就好了。”胡太医摇摇头:“只是太后娘娘毕竟年纪已经如此,还是该擅自保养,不宜动气。”
眼看着都快是太后千秋了,如果太后在这个关头病倒,影响也的确是不好。
元丰帝挥退了胡太医,先进去看了田太后一回。
田太后犹自还没有缓过来,嘴巴里发苦的拉着元丰帝:“皇帝,你嫂子今天进宫来求哀家,口口声声说汾阳他做了错事,请哀家准许她跟淳安回清河去,再也不愿意跟汾阳一道过日子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又叫外头人怎么看我们天家?”
田太后气的要命:“一个阿恒,到现在还不肯踏哀家这道门,哀家也知道,他是在记恨当年哀家对太子太子妃不满,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哀家去地底下跟他们赔罪?再说,他不来哀家这儿,难道哀家就少块肉?皇帝你就不再奉养哀家了?哀家和你还不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为了他以后能被众宗室承认?”
“然后就是汾阳跟他媳妇儿!”田太后气恼不已:“两个人孙子外孙都有了的人,你看看,闹出的这是什么事儿,叫别人笑话不笑话?哀家是管不了了......”
元丰帝真不免安慰她:“不至于如此严重,母后放心吧,朕心里有数。”
田太后就垂泪:“哀家已经这么老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实在见不得这些事儿。皇帝,你对你皇兄一家也向来优待,若是汾阳不是做的太过,你总要想想法子。”
元丰帝让她放心,随即就出来大殿中看着汾阳王妃。
淳安已经吓傻了,在一边只知道哭。
汾阳王妃却还理智的很,见了元丰帝出来,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上前跪在地上:“圣上,臣妾前几天才刚从娘家回来,总觉得王爷这些天心不在焉,神情恍惚,问过他许多次,他也不肯说到底是什么缘故。今天他被宣召,竟然吓得在臣妾跟前哭,臣妾就知道他必定是犯了大错了......”
她双眼泛红,紧咬着唇,随即就又松开,万分疲倦的道:“圣上这些年对我们如此优容,让他当了宗人令,处置宗室中事,不可谓不信任,可他却始终还是从前那等不长进的散漫样子,斗鸡走狗.....这些年我都顾着他的面子给他瞒着,他又耳根子软,还听人家的谗言开什么小倌儿馆,闹出大事来......”
汾阳王在兄弟当中向来都是吃喝玩乐无所不至的,只是这些年极少听人提起了。
元丰帝想到从前汾阳王总被先帝训斥的时间,语气有了转圜:“当初为何不早说?”
“说了,也要他肯听。”汾阳王妃苦笑:“您也知道他爱面子,家里几个孩子成亲的聘礼,嫁妆,都是大笔花费,虽然有臣妾的嫁妆填补,又有您的赏赐,如此几番下来,也是捉襟见肘了,偏他还四处撒钱,这些年您不知道我们府中的账亏损到什么程度,臣妾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然还私底下收人家那么多银子.....他如此冥顽不灵,臣妾若是再不抽身,难道真的陪着他在泥潭里头耗着,把儿女的前程性命也都搭进去?说起来,他这次帮金东,只怕也有淳安的缘故。”
淳安被忽然点了名,满脸惊恐的跪倒在地。
九十二章·一搏
庞贵妃出了慈宁宫的门,面色颇有些疲倦,翠姑姑急忙迎上来伸手搀扶住她,有些担忧的问:“娘娘,太后娘娘没事吧?”
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太后真的病了,那下个月的太后千秋到底还办不办?
她顿了顿,见左右无人,又问:“还是,太后娘娘是在给皇长孙.....压力?”
萧恒的身份被证明到现在,一直都是十足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元丰帝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孙子显然还没有过新鲜劲儿,哪怕萧恒的态度不好,也格外的拧巴,可元丰帝却偏偏半点恼怒都没有。
元丰帝是这么个态度,太后娘娘就越发的想要跟皇长孙处好关系了,奈何皇长孙却跟一头牛也没什么分别,不管太后娘娘怎么示好,他就是能当不知道。
这一次太后忽然病了,像翠姑姑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
庞贵妃摇了摇头,等到回了自己的凤藻宫,才说:“这回倒不是为了萧恒,是真的病了。汾阳王妃闹着要跟汾阳王和离呢。”
正从宫娥手里端茶的翠姑姑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怎么说的,汾阳王跟王妃都孙子外孙都有的人了,这么大的年纪了呢。”
哪怕是再有什么不满,到这个年纪了,也不该闹腾的这么大动静才是。
再说,看平常他们夫妻的相处,也不像是感情不好的。
庞贵妃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才有些感慨的说:“也未必就真的是想和离,本宫听说,苏嵘的事儿是承德整个官场腐败,互相勾结,想要私吞军饷,栽赃在土匪头上。”
作为宫里权摄六宫的宠妃,庞贵妃的消息向来很灵通,尤其是她的娘家还是平国公府,平国公旧部无数,这种涉及军中调兵的消息,平国公的得到消息是很迅速的。
他知道了,庞贵妃自然知道的也快,如今前后一联想起来,庞贵妃就扯了扯嘴角,呼出了一口气问翠姑姑:“小五呢?”
翠姑姑心里的担忧就更重了一些,轻声道:“又去重华殿了,说起来,咱们五皇子实在是个厚道人。”
庞贵妃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厚道,庞家如日中天,她自己又是宠妃,偏偏那时候二皇子三皇子厮杀的最是厉害的时候,为了保住儿子,她只能如此教导孩子,希望他能够没有威胁,再没有威胁一点儿才好。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但是有时候想想,无可奈何的又会不甘心。
想到平国公夫人进宫来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庞贵妃垂下眼帘,轻飘飘的说:“那是他们叔侄有缘,也罢了。”
五皇子正在重华殿的演武场看萧恒练剑,滴水成冰的时节,他穿着斗篷还觉得冷,可萧恒只穿着一件单衣,冰天雪地之下,将一把剑舞的密不透风,叫人眼花缭乱。
同样差不多的年纪,五皇子大不了多少,却也忍不住赞叹的叫了一声好,话音才落,就见远处跑来一行人。
等到看见了来人,连他也有些意外:“陈公公,你怎么来了?”
陈公公还未高升去御马监之前,还做过五皇子的大伴呢,如今见了五皇子,也喜得双眼眯成一条线:“殿下,奴才是来请皇长孙殿下去太极殿面圣的。”
五皇子哦了一声,大声喊了萧恒:“阿恒!”
萧恒收了剑过来,五皇子就急忙说:“父皇召见你,你快跟陈公公过去吧。”
其实从前萧恒还是宋恒的时候,五皇子就跟他十分合得来,两人之间关系一直不错,后来虽然宋恒成了他大侄子,他别扭了一阵,可却也很快就接受了,并且觉得萧恒很不容易,天天跑来他这儿。
萧恒瞥了陈公公一眼,陈公公急忙对着他笑了笑,十分的谨慎之余又很担心,现在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位皇长孙是个刺头,等闲要办关于他的差事是难如登天,所以哪怕是他这等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心中也不是不紧张,生怕这位又心血来潮的给人找麻烦。
可难得的,今天萧恒竟然没作妖,转身回去换了套衣裳,就将手里的剑扔给了伺候的小太监,道:“走吧!”
陈公公如获大赦,感激的对五皇子笑了笑,五皇子摆摆手,他才急忙去追萧恒了。
一路到太极殿,萧恒始终不发一言,陈公公也不敢吭声,等到了书房外头,跟夏公公对视了一眼,他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夏公公对萧恒也同样客气并且有分寸,像他们这种能混到皇帝跟前的太监,早已经是人精中的人精,绝不会一味的讨好卖乖,见萧恒气势汹汹的来,他笑着引萧恒上了台阶:“殿下,这边请。”
元丰帝今天在东配殿,只是不在御书房,而是在旁边的宴息处,听见动静,招呼萧恒进来:“坐。”
萧恒也就依言坐了,抬头看着元丰帝:“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又是这副样子,元丰帝有些无奈,摆摆手让人下去,开门见山的说:“有一桩事要跟你说一声,你想必也会想知道。”
见萧恒抬头,元丰帝挑了挑眉,将桌上的一封奏章推在他跟前:“看看。”
萧恒有些迟疑,可是最终还是拿了起来,等到一目十行看完,他忍不住哂笑了一声:“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他笑了起来:“苏家,下一个轮到谁了?贺太太了吧?”
他把话说的这样透,元丰帝只好道:“承德官场腐败,这回苏嵘倒霉,纯粹是因为他刚好打破人家生钱的财路,所以才招致这等祸患。”
“是吗?”萧恒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圣上,您这等精明,真的相信这个说法?我不信有这么巧合的事,前脚帮了我,后脚就能赶上这种大事,差点丢了性命.....也就说书才有这么巧啊。”
元丰帝一时沉默无言。
萧恒却犀利直指奏章上汾阳王三字:“陈东这份奏章里,金东和老六都供认主使是汾阳王,人证物证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