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章·没死
苏邀自问已经修炼的软硬不吃,可是碰上谢老太太这样百忍成金的人,也不得不心悦诚服的叹一声。
老太太这样老了,还要为家里子孙辈的错处来道歉赔不是,她哪怕再厌烦谢家小辈的做派,也不可能跟个老人家过不去,因此她急忙回礼,二手顺势搀扶住了谢老太太,轻声道:“老太太折煞我了。”
谢老太太就笑了笑,赞叹的看了苏邀一眼,直截了当的道:“但凡家里那些不争气的有你一半,我何至于这么老了还要厚着脸皮求人呢?”
其实以谢家的地位和声誉,哪怕一房不成器,也影响不了大局,毕竟到底是家大业大,有能耐的谢家人也一样多了去了。
可谢老太太仍旧能够为了家族和孩子们做到这个份上,怪不得谢家能够兴旺如此多年了,选的宗妇都是一等一的。
谢老太太是来道歉的,但是她一来就看出来了,苏邀的目标并不是谢家,小七那个蠢货甚至根本没能入苏邀的眼。
既然如此,表明了态度,其余的也就不必再多说了,谢老太太去见了苏老太太,互相问了好之后,便跟苏家众人告辞。
临走之前,谢老太太特意看了苏邀一眼,轻声道:“好孩子,若是以后不嫌弃,就多来家里走走。”
苏邀笑着应是。
等到谢老太太走了,汪大太太才说今天许家的事儿:“若真是真心实意的来赔罪,怎么也该跟谢老太太这样,请个相熟的人带着进来,才好说话。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来道歉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苏老太太气的心口痛,她冷哼了一声:“一天到晚的搬出人家的痛处来说,生怕人家日子过得太好,这样的孩子,教出她这种性子的人又能好到哪儿去?说是来道歉,其实不是跟我们道歉,只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苏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和阅历摆在那里,许家是图什么,她略想想也就清楚了。
说起来,苏邀剑锋直指许家自恃高人一等,看天下寻常人不起,其实对于许家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天底下出身普通的人到底是占大多数,身份地位高的人当然会看不起低一等的人,只是你可以这么做,却不能宣之于口。
一旦说了,那事情可就不同了。
许家看来是深知犯了众怒,也知道苏邀这一招厉害在哪里,所以才使了这一招苦肉计。
说句实话,虽然有些丢面子,但是这一招还是大有用处的,至少今天过后,许慧仙的名声哪怕仍旧不好,可许家算是被摘开了。
汪大太太见苏老太太心情十分恶劣,也知道她的愤怒,轻声劝道:“老太太也别太生气,好在幺幺争气,今天也是一样,把许大奶奶说的根本抬不起头来。我原本总说纷纷的性子太烈了些,担心她以后要如何才能嫁的出去,女孩子么,总是温柔些更得人喜欢,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过的好过不好的,都得有本事才行。”
否则还不被人欺负死。
苏老太太听她这样说,眉头也松开了,怜惜的看一眼苏邀,感叹不已:“是,说到底还是该厉害就得厉害,否则的话,也只能被欺负的。”
气氛好了一些,汪大太太才试探着问:“寻常是否跟许家有什么过节?”
不然的话,许家的度量是不是太小了些?
“哪儿有什么过节?”苏老太太直言直语:“都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前头那些年,我们恨不得如履薄冰,还能有什么得罪许家的地方?”
这倒是,苏家之前的处境有多难,这还能有谁比汪大太太更明白的,她跟着想了一回,也只好作罢,反正梁子不结也结下了。
何况现在更该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汪大太太迟疑再三,才请教苏老太太:“我那弟弟.....”
汪悦榕也忍不住期待的看向苏邀和苏嵘。
申大夫一直都没有消息,这让汪大太太提心吊胆,这个弟弟虽然一直在外云游,可是她们姐弟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他若是出了事,她又怎么有脸回家去面对族人长辈?
苏嵘早就知道汪大太太必定是要问这事儿的,因此很直接的告诉了汪大太太真话:“您放心吧,申大夫的性命无碍。”
汪大太太顿时念了声佛,她已经抱了最坏的打算了,之前甚至都一直不敢开口再问,现在知道自己弟弟性命还是保住了,心里的一个大石头就落了地。
她跟女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的侥幸。
“那就好,那就好!”汪大太太眼眶泛红,好容易才克制住了心情,勉强笑着跟苏老太太致歉:“真对不住,老太太,原本我也不该一直问这些的.....”
苏老太太哪里会在这些事上计较,再说申大夫本来也是因为帮苏嵘治腿才会被庄王盯上的,他若真是出事,那苏家才真是要一辈子过意不去。
“你也太言重了。”苏老太太如今对汪大太太更见亲近:“申大夫是嵘哥儿的救命恩人,更是我们整个伯府的大恩人,我们也一直在想法子打听消息,只是詹长史偏偏纵火自焚,他死了,线索就又断了,我们没个结果,也不敢先跟你们说,所以才耽搁了,直到如今才得了确切的消息。”
老太太真心实意的对汪大太太说:“咱们两家本来就是通家之好,如今就更不必说了,咱们以后也要互相扶持才好。”
汪大太太立即就笑起来:“这是自然的,不必老太太说,我们家也是这样做的。”
说着,汪大太太又觉得有些可惜,不着痕迹的又看苏嵘一眼。
只可惜啊,苏家人的脑子都长到苏邀跟苏嵘两个身上了,但凡是苏桉能有苏嵘一星半点儿的聪明呢,这门亲事也能成,两家的关系就更牢靠了。
最后,汪大太太在苏家用了饭方才告辞,出了门上了马车,汪大太太便道:“该轮到许家头疼了。”
六十四章·老辣
许家的确是头疼的很。
许慧仙身体本就没有休息好,又因为被许崇逼着要她去苏家道歉大哭了一场,以至于身体更差,在苏家门口跪了没一会儿,就又流了鼻血,被许大少爷背着回了家,就昏了过去,一直还未醒。
许大少爷咬牙切齿的在檐柱子上捶了一拳,面色难看的立在檐下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底下伺候的人站了一圈,全都胆战心惊的等着。
幸亏没过一会儿,许崇急匆匆的赶来了,张口问儿子:“你妹妹怎么样?”
许大少爷面色极难看,心情极差的看了父亲一眼,沉闷的摇头:“能好么?如今还昏睡着呢,大夫进去看了,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非得那样逼着许慧仙去苏家道歉,又不是什么大事,两个小姑娘起了争执,竟然需要闹到这个份上,父亲也太严于律己了。
许崇知道儿子心里不舒服,他自己其实也心里不是滋味,急匆匆进去看了女儿一回,见许慧仙苍白着脸色躺在床上,站着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对大夫道:“都托付给您了,还请您千万费心。”
大夫急忙答应。
许崇就出了门,见儿子还立在檐下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母亲呢?”
才说完,许大奶奶就被丫头婆子簇拥着回来了,一回来,顾不得别的,急忙上了台阶,见丈夫儿子都在,急忙站定了问:“怎么样了?”
许大少爷愤愤然欲言又止。
许崇却温和的安慰起她来:“没什么事,你知道仙儿向来每隔一阵子就出血的,尤其是这几天她情绪大起大落的,就更是了,不会有什么的,你放心。”
许大奶奶怎么能放心?
她甩开许崇的手,忍着眼泪哽咽的摇了摇头。
许崇叹声气,看妻子这样子也不落忍,就轻声道:“你也知道的,父亲说过,这也是不得已。唯有如此,才能平息众怒,这也是为了仙儿自己好啊。”
许大奶奶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转身进了自己房里。
许崇跟进来,一面叹气一面问她:“到底怎么样了?”
许大奶奶哼了一声,虽然气怒但是却还是梨花带雨的道:“苏四姑娘的嘴巴就跟刀一样,能怎么样?我说什么,她都只问我,苏家有没有怪过我们,有没有要求我们去道歉赔不是,我们要去道歉赔不是,有没有先给主人家送帖子......”
许崇的眉眼逐渐冷峻下来,呵了一声满心厌恶。
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竟然还不依不饶了起来了。
他见许大奶奶哭的十分可怜,就上前轻轻将她搂在怀里:“算了,永定伯府复爵,那个瘸子的腿又好了,加上他们是依附于皇长孙的,如今皇长孙恢复了身份,他们当然要嚣张一阵子了。”
可也只是一阵子,他们总不会一直这么幸运的。
许大奶奶哭的隐忍而痛苦:“可是我可怜的仙儿怎么办?如今人人都知道仙儿在钳宝阁跟苏邀闹的不愉快,就算是去赔罪了,可那又怎样?我们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这样对别人卑躬屈膝,你心里好受么?”
不好受又有什么法子?
许崇捏住齐氏的手,压低声音道:“别急,等到姑妈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他安慰了许大奶奶一阵,外面的丫头就隔着帘子禀报,说是老爷回来了,请他过书房去。
听说是公公回来了,许大奶奶急忙忍住了哭声,握着许崇的手也松开了:“那你快去,别叫父亲等久了,父亲一定是问今天的事的。”
许崇嗯了一声,让她去看着许慧仙,自己换了衣裳径直去书房找许阁老。
许顺从屏风后头出来,手里正拿着一卷书,见了他进门就问:“如何?”
昨天一回来,听说了许慧仙跟苏邀起了冲突的全部过程,许老就严令许大奶奶带着许慧仙去道歉。
许崇急忙说了今天的事,又下了评语:“这个苏邀的确是心狠手辣,年纪小小,心思却恶毒,仙儿不过是几句话得罪了她,她倒好,竟然要拉我们一家下水,让我们成为靶子。”
对于文官来说,名声何等紧要?
苏邀昨天那番话一出,以至于连许阁老这样的重臣也得赶紧表明态度-----他门生无数,可是门生里头更多的也都是普通人。
许顺比儿子儿媳更能沉得住气多了,他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冷声道:“有什么可着急的?人家抓住了你的把柄,不肯忍气吞声也是正常,这有什么?”
各凭本事罢了。
他扬手止住儿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个小姑娘,你跟她计较什么?再说,现在要紧的是这些吗?”
丢脸怕什么?许老走到如今,正如苏邀所说,他付出了多少代价和辛苦才走到这里,他最信奉的就是凭本事吃饭。
苏邀凭本事让许家吃了个亏,还回来就是了。
他沉声道:“永定伯如今既然已经继承了爵位,且身体也恢复了,那也是该上朝领职的时候了。”
这话题转的太快,许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紧张的看着他:“父亲.....”
许顺冷声道:“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急什么,慢慢来。”
你看,苏邀拼尽全力,可结果呢?
这所谓的群情激奋,他也不过是一招就轻飘飘的解决了,如今谁还会再提起这事儿?
刘御史那封折子也不再写了。
官场如战场,小丫头以为真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无往不利?
“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过了几天,朝中除了皇长孙的事儿,又出了另一件令大家有些诧异的事儿-----新任的永定伯任河北承德卫指挥使。
苏嵘少年时颇为惊才绝艳,很让人瞩目,可他残了这么多年,能站起来重新行走已经算是上天开恩,他如今当了卫所指挥使,朝中文武一时都侧目,有些不满的,私底下忍不住就说:“皇长孙身份一明,就鸡犬升天了。”
六十五章·算计
这世上总是不乏那些看不得人好的人,苏家落魄了这么多年,却一朝飞升,因为跟皇长孙沾亲带故而炙手可热,而且这运气还挡不住了,连瘸了多年的腿的苏嵘都治好了腿了,怎么不让人眼红?
这个说法一出,朝中众人对苏家的态度就难免微妙起来,连带对皇长孙也颇有些复杂了。
毕竟,虽然在外头长大不是皇长孙的错,皇长孙也是受人陷害,可是,你长在外头是不是不争的事实?是不是没经过皇家正经的教育?
那么,怎么能保证皇长孙不任人唯亲呢?
要知道,朝中这些人,在他还是宋恒的时候,可没少上奏折弹劾他,哪怕是没上过奏折的,说句实话,那也跟萧恒攀不上亲啊。
辛苦多年在朝中站稳脚跟,可结果却还不如那等鸡犬升天的,这怎么叫人甘心?
随着苏嵘拿了实缺,朝中对皇长孙的风评一下子就变了。
进了十月之后,离太后娘娘的千秋越来越近,地方官员的千秋节礼也都陆续送进京城,京城一时更加热闹。
这样欢乐祥和的气氛里,连备受打击的田家也缓过了精神-----这就是有一个大靠山的好处了,田家再怎么不济,再怎么是推恩的爵位,只要有田太后一天,田家就照样能够富贵。
尤其是遇上太后千秋这样的时候,谁人不顺带着恭维恭维田家呢?
那等地方上来的,搭不上路子的人几乎都要把田家的门槛给踏破。
田家收帖子接礼忙得不可开交,田夫人连轴转也有些疲倦,在好不容易又送走了一个诰命之后,才哂然笑了笑:“怪道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呢。您看看,当初皇长孙还在宋家的时候,多少夫人太太都嫌他是个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又嫌他在锦衣卫当差,一身的血腥,唯恐跟他扯上关系,可如今呢?不过是换了个壳子,人还不是那个人么?这些人就趋之若鹜了。”
这些人全都是冲着宋恒来的,都想着通过太后的千秋带女孩儿们进宫,看看是否能得到皇长孙青眼。
真是可笑。
田承忠讽刺的笑了笑,接过丫头递来的茶却一口没喝,半响才淡淡的道:“鼠目寸光,你只管敷衍着就是了。”
急什么?
只不过是个皇长孙而已,是有传位给皇长孙的,但是越过皇长孙直接传位给儿子们的也多的是。
萧恒如今在宫里,别人不知道他的情形,田承忠怎么会不知道?
这个倔驴到现在都还未彻底释怀从前的事,对田太后等人也都不甚恭敬,如今是才开始,元丰帝看在死去的太子份上,还能容忍他。
可是人的耐心总归是有限的,总有会用完的一天。
他敲了敲桌子,低声对田夫人叮嘱:“还是再看看,先跟太后娘娘说,不要太过着急,小循的事儿,先放一放。”
这个女儿冰雪聪明,跟娇生惯养自恃聪明的大女儿比,不知道好了多少,田承忠如今倒是觉得她比田蕊要有价值的多。
若是以后真的能成,那田家的富贵,说不得就要靠二女儿了。
田夫人见他这么说,忍不住微微蹙眉,半响才轻声说:“太后娘娘她又宣小循进宫去了,我看小循自己也跟平常不同。”
原本田承忠都准备起身去换衣服出门了的,听见这话又从屏风后头转出来,诧异问:“这怎么说?”
“你知道她的性子的,她跟咋咋呼呼的蕊儿不同,不管什么事,都十分沉得住气,蕊儿喜欢热闹,她却从不凑热闹。”田夫人忧心不已,长叹了一声气,觉得肚子里一片冰凉,但是呼出来的气却灼的慌:“就是太后娘娘那里,多少次她都私底下让我说她病了,不肯跟蕊儿去的太勤快的。可你看看,就最近,她都进宫多少次了?”
这由不得人不多想。
田承忠啊了一声,也没料到有这回事,略想了想才挑眉:“等到小循回来,你再好好问问她。”
如果女儿自己有那个意思,那又更好了。
毕竟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想要的东西,肯定是比寻常人更明白要如何才能得到的。
田夫人应了一声,又道:“对了,原本咱们小循及笄,不是说要给许家下帖子吗?如今看来,要么还是算了?”
许老自己的口碑是被挽救了,但是许家姑娘的人品却还是遭到了质疑。
虽然田家是勋贵,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也正因为如此,就更要避嫌,这个节骨眼若是还跟许慧仙凑得太近,难免落了那帮酸腐的眼,为太后娘娘招来什么不好的话。
田承忠对于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异议。
他跟徐家还能算得上有些面子情,但是跟田家,实在是互相看不顺眼。
因此他只是随意嗯了声:“你自己定吧。”
另一头的田循正在为太后揉肩,她力度适中,按捏穴位又十分精准,叫田太后都忍不住出声夸赞:“小循真是什么都会,这样好的小姑娘,怎么不叫人喜欢?”
掌事姑姑就也跟着凑趣:“可不是,二姑娘又漂亮又温柔,也不知道谁能有这等运气,能娶到咱们二姑娘去。”
田循立即就红了脸要避开。
田太后慈爱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别理会她,咱们小循的福气且大着呢。”
正说着,庞贵妃求见,田太后让田循呆着,让庞贵妃进来。
庞贵妃说的是田太后千秋的事儿:“圣上已经下令,在光风霁月馆设宴,到时候宴请内外命妇,为您贺寿。”
至于朝臣和宗室男丁,自然是在前头设宴的。
田太后皱了皱眉:“哀家再三说不必大费周章,奈何皇帝就是不肯听。”
“母后您的千秋是大事儿,圣上也是一片孝心。”庞贵妃忍不住笑起来:“听说连琉球也送了一对凤凰鸟来,为您祝寿,臣妾没什么见识,长到这么大都还是头一次听说凤凰鸟,还是沾了娘娘的光,才能见识此等盛景呢。”
六十六章·抬举
说起这件事,田太后的确是有些得意的。
她这次六十四的生辰,着实是声势浩大,元丰帝有意替她大办,底下的人自然也都会看眼色,连东瀛和高丽也都派了使臣送了贺礼来,可谓是只能十分荣光了。
她不是皇帝亲娘,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就彰显了他的态度。
如此一来,上行下效,她这个太后的地位自然又尊贵几分,连带着她的娘家田家也沾光。
只是这样的富贵,得要长久才是真的富贵啊。
田太后想到这里,深深的看了含羞的田循一眼。
田家的富贵,最后还是要落到女人肩上。
田承忠能力平庸,守着承恩公的爵位,能够不出错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就了,田二老爷读书不成,武功不济,文武的路子都走不通,只好照顾家中生意。
这哪里是长久之计?
她在,尚且能够护得住田家一时,可她难道能活一辈子?
之前有让田蕊嫁给庄王的打算,也就是因为这个,那时候庄王正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若不是他自己急功近利,蹦出个宋恒来,其实如今也还是。
叹了口气,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情绪低落下来:“什么凤凰鸟,不过图赏赐罢了,哀家不信那个。”
庞贵妃见她忽然不高兴,忖度片刻,说些高兴的事来逗她开心。
田太后听了一会儿,忽然问:“阿恒呢?”
萧恒竟然到如今都还未进过她宫里请安,这实在忒不像话了,田太后说起这事儿,就十分不高兴。
说起萧恒的事,庞贵妃就没辙了,委婉的道:“这孩子一时还未扭转过来......”
“都这么久了!一时半刻的,说他想不通,那也罢了,可是这都过去多久了?!”田太后杨眉不悦:“一开始还说不信自己的身世,像是有人故意的似地,后来查清楚了,高平的结案文书都送上来了,谁都能证明他的身份,他还有什么可别扭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还是我们这些老人!他到底在记恨什么?记恨哀家还是记恨皇帝?!”
这话说的就太重了,庞贵妃是元丰帝跟前伺候久了的妃嫔了,若说元丰帝的心思,也就她能摸准几分。
萧恒虽然这么不识抬举,但是奈何元丰帝就是不生气,不仅不生气,前些时候还在她跟前说了一句:“这孩子重情义。”
庞贵妃对萧恒就更加另眼看待几分,此时当然不能顺着太后的话说萧恒的不是,不仅不能说,还要帮忙说合:“太后娘娘说哪里的话、实在是他本就出了名的倔强,如今这么着也是意料之中,等到他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娘娘不必太着急了。”
不着急?怎么能不着急?
田太后冷哼一声:“未必他以后依旧要去跟宋家过日子?真正的亲人放在这里不晓得亲近,怎算得上是个明白人?哀家老了,能图他什么?还不是替皇帝觉得委屈?皇帝待谁这样有耐心过,也就是他了,他若还不知道惜福,就太冷情了些。”
庞贵妃哪里肯附和这样的话,只是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
倒是田循在庞贵妃告辞之后,特地劝解田太后:“宋家此前对他不可谓不好,他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的,姑祖母不要跟她一般计较,以后慢慢就好了。”
田循自来是不干己事不张口的性子,她忽然说起萧恒的好话来,田太后眼皮跳了跳,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片刻后才道:“小循,你留在宫中陪哀家住一阵子吧。”
田循温柔应是。
宫中田太后对萧恒态度有所不满,永宁长公主也在为这事儿犯愁,她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拨弄了一阵棋盘,才抛了白玉棋子挑眉道:“真是为难死人,我又不常住京城,好容易回京一趟来给娘娘贺寿,又遇上这种事儿。你说总归是一家人,我知道了这事儿,总该有个表示吧?可偏偏......”
可偏偏萧恒这么不给面子,她已经好几次借着进宫的机会要去看看萧恒了,可萧恒却根本不肯见人。
这样下去,只怕等到她离开京城,都未必能跟萧恒见上几面。
她原本就不在京城,更该跟皇室的亲戚处好关系,她跟元丰帝的感情还算不错,之前有个庄王,她也跟庄王颇有些交情。
可如今的萧恒,却油盐不进。
明昌公主见她输了,冷笑一声也抛开了棋子,让人拿了茶上来,喝了一口挑眉望着她:“他跟他那娘一样,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这样的人,你还想能讨好的了他?也就是苏家贺家有时运,跟他向来关系不错,如今才跟着鸡犬升天,什么都有了。可咱们?”
她嗤之以鼻:“咱们有什么?不过就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罢了,他哪里把咱们放在眼里呢?”
永宁长公主静默一瞬,敏锐的听出了明昌公主对于萧恒的嫌恶。
她很明白这是为什么,也知道明昌公主是在记恨当初太子只肯娶宋家女的事。
顿了顿,她才道:“都过去的事了,大姐你也该往前看,总不能,咱们真的记恨着一辈子吧?形势比人强啊。”
她们倒是长公主,身份尊位都是有的,可是也得为子孙后代着想。
真得罪了萧恒,有什么好处?
明昌公主哈了一声:“这话说的,好似咱们凑上去,他就会理我们似地,你看着吧,他最后看重的,只会是苏家贺家宋家几家。就连未来的皇长孙妃,我看大家也都不必多费神了,必定是苏四没跑了。”
苏四?永宁长公主不解:“为何这么说?”
明昌公主讥诮的把他们俩的事情捡了一些拿出来说:“看看这关系,以后难道不是打算亲上做亲?这下可好,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凶神恶煞,配到一起,谁能有他们的谱儿?别的不说,先说这个苏四吧,她不是刚红口白牙的把人家许阁老家的孙女儿骂的抬不起头,连带和许家都慌忙带人去认错,闹的兵荒马乱的吗?”
六十七章·坠马
明昌公主不仅不喜欢一朝飞上枝头的萧恒,对于苏邀更是有一股难掩的厌恶,说到底,大约是因为苏家那个丫头当初在成国公府对付章灵慧的时候,那副样子实在显得太过趾高气扬了。
听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永宁长公主有些尴尬和慌张,忍不住低声咳嗽了一声:“大姐!你这性子真该改改了。”
明昌公主嗤之以鼻,挑眉道:“本宫可不是那等虚已委蛇的人,就这等两人,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永宁长公主急忙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截断了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讪笑着起身:“我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了,只怕咸宁她们不听话。”
咸宁县主是永宁长公主的外孙女儿,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生下她就去世了,咸宁县主便一直养在永宁长公主身边,永宁长公主对她爱若珍宝。
真是胆小如鼠,明昌公主抬眼看了她一眼,心中不屑又有些微恼怒,可是到底还是没有再过分的为难她,只是嗯了一声,叮嘱她:“下回过来把咸宁也带上,那小丫头这么久没见我,难不成半点不想我?”
“哪儿啊!”永宁长公主无奈:“她一来就赶上京城的大风沙,被吹的蓬头垢面的,还嗓子哑脸上蜕皮,正窝在家里赌气呢!否则早飞来了!”
她说的有趣,连心气不顺的明昌公主也忍不住莞尔:“这丫头,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子,娇贵的什么似地,她既然不肯来,那就让云章过去瞧瞧她,说起来,云章这丫头也念叨她许久了。”
永宁长公主答应着出来,等到回了家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驸马唐源见她情绪不怎么好,还特意问一句:“不是去见明昌公主了吗?怎么还不高兴?她莫不是又给你气受了不成?”
明昌公主自来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脾气也不好,诸位公主之中,只有她一人独大,时常给别的公主委屈受。
别的不说,光是这门亲事,那都还是明昌公主瞧不上唐源是个毫无根基的穷小子,才死活不肯嫁,逼着先帝改了主意。
如今是时间隔得太久了,许多人都不记得了,可作为当事人的唐源却怎么能忘记那种被人瞧不上的屈辱?他自来是不喜欢跟明昌公主走得近的。
永宁长公主一看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急忙摇头:“你别瞎想了,大家眼看着都是连孙女儿都有的年纪了,难不成还跟从前一样天天为了些有的没的斗气啊?不是什么大事儿,是我自己有些发愁,原本想通过她多跟圣上太后等人亲近亲近的,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同了。”
永宁长公主摘了身上斗篷,坐在椅子上伸手接过丈夫递来的参茶,继续道:“现在太后娘娘跟圣上都为了萧恒的事儿忙的团团转,皇长孙好容易找回来,只是到底隔了这么多年,有些隔阂哪里是一时半刻能消的?我就想着,问问大姐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大姐话里话外都是说皇长孙的不是,连苏家也跟着迁怒了。我听着觉得不是事儿,就告辞回来了。”
“你也是亏还没吃够。”唐源见她紧张,忍不住就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事心里紧张,可是也不能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别的不说,光说明昌公主那个性子,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么多年,说到底是关照过几件事,可是咱们说句实在话,她那是为了帮咱们,还是为了踩着你叫咱们感恩戴德?”
当年的事压在他心里很多年了,明昌公主看不上他就算了,还非得用那样的法子,闹的人尽皆知,她是公主,金枝玉叶,最后什么事儿也没有。
可他呢?
他却被众人嘲笑,后来不得不躲到边关去,在那苦寒之地陪着叔叔守了好几年的紫荆关,如果不是他立下功劳回京,又娶了永宁长公主,如今他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落魄。
可气的是明昌公主命好,仗着在今上夺位的时候有些功劳,硬是越活越滋润,如今俨然已经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了。
可不管怎么样,唐源都看不上明昌公主,他这惹出来的麻烦,他自问自己可以解决,哪怕是去求人,求的也绝不会是明昌公主,谁都可以,唯独明昌公主不可以。
见他忽然变得激动,永宁长公主也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急忙就道:“行了行了,你看看你说着说着又急起来.....之前不是我们久不在京城,所以我才想着去探探情形么?不过现在也的确是不必了,她自己都跟皇长孙和苏家看不对眼,听说皇长孙对她十分的冷淡,我听她的那些话,她对皇长孙也不满至极,咱们倒是不必再走她的路子。”
“那才好!”唐源哼了一声:“走了也没用,像往年,要送多少东西给她,才能让她消停?如今不去求她,能省下一大半银子!要实在要求人,先不要说田家和庞家,这些都是能说的上话的人家,就说宋家和苏家贺家,难道就求不得了?何必总是自讨苦吃去看她冷脸?”
永宁长公主有些无奈,正要说话,就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嚷,不由皱起了眉。
唐源站起身来不悦的出了门,外头的声音很快又平息下来,不一会儿,他又掀了帘子进来,神色凝重的说:“我得出门一趟,公主先别紧张,若是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商量。”
“这么急着要去干什么?”永宁长公主听他说的话不大对,顿时敏锐的问:“出远门去?”
“出远门,去一趟承德。”唐源急着让让人去准备行装,见永宁长公主跟过来,就言简意赅的解释:“叔叔让我过去,说是新上任的卫所指挥使,就是苏伯爷,他出了意外坠马了,如今找不着人,还不知道是怎么样,他紧张的很,我得过去看看。”
什么?!
永宁长公主忍不住心惊,随即就觉得冷汗从额头渗出。
六十八章·忌惮
永宁长公主心里发慌,一时连面色都泛白,紧张的拽住了唐源的袖子:“驸马,不会是......”
这么大的年纪了,可永宁长公主永远都好像还是那个不受宠不受重视的公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总要看很多人的脸色,所以哪怕是以公主之尊下嫁唐家,也从来不曾趾高气扬的摆公主的威风,反而温顺懂事。
唐源很尊重她,见她这样急忙反手扶住了她摇头:“事情未必就是我们想的这样,你先别着急,再说,哪怕是真的是叔叔,那也总有解决的法子。莫不是还真的要杀了我!”
他说出这个字,永宁长公主的脸更是瞬间煞白,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好半响才控制住自己,勉强咬着牙露出个笑容来:“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不会的,不会的。”
她认真的,仿佛是在对他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若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就让他们杀了我,我虽然不是太后所出,也不是跟陛下一母同胞,可到底血浓于水,总不至于杀了我,还要连累我的子孙!”
唐源心中震撼,伸手重重的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先不要想这些没用的,我先去看看再说。你在家中呆着,若是没事,想去宫中走走就走走。至于太后娘娘,若是给你摆脸色,你就少去,皇长孙那儿也是一样的,我们的心意尽到了就是了。说到底,他的身世谁也没想到,跟咱们也没关系,他身世曝光了,我们就拿他当侄孙亲近,当皇长孙尊重,该做的都做了,也就是了,别听明昌的闹的沸反盈天的。好歹是个长辈,难不成还要咱们卑躬屈膝不成?为了谁都别去求人,尤其听我的,别去求明昌,她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受够了。”
永宁长公主不想让他临去还担心,只是点头:“我都知道,你放心吧,自己当心一些,劝劝叔叔,苏家如今正是炙手可热,他才上任就出事,无论如何不是好事.....”
唐源一一都答应了,正好底下的人将他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过来请他,他就冲永宁长公主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才下了台阶,他就见咸宁县主提着裙角从长廊拐角处飞奔过来,见她跑的太急,他忍不住出声提醒:“一个女孩子家,着急忙慌的像是什么样子?”
咸宁县主笑着站定了,神采飞扬的拎着裙摆转了一圈问他:“外祖父,好看吗?这是父亲送我的裙子,说是叫做什么云光锦的料子做的,好不好看?”
她笑盈盈的,虽然皮肤黑了一些,但是眼睛却极灵动,唐源忍不住笑了:“好看好看,天底下你最好看行了吧?”
他说完了,又嘱咐她:“外祖父要出门一趟去办点事,你多多陪着你外祖母。如今你也逐渐大了,可不能再跟小孩子那样惹她生气伤心,她身体可经不住。”
咸宁县主急忙答应:“您放心吧,我长大啦,再也不会惹祸了。”
唐源这才放心,笑着夸赞了她一声,转身带着人出了院门。
咸宁县主目送他走了,蹬蹬蹬转身跑进永宁长公主房里,欢快的喊了一声外祖母。
永宁长公主正在出神,闻言答应了一声,见她如同是一只小雀儿一样飞进来,脸上不自觉带了些笑意,又看见她的裙子,便啧了一声:“哟,今天穿的这样好看啊?”
咸宁县主就很得意:“是呀,父亲送给我的,说是如今京城正流行这样的料子,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匹,只送给了我,连妹妹也没有。”
咸宁县主的母亲难产而亡,被接到了长公主府抚养,她父亲是如今国子监的司业方碧平,如今也已经另娶了,连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永宁长公主怜惜的摸摸她的头,只点头笑笑:“在那边玩的还开心么?”
“开心的。”咸宁县主在她身边坐下来:“那我先出去啦,妹妹说带我去做客的。”
这事儿昨天永宁长公主的确就已经知道了,她嗯了一声,揉了揉眉心叮嘱:“客随主便,不能仗着身份就飞扬跋扈,知不知道?”
这些叮嘱咸宁县主自小就听惯了的,她答应了,小鸟儿出笼一样飞出去,先去了方家。
方碧平正好要出门去,见了她来,慈爱的笑着问:“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的。”咸宁县主笑眯眯的答他,等到方媛媛收拾好了出来,一道坐上马车,才问她:“为何她要来见我,自己不来见?”
她坐的是县主规制的七宝香车,车厢宽敞舒适,上头铺了厚厚的毡子,摆着一张小几,旁边分设了几个引枕,坐卧皆宜,方媛媛坐在左边靠着车壁,听见她问话一时捏紧了杯子,过了片刻才又松开些力度,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到底是意难平。
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咸宁就能活的这样潇洒肆意,所有人都当她是个宝贝,永宁长公主更是舍得把孙女儿才能有的县主爵位给了她。
她能出入宫廷,自小长在个公主府,平常来往的都是云章县主和高官显贵的贵女。
可是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有些苦涩的牵了牵嘴角,又很快压下了心里的嫉妒,和缓的解释:“她不好意思的,你才来京城,又只进宫请了安便不曾再出门,所以没有听说过。她得罪了大人物,如今被家里好生训斥了一番,如今才好容易能出门了。”
咸宁县主有些诧异,挑着眉说:“许姑娘她自己还不算是大人物吗?谁这样厉害,能叫她也吃亏呀?”
“还不是那个永定伯府从外头找回来的乡下丫头!”方媛媛愤愤不平:“一个下三滥的商户家里长大出来的,仗着口齿就把白的说成黑的!十分的牙尖嘴利,如今人人都怕她怕的跟瘟神似的,谁敢跟她过不去呢?”
她说着,有意无意的看着旁边咸宁县主的面色。
咸宁县主并无所觉,听完了才笑了笑,摇头说:“不喜欢,就少接触些就是了。”
六十九章·引火
咸宁县主少见这个妹妹这么动怒的,忍不住就有些诧异,她多年不在京城,也跟京城闺秀不算熟稔。
可是跟许慧仙却还算是有点交情的-----小的时候她在宫中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许慧仙是在宫中陪着二公主当个伴读。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二公主身边另一个伴读出了事,连带着许慧仙也出宫回家了。
不过那之后,许慧仙每每等到她回京,总不会少了她的帖子,一来二去就有了些交情。
听说这种事,咸宁县主低着头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方媛媛就又把苏邀如何可恶,后来许家是如何低声下气的道歉赔不是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叹气道:“为了这事儿,闹的许家鸡飞狗跳的,仙儿姐姐都出不了门,病了好一阵子,如今京城上下谁敢得罪那个苏邀?人人都怕她怕的跟什么似地。先不必说我们这种了,就算是云章县主和田蕊她们,听说都得让苏邀几分。”
咸宁县主没有答话,只是转开了话题:“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先别去见了吧?别到时候给许姑娘添麻烦。”
没想到咸宁县主竟这样说,方媛媛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险些压不住心里的戾气,可她很快就又笑起来安抚咸宁县主:“哪里有这么夸张?都已经道过歉赔过不是了,难道还真的得砍了头才算是不得罪了不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仙儿姐姐再三跟我说,务必要见一见你才好,她如今出了这事儿,也没几个朋友了,只有咱们可以说说话。”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咸宁县主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不一时,方媛媛笑着说了一声到了,就带上了帷帽,让咸宁县主也下车。
咸宁县主蹙眉看了一眼,见是一间书斋,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扶着她的手下了车,小声问:“为什么选在这里?”
“她给她哥哥选些笔墨纸砚,贺他要去国子监上课。”方媛媛笑着解释几句,跟她一道进了店里。
这是一间算是宽阔的店面,里头也十分的简洁,才进门,就有小二迎上来,体贴的问她们要买什么东西。
方媛媛让丫头报了许慧仙的名,伙计就恍然大悟:“哦,楼上请,楼上请!”
咸宁县主被方媛媛拉着往楼上去,却忽然在拐角处碰上一个小孩儿,被撞的倒退了两步,险些连咸宁县主一道摔倒,好在伺候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方媛媛呀了一声,扶着头顿时就有些恼怒的看了那个孩子一眼,蹙眉问:“你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吗?”
她到底是有些小姐脾气的,又斥责伙计不提前看路。
伙计急忙赔不是打圆场,那个孩子也过来讷讷的道歉。
方媛媛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路,不长眼睛四处乱闯!我看你真是全无教养,就这样子,竟然还来买书?我看你快别读书了,读书也是有辱斯文!”
咸宁县主没见过妹妹发这样大的脾气,诧异的看她一眼,低声道:“不是什么大事,算了。”
“姐姐你不知道,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乱撞,谁知道是存的什么心?”方媛媛没好气:“京城出过许多桩这样的事了,都是这种小孩儿借着各种名目撞过来,替人家故意来当马前卒的,听说都拐走过好几家的女孩子了,这孩子看着就贼眉鼠眼的,谁知道是不是也存着这种心思呢!”
伙计就忍不住苦笑:“姑娘,真不至于,这位小少爷也是我们店里的常客了,经常过来买书的,是我们.....”
那孩子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同是黑葡萄,又黑又亮,目光炯炯的看着方媛媛:“是我走错了路,实在对不住二位姐姐,可我并不是什么拐子,也不是小偷,若是.....”
他想要拱手赔不是,方媛媛却伸手不耐烦的挥了一下,顿时把他手里的砚台给打翻了,里头的墨汁瞬时都洒了出来,弄得咸宁县主的裙子上也全都是墨点。
方媛媛顿时惊了一跳,立即厉声的指着那个孩子呵斥:“你这个”
宋十一在诏狱出事,太医说是中毒开始,宋恒就已经着手调查宋十一身边的人了,毕竟他们是跟着宋十一最紧的,他见过谁还有之前是否跟那些人有牵扯,都是他身边的人最清楚。
可是诡异的是,平常宋志远最喜欢的那个小厮浩文却一直不见了踪影。
三省摇了摇头:“这个浩文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是之前咱们府里施粥的时候,在难民堆里捡回来的,十一少爷看他机灵,就要了他在身边当了小厮,所以一时难以找到他。”
宋恒脚步一顿。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就更可疑了。
他将后面房子里的尖叫和抱怨都抛在脑后,大步往前走。
三省跟在他身后,心里替宋恒难过又替他担心,闹成这样,还不知道以后一家人该怎么过日子,他正想让宋恒不如回去服个软,就见广平侯身边的韩管事过来了,不由就又闭了嘴。
韩管事比起之前那一院子的人就要镇定自若的多了,冲着宋恒行了礼,就恭敬的道:“六少爷,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三省就看见宋恒改了道,往前头书房去了,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人人都还以为他家少爷在府里多么纨绔桀骜呢,可谁知道他们少爷有多难。
而此时此刻,人声鼎沸的狮子楼里头正笑声四起,人人都看着一楼大厅中央里正说着评书的先生,笑不可支。
二楼的雅座此时也都已经爆满了,天字号房里,窗户吱呀一声被阖上,一个中年文士皱了皱眉:“这个百晓生长年累月就只有那两套故事,翻来覆去的说,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奈何听的人却从来不减少,你说可怪不可怪。”
他对面的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啧了一声就给自己倒了杯茶:“您看您说的,常人哪儿有这样好的口才?再说了,他说的仰扬顿挫,节奏又好,令人心潮起伏,这就已经是极难得的了。再说,若是您只为听故事的话,难不成最近还有比广平侯府更好看的故事?”
说到这里,詹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再说,这个故事还是您一手策划操纵的,里头的人是生是死,是喜是悲,可都随着您的心意,难道这还不够?”
外头仍旧是哄堂大笑和喝彩声,詹先生见那中年文士眯了眯眼睛,就又殷勤的道:“原本是想着请您去万花堂的,可又怕郡马您不方便......”
邵文勋面上带着一点儿笑意,扬手打断他:“你知道我不爱这个。”
“是是是。”詹先生笑起来:“您跟郡主琴瑟和鸣,不知道多么恩爱,自然是不乐意见那些庸脂俗粉了。”
邵文勋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只是转而问他:“宋家到底有没有猫腻,很快就能试出来了。”
楼下人山人海一片热闹,邵文勋素来是不喝酒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又看着詹先生问他:“不知道殿下为何会觉得......会是宋恒?”
他问的很是隐晦,显然也知道这是如何隐秘。
詹先生见他杯里的茶见了底,殷勤的又迅速给续上了,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和亲近。
邵文勋脸上便露出很难察觉的得意。
詹先生敏锐的捕捉到了,垂下头借着倒茶水在茶宠上的功夫,很快调整了情绪。
说起来,他跟邵文勋是同年。
当初他们是同年中的进士,他的名次比邵文勋还要更高二十三名,就连后来做官,他也是先行分派去了翰林院,眼看着就是一路锦绣。
可是谁知道命运弄人,邵文勋一朝因为路遇汾阳王而得乐郡主青眼,转眼成了郡马,连带着仕途也一路坦荡,顺顺畅畅的一路去了都察院。
人人都知道他是汾阳王的女婿,哪里会为难他?
他不仅官做的顺利,还有了极好的名声,人人都说他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
什么正直?
詹先生却知道,邵文勋家里仗着他做官肆无忌惮,连带着一家人都鸡犬升天。而且,邵文勋之前在家乡那是有婚约在身的,也因为得了淳安郡主的喜欢而被迫不及待的退了。
相反,倒是詹先生,因为并没有得力的靠山,一路都在翰林院蹉跎,若不是后来举全家之力走了门路,当了庄王侍讲,又得了庄王的看重成了庄王府的长史,只怕比如今更要不如。
也难怪邵文勋这样志得意满。
詹先生压住心里的酸意,很快就摆出一副笑脸:“殿下自然是有殿下的渠道,再说,当年广平侯世子也就在晋中,那么巧,两年后他从晋中卸任回京,就抱回个孩子,不管怎么说,总是太巧合了一些。”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倒是说的过去。
邵文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听见詹长史小心的问:“不知道王爷最近可有露什么口风?”
作为硕果仅存的有数的几个宗室之一,汾阳王是最得元丰帝看重的,掌管着宗人府,说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邵文勋却摇了摇头:“这样重要的事,泰山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如何会宣之于口让我们知道?”
詹长史听出了他的不悦,急忙点了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老王爷再忠君不过了,他老人家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事,也不会随意告诉给咱们知道,是愚兄问的傻了,还请郡马多包涵,多包涵。”
第七十章·折辱
谁都不是傻子,咸宁县主虽然是久不在京城,养在外祖母家里,也知道这次的冲突起的蹊跷,心里已经有些上火。
方媛媛急忙回头朝咸宁县主挤了挤眼睛,捏了一下咸宁县主的手,低声道:“妹妹别怕,我一定让她们给个交代!”
一面横眉怒目,一双眼睛吊起来如同是台上唱戏的角儿,见了苏邀过来,提高了声音忍不住讥笑:“怪不得这个小崽子这么横冲直撞的没有教养,原来是因为后头有人撑腰!”
苏邀垂眉敛目,上前一步将沈嘉言挡在身后,先看了咸宁县主一眼,才看向一直说个不停的方媛媛,不紧不慢的问:“不知道舍弟有什么得罪之处?”
阮小九满头大汗,先揩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声将事情都说了:“姑娘小心些,我看是有些来者不善。”
沈嘉言委屈不已,如鲠在喉的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方媛媛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得罪之处?我们好好的走着,他横冲直撞的出来,看看把我妹妹撞成了什么样儿?!你知不知道我妹妹是什么人?!”
周边已经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此时都借着由头看着不动-----毕竟热闹人人都喜欢瞧,没见谁是不喜欢看热闹的。
二楼正对着大堂的一间雅间的窗户半开,许慧仙跟许大少爷一道对坐,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端着杯子嘲弄的开口:“我倒是要看看,对上公主的外孙女儿,苏邀是不是也一样的硬气?”
如果还是一样的硬气,那么苏邀必定得罪永宁长公主。
永宁长公主作为公主的确是窝囊了些,可是对这个外孙女儿却看的跟眼珠子一样,怎么可能容许人冲撞她?
而若是苏邀退让。
那么也就说明苏邀同样是个见人下菜碟的势利眼,所谓的不畏强权,只不过是那权不够强罢了。
许大少爷不大在意这些女孩子家的手段,他冷冷的道:“也就你耐烦,还非要这样麻烦,若是依我说,不如就跟当初你对付其他几个一样,到时候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京城?”
许慧仙面色冷淡,眼里都是恨意:“只把她赶出京城有什么意思?本来也不是这京城里长大的,对她这种乡巴佬来说,去哪里不是去?”
苏邀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她就偏要苏邀丢尽脸面,重新缩回她的龟壳里去。
许大少爷不大赞同,但是到底是宠爱妹妹,见她非要如此,也就抓着一把瓜子看热闹。
可是还未等方媛媛再架桥拨火,咸宁县主已经一把拉住了她,淡淡的道:“撞的是我,我都还没生气,你倒是先恼了。”
方媛媛知道这个姐姐因为娇养向来不知人间险恶,脾气也温和,因此并不当回事,只是敷衍的道:“你不知道,这种人,不能纵着她的脾气!”
“哪种人?”咸宁县主轻轻牵了牵嘴角,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方媛媛终于看出她的脸色不对,马上转了口风:“就是......”
“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你却如此不依不饶,若不是知道你是我亲妹妹,不能害了我,我就要疑心你是在故意给我招惹愤恨了。”咸宁县主似笑非笑,一句话堵得方媛媛无话可说,才转过头深深的看着苏邀:“苏四姑娘,实在对不住,没什么事,反倒是我让令弟受惊了,该我跟你赔不是。”
她说完,又看着诧异的沈嘉言笑了笑:“对不住,才刚是我没有阻住我妹妹,让你受了不白之冤。”
沈嘉言原本是满腹委屈的,可是见人家都这么说了,也并不计较,有些腼腆的摇了摇头。
咸宁县主又转头看着苏邀:“苏四姑娘,今天这事儿是一场误会,等我回去请你喝茶赔罪。”
能穿的上浮光锦,又特意被人引着在这里算计沈嘉言的人,身份自然不会普通,苏邀了然的看着她回了个礼,并不追问,也并不细究,目光只在她边上的方媛媛脸上扫了一下就收回,轻声应是,就带着沈嘉言告辞。
方媛媛没想到咸宁县主这样不给自己脸面,一时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妹妹是什么意思?我也是为了你出头......”
咸宁县主就笑了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楼上,不置可否的道:“是不是的,大家心照不宣吧。”一面吩咐底下人备车回公主府。
方媛媛顿时有些着急,下意识往楼上看了一眼,伸手去拽住她的袖子:“咸宁!你做什么?仙儿还在楼上等着我们呢。”
咸宁县主转身正色看着她,毫不迟疑伸手拂开了她:“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你们还有心思见我吗?”
方媛媛被戳中心思,一时脸上青白交加。
楼上的许慧仙也猛地攥住了手里的杯子,神情愤恨。
咸宁县主却已经大踏步往外走了,也不吩咐人等方媛媛,就冷脸道:“回长公主府。”
下人不敢违背,急忙簇拥着马车走了,只剩下方媛媛自己的几个丫头和两个方家的下人手足无措的进来问方媛媛该怎么办。
方媛媛又惊又气,气的手脚冰凉,连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头也不回的往楼上去了。
可是才打开包间的门,她就见许慧仙冷冰冰的起身要走,顿时又有些发慌,压低声音伏低做小的强笑着开口:“仙儿.....”
许慧仙充耳不闻,冷冷看了她一眼,就率先要走,许大少爷自然跟上。
方媛媛急的不知道怎样才好,忙不迭的上前拉她的手解释:“仙儿,我当真已经尽力了,咸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半点都不听我的.....”
她自己也气的要命,也太软弱可欺了,她这么调唆着,咸宁县主却竟然也半点不生气,跟个面人一样,方媛媛抿着唇,眼泪大大滴的落下来:“你别生我的气。”
许慧仙不耐烦的拂开她,皱着眉头冷淡至极:“你说什么呢?我何曾生你的气,又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又不曾得罪我。”
七十一章·是谁
方媛媛瞠目结舌,一时无话可说,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可许慧仙却已经停也不停的就走了,她顿时气的浑身发颤,双肩抖动,一下子扑在窗户边上,就见许慧仙带着帷帽已经急匆匆的出了这书斋的门。
许慧仙气的狠了,二话不说上了马车,杀气腾腾的道:“回家!”
许大少爷无奈看她一眼,原本打算骑马的,最后还是上了马车,慢腾腾的挑眉:“别气了,我都说过了,你们这些娘儿们的手段不痛不痒的,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叫我来个狠的,你又不听。”
许慧仙瞥他一眼,没吭声。
等到下了马车,二门处早有婆子在等着了,见了他们兄妹回来,喜不自胜:“大奶奶问了不知多少遍了,就担心你们在外头怎么还不回来,快进去吧!”
齐氏的确是已经等了许久了,许顺严令让许慧仙不许出门,让她在家里呆着,可是谁知道儿子却怕妹妹受了委屈,还是把人带出去了,她心里担惊受怕的不行,等到见了女儿回来,才沉下脸来:“说了在家里好好呆一阵子,怎么又出去了?”
现在许慧仙就是该呆在家里,等到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再想法子,这么经常出去,外头又不知道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许慧仙心情不好,上前伏在齐氏怀里,闷声开口:“我出去散散心。”
“胡说!”齐氏虎着脸哼了一声:“又当你娘是瞎子聋子,我可听说了,你是约了人见面的,你约方家丫头做什么?”
见许慧仙不肯说话,许大奶奶又看向儿子:“她不说,你说!”
许大少爷咳嗽了一声,把事情说了。
齐氏顿时伸手狠狠在许慧仙额头上戳了一下,恨铁不成的数落:“你呀你!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爹不是都说了,过些时候,一定给你出气,让你安分等着就是,你怎么就是不听?!再说,你胆子也忒大了,怎么敢动咸宁县主的主意?!”
那可是永宁长公主的心肝儿,若知道外孙女儿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要怎么恼怒。
许慧仙被戳的嘟起嘴:“是方媛媛给我出的主意......”
齐氏没好气,当即就道:“你这个蠢丫头!你以为自己聪明,也中了人家的计策了,方媛媛,你也不想想方媛媛的娘是谁!她可是攀着淳安郡主.....淳安才进的方大人的门!这是两方别苗子,把你也扯进去了,你自以为你是螳螂捕蝉,却不知道人家是黄雀在后!”
许慧仙一时怔住,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母亲:“您是说,我也是被利用了?可.....”
齐氏揉着眉心:“你说呢?虽然你祖父是内阁阁老,可是难道方碧平他不是朝中大臣了?何必这等让女儿算计另一个女儿给你出气?你真是,也不动动你那脑子!这分明就是淳安她使唤方氏做的,故意扯着你做由头,以后永宁长公主知道了这事儿,也只会把账记在你头上,你这个傻丫头!真是蠢死了!”
许慧仙目瞪口呆。
方媛媛回了家里也被邵氏狠狠地数落了一通,邵氏是跟邵家连了宗的人家出来的孤女,喊邵文勋一声表兄,后来抓住机会,嫁给了青年才俊方碧平,也算是顺风顺水。
她过的这么顺风顺水,一大缘故就是十分知道眉眼高低。
邵文勋好的时候,她紧紧地攀附着邵文勋跟淳安郡主,每年节礼生辰从不落下,来往甚密。后来邵文勋不好了,淳安也被褫夺了封号,她就开始明哲保身。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日子就不大好过起来-----当初靠着邵文勋他们的产业,手里倒是不缺银子用,可是后来哪里还能跟之前那样宽松?
可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而且方碧平对于原配的嫁妆看的死紧,一口咬定往后只该是咸宁的,她心里越发的着急起来。
相对着,她对咸宁也实在不能好感的起来,所以听见淳安吩咐她让女儿挑拨咸宁县主跟苏邀两人的关系,她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
至于怕不怕永宁长公主迁怒.....
关系就摆在这里,还怕什么?
只是没想到,女儿的事情到底没办成。
她一来心痛即将到手的好处,二来怕淳安责怪,三又事情没办成还让咸宁躲过去了,气的十分的狠了。
方媛媛自己也难受的要命,又忍不住道:“我也没想到她怎么就那样狡猾,分明我都抢在前头替她出头了,临了她却自己做好人......!”
邵氏顿时头痛,还未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来,就见方碧平气冲冲的进了屋,一时忍不住心中一凛。
可已经来不及了,方碧平几步走到跟前,劈手就给了方媛媛一个耳光。
方媛媛被打的尖叫了一声歪过头去,又惊又怕的哭着躲在了邵氏身后。
邵氏急忙伸出手拦住还要上前方碧平:“老爷这是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说说她干的什么好事?!你挑拨你姐姐去对付苏邀,你是什么心思?”方碧平眉眼正冷淡:“现如今可倒好了,长公主府气的不行,要找你问个清楚,我看你怎么去跟人家交代!好好的亲姐妹,你不知道好好相处,反倒是算计起人来了,还自以为聪明,我看你是蠢透了!现在苏嵘刚在承德出事,你就在这里欺负他妹妹,你是生怕人家不疑心我们是吧?!”
此时送了沈嘉言回家的苏邀也一下马车就碰见了陈东,她微微冲着陈东点了点头,就径直进了大门。
苏杏仪早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见了她回来急忙拉住她的手:“幺幺,到底怎么办?如今也不知道人是怎么样了,我也不敢告诉老太太,生怕老太太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是许家在背后让人做的?”
毕竟算来算去,最近苏家得罪的最狠的就是许家了啊。
苏邀见她慌不择路,先轻声安慰了她几句,才道:“大姐姐先别急,到底是怎么样,我们毕竟还不清楚.......”
七十二章·动身
苏杏仪有些发狠,咬的牙齿都咯咯作响,抿着唇望着苏邀呵了一声:“从前是因为我们亲近太子,哪怕太子死了,我们也仍旧不得安宁。如今又来,说来说去,柿子只捡软的捏,当我们好欺负罢了。”
她向来不大愿意跟人结仇,可这半年下来,再是菩萨一样也忍不住有了怨气。
都是人,为什么就非得把他们算计的这么惨,就不能容苏家过几天好日子?
苏邀也知道苏杏仪是太过担心了,她并不说苏嵘一定没事的话,只是道:“我让人去找三老爷了,到时候我跟三老爷一道去承德一趟。”
什么?
苏杏仪满心的怨气都化作了震惊,随即就下意识摇头:“这怎么行?!你简直是胡来,你怎么能去?”
虽然苏邀能干,可到底是女孩儿家。
在京城还算了,一般出门都是做客去,别人说不着什么,但是若是在承德抛头露面,还不知道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怎么传。
本来苏邀就总因为身世而被人诟病指责。
苏杏仪不忍心:“让三叔去就是了,我们都在家里等消息吧......”
苏邀却摇头,她轻声道:“没事的,我去一趟更加放心,再说,陈大人也跟着一道去的,不怕什么。”
陈东可是素来跟着萧恒的,说起来,因为萧恒如今恢复了身份成了皇长孙,如今陈东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也因此,才会被委派去找苏嵘。
听见苏邀这么说,陈东在边上轻轻咳嗽一声,道:“大小姐放心,我知道分寸。”
苏杏仪到底是不大安心,见苏邀已经回去让人收拾行李,自己担心的去后头,再三思索之后才让人去送个信给贺太太。
她是担心弟弟,但是也同样不希望对苏邀有什么影响。
贺太太那边消息收到的很快,没等中午吃饭,就已经带着纪妈妈过来,因为苏杏仪是瞒着苏老太太这件事的,贺太太并不曾去见苏老太太,只是私底下直接去见了苏邀。
一见苏邀,她就径直问:“这件事的确是有蹊跷,但是你一定要亲自去?其实,你父亲去了,我这里再让几个管事去,再带上书信给你外祖父从前的旧部,也能去找人。嵘哥儿如今是坠马失踪,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贺太太倒不是要阻拦苏邀,只是觉得苏邀就算去了也未必能够帮得上忙,既然如此,还不如在京城呆着。
苏邀见沈妈妈将她的衣服都交给了燕草,就转头看着贺太太解释:“大哥走之前,我们就曾托了人打听过,知道承德卫所之前是由金吾卫的那位副指挥使所分管,那位指挥使姓陆,大哥调去了,他就调回金吾卫了.....”
贺太太听的凝眉:“你的意思是,是他对你哥哥动手吗?”
“未必。”苏邀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抬起头看着贺太太轻声道:“外祖母,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殿下身世明朗之后,按理来说,有您在,苏家跟汪家应当总要安静一阵子,可我发现不对。”
送礼的人是很多,套亲近的人也很多不错。
可是同样的,这些来趋奉的人里头,大多数都是小官或是那等已经彻底没落了的勋贵。
真正的老狐狸和重要的人物,没有一个表态的。
也就是说,朝中众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对萧恒的态度,还是暧昧而微妙的。
那么,是为什么呢?
按理来说,皇长孙的身份铁板钉钉,不管是从礼法还是从规矩来说,萧恒的身份都摆在那里。
除非,是还有什么缘故,或者说,重要人物们都嗅到了什么风险,觉得萧恒的地位还不大稳当。
那么是为什么呢?
贺太太马上明白了外孙女儿的意思,她垂下眼帘,片刻后才道:“那你是怎么想?”
“不好说。”苏邀沉沉的道:“我原本怀疑是庞家,毕竟萧恒身份曝光,要说影响最大的,无疑就是五皇子跟庞家了,但是又不像。反倒是,好像另外有一头庞然大物正在窥伺并且推动一切力量准备来对付我们。”
不管是许慧仙的挑衅还是今天的事,她都觉得好像是某种预兆。
贺太太也就明白过来,知道她是必定去不可的了,略一沉吟就点头:“那好,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去看看也好。”
她捏了捏苏邀的手:“这件事,你们瞒着你祖母?”
“瞒着的。”苏邀道:“祖母原本最近身体就不大好,若是让她知道了,怕她受不住。”
老人家情绪波动过大,最近的事情极大的刺激了苏老太太,她的身体已经扛不住了,若是这个时候再告诉她苏嵘出事,说不定真的就一气之下不好。
贺太太叹了口气,也觉得心悸,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也罢,既然要瞒着,那就干脆说纷纷邀你去通州庄子上住一阵子,你父亲送你过去吧,否则怎么瞒得住?我去跟你祖母说。”
这样也好,毕竟上次汪大太太过来就跟老太太说了到时候要去别庄的事,现在提起来,苏老太太也不会怀疑。
苏邀答应了。
贺太太一面问清楚了跟着苏邀去的人,又作主从贺家选了几个身手敏捷的人跟在苏邀身边,才过去陪着苏老太太说话。
苏老太太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只是跟贺太太提起许家的事儿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原本十分咽不下这口气,可又不能怎么样,毕竟能有什么法子,人家做苦肉计到这个份上,咱们再不依不饶,反而成了坏人了。”
贺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放宽心,是人是鬼迟早有看清楚的一天。你将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
陪着苏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贺太太一出了门,就见一个丫头在院门不远处一棵树底下探头探脑的,不由朝她招了招手。
小丫头急忙跑过来,对贺太太道:“亲家太太,我们太太请您过去见一面,说是有事情想跟您说。”
贺太太就皱起眉头。
七十三章·撺掇
这府里还想跟她说话的太太能有谁,除了苏三太太就没别的人了。
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贺太太实在没有那个去听苏三太太抱怨的心思,她摆了摆手:“我还有事,告诉你们三太太,下次吧,让她好好养着身体就是了。”
贺太太对苏三太太早已经彻底灰心,别的不说,前阵子苏三太太竟然哭着让人去找苏杏璇回来,就让她心里至今想到都不舒服。
苏三太太不知道苏杏璇已经死了吗?
她当然知道。
可她还是这么提起来。
是,苏三太太如今已经偃旗息鼓,什么事都没做,可手不会打人脚不会打人,这张嘴巴却能杀人。
不管是真的太想苏杏璇导致糊涂了,还是故意的,这个做法都十分的令人恶心,更像是一把刺进苏邀心里的尖刀。
哪怕是让贺太太这个亲娘来说,也觉得苏三太太从此以后再也不出来,才是最好的。
贺太太都这么说了,小丫头不敢违逆,急忙一溜烟跑了。
贺太太便过苏邀这边来,见苏邀什么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苏三老爷也得到了消息赶回来,就正色看着苏三老爷道:“我就把幺幺交给你了,你是个做父亲的,过阵子连栐儿也要接回家来,你该有个成算了。”
有苏邀在,还怕三房以后没有前途吗?
怕就怕苏三老爷又头脑发昏,觉得苏嵘出事了,又觉得有机可图。
苏三老爷慌忙摇头,认真承诺:“您放心吧,我心中明白的。”
他如今也算是看出来了,苏老太太还在,苏嵘继承了爵位也丝毫没有分家的意思,如今苏老太太对他的态度也越发的和缓了,只要这个爵位在苏家稳得住,他还不是一样的能安安稳稳吗?
何况苏嵘比他可要精明太多。
苏家忙着出城去承德找苏嵘,这边永宁长公主自从送走了唐源之后就觉得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才在丫头的劝慰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没多久,就迷糊听见外头有动静,急忙坐了起来问:“是谁在外面?”
外头就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帘子被掀开,咸宁县主也没带人,自己跑了进来,脱了鞋上床靠在永宁长公主身上:“外祖母。”
见是她回来,永宁长公主脸上有了点笑意,嗯了一声,又有些奇怪:“你不是说出去玩,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咸宁县主圈住她的脖子闷声哼了一声,把在书斋的事情跟永宁长公主说了,就抿唇道:“我以后再也不理会她了!”
永宁长公主面色严肃,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冷笑:“是啊,这可真是嫡亲的妹妹,打着什么主意!”
她说着,忽然又想起了在承德卫所出事的苏嵘,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中突的一跳,而后就吩咐底下的人:“去将程先生请来!”
程先生是他们在贵州的心腹人,这次进京,除了家人之外,也只带了一个程先生来,这次唐源去承德本来也要带他去的,可是后来不放心家里,还是把程先生给留在了这里,自己先去看情况了。
咸宁县主见她这么着急发慌,忍不住也有些怕:“外祖母,是不是我还是闯了祸?”
“跟你没什么关系。”永宁长公主眉心突突的跳,却还是温和的安抚了她,换了衣裳去了前头的敞轩。
程先生已经是等着了,永宁长公主也不要他行礼,就径直道:“先生免了吧,又不是外人。如今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见程先生答应,她就把这次卫所指挥使苏嵘出事的事情说了,又说起今天咸宁县主被撺掇着跟苏邀起争执的事情说了:“虽然两者看起来没什么关系,若硬说是有什么,有些牵强了。但是我心里却实在不安,要知道,别人不知道,可我们却是知道的,承德卫所那里,辖下的军户也有几百所,加起来六千余人.....叔叔他这次弄丢了这些军士们的饷银,已经是天大的罪过,若是他还动了苏嵘......”
那就更是大事了,哪怕她是长公主,也少不得得弄的灰头土脸。
“那边苏嵘出事,这边咸宁就被调唆着对上苏邀,你说,会不会有人在从中作梗?”
程先生面色严肃,过了片刻才摸着胡子道:“我听说,方大人的填房乃是跟邵家连了宗的邵氏,她从前很亲近淳安郡主。”
永宁长公主略一蹙眉,才点了点头。
“淳安郡主曾当众为难过苏邀,并且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丢了郡主爵位,到如今还未缓过来。”程先生道:“方姑娘她一个小女孩儿家,若说她自己做出这事儿来,我也觉得不大可能。可若有人指使她这么做,我倒是觉得,许家或者有份,可更多的,应当是邵氏这一方面。”
凡事都要有目的,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傻乎乎的去做?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倒更像是那些人想要撺掇永宁长公主府去跟苏家斗。
永宁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到底是谁呢?许家还是淳安?”
不管是哪一家,都让人觉得齿冷。
程先生摸着下巴,看着永宁长公主:“殿下,若是以小人来看......”
永宁长公主震惊的睁圆了眼睛。
而此时,明昌公主轻飘飘的冷笑了一声:“真是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淳安在喝茶,听见她这么说还笑了笑:“姑姑可急什么,咸宁是个乖觉的,不乖觉,怎么能哄的永宁姑姑那样宠她?她不上当也是常事。”
明昌公主就瞥了她一眼:“主意是你出的,如今事情不成,你倒是没事人似地,半点都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淳安扯了扯嘴角:“姑姑,约了方媛媛跟咸宁去书斋的又不是我,是许家那个丫头。”
她慌什么?
明昌公主就瞥了她一眼:“主意是你出的,如今事情不成,你倒是没事人似地,半点都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淳安扯了扯嘴角:“姑姑,约了方媛媛跟咸宁去书斋的又不是我,是许家那个丫头。”
她慌什么?
七十四章·主使
明昌公主沉默半响,才淡淡的挑了挑眉:“那也罢了,只怕方家跟许家都不是傻子,毕竟那个邵氏到底从前可跟你走得近的......”
淳安这才有些烦躁,她抿着唇冷冷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他们有证据吗?再说......”
苏嵘如果真的死了,苏家也就跟秋后蚂蚱一样蹦达不了多久了。
至于方家跟许家,有她父亲汾阳王在,就算是知道又能怎么样?
明昌公主笑眯眯的笑了起来:“淳安,若是依我说,倒也不必非得盯着苏邀不放,你瞧瞧,平白又多牵扯上多少人?”
淳安不再多说,闷闷的答应了一声,并没有留下吃饭就告辞回家,才进了家门,就见丫头等在仪门边上,见了她急忙道:“王爷等着您呢,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淳安看她一眼,径直往书房里去,才进了院子,就见台阶上廊檐下站了几个护卫,见了她来,急忙使了个眼色,往隔壁指了指,她会意的进了隔间,一墙之隔,隐约能听见隔壁传来呵斥声,期间还夹杂着‘无能!’‘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之类的话,她眉心不由得跳了跳,心里知道这是在说承德那边发生的事。
隔壁不时有呵斥声传来,不一会儿,又传来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她静坐着,眉毛微微上扬,有些凌厉。
再过了一会儿,才之前那个长随才掀了帘子恭敬的过来请她,说是王爷那边有空了。
她理了理衣裳站起来,迈进书房就发现一直摆在墙角的一个大瓷缸不见了,那个青花瓷的瓷缸是江西景德镇官窑上贡的贡品,被赏赐给了汾阳王之后,汾阳王一直十分喜欢,邵文勋也十分眼热。
如今却没了。
她低声喊了一声父王,就见汾阳王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沉沉看了自己一眼,说:“坐。”
等到坐下了,汾阳王才问她:“从公主府回来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淳安摇了摇头,很谨慎的道:“咸宁那个丫头狡猾的很,并不肯上当,没跟苏邀起冲突。”她顿了顿,看不出父亲的喜怒,又接着道:“只是,父王,为什么您跟明昌姑姑要挑拨永宁姑姑去跟苏家对上......”
她想到了苏嵘在承德出事儿和之前听见的那些话,又怔了怔,才猝然问:“父王,苏嵘他.....”
“闭嘴!”汾阳王皱着眉头冷冷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立即闭了口,才有些不耐烦的道:“这么大的人了,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也经过这么多事儿了,还是如此不稳重!”
看得出他的心情十分不好,淳安沉默下来。
汾阳王喝了一口茶,才出了一口气:“这件事你让邵氏放聪明些,若是但凡是有一点牵扯到你头上,本王不会放过她!”
这话说的杀气腾腾,连淳安都忍不住心中一凛,随即才应了一声。
等到看着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了,她才轻声问:“父王,我不明白.....”
自从上次汾阳王说过要教训教训苏家之后,他就又没了动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直到前些天,许家跟苏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他才忽然吩咐了她去联系邵氏,挑拨邵氏让方媛媛假借替许慧仙出气的由头,挑拨咸宁县主跟苏邀对上。
其实根据之前那些得罪了苏邀的姑娘们的下场,不难得知咸宁县主对上苏邀到底是谁会赢。
自然是苏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到时候,永宁长公主哪里能善罢甘休?
可淳安后来认真想了许久,也想不通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永宁长公主论起权势和地位来,远不如明昌公主会算计会经营,在宗室的地位高。
连明昌公主厌恶苏邀和贺太太都不敢做的太过光明正大,让咸宁县主跟苏邀结仇又能怎么样呢?
可到现在,她隐约已经摸到了一点儿影子了。
汾阳王果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才言简意赅的说:“你可知道金吾卫那个副指挥使卸任之后,是谁暂代了承德卫指挥使的位子?”
淳安抬起头看着自己父亲,就见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唐如安。”
永宁长公主驸马唐源的叔叔!
淳安恍然大悟,一时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攥住了手,激动的道:“父王.....”可她随即又想到了这次咸宁县主没有上当,不由得又有些沮丧:“可是那也不能如何,这次我又没把事情办好。”
“罢了。”汾阳王敲了敲桌子:“承德卫那边也出了意外,苏嵘失踪了,如今还不知道下落。这边本就只是闹腾出点事儿叫人有个想头罢了,没什么,这桩不成,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是了。倒是你,安分在家里呆着,没什么事儿最近都少出门去。”
淳安激动的答应,想了想,实在没忍住,试探着问:“那父王,苏嵘那边......”
汾阳王语气平淡:“死要见尸。”
短短四个字,淳安却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边噙着笑意压都压不下去,一直等到回了房,心情都还是雀跃的。
汾阳王这边却并没能有一时半刻的清闲,等到傍晚时分,等到了从承德去的老六回来,才马上宣了人进来,一见人就问:“如何?”
老六抹了把汗,十分冷静的回他:“王爷,咱们的人手已经沿着山里一路搜了过去,暂时还没什么发现,可他当时是被十几个人围攻重伤,又从高处坠马,哪怕不死,最少也去了半条命,山里野兽众多,说不得被吃得尸骨都不存了。”
“说不得?”汾阳王挑眉,面上丝毫笑意也没有:“本王要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你们这些揣测做什么?!”
当年亲眼见着了太子的尸体,可结果呢?竟然还留下了妖孽。何况这回连一具尸体都没见着,怎么让人放心?
老六被说得面红耳赤的垂下头去:“是,小的有罪。不过您放心,已经安排了人暗中寻访,也已经盯住了苏嵘的那些跟班随从,只要有任何踪迹,咱们必定是头一个知道的。”
汾阳王哼了一声,颇有些气怒,只是最后还是压下了脾气,冷然又问:“苏家这边去的是谁?”
七十五章·加码
“是苏三老爷。”老六都已经打听的很清楚,压低了声音又补充:“王爷,苏家那位四姑娘也是在其中的,苏家倒是真的重视她。”
这种事都让她出面。
汾阳王并不意外。
事实上,苏家发生的所有大事里头,最后都有苏邀的影子,可见她在苏家的重要性。
这一次既然苏嵘出事,苏邀作为苏家的主心骨之一,会去查看情况和救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而后忽然开口说:“苏嵘失陷于深山,虽然说已经留下了线索,可到底线索稀少,若是苏四姑娘因为发现了什么踪迹而遭遇了不测......那是不是也顺理成章?”
老六立即就明白了汾阳王的意思,抬头对上汾阳王冰冷满含杀意的眼神,凛然道:“是,王爷放心!”
“办的干净利索,别再叫本王失望!”汾阳王大有深意的望着他,见他指天发誓必定把事情办好,才挥了挥手:“好了,你这么大老远跑个来回,风尘仆仆的,先下去休息吃饭,再去办事。”
老六领命跑出去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弯月高挂半空,旁边有几朵云彩,映衬的院中越发的寂静,汾阳王双手放在窗台上往外看了一眼,半响才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离了书房回后院去休息了。
老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赶路直奔承德,途中还赶上了苏家的车队,在同一家驿站里头下榻。
苏三老爷已经累得有些瘦的脱了形,不过精神却还好,在大堂吩咐了驿卒烧水送上楼,还特意打发李瑞带着人去镇上买些吃的回来。
他想了想,才跟李瑞说:“若是路上看见谁家有卖些鸡鸭什么的,都买些回来,给姑娘炖汤喝,这一路走来都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越是跟苏邀相处下来,苏三老爷越发的察觉到苏邀的好处。
她几乎从来不提要求。
就这么赶路,他这个大男人都受不了,可苏邀坐在马车里竟然从来不曾抱怨过,更不曾让停下来休息,丫头们都熬不住,她却硬生生的熬住了。
从苏邀回来苏家到如今,要凭良心说,没见苏邀沾苏家的什么光,帮苏家挡灾却挡了不少,苏三老爷有时候想一想,心中难免有些唏嘘,费尽心思养出来的反而没商户人家养出来的有担当有良心。
他决意要对苏邀更好一些。
李瑞忙去了,他就转身上楼去看苏邀,苏邀已经洗漱好出明间了,正坐在桌前看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就出声:“怎么不先休息休息?”
苏邀见了他来就要站起来,他急忙让她不必,自己走过去看了一眼苏邀手里的书信,才问:“是何坚寄来的?”
苏邀点了点头:“是,坚叔书信中说,大哥前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跟那位唐大人吵了一架,第二天就忽然说要去附近的山里走走,随即就出事了。”
苏三老爷自己也是眉头紧锁,坐在旁边叹了口气:“那难不成,是唐如安他怀恨在心,所以对嵘哥儿下手?!”
苏邀摇头,一时并未说话。
她总觉得或许跟唐如安有些关系,但不会是唐如安下手。
毕竟这太巧合了,前面跟唐如安起了冲突,后面就出事,任谁看都会觉得唐如安难逃嫌疑。
“到了那边再说吧。”她说完,就收起了手里的书信,又看着苏三老爷问:“老爷的事办好了吗?”
赶路的时候苏三老爷收到了一封信,自此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苏三老爷听见提起这件事,忍不住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片刻后才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我已经处置好了。”
见他的样子分明是还有些为难之处的,不过他既然不说,苏邀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略点了点头。
老六并没有停宿,吃了饭就着急赶路,星夜兼程,终于到了承德,等到进了城,也不急着往别处去,到卫所附近转了一圈,而后才直奔承德知府的府上。
承德知府却并不在家,说是因为不见了朝廷新任的卫所指挥使,所以一直都在忙着找人,如今又是亲自去布置人手排查了。
老六挑了挑眉,熟门熟路的让人安排了房间住下,一直等到晚上,终于听见说是知府大人回来了,就一个鱼跃从床上跳起来。
承德知府金东一回来,听说老六来了,都顾不得去更衣吃饭,先在华庭等着,等到老六来了,才急忙站起来:“六爷来了!”
老六嗯了一声,在他左手边坐下,喝了口茶才问:“人找的怎么样?”
“按着出事的地方四周都找过去了,足足搜查了方圆十里,竟然没有什么发现。”金东也面色沉沉:“也已经贴了榜文出去,只说丢了的是咱们承德卫的指挥使,若有人发现,就赏银三百两。如此巨赏,若有百姓发现他,一定会来官府报讯才是,可是竟然也没动静。。”
找不到尸体,就不能证明人死了,哪怕是被野兽叼走,按理来说也当有东西留下才是。
要么就是人还活着。
可是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苏嵘对官府起了疑心。
老六跟金东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猜测,隔了一瞬,老六才说:“负责调查此事的锦衣卫千户陈东已经正在来的路上,还有苏三老爷也一道来了,你这边.....唐如安那边是个什么动静?”
“他那边,唐驸马来了。”金东轻声说:“若是他来,会不会耽误咱们的事儿?”
“这有什么好耽误的?”老六不假思索:“各人管各人的事罢了,照旧按照计划办事,唐驸马既然也来了,那也好,把事情闹的更大些,你去办吧。”
金东一下就知道老六的意思是要把苏家来的人也弄出事,不由就有些迟疑:“这样,是不是事情就闹得太大了一些?”
他也知道的,苏家一家可都是跟现在的这位皇长孙关系匪浅的。
这么看来,王爷竟然丝毫不顾虑那位皇长孙?!
七十六章·怂恿
虽然金东已经是个知府,说起来是四品大员,可是在汾阳王这个心腹跟前,竟然也自觉抬不起头来,听见老六吩咐,担心了半响,最终才踌躇着问:“还是用那一批人......”
“用!”老六猛然睁开眼睛,双眼如电一般紧盯着他:“给我做的严密些,半点儿都别牵扯到我们头上,明不明白?”
金东被他一瞪,顿时觉得心里凉飕飕的,恐惧之余又忍不住不忿。
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但是老六却实在是太爱摆架子,态度太过倨傲了,他语气低沉了几分:“上次用的就是他们,如今唐驸马还在死命查呢,好不容易才掩盖了痕迹,若是再让他们动弹,被抓住了,岂不是又要添麻烦么?”
老六冷哼了一声:“不用他们,现在还能用谁?再说,做了一次了才能更加得心应手,现在他们已经下水,就算是想要出卖我们也得掂量掂量,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叫他们若是不想死,那就卖命一些也就是了。”
金东只好答应,退出来以后回了后头,金夫人已经等着他了:“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伯爷还没找到吗?”
金东含糊的支吾了一声,净了手坐在桌边,看着满桌子的菜光是愣神。
金夫人有些奇怪,轻轻推了他一把:“看你,是不是都累的糊涂了?怎么吃饭都没什么力气似地?”
金东苦笑着拿起筷子,正要吃饭又停住,嘱咐金夫人:“待会儿,等到再晚些,让合生去走一趟,把胭脂跟红袖两个接过来,送到前面院子里去。”
金夫人手里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才点头,盛了汤放到他手边,皱眉问:“怎么,老六又来了?他又来做什么?咱们该给的银子不是都给了吗?”
金东没有说话,埋头扒了几口饭。
金夫人紧盯着他,忍不住就道:“老爷,咱们安生过日子吧,当年就算是受过他们再大的恩惠,难道在山东帮忙抬了贺大老爷尸体的功劳还不足以抵消吗?为什么又要搀和进他们的事里头?”
金东闷闷的闭了闭眼睛:“你不必再说了,我心中有数,你按照我说的办就是了。”见金夫人闷闷不乐,又道:“吃饭,吃饭!”
金夫人哪里吃得下,她坐在对面看着金东,实在是忍不住:“这次老六来到底是让你做什么,不会跟伯爷失踪的事儿有关吧?下午的时候,合生还进来了一趟,说是唐驸马问起了刘荣他们几个.....”
金东猛然抬头,紧张的问:“你是怎么说的?!”
“就照你之前吩咐那般说的,只说刘荣几个遇见了土匪,战死了。”金夫人烦躁的将面前的碗一推:“你到底在弄什么鬼?”
金东皱着眉头,并不理会她的追问,急急忙忙就站起来,对金夫人说:“我出去一趟,到时候再回来,你不必等我了。”
金夫人有些不能理解:“峰儿一直等着你回来,你这些天都没时间陪陪他.....”
“过些天吧。”金东顾不得别的,挥挥手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猛地出了门,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又是如此,金夫人先是失落生气,而后看着满桌的菜,顿觉意兴阑珊,吩咐底下人撤了桌子,让人去告诉合生一声,去妓院把胭脂和红袖带回来。
金东已经从家中后门出了门,夜色掩盖下,他带着两个贴身的长随一路钻过了几条巷子,到了临街一个酒铺外头,随从就上前敲了敲门。
过不多久,一个老头儿探出头来,颤颤巍巍借着灯笼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撤了门板,他们几人就闪身进了门。
门马上就重新被关上了,老头儿转过身来,身手灵活的跟刚才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冲着金东行了礼,就对金东做了个手势,请金东往后走。
后头是一座大院子,院子里头摆着大大小小的空酒缸,金东急匆匆穿过匝道,一进门就道:“当时你们善后做的怎么样?”
屋子里点着几盏油灯,倒也不算昏暗,借着灯光,金东的目光从在座的七八个人扫了过去,最后落在坐在最里边的那个络腮胡大汉身上,急促追问:“胖子,问你话呢,当初你们办事,没出什么纰漏吧?”
胖子早带着众人站起来,殷勤的给金东行了礼,肯定的道:“这不能,大人,咱们办事儿您难道还不放心?早就已经预备着了,刘荣他们几个都叫我们给砍得没气儿了,这是大家都瞧着的,可出不了什么差错,除非是这见鬼了,否则,再也不可能有什么纰漏的。”
金东稍微放了些心,叹口气就道:“原本是想叫你们躲一阵子的,可如今又有一桩事叫你们去办......”
他看了众人一眼,加重了语气说:“若是这桩事也办好了,那你们下半生可就都能回乡做个富家翁,买宅子买地,从此逍遥了。”
众人脸上都有喜色,络腮胡子一把拍在桌上,激动扬着脖子叫唤:“没的说!大人,咱们这些年可算是忠心了,如今又办下了这样的事儿,生死都在大人手里,大人要我们做什么,只管说就是。反正横竖是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怕他娘?!”
众人都附和。
金东急忙示意他们噤声,目光沉沉的道:“永定伯生死不知,京城如今派了锦衣卫千户陈东前来,除了他,还有永定伯的叔叔苏三老爷,我要他们的命。”
屋子里顿时静默无声。
大家脸上都有惊惶之色。
虽说都是杀过人了的,但是俗话都说恶人更怕恶人,谁不知道锦衣卫都是些什么人,若是得罪了他们,那真是连死都是一种解脱了。
要去对付锦衣卫,这让他们才刚犯下了一桩案子的都有些发怵。
分明天气已经很冷了,金东却觉得浑身热的厉害,他急躁的保证:“这件事办成,你们可人人最少能分五千两银子!五千两!这是多少数目,难道你们不知?!足够你们几辈子花销的了,富贵前程就唾手可得,你们难道还不要了?”
七十七章·疑凶
“也不是不要。”络腮胡子在众人的目视之下站出来,为难的道:“您也知道锦衣卫的名声了,我们之前能杀刘荣个措手不及,也是因为人多,可后来兄弟们不是得装作被土匪掳走了么?被姜昕带了几百人走,我这边也就剩了十二个人-----那还是您说的,毕竟人多口杂,知道这等机密之事的越少越好。”
这么点儿人,怎么可能去对付的了那些杀神锦衣卫?
当初刘荣跟他负责押送军饷回承德,因为早就已经得到了金东的吩咐,他按照计划,早就已经掉包了军饷,而后就引来了周边盘踞多时的土匪,趁乱杀死了刘荣等人,再然后他跟十二个弟兄跑了出来,装作是被土匪掳走,然后一直躲在外头。
金东见他们都有退缩之意,就压低了嗓子:“若是图云寨的人下山呢?”
络腮胡子马上眼睛放光的睁大了眼睛:“您是说,让我们故技重施?”
“图云寨没得到那批军饷,否则的话,怎么会去杀苏嵘?若是,你们再给他们一个消息,说是这批军饷在哪里,苏家人知道.....”
金东敲了敲桌子,沉着的道:“到底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们心中有数。话我已经撂在这里了,苏家的人若是不依不饶,非要追究,到时候难免拔出萝卜带出泥。何况不说别的,连唐驸马也开始起了疑心了,已经有人开始追查刘荣的事,你们也不想功亏一篑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句话阴森森的,说的众人面上都是冷肃无比,朝着络腮胡子看过去。
络腮胡子骂了声娘,但是最终还是哼了一声,下定了决心:“怕个球!都到这个份上了,闭上眼一条道走到黑!若是成了,从此以后富贵荣华不在话下,不成,也就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干了!”
他一发话,其他人虽说有些迟疑,可是没人反对。
金东深深瞥了他们一眼,一面起身,一面道:“那就看你们了,诸位,可别辜负了这大好的机会啊,我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灯影幢幢,等到金东一走,其余几个人就七嘴八舌的争执起来。
“大哥,真的要干啊?我看这事儿未必能成啊!”
“原先说的好好的,杀了刘荣,咱们逃出来,就让咱们寻个机会露面,就说是从土匪手里逃回来的,可现在又不让回去!说是怕唐大人起疑心.....”
“是啊!”最年轻的那个小伙子跳起来:“大哥,他们一开始说的天花乱坠,可后来还不是叫咱们缩在这里?咱们还替他办成了杀永定伯的事儿呢!现在又说没完,还得再杀锦衣卫的千户.....”
事情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如果这么下去,说不定没能吃到好处,就先被压死了呢。
络腮胡子静静的听着听着,忽然抬手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震得大家都闭嘴了,他才冷然问:“说完了没有?咱们就算是不听,又能怎么样?刘荣他们那么多人,是咱们杀的,东西是咱们转移出去偷龙转凤给了金大人他们,我们若是不按照金大人说的去做,你以为我们还活的了吗?”
倒是办成了,才真有一条生路。
众人被他说的忍不住静默下来,好半响,最年轻的那个小伙子才有些沮丧的问:“那咱们怎么办,就真的只能这么着了吗?可.....”
络腮胡子沉吟半响,才道:“大人不是都说了吗,图云寨那些人可是饿狼,眼红那批银子多久了?给他们送个信去。”
至于他们,就只需要守株待兔就是了。
天已经逐渐亮了,苏三老爷已经习惯了早起,阳光落到脸上就睁开了眼睛,胡乱抹了把脸洗漱好,就去厨房催要汤水,又亲自给苏邀端过去。
苏邀早已经起来了,正跟陈东说起最新的消息:“那坚叔他们如今没事吧?”
苏三老爷听见这么问,还以为是已经有了苏嵘的消息,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怎么,有消息了吗?”
陈东摇摇头:“不是,是何坚跟当地卫所的人起了冲突,双方互相动了手。”
苏三老爷凝眉:“如今指挥使失踪,他们当地卫所的人竟然还跟我们家的人打架?怎么,找不着人,他们以为他们能独善其身吗?!”
陈东跟苏邀就对视了一眼。
说起来,若是一直找不到苏嵘,那么还真的就扯不到其他人身上。
毕竟法不责众,只能怪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倒霉没时运罢了。
苏三老爷骂了几句,又问何坚他们现在怎么样。
“受了些轻伤,还是执意进山继续去找人了。”陈东理智的分析:“现在说到底,是唐大人似乎不怎么肯配合找人,一直在推三阻四.....”
不然的话,何坚也不会屡次跟他们冲突了。
苏三老爷不大客气的的嘲讽:“之前暂代承德卫指挥使的职务,想必是得了不少好处。也是,最近几年,承德卫有多少油水?不说别的,马场那边需要戍守,山场需要巡视,又有行宫在修葺,桩桩件件,都需要兵,也就需要练兵,这一项有多少好处可得?怪不得唐大人舍不得了。”
苏嵘是平白捡了个大便宜,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这样,但是对于唐如安来说,苏嵘无疑是来抢好处的。
这件事看来看去,其实有最大嫌疑的就是唐如安。
他有动机,也有这个能力叫苏嵘出事,而且事后他的举措也太可疑了-----他可是迟了两天才上报苏嵘失踪的消息,然后寻找苏嵘也不甚积极,以至于苏嵘到现在还生死不知。
苏嵘是平白捡了个大便宜,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这样,但是对于唐如安来说,苏嵘无疑是来抢好处的。
这件事看来看去,其实有最大嫌疑的就是唐如安。
他有动机,也有这个能力叫苏嵘出事,而且事后他的举措也太可疑了-----他可是迟了两天才上报苏嵘失踪的消息,然后寻找苏嵘也不甚积极,以至于苏嵘到现在还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