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0章 我心蕴结兮（三）
“刚才……”
他的声音有几分不确定。
“那是什么？”
指着一个方向，他疑惑地问道。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除了黑洞洞的楼梯，什么都没有啊。
看她一脸迷茫，他自嘲道：“大概是我看错了。”
只是这楼梯还真是走不完的吗？
她往上看，一片黑洞洞的楼梯，往下看，一样是一片黑洞洞的楼梯，现在不管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似乎都一样地没有尽头。
不过是一瞬间的彷徨，她再看向他，只见那双漆黑的眸子已然有了淡淡的失色，黑色的长发也似乎失去了光彩。
那就是她，她和他，本来就不分彼此。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她的眼角闪过，她连忙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那是什么？”
她问。
“我不知道。”
标准答案。
罢了罢了。
她重新给自己打气，鼓起勇气继续往上走，总算是看见了一点点的曙光，总比之前什么都没遇到不停地傻走好。
“啊！”
这一回她看清楚了，那是白色的狐狸尾巴，毛茸茸的，大大的，一团一团的比棉花糖还白乎乎，只是那只狐狸似乎也在往上走楼梯，几乎是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等等我！”
她喊道。
可那只狐狸根本就充耳不闻。
“等等我！”
她努力往上跑，比之前跑得更快，只是下一秒，她就跌落了下去，最后看见的是他惊惶的脸色，可是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跟着她一起坠落了下去，她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但是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点都没有变透明。
“砰！”
“砰！”
两人一起落在了一片草地上，她眼尖地发现那只白色的狐狸一溜烟地窜进了前面的花园里，连忙跟了上去。
草长莺飞，碧蓝的天空和刚才的幽暗完全不同，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掉落到这里，但是这里的一草一木，她似乎并不陌生。
清澈的河流发出潺潺的水声，水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片纯净一片安宁。
“等等我！”
她喊道。
两人追着那白色的狐狸而去，只是那白狐狸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呼喊一般，一刻不停地往前飞奔，她不管跑得多快，都离它有那么一段距离，如同中了魔咒一般，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路边的行人似乎越来越多，而且，更为令人感觉到诡异的是，那些人都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纷纷向她注目，被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的感觉并不好，她下意识地有几分慌乱，若不是急着追那狐狸，只怕她早就被吓退了。
白色的狐狸终于停在了一座八角塔楼的前面，如同在等她一般，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追了上来，这才往里一钻，消失在了那塔楼的门里。
她忙往那个方向跑去，可这时，方才那些注视着她的人纷纷涌了过来，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一边说着：“你不能过去。”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那也就算了，一个又一个行人走上前来，做着一样的动作，说着一样的话，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退了好几步，求助地看向他。
“也许那里真的有危险。”
他沉吟了一下，温言道。
“他们拦住你，并不是故意不让你过去，也许是你心中的潜意识里知道，那里有危险，所以才会幻化成这些具象的人来阻拦你，其实对你来说，他们应该是善意的。”
“那我该怎么办？”
她问出了口就知道自己又犯傻了，他的答案从来只有一个。
“我不知道。”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果然摇头道。
她试图推开那些阻拦她的人们，只是那些人就算是幻化出来的人，对于这个世界的她来说，却也是真实的存在，他们果然如同他说的一样，没有任何恶意，也没有对她大打出手，但只是执拗地挡住她的去路，不管她往哪里走，他们都想方设法地拦住她。
“狐狸进了那座塔，那里一定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她努力地在人墙中前行，努力不去看那些人脸上几乎完全一样的神情，一群人一脸茫然的样子，看上去简直是无比恐怖，她想要挣扎，可是那些人层层叠叠地拦住了去路，她根本挤不过去。
“我也觉得是。”
他煞有其事地点头，跟在了她的身后，但是半点也没有想要帮她想个办法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给我自己添乱的是吧。”
她气呼呼地问道。
“应该是。”
他悠然点头。
“你们快滚开！”
她不顾风度地喊着，可是周围的那些人一点都没有想要听从她的指示的意思，该怎么拦还是怎么拦，根本没人让开。
“他们不该听我的指挥吗？”
“并不是这样的，就好比生病的时候，你没有办法指挥自己的肚子不疼，让自己的烧退下来，潜意识也是你无法控制的，它虽然属于你，但却又不受你制约，它存在于你的心中，可它却又有着独立的判断，它形成于你过去的经历中，你所感受到的一切，经历过的一切，都会影响它的判断，但是，唯有你自己，真实的你的想法，是左右不了它的。”
“我！听！不！懂！”
“总而言之它不受你的控制。”
“……”
她一阵无语。
所以她就要在这里被自己的潜意识拦住不能进去那个高楼是吧，在遇到什么情况的时候她才能说服自己的潜意识放弃阻拦自己呢？
她找不到答案。
可是她似乎又已经有了答案。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她手中的火焰燃烧了起来，这感觉有点熟悉，又感觉有几分陌生，也许是因为在梦境中吧，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就算是火焰在她的手上燃烧，她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异样，更没有半点痛楚。
目光所及之处，那些拦着她的人纷纷躲闪，避开了她的目光，避开了她的火焰。
她回头看他，见到了他眼中赞赏的光芒。
那扇门也似乎是在回应她的召唤，自己慢慢地打开了。
第1231章 我心蕴结兮（四）
走进那扇门的一瞬间，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这是哪里？
这并不是寻常的黑暗，那黑暗中带着邪恶的气息，她甚至都能闻到血腥味，只是，奇怪的是，她对那本该令人作呕的气息并不反感，走在黑色的地面上，她感觉到了阴暗和冰冷。
下意识地回了头，她看见了他，如同在黑夜中的一盏灯一般，她松了一口气，又连忙抓起他的手腕仔仔细细地查看他的手。
幸好，他并没有消失，纤长白皙的手指温暖柔软，她小脸微微一红，连忙放开了他的手。
“我来过这里。”
她肯定地说道，一边往前走。
越往前走，血腥气就越浓重。
“嗷呜……”
“吼……”
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嘶吼声夹杂在一起，她听着微微有几分心惊，担心地回头看他，却见他一脸淡然。
“呼哧呼哧！”
越是往前，这吼叫和各种嘈杂的声音就越清晰。
那些虎豹豺狼有的趴在地上，有的手中执着火把，在火光之下，她看见了一张睁大了眼睛的少女的脸。
只是那张脸被人连长发一起拎在了手中，摇来晃去的样子十分诡异，如同恐怖片中的画面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少女的残躯已然被掏空，内脏已然被吃得所剩无几，四肢也被咬断折断，变成了一块一块的，而这些残肢，正是刚才那些妖怪们嘶吼争抢的东西，有的勉强还是人形，有的已经现出了原形，互相大吼着，嘶喊着，只为了保住手中那一块肉。
她脸色苍白，只觉得胸口一阵恶心，那种烦厌根本无法抑制，她俯下身去，“哇！”得一声就吐了出来。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那些妖怪的目光。
她吓了一跳，只是那些妖怪似乎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撕扯那肉块，都没人再看她第二眼。
这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地看向他，只是他想必照例又会说不知道，她就连问都懒得问了。
“你感到厌恶，感到不可思议，是吗？”
他含笑问道。
“那是自然，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只是个幻象而已。”
他含蓄地说道，只是那眼神让她想起了从前似乎也有人用这样的眼神冷漠地看着远方，那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和冷眼旁观的无动于衷，像极了一个人……
一片黄色的树叶慢慢悠悠地飘落，有着与周围的黑色格格不入的色彩，她伸出手来，接住了那一片嫩黄色的枯叶。
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有意义，她想起了那双温柔却又冷漠的眼睛，想起了花瓶里的粉色的花朵。
手一松，那片黄叶落在了黑色的土地之上，如同一颗种子种了下去一般，她眼睁睁地看着在那之上迅速地长出了一株黑色的植物，黑色的枝干，黑色的树叶，从一开始的小小嫩枝，到一棵小小的树干。
它迅速地生长着，不断地变得高大起来，树干越来越高，枝干不断地往外伸展着，如同一张张手掌一般不停地往外伸着，所有被它触碰到的一切生灵都被它摄取到了自己的怀中，方才那些小妖怪们，还有那断肢残臂，都在黑色的枝干中变得越来越小，消失不见。
“我见过，这棵树……”
她喃喃道，回忆里却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
“很有可能，这里可能是你的回忆，也可能是你的梦境。”
他点头道。
比起那些令人作呕的枯骨和残骸，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更为恐惧的感觉，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了，和之前那些不安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拼命地摇着头，拔腿就跑。
“怎么了？”
他问道。
“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棵树让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害怕的是什么，但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睁大了眼睛，她惊恐地发现，他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比起之前慢慢地变透明，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只剩下一个影子而已，若不是他开口说话，只怕她一个回头根本就找不到他在哪儿。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急急地抓住他的衣袖，他的长发。
可是那影子也不过是个影子而已，她急得眼睛都红了，忙道：“你快告诉我，要怎么才能让你回来。”
“我不知道。”
他无奈地摇头。
“如果我真的消失了，对你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他十分淡然地说道。
“也许正是因为你潜意识不想有这段回忆，才会走不出自己的内心，也许你只要完全地忘了我，就能离开这里了，也许这根本就是我会在这里的原因。”
“不会的，不会的！”
“我为什么会想要忘了，这不可能！我不想要你离开我！”
她越是哭喊，他的影子就越是单薄，几乎如同一张纸片一样，根本没有了实质，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如同一阵微风一般，虚无缥缈，如同是她幻想出来的声音一般。
所有的幻象都不过是幻象而已，只是那棵树，那棵树是那样真实，她不敢靠近，但是那枝杈却密密麻麻地伸展了出来，如同一座高大的黑色巨伞一般，遮住了眼前能看见的一切。
她知道，她让他失望了，虽然他自己说他不过是一个影子而已，但是他又并不完全是她，她无法表达那种感觉，只是这一刻，她心中唯有不安和愧疚，隐隐还有一种无比恐惧的感觉，她不知道那原因，但是，一定和那棵树有关。
她在害怕什么？
她自己都不知道。
“轮回之苦，世人皆沉沦其中而不自知，生如浮萍，死如朝露，唯有神魂俱灭才是唯一的解脱之法，可真正能看清楚的人，又有多少呢？”
这声音是那样熟悉，温柔而又冷漠，理智更兼无情。
“永恒的死亡，才是永恒的完美。”
那人从树干中走了出来，如同从画中走出一般，她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想起了夏日枝头飘落下的那一片嫩黄的枯叶。
柔和的眉眼看起来丝毫无害，谦和的笑容如同邻家大哥哥一般令人心安，可是他却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
第1232章 我心蕴结兮（五）
“你还没明白吗？”
“一直到现在，你都还没有明白吗？”
他的声音似乎有几分温柔，又似乎不带感情。
“明白什么？”
她似乎没有走近他，只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她离那棵黑色的巨木也似乎越来越近。
“从一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无论你如何选择，你的命运都不会改变……”
“就算是你以为你做了一些努力，让你的命运有所不同，但是，事实上，那些你做出的努力本身，也正是你命运的一部分……”
“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已经注定的命运也是无法改变的……”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注定会站在同一边……”
“学妹……”
他淡然道。
她心中那种隐隐的恐惧之感越来越甚，似乎有什么无可避免却又无法逃避的东西将会出现在她眼前，将她拖入冰冷无底的深渊之中，那黑暗将会笼罩一切，让她无路可退，也抓不住任何希望的曙光。
黑色的火焰出现在了他的手心，如同一朵黑色的花朵一般艳丽，他缓缓地向她伸出手去，将那朵黑色的火焰放在了她的手心。
她不想伸手，她不敢去接那火焰，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违拗着她的心意，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焰在她的小手上灵动地跳跃着，默默地闭上眼睛，一些似乎毫无意义的文字在她的脑海中划过，那些她曾经以为根本没有用心去看的文字，其实早已默默地被记录了在她的心中。
尚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突然发现那火焰已然不再是孤独的火焰，如同与她心意相通一般，那火焰似乎能听懂她的心意，意如指使地飞向不同的方向，更甚者，她甚至能催动那火焰，令它更为明亮，更为艳丽。
如同被烫了手一般，当她回过神来，立刻便拼命地挥手，想要摆脱那火焰，只是那火焰却并不立刻消失，而是飞回了她的手里，消失在了她的手心之中。
她脸色煞白，而他的影子已经几乎淡得看不见。
“这是你的命运，属于我的命运……”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她看见了一双柔弱的眼睛。
明明不过是在梦境中而已，可是她却感觉到了一阵真实的痛楚从小腹隐隐传来，只是那再痛也比不上她心中的痛楚，她心中一片冰凉，彷徨和惶然仿佛是充斥她心中的所有的情绪，她又惊又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睁开眼睛，可是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而且，没找到那样必须要找到的东西，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这里。
窥视的眼睛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就算是在梦境中，她也能感应到那双眼睛的存在。
“学妹，当桃树开满这个人间，这世间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所有的生灵，都将被吞噬，没有一个人能幸免于难……”
“那你呢？”
她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我从一开始就从未在意过自己的生死，若是能让这个世界重归混沌，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为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再继续看着这个污秽的世界继续延续下去了吧……”
“也许在混沌之后还会有光明，但是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我不求能看到那个未来，我只愿能看见人间的覆灭，所有的伪善和自私自利的凡人都消失在我的眼前。”
他的语气平淡，带着不屑和冷漠。
一定是有原因的，她知道，破碎的画面如同飞舞的流星一般划过她的心中，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发酵着，眼中一片悲悯。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接受。
“这世上难道连一个能被你放在心里的人都没有吗？一个你希望她快乐比希望自己快乐更多的人，一个看着她的笑容就能自己也开始微笑的人，一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都会觉得幸福的人……”
“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人，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你心爱的人死在你的面前吗？”
“我不能。”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那样的话，我宁愿我先死了，可是若是那样的，这痛苦又要由谁来承受呢？”
“每个生灵都有生存的权利，即便是最微小的生灵也有生存的权利，可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若是一切全都归于混沌，那那些原本还能生存的生灵又有何辜？”
“我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别人，只是这世上的确存在着黑暗，可若是没有光明的存在，那黑暗就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任何人能决定别人的人生，也没有任何生灵能左右其他生灵，这才是你心中真正的均衡，虽然难以真正达到，但是，即便无法完全达到，也总比将一切归于混沌要更让人能够接受，不是吗？”
“我无法接受你这样的想法，我也无法认同，从来我都不认为我会站在漠视生命的那一方，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有什么缺点，我都不会放弃我心中的信念。”
“那些爱着我的人，那些我爱的人。”
“我有着太多牵挂的人，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为了那些重要的人，我才更加努力地活下去。”
“如果我倒下去了，那些爱我的人该会有多难受呢……就算不为了谁，就算只是为了我娘，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说放弃。”
更何况……
虽然还没有感觉，但她能感应到那个小小的心跳，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生灵，那是她要为之守护一生的最最重要的未来，是她心中唯一的希望。
她闭上眼睛，那一片黑色的阴霾如同阴影一般挥之不去，只是在她的心中，一片星火一般的光芒慢慢地亮了起来，如同一株小小的幼苗一般，慢慢地生长，慢慢地发芽。
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她惊喜地睁开眼睛，他的长发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方才不过是个模糊影子的白色身影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微笑了。
第1233章 聊与子同归兮（一）
所有的光芒都笼罩在了她的身上，她睁开了眼睛，不过是轻轻伸手一推，就轻轻巧巧地推开了那扇门。
那柄莲花状的大锁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锁链也在一片光芒中消失不见，她镇定自若地举步走了进去，他一怔之下，连忙跟了上去。
人世间的浮华在大门的背后慢慢地被关起，她走了几步，才慢慢地适应了殿内的幽暗，她从容地回过头来，看见了他微微诧异的神色和眼底难以掩藏的一抹忧虑。
“对不起。”
她看着他，郑重地说道。
她的目光还是和从前一样清澈，但是，似乎又多了些从前没有的东西，他定定地看着她，许久许久。
“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而我却容不下一丝细微的碎纹，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为我承受了多少，而我身上又有多少的不完美。”
“每次当我看清楚了自己的问题，都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面对那些，不愿意正视，从不试图去解决矛盾，而是选择逃避……”
“不……”
他眼圈红了，按住了她的嘴，柔声道：“是我的错，我总想着，不愿意和你有任何的争执，所以每每都刻意避开那些也许会让你不快的话题，然而……”
“避免冲突并不代表着没有矛盾，也许从一开始，我这样的刻意逃避，对你来说就是一种不确定的因素，是我让你不安了，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不明白，我说的是在永灵峰的那次，那一次，如果我没有一个人胡思乱想，而是和你坦陈我心中的所有不安，也许后来根本不会变成那样……”
“我明白的。”
他轻轻地拢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像小宝宝一样轻柔地抱在了怀里，柔声道：“那一次也是我的错，我早就发现了你的不安，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如果我主动一点让你告诉我你心中的所有想法，也许我们之间根本就不会有任何隔阂，之后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我那时候还不明白……”
她赧然道。
“我那时候还太年轻，不懂该如何去爱一个人，尊重一个人，我只觉得你对我不够专注，你对我不够百依百顺，而遇到了那样的一个人，我就陷入了自己的舒适区不愿意出来，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根本就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我只想有人顺着我，什么都依着我，就和我娘一样……”
“我以为我那是有我的矜持，但是，实际上那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的毫无来由的无病呻吟罢了，我厌恶仪宁，也不过是因为我嫉恨她而已，我不愿意看见你和她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你们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是太合适了，那样的感觉，让我觉得我是多余的，我根本就……我根本就不配拥有你的爱……”
“小笨蛋，你太傻了……”
他微微皱眉，伸手轻轻拂去她的泪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足，而我的缺点也实在太多了……”
“多疑而又轻信，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判断一个人，不要从外表去判断一个人，我似乎从来都不会。”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选择毫无保留地相信你，我们，我们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梦境中他消失不见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在她的心里他是有多重要，就算只是在幻境之中，她都不能没有他的陪伴，如果没有他，她根本就不可能走出自我封闭的内心。
“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完完全全地相信过你，总是在猜疑，总是在担心你会离开我。在永灵峰，我担心你会爱上仪宁，又是做作又是发脾气，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什么都解决不了，只会把一切越弄越糟。”
“后来……”
她赧然低下了头，无奈道：“我真的不是完全不明白那样的目光，但是，我总是觉得身边已经有了你，就十二万分地放心，从来没想过别人会算计我，而且，那时候我还在担心娘亲，担心驭灵馆的秘宝被抢走，并没有把心思全都放在你的身上，才会……”
“别责怪自己，那都是我的错。”
他摇头道。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姬琴不怀好意，但是因为我感觉他本质并不邪恶，所以没有对他有太大的敌意，也没有真正把他视作我的敌手，这是我的问题，更何况，当时我还想着从姬家找到一些和鬼国相关的蛛丝马迹，那时候我就并不信任他，可若是我从一开始就提醒你他的企图，也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知道在火焰秘境那里，你那样的眼神落在我的眼中，我心中有多痛吗？”
他轻抚着她的眉梢，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我也知道你明白我知道你的心意，当时我们两人都没说破这些，其实也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不管你心里再想得有多计划周全，终究你还是下不了手的。”
“我以为我可以的，其实我并不能。”
她黯然摇头，垂下了眼帘。
“璎珞，你相信我吗？”
他柔声道。
“只要你的心不动摇，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分开我们。”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脸颊，她微微红了脸，抬眼看他，在梦境中她忘记了他的存在，忘记了他的名字，可是看着他消失，她还是会那样心痛。
如今他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只觉得是从噩梦中醒来了一般，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可是……
闭上眼睛，黑色的桃树还是如期而至，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她躲不开那气息的缠绕，甚至她都比之前更精通鬼道术，如果他知道了，又会怎样看待她呢，如果她的孩子，生来就会鬼道术，他又该怎么办呢？
“谢道之……”
她的眼中有着缱绻之色，怔怔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爱你，你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接受。”
“除非你说不爱我了，我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在保证，又像是誓言。
第1234章 聊与子同归兮（二）
悄无声息的脚步让两人都倏然一惊，感应到了其他灵体的存在，两人一起回头，却见姬嘉玉施施然地走进了大门，顺手把手中眼珠状的发亮手鼓给丢在了地上。
“毕竟是嘉玉真人。”
谢道之淡淡地赞道。
“不过是小妖小怪罢了，只是背后还有旁人，若放在平日，我定然会将他们连根拔除，只是现在，我们得抓紧时间。”
“庚辰和妃夷还没有消息吗？”
“我不知道。”
嘉玉真人淡淡地说道，似乎根本不关心。
他看向周围的神像，没有璎珞预期的那种惊讶之色，不过，也许她本来也就没有太大的预期，毕竟在她的梦境中，姬嘉玉可是在古老的万神殿都出现过的上仙，就算那个人不是他，肯定也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毕竟，那个人身边的那个童子，就是被姬嘉玉称呼为“阿逴”的那个人。
“众神并不都是用善意来对待众生的。”
嘉玉真人轻叹道，似乎很有感触。
“难怪这些神祗的雕像看起来都并不和善。”
“在从前，唯有绝对的神力才是绝对的正义，没有什么人间世俗的规则可言，善良与邪恶的区别也并不那么明显那么重要。”
谢道之解释道。
“那样的世界，平凡的人生存一定十分艰难吧。”
她叹息，下意识地又摸向自己的小腹，温暖的手围住了平平的小肚子，感觉到了那温暖，她觉得心中安定了不少。
“难怪当初你们知道是穷奇吃人，一点都不惊讶。”
三人一起往里走去，之前见过的那个大殿气派辉煌，一缕光芒落在了冰冷高贵的王座之上，继上次之后，只怕再也没人回来过这里，半点人气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十分寥落。
“上次我来的时候，阿染还是阿染。”
她难受地说道。
童年的回忆总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更何况她从来都只有阿染一个玩伴，不知道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阿染终究还是变成了那样，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存在于这个世间，只是若是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的心中不可能一点愧疚都没有。
“之前他一直都好好的，如果没有遇到学长，也许他现在都还不会变成那样……”
“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因果，即便没有赵子玉，也可能是妃夷，或者是其他人，他终究不可能归于平凡，他也不可能和真正的阿染一样，平平淡淡地度过正常的人生。”
“所以不要责怪自己，也许原本就注定了，不管你怎么做，不管你怎么努力，终究命中注定的一切是已经注定了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更何况那不是你的人生，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注定的一切是已经注定了的……”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不过继而很快就恢复了光芒，她正色道：“我不会放弃，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我，不管周围的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属于我的人生，我也不会违背我的本心，做一些违背我原则的事情，只要我能坚守自己的心，那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打倒我，没有任何人能让我放弃希望。”
他微笑着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充满着勇气。
是了，她的勇气。
从来她都不曾缺少过勇气，不管是傻傻地勇往直前，还是正义凛然地不顾一切帮助那些弱小的人，她从来都不曾瞻前顾后，从来都是依着自己的心意，依着那一股正义感来行事，她从来都不曾缺少过勇气，而那正是他最缺少的东西。
他从来都是瞻前顾后，不算计得无比精准是不愿意冒险的。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去算计，哪有那么多线索让你去权衡利弊，也许某一个时刻，就是需要立刻决定，而那个时候，能左右一切的唯有内心的坚定。
“那边似乎是去花园的路。”
她不太确定，当时谢道之并不在她的身边，他们两个都中了那个巫的算计，他被送到了混乱的时空之中，而她差一点就被巫凡还有丹珠卓玛两个人给生吞活剥了。
如今想来，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落入了丹珠卓玛的手中，一定会像七垢塔中的那两具白骨一样，被做成骷髅之一，加入白骨阵的大军之中，随时随地等着做炮灰。
如此说来，当时还是阿染救了她呢。
不知道在那个时候，危的心智有多少影响了阿染的心神？
想起了最后在灵塔上的那一幕，她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了！”
她脱口而出。
只是……
怔怔地看着谢道之，她突然有一点不敢直视姬嘉玉的目光。
他没有当时在灵塔里的视野，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她疑惑。
她应该从来没有告诉过姬琴当时在灵塔中发生的一切，虽然危一直处心积虑搞些什么灭神阵之类的阴谋，但是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到昆仑虚这里才有他真正想要谋划的东西。
嘉玉真人这么聪明，应该猜到了吧。
想起古笼火说的那个传说，那个传说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在妖怪中流传，难怪时至今日，昆仑虚几乎是挤满了闻风而来的小妖们，所谓的法不责众，只怕昆仑虚的防御法阵都快要忙坏了，可就算如此，也拦不住众妖铁了心要来昆仑虚混个脸熟的打算。
“什么？”
谢道之的目光中有着些许的警惕，她一时间没意识到这是为什么，但是下一秒，她就明白了。
她和他想的一样，他那时候是在灵塔之上的，她都能想到的东西，他能想不到吗？
谢道之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在提醒她不要随便在姬嘉玉面前提及那些往事，仅此而已。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想说，不过是一时有几分激动而已，可她的心还在扑扑跳，那些疑惑半分都没有减少，
都到了这里了，嘉玉真人绝对不是来遛个弯就随随便便能回去的，他不做完他想要做的事情是不会走的。
可那是什么呢？
她想起了之前姬琴的话，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
第1235章 聊与子同归兮（三）
金色的光芒从王座之上的穹顶洒落下来，她仰头看去，描金的屋顶上，彩色的水晶圆顶竟是透明的，只是因为那水晶之上有着华丽的金箔包裹，所以看起来如同整个穹顶都是金色的。
圆顶的最中央留白，描绘出了一朵莲花的形状，和这里所有的装饰物相似，四处都有莲花状的雕刻，那些神像壁画周围的线条，也都是莲花的纹路。
只是，和上次一样，王座周围有着画着不同壁画，雕刻着不同风物的各色石门，可是她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究竟是进的哪扇门。
“这是个阵法。”
嘉玉真人淡淡地说道。
“别碰那王座。”
姬嘉玉往那个方向走的时候，谢道之忙提醒道。
嘉玉真人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继续往前走。
是了，虽然在他的心中姬嘉玉不怀好意，但是他毕竟还是明白的，不论姬嘉玉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们毕竟还是在同一立场的，有着共同的敌人，而且暂时，还有着共同的秘密。
“你感觉怎么样？”
他看见璎珞的脸色有些苍白，忙问道。
“我觉得这里很眼熟。”
她说。
“这世上的因果实在是难解。”
他叹道。
“那个时候，若不是为了报答狐族，我们也不会来昆仑虚，可兜兜转转，不死药还是落入了危的手中，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在我看来，阿染和危终究是两个人。”
她摇头道。
他微微抿了抿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谁都不能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是的。
她想起了那个充满阳光和奇花异草的小花园，碧绿的清澈的泉水，华美绚烂的凤凰羽毛，只是，再次踏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荒芜，就连那玉石筑成的小小的潭水，也已然干涸，没有任何生灵能在这一片孤寂中生存，失去了那个绝美少女的昆仑虚，就和一片废墟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那座灵塔。
她还是十分在意，当时那些小妖的预言中说到了的，灵塔中每一层都有禁制，她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司采带进来的，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就顺顺利利地上去了，可这一次……
既然嘉玉真人在，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她看向姬嘉玉，却见他在那几扇门之前来回踱步，似乎正在思考，当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刚好回头，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似乎她就是答案一般。
一点迷惑，一点明悟。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刚才他们是怎么进入这扇门的？
“小六呢？”
她后知后觉地问道。
若不是开明兽拿了钥匙回来，他们是怎么进入昆仑虚的大门的？她刚才只感觉自己的回忆一片混乱，根本就分不清楚现实和幻境，才回过神来，才看见他真实的笑容，就已经站在昆仑虚的大门里面了。
那，开明兽呢？
谢道之显然是愣了一下，远远地瞥了一眼姬嘉玉，这才委婉地说道：“它还没回来，怕是找不到钥匙了。”
“以它的性子，若是找不回钥匙，只怕没脸回来。”
他轻笑道，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哦……”
她果然是点了点头，想象开明兽暴跳如雷又气得没办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是，既然没有钥匙，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呢？
她刚张了张嘴，就听见他说道：“这里每一扇门的布局都暗合八卦之数，只是我对阵法研究颇为肤浅，无法破解这阵法，你还记得上一次是怎么进去的吗？”
怎么可能记得，上一次她被巫凡和丹珠卓玛吓得半死，还好阿染及时赶到，而且，上一次巫彭也在，是他们两个商量着找门的，她哪里还记得。
见她果然摇了摇头，他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嗔道：“我不过白问一句，早就猜到你不记得了。”
“那时候我法力还很粗浅，能自保就不错了，一路战战兢兢，最后居然也顺利出来了，现在想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其实我之前好几次都隐隐感应到了身边有着阿危的气息，只是我不曾想到，他居然会将自己的分神放在照天印上。”
“我会掉入混乱的时空，又会遇到菡萏真人而回到你的身边，这一切也许冥冥之中本就是天意，是早就注定的命运。”
“而后来，我从幻境中看见的一切，也许正是昆仑虚中尚存的神力给我的指引，若不然，若是让阿危拿回了自己的分神，又得到了不死药，只怕现在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呢……”
她都快忘了那时候又多惊险了，现在想起来，不免有几分后怕，当时又惊又怕，可后来一切过去了，他又找到了五火七禽扇，她就慢慢释然了，也不再愿意去回忆那一切，只是，现在想来，当时惊险万分，他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神灵的眷顾，对于那位慈悲的西华上神，她唯有感激而已。
“我也以为，也许就会这样离开你，再也见不到你了。”
“只是那时候我也没有多悲伤，在我心里，死亡并不是终点，也不是爱的终结，就算是我重入轮回，我也一定会回来找到你的。”
他悠悠地说道，黑色的眼眸中唯有深情而已。
“可是现在……”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下扫了一眼，落在了她平平的小肚子上，她嗔怪地打了他一下，他含笑道：“现在我可不敢随随便便就重入轮回了，旁人的命运且不说，在我的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一定要守护的东西，除了守护之外，我还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看着我所爱的人。”
“等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眼睛澄澈妩媚，看了他一眼，她温顺地低下了头，任凭他握着她的小手，温暖的感觉让她心中平和无比。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要好好地在一起。”
她认真地说道。
“不管是在哪里，不管未来是会变成怎样，我们都要好好地在一起，再也不要有任何误会，任何猜疑了，你有什么想法都要告诉我，我有什么顾虑也要全都告诉你，好吗？”
“好。”
他牵起她的小手，吻了一下。
第1236章 聊与子同归兮（四）
“咕咕叽叽嘎嘎……”
“塔步，塔步……”
“咚，咚，咚！”
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她回头看去，却见那边的长廊上，络绎不绝的光亮亮了起来，隐隐可见一群服色各异，长相一言难尽的小妖们涌了过来，竟是都进入了昆仑虚。
“刚才我们没关门？”
她疑惑道，两人一起看向姬嘉玉。
“你身上的神力破解了昆仑虚的封印，在你没有再次封印它之前，任何人都无法关闭昆仑虚的大门。”
姬嘉玉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
我吗？
她愣住了，这锅简直是从天而降，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看谢道之的神色，竟是也隐隐有几分赞同之意。
“那我们要怎么办？”
“自然是不能让这些妖魔鬼怪进入昆仑虚内殿了。”
嘉玉真人冷哼了一声，一脸倨傲。
说话间，那些小妖们有的走近了，有的在壁画前徘徊，大部分不敢上前，敢走近的多半都有几分厉害。
“咚咚咚！”
一块大石头一般的小妖一蹦一跳地走上前来，每走一步，都是石块砸在地上的声音，璎珞都担心它走着走着把自己给砸坏了。
“这是涂壁，一种砖块变成的妖怪，一般都是从哪些荒废的屋子里滋生出来的，长年累月地被丢弃在一边，带着怨念而生的怨灵。”
“几位上仙！”
它的声音果然洪亮如同砖块敲击之声。
“上仙，这里真的是昆仑虚吗？我们哥几个在这儿呆着是不是就安全了？”
它看上去倒是没有恶意，只不过它身后的几个其他小妖怪看起来都有几分不怀好意，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一看就知道没按好心。
嘉玉真人不置可否，提声道：“此处当年乃是众神之殿，诸位既然进入了这里，自当敬西华上神为尊，尽快退出才是正理。若是胡乱行事，触动了神殿的禁制，那会有什么后果，只怕任谁都不能保证。”
“哼！”
他话音未落，众妖中就有人冷哼了一声。
璎珞循声望去，却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只是这一声冷哼倒像是导火索一般，众妖纷纷议论了起来，一起用敌视的目光看向了他们三人。
“说得好听，那他们三个凡人又是进来做什么的？”
“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们怕不是想着把我们哥几个都赶走，自己好独吞西华上神的神力？”
“是啊是啊，那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更何况那黑色桃树也已经现世，反正我是信了的。”
“嘿嘿嘿，我赤舌最喜欢泡在水里晒太阳了，最近连太阳都没有了，这日子可没法过了，上仙们既然不进去，我们就当仁不让，先走一步了。”
一个胖乎乎的肉球一般的小妖一蹦一跳地走了上来，三只眼睛横着生在肉球上，让人根本想象不出来它原本是什么东西所化的，那怪异的样子可真是奇形怪状。
它一说话，那条长长的舌头就吐了出来，又胖又恶心。
“不会吧，赤舌，你太狡猾了。”
眼见那个肉球冲向西王母的王座，周围的小妖纷纷起哄跟上，有的提着灯笼，有的戴着斗笠，有的看上去像是一把扫帚，总而言之，各种奇奇怪怪的样子一言难尽。
只是那个肉球一骨碌滚到了王座前，蹦跳着上了台阶，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王座的边缘，便立刻消失了。
“它进去了！”
有人尖叫。
更多的小妖跟了过来，就连一开始还老老实实的涂壁石头人都跟了过来，几乎是瞬间，就有一半小妖跟在了赤舌后面往王座上冲，纷纷消失在了空气里。
“不对，有诈。”
毕竟妖怪里也有聪明的，剩下那一半观望的小妖见姬嘉玉无动于衷，半点没有要阻拦的意思，纷纷发现了不对劲。
“人类最是狡诈，若是这王座真是进入内殿的通道，他们早就进去了，还能轮到我等？”
一柄纸伞样子一跳一跳的小妖说道。
璎珞仔细看去，只看见了伞面上的大眼睛，却没能找到他的嘴在哪儿。
围在它身边的是四只胖乎乎的大妖怪，都生着角，显然是鬼族的一员，只是颜色各异而已，他们似乎都十分相信那柄伞，纷纷点头，一起用带着敌意的目光看向姬嘉玉。
“上仙们，我们做妖怪的辛苦你们也该明白，辛辛苦苦修了个魂出来，却总是被你们人类逼得东躲西藏，这也就罢了，如今又有黑色的桃树现世，一个躲避不及就被那桃树抓去吸取灵力，我们好些兄弟都是这么死的。”
“求诸位上仙发发慈悲，告诉我们这些可怜无辜的小妖们，到底要如何才能进入内殿，我们不过是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庇护之所罢了，只求苟延残喘，以我们的法力，如何能和诸位上仙一争高下？”
“您说，是也不是？”
长着猫耳朵的毛茸茸的小童子声音清亮地说道，他说得十分谦逊，但是即便是璎珞看去，都能看出来他的神色中暗暗含着狡诈，那双眯缝着的小眼睛里，满是算计的光芒。
“此处便是昆仑虚神殿，你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就已经安然无虞。”
姬嘉玉慢条斯理地答道。
“……”
众妖有的喜悦，有的不安，有的不相信，有的现出了怒色。
方才那些没脑子的都进了王座，不知道被送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时空里去了，这些剩下的多少都有一点思考量，只不过每只妖的诉求各不相同，自然想法多少会有些不同。
就在众妖犹豫不决，互相对视间，一个充满煽动性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跟他们废什么话！我们把他们先全都杀了再说，我就不信了，凭我们哥几个的本事，还能找不到进去的路！”
那柄伞躲在那四个长角的大鬼后面，高喊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过是煽动众妖的情绪罢了，只是他这么一喊，倒是让众妖一起看向了姬嘉玉三人，倒是一时之间都有了同感。
是了，只要把这几个碍事的凡人杀了，然后再各凭本事呗。
第1237章 聊与子同归兮（五）
“哼。”
嘉玉真人冷哼了一声，含笑道：“昆仑虚当年乃是众神之殿，若是你们不怕死，自然可以去闯，想来我们三人，也是拦不住你们的，我能给的，也不过是劝诫而已。”
“上啊……他们怕了我们了！”
纸伞一蹦一跳地喊道。
但是众妖看了看一脸淡然的嘉玉真人，又瞅了瞅谢道之眉间的法印，互相还是嘀咕了起来。
“听说般若那个小娘们都栽在他们手里了，要不然还是让别人先上。”
“是啊是啊，我们总不能上去当炮灰吧。”
“反正他们也阻止不了我们，我们能进去昆仑虚就行了，管他们呢？能不能找到灵塔就各凭本事了呗！”
不过打头阵的还是有的，嘴上喊得最勤快的肯定是躲在最后面，那四只大鬼一一走上前来，站成了一排。
“我打，我打打打打！”
“咚咚咚咚！咚咚咚！”
蓝色的大鬼和绿色的大鬼嘶吼着，黄色的大鬼打着鼓，似乎是在助阵？璎珞有几分迷茫地看着它们，不知道它们在闹什么玄虚。
只是此时，那只红色的大鬼低下头来，身子团成了一团，竟是一股脑地向她冲了过来。
不是吧！
她吓了一跳，连忙侧身往边上躲去，只是那红色的肉团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硬是冲着她滚了过去，那红色的大鬼至少有两个她那么大，要是真被它撞到了，就算不被它压扁，至少也会撞伤了她。
众妖见有人出头，连忙都作壁上观，站在一边看戏。
绝对不能被它撞到。
小小的手掌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她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想，硬着头皮挥出了一击，她自己都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在那个瞬间，黑色的火焰飞了出来，一下子将那红色的肉球给包裹住了。
“啊啊啊啊啊……”
红色大鬼一下子被击中了，瘫倒在了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谢道之飞身抱住了她，轻轻一跃就落在了远处。
回过头来，他诧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红鬼，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他眼中的讶然和隐隐的不安。
“对不起。”
她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来，使劲地搓着自己的手，害怕听到他责备的话语。
“你什么都没做错。”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会用这法术，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学过……”
她急急地解释，想起梦境中的那些片段，她心中微凉，原来潜意识中，她已然把那本书的内容给记住了，就算是没有修炼过，没有真正去学过，她毕竟还是自然而然地就会了那法术，她一点都不想学，一点都不想用那法术。
“我明白的。”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鬼道术之所以是为禁术，是因为它修炼的时候太过容易误入歧途，若非逼不得已，你也不会吸取那些冤魂，我都看在眼里的。”
“从前我没有说过，是因为我怕你误会，只是，如果我们二人异地处之，你会因为我修炼鬼道术而对我避而远之吗？”
他的声音有着淡淡的自嘲，她一下子明白了，扑入了他的怀中，嗔道：“你又胡说些什么哦。”
如果是谢道之修炼了鬼道术，她会怎样？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这时候他这么一说，她几乎是豁然开朗。
是了，两个人的心意定然是相同的，不管谢道之修炼什么法术，他还是他，她爱的是他这个人，和他修炼什么法术有什么关系呢？既然她不会因此而离开他，凭什么她就自认为谢道之会因为这些而离开她呢？
难不成，之前那些自艾自怨全都是庸人自扰。
她破涕为笑，闻着他身上的熟悉香气，之前的那些迷茫和不安似乎一下子全都远离了，而唯有一片宁静而已。
耳朵里还有着那些小妖们嘈杂的喧嚣声，可是，这一刻她顾不得去管别人。
“咚咚咚咚！”
“嗷呜！”
“你打伤了我们大哥，哼哼！纳命来！”
纸伞躲在了剩下的三只大鬼身后，不过喊声毕竟是小了很多。
原以为这女孩子是个软柿子，谁知道这三人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看戏的都纷纷打消了和那三人正面杠上的念头，纷纷研究起王座周围的八扇门来。
“这门的方位暗合五行之数，啧啧，若是开启的方法不对，只怕有血光之灾。”
长得和灯笼差不多的小鬼煞有其事地摇头晃脑道。
“这不废话，要不然哥几个早就推门进去了。”
“没那么简单，你们没看到那三个人都还没进去吗？他们可比我们早来那么久呢。”
长着猫耳朵的小妖狡黠地轻声道，将身边跃跃欲试的伙伴不动声色地往后拉了一点。
“让他们先上，我们看看情况再说。”
它小声道。
只是那三只大鬼一时间下不了台，看着嗷嗷喊疼的红鬼，它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继续上去送死，还是先给红鬼治伤。
“喂！你这小姑娘好不晓事，打伤了人连句道歉都没的吗？”
纸伞见势不妙，忙喊道。
“呃……”
璎珞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小姑娘”喊的是自己，下意识地点头，忙道：“对不起……”
“那你还不快给它治伤！”
纸伞见谢道之眼神不善，吓得退后了两步，这才又喊道。
“治伤？”
她愣了一下，看着那红鬼身上的黑色火焰，呆呆地手足无措。
“我不会……”
她讷讷道。
“什么？”
纸伞气急败坏地大喊：“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人类就是这般狡诈！大黄，阿绿，阿蓝，我们一起上，把这些人类全都杀了！”
“嗷呜！”
“咚咚咚！”
眼见三只大鬼又要扑上来找死，谢道之冷哼了一声，三人齐刷刷地退了一步，互相看了几眼，又一起回头看那纸伞。
“怕什么啊，上啊！”
纸伞喊道。
敲鼓的鬼放下了鼓槌，一把抓住了纸伞，按住了它的嘴。
绿鬼和蓝鬼双双趴了下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吓了璎珞一跳。
这两只鬼只怕是不会说话，一阵“咚咚咚”的磕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指着那红鬼，一边又不停地磕头。
第1238章 皇皇者华（一）
虽说是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就连这几只鬼都这样有情有义，为了兄弟什么也不管了，只求能把红鬼身上的鬼火给驱散了。
可是她真的不会啊。
她求助地看向谢道之，只见他眼中也有着微微的动容。
只是不管是她还是谢道之，都不知道要怎么把这黑色的火焰驱散。
这时，嘉玉真人终于抬手了，一枚白色的光芒从他手中飞了出来，落在了红鬼的身上，瞬间一片白色的光芒将他笼罩了起来，黑色的火焰如同遇到了水一般，慢慢地被浇灭，慢慢地消失了。
虽然它还是在呼痛，不过显然已然稍稍恢复了神智，绿鬼蓝鬼忙不迭地扶起了它，一左一右地架着它往外跑，后面跟着被抓在黄鬼手里，一边骂骂咧咧的纸伞。
“太好了，原来您带了净化符。”
“恩，这是修明和广韵新制的符咒，比原先的净化符更加有效，就是数量暂时还不多。”
嘉玉真人的声音平和，笑容亲切，可是她却意识到了一点，姬嘉玉带着这符纸，很可能并不是为了对付那些小鬼，而是……
苦笑着叹息了一声，她无奈地转开了目光。
她无法责怪嘉玉真人对她的防备和戒心，即便是她，也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姬嘉玉。
只是那些小妖小鬼们已经在王座周围聚集了起来，对那些门上的壁画和图案指指点点，只是还没人敢真正去推门罢了。
“老夫以为，这些门中必有一扇是能通向神殿内殿的。”
白胡子的老者背上背着两把斧子，蓝色的长袍下面没有脚，漂浮在了空中，慢悠悠地说道。
“你这不是废话！”
全副武装穿着坚硬铠甲的武士气呼呼地跺脚道。
“呵呵呵，若是要智取，自然是最好，老夫的意思是，只要有勇士敢去推门，这里一共不过八扇门，那不过是最多试八次就能找到那扇正确的门吗？”
“有道理！”
大刀武士一拍手中的长刀，拍了一下老者的肩膀，差点把他给一巴掌给打翻了。
猫脸猫耳朵的小妖躲在了后面，睁大了眼睛，却一步都没有挪动。
“都不敢，是吧，老子来！”
武士一挥长刀，一个箭步就冲向最左边的一扇门，每扇门上都有着各色的浮雕，璎珞都还没看清楚那扇门上描绘的是什么，他就一刀砍了过去。
“铿！”得一声，大刀砍在石门上根本一点痕迹都没有，反倒是那刀的刀刃卷了起来，眼见是没用了。
“这门是不能用刀剑去砍的，唯有有灵的生灵才能打开。”
细细的声音不知道是谁说的。
“什么叫有灵？”
周围顿时有人问道。
“就是有魂魄。”
“哈哈哈哈，那我们哥几个岂不是都可以。”
众妖轻松地笑了起来，可还是一个人都没挪动。
要说这些妖怪傻，这会儿它们倒都不傻了，谁都不愿意去当炮灰，谁都打算跟在别人后面分一杯羹。
那武士气呼呼地看着自己的大刀，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就去推那扇门。
众妖几乎是屏息看着他推门，只见那一身铠甲在碰到门的瞬间就掉落在了门前，而那个推门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呃……
众妖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第二扇门。
只是，再也没有傻子敢去造次了。
“哼！”
姬嘉玉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她抬头看向那金色的穹顶，上一次来的时候，一片兵荒马乱，并没有注意到这圆顶是有多华丽，圆顶上描绘的各色壁画也是精致无比，若非是她早就知道，根本想象不出来这里已然封闭了千年之久。
“屋顶上的壁画也是八幅，会不会和这八扇门有关系？”
她悄声对谢道之说。
谢道之抬头看去，却见那八幅壁画的线条极为精致，色泽也鲜艳无比，可是那内容却似乎有几分晦涩难懂。
这里可是昆仑虚啊，王座之上的壁画，那定然是有重要意义的吧。
他仔仔细细地看去，这八幅壁画的内容似乎没有什么连贯性，其中的一幅内容非常清晰，描绘的是西王母宴请众神的场景，可其他几幅虽然也有王母出现，但却一时间看不出来周围的人分别是谁，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含义。
没有什么线索的情况下，要解开这个迷阵的确是很难。
可是这会儿众妖突然发出了一阵喧哗声，璎珞和谢道之一起看去，却见那第二扇门前一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周围的小妖们纷纷四散而逃。
“这是怎么了？”
她下意识地问道。
“哼，乌合之众。”
姬嘉玉冷笑。
“快跑，我们打不过他们，快跑……”
一男一女两个小小的童子和刚才发话的那个白发老者一起往外跑去，跑在他们前面的还有一只四肢着地的黑色大猫，而一只慢吞吞的狸猫后知后觉的跟在了众小妖的后面，落在了最后面。
“呵呵呵呵……”
阴冷的笑声让人害怕，站在原地没动的是一个头戴鬼面的妖怪，他的脸看上去十分诡异，前面是一个鬼面，脑后还是一个鬼面，红色的皮肤一看就是修炼了许久的大妖。
它的手臂突然暴长，一下子就抓住了跑在最后的狸猫，在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一下子就把它丢入了第三扇门里。
“啊！”
璎珞总算明白了，那些小妖们在跑什么。
原来刚才那第二扇门前的火焰就是已经有小妖被抓住丢了进去的，那一团火只怕是它的尸骸。
而众妖正是意识到了自己会被抓去当炮灰，这才一股脑儿的往外跑。
而唯有这头倒霉的狸猫跑得太慢了。
只见那狸猫一下子就被撞在了门上，几乎被摔了个眼冒金星，只是，它看上去只是晕了而已，既没有消失，也没有被火焰吞噬，似乎也没有其他机关。
“就是这扇了！”
不知道谁的细细的声音欢喜地说道。
两张鬼面的妖怪“哈哈”一笑，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伸手就去推那第三扇门。
第1239章 皇皇者华（二）
那扇石门看上去虽然沉重，对于修炼千百年的妖怪来说，按说也不算什么问题，只是那两面鬼伸手一推之下，那门居然纹丝不动，根本就无法推开。
两面鬼嘴里叽里咕噜地一阵咒骂，再次伸出了双手，使劲去推那扇门，只是那门如同被胶着在了地上一样，根本没有半点松动的意思。
“你们在愣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它大吼了一声，远远躲着的妖怪们纷纷驻足，却也没人敢回头过来。
“要是这门开了，大家伙不都能进去了吗？”
这话一说，倒是有几只小妖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地回身走了几步。
“依我看，要开启昆仑虚的神殿，只怕还得做别的功夫。”
一个细细的声音幽幽地说道，她站在了两面鬼的身边不远处，似乎半点都不怕它。
一柄红色的长刀如同燃烧着火焰一般发出妖异的光芒，在她的手中熠熠生辉，而她小小的身子看起来都似乎没有这柄刀高，只是她驭使妖刀的手法十分熟练，令人不敢小觑。
“你行你上。”
两面鬼两手一摊，示意她来。
妖刀姬摇头，细细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昆仑虚当年可是众神之殿，你我之流就连上得山门都是奢求，若非众神陨落，如何能有你我站在这里的余地？这众神之殿，若要开启，用蛮力是肯定不可能的。”
“什么神不神，现在不都死绝了嘛！”
两面鬼“呸”了一声，不屑道。
“不可妄言……”
妖刀姬小小的脸蛋露出了不快之色，璎珞这才注意到她的头上长了两只红色的角，在高高束起的长发之中并不十分显眼，而她的一双眼睛，也是红色的。
虽然没有御怨般若的红色眼珠那样勾魂夺魄，但她也隐隐明白了，这位小女孩的修为，只怕和般若不相上下，只不过她性格隐忍，并不随便出手罢了。
“想当初，我主人的宫殿中也是机关重重，布下了各种各样的禁制，若是不明真相的小民胡乱闯入，只怕很快就会死在机关之下。”
她颇有几分矜持地说道。
“而所有禁制中，最为特别的就是对语言的禁制，若是说了对主人不敬的话，当时也许没有什么异样，待到三日之后，诅咒就会生效，让那人一直到死都再也说不出话来，那死状，可太可怕了……”
她颇有几分后怕地说道。
“想当初想当初，那都什么年代的事儿了。”
两面鬼又是一拍那石门，懒得听她无病呻吟。”
“不过是小小皇族就有这等能力，这里可是西华上神的神殿。”
妖刀姬微笑了一下，温言道：“也许我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
“你不帮忙就算了。”
两面鬼又抓了那几只犹犹豫豫的小妖们过来帮忙，只是这石门似乎的确非蛮力能打开的，就算是再多的人来推也是无用。
“晦气！”
两面鬼顺手抓起一个小妖就往远处一扇门扔去，璎珞都来不及惊呼，就见那小妖直直地被冻住在了冰块中，只怕一时三刻是出不来了。
看来妖怪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也是一样弱肉强食，甚至更加离谱，只要你能比别人力量更强大，就能为所欲为，根本不用担心什么谴责。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知道这不是她应该说话的时候。
璎珞再一次看向圆顶上的壁画，其中的一幅描绘着一个小小的女孩闭着眼睛冥想，虽然她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依稀能看出她的眉眼正是她曾亲眼见过的西华上神本尊。
这样的一副似乎毫无意义的壁画为什么会被画在王座之上的穹顶呢。
她有几分迷惑，再看下一幅，却是小女孩蹲在了地上，双手伸向身前的地面，不知道在做什么，而她的身后，却有好几个人站在她身边，似乎是在恭恭敬敬地看着她做这件事。
那几个人的形貌并不十分清晰，只是，其他也就罢了，其中有一人竟然似乎是白色的长发。
她看清楚了的瞬间就回头去找姬嘉玉，却见他的目光虽然看着那边的小妖们作怪，神色却是一脸淡然，似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在他看来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丑陋而已，没有半分动容。
想起了梦境中的众神之山，想起了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她不禁十分好奇，那两人最后怎样了？若那位菩提真的是嘉玉真人的前世，他又是怎么死的呢？
那壁画中的人不可能是姬嘉玉，若说有半点可能，那一定是那位菩提，按照时间线来说，也唯有他可能成为西华上神的座上宾甚至是守护者，可是这壁画上，他们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她再一次抬眼看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罢了，她看向下一幅图，又是毫无关联的一幅壁画，描绘的是春暖花开的景色，粉嫩的花朵描绘得精致无比，金边勾勒的树枝美轮美奂，在树下，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群，只是这一副壁画里，并没有能看得清楚面目的人物出现，似乎单纯是为了描绘春日美景而已。
苦思冥想也是没有结果，还是别为难自己了吧……
她无奈地抿了抿嘴。
“砰！”
那身材魁梧的两面鬼显然是不耐烦了，一拳锤向了那石门，只是那石门上看着有着浮雕各种装饰，却是坚硬无比，一拳下去，那些看似十分精致脆弱的浮雕都一点都没有损坏，就连门边上和墙面接缝处，都一颗碎渣都没掉下来，如同蜉蝣撼大树一般，完全是自不量力。
“我x！”
它几乎是破口大骂了起来，都已经到这儿了，闻着香儿吃不上肉，可不是气死人吗？
那扇门上的浮雕……
方才它那胖胖的身躯一直挡着门，她看不清楚，这会儿它跑远了准备助跑来砸门，她倒是能看见了，那门上的浮雕分明描绘的是……
不会吧……
她看向谢道之，又看向穹顶之上的壁画。
难道，一切的开始都在这里吗？
这怎么可能呢？
第1240章 皇皇者华（三）
“那门上画的好像是桃都山。”
她指着那扇门，抬眼看向谢道之。
“有可能。”
谢道之沉吟道。
“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一颗树而已，不过下面的山川河流似乎是为了表示那棵树十分巨大，也许真的有可能就是桃都山。”
“上面的壁画也一样……”
她指着穹顶上的壁画，急急地说道：“从那张闭着眼睛的开始，第一幅是说王母娘娘亲手种下了种子，然后是桃花盛开，然后是她和一个人站在树下，那个人……”
犹豫了一下，她看向姬嘉玉，摇头道：“种下种子的时候，她身后的人很像嘉玉真人，但是花树下和她面对面站着的人，应该是……”
从服饰和装束来看，她几乎可以确定那是谁，但是那张俊美的侧脸却并不是她熟悉的容貌，但是那眼神，虽然不过是壁画而已，却十分传神地描绘出了那带着野心狩猎的眼神，在心爱的人看来，也许会觉得那是炽热的爱意，可是在她看来，那人满满的谋划和算计。
她不太确定地看向谢道之，后者摇头道：“这也并不重要。”
“也许很重要，因为你看后面几幅。”
璎珞指着后面的壁画，皱眉道：“这一幅壁画只有凤凰和一颗黑色的果实，一开始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那时候，很久很久以前，神木应该只是神木而已，而后来，就是因为什么原因，桃树被植入了怨念，而生长出了黑色的果实，可能是被阿离发现了这件事，然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
想起那个荒芜的花园，想起那个寂静无声的小水潭，她黯然了。
“她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甚至和凤凰离心，不再信任他了，可终究她还是迟疑了，后面那幅就是她一个人在看向窗外，眼中隐隐有着泪水，即便明白了一切，即便理智看清楚了一切，她还是放不下自己的那颗心。”
“即便是神祗，也会有不理智的时候，因为爱一个人，从来都是不会有什么计划什么理智的，如果能冷静地分析权衡利弊，那只能说，那并不是真正的爱……”
谢道之唏嘘道，握紧了她的小手。
“所以，如果我们猜的没错的话……”
她指着那棵树说道：“从一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是从昆仑虚开始的。”
“神木本就是神木，它根本就不是什么邪恶的生灵，它是西华上神精心灌溉而生的神木，仅此而已，只是因为鬼王用了怨灵去滋养它，它才会长出黑色的果实，当初的桃都山也好，现在的鬼界也好，都不过是危的阴谋而已。”
“璎珞……”
谢道之沉吟道：“只是，我们知道这一切也并没有用……”
“有用，怎么没用，既然神木是被污染了才会变邪恶，那我们只要找到净化神木的方法，不就好了吗？”
他扬了扬眉，神色间却有几分不置可否。
“我觉得，在昆仑虚里面，一定能找到净化神木的线索。”
她信心满满地说道。
“璎珞……”
谢道之微微皱眉，将她拢在了怀中，柔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再要求自己更多，更不用担心我会因为你修炼了什么法术而看轻你，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会永远永远守护你们的，你明白吗？”
柔软的话语如同一双温柔的手一般，将她心上绷得紧紧的心弦松懈了下来，就连她自己都没明白的想法，在他温柔的话语中，她突然想明白了。
眼圈一红，泪水差点就要落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了解她的，他甚至比她自己都还要了解她。
是了，她为什么那么激动，她为什么那么想要净化神木，那根本就是因为她希望能找到能够净化自己的方法，如果就连桃都山的神木都能被净化，她自然也可以，如果一切都能够回到从前，回到她没有修炼鬼道术的时候，那该有多好啊。
等等，打住打住。
她连忙擦了擦眼泪，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还好，这并不是在幻境中，就算她自艾自怨，他也不会消失。
但是，她不能再沉溺在过去的阴影中了，如果一天只是想着如果之前没有怎样怎样该多好，她又如何能够前进，如何能够找到自己正确的方向呢。
“要不然，你就让他们试试看吧。”
慢条斯理站在一边的妖刀姬抽出了那红色的妖刀，斜斜地一下子指向了嘉玉真人，似乎是示威似地，妖刀带着一股邪气，差一点就划到了嘉玉真人的身上。
“那几个凡人顶什么用？他们能进去早就进去了！”
几乎撞得脑袋起包的两面鬼气急败坏地吼道。
“可我看你也不顶什么用啊。”
妖刀姬阴阳怪气的声音简直是火上浇油，两面鬼气得眼冒金星，不过掂量了一下那柄红色的妖刀，它还是冷哼了一声，怒道：“那你来！”
“我自然是不成的，不过我看着这三个人里，总该有能打开这扇门的人，对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嘉玉真人，后者的目光一片淡然，面无表情地说道：“先前我就告诉过你们了，昆仑虚乃是众神之殿，若是你们不敬神灵，自然会有果报，而即便是现在，你们速速退出这里也是不迟，可若是执迷不悟，只怕终究是不得善终。”
“走我们是肯定不会走的，要不然您就帮我们开开那扇门，要不然大家就在这耗着，咱就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她笑嘻嘻地说道，手中的妖刀愈发艳丽，如同能滴下血来一般。
谢道之神色一片肃穆，甚至有几分不安，璎珞看着那扇门上的巨大桃树，一种微妙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的那棵黑色的桃树，和眼前这棵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她睁开眼睛是现实，闭上眼睛就是幻境，这样的感觉虽然并不陌生，但是在这一刻，这种感觉给她一种奇异的启示，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那扇门如同有着吸力一般吸引着她往前走。
第1241章 皇皇者华（四）
光与影在这一刻有了似真似幻的神圣之感。
当她一步一步走近那扇门的时候，似乎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一层淡淡的光芒中，白色的神圣光芒之中，她身上浅蓝色的道服都变淡了，如同消失在了光影中一般。
似曾相识却又令她感到战栗的淡淡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那是一种平和而又宁静的香气，记忆中似乎曾无数次闻过这香味，她喜欢这香味，可是又觉得有几分陌生，如果那记忆是真实的，那又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
她仿佛能听见盘旋的凤鸾清啸之声，庄重的钟鼓琴瑟之声，她虽然是一个人，但又觉得并不是孤独一人，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唯有她一人而已。
长长的黑发垂落在她的肩膀，那白色的光芒也落在了她的肩膀之上，似乎能看见晶莹圆润的珍珠如泪水一般坠落，纷纷落在了她的长发之上，那是一顶珍珠和宝石贝母镶嵌而成的华丽的玉冠，每一滴泪水都是一颗无暇的珍珠，随着她往前走的步伐缓缓地一步一摇。
长长的白色裙摆在她的身后轻轻摇曳着，宽大的长袍之上没有过多的点缀，然而那白色的银丝绣就的暗纹分明是莲花的样式，长长的袖摆甚至都能及地，只是她优雅的步履之中，却没有半点拖沓和慌乱，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在她的眼中，似乎只有眼前这一扇熟悉而又陌生的石门。
石门上的浮雕也许并不只是浮雕而已，她能听见那棵巨大的黑色神木舒展着枝条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而那枝条之间有着血肉的腐臭气息，那些花朵之上，如同带着鬼面一般的恐怖笑脸注视着她，似乎只要她靠近，就能将她吞噬。
可她的目光如同能穿过这一切一般，在那棵神木的深处，她看见的并不只是邪恶和黑暗，贪婪和杀戮，隐隐能听见的，是低低的呻吟，痛苦的呻吟，那是神木的低语，还是受难者的哀嚎？
黑色的枝叶缠绕在石门之上，她看见了那一片无尽的黑暗和怨念，愤怒、沮丧、悲伤、痛苦、绝望、没有尽头的折磨和反反复复的悲剧重放，那是无底的深渊，落入其中就找不到任何光明与希望。
黑色的鬼手张牙舞爪地伸了出来，似乎想要阻止她，只是那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威胁，一旦快要触及她的身上，便吓得缩了回去，就如同当初在水族的海岛附近见过那小小的珊瑚虫一般，一旦感觉到要被触碰到，便逃得比什么都快。
“快离开这里……”
“救救我，救救我……”
阴森的哀嚎和恐怖的嘶吼似乎越来越近，如同回到了那棵黑色的神木之下一般，神木之下的森森白骨都挣扎着从土中爬了出来，绝望地向她伸出了那一根根的枯骨，血色和黑色笼罩了一切，她闻到了鲜血的气息。
可是，当她伸出了手去，轻轻地推向那石门的瞬间，那无尽的黑色就一下子消散了，如同冰雪在烈日之下瞬间融化一般，如同羽毛在火焰之中瞬间燃烧一般，那黑色的枝叶全都蜷曲了起来，一下子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外。
那扇巨大的石门，高高的石门，方才还纹丝不动的石门，一下子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比她身上的光芒更为耀眼，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那一瞬间，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一下子闪过她的眼前，如同电影的片段一般令人难解，只是那些画面之中，反复出现的是那一双无比俊美却又充满了算计和野心的眼睛，那双眸子仿佛脉脉含情，却又有着冰冷的寒意。
若是从前，她一定看不懂那眼神中的异样，若是她身在其中，她也定然无法明白那看似含情的神色中，无时无刻不带着谋划和理智，若她是那个被这样温柔地注视着的人，也许她真的会陷入其中，看不清楚真相。
“臣敬重您，以您为尊，却不敢对您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就算只是在心里想一想，臣都绝对不会……”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臣下，你不明白吗？我……”
如珠如玉的声音婉转动听，那是她在说话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只是就算只是一个旁观者，她都能感应到那声音中的情意和忧伤。
可他的声音却是一片平淡。
“臣不敢，臣也不能。”
他几乎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她的眼神黯然失色，就连园中盛开的花朵和悠扬的鸟语争鸣都一下子失去了颜色和声音，眼中唯有一片黑白，再也没有了别的色彩。
“锵锵……”
凤凰的清啸之声划破天际，红色的羽毛甚至比它身上的火焰更为艳丽，燃尽的灰烬纷纷飘落，如同白色的花朵一般在风中绽放，它不躲不闪，最擅长使火的法术可偏偏它就要在火焰中将自己无法舍弃的情思焚烧殆尽，归于一片寂静。
这世上所有的谜题都可以有答案，唯有相思无解。
青鸟，采鸟和鸾鸟盘旋在空中哀鸣，已经枯萎了的花朵慢慢在风中散落，失去了活力的树木纷纷倒下，唯有那一潭源源不断的泉水仍在潺潺流动，是这一片破败的花园中唯一的生气。
所有的一切终将过去，所有的回忆也不过是回忆而已。
那扇石门令人炫目的光芒只是一瞬间的闪耀，可在她看来却好像经历了一生一般漫长。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已经站在了石门的另一侧，在她身边的，除了谢道之和姬嘉玉，还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她还没回过神来，那一团毛球就舒展开了身子，“喵……”了一声，现出了一张带着猫耳朵的童子的圆脸。
“哦豁！”
它得意地喵了一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半点也没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袖，还是那件浅蓝色的道服，刚才的一切如同是梦中的画面一般不真实，更如同是幻境一般令人不敢相信。
第1242章 皇皇者华（五）
破败的花园不过是断垣残壁而已，唯有在梦中才能重温往日的绝美华丽，这里她并不陌生。
“我们怎么进来了？”
她愣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谢道之。
只是谢道之看着她的目光却并不像是高兴，那神色倒像是忧伤又是担心，一点开怀之色都没有。
“喵！”
猫脸童子似乎一点都不怕他们，得意洋洋地又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宣示自己的存在。
可它又是怎么进来的？
她迷茫地看向谢道之，又看向姬嘉玉。
“罢了。”
嘉玉真人似乎并不太在意这只猫妖的存在，不过是瞟了它一眼就挪开了目光，淡淡道：“也许这正是它命中注定的缘法。”
“本喵可不相信什么命运，本喵早就发现了唯有跟着你们三个凡人才有可能进入内殿，那小娘们一往那边走，本喵就扑了过来，这可不是命运，这是本喵聪明。”
大言不惭的黑猫妖得意洋洋地说道。
什么小娘们不小娘们的，这么欠揍的吗？
她无语。
它倒不怕他们随便来个火球给它烧成串烤猫肉吗。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见谢道之微微地笑了一下，看着她促狭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小人不怕得罪君子，因为君子不会挟私报复。”
还真是，这只不讲究的猫妖只怕就是看准了他们不会随随便便欺负弱小，这才得寸进尺，占了便宜还卖乖。
吐了吐舌头，她再次环顾了一下周围，这正是她梦中出现过多次的花园，也是从前阿离的居所，那个小小的水潭还是不停地流动着水流，几千年几百年都似乎不过是弹指之间而已。
“啧啧，这就就是从前众神的居所吗？也就这样。”
猫妖继续大言不惭道。
“昆仑虚的全盛时期少说也在数千年前了，这里的石墙砖块还能保存完好，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她忍不住反驳道。
“我倒是愿意相信你，可是你看，这里怎么看都不过是个破园子而已，而且现在我们往哪儿走？你们知道吗？”
“喵！”
黑猫妖说着就现出了原形，扑上了那个流水的水潭，伸出了粉嫩的小舌头，呼哧呼哧地开始喝水。
“喂！不会吧……”
它动作实在太快，璎珞都还没来得及出声拦住它，它都已经好几口水喝下肚子了。
“你就不怕喝这几千年前的水吃坏肚子？”
她皱眉道。
“这分明是活水，若不然，怎么可能经历千年而不干涸。”
黑猫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呃……
她回头看向嘉玉真人和谢道之，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一脸的不置可否。
算了算了，就当她是白操心了吧。
“我们往哪儿走？”
“传说昆仑虚有无火之火，无水之水，无金之金，无土之土，无木之木。”
嘉玉真人淡淡道。
这似乎在哪里听过，是在驭灵馆，她听谁说的来着，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她皱了皱眉，说道：“上一次来的时候我记得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湖，就在这条路过去……”
面向那一潭水池，她穿过那些断垣残壁走了几步，往十字路的那一边看去，却楞在了原地。
哪里有什么湖，又哪里有什么灵塔，视线所及的地方全都是一片废墟，风抚过她的脸上，似乎是让她清醒一点。
不对啊，刚才在外面看的时候，昆仑虚分明还是亭台楼阁林立，根本就不是一片废墟，这会儿看起来，倒像是幻境中所见的万神殿一般，唯有断垣残壁而已。
“这会不会又是幻境？”
她忙问道。
“拜托，本喵可是猫啊，猫是不会被幻境所迷的。”
“就算你们全都被幻境给迷惑了，本喵也不会！”
黑猫妖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是你高兴的时候吗？这一片废墟，要往那儿走？
她无语。
“我记得应该是这个方向……”
她摸了摸头上的迷谷枝，不太自信地指了指。
只是这时，一缕隐隐的血腥之气拂过她的鼻尖，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谢道之和姬嘉玉神色严肃，就连那只黑猫妖都吓得弓起了身子，躲在了众人背后。
然而在黑气中向他们走来的那人，却带着她熟悉的微笑，如邻家大哥哥一般谦和的温柔语气，他慢慢地走近，她知道那是谁，可却不愿意相信会有这样一天。
“嗨！学妹。”
他温柔地笑道：“还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能遇到你。”
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几分打结。
“学、学长……”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问不问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既然赵子玉能在他们之前来到这里，只怕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想起了在桃都山，昏迷中的赵子玉苍白的脸，那时候，她是多么担心他会死，可是现在他好好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她却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
“其实殿下早就知道姬家的那位不怀好意，只不过是静观其变罢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能毁了殿下的幽冥殿，将那些魂魄全都放了出来，比起区区狐太音，那些魂魄才是殿下潜心收藏已久的宝物呢，你们姬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赵子玉转向姬嘉玉，一脸冰冷地说道。
哇，姬琴那么帅的吗？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幽冥殿中的那些珀都被放了出来，每一枚珀的里面都有一个被封印的魂魄，当初只救出了元华一人的魂魄，她心中其实十分歉疚，特别是对顾夫人，如今既然所有的魂魄都被放走了，她比谁都高兴。
“过奖了。”
嘉玉真人淡淡地说道，半点也没有动容。
“学妹，你还不明白吗？他们不过是利用你而已，只有我，只有殿下，才是真心接纳你的，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你心里也清楚，唯有在桃都山，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不用和那些无聊的凡人算计来算计去。”
“若不是他们想要利用你，你又如何会来到这里？学妹，你回想一下，从最初到现在，我可曾害过你一丝一毫？我从来都是最维护你的，殿下也一样，即便对你冷言冷语，也不过是他的性子如此而已，他从未真正害过你，不是吗？”
第1243章 每怀靡及（一）
万花凋零。
一缕微风吹过，只是那风中带着血腥之气。
废墟之上，一株黑色的嫩苗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芽，抽条，不断地变高变粗，树干之上，茂盛的枝叶迅速地生长着，树冠越来越高大，而地底下的树根更是不知道延绵到了何处，如同冰山的一角一般，能看见的不过是小小的一部分而已。
“学长，你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们吗？”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她还是不得不问这一句。
“我在等你。”
赵子玉含笑道，微微眯起的凤眼却斜斜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姬嘉玉，就连璎珞都能感觉到他对嘉玉真人的敌意。
黑色的树苗几乎是在瞬间就长出了高大的树干，错综复杂的枝条缠绕着，黑色的花苞若隐若现。
还记得在桃都山，那棵桃树是没有开花的，此时却……
虽然早知道赵子玉和树灵已然是神魂共生，在锦官城也隐隐猜到了那棵桃树的来历，只是，如今可是在昆仑虚啊，即便是在这一片废墟之上，赵子玉都能蕴养出一颗新生的桃树来，那这世上还有任何地方是他无法掌控的吗？
更何况，这桃树还生出了黑色的花苞。
“喵！”
黑猫妖不识时务地跳了出来，兴奋地喊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该怎么走了，那我们还不快去！”
“哦？去哪儿？”
赵子玉的声音一片冰冷，姬嘉玉的神色则是全然的淡然。
“当然是……”
猫妖连忙按住了自己的嘴，一脸贼忒兮兮的样子。
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它还是不会随随便便乱说就是了。
“自不量力。”
赵子玉看都没看看它一眼，甚至都没有人看到他出手，一片黑色的火焰已然笼罩住了它的全身，烧得它“嗷嗷嗷”得惨叫连连，现出了原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进了那水潭中，拼命打着滚。
“学长……”
就连璎珞，都感应到了赵子玉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凌厉的气势，与往日的宽和不同，他这一出手，显然就是昭告了自己的立场，他势在必得，绝对不可能善了。
可是，当日在桃都山的时候，他分明是站在她和阴惠君这一边，想要偷偷放她们逃跑的，他分明也是不愿意看着那些魂魄被做成傀儡的，为何现在他却站在了这里……
等一下，他不是不能离开桃都山的吗？
究竟是怎么了，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咩咩咩咩……”
巨大的翅膀划过天空，她抬头看去，灰色的蝙蝠一般的小鸟张开了利爪，如同一只巨大的鹰一般拍了拍翅膀，依旧是乖巧地落在了赵子玉的肩膀之上。
叫声还是那样可爱，只是……
不会吧，小寓怎么长那么大了？
她讶然。
“寓鸟本就是凶鸟。”
如同知道她心中所想，谢道之淡然道。
可怜的黑猫妖还在嗷嗷叫，只不过谢道之和姬嘉玉都无暇顾及它，两人的目光全都在赵子玉的身上。
她下意识地看去，却见那小黑猫在潭水中翻腾哀嚎，身上的黑色火焰倒似已经消失了，只是那痛苦却并没有稍减。
赵子玉却没有急着出手。
“你们是无法打倒我的，因此你们也无法再前进一步。”
他悠悠地说道。
她的目光却被那突然生动起来的花苞给吸引了，小小的黑色花苞绽放出了重重叠叠的黑色花瓣，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一下子纷纷绽放了开来，那交缠的枝条间，所有的桃花一齐盛开的景象如同绚烂的烟花一般，虽然不过是一瞬间的绚烂，却又似乎无穷无尽。
赵子玉的声音十分平静，似乎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以殿下之才，都费尽心思才破解了一层迷障，你们花了那么多时间，也不过走到这里而已……”
“还是放弃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人的力量能与殿下匹敌。”
他叹息道。
盛放的花朵有的已然零落，在风中散落下了黑色的花瓣，小小的黑色花瓣在那带着血腥气的风中微微地盘旋着，起舞着，在这一片废墟之上，偏偏有着一种诡异而又极端的华美。
赵子玉拈起一朵花瓣，轻轻一抹，便碎成了粉末，在风中散去。
他示威似地看向姬嘉玉，可后者却没有任何动容。
“除非有人能摧毁他所有的魂魄碎片，将他所有分神所寄托之物全都消灭殆尽。”
姬嘉玉似笑非笑地说道，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似乎是她的错觉，在那一刻，赵子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退缩，然而很快就微笑了，他笃笃悠悠地施施然道：“但那是不可能的。”
“对于凡人之身来说，分神之术能施展的次数本就有限，即便是危聪明绝顶，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那可不一定。”
赵子玉志在必得的声音让她心中倏然一惊。
原来如此。
就连这么迟钝的自己都已经想到了吗？原来鬼王想要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那样东西，传说中得到了就能立刻升仙的神之灵体，就躺在灵塔最高的那一层，上一次，危差一点就得到了的那样东西，若不是被打伤了，他上一次就已然是势在必得了。
嘉玉真人说的没错，只要他还是凡人之躯，就无法分出足够的分神来保证自己不会再一次魂飞魄散，难怪之前他想用灭神阵来收集神鸟的神力，只是即便有了神力，他的身躯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若是能得到神的身体，那岂不是一劳永逸，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身死神灭。
只怕他早就暗中未雨绸缪，早早地就开始规划着这一切了。
难怪会有那个传说，难怪昆仑虚会聚集了那么多的小妖小怪，不过是为了破坏昆仑虚的禁制罢了，这个布局，难不成在几百年前就开始了。
以她的思量，能想到这些已然是属实不容易。
只是，当她抬眼看向谢道之，却见他神色淡然，显然一点都没有惊讶。
原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参透的人唯有她一个而已。
第1244章 每怀靡及（二）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这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赵子玉黯然道，只是那桃树已然盛放，黑色的花瓣飘零中，他身上的黑色气息越来越盛。
“一定要这样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学长是坏人，就算学长强行在阿染的身体里唤醒了危的灵识，就算学长蕴养了那神木，就算你为了你师父做了再多再多，我都不认为你的内心是邪恶的。”
“学长总是在尽力默默地照顾着所有的人，所有你关心的人，不仅是我，还有慧灵姐姐，甚至还有……”
她眼神亦是一黯，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不论是对妃夷小姐姐也好，对其他人也好，你从来都没有任何恶意，从来都是用最大的善意去对待身边的人，虽然你嘴上总是说凡人是多么地无用多么地不配生存，可我从来也没见你真正去残害那些无辜的凡人。”
“学长，你说，我们是一样的，我认为的确是，我们的确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心存善意的好人，和你师父完全不一样。”
赵子玉微微有几分动容的神色在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时顿时变得冰冷，他冷冷道：“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世人对他多有误解，他无力争辩，这世间，唯有寥寥数人才能真正明白殿下的苦心，他没有做错，从来错的都不是他。”
“学长！不管你师父当初对你有多少恩情，你为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也早已偿还清楚了！”
“不必再说了。”
赵子玉一挥袖子，神色愈发冰冷。
“我杀过的人，比桃都山神木之下的冤魂更多，学妹，是你太天真了。”
她微微一滞，愣了一下，想起了那片小小山村中漫山遍野的火海。
那些人的确并非全都不是无辜的，只是……
原本只是有几分灰暗的天空越来越阴沉，荒芜的花园之中已然没有了其他生灵的气息，唯有那一棵高大的巨木矗立在了赵子玉的身后，如同他的守护者一般，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交缠的枝条中盈盈地洇了出来，每一朵坠落的花朵之上，都带着冤魂的哀嚎之声。
“谢兄，我不愿伤你，不过若有万一，在此先行谢罪。”
赵子玉郑重地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后辈礼，神色肃然地说道。
“你的目标是我，不是吗？”
嘉玉真人微微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问道。
“学妹和谢兄都不过是您的棋子而已，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们。”
赵子玉客客气气地说道。
“想来他们也不会让您为难，若是堂堂嘉玉真人，当年的菩提禅宗，还需要让两个小辈帮忙才能和我一个无名小卒斗个平分秋色，只怕任谁也不会信。”
“呵呵……”
嘉玉真人冷笑了一声，声音中终于带着了一丝情绪。
“原本我想着能说服您最好，若是对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您能带着他们离开昆仑虚是最好的结果，不过，那不过是我的奢求罢了。”
“想来您这样冷心冷面，从来都没有一丝感情的世外高人，终究是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情谊而怜悯那些与您无关的人，不管他们的命运会如何，不管她终究是会落到何等地步，终究是与您无关的，不是吗？”
赵子玉微微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
“谢兄这般冰雪聪明，一定早就看穿了您的诡计，即便如此，他还是尚存一颗赤诚之心，报着一线希望而已，您就忍心这么伤害他最爱的人，只看自己的得失，而完全不顾旁人的生死吗？”
谢道之微微皱眉，这么明显的挑拨若是他上当也太愚蠢了，只是，他从来都不曾真正相信过姬嘉玉，特别是姬琴背着他和她说了的那些话，她不告诉他，那只能说明了一件事，一旦她告诉他，他一定会反对。
“若你放过他们，我们就此分别，从此各安天命。”
“这不过是你们的妄想罢了。”
姬嘉玉根本没有否认的意思，还真是他的为人，根本就不屑辩解，旁人信与不信，都不是他所在意的。
若是他急着解释，谢道之也许会更加怀疑他，如今他这般无所谓，他心中反而微微释然了一些，毕竟真要打起来，他和璎珞加起来只怕都不是姬嘉玉的对手，若有必要，他也只能拼死护她周全罢了。
“您不过是占了正义二字而已，说来也可笑，所谓的正义，也不过是凡人描绘出来的美好愿景罢了，真正相信这两个字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赵子玉的声音有着一丝真实的悲凉，她想起了那双毫无生气的美丽眼睛。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公平与正义，除非自己去争取。”
他冷笑道。
“你说的固然没错，人间可能有罪孽也有邪恶，只是，一昧地滥杀无辜，无差别地屠戮毫无反抗能力的弱者，那才是真正无法原谅的罪恶。”
嘉玉真人正色道，眼中满是不屑。
“从来没有听说过绝对的邪恶能够战胜正义，若是如此，这世界的确会归于混沌，重回无序的混乱，若只以力量来决定每个人的生死，这世上能活下来的人只怕万不足一。”
“那些愚蠢的蝼蚁根本不配活着。”
“呵呵，别说是那些凡人了，就算是您身边的人，就算是您所在意的人，也许都并不完全安全，您以为您机关算尽，只是也许您根本就错估了殿下的能力。”
赵子玉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挑衅。
“殿下是不会放过您心中最重要的那两个人的，别忘了，这世上没有殿下看不见的东西，也没有殿下不能知道的事情。”
璎珞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赵子玉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是要出手，即便是被逼要斗法，他也从来都不是说话这么刻薄的人，这根本就不像他。
“你真以为有一颗鬼木傍身，我就伤不了你吗？”
嘉玉真人冷哼了一声，眼神如电，脚下的星盘瞬间亮起。