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5章 每怀靡及（三）
虽然不觉得姬嘉玉会在赵子玉的手里吃亏，但是看着那铺天盖地弥漫开来的黑色气息，她还是隐隐有几分担忧，只是，她突然发现，不管是谁打败了谁，谁负了伤，对于她来说，都定然不是她期望中的结局。
黑色的花朵并非只是凋零而已，在嘉玉真人眉间法印亮起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花朵，所有凋零的花瓣都一下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浮了起来，飞在了空中，如同静止在空中的雨滴一般，只是更为华美，更为艳丽。
时间都仿佛凝滞了，赵子玉神色镇定自若，而嘉玉真人手中的雷电也没有立刻落下。
赵子玉的真实实力她从来都不曾完全知晓，似乎没有真正见过他使出全力来斗法，唯一一次见他真正动怒，也不过是在幻境中而已，而且也并不是真正的斗法，不过是一面倒的屠杀罢了。
虽然他的修为并不高，只是，既然是鬼王最重视的弟子，又能够蕴养出桃都山那棵树灵，与之神魂共生，她从来都不曾也不敢轻视于他。
他素来都谦逊，也从不与人斗强斗狠，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她就连赵子玉用的是什么招式都不清楚，只是知道他的法术属木，仅此而已。
似乎是为了反驳她的猜测，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点星芒，继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如同流星雨一般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空中亮了起来，她一抬头，却见小寓展翅飞在了幽暗之中，隐藏起了自己的身体，唯有那闪亮的星芒，似乎是越来越近。
“哼！”
嘉玉真人冷哼了一声，一张蓝色的屏障突然亮了起来，如同一把巨大的镜子一般护在了他的身前，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叮叮当当哐哐啷啷”的响声，方才那些密集的星芒一一落在了那蓝色的屏障之上，却无法穿透那屏障，纷纷落了下来，一旦碰到了地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密密麻麻的亮光是一柄一柄的短剑，如同密雨一般落在了嘉玉真人的身前，小寓展翅飞过，又是一阵密集的剑雨，所有的剑尖都只指着一个人，姬嘉玉。
嘉玉真人执着那面屏障挡在了身前，小寓却也不着急，悠悠地转了一圈，又是第三波短剑落了下来，打在那屏障之上，看上去煞是好看。
就在她以为也许这一次也一样能挡住的时候，那些黑色的花瓣突然一起微微动了一下，如同听到了召唤一般，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她暗道不好，只是她什么都做不了，最多只来得及按住自己的嘴，不至于发出惊叫声来。
那些黑色的花朵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从另一个方向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一起飞向嘉玉真人，在那一刻他也意识到了问题，飞身跃起，只是它们飞得太快，又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紧紧地跟在嘉玉真人后面，半点没有能被甩掉的可能性。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又担心赵子玉被打伤，又担心嘉玉真人不是赵子玉的敌手，那终究还是无法避免和学长面对面的一战，她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却也不愿意两边的形势一边倒，另一边受伤太重。
黑色的漫天花雨绝美无比，雷电之声响彻天际，紫色的电光交织在了一起，几乎是那个瞬间一下子落了下来。
那些短剑的光芒和黑色的花雨前后夹击，以一个无法躲避的角度一起飞向嘉玉真人，就算他能用蓝色的护盾挡住一边，也绝对挡不住另一边，就在那黑色的花朵就要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
啊？
璎珞揉了揉眼睛，却见那黑色的花朵和密密麻麻的短剑交杂在了一起，毫无目标地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一片烟尘之中，而凭空消失的嘉玉真人已然远远地站在了一根尚未倒塌的石柱之上，脚踩着石柱上莲花的纹样，白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扬起，看上去如夜色中的仙人一般，飘逸出尘。
这什么法术从来都没见过啊！在空中就能瞬间移动，也太帅了吧！比遁地还帅啊！
嘉玉真人没事，那学长呢？
她连忙看向那棵黑色的桃树，却见赵子玉神色有几分不自然，那紫色的电光方才自然是落了下来的，可他显然却没有受伤。
还好还好。
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突然发现自己的立场有点太不坚定了。
只是这胜负并不是完全没有分出来，一片寂静之中，她只听见了“咔嚓”一声的断裂声，似乎是从那棵黑色的巨木那边发出来的，而当她循声看过去的同时，一大截黑色的枝杈从那棵桃树之上颤颤巍巍地断裂落了下来，断裂之处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烟尘。
姬嘉玉毫发无伤，神木却被斩断了一小半的枝杈，这应该算得上是嘉玉真人胜了吧。
她看向谢道之，却见他脸上殊无喜色。
“呵呵，若是以武会友，本座自然是应该俯首认输了，只是今日，只要我紫玉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们往前一步，无论是你们一起上也好，单打独斗也好，若是不能将我打倒，你们谁都无法离开这里。”
赵子玉冷冷道，神色愈发决绝。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强硬语气，只是在这一刻，她却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过去与现在，幻境与真实，她有一种感觉，似乎冥冥之中命运早就注定了一切，而所有的答案也早已在她的心中，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任何人。
悉悉索索的声音让所有人瞩目，只见那黑色的巨木微微颤抖了一下，便又在原来的断枝之上，迅速地生出了更多的枝杈来，方才那被雷电击断了的断枝落在了地上，就消失在了土中，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这可不好说了，不打倒这棵鬼木就无法打倒赵子玉，而即便是伤了鬼木它也能借助赵子玉的灵力自愈，这不是无解了吗？
第1246章 每怀靡及（四）
“学长……”
她不过是往前走了一步，谢道之便护在了她的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学长是不会伤害我的。”
她摇头道。
“我看到了你的回忆，在桃都山的那一次，在你昏迷的时候，在幻境中，我看到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从前我不明白，为何你那么憎恶凡人，自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真的，在幻境中，我的选择和你是一样的……”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后来我们能一起走出幻境，从来我都知道你不是生性邪恶的残忍之人，我们的想法和观念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在我看来，因为一小部分人的罪恶而将所有的凡人都全盘否定一定是太过偏颇的决定。”
“那些人根本不配活着。”
赵子玉终于回答了一句。
“的确，可是在你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同时，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歉疚和不安吗？我认为并不是那样的，若如此，你就不会留下那朵花，那朵木芙蓉，那是你的善良和你心中尚存的那一丝怜悯和悔意，就算只是在你自己的心中，你都无法完全认同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完全正确的，这难道不说明了，你从来都是心存良知的善良的人吗？”
“而就如同现在一样，你明明就知道你那位殿下的决定是错误的，这世上所有的生灵都有生存的权力，凡人也不例外，你分明心中也在存疑，也在不安，却因为从来都听命于师父而不敢提出一点点的异议，其实应该怎么做，你心里早有答案，只不过你自己不敢面对而已，不是吗？”
“若这世间的一切归于混沌，你我也将不复存在，这也就罢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要守护的人吗？就算你将自己看做是无所谓的存在，在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真正重要的人吗？”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自然是师父。”
赵子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松动，不过继而很快就坚定地说道：“学妹，其实比起你来说服我放弃我的立场，倒不如你加入我们，那些人，就是你身后的那些人，即便是谢兄也罢，他们现在都知道了你的秘密，没有人能真正对你一点戒心都没有的，不管你站在那里，在他们的眼中，你都已经是我们这边的人了，你还不明白吗？”
“姬嘉玉保护了你，不过是因为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若不然，你以为以他的冷漠无情，他凭什么会为你打掩护，不让别人知道你的底细？”
“我可以肯定，一旦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你的死活，他连看一眼都不会多在意一分，更别说是保护你了。”
“也许谢兄会待你很好，只不过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看着你吞噬魂魄的时候，你替他想过他的感受吗？即便是你自己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更何况是他？”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也许他会因为对你的感情而选择容忍你，一百年两百年呢？你们可能永远这样躲躲藏藏下去吗？他能够接受吞噬魂魄的你吗？如果你被人发现了，如果你必须和那些道貌岸然的牛鼻子对上，他会如何选择呢？他能放下心中的原则和执念帮你杀人打掩护吗？如果他能，他将会活在无尽的痛苦和自我怀疑中，如果他不能，那就是他和你分开的时候，到那时候，你相信我，你将会比现在更加痛苦。”
“何必呢……”
赵子玉叹息道。
“你说的没错，我心中有一双我愿意一直注视着的眼眸，可是即便如此，我都不会选择去打扰她的生活，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这世上唯有一样的人才能够真正毫不勉强毫无芥蒂地在一起，不同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勉强强求都是无益。”
“这道理我早就明白了，只是你还懵懂地想不明白。”
“学妹，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愿意相信希望的人，你身上无尽的勇气是我最羡慕的东西，只是我已经是个没有了希望的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我的师父，为他做他希望我去做的事，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你明白了吗？”
“你怎么没有希望，兰儿姐姐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她一定不会因为你的立场而把你视作敌人的，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她不会接受你？”
她忍不住喊道，可赵子玉的眼眸立刻沉了下去。
“不必再多说了，我意已决。”
他冷冷道。
“学妹，你离我远些，我怕我会误伤你。”
他冰冷的语气让她瑟缩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谢道之，只见他无奈地对她摇了摇头。
“谢兄还是明白我的，诚如你所言，我有我的立场，这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事实，如果没有了师父，我根本不会活到今天，而我活着的意义，全都只是为了师父而活着，仅此而已。”
“我不信！”
璎珞忍不住喊道。
“你不过是口是心非而已，在鬼国，在平湖，在桃都山，你都帮了我们，你根本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你明明知道……”
“别再说了！”
赵子玉的神色几乎有点恼羞成怒。
黑色的花朵飞了过来，她吓了一跳，可那花朵不过是接近了她的身边，便停在了空中，如同在迟疑一般。
就连这鬼木的桃花，都知道她是自己人吗？
她苦笑，颇有几分无语。
刚才是有点害怕，只是，一回神就知道赵子玉不过是吓唬她而已，而她刚才也确实有点过分了，万一鬼王之前不知道那些事情，万一她说的那些话被鬼王窥见了，那她岂不是害了学长。
“我永远不会站在你们那一边，但是我也永远都不愿意站在你的对面，我只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恢复正常，就和从前一样，难道不好吗？”
她拈起了那朵桃花，不过是轻轻一弹指，它便消散成了一片黑气，转瞬间就消失殆尽。
赵子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幽幽地说道：“和从前一样，学妹，你难道能回到和从前一样吗？这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已经决定的命运是无法逆转的，而只有永恒的死亡才是永恒的完美。”
第1247章 每怀靡及（五）
“轰！”
所有人脚下都是一个踉跄。
谢道之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
只是这轰鸣声却似乎是从脚下传来的。
整个地面都在震颤，尘土飞扬，她看见了赵子玉惊诧的目光，黑色的神木之上，黑色的枝叶和花朵纷纷抖落，所有的一切都在无法抑制地震动着。
“砰！”
不远处的一片白色的光芒破土而出，高高的八角尖塔如同幻境中的画面一般从一片废墟中挺立而出，周围尘土飞扬，如梦似幻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很快，不仅是一座又一座的八角尖塔，高高的宫殿，巍峨的城墙，尖顶的塔楼，全都破土而出，矗立在了方才还是一片废墟的花园之后，而那座最高的八角尖塔的方向，正是她记忆中灵塔的位置。
高高的塔楼之上，隐隐可以看见飞檐之上挂着的小小铃铛，风中甚至能听见铃铛摇动的声音，如同低低的魔咒一般，充满了神秘之感。
一道道高耸的回廊由远及近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似乎在迎接他们一般，引导着他们往那宫殿的正门而去，而那扇门，显然已经慢慢地打开了，里面看上去黑洞洞的，不知道会是什么在里面。
这就是真正的昆仑虚。
这才是真正的众神之殿。
仿佛能够听见空中神鸟的清啸，仿佛能够闻到花园中奇花异草的香气，仿佛能看见，潭水之上的那一抹红色，她揉了揉眼睛，果然不过是她不切实际的期望罢了，阿离，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只是这昆仑虚终于显露出了真实的样子，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就说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幻象而已，刚才在外面都能看到的八角灵塔，怎么可能是一片废墟呢，只不过在他们踏入了昆仑虚内门的瞬间，就是踏入了第一个幻境，仅此而已。
可是，为什么那只黑猫都会和他们一起进入幻境呢，难道真如嘉玉真人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它命中注定的缘法？
“这就是无土之土……”
谢道之喃喃道。
“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有几分傻眼。
刚才还是一片废墟的，这也是法阵或者幻境吗？
黑色的枝叶散落了一地，黑色的桃树委委屈屈地挤在了地缝之中，被周围的城墙和角楼给包围，就连那花朵都凋零了。
赵子玉的神色并不好看，可嘉玉真人的神色也未见的有多开怀。
“这是怎么回事……”
赵子玉低声自言自语，只是那神木看上去一片萎靡不振，便是他再怎样催动，似乎是被什么力量给压制住了一般，再也无法振作起来。
“喵……”
刚才那只黑色的猫妖又是不合时宜地瞄了一声，璎珞看了过去，却见它身上的黑气已然全都消散了，而那一片潭水却还是清澈无比，似乎并没有被任何邪气污染似的。
“轰！”
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扬起的烟尘也渐渐淡了下来，真正的昆仑虚露出了完整的面目，似乎是在迎接他们的到来一般，不再躲躲藏藏，而是敞开了大门欢迎他们。
可这是为什么呢？
她怎么都想不出原因。
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姬嘉玉也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色，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这一片荒芜的花园，仍是那样的一片寥落，一片萧条，似乎这里的鲜花从未盛开过，似乎这里从未有过成片的绿荫和无尽的欢笑一般。
她下意识地走向那一片潭水，伸手轻抚了一下那冰冷的水面，就在碰到那水面的瞬间，星星点点的亮光在水中闪动了一下，她再一次伸手下去，冰冷的水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可她分明抓住了什么东西，犹豫了一下，她微微使力，将那样东西握在了手中。
碧绿的光芒闪动着，她张开手掌，一段绿色的树枝在她手中，那熟悉的气息，她立刻明白过来了。
“碧梧枝。”
“原来那一次之后它就自己回来了。”
“真正顶级的法宝多是有灵的，只怕它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以为它已经枯萎了……”
她困惑道。
那个小箱子，她密密藏起来的小树枝难道不是碧梧枝吗？她分明看着它失去了光芒，失去了灵力，如同一根普通的树枝一般再也没有了灵气。
“落星石的灵力都不曾枯竭，碧梧枝的神力又怎么会干涸。”
谢道之淡然道。
“唯一不曾现世的那一块秘宝，只剩下赤焱石了。”
他说着，一边似乎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姬嘉玉。
是她的错觉吧，嘉玉真人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幽幽的绿色光芒在她手中闪动着，只是她却有点拿不定主意，若不是看着谢道之赞赏的目光，只怕她会立刻把它放回去，可谢道之的眼神，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把那个给我……”
赵子玉突然开口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赵子玉的身法也这么快，他几乎是瞬间就欺到了自己身前，劈手就来夺那根碧梧枝。
她下意识地一跃，身体却比她自己想象的要轻盈地多，她几乎是半个身子飞在了空中，一下子就躲了开去，而那碧绿的树枝也凭空消失在了她的手中，似乎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似的。
“呵呵……”
赵子玉冷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神色中有着阴郁之色。
这样的神情，让她心中微微战栗。
踏着风的气息落在了地上，她惊讶地发现，她每踩过一步的地方，都生出了一片绿色。
嫩绿色的绿野一片又一片地展开在她脚下，她停留的时间越长，那一片绿色就越浓郁，如同在一片空白纸上作画的笔墨一般，沾了墨的时间越长，那画中的生气就越充盈。
“所以这就是无木之木。”
谢道之微微点头道。
“是这样吗？”
她疑惑道。
只是这能力似乎没什么用啊，除非家里要开花圃，不然这技能有什么用啊？
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第1248章 六辔如丝（一）
“你们！站住！”
眼看他们要往门里去，赵子玉一下子拦在了众人身前，眼中的光芒逼人，他愤愤道：“你们还没打倒我，你们不能离开这里！”
“哦？那你就来拦我们试试看。”
嘉玉真人老实不客气地说道。
“我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赵子玉召唤着黑色的枝条，只是那黑色的神木此番受了重创，怕是有几分力不从心，努力地生长出了黑色的藤蔓，不停地蔓延着伸了过来，却无法包裹整个宫殿，只能委委屈屈地挨着他的身边，颇有几分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
“这不可能……”
他喃喃道。
神木的力量分明是无尽的，根须在地下延绵，所有的神木都连成了一体，即便是其中的一棵受了伤，也绝对不会就此一蹶不振，而这里，分明有什么力量能够抑制神木的神力。
没有了怨气的支持，没有了桃树的庇护，他能做什么呢？
他沉下了眸子，阴冷的目光中有着一丝决绝。
“小寓。”
他自言自语道，似乎是在呼唤它，又似乎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巨大的翅膀带着锋利的剑气挥舞着，灰色的身体看上去是那样脆弱，黑色的花朵和枝叶一起在风中结阵，可是姬嘉玉却只是摇了摇头，劝道：“收手吧，没有了神木的庇护，我要杀了你不过是易如反掌。”
赵子玉没有说话，黑色的藤蔓刹那间暴长，而小寓的利刃也在那一瞬间如密雨一般飞了过来。
姬嘉玉随意一挥，那蓝色的护盾便挡住了所有的利刃，而飞身扑了上来的小寓一下子撞在了雷电之盾上，顿时一阵火花四溅，电盾之上一阵“呲呲”的爆裂声，小寓如同撞入了陷阱的小兽一般，发出了“嗷嗷”的惨叫声。
“小寓……”
眼看它被雷电束缚着动弹不得，唯有惨叫而已，她心疼极了，再看赵子玉，他的眼中也是一片黯然，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下一秒，她便一下子被藤蔓包裹住了。
眼前一黑，她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唯一能见到的便是一片黑暗。
“璎珞！”
她最后听见的声音唯有谢道之撕心裂肺的呼声。
“喵？”
黑猫妖刚从噬魂术的折磨中恢复过来，就看到了这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那个小小的女孩子被黑色的藤蔓拉进了树枝之中，继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方才一抬手就不容分说把它打伤的那个男子也不见了。
“哦豁！”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巍峨的宫殿，它仰起了头，几乎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不愧是众神之殿啊，太美了……喵……”
显然没人理会他。
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她能听见那个声音。
“对不起，这并不是我愿意的。”
那个声音弱弱地说道，她想起来了，那是幻境中的那个声音，是她意识中树灵的声音。
“快放我出去，不然他们说不定要把你整个烧了。”
她苦笑道。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她都能想象得到谢道之抓狂的样子和姬嘉玉一脸冰冷的神色。
“他受伤了，你能把那样东西给我吗？”
“什么东西，碧梧枝吗？”
她警觉地问道。
“应该是，那个充满灵力的东西，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那个。”
她犹豫了一下，树灵叹道：“他不会伤害你的，我也不会伤害你，我们原本就是一起的。”
“那你快把我放了吧，不然他们真的会烧树的。”
她无奈道。
“对不起，这个我无法决定哦。”
柔柔的声音充满了歉意。
她安静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坐了下来，最初的慌乱过后，现在的一片黑暗反而给她一种宁静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心中一片清澈，许多从前没能想明白的事情似乎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那壁画，那浮雕，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当年危的分神定然就是在那个凡人男子的身上，如同现在的阿染一样，他借着自己帝王的身份来拜访西华上神，虚情假意半真半假的相处之下，居然真的得到了她的信任。
而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神木被他注入的怨气所污染，最初没人能注意到这一点，但是凤凰发现了神木的异样，也正是这个原因，它才会失去西华的信任，最后忧愤而死。
“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时候是怎样的吗？”
她想起一事，突然问道。
“最初……”
树灵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
“我记得我有了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和这里完全不同，那时候，天空是湛蓝色的，风中有着芬芳的气息，我能听见悦耳的鸟鸣之声，还能听见庄重的鼓乐之声，一切一切都十分缓慢，一切一切都十分安宁。”
“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听它这么说，她更确定了这一点。
“这里？怎么可能呢，这里那么荒凉。”
它十分不赞同。
“虽然我已然沉睡了千年，却也还记得从前的一切，当年我的全盛时期，所有的鬼魂都要匍匐在我脚下，所有的生灵都在我面前战战兢兢，我的一颗桃实，是多少生灵梦寐以求的神物，这一切虽然都已经过去了，但我却从未忘记过。”
“你想要的只是这些而已吗，旁人的仰望，生灵的敬畏，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她是真的不解。
“呵呵……”
它无奈地笑了。
“这难道不是最难得到的东西吗，世上的桃树有千千万万，唯有我被称作是神木。”
“比起最初的那种宁静，你觉得你更想回到哪个从前呢？”
它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道：“你什么都不懂。”
“嗷……”
小寓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半幅翅膀已经被烧焦，一起一伏的身体上伤痕累累。
谢道之根本都没看它一眼，他只是怔怔地看向那棵鬼木，手中金色的火焰已然扬起。
“毁了这棵桃树，只怕就更难找回她了。”
嘉玉真人淡淡道，心平气和。
“是我疏忽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火焰。
第1249章 六辔如丝（二）
“寻常的火焰是不行的。”
“恩？”
“即便是用冰结，也没有办法让它枯萎。”
“恩。”
“要是有一颗种子就好了，那样我就能……”
姬朝抬起头来，终于发现眼前这位大小姐根本就没在认真听他说话，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似乎什么都没想，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微微张了张嘴，可却什么都没说，眼神一片黯然，转开了目光。
“就能什么？”
许久许久，陆西西才接上了他的话，兴趣缺缺地问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能做好的事情做到最好，这样，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算是有个交代。”
姬朝神色淡然地说道，似乎毫无所指，又似乎在说些什么。
“我没有怪你，我真的没有怪你，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忙道。
“毕竟我也姓姬。”
他无奈道。
“那不代表什么，嘉玉真人也好，姬琴也好，他们都和你无关，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
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说话。
“我只是，我只是每每想起当时的情形，就有点难受。”
“三叔母那样温柔的人，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们也一样，已经注定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
陆西西似乎并不十分赞同，想起刚才他说的话，忙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姬朝摇头，黯然道：“如果我能找到一枚种子，一颗桃实，那我也许能找到其中的秘密，因为能让它蕴养出来的方法也许正是它的弱点所在，它表面看起来越是无懈可击，就说明它的弱点越是致命，只要能找到摧毁它的方式……”
“当初的桃都山毁于一旦，一定也是同样的方式，只不过，过了那么久，当初那些知情的人只怕也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你说的有道理。”
陆西西眼睛放光，忙道：“我去藏书馆看看，找找有没有相关的古籍，也许那时候这桃树不叫神木也不叫灵木，我去找找和树有关的书就知道了。”
“去吧。”
他温柔地笑了笑，反正她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忙，反倒是害他分心。
西西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一时的伤怀也不过是有感而起，过一会儿就会抛诸脑后，虽然再不舍，再留恋，也能够接受眼前的事实，能够明白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再改变的了。
可是，那个人却……
他叹息了一声，看了看手腕上精致的腕表，微微皱眉。
往事已矣，逝者已矣，可是活着的人呢？
负罪感是一道枷锁，能挣脱的人也许并不是勇敢，而只是无情。
可他偏偏不是那样的人。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快速地收拾了一下手上的工作，将所有的材料小心翼翼地封存，这才关上了门，熟门熟路地往那个他深恶痛绝的地方走去。
“咣！”
果然，还没进门他就看见了，目光所及的那个位置上，已经坐下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手摇摇欲坠地托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握着一个空了的酒杯，一下子拍在了吧台之上。
“这才几点，你喝了几杯了？”
他快步走了过去，痛心疾首地问道，一边劈手夺过了一边的酒瓶。
“呵呵……来了……”
胡子拉渣的男子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笑嘻嘻道：“来的正好，陪我喝一杯。”
“……”
姬朝只觉得自己一口气接不上来，气得不打一处来。
可是，他在气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本该同情，本该怜悯，他应该温言暖语地劝服他，鼓励他，给他希望，让他振作起来，可是……
这一切他都已经尝试了千百次了，广韵却还是那样，每天行尸走肉一般地点卯上班，一下班就钻进这个老鼠洞里，一杯一杯地灌着自己。
不能说他有什么失职，可是他的心思显然早已飞远了。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努力抑制自己的火气，平心静气地说道。
对方却惊讶无比地看着他，似乎他在说什么奇怪的话一样。
“我怎样了？下了班喝一杯都不行吗？”
“你分明明白我的意思！”
他躲开了陆广韵来抢酒瓶的手，紧紧地皱着眉，冷冷道。
“呵呵……”
对方根本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招了招手，让酒保再拿一瓶来。
“不准给他拿！”
姬朝一巴掌拍在吧台上，几乎按出了手印。
小小酒保虽然是见多识广，但也更懂得趋吉避凶的道理，忙不迭地就退了下去，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
“别这样了，你总不能一整晚一整晚地在这看着我，就算我回家了，我家里那一墙壁的红酒也够我喝一宿的了，若不是我不想回家，我哪里需要躲到这里来？”
这话说的，姬朝闻言也是心中一酸，眼圈微红。
那么多年的兄弟，他怎会不明白为何陆广韵不愿意回家，不敢回家，并不只是那冰冷的四壁，而是令人窒息的回忆。
不是他不能体谅别人的痛苦，只是，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不单单是在为自己而活，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去承担的责任，每个人都有理应要去做的事，必须要去做好的事，必须要去照顾好的人。
就算不能照顾好别人，至少也不能去伤害那些爱你的人。
想起陆西西每次说起蓉蓉的时候，那种落寞的眼神，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陆蓉时，她那种忧心忡忡的悲伤神色，他都不由自主地难受。
就算是为了陆蓉，他也不能任凭广韵这样颓丧下去了。
她还这么年轻，她也沉浸在悲痛之中，可是不仅没人安抚她的痛苦，她甚至还要为自己的父亲而担心忧虑，毕竟他们都算是见过了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而她第一次的泪水就是为她的母亲而流的。
虽然陆西西说不能怪他，可是他从陆蓉眼中，还是看出了那一抹难以抑制的疏离和冷淡。
他不能辩解什么，唯有叹息。
“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你也要为蓉蓉考虑啊，她有多担心你你难道心里没数吗？”
他正色道。
“呵呵……呵呵……”
只见陆广韵笑个不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分明有着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第1250章 六辔如丝（三）
“轰……”
地动山摇。
他眼神微凝，向外看去，只见外面的人群骚动了起来，纷纷四散奔逃，而地面分明在晃悠，吧台里，各色酒瓶叮呤咣啷地掉了一地，纷纷碎落，而方才避而远之的酒保早就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
有情况。
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绝非普通的地震，金陵身为六朝古都，从来都是风调雨顺，气候宜人，就算是地震，也绝对不会有这样剧烈的震动，若不然，也不会被选中作为机构的大本营。
难不成，那些人居然敢打上门来？
他有几分不可思议，看向陆广韵，却见他昏昏沉沉的眸子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眼中一片阴鸷。
“等一下！”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跟上了起身就往外走的陆广韵。
上次在桃都山，他就见识过了广韵不要命的打法，根本不顾自己的安危，招招都是与人拼命的架势，若不是那些人被他的狠劲给吓到了，纷纷避而远之，只怕他都不能活着回来。
就算是不愿意相信，他心中也隐隐明白，广韵这是根本已经放弃了希望，不管是对未来也好，还是正义和信仰也好，他都已经不再看重了，也许对他自己来说，他活着根本就不如死去的好。
虽然黑色的桃树已然在几个大大小小的城市站住了脚跟，但是他不觉得它们能成什么气候，更甚者，他觉得那些桃树越是占领更多的城市，它们的力量就更弱，而蕴养那些桃树的人也许会更加虚弱，更加容易力竭而死。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想法似的，几乎就在他的不远处，一片白色的光芒亮了起来，白色的月亮垂直悬挂在了空中，附近十里二十里地都被照得清清楚楚，如同灯火通明一般。
“永凝月火……”
他喃喃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要做什么，居然敢找上他们的大本营来了，难不成，鬼王有什么致胜的法术，所以才不怕他们那么多修士？
“道爷，道爷救命啊！”
一大片天花板连着上面的壁灯一起掉了下来，轰然砸在了吧台之上，探出半个头的酒保惊叫道。
“我还不想死啊……”
酒保没出息地喊道。
“啪！”得一声，酒保“呜呜呜”了半天，终究还是被堵上了嘴，乖乖地一动不动躲在了墙边。
不过是耽搁了一下，刚追着陆广韵出了酒吧大门，就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
姬朝心中大急，四下张望，可周围的灵力波动混乱，根本感应不到陆广韵的气息，而那一片晶莹的月光却越来越亮，越升越高，甚至比落日夕阳的余晖更为灿烂。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姬朝看了一眼那月光，毅然决然地往那月光最为明亮的地方飞身而去。
一束白色的光芒拔地而起，如同一道直冲天际的灵光一般，隐隐有一种神圣之感，只是那光芒越是清晰，他心中的担忧就越是强烈。
“狐泠如！”
陆广韵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即便是远远看去，姬朝都能看见他眼中的憎恶和痛恨。
在桃都山，他们不是没有交过手，诚然狐泠如根本不是广韵的对手，只是这月光，只是他眼中的混乱，让姬朝根本放不下心来。
不论是任何人，一旦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冷静，就不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更何况，狐泠如敢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正道修士云集的金陵，根本就是有恃无恐，若不是有着绝对的把握，她如何敢来？
“且听她怎么说，广韵！”
他连忙落在了陆广韵的身边，暗中注意他的动静，随时准备拦住他涉险。
“有什么可说的？”
果然他眉间的法印已然明亮无比，浑厚的灵力即便是在永凝月火面前都没有半分逊色，只是，永凝月火的灵力源源不断，根本就是无穷无尽的，陆广韵再怎么法力深厚，终究会有力竭之时，明眼人一看便知，正面对抗绝对不是理智的选择。
狐泠如一出手就亮出永凝月火，只怕本就是这个意思。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广韵真人已然亮出了灵剑，以一种完全不顾自己安危的方式欺到了狐泠如的面前，一剑便刺向她的心口。
“啊！”
狐泠如没料到他二话不说就动手，还没来得及搔首弄姿就被逼得往后疾退，现出了原形才堪堪避过了这一剑，只见她七条尾巴都竖了起来，如同被激怒的猫一般弓起了背，破口怒骂道：“你xx是疯狗吗乱咬人？”
和姬朝想的一样，那束白色的月光如影随形地跟着狐泠如的身体，如同护身符一般护着她，他甚至十分怀疑，即便是狐泠如被刺中了，只怕也不会真正致命。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讲不讲道理？”
“哦？听说狐族长老狐太音也是在拜访你们桃都山的时候被扣住的，若不是狐族公主跑得快，只怕也会被抓，这会儿你给我说什么不斩来使？双标吗？”
姬朝皱了皱眉，提声喝道。
“我们是恶人，自然是十恶不赦只做坏事的，你们可是好人啊，自然得讲道理，呵呵呵……”
狐泠如的神色得意至极，娇笑着颤动着身子，七条大尾巴一颤一颤的，看着就让人生气。
“广韵！”
姬朝见他双眉一沉，眼中的杀气只增不减，连忙拦在了他的身前，劝道：“若是平日，我也不敢教你该怎么做，只是今日，你喝了酒，我不能坐视你乱来！”
“广韵，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你冷静一点，真的冷静一点，能不能就算是看在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上，就听我一句，行不行？”
陆广韵的目光有着一瞬间的松动，可狐泠如却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您啊！”
“啧啧！那么久不见，广韵真人可真是让人认不出来了，看看这小脸，啧啧，可真让人心疼啊！”
“广韵真人，究竟是如何会这般憔悴？难不成，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第1251章 六辔如丝（四）
“不好！”
姬朝飞身而上，只是，他还来不及说话，来不及阻止，两道光芒已然交织在了一起。
“铿！”得一声。
金色的剑光和银白色的月光碰撞在了一起，刺目的耀眼光芒让他睁不开眼睛，姬朝下意识地伸手遮挡了一下，不过是一瞬间的微微错开了目光，他再看去的时候，却见陆广韵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上伤痕累累，竟是看不出如何受的伤。
“呵呵，即便是当年的狐壸罡，也未曾真正明白该如何驭使永凝月火，狐族的秘宝多年来都被封藏在地下，根本就不曾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
狐泠如冷笑道，那一束月光方才放大了一瞬间，如今又慢慢地聚拢，回到了她的身周，如同一道神圣的光芒一般落在了她的身边，守护着她。
“而殿下几乎是一得到永凝月火，就勘透了其中的奥妙，相比之下，狐族几乎是暴殄天物，根本就不曾真正发挥出这神物真正的力量。”
“真正的宝物，唯有在真正的强者手中，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价值，这个道理，你们不可能不明白的吧……”
她似乎是话中有话，姬朝微微皱眉，隐隐感觉到了有几分不安。
“沧海遗珠，珠玉蒙尘，这可真是世上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了，想当年我狐泠如也不过是狐族普普通通的一员小卒罢了，冷眼也罢，轻视也罢，我都已然不曾放在心上，只是如今，我也好，永凝月火也好，都找到了真正能欣赏我们的知音，也算是相得益彰，呵呵……”
她得意洋洋地说道，姬朝查看着陆广韵的伤势，冷哼道：“狐壸罡也好，狐族历代长老也好，都不曾想要用这宝物来伤害任何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无知还是真的盲目崇拜你们的主子，只是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个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吧。”
“永凝月火在狐族数千年，几乎从未现世，也未曾扰动世间，才甫一到你手，就成为了伤人的凶器，若是神器有灵，只怕也不愿受你的驭使。”
“嘻嘻，这酸葡萄可真酸啊。”
狐泠如摇了摇大尾巴，现出了人身，笑道：“罢了罢了，你们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只要永凝月火在我手中，你们根本都伤不了我。”
“殿下让我来，自然是有事要商量，你们谁是管事的，快点把他喊出来，我是代表殿下来谈条件的。”
“谈什么条件？”
姬朝皱眉，狐泠如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挑衅，而根本不像是谈判。
“你说了算数的吗？找个能说得上话的来跟我谈啊，我可是殿下的特使，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我都会说吗？”
“咳咳！”
陆广韵怒目圆睁，轻咳了几声，一抹鲜血从嘴角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姬朝早已给他全身都用了愈合术，只是身体里的内伤只怕还要好好调养才能真正痊愈，但如今，他可不能再动气了。
“像我们这样的小卒自然是说不上话的。”
姬朝扶起陆广韵，转身就往回走去。
“呵呵呵，那你可要记得提醒你们管事的哦，我的耐心有限，若是过得一刻没人来见我，我便随便找那些凡人杀个痛快，怎么也要杀个血流成河才会收手，这金陵城这般繁华，要找个千把人聚居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太难。”
狐狸眼细细长长的，可恶至极。
“轰！”得一声。
似乎是为了提醒他自己说话算话，狐泠如抬手便是一道银色的月光飞向了一边的路灯，轰鸣声中，灯柱砰然倒在了一边的街边小店之上，幸而之前几乎所有的人全都远远地避了开去，若不然，这一片废墟之中，定然会有人受伤。
长长的台阶之上，平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就躲得不见了踪迹，高高的平台之下，庄严肃穆的建筑群设计得十分精巧，看上去平平无奇，可仔细观察之下，便可发现所有的布局都暗合八卦之数。
看似不过是博物馆的大门，可转了个弯就有了一扇暗门，从暗门走下了地道，姬朝扶着陆广韵进了电梯，那电梯往下不停地降落着，似乎无穷无尽，但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哎？”
电梯门一开，门外一脸惊讶的正是陆西西。
“你跑去哪儿了！”
她嗔怪的神色在看清了他扶着的伤者之时瞬间消失了，几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又惊又怒地问道：“是谁，居然能伤了三叔父？”
“说来话长，卫氏呢？”
他急匆匆地往里走，陆西西连忙让他，一路走在了前面。
“应该在兰儿姐姐那里，自从应龙大哥出了外勤，她平日里就一直和兰儿姐姐在一起。”
“对了，应龙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
“我懂了，不能告诉我，对吧。”
陆西西意兴阑珊地叹道：“你可真是个老古板。”
“三叔父不会有事吧！”
她看着那血迹斑斑的道服，虽然从来都相信三叔父的实力，却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我不知道，但应该没伤到灵台。”
姬朝委婉地说道。
虽然灵力并没有散乱，但是从他不停咳血的状况看来，内里的肺腑一定是受伤了的，说不定还伤得很重，具体还要等卫氏去检查，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狐泠如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她可不会对那些无辜的凡人手下留情。
只是，族长不在，庚辰也不在，广韵伤成这样，这会儿还能找谁来主持大局呢？
总不能让那个不靠谱的姚长出面吧？
自从外面乱成了一团，姚长就一直躲着人，从来都不出头，这样的懦弱和没有担当，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从前族长在的时候，因着嘉玉真人和和颂真人从来都不合拍，所以他的种种错误的决策都会被解读为只是为了和嘉玉真人作对而已，现如今，嘉玉真人隐退之后，他几乎是走一步错一步，任谁都能看出，他根本就没有主持全局的能力。
第1252章 六辔如丝（五）
“啊？”
谢道兰手里的瓜子壳掉在了地上，一叠声地喊着：“阿精，阿精！救命啊，阿精！”
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的是卫氏，只是在看到了陆广韵的瞬间，她嗔怪的神色就立刻变成了担忧。
“快把他放下来。”
她忙道。
姬朝看着这两人手里的瓜子，还有垃圾桶里可疑的一堆瓜子壳，分分钟有几分无语。
就算听不见外面震天响的动静，机构内部有警报系统，一定早就报警了吧，她们倒好，还在这偷懒呢。
“你们没看到警报吗？”
他委婉地问谢道兰。
“呃？啊……看到了……吧……”
谢道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卫氏，后者忙着救人，没空理她。
屋子里又走出来一人，一脸诧异的样子让姬朝十分确定，她们肯定是用了什么办法把那个一天到晚乱响的警报器给拆了。
简直是无法无天。
“青鸾大哥，你怎么也陪着她们胡闹？”
他忍不住道。
“呵呵，我没有啊，我和青姬只是来看看她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青鸾的脸色有些尴尬，连忙忙不迭地甩锅。
什么？青姬也在这偷懒！
他无语。
“你们小点声儿。”
青姬抱着睡着的孩子走到了门口，对姬朝怒目而视。
呃……
原来他们是来看望卫氏和孩子的，那似乎也情有可原……
不对啊！这里明明是谢道兰的办公室啊！
他突然发现自己差点又上当了，算了算人头，他懂了，只怕再往屋子里走，他还能找到一副没打完的麻将！
这些人！！！
他气得不打一处来。
“大！长！老！”
跟那些妹子没什么可说的，可是青鸾堂堂大男人，又是上古神鸟，总该有几分担当吧。
他总不能指望靠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
“哎哟，有事儿说事儿，吼什么？”
青鸾挖了挖耳朵，作势道。
姬朝也不跟他客气，前前后后把狐泠如的基本意思全都告诉了他，末了问道：“您德高望重，要不然就拿个主意，寻思一下我们如今该如何处理吧。”
大长老收敛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锐利的目光在陆广韵身上扫过，正色道：“事不宜迟，我们去拖住她，兰儿和青姬去找人支援，至于谈条件，若是实力不对等，根本就没有谈的必要，唯有一战而已。”
“你何时见过屠夫和猎物谈条件？”
他冷哼，眼中一片睥睨之色。
是了。
如醍醐灌顶般，姬朝终于想明白了刚才那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狐泠如根本就是来挑衅的，顺便试探一下他们的底线，探一探他们的真实实力，若是在金陵，在他们的地盘上，居然还能让狐泠如全身而退，那简直是修仙界的耻辱。
更何况，狐泠如上来就打伤了陆广韵，根本就是有恃无恐，若不能压住她这股气势，只怕他们只会一步退，步步退，最终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
狐泠如就算有永凝月火护身，也不过是孤身一人而已，而如今除了外勤不得不离开之外，几乎机构中所有的修士都集中在了金陵，若是这样还不能生擒了狐泠如，那他们还有什么一战的必要？还不如直接丢盔弃甲直接认输得了。
想到这里，他立时道：“还是您思虑周全，晚辈毕竟还是天真了。”
“不怪你，我不过是见得多了罢了。”
青鸾摆了摆手道。
再一次回到了人间，已然是暮色降临的时刻，广阔的广场之上原本满满的是游客和孩子们嬉闹玩耍的笑声，如今却是一片空寂，唯有寂静的路灯安静地照着附近的道路，锦官城的遭遇让所有人心惊，再也没人敢看热闹，再也没人敢在外面逗留，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当恐惧控制了一切，当对生存的信心不再存在的时候，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一切秩序都将会崩溃，一切都将归于混沌。
虽然现在事情还没有糟糕到这个地步，但是已然隐隐有了乱世的影子。
庄严肃穆的雕像之下，巨大的建筑群在黑夜中看起来犹如一片连绵的群山，只是那山间有着凡间的灯火。
“多少年了，他们从未改变过，一旦灾难降临，他们便会失却人性，回归到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青鸾不知道是向来这般愤世嫉俗，还是只是有感而发。
“但是，正是因为他们努力地生存，这个世界才能平稳地运转，不断地向前进步，您难道不承认吗？”
“即便在我们看来，他们的生存不过是昙花一现，然而一代又一代，他们终究还是在稳步前行，从未放弃过希望，从未放弃过梦想，有人愚钝，有人懵懂，然而真正的智者总是能找到前进的方向，即便万中无一，但若是没有他们，一切都将会不复存在。”
“呵呵。”
大长老笑道：“我从不觉得他们全然无用，只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人性的邪恶总是会暴露无遗，我恐怕，我们很快就会见证那个时刻。”
这回轮到姬朝说不出话来。
还没有走出那片陵园，他们就看到了那个明亮的白色光束，如同炫耀一般地，在夜色中缓缓地靠近他们。
“看来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位置了。”
姬朝皱眉。
“人性，呵呵，即便是我们这些人，也难免会趋吉避凶。”
“您的意思是……”
姬朝有几分不敢信。
狐泠如的身影已然走近了。
“哈！”
她却是半点都不怕青鸾大长老，嘻嘻笑道：“刚才你们两个打我一个，被我打得满地找牙，如今你又找个老不死的来帮忙，你以为就能斗得过我？”
“永凝月火从来都是狐族的秘宝，却被你们用阴谋诡计夺了去，就算只是为了狐族，今日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哼哼，口气真大。”
狐泠如有恃无恐道。
方才她已经见识过了永凝月火的霸道，就算是修仙界大能陆广韵也被自己的法术反噬，根本伤不到她半分，难不成她还能怕什么神鸟，狐狸本就是鸟类的天敌，这青鸾再厉害又如何？
第1253章 载驰载驱（一）
黑暗之中，能看见的不过是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
她似乎是走在了一条路上，这条路看不到尽头，也没有一丝光亮。
迎面匆匆走来了一人，一边奔跑一边焦急地看着自己的手表，衣冠楚楚的样子和其他影子似乎不太一样。
“你好……”
她连忙叫住他，可那人连眼角都没有瞥她一下，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继续快步往前走。
呃……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商场里遇到上前推销的那些人，那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和厌倦，那人只怕也是以为自己是推销员，他只怕还以为自己还活着，还有忙忙碌碌的工作要等着他去奔波。
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的奔忙，这难道不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吗？看不到尽头，看不到终点，看不到希望。
“呜呜……”
小女孩的哭声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手拎着兔宝宝的耳朵，一手抹着眼泪，脚上穿着两只毛茸茸的拖鞋。
她只觉得辛酸。
这样小的孩子，就被杀死在了神木之下，那些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那双精致的拖鞋和漂亮的小兔子，无一不显示出了家人对她的宠爱，她整整齐齐的额发俊秀隽永，细细的声音温柔无比。
“妈妈，妈妈……”
她一边哭着，一边四处寻找着，只是目光所及全都是一片黑暗。
“别怕，你妈妈在哪儿，你知道吗？”
璎珞连忙走了上去，蹲在了她的身前，努力哄她。
虽然不过是个亡灵而已，她也不忍心放着这样小的孩子不管。
“妈妈把我推到了小船上，她自己却一个人去玩水了，我要去找妈妈，我也要去游泳！”
她抽泣道。
“我妈妈呢？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玩水……
她眼圈红了，为母则强，那位母亲一定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把自己的女儿推上了救生艇，自己却再也没机会爬上来，可是……
即便是上了救生艇，也逃不开死亡的命运。
她越来越生气，越来越难过。
小女孩一边喊着妈妈，一边走远了。
对于她来说，也许这样也不错，至少，心中怀有希望，只要能找到妈妈，一切都会好的……
方才那个男子不也是吗？心中也有着小小的希望，只要努力工作，就能养活家人，就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教育，为了那个美好的未来，他即便再苦再累，也在努力前行。
真该让学长也来神木里看看这些平凡人的努力，如同石缝中的嫩芽一般，哪怕是再微薄的力量，只要坚持只要有着信念，也终究会向上挣扎着长高，为自己赢取一席之地。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只是每个人前进的方向似乎和她完全相反。
她也想过回头往回走，只是往后面看去，她总觉得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头上的迷谷枝定然是会给她正确的方向，她皱了皱眉，咬牙继续往前走。
“咳咳！”
“咳咳咳！”
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拄着拐杖，一步一停地蹒跚而行，奇怪的是，那步伐倒一点都不慢，唯有那令人难受的咳嗽声，让人一望便知她身有重疾。
“哎哟。”
见她一口咳出了鲜血，璎珞连忙上前扶住了她，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
老婆婆的眼神有几分闪躲，连忙挣扎着往前走。
“怎么了？”
璎珞不明白，她不过是想帮忙，可对方却如同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忙不迭要逃跑。
“我这病是会传染的，闺女，你快离我远着点。”
“……”
她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世上终究还是善良的人更多。
“我女儿，我儿子，全都嫌弃我这病，没有一个愿意接近我的，只要我打电话要他们来探望我，他们便一个个地指责我，说我是故意要害他们……”
“久而久之，我就不敢让他们来了。”
“只是，我真的很思念他们，不管他们现在变成什么样也好，在我的心里，他们还是小时候天真可爱的样子，围着我喊妈妈妈妈的样子，我永远永远都忘不了的……”
“所以，我只能躲在他们周围，暗暗地偷看他们，还有他们的孩子们，他们是那样有朝气，那样年轻，看着他们过得那样幸福，我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都觉得很快乐。”
她说不出话来，眼圈红了，泪水打着转。
“您说得对，只要他们过得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顺着老婆婆的话说道，心里很是骂了好几声混蛋。
“我腿脚不好了，眼睛也不好使了，闺女，你离我远着点。”
老婆婆说着继续往前走，很快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这里有着太多的魂魄，也有着人间的百态。
从前在自己的世界中，看不见别人的努力前行，也看不见别人的痛苦和挣扎，轻易地评判旁人是很容易，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只能看见自己所愿意看见的东西，可真正真实的一切，并不是从一个角度就能看见的，并不是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
“啦啦啦~”
轻松愉快的曲调是她没想到的，这里居然还有这样快乐的声音，她抬眼看去，明媚少女的笑容迎面而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戴着无线耳机，一边哼着歌一边蹦蹦跳跳地走路。
“小妹妹。”
她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容，挥挥手打招呼。
“你谁啊？”
那少女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皱眉斜眼看她，冷冷地问道。
“呃，我只是路过。”
璎珞有点尴尬，没想到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居然会这样说话。
“切！”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理都不理人，转身就走。
璎珞傻站在原地，有点没回过神来。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礼貌？
她一边想着，却是不经意间回忆起了自己念初中的时候，那时候她在寄宿学校上学，一个班级里，一个寝室里，不管走到哪里，看谁都不顺眼，唯一的好朋友就是阿染，若不是每天还能和阿染一起聊天，她几乎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原来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子的，自以为是的孤傲，自以为是的清高，实际上不过是中二病而已。
她苦笑了一下，自嘲地摇了摇头。
第1254章 载驰载驱（二）
远远地一盏烛光闪动着，她凝神望去，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苍白的脸在烛光中若隐若现，那是一个女子的脸，只是她的年纪却不再年轻。
烛光中隐隐可见丝丝缕缕的黑影，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女子越走越近，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黑色的长发中夹杂着清晰可见的早生的白发，每走一步，那长发都随着步伐而微微摇动，那丝丝缕缕的黑影就是掉落的长发，每一根长发都飞入了那烛火中，成为了她手中捧着的蜡烛的烛芯。
“您好……”
璎珞礼貌地打招呼，可是那女子眼中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烛火，两眼无神地往前走着，每走一步，那长发都在掉落，如同有着魔法一般的长发飞入了那烛火中，看起来倒像是因为有着那些发丝，这烛火才能维持着明亮的光芒。
“十几个闹钟都不够啊……”
她喃喃道。
“六点做早饭，七点送孩子上学，九点半有例会，资料要在九点前发给领导，昨天晚上的作业还没批改完，老师说了在八点前要提交的……”
“什么？”
她没听清楚。
“我娘的胃病又犯了，婆婆的眼睛下个星期要开刀，老公已经两个月没有给家用了……囡囡的期中考试又考了C等……”
“等一下，几点了？”
她猛地一抬头，似乎是刚醒神一般看见了璎珞的存在。
“你是谁？”
她警觉而又嫌弃的目光让璎珞有几分不舒服。
“您还好吧，我，我只是想帮您。”
“帮我？”
“哈哈哈哈！”
那女子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来，几乎是泪水都要笑出来了。
“你开玩笑的吧！”
“这世上没有人能帮我，我只能靠我自己！”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恶狠狠起来。
只是那烛火晃动了一下，她便立刻安静了下来，恢复了刚才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面无表情道：“不过是女人的宿命罢了，别以为你年纪轻轻就有什么可得意的，谁没年轻过？谁没漂亮过？”
她稳稳地护住了那烛火，越来越多的发丝飞入了那烛火中，她的眼睛有着狂热的光芒，变得愈发明亮。
“你以为你嫁给了爱情，可是你不过是嫁给了一座坟墓，一座终究会将你吞噬殆尽的坟墓。”
“你所有的快乐都不过是在过去的回忆中而已，你能面对的唯有空荡荡的屋子和永远没有尽头的责任。”
“婚姻。”
“是哪个混蛋发明的这破东西。”
“这分明是一根耻辱柱，将你绑在了上面下不来，你要下来，便是千夫所指，就连你的父母都指责你不懂事，而你呆在上面，呵呵……”
她诡异地笑了一下，冷冷道：“好好享受那滋味吧，你终究是会明白的……”
那盏烛火慢慢地远去了，璎珞好一会儿透不过气来，深呼吸，再深呼吸，才感觉那压抑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只是那阴冷而又绝望的声音，让她无法忘怀。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没有一个人是轻轻松松地活着的，如果有，那一定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那盏烛火，也许正是那女子心中小小的希望。
无法挣脱的束缚也就是无法解开的羁绊，她不管怎样抱怨怎样不满，可终究还是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维护那一盏小小的烛火，哪怕燃烧自己最后一根长发，都要守护那温暖的光芒，即便是死了，也忘不了那些责任。
一滴泪水落在了黑色的地面之上，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周围还不停地有着影影绰绰的影子迎面而来，可她却再也看不清楚那些人的样子，只是一个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罢了。
本以为他们忘了自己死了也是好事，可是……
她黯然。
这是学长想要她看清楚的现实吧，那些凡人，那些弱小的凡人，不管怎么努力，不管怎么挣扎，终究不过是棋盘上的小卒，就连一枚棋子都不够资格，轮回，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世又一世的折磨而已。
对于这个世间来说，他们甚至连蝼蚁都算不上。
浑浑噩噩的一世，忙忙碌碌的一生，他们带来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也许答案只能是一片空白而已。
黑色的花瓣缓缓落下，她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幻境而已，这花瓣的触感却是无比真实。
花瓣迅速融化在了她的掌心，幽幽的怨气对于她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是，她什么都没做，那花瓣就任她吸取怨气，这小小的发现让她沮丧。
“我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
她悠悠道。
这里是神木的心田，她知道她的声音一定能被学长听到，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只要他们离开昆仑虚，我就会放了你。”
赵子玉站在了她的面前，脸色有几分苍白。
“我并不想伤害你，你从来都明白的。”
他淡淡道。
她伸出手去，穿过了他的肩膀，这不过是学长的幻影而已，就和刚才那些魂魄一样，不过是幻象而已。
只是，他们的回忆都是真实的，他们都以为自己还没死，可却在这神木之中永生永世地受着无尽的折磨，走着这条没有尽头没有希望的黑色道路。
“能不能放了他们？”
她恳切地问道。
“哈？”
赵子玉失笑了。
“他们在这里，和去轮回转世，有什么区别吗？”
“一生又一生，一世又一世，他们每一次轮回的结果有任何的区别吗？除了悲惨的命运和更悲惨的命运，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他们的人生有着什么样的区别……”
他冷笑。
“我以为你能明白，只是如今你置身于山中，无法见到高山全貌而已，学妹，世事无法如你所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知道，只是，在这里是没有希望的，只要他们能出去，他们就有那么一线希望，凡人，我们凡人，不就是靠着这一线希望而活的吗？”
“如果说这世上没有了光明没有了希望，那才是真正一片死寂，就和这里一样了，学长，你心里也明白，那才是真正的绝境，那是你那位殿下想要一手打造的地狱……”
第1255章 载驰载驱（三）
“希望……”
赵子玉的声音有几分虚无，他的神色也是一片黯然。
“从来都没有什么希望……”
“所谓的’希望’……本就是被创造出来哄骗那些无知的蝼蚁的，给他们一个生存下去的理由，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希望……”
“那朵木芙蓉呢？难道那不是你的希望吗？学长……”
他闭了闭眼睛，许久才黯然道：“那是我的宿命……”
“阿嚏！”
谢道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青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要装病逃避责任吧。”
“开玩笑，怎么可能。”
谢道兰笑得有点尴尬。
话说她的确是不愿意去和那个什么姚长打交道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端着架子的样子她可不想去搭理。
“我只是觉得他们会不会不相信我们？”
“你想啊，不过是一只七尾狐而已，他们肯定会觉得不过是小打小闹，说不定啊，根本就不会相信我们的话。”
青姬微微皱眉。
还真是说不准，金陵的这个地下宫殿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固若金汤，只怕那些人根本就不愿意离开这个乌龟壳，只愿躲在自己的梦想中，期望着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一切也都会恢复正常。
“广韵真人都被打伤了，也许他们不会轻视吧。”
她犹豫着说道，虽然如此，可心中却是不置可否。
凡人，总是那样自私愚昧，不论是怎样的人，不论在什么位置上，都逃不开这规律。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一切都不曾改变过。
也许……
不行不行，这可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海棠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呢，去了好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希望菡萏一切都好。”
“是呢……”
“今日长史大人不见人。”
屏幕后面的小秘书连头都没抬一下，一个笑容都欠奉，冷冰冰地说道。
“我们真的有急事……”
谢道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来找长史大人的，哪个不是有急事儿的，您有什么事儿，就在这登记，长史大人会安排时间见你们的。”
青姬和谢道兰简直是面面相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啪！”
谢道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吼道：“广韵真人都出事了，你们长史大人还在梦里呢！”
小秘书吓得推了推眼镜，皱眉对她怒目相视，见她一脸怒气几乎是排山倒海，毕竟还是失了锐气，弱弱地抱怨道：“您太失礼了。”
“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见到你们这位大人！”
“这件事攸关所有人的生死，你若是再敢有半个字的推诿，到时候所有的责任都由你一个人负责，你担得起吗？！”
自然是担不起的……
小秘书一脸尴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种十足为难而又不知所措的样子令人费解。
两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青姬身法极快，转身就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空无一人。
意料中的结果，谢道兰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话都说不出来。
小秘书阻拦不及，无奈道：“长史大人有事公干，外出了。”
“什么时候回来？”
青姬忙问道。
“少说也要两三天吧。”
小秘书一脸无奈，翻着自己的电脑，百无聊赖地答道。
真是有理说不清，谢道兰深呼吸，再深呼吸，待要一巴掌再拍下去，却被青姬拦住了。
“跟她说也没用，我们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还能想什么办法啊！”
“总比在这浪费时间强。”
青姬拉着她往外走，谢道兰气得眼圈都红了。
“这些人简直是离谱！”
“算了算了。”
“要是海棠在就好了……”
两人话音未落，转角就走来一人，那人也走得很急，猝不及防就过来了。
“哎？”
“哎哟！”
她们气得狠了，没仔细看路，不防门口有人刚好进来，长长的走廊本是空无一人，她们两个却迎面撞上一人，那人喊了一声，一下子便倒了下去。
“不好！”
青姬连忙一个箭步扶起了那人，谢道兰见她大腹便便，忙也上前扶她，却见那人眉目如画，清秀的小脸微微有几分浮肿，却是个认识的。
“仪宁……”
“不，姬夫人，您怎么会在这？”
“您没事吧。”
青姬小心翼翼地指着她的肚子，问道：“有什么感觉吗？要不然，还是去我们那儿坐一坐，让卫氏给您看一下？”
“不用了。”
仪宁小脸煞白，显然是撞疼了的，但是她咬着牙，却执拗地往里走，一边说道：“不用了，我有急事。”
……
谢道兰和青姬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又是个“有急事”的，只不过这位长史大人根本就是“不理事”。
“您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先，那位大人啊，不知道在哪儿眠花宿柳呢。”
谢道兰嘴毒道，用的词也不知道是什么三流上学来的。
“快别胡说了。”
青姬忙劝道：“刚才我们来过了，这位长史大人并不在，我们去里面已经看过了的，您的脸色不好，不如去我们那儿休息一会儿，躺下来再说，便是有再着急的事儿，也不如您的身子要紧。”
倒不是有多喜欢仪宁，只是毕竟对方是孕妇，又是自己理亏，谢道兰连忙也点头，劝道：“先躺下来再说，万一动了胎气，那可怎么是好。”
仪宁犹犹豫豫地又往里看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好吧，只是我是真的有急事，若是长史大人不在，还能找谁？”
这个问题问得好，她们也想知道啊。
谢道兰和青姬再一次面面相觑。
“广韵真人也在卫姐姐那里，若不然，我们还是一起过去找卫姐姐拿个主意吧。”
没奈何，谢道兰只能这么说。
仪宁眼睛一亮，忙道：“找广韵真人自然也是一样的。”
呃……
谢道兰和青姬十分默契地没有说出真相，若是仪宁知道广韵真人被一只七尾狐打伤，甚至伤到昏迷咳血下不了床，只怕更加会急怒攻心，那可就不好了。
那永凝月火究竟是什么邪门的法宝，居然这么厉害？
放在平日里，她们就连想都不敢想，法力那么高深的广韵真人居然能被一只狐狸，还是七尾狐，伤得那么重。
而且，据姬朝的描述，那根本就是一面倒的对决，甚至都没有真正开始斗法，就分了胜负。
太离谱了。
第1256章 载驰载驱（四）
“呵呵呵，你们该不会是想拖时间，等人来帮你们吧。”
见两人并不立刻出手，狐泠如冷笑。
“那些胆小鬼，但凡他们看了陆广韵的伤势，你们觉得他们还会来吗？他们逃都来不及。”
“哼哼，这就是凡人，这就是人性，别管是谁，全都一样！”
她大笑道。
“一个有胆色的都没有！”
月光如影随形地守护着她，姬朝却突然想起了庚辰，若是他在这里，该会有多兴奋啊，能亲眼看到传说中的神物，永凝月火的威力，只怕他就算是被打伤了也会甘之如饴。
“青鸾，从前在狐狸洞里，我可是从小久仰您的大名，没想到今日居然还有能和您交手的机会，泠如实在是无比荣幸呢。”
“过奖了，只不过是和青丘的几位长老颇有交情罢了，难为你挂念。”
青鸾淡然道，目光却没有片刻离开她，密切注意着她的动作，半点都不敢疏漏。
“只是，即便您在我心目中再德高望重，泠如都不会对您有丝毫懈怠的，对于泠如来说，您就是高山仰止的存在，如今有机会站在您面前，泠如自当竭尽全力，这才是对您的尊重。”
狐泠如阴阳怪气地说道，月光如影随形，如一道银白色的光束一般，华丽无比。
“还记得长老和您当年曾经斗法，您的法术泠如也是见识过的。”
她自矜道，笑得有恃无恐，笑得令人生气无比。
姬朝见她抬手，眉间的法印瞬间亮起，严阵以待。
“不用紧张，我还不至于不知道尊老爱幼，陆广韵是他咎由自取，若是你们不惹我，我自然也是礼尚往来，客客气气的。”
“听说那些被我们殿下占领的城镇，如今都已经归顺了我们鬼国，那些无知的凡人们以为自己得到了安宁，你们说说，这岂不是很可笑？”
她大笑。
“凡人自然是愚昧的，与猪狗牛羊并无区别，只是我们殿下说了，他最想要得到的，唯有金陵而已。”
她眼中的光芒无比闪耀，显然对那位殿下充满了信心。
“只不过，你们若是再不乖乖接受殿下的条件，老老实实地投降，那我就不会陪着你们浪费时间了。”
果然什么谈判全都是骗人的，就是来挑衅的。
姬朝汗颜，毕竟还是青鸾沉着，他毕竟还有天真的时候。
广韵定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上来就动手了，只不过，任谁都没想到狐泠如有了永凝月火居然连广韵的法术都能反弹，一切都超出他的预想，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了。
那黑色的桃树本来就已经够离谱的了，鬼王的手上又有了这样强大的法宝，就算是他再乐观，都难免有几分沮丧。
光是那桃树就够他研究的了，可是时间不等人，他根本就没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继续破解这谜题，但是……
灵光一现，他感觉到自己想到了些什么，可是那灵犀就如同一道流星一般，只是划过了他的脑海，却消失在了云深之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哼哼，现放着我们二人就站在这，你们殿下号称要扫平人间，那你怎么就不出手呢？”
青鸾笑道，云淡风轻。
姬朝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那灵光。
也许永凝月火不过是一道月光而已，守护着它希望守护的人，所以狐壸罡只能用永凝月火来做成结界，做成是迷宫结界来守护青丘，狐族那么多年来也从未依仗着永凝月火来做些什么，也许那宝物的作用就是守护。
对了，当年的狐方潭，也只能困住敌人而已。
青鸾早就和狐族交情笃深，只怕他早就知道了永凝月火的秘密。
还远没有到沮丧放弃的时候！
他为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灰心而羞愧，即便再艰难也好，即便再无法接受也好，他都绝对不能放弃，那不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责任。
“呵呵呵呵……”
狐泠如冷笑了一下，只是那神色多少有了几分不自然。
姬朝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总而言之，你们快点投降，我们殿下的耐心有限，如果你们磨磨蹭蹭地，讨论来讨论去，一个能说了算的人都不敢出来，那还有什么可谈的，你们不过是懦夫而已！”
“哦。”
青鸾一脸平静，半点都没有被激怒。
姬朝有样学样，也一脸平静。
一阵风吹过，激起水波一片微澜，一片静寂。
“……”
遇到这样油盐不进的也属实是离谱，狐泠如咬了咬牙，恨恨地看着这两个人，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永凝月火的秘密？”
姬朝悄声问道。
“我哪里知道。”
青鸾悄悄地回了个鬼脸。
“你们说什么？！”
仪宁果然一见陆广韵的伤势就瘫倒在了沙发上，只觉得心跳如擂，一阵心悸的感觉让她脸色更加苍白。
“别紧张，那不过是个意外。”
青姬连忙安慰她。
“别说什么废话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仪宁柳眉竖了起来，正色道。
谢道兰愣了一下，仪宁的神色和从前的确是不一样了，那种说一不二的气势，显然是当家做主惯了才会有的。
毕竟现在她是别人眼中的姬夫人，姬氏如今虽然看似暗落，然而毕竟有这样庞大的家族，没人会轻视她，也没人敢轻视她。
看来传说中嘉玉真人对她宠爱有加，并不是空穴来风。
想起她之前文文弱弱的样子，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虽然对于她们修士来说，年龄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如今看来，这改变并非只是年龄的改变，而是心态的变化，婚姻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将她改变了良多，虽然从前她也持重自信，但远没有如今这般胸有成竹，目光都看起来不一样了。
只不过她也不过是个后宅女子而已，又能做什么呢？
“深呼吸……”
卫氏忙道，一边给她脱了鞋，一边按她的脚掌。
“我没事，你们把事情说清楚了。”
仪宁神色严肃地说道。
青姬和谢道兰面面相觑，两人知道的情况也有限，不过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第1257章 载驰载驱（五）
一片黑暗之中，徒然亮起了一点光芒。
“怎么回事？”
赵子玉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那光芒。
只是下一刻，刺目的光芒就笼罩了一切，他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李璎珞已然消失不见。
“璎珞。”
谢道之抱着她的肩膀，她睁开了眼睛，天空中的金色光芒如同日光一般灿烂，她微微皱眉，想起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昆仑虚，我们还在这里。”
她轻叹了一声，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回首望去，那棵黑色的桃树依然矗立，只是枝叶四散，花朵也全都散落凋零。
“学长……”
她想问赵子玉会不会有事，只是看着谢道之和不远处站着的姬嘉玉的目光，她硬生生地把这句话给咽到了肚子里。
“我们进去吧。”
嘉玉真人淡淡道，再也不看那株桃树。
精巧绝伦的宫殿仿佛没有历经数千年的洗礼，每一片砖瓦都整洁如新，她不由得怀疑这又是幻境，只是，即便是幻境，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高高的大厅宽敞明亮，长廊两边各有一个拉着帷幕的客厅，一个优雅小巧，一个摆着长长的长桌，两边分别有着椅子和一些架子，像是宴会厅。
她有几分恍惚，这里她上一次分明没来过，可看着却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如同她曾经走过这条路，有一种似乎从前来过的既视感。
长廊的两边没有用那些诡异的雕像来装饰，反倒是装着明亮的镜子，不管往哪一边看，都有着无穷无尽的倒影，显得这长廊更加宽敞。
“你别放开我的手。”
谢道之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的心里有点甜，有点酸涩，不过还是乖巧地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抓着他不放。
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不需要什么其他的理由，越是看到了别人的痛苦和挣扎，她越是珍惜自己能得到的这一切。
之前的她实在是太幼稚了，总是那样自以为是，就好像十四岁的自己从来没有长大一般，总以为这个世界本就该是她所希望的那个样子，可这不是幻想中的伊甸园，不是精致玲珑的象牙塔，而是全然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扎的现实世界，而她，已经是太幸运太幸运了。
“哎？”
她不过是一个晃神，再回头看去，嘉玉真人已经不见了。
严格来说，并不是“不见了”，而是……
层层叠叠的镜子的倒影中，她分明看见了嘉玉真人的身影在其中的一片镜子中，这完全不科学，镜中的倒影本该是一层又一层的循环往复，可姬嘉玉却站在了中间的一片倒影中，前前后后都没有他的身影，他如同是被贴上去的一个不和谐的影子一般，虽然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有着无比诡异的感觉。
谢道之也发现了问题，他一手抓着她，一手向那墙上的落地镜伸出手去。
如同水面之上荡漾起了波纹一般，那一面平平整整的镜子居然荡漾开了一片片的纹路，这样可就更麻烦了，再看嘉玉真人的身影，已然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如同一片落叶一般，随着水波的荡漾而越飘越远。
“你快别碰了。”
她连忙抓住了他的手，可是那镜子上已经存在的波纹却无法消失，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抚平那波纹，只是在将将要碰到镜子的那一瞬间强迫自己收回了手，无奈道：“我们要怎么办？”
“这镜子果然有问题。”
谢道之也没再去碰那镜子，可是嘉玉真人的身影已经快要飘到了镜子的尽头，再远就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们该怎么办？”
她又问了一遍。
谢道之几乎是硬生生地压制住了自己心中那一抹不合时宜的快乐，虽然他已经能明白姬嘉玉的所作所为多半是为了拯救世间众生，可是走到了这里，他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人不是自私的，虽说修道之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天下苍生不要来打扰他和璎珞的平静。
不管姬嘉玉所图的是什么，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好事，若是他从此消失不见，他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不行不行，打住打住。
他不由得为自己这种自私狭隘的念头而害臊，在这个时候，如果就连他们都不承担起责任来的话，那和那些无知愚蠢的凡人有什么区别呢？和那些妄想要升仙的小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似乎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法术。”
他轻咳了一声，努力地回想那些古籍中相关的描述。
“镜，也是幻术之一，从前勉强没被算到禁术一类，只不过对于凡人来说这种法术杀伤性太大，早就被禁止在凡间使用，后来会用这法术的人就越来越少，慢慢也就失传了。”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就是那些会用这种法术的人最终都消失在了自己的幻术中，再也走不出来。”
呃……
他心中一惊，两人几乎是同时看向那片越来越遥远的身影，忐忑的感觉在两人心中浮现。
“所以这个法术你也没办法破解吗？”
她的语气让他微微赧然，摇头道：“我从未接触过这种法术，和你一样，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真正亲眼得见这种法术。”
“喵！”
黑色的猫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下子窜了出来，一头就撞进了那镜子里。
方才已经快要慢慢平静下来的镜面一下子又被撞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波纹来，比之前谢道之按出来的那波纹要剧烈得多。
“刚才那只猫妖！”
璎珞惊呆。
它居然悄悄地跟着他们一起进来，又躲在了两人的身后，一直跟着他们到现在。
也许是因为那波纹更加剧烈的关系，那黑猫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很远的地方。
“难道要走进去才行？”
璎珞指着那镜中越来越远的黑猫，和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姬嘉玉的身影，有几分不安地问道。
谢道之抬头看向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第1258章 周爰咨谋（一）
比起走进这个一看就不靠谱的镜子，他宁愿选择转身就走离开这里。
镜中的华丽灯饰层层叠叠，如同迷宫一重又一重，繁复无比，他能看见自己和璎珞在镜中的倒影，可是那波纹不平静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你看那边。”
璎珞的声音有几分颤抖，谢道之转身看去，却见他们来时的路已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唯有一片镜子的倒影，来来去去，左左右右都是镜子，如同站在了魔方中，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果然这还是幻术啊。”
“也许这是个阵法，用来拦住那些想要擅闯昆仑虚的人。”
“也许一开始我们如果不看这些镜子，一直往前走，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谢道之喃喃道。
“那嘉玉真人呢？他也是什么都没做就被镜子给吸引进去了呀。”
“这不可能啊……”
谢道之有几分无语。
以姬嘉玉的法力和警惕心，他之前又是对昆仑虚研究过了才来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一块镜子给抓住了。
他愣了一下，讶然看向她，一个更加合理却让他难以接受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浮现。
只是，若是告诉了她，她只怕会更担心，反正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还是别让她忧心了。
抿了抿嘴，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要怎么离开这里呢？
再多的古籍，也只是记载了这种法术的名字和可能的作用，但是，那些迷失在了镜子中再也没有回来的人们，并没有流传下什么文献，更别说给他们一些提示了。
“镜。”
这个法术本身就神秘无比，就算是这个名字都让人有一种无法捉摸的感觉，当年会那些法术的人，基本都隐姓埋名，远远地避开尘嚣。
不为别的，只是这种法术对于凡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只要被照到了镜中，就能摄取那些凡人的魂魄，如同养殖场的小鸡小鸭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唯有任人宰割。
只是这里是昆仑虚，不管是什么法阵，都需要有驱动阵法的阵眼和阵枢，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又是怎么启动这个法阵的呢。
他想不出答案。
“要不然我们和那只黑猫一样，也跳进去吧，也许跳进去就能出去了呢？”
她的提议总是这样半点都不瞻前顾后，一往无前，从无畏惧，他属实是佩服她的勇气，只是对他来说，他无法接受任何错误，他不能犯任何错误，他不能再弄丢她。
“我们只要不分开，总能想到办法的。”
他柔声道。
“我感觉应该要往镜中走。”
她坚持道。
“你忘了，我头上有迷谷枝，我真的觉得应该这么走。”
“再等等，我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说着拉着她往来路走去，若是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他们应该能顺利走出走廊，虽然看起来是一片镜子，实际上却是一条宽敞的道路，可以一路走出的。
“啪！”
璎珞一头撞在了镜子上，疼得龇牙咧嘴。
“这怎么回事，刚才就连猫妖都能跳到镜子里面去，你看到了的吧！可是凭什么我却进不去？”
她十分不服气地揉着自己的脑袋，气呼呼地问道。
“按理说这里应该是有通路……如果没有的话，那也许真的如你所说，我们已经在了镜中，想要出去的办法……”
“是什么？”
“没人知道。”
谢道之无奈道。
“那些迷失在了镜中的人一个都不曾回来，或者说，就算有人机缘巧合回来了，却根本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些，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文献是有关的。”
“不过这个法术早就失传了，没有什么相关信息也算是正常。”
他的声音温柔而又无奈，甚至带着些歉然。
她忙道：“这和你没关系，我们就一起慢慢找出路，反正我肚子也不饿。”
谢道之闻言莞尔，那笑容如同镜中的波纹一般无法抑制。
幸亏他没笑出声来，若不然，被她听见了只怕又要生气。
他甜甜地想着，就算她生气也没什么，说实话，他还很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嘟起个小嘴，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瞪大的眼睛故意做出凶狠的样子，可实际上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小粉拳的话，的确是比从前要重多了，不过他还是很喜欢。
“我不会放开你的。”
他含笑道。
“我，我……”
她的脸有些微红，故意认真地答道：“我会抓紧你的手，不会放开你的。”
“若是我一个人在这镜中走丢了，我肯定会害怕死了的。”
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她垂下了眼帘，不敢看他。
谢道之抬起了一只手，往那镜中探去。
方才已经慢慢平复的波纹又一次荡漾了开来，他在触碰到了那镜子的瞬间便停住了，那镜子的表面光滑冰冷，完全和真正的镜子没有区别，可是唯一的不同，就是那镜子如同水面一般，柔软而又坚定，他想要探到另一边，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如同那一边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一般。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谢道之轻咳了一声，问道：“若不然你在这等我，我先进去看看？”
“你胡说什么哦！”
她几乎是立刻就急得跳脚，若不是他牢牢地抓着她的手，只怕她激动之下就会把他的手摔了，在镜中，若是他们两个都分开了，那可就太难了。
“谢道之，你给我记住，从今以后，你别想把我一个人甩下，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你别再跟我说什么先去做什么做什么，要去就一起去，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更加危险的地方，从今以后，有你就有我，我一定会跟着你的，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她细细的柳眉都快竖起来了，那凶狠的表情虽然很可爱却很认真，见她这般情急的样子，他倒是释然了，含笑道：“这么甜蜜的情话，你还是第一次说，我很高兴，原来在你的心中，我那么重要。”
她讶然，张了张嘴，却又愣住了，方才她说的的确是她心中所想的，可是那只是因为在幻境中而已。
真的只是因为在幻境中而已吗？
她突然有点不确定。
第1259章 周爰咨谋（二）
只是，以他的判断，只怕现在是璎珞和自己两人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镜”的幻术之中，那条看起来十分华丽的长廊，也许不过是用来掩饰这个法阵，分散来人注意力的工具而已。
也许这本就是昆仑虚的防御法阵，不需要任何外力就能驱动，在他们踏入的那一刹那，阵法就已经开始运转了。
虽然不过是个法阵而已，但是只要阵眼和阵枢运转正常，哪怕过了几千年，也一样能被启动。
但是任何法术都需要灵力的支撑，法阵也不例外，在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支撑着这法阵的运转，支撑着整个昆仑虚的存在，一旦那样东西消失，也许就连昆仑虚都会消亡。
“镜，能反射一切法术，所以用蛮力是无法打破的。”
他喃喃道。
“把镜子打碎不行吗？”
璎珞问道。
“如果镜子碎了，那镜中的人会怎样？”
谢道之反问。
“……”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只不过现在这里前后左右都是镜子，什么都没有，除了像猫妖一样一头扎进镜子里，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离开这里。
只不过这半天还没见那猫妖回来，只怕这办法也好不到哪儿去，多半也是个馊主意。
谢道之微微拉紧了她的手，她会意，两人一起往镜中走去。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似乎什么都没有出现，镜子的那一头还是无穷无尽的镜子，只是她一回头，却看见了自己和谢道之正牵着手往镜中走，那个动作却是被定格在了镜中，似乎是被静止了的时间一般。
“继续？”
谢道之问。
“继续。”
她连忙点头。
就算踏过多少层镜中幻象也好，只要和谢道之在一起，她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每一层镜子中的影子都不同，她踏过了多少层镜子，就有多少层不同的影子，每一层都是她进入镜中时的那个瞬间的定格，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走了好几层之后，她的玩心大起，每次穿过镜子的时候都故意做不同的动作，甚至还做鬼脸，到了镜子那一边，再回头看自己的影子，笑得难以自抑。
看她这样，他的嘴角也微微扬起，虽然不至于和她一样幼稚，但刚才那种缠绕在心上的恐惧之感倒是淡了许多。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人能在镜中被困还能回来的，若不然，古籍上也不会从来都没有相关的记载了，那些被困在镜中的人，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满怀着希望走过镜子的一层又一层，可是却找到出去的路呢？
璎珞的步履却十分轻快，既然知道了穿过镜子一点都不会有事，她甚至开始两边反复地穿越镜子，尝试回到原来的那一层镜子，只是这似乎并不可能，不管是从左边的镜子进入下一层，还是从右边走，结果似乎都一样。
是的，每一层的镜子都一样，只是那波纹却慢慢地淡了，那模模糊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除了吊顶上的华丽吊灯，她甚至能看见不远处有一只黑猫的影子。
每一层镜子都是一层时间的印记吗？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封印在琥珀中的小小昆虫一般，这种感觉十分奇特，她和谢道之越走越快，终于追上了那只黑猫妖。
“喵！”
猫妖站在了原地，狐疑地看着两人。
“喵！本喵刚才明明见到你们在我的前面，怎么你们又从我后面过来了？”
璎珞愣了一下，谢道之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有了几分顿悟。
“这镜中的世界是循环往复的，所以不管我们怎么走，都走不出这镜子，这就是镜这个法术用来困住人的办法。”
“喵？本喵不信！”
黑猫妖话音未落，又一头钻进了镜中，在一层一层波纹的荡漾中消失在了远处。
“所有的镜中世界中，一定有一个是真实的世界。”
他细细地思索着，终于说道。
“只要我们能找到真实的那一层，就能回去。”
“我们要怎么才能知道哪一层是真实的呢？”
她问道。
是啊，这个问题也是他正在思索的问题。
“镜中的世界和现实的一切都是相反的，现在是你的右手牵着我的左手，但是镜中的世界看起来，就是你的左手牵着我的右手，但是……”
“但是现实的那一层空间里，周围也全都是真的镜子，所以看出来的一切还是和镜中世界一样啊。”
璎珞也想到了这一点。
“是啊……”
他沉吟。
看着周围无数个自己的身影，他有了几分踌躇。
四面八方的幻象全都是不同的，那是他们穿过了这么多次镜中世界时留下的残影，但是真实的世界中，镜中映射出来的一切应该都是相同的，所以，只要他们穿过足够多次，就一定能找到那个真正的镜面。
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也不是太确定。
“所以其实是我们被镜子的幻术给控制住了吗？那时候我们看到的嘉玉真人，其实是真实世界中的那个他，只有他没有被幻术给禁锢？”
她总算明白过来了，谢道之微微含笑道：“也许是的，也许嘉玉真人现在正在想办法找我们呢。”
“在他看来我们应该是走进了镜子里，而在我们看来，却是他慢慢消失在了镜子里，这可真是……”
“这法术还挺好玩的。”
她吐了吐舌头。
一点都不好玩。
她是一点都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刚才他都说了的，镜中法术曾经困住了多少人在镜子里，那些人一个都没有回来的，她一点都没发现自己的处境堪忧吗？
看着她的笑颜，他突然明白了，她不是不担心，她只是太相信他了，亦或者是……即便被困在镜中也好，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不会感到害怕和绝望。
其实，他也是一样呢……
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想法原来是完全一样的，他只觉得心中甜甜的，有一种奇奇怪怪的小小的幸福的感觉，不合时宜，但是十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